《寡人刘玄德》 上架感言 这本书跌跌撞撞也写到二十多万字了。开书之前我其实不像很多作者那样看过很多资料。 只是把像三国志,后汉书这种大家通常都看过的书大略翻了两遍而已。 所以书里其实有不少小错误,还是要谢过书友们指正的。 能看到这里的书友其实应该对我的写作风格有些了解了,写法上不算是传统的历史文。 相比起写那些社会风俗和社会变革,我更喜欢写人,写各种各样的人,写人的爱恨情仇,悲欢离合。 而故事就需要一个背景,需要一个载体。刚好,三国很合适。 我很喜欢作者江南和烽火,喜欢江南写出的那种不经意间带出的少年气和伤感,江南的书里,我最爱缥缈录。 如果有看过缥缈录的书友,想来多半也是不年轻了。没看过的,也不推荐,毕竟是有生之年。 至于烽火,我更喜欢他在人物的刻画上,让书中的人更像一个人。 所以我把这个故事的开端选在了青少年,此时上一代的英雄豪杰正在逐渐老去,新的乱世豪杰们正摩拳擦掌。 而主角之所以选定刘备,是因为我一直都觉得以刘备为首,聚拢在一起的那些人,是一群极好的理想主义者。所以他们是这个故事最好的载体。 我想写的,一直都是一个少年拔剑而起,聚拢起身边的志同道合之士,与乱世之中的豪杰共争天下的故事。 在我看来,各种人物的登场其实就像是摆放出来的一颗颗珠子,而主角就是将他们串联在一起的线。 看似错综乱麻,可总会有碰触在一起,发出耀眼光芒的一天。 我想大概每个人的少年时分,都曾经有过现在想来偶尔会发笑的理想。 少年时分多半会觉得理想能够成真,可到了最后才发现,理想也就是理想了,我也是如此。 所以在三国里我最喜欢刘备。 然折而不挠,终不为下者。 所以这个故事其实我不止是想写三国,更想写的是那些曾经心怀理想,现在却未必再有的,那些已经不再年轻的少年们。 文青是赚不到大钱的,而我好像刚好如此。 大概会在今天中午12点上架,上架之后会爆更。(加更一章,极限了,存稿告罄。) /135/135069/31717074.html 第七十八章 匹夫束手,豪杰按剑(一)4k 阳泉在古泉水之南,以此得名。 其地隔一河而接豫州,以灌决二水勾连九江。 也可算作是庐江的边界之地。 自东汉以来,光武罢郡国兵,地方武备遂逐渐废弛。虽有操练,然多是虚应了事。 加上中原之地安居多年,兵无敢战之心,民无戒备之意。战事一起,官军也好,黔首也罢,自然是要惶惶不知所措。 后来张角高呼而起,黄巾转眼之间便席卷中原各地,自然与其声势浩大有关,可地方之上戒备不足,兵不可战,想来也是其中缘由之一。 刘备入阳泉时正是日暮时分,此时县城之中便是一副乱象。 城中喧闹不止,不少城中之人拖家带口,背着行囊,挤在一起,正朝着城门这边涌来。 贫寒之家步行,富贵之家乘车,想来是怕逃的晚了被那些南蛮异族堵在城中。 刘备随手扯住一人,笑问道:“如今南蛮异族还不曾来,何以城中纷乱至此?祖宅家业这般轻易抛却了?” 那汉子被刘备扯住,本是想要立刻发作,只是见刘备牵马带剑,一看就是个不好惹的人物,这才强行将已然冲到嘴边的咒骂之语咽了下去,“一看郎君就是外面来的,对咱这阳泉的情况是半点也不知。” 他脸上神色转怒,“咱这县中的县令姓刘名典,是个从豫州来的外来户。初来之时一脸慷慨肃然,满嘴的之乎者也,道德文章。听说在豫州当地也是有名的风雅人物,咱还以为遇到了个好县官。” “只是后来日子一久,此人就露出了本性,整日里和那些县中的豪富之间诗书唱和,将县中的事情都交给了赵县丞。” “那些豪富之人自然觉得是遇到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好官,对此人多有馈赠。来此地不过数年,却是已堆积了金银满屋。自然,此人对这些人在县中的恶行也是纵容的很。任由他们在县中横行欺男霸女,强占田地,欺压良善。” 刘备此时才认真打量起此人,“你知道的似乎不少。” “俺知道的自然多。”汉子气笑一声,“俺家的田地就是被城东的李家强占了去。俺当时气不过,前去报官,他们反倒是勾结起来,给俺安上了一个罪名,想要将俺打死在囚牢里。多亏赵县丞暗中出手相助,才让俺捡回了一条命来。” “原来是亲身经历之人,这就难怪了。”刘备点了点头。 只是汉子的遭遇虽说确是可怜了些,可这世上不平之事日日皆有,时时皆有。 他指了指城中东奔西顾,朝着城门处挤去的众人,“你一人有苦,要逃命不稀奇。难道他们都有苦处不成?” 汉子冷笑一声,“郎君以为此人的作为便只是如此不成?如今南蛮异族将来,他若是敢留在城中死守一次,俺也敬他是条好汉。” “当日听闻南蛮异族自山中而出,一路朝着这边打过来,还连下了数城。咱们这位刘县令挂了官印,连夜便收拾好了行囊,带着此地豪族赠给他的娇妻美妾,带着身边的护卫,带着他那几车的金银宝物,连夜驾车出逃而去了。若是脚程快些,想来应当快到豫州老家了。” “逃了?”刘备神色一凛。 他虽想过不少入城之后可能遇到的情况,可却不曾想过一县之长竟会连南蛮异族的面都不曾见到,便已然望风而逃。 刘备问道:“那如今县中何人主政?” 汉子叹了口气,“这个烂摊子自然是落到了赵县丞身上。” ………… 阳泉县的府衙里,一个头发花白了大半的中年人正蹲在县令日常处理政事的正堂门口。 连日忙碌,即便是他这个素来处理起政事来从不知疲倦的能吏,如今也是有些吃不消了。 不得不出来喘口气。 平日里这个刘典诸事不理,做个甩手掌柜也就算了,他多忙些就是了。可这次此人落荒而逃,还真是给他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如今南蛮异族能否攻到城下尚且不知,原本在他看来,只要聚拢起县中原有的兵马,加上那些县中豪富之家中豢养的私兵,无论如何也是能凑上几百之数的。 据城而守,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只是如今刘典未战先逃,让城中本就有些因南蛮异族屡破县城而动摇的人心,彻底分崩离析了。 偏偏此人又带走了数十亲卫,都是县中的豪勇之士。 其实这反倒不是最让他头疼之处。最疼他头疼的是县尉武畏和县中的豪族。 一县之中,县丞掌管文事,而县尉掌管武事。 如今刘典逃去,武畏自然不会听他的命令,那些县中的豪族也多是阳奉阴违,要他们交出手中的人手,嘴上是千肯万肯的应下,可落到实处却是推三阻四,不肯派人。 几番折腾下来,这才让原本一头黑发的赵俊一夜白头。 他正在这里长吁短叹,感慨自家生不逢时。他想着自家的本事也不算差了,为何会落到这般田地。 正在他苦苦思索而不得其解之时,有衙中差役快步而入。 “赵君,门外有人自称是朝廷派来的援军,想要求见赵君。” 赵俊闻言猛然起身,“来了多少人马?” 那报信的小卒退后一步,“只有,只有一人。” “只有一人?”赵俊后撤几步,坐在台阶上,失望的叹了口气,“请他进来吧。” 如今这般局势,即便真的是援军,来一人又有何用。 刘备随着小卒步入院中,抬眼便见到了那个正坐在台阶上,满脸愁容的中年人。 他也不拘谨,自顾自的走上台阶,坐到赵俊身侧,接着自怀中取出卢植给他的传,递到赵俊手中。 “在下刘备,家师卢植,前来庐江赴任。备先行一步,为他打点。” 赵俊接过打量了一眼,却是叹了口气,“卢公昔年曾在九江为政,确是一等一的好官。只是如今的局面之下,即便是卢公亲来也多半是不济事了,更莫说是刘君了。我劝刘君还是早日去往舒城才是。那里是大县,兵精粮足,足以让卢公用来平叛了。这阳泉多半是守不住了。” 刘备摇了摇头,失笑一声,“备尚未入官署之前,听县中之人言赵君为能吏。不想事情只是才到了这般田地便要放弃。赵君,如今南蛮尚未入城,你便做如此态。身为朝廷吏员,你置城中黎庶于何地!” “莫非要束手待毙,坐于官衙之中,等到南蛮攻来,便要开城请降?希望他们大发善心留得你一条性命?莫非是要眼见着城中之人被人掳入山中,当牛坐马,为奴为婢?眼见着妻妾子女成为他人玩物,伏地而走,宛如牵羊!” 他怒而起身,手指赵俊,“赵君,你若是心中如此想,备立刻便牵马出城,他日我带兵平复此地之日,必为你以青铜立像,置于城门。且看后世之人,如何论之!” 一番指责,赵俊已然汗流浃背。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肃然起身,朝着刘备深施一礼,恭声道:“俊谨受教,愿听刘君所命。” 刘备面色缓和下来,搀扶住赵俊的手臂,与他重新落座。 “备之言非是针对赵君,只是想起些书上的故人故事。前作此事之人,受尽骂名。前人之失,后人深恨之。还愿赵君莫做此事。” 赵俊点了点头,忽然问道:“俊也曾读书,只是不知刘君方才口中的牵羊之礼是何时之事?为何俊不曾听闻?” “世上事,哪里能尽载于书上,有些世上的传闻未必为假。赵君不曾听过,也是不足为奇。”刘备只是一笑。 赵俊也不再追问,卢植天下名儒,刘备是卢植之徒,知道些冷僻之事倒也算不得什么。 他将如今县中的事情和刘备和盘托出。 言语之后,他长出了口气。这事这些日子一直压在他心中,让他颇为抑郁。 如今他在县中官位最高,万般事情都压在他身上,他又不可随意对人言语,自然是郁闷的很。 上位之人,诸般事情固然可一言而决,风光无限,可身处高位,却也要担着更多的干系。 一人身系无数性命,绝非易事。 他沉默片刻后道:“刘君以为接下来咱们该如何是好?” 此时刘备正闭目沉思,思索着破局之法。 他原本以为阳泉之事是难在或许会兵临城下的南蛮异族,不想城中也是有这诸般矛盾。细细想来,竟是半点也不比南蛮异族好应对。 良久之后,刘备睁眼笑道:“赵君,武畏此人如何?” “武畏?”赵典一愣,随后开口道:“武畏此人是武夫出身,当年剿匪有功,后来又立下不少功劳,这才坐上了阳泉县的县尉。当年也曾以武勇闻名县中。按理说这次他本该是咱们的一大臂助。” “只是此人当上县尉之后与那些县中的豪富之人多有来往,已然全然不见当年的武勇不说,如今还与那些豪富之人共进退。所以如今我也是对此人头痛的紧。” 刘备点了点头,“还请赵君派人将此人请来一叙。” “刘君要见他?当初刘县令在时,他对刘县令也是多有阳奉阴违。如今刘县令不在,只怕他为未必会听咱们的。” 刘备只是笑道:“刘君只要将他请来就是了,至于如何说服他,备自有办法。” 赵俊起身去寻人传唤武畏。 刘备独自而坐,双手撑在身后的台阶上。 暖风习习,日光温暖,南方的日头照着一个北方的人。 他眯着眼,喃喃自语,“这南方的日头也不比北方的更暖些嘛。” ………… 武畏走在去往县衙的路上,嘴里骂骂咧咧,方才他在韩家又输了不少银钱,这个月的俸禄还没下来就赔掉了大半。他如今虽不差这点银钱,可赌输了实在是让人有些气闷。 此人年岁已近四旬,若是往前推两年还是姿容挺拔的武威中年,只是如今整日流连在县中豪族富户的酒席之间,吃喝不断,酒肉不绝,此时已然是大腹便便。 从韩家的庄园到县衙的路算不上长,只是他走着走着便是已然在头上露出了些肉眼可见的汗水。 “娘的,老子怎不记得到县衙的路这般长过。”武畏看着近在咫尺的县衙,停下吐了口气。 刘县令挂印而逃的事情他比赵俊更早得知,毕竟县中的士卒都掌控在他手里。 刘县令出逃其实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他与这个刘县令的接触虽然不多,可当日第一眼见到此人,他便知道此人是个沽名钓誉,好为大言,半点本事也无的草包,也只有赵俊这种读书人才会觉得此人是什么名士。 赵俊这次寻他,多半也是想调用他手中的那上百士卒守城罢了。 至于那个新来的卢植弟子?什么上官不上官的,他可不曾放在眼里,一个此时来的外来户,能有什么作为?最多也不过是个赵俊发号施令的傀儡罢了。 如此一看,果然还是他这个武夫厉害些。县中都说他赵俊是能吏,如今还不是要求到自家头上。 武畏志得意满,摸着腰间那把花了重金买来的三十炼环首刀。 少年之时,披荆斩棘,千难万难,用的不过是把钝刀而已,那时哪曾想过日后有朝一日能用的上如此的神兵利器。 他咧嘴一笑,人之际遇,着实有趣的很。 一念通达,万事顺意。 有舍有得,想来也算不上亏了。 他迈步步入府衙之中,径直走入后院。 他抬眼四处打量,却发现赵俊不在院中。 只有一个年轻人站在院中的台阶之上,居高临下,正含笑打量着他。 那年轻人虽看着手臂长了些,可眉眼带笑,笑意温淳。 “武君?”那年轻人笑道。 “不错,正是武某。”武畏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接着只见那年轻人点了点头,面上神色不变,然后竟是直接摸向腰间剑柄。 那人也不言语,一脚踏在身下的台阶之上,腰间长剑出鞘,整个人高高跃起,日光映着剑光,于天际划出一道弧光。 一剑斩向武畏! /135/135069/31717073.html 第七十七章 时艰路难,青衣入城(5k) 阳翟之外的官道上,卢植看向坐在绝影马背上,自从那日归来就难掩喜色的刘备。 “玄德,莫非在阳翟时碰到了什么喜事?”卢植笑问道。 刘备将那日之事与卢植大略一言,自然是将收拢枣祗这般事情都被他略了去。 卢植点了点头,“郭公则地方豪门之子,如此行事倒也寻常。这些年我走南闯北,所见世家之子也多是如此。一家之中,豪富地方,自给自足,自然是会将家放在国前,倒也不算什么新鲜事。” “如此人物,寻常用之还好,只是若为人谋事,只怕有朝一日家国两难,反倒是会妨碍其主。不过你说的那个枣祗倒是有些意思,读书人历来视功名为囊中物,少有愿俯身弯腰,低头看看脚下田地之人,这枣祗若是无所成也就罢了,可若是有所成,必然成就不小。” 刘备笑道:“卢师高见,备也以为如此。得见豪杰人物,故而欣喜。” 卢植忽然一笑,“得见豪杰?虽说天下豪杰人物自来不计较出身,可世上英杰,其实还是大半出自诗书富贵之家。” “玄德,可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我在这豫州曾有不少好友。如今依旧常有书信来往。这次你我前来,想必能见到昔年的不少故人。咱们再向前走,可就是颖阴了。” “颖阴荀氏?”刘备握住缰绳的手紧了紧,“不想卢师的故友竟是荀家人。” 卢植在马背上仰了仰身子,微微抬头,看向炎炎大日,日光灼灼,灼人眼目。 “荀氏名门,天下皆知。当年我求学四方,曾与郑玄一起去高阳里拜访过荀家。荀家八龙,郑玄与慈明最为投契。” 荀家世居颖阴,至荀淑时更有大名,号为神君。此人更是与陈寔留下了真人东行的传说,此言虽不可信,然荀淑为时所重如此。 荀淑更有八子,号为八龙,俱有声名。当时的县令苑康更是以古时高阳里有才子八人的典故,将他们所居的西豪里,更名为高阳里。 而八人之中,荀爽最为有名,素有荀氏八龙慈明无双之称。 刘备笑道:“备在雒阳之时倒是久闻荀公大名,雒阳之人将荀公传的神乎其神,似是已然通鬼神了。” “荀慈明自然不通鬼神,天下人喜好以讹传讹,历来如此。”卢植闻言一笑,“不过在我看来,此人却也不似寻常的读书人。” 见刘备有些不解,卢植笑道:“昔年张让之父死,归葬颍川,一郡毕至,虽是富贵豪奢华之极,可颍川多名士,却无一人前往,张让恨之。唯有陈仲弓前往吊唁,受尽天下非议。然而如今宦官虽依旧横行天下,可对颍川之地,却是多所宽宥。以我观之,荀慈明颇似陈仲弓。能忍辱,可弯腰。” “那不知卢师所言故友是何人?”刘备问道。 卢植历来性刚,如今对荀爽评价如此,想来多半是与荀爽不投机了。那卢植的好友又是何人? 卢植笑道:“此人姓何名颙,字伯求。亦是天下英杰人物,若论义名奋发,宁折不弯,仗义天下,纵然是我,也是远远不及。” 刘备一愣,似是听过此人的名字,再一想到此时地处颍川,他忽然记起此人,原来是那个最先称赞荀彧有“王佐之才”之人。 “此行听闻伯求也在此处,想来咱们也能见上一面了。玄德,荀家天下名门,我在雒阳之时便听闻这一辈也是颇多才俊之士。想来今日你也能见上几个的。”卢植笑道。 刘备苦笑一声,年轻一辈的荀家子,只怕他知道要比卢植还要更多一些。 ………… 颖阴城外的官道上,有故人久侯。 既是故人,自然知道卢植的性子,知他既然是为公事而来,必然是不会主动停下行程去往颖阴的。所以他们掐算着路程,今日特意在此相侯。 三人居前,数人居后。 左侧居前之人,身后无人,身量高大,顾盼之间神采飞扬,虽是一身儒衫,却是颇多雄壮之气。 此人正是卢植口中的南阳何颙何伯求。 昔年他曾有故人笃病将终,何颙往见,故人有父仇未报,泣而诉之。何颙感其义,为其复仇,以仇人之头醊其墓。 何颙左手之人与之相比则是文雅了不少,虽稍显单薄,可眉目柔和,使人望之便想与之亲近。 此人则是荀氏八龙,慈明无双的荀慈明。 荀爽身后,又有一年轻人与一少年人。 年轻人十七八岁的年纪,神色木讷,不似机灵巧变之人。 此人名荀攸。 荀攸身侧的少年人则是身姿端正,望之俨然,若是走近些,还能嗅到此人身上的淡淡熏香之气。 此人在如今的群贤辈出的荀家也是声名极大。 少年名叫荀彧。 荀爽左手之人则是短须淄衣,看似寻常,只是眼眸之中时有几丝精光闪过,其人更是带着一股严酷之意。 此人为陈寔之子,陈纪。 陈纪身后同样站着一个少年人,此人与荀彧不同,神色之间颇为跳脱,正偷眼四处打量,一看便是个伶俐之人。 少年是陈纪之子,陈群。 路旁方寸之地,却是聚齐了颍川两大名门。 何颙久站不耐,也不顾及地上尘土,随意落座在地,抱怨一声,“卢子干好大的官威!明知咱们会等在此地见他一面,还不速速飞马赶来,怠慢了我也就算了,你们两个可是颍川高门。不是我多嘴,他真是不把你们放入眼中,我若是你们,待会儿必然要给他个下马威。要他见识见识颍川名门的威风。” 荀爽与陈纪对视一眼,相顾而笑。 何颙本就是这般浑人,虽是读书人,可义气任性反倒是更多一些。 荀爽笑道:“论与子干的关系之亲近,只怕在场之人无人比的上你何伯求,不如待会儿你帮我们出出气如何?” “慈明说的不差,你何伯求不是最喜欢负气使性,路见不平?如今正是你扬名天下的好机会,打了他卢子干,想来你很快便能名声遍天下了。”陈纪也是笑道,他一个看热闹之人,自然不怕事情大。 何颙却是叹了口气,“你们莫要激我,若不是动起手来我不是他卢子干的对手,就他那个犟脾气,我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卢植可不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一身剑术,远在那些市井江湖间的游侠豪杰之上,尤其是他精擅长兵,操持干戈,等闲不得近身。 荀爽笑道:“从前面的传信来看,这次卢子干似是还带了一个学生?这么多年他都是孤身往来,这次被他看重的这个学生也不知有何过人之处,想来也是非常之人。” “被他看重之人多半和他一个脾气,不然以他的性子如何会带在身边?”何颙笑道:“定然是个倔强之人,不过我倒是有些兴趣。” 他转头打量着两人身后的颖川才俊,“也不知比咱颍川的才俊们如何。” ………… 几人正在闲聊之际,有数骑自北而来。 马上为首之人,正是卢植。 众人翻身下马,卢植带着刘备迎向何颙等人。 “植有何德,有劳诸君久侯!”卢植大笑道。 何颙摆了摆手,一脸嫌弃,“莫要自作多情,谁人等你卢子干,我们等在此地,只是好奇那个被你带来的弟子罢了,速速让出来,让我们见见。” 两人故友,何颙言语之间半点也不客气。 卢植一笑,让到一侧,闪出身后的刘备,“此子便是植的学生,涿县刘备刘玄德。” 接着,他也是为刘备介绍了对面的何颙等人。 刘备神色不变,坦然行礼。 何颙盯着他仔细打量,“小子不差,一下子见到荀陈两位大人物,竟是面色不变,将来定然有些出息,说不得又是一个小卢子干。” 卢植的学生,无论如何也算是读书人了,不该不知荀陈两人的大名,如今如此淡然,想来必是见过些世面的。 刘备深施一礼,笑道:“那便多谢何公为备扬名。” 何颙一愣,随后朗笑一声,“看样子你不像是卢子干的学生,反倒是更像我当年在雒阳时认识的另一个小子,当时那小子顽劣的很,整日里和袁家兄弟飞鹰走狗,只有我和桥公看好他,如今倒是做了雒阳北部尉。” “曹北部备也是认识的。”刘备一笑。 颍川众人站在此地相侯,等的自然不是他刘备,所以刘备见礼之后就退到了卢植身后。 趁着卢植与几人叙旧之际,他才有闲暇打量荀彧几人。 荀攸一脸木讷,全然不曾有半点谋士的阴险诡诈之气。 荀彧如今年岁尚小,眉目之间却是一脸淡然,已然有了些日后一代名臣的风范。 陈群举目四顾,看起来倒是有些狡黠。 几人也是见到刘备正盯着他们,转目盯向刘备。 一时之间,刘备面对日后三位曹魏重臣的目光,心中稍稍一动,只是他很快就沉静下来。 还给对面几人一个自认为极为温和的笑容。 ………… 此次卢植本就是为公事而来,自然不能多留。寒暄已毕,便带着刘备等人上马继续南去。 何颙等人站在原地目送他们走远。 “慈明,你观此子如何?”何颙笑问道。 他口中的此子自然是指随着卢植而来的刘备。 荀爽略一沉吟,“此子虽然言语不多,可你方才说的也不错,此人不似卢子干之徒。” 卢植刚直,荀爽此言自然是言刘备善应对。 何颙不置可否,转头看向陈纪,“元方,你怎么看?” “此人不似世家子,只是既然姓刘,又与卢子干同出一地,莫非是汉室之后。”陈纪倒是指出一点。 “不过汉室之后如今虽算不得多,却也算不得少了,以卢子干的性子,应当不会为了这个缘由就收此人为徒。想来此人定然还有什么旁的本事。”陈纪又是摇了摇头。 何颙笑了笑,“我看此人倒是有些意思。如今年轻一辈之中我只看好几人,你们荀陈二家的后辈自不用说。剩下之人其实原本只有两人,今日又多了一人。” 荀爽笑道:“谁不知你何伯求精于识人,论及此道,你不在汝南许子将之下,能被你看中,倒也算是件稀罕事。” “听说你在雒阳之时与那袁本初多有结交,想来其中一人便是那如今隐隐有了天下楷模之称的袁本初了。另外一人,若是我所猜不错,应当是你方才和那个刘备所提及的如今的雒阳北部尉,曹操曹孟德。只是不知几人之中,伯求最看好何人?” “荀氏八龙,慈明无双。果然没有白叫的名号。”何颙笑了笑,“不过这种事情哪能做得准的,人生际遇各不相同,我也好,许劭也好,被我等看重的豪杰才俊今日得志,明日也可能转死在沟壑之间,谁又说的准呢?说到底,所谓命与运,终究是掌握在自家手中。” 他转过身去,朝着几人挥了挥手,“此间事了,我还要赶赴雒阳。诸君,若是有幸,日后还能相见。且各自珍重。” 陈荀二人没有出声挽留,都是相熟之人,何颙是何等人,他们自然清楚的很。 义名奋发,死不顾身。 何颙大笑一声,迈步而去,“都散了吧,我此去安稳的很,又不是荆卿别易水,无须诸君目送。” 等到何颙走远,荀爽这才开口,“其实我倒是有些羡慕何伯求的,此生快意至此,夫复何求?” “慈明,你我是注定做不得这般人的。”陈纪叹了口气。 慷慨赴死很难吗?难也不难。 可一身赴死易,举家赴死难。 两人又各自言语了几句,分别而去。 走在回高阳里的路上,荀爽忽然转头看向身后的二荀。 “你们二人以为刘备此人若何?” 荀彧沉默不言,他向来是个谨慎之人,今日与那刘备不过见过一面而已,不好贸下定论。 “攸以为,此人日后,多半能成大事。”荀攸却是开口道。 荀爽诧异的看了荀攸一眼。 在荀家之中,荀攸的名声一直不如荀彧。 不是荀攸的才能不及荀彧,而是荀攸此人善于藏拙。 当年荀家八龙,他与荀靖并有贤名,许子将曾有言,慈明外朗,叔慈内润。 如今荀攸二人也是如此。 若论识人之明,荀攸未必在何颙与许子将之下。 荀爽闻言笑道:“能得公达如此评价,倒是让我对此人多了几分期待,我倒是有些想知此人将来会如何了。” ………… 如今已然在行亭落脚的刘备自然不知众人对他的议论。 他只知卢师如今很恼怒。 原来庐江蛮族如今反叛声势益大,竟是接连攻破了数座县城。 如今驿马来往不断,尽是要入雒阳求助的书信。 卢植一掌拍在身前的木桌上,木桌开始左右摇晃。 “卢师何以恼怒至此?胜败乃兵家常事,失城失地,日后夺回来就是了。”刘备劝道。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此次的贼人不过乌合之众,要胜之不难。可惜这接连数城都是不战而降,这才让贼势做大,至有今日数千之众!” 刘备沉默片刻,忽然开口道:“卢师,弟子马快,不如先行一步,赶赴舒县,要他们早早整顿好军马。等到卢师到来,便可立刻帅军平乱。” 卢植看了他一眼,沉默半饷,这才开口道:“好,玄德可先行一步,要他们准备好军马。” 他提笔在竹简上写下了一封书信,“玄德可持我传与此封书信去往庐江周氏寻周柳。此人是我故人,且周氏为庐江豪族,他定然会出手相助。” 刘备点了点头,接过卢植递过来的传与书信,收入怀中。 “事不宜迟,那备便启程了。” 他转身便要离去,卢植却是在他身后喊了一声,“玄德,小心些。” 刘备转头回顾,自初见之时便极为刚直的卢植竟是有了些软弱之态,想来是将他当成真正的弟子了。 刘备揉了揉有些发酸的鼻子,笑道:“卢师放心,有备无患。” 他径直出门,去马厩里牵了马,直奔南去。 卢植走到门口,望着他离去,却是没有言语。 鹰隼总要试翼,日后才可翱翔长空。 ………… 刘备一路南行,路上又是碰到不少送信的差役。 他仔细打听之下,才知原来如今又被那些贼人连下数城,此时距离庐江边境也只有两城之隔了。 听闻消息,他在原地呆立良久,片刻之后,他摸着坐下的绝影,自言自语,“绝影,今日是你我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我且问你,可愿随我搏一个前程!若是不愿,言语便是!” 绝影以蹄刨地,嘶鸣不已。 “果然是知我心意的良马,你既不言语,那咱们就搏上一搏。” 刘备掉转马头,心中豪气顿生,勒紧缰绳,纵马南去。 ………… 阳泉城里,城中之人已然乱成一团。 阻拦在此城之前的,唯有蓼县一城,如今不知还能守住几日。 若蓼县失陷,那多半接着就要轮到他们了。 而就在这日暮色里。 一席青衣入城来。 /135/135069/31717072.html 第七十六章 颍川豪杰,过江之鲤(二)(4k) 阳翟城里,郭图带着刘备二人来到一处附近的酒舍。 层楼二重,其上悬着的布织幌子上,以金线绣着一个斗大的郭字。 即便是在深夜时分,在远处也能看到这个大字。 酒舍里的人显然都识得郭图,任由他带着两人直上二楼。 二楼上并无酒客,只是打扫的却是一尘不染,想来是常用来招待贵客之用。 郭图选了张靠窗的桌子。 自窗中向外看去,窗下人流如织,烟火气缭绕。 抬头远望,远处青山依依,白云掺杂青山间。 几人各自落座,郭图亲手给两人倒上酒水,“尝尝我们这阳翟的酒水,虽同属中原之地,可各处的酒水也有各处的滋味。” “公则真是好大的面子,这处看来也不像是时常用来招待宾客的。”刘备转着手中的酒碗,言有所指。 枣祗则是一脸局促,显然极少来这种地方。 “玄德无须试探了,这处酒舍确是我郭家的产业之一。”郭图一笑,“而且就是方才我那个不成器的族弟置办下的。他虽有些仗势欺人,可在经商一途上却是小有些天资的。” 刘备也是笑道:“公则所谓的小有天资,若说的是巧取豪夺,为郭家置办下产业,那倒确是如此。” 郭图此次请两人饮酒,自然是想将事情大事化了。 也存了拉拢刘备的心思。 卢植刚直之名传扬四海,刘备能被他带在身边,想来也是他极为看重之人。如今虽是籍籍无名,可提前打点好关系总是不会错的。 枣祗之事在他看来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一个落魄的士人而已。 即便他那个族弟将此人暗中解决了,县中也不敢多过问此事。 以他们郭家在县中的势力,官衙之人最多不过过问几声罢了。 即便是到时候事情闹大了,最多他到时出面,将自家族弟训斥一二也就是了,还能为自己落个好名声。 阳翟之人多称他郭图有贤名,这个贤字可不就是这般来的。 总要有个混账人,才能突出他的贤来。 而这次他之所以出面,不过是因刘备掺和其中罢了。卢子干天下名儒,能被他带在身边的刘备,多少也值得他给上几分薄面。 只是不想还不等他出言缓和,刘备竟是已经把话挑开。 果然不愧是卢植的学生。 郭图无奈一笑,“今日之事确是我郭家理亏,随后我会给这位郎君些钱财,算是我郭家的补偿。” “郭家的钱财,枣某无福消受。祗只想求一个公道。”枣祗沉声道。 他老老实实的在家中农田里耕作,竟也会遇上这种无妄之灾。他一个读过些书的士人尚且被郭家如此相待。 那些寻常的黔首遇到此事又会如何? 又该如何! 莫非只能上天无路,下地无门不成! 郭图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他是敬卢植名儒,可他郭公则也不是没有脾气之人。 郭家在阳翟扎根多年,莫说是地方上的其他豪强,即便是县衙之中的诸多当用之人,暗中也都是他郭家的人。 若是他有心,随意便能让那个外来的县令空手无权,独自去坐啸。 如今一个半点名声都无的贫寒士子竟也敢口出狂言,想要求个公道? 贫寒之人,躲在阴暗之处苟且偷生就是了,竟然还敢跳出来大言不惭,莫非是嫌弃活的太过长久了不成! 想到此处,郭图的脸色越发冷厉起来,他冷笑道:“求个公道,这世上哪里有所谓的公道。莫说是郎君,即便是我郭公则,有些事也是想要求个公道的。可想是想,若是明知求不到,却还要偏生去求,只怕到时候难免会害人害己。” 常年身居上位,郭图此言出口倒是颇有威慑。 枣祗一个常年与农田打交道的老实人,即便才略不差,可被郭图此言逼迫,一时之间竟是应答不上。 一旁的刘备却是对一身杀气的段颎都敢拔刀,自然也不会将郭图放在眼中,他笑道:“公则真是好犀利的言语,郭家真是好重的霸道。” 郭图扯了扯嘴角,将脸上的冷色收了收,“玄德也莫以话相激。卢师方直,图一直是钦佩的。只是莫要怪图直言,卢师起身幽州边地,涿郡卢氏也非什么世家大户,用市井之间的俗语而言,那便是一人吃饱全家皆不饿。所以卢师刚直,难却也不难。设身处地,易地而处。图也非做不到。” “可我郭家世代豪族,扎根阳翟,一家全族数百口,都是要吃饭的。清廉正直,落个生前身后名不难,可难道便要全族之人跟着挨饿不成?” 刘备沉默片刻,笑道:“公则言辞犀利,备倒是要被你说动几分了。” “图此言也是聊表寸心罢了。”郭图笑了笑,“能被卢公看重,想来玄德也非出身什么名门,所思所想自然与图不同,倒也不算是什么奇怪之事。” 刘备也是笑了笑,给郭图碗中添满了酒水,虚心求教,“以公则之言,莫非世家豪族皆是如此不成?” “我知玄德之意,玄德无外是指有些世家豪族在外的名声极好。”郭图笑了笑,“只是外面名声极好罢了,玄德,内中如何,其谁知之?光明之下,总是有黑暗的。” “世家大族也好,寻常黔首也好,所做之事无非求名或是求利。而世上大多人,总是求利在求名之前的。衣食不愁,才能有心有力去求身外之名。若是有朝一日我郭家成了累世名家,那我也自会多做善事,求一个好名声。” “玄德,明里好事做尽,暗中尽是龌龊,这才是世家的生存之道。” 刘备沉默片刻,笑道:“多谢公则教我学问。” “公则,备还有一问,还望公则答我。”刘备忽然道。 郭图伸出一手,“玄德试言之。” 刘备笑道:“公则,我且问你,世家豪富之子,真能与起身贫贱之人同坐饮酒不成?” 自从相见之时看着便是不苟言笑的郭图却是忽然大笑起来,他指了指刘备,“玄德不愧是卢公的弟子。那我便直说就是,世家豪富之子与贫寒之子同坐,无论自知与否,心中总是要带着几分傲气的。” 刘备点了点头,“公则诚不欺我。” “备还有一问。”刘备笑了笑,“若有一日,家事国事两难择,公则何选?” 郭图将身前的酒水饮尽,笑道:“图为世家子,帮亲不帮理。先家后国,便是图的答案。” 刘备举了举酒碗。 郭图却是已然起身,“玄德,道不同不相为谋,今日之宴,希望不会是你我最后一次同饮。” 刘备笑了笑,将碗中的酒饮尽,“公则好生珍重。” 郭图长揖而去。 沉默片刻,刘备转头看向一旁的枣祗,暗中吐了口气。 他笑道:“枣君可知郭图为何对我说了这许多事?今日我与他不过初见,他竟像是对我推心置腹一般,岂不奇怪?” 枣祗灌了口酒,只是大概是不常饮酒的缘故,面色立刻就涨红了起来。 “想来他多半是看刘君是卢公之徒,觉得刘君必有远大前程,想要提前和你交好,日后好将刘君拉向郭家罢了。”枣祗嘲弄一笑。 郭图的心思不难猜,甚至他都不曾刻意隐瞒。 “我所见与枣君相同。”刘备又给枣祗倒了碗酒,酒水勾连,自坛中到碗中,繁琐密如线。 “看枣君也像是个读过书的人,只是细看之下满手老茧,方才又听他们提及枣君时长劳作于农田之间,不知何故?” 枣祗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扯了扯嘴角,“刘君也以为耕田无益?读书人想要做出些事情来便只能走上仕途?庙堂之高,朱紫衮衮,方才不负读书之志?” 刘备摇了摇头,“世道便是如此,备如何以为,其实半点无足轻重。” “言语刀剑,足以杀人。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莫非枣君身侧之邻人,不曾说过枣君不务正业不成?” “世道便是如此,富家子弟,飞鹰走狗,沉溺花酒,于旁人眼中也是韬光隐晦心怀大志。而贫寒子弟只要稍不读书,另寻他路,便要被人批一声离经叛道,不务正业。” 枣祗稍稍沉默,“自然是说过的,只是祗始终觉得,那些立于朝堂之上,筹谋运筹,开疆拓土的读书人自然是要有的。只是那些能让寻常黔首吃饱饭的读书人也是少不得的。可惜我虽有志,可走起来却是千难万难,举目四顾,如临深渊,不见前路。” 他沉闷的喝了口酒,一路行来,不知多少人说他不务正业,将好好的聪明才智用错了地方。 刘备叹了口气,“枣君的志向备是钦佩的,只是枣君似是选错路了。若是所选之路不对,即便枣君真有惊天之才,可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枣祗一脸愕然,“玄德所言是何意?莫非也以为祗不该志在农事?” “枣君可见备如今被卢师看重,带在身边。可当初备也是出身边地,一介白身。能有今日,一在天意,一在人为。” “枣君,心怀志向更该走上高位,一言既出则四方响应,纵有阻力也可推而下之。不然身为匹夫,一身之力又能如何?纵然不惧生死,可如今日这般,一县之中的泼皮无赖都可随意拿捏欺凌,又何谈做什么大事!天下豪杰,束手于市井匹夫,枣君不暇自悲,而备为枣君悲之!” 枣祗沉默良久,“刘君之言有理,只是祗除了那些田中的活计,实在是无过人之处了。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刘备再次吐了口气,费尽唇舌,挖空心思,终究是将枣祗说动了。 “备倒是有个主意,只是不知枣君以为如何?”他言语之间颇为犹豫。 “刘君只管直说就是了。” 枣祗苦涩一笑,刘备所说之事他何尝没想过,只是想过又如何?出身寒微,他又不是那般寻常的读书人,只此两条,便已然堵死了他的上升之途。 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走上朝堂。 刘备这才开口道:“不知枣君以为备如何?” 枣祗端详了刘备片刻,这才开口道:“你我虽是今日初次相识,可祗觉得刘君颇为仁厚。” “既然如此,枣君不如离了这阳翟,去往雒阳寻一个叫简雍之人,我会给他书信一封,要他安排枣君去往涿郡涿县。备虽不才,可好歹出身边境,在那里也算是小有根基。枣君到了那里,要人要地,尽可取用,都不会缺的。” 枣祗重新打量了刘备一眼,“刘君莫不是诓我不成?” “枣君不信?” “即便刘君所言是真,可你我今日萍水相逢,刘君为何如此相信于我。” 也无怪枣祗不信他,若是突然出现一人,自言家中财物只管取用,想来常人都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刘备在心中暗叹了口气,只能再次对不住后来之人了。 他将手中酒水一口饮酒,清了清嗓子,沉声道:“枣君,备其实自小便有一个志向,却从来不曾和旁人提及。只是见到今日枣君之志,备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刘君请言之。”枣祗也有些好奇他能说出什么话来。 刘备长吐了口气,“备以为男儿既生世间,当为天地立心,为黎庶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农者,社稷之本。枣君之见与备暗合,故备愿倾力相助。若君以为备可信,则可赴涿郡,备当即做书一封。若君以为备不可信,备当将身上所带银钱赠予枣君,聊表心意。” 枣祗沉默片刻,沉声道:“祗闾左之人,本无用处,何谈信与不信?这便回去收拾行囊,赶赴雒阳。只是到时到了涿县只怕多有更革,愿刘君下定决心,莫要更改。” 刘备侧身扯住枣祗的双手,“枣君有意,备必不相负。来,咱们再饮上几碗。” 两人觥筹交错,又是连饮数碗。 此时枣祗已然是不胜酒力趴倒在桌上。 刘备虽也有些头晕,可心中却是快意十足。 时隔多日,又多一人。 /135/135069/31717071.html 第七十五章 颍川豪杰 过江之鲤(一)(4k) 时值夏日,酷暑炎炎,几无行人的官道上,一骑独行,另一骑稍稍落后。 两骑之后,有数骑遥遥相坠。 这一行人正是自雒阳而出,赶赴九江的卢植等人。 想着此行安稳,故而刘备不曾带上关羽。 出轩辕关,绕嵩高山,过阳城,沿颖水南行,其后即为阳翟。 骑在一匹寻常青马上的卢植扯住缰绳,放目四方,极目远眺。 远处的农田里,黔首与佃户正低头劳作,弯着腰身,在田中徐徐而行。 更远处,有年岁不大的妇人低眉垂眼,荷箪而来。 而稚子牵着自家娘亲的衣角,一边走着一边蹦蹦跳跳,正是少年不知愁滋味的年岁。 天地苍渺,相距不远,落入眼中却已然是渺小如芥子了。 卢植转头望向骑在绝影上的刘备,笑道:“玄德的绝影果然脚力非常。我这座下马也曾随我跋山涉水,算的上是一匹良马了,可与绝影比起来还是要差上不少。如此看来,倒是我耽误行程了。” “卢师说笑了。”刘备也是笑了笑。 “再走一些便是阳翟了,玄德可知阳翟的由来?” 刘备策马上前,与卢植并行。 他在心中吐了口气,好在来之前寻卢节狠狠的补了些功课。 山河大川,名人典故。 “阳翟,启之都城也。” “不错,这阳翟确是当年夏启之都城,更是启于此大会诸侯,进行均台之享之地。”卢植颇为感慨。 “钧台之享”是昔年夏启剿灭有扈氏后,为废除传统的禅让制,巩固王权,而在都城阳翟效仿夏禹的涂山之会所举行的诸侯会盟。 在阳翟建立钧台,祭祀天神,召集各地方国首领,会盟诸侯。 之后又设宴款待诸侯,因此也称钧台之享。 钧台之享,夏启宣扬了赫赫战功。 自此天子开始成为“天子”。 “昔年我曾路过阳翟,见均台尚在。”卢植又是叹了口气,“可岁月更迭,如今往事已然越千年了。” 刘备没有接话,一路同行,他知卢植主动提起此事,绝不会只是为了感慨一二。 片刻之后,卢植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农田,“玄德可曾看出此处与咱们一路而来,见过的他处有何不同?” 刘备仔细打量了几眼,见田间的黔首与佃户虽也是埋首田地之间,可偶尔抬头舒活筋骨之时,也会不自觉间露出个笑脸。 他沉吟道:“这里的黔首和佃户似是要比别处更富足些。” 卢植点了点头,“玄德的眼力不差,这里确是要比咱们一路行来所见到的要好上一些。” 他们一路行来,不知见过了多少人间凄惨事。虽也会出手相助一二,可终归是杯水车薪,扬汤止沸罢了。 “卢师可知为何会如此?”刘备颇为不解。 “盖因这阳翟南去,便皆是颖川所在了。”卢植笑道,“而这些人,也多半是颍川富户世家之中的佃户。现在你还不知其中的缘由不成?” 刘备点了点头,恍然醒悟。 他轻声道:“想来缘由不过有二,其一是颖川中原之地,虽算不上民殷富足,可总是要比其他地方强上一些的。” “其二是颍川世家豪族,多为诗书传家的读书之人,相比起那些骤然而起的豪富之人,总是要顾及些颜面的。” 卢植扯了扯嘴角,身下马躁动不已,“玄德说的不差。关西将,关东相。中原为世家豪族齐聚之地,遍地名士。只是唯有这颍川,名士豪杰,多如过江之鲤。玄德可知其中缘由?” 刘备一愣,苦笑一声,这个他可不曾预想到答案。 心中虽有些答案却是不敢直言,只因他也不知卢植对颍川这些高门大户是如何看待的。 他只得给出一个温吞答案,“想来是文脉荟萃,人杰地灵?” 卢植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玄德真的不知?” “备实不知。”刘备硬着头皮苦笑一声。 “颍川,昔年韩都所在。申子,韩非皆出韩国,刻害余烈,故而颍川之人高仕宦,好文法,慕声名。家学流传,高门结亲,互为表里。累出名士自然也就是寻常事了。”卢植倒是半点遮掩,直接说出其中缘由。 刘备在马上摸了摸鼻子,故作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想其中还有如此学问。” 卢植所说的虽与他所想到的有些出入,可其实也相差不大。 汉末论及关系的根深错节,绝少不了一个颍川。 若不是如此,刘备当初去往绛氏山前,无论如何也是要在颍川转上一圈的。 遍地人才之地,他刘备如何不眼热,捉到一个便是赚到了。 只是自家事自家知,若是真的来了此地,就凭他这一穷二白的身家,只怕是要被人扫地出门的。 卢植笑道:“颍川之地虽世家林立,其中也多有沽名钓誉,坐观声望之人。可当中还是有不少心怀天下之士的。当初的颍川四长,俱为一时人杰。我上次路过倒也见了不少有趣的后辈。” 说到此处,他颇有深意的看了眼刘备,“玄德,颍川此处有一处对你们这些年轻人来说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规矩。” “豫州之人,喜好品评天下人物。汝南许子将的名头想来你也应当听过。好为月旦之评,评论一时人物。如今你随我南去,只怕也要落入他们眼中了。” 卢植笑道:“若是做的好,自然能落个好名头,声望大涨。可若是做的不好,只怕想要再在这中原之地立足却是不易了。” “备知之。”刘备苦笑一声,“那如今的雒阳北部尉看来就是例子了。” “无须担忧,你是我卢植的弟子,如何也不会差的。”卢植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这次南下,说不定还能让你见到些我方才所言的,年轻一代有意思之人。” ………… 阳翟城中,刘备在一条长街上负手而行。 今日他们入城时天色已晚,卢植便决定在阳翟住上一夜。 刘备将绝影拴在马厩之中,接着便信步走到了长街之上。 来一次颍川不容易,虽说是世家名门遍地,可也未必不能遇到一个被世家打压,吃不起饭,无书可读,却又心怀志向的年轻才俊。 在世家豪门的压迫之下,此人露宿街头,身寒而志坚,刚好遇到他外出寻贤的刘玄德。 于是他慧眼独具,识英才于微寒之时,解衣衣之,推食食之,而此英才也感恩戴德,以国士之礼报之。 自此他如鱼得水,一跃而起,翩然翱翔! 刘备边走边笑,想着这种事虽多半是不会有的,可做个好梦到底还是能让他开心些的。 只是他走着走着,忽然见到前面不远处有不少人挤在一起,从中传出吵闹声。 刘备走到跟前,朝着中间挤去。 有几个无赖汉子正站在前面看热闹,见刘备从他们身边挤过,纷纷转过头来,对他怒目而视。 刘备叹了口气,摸了摸腰间的长剑,一言不发,出鞘半截。 雪亮的剑刃上倒映着无赖汉们迅速白下去的脸。 为首的汉子报了抱拳,带着一旁的人给刘备让开道路。 刘备也是收剑入鞘,抱拳还礼。 到底是在市井之中厮混惯了的人物,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 刘备来到最前,站定身形,此时他才看清眼前发生了何事。 原来是地上正瘫坐着一个文士样貌的年轻人。 此时年轻人一身儒衫被撕扯的皱成了一团,肩膀处甚至有了几处破碎。 在年轻人对面,站着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其中一个矮胖的汉子明显是为首之人,此时正用手指着倒地的年轻人,嘴里骂骂咧咧。 刘备侧耳听了一会儿,倒是将事情明白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矮胖的汉子看中了年轻人家中的田地,想要仗着家中的势力将田地低价买下来。 若是寻常人应下也就应下了,只是这个年轻人却与寻常的读书人不同,平日最是喜欢钻在田地里,说什么农田之间有大学问。 所以他此时自然不肯低头,双方一直就此僵持多日。 显然今日是这矮胖汉子又带人来寻这个年轻人的麻烦,双方商量不成,继而便动起了手来。 若论动手,这弱质书生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自然是被这些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乃公不过是想要你几块地罢了,又不是白要你的!你尽可去市中询问,看看哪家还能开出我这般价钱?如此你还不满足,真是太贪心了些,难怪我表兄常说人心不足蛇吞象,真是说的对极!” “如今乃公再问你一次,这地,你是卖还是不卖!” 年轻人抹了抹嘴角的血迹,挣扎着站起身来。 “你郭家势大,我便定要将地卖给你不成?如此巧取豪夺,我不信你郭家之势能长久!” “我郭家长久不长久我也不知,可今日你这田地,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 年轻人悲愤的喝了一声,“你还敢杀人不成!” “杀人我自然是不敢的,只是即便你不肯卖,我也有法子能将田地弄到手,之前要你应下来,不过是给我那个表兄些面子,不然你以为凭你一个穷文士,能与我郭家讨价还价不成?” 年轻人气笑道:“县中之人都言他郭公则宽厚仁和,原来就是这般宽厚仁和,祗今日真是开了眼界。” “莫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姓枣的,今日你家的田地我便收走了,就算心有不甘,你也给我忍着。谁让你出身寒微呢?又不喜读书,整日里喜欢在农田里呆着,莫要说什么日后富贵起来定然要我好看的漂亮话,我也不信你这种人有朝一日真能富贵起来,一个种地的,能有什么富贵?” “你欺人太甚。”年轻人猛然起身,便要上前与矮胖汉子拼命。 矮胖汉子身侧的护卫各自上前一步,摩拳擦掌,显然不曾将这个弱质文士放在眼中。 只是年轻人还不曾上前,却是被人拉住扯到了身后。 将他扯到身后,陌生面孔的年轻人操着一口北地口音,“早就听闻郭家在县中的大名,不想也是仗势欺人之人。” 将年轻人拉到身后的自然是刘备。 方才他见郭家仗势欺人,本就想为这个年轻人出头,只是还在思索对策。不想正在他思索之时,刚好听到了此人的姓名。 既然知道了此人的姓名,他便也顾不得思索什么万全之策了,只能立刻挺身而出。 姓枣名祗,除了日后那个曹操手下的名人,想来是不应当有旁人了。 如此人物近在眼前,此时又是这般光景,自然由不得他再迟疑。 刘备笑道:“巧取豪夺,跋扈行事,不知是郭家的意思,还是你自己的意思?” “谁的意思又有何分别!我的意思便是郭家的意思。郭家的意思便是我的意思,我郭家人行事,从来无二致。” 刘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公则,这便是郭家的处事之道不成?” 他看向那个刚从远处赶来的年轻人。 淄衣短须,细眼长眉,郭图郭公则。 今日卢植刚在驿舍之中住下,郭图便找上了门去,当时刘备正陪在卢植身侧,所以两人也是见过面的。 此时郭图赶到,只是打量了一眼,无须过问,便已然明白了事情经过。 他转身一巴掌扇在身后矮胖汉子的脸上,“早就和你说过,莫要在县中仗势欺人,莫非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成!还不给我滚回家中!” 矮胖汉子身侧的护卫虽见自家主人受辱,却也是不敢动弹。 不说郭图是他们主人的本家,郭图的手段他们这些郭家人也最是清楚。 郭图虽非家主,可郭家的大权其实已在此人手中。 矮胖汉子不敢作声,只是捂着红肿的脸颊,赶忙带着护卫灰溜溜离去。 郭图转过身,自怀中掏出些银钱,送到枣祗手中,“今日是吾弟的过错,郎君可去寻个医工,若是不够,再来郭家寻我便是了。” 枣祗却是不肯接下,他沉声道:“祗不求银钱,只求个公道。” 郭图抬头打量了一眼天色,又看了眼枣祗身侧的刘备,笑道:“如今天色尚早,不如咱们去小酌几杯如何?” /135/135069/31717070.html 第七十四章 消磨几许少年心志(三)(4k) 酒舍里,段颎迈步而入,如上次一般,身边不曾带着护卫,只有他孤身一人而已。 腰间悬着一把拍髌刀,随着他的走动,轻轻做响。 “原来是你。” 当日他曾见过刘备,只是不曾问过刘备的姓名。 以段颎如今的身份地位,即便是袁氏兄弟和曹操那般背景非凡之人,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小儿辈罢了,何况是区区刘备。 这次同样如此,他只是打量了刘备几眼,也不待刘备二人回答,转身便朝着陈续走去。 之前陈续每次见到他来,总是要躲回到账房的木桌之后。 只是这次陈续却是呆坐在原地,愣愣出神。 段颎也有些好奇,何等酒水,能让陈续这个口味刁钻的老家伙如此失态? 他随手拿起一坛,直接灌进嘴里。 只是一口之后,他将手中的酒坛放下,接着盘腿落座在陈续身侧。 “喝出来了?”陈续扯了扯嘴角,“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你早将这种酒水的滋味忘了。” “怎么会忘。”段颎轻声一笑,“这酒水的味道我可是想了很多年了。” “当年咱们决战东羌,一日数战,全靠老李这自酿的酒水才能勉强扛了下来。旁人是喝了酒水就要大睡,只有咱们是喝了老李的酒水越发精神。” “还记得当时军中那些湟中义从还和我扯什么军中不可饮酒的老道理,结果真打起来,他们还以为咱们是不会累不会饿的神仙。”回忆起当年旧事,段颎身上的戾气倒是消减了不少。 陈续也是笑道:“原本在营中熬夜值守是个苦差事,可当时值守之人就能有一坛老李临时凑出来的酒水,倒是一时之间争抢了起来。” 段颎叹了口气,“是啊,当年你我还是上马挥戈的大好年纪,如今却是过了这么多年了。” 他感慨一声,“这么多年,这老李也不知藏到了何处,多年没有音讯,不想如今倒是突然冒了出来。” “老李昔年就要强,当年我和他还有书信来往之时,曾写信要他来雒阳。毕竟是天子脚下,总是要比他四处奔波好上一些。只是他当时始终不曾应下来,后来书信中断,我也就没了他的消息……”陈续叹了口气。 段颎问道:“这酒水你是从何而来,莫非是又与老李有了联络不成?” “你今日来的刚好,这酒水是这位刘备刘郎君送来的。”陈续指了指刘备。 段颎这才看向刘备,指点道:“你这酒水可是从老李那里而来?你和他又是何关系?他如今又过的如何?为何不亲自前来。” 一连数问,言语之间颇为倨傲。 简雍便要上前反唇相讥,却是被刘备拦了下来。 他上前几步,俯身见礼,“这酒水确是李老所赠。” 刘备抬起头来,目光幽幽,“至于为何李老不曾亲自前来?只因他在不久之前已然离世。” 段颎原本举起手中的酒坛,想要再饮几口。只是此时听闻此言,手中举着的酒坛却是悬在了半空之中。 刘备再踏前一步,“所以如今李公亲手所酿的酒水,其实已然所剩不多了。段公还是要珍惜一些。故人故事如沉酒,饮尽,也就尽了。” 段颎沉默下来,反倒是陈续先开口,“老李如何去的?他的年岁要比老夫还小上不少,如今老夫还能苟且偷生,他如何就去了?” 他言语之间带着些悲伤,只是却也不至于如何难过。他们这种人,这条性命本就是当年在战场上捡来的,多活一日,便是赚了一日。 “李老是死于宦官之手。”刘备沉声道,“是被宦官在外的势力逼迫而死。” 段颎猛然抬头,目光之中满是杀机,死死的盯着刘备。 不想刘备却是半步不退,直直的与段颎对视。 两人眼眸之中,如有猛虎。 他身后的简雍虽不知事情的详细经过,可也看出事情有些不对。 他上前几步,扯住刘备的衣袖,想要将他拉回来,不想刘备却是一甩手,将他甩了开去。 饶是以简雍的才智,一时之间竟也是愣了下来。 他一直觉得刘备心思深沉,在三兄弟之中唯有他一人无须担心,今日不知为何如此。 段颎阴沉着面目,一身之上,杀机凛冽。 他曾百战羌胡,一身杀机自是非常人可比。 “当日备在河内的一处破庙之中偶遇李老,时逢雨夜,李老与备谈及了许多当年旧事。曾谈及他当年从军之事,也曾谈及彼时的护羌校尉段纪明!” “百战羌族,佑我边陲。破庙之中,雨夜风声,听闻英雄故事。备也曾心生仰慕。” 刘备沉声道:“在李老眼中,当年的段校尉是值得以性命交托的英雄豪杰。” 接着他将李平后来所遇的事情一一道来,屋中寂静,只能听到他一人的言语。 “临去之时,李老心中只有两愿。” “其一,不过是想多活些时日,能亲眼见到自家孙女,得遇良人。” 刘备抬手指向段颎,一字一顿,“其二,李老希望在有生之年能见到当初那个下马步战,持刃挥戈,敢战不顾身的段校尉。” 段颎将手中的酒坛放下,缓缓站起身来,他右手按在腰间的拍髌刀上,眯起眼,沉声道:“小儿莫非以为我不敢杀你不成!” 刘备不卑不亢,也是按住腰间剑柄,踏前一步,此时与段颎相距不过七八步而已,他朗声而答,“久闻段公当年西击东羌,刀断矢尽,血染征袍犹然奋战不休。若是当年相遇,备必退避三舍,于路旁为段公寿!只是如今时过经年,不知这雒阳城中醇酒美人,高官厚禄,可曾软了段公的骨头?今日手中之利刃,尚可出鞘否!” “小子敢尔!” 段颎手中拍髌出鞘,刀身不长,却是倒影着几缕寒光。 他自凉州而来,随身之物如今也只剩下这把短刀了。 故而闲来无事之时,他会时常磨砺。 一身杀气自他身上骤然生发,对面的刘备却是半点也不惧,腰间长剑已然出鞘一半,露出鞘中些许锋芒。 “够了。”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续将手中已然空了的酒坛狠狠砸在地上。 “段纪明,你这只凉州猛虎,如今也就只能和后辈逞逞威风了不成!” 段颎闻言默然无语,反手收刀入鞘中。 他重新坐下,沉默不语。 陈续长出了口气,低头扫了一眼地上破碎的酒坛,将悲伤之色收敛了起来,“好了,如今老李已然去了,活人总不能背负着他人而活。” 他又看了眼段颎,“这些年我虽与段纪明不睦,可也知道他有他的苦衷。你也不必相逼,再说要为老李出头,还轮不到你!我这个老家伙还不曾死。” 刘备也是放下按剑的手,任由手中长剑回鞘。 前行几步,他与段颎相对而坐。 陈续笑道:“刘郎君,你来此地,应当不止是为我送几坛酒水,让我品尝的吧。想来你第一次来到此地,就该知道我与老李有些干系了。你引而不发,便是为了今日?” “陈老猜的不差。”刘备点了点头,大方应承下来,“备这次来却是有所求。” “如今李老这酒水的配方就在备手中,备想要将酒水在雒阳城中售卖,只是寻遍了城中也不曾寻到一个满意之处。” “所以你便看上了老夫这个破地方?”刘备只说了一半,陈续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陈老所言不差,备确是看重了陈老这家酒舍。” “如此说来,你是想用银钱买下此处?”陈续饶有兴致的道。 “买下自然不会。一来李老经营多年,是此中翘楚,备有何能,敢自言比李老做的更好?就算真的接手过来,只怕落到备手中,说不得反倒是经营不善,落个惨淡收场。二来,备其实也不曾有这么多的银钱来买下这处酒舍。雒阳城中寸土寸金,备只是边境而来的区区小子,望而生畏。” 段颎冷哼一声,“小子还算有些自知之明。” 刘备一笑置之。 陈续叹了口气,“如此说来,你是想要在我这酒舍之中占上几成了?说说看,你想占几成?” 刘备笑道:“想来最少也能占上五成的。” “放肆,你在说笑不成?”段颎冷笑道,“不过拿出一张配方,就想要占据酒水之中的五成?依我看来,便是一成都有些多了。” “此间酒舍可不是段公的司隶校尉官衙,备也不是段公手下的下属。放肆不放肆,只怕段公说了也做不得数。”刘备针锋相对。 简雍站在他身后,若有所思。 “嘿,旁的事情你确是无须问我,只是关于这酒舍之事,你却不得不问我。”段颎笑道。 刘备一愣,看向一旁的陈续。 陈续点了点头,“当初我开设这家酒舍之时,段校尉确是既出了不少银钱,又出了不少力。原本是想在他来雒阳前为他找个支撑之地,只是可惜了,等到他后来真正来到雒阳却是不需要这间小小酒舍了。” 段颎知道他的言下之意,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是始终不曾言语。 刘备笑了笑,“如此说来,看来事情还真的要落到段公身上。方才是小子无礼,还请段公见谅。” “你这小子倒是个能能屈能伸的好人物。”段颎笑了笑,“方才对我拔刀之时,你可不是这般样貌。” 刘备笑道:“此一时彼一时,形势比人强,该服软之时自然是要服软的。只是不知段公意下如何?” 段颎笑道:“只是即便你小子伏低做小也是无用。我是不会应下的。” “却不知这是为何?”刘备神色不变,只是开口笑道:“备实在想不出与我合作有何不利之处,分明是双赢之局,段公为何会不答应?” 段颎摸着桌上的酒坛,沉声道:“于你而言是双赢之局,于我而言则未必如此。以此所赚的这些许银钱我段颎可不放在眼中。方才听说你是卢公之徒,只是即便是卢公亲临,我都未必会给他这个面子,更莫说是你了。” 刘备点了点头,“既如此,不知段公有何所求,谈生意便要有个谈生意的样子,段公总要开出价钱来,备才好还价不是?” “看来你也是个做生意的好手。”段颎重新打开了一坛酒,只是这次他不再是大口吞咽,而是一口一口的小酌了起来。 “想要在酒舍之中占上几成,我要你做的其实也不多,最少你不能只是个靠着卢植名头招摇撞骗的无名之人。想要我答应,那便先去闯出些名头来吧。”段颎笑道。 刘备闻言不再多言,而是立刻站起身来。 “怎么?这般就要放弃了?放弃了也好,想要在雒阳城中搏出个名头可不容易。”段颎讥笑一声。 刘备转头回顾,“段公说的有理,若无身份,如何配的上李老的酒水。要搏个名头其实未必有段公所想的那般困难,段公看着便是了。” 他带着简雍便要出门而去,只是走到门口之时,听到段颎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段颎看着眼前红纸泥封的酒坛,苦涩道:“刘备小儿,莫要成了另一个段纪明。” 刘备朗声道:“备谢段公教诲。” 刘备离去之后,一直沉默不言的陈续这才开口,“何苦为难这个少年郎。便是把这处酒舍都舍了给他又如何?” 段颎饮了口酒,笑道:“方才在他拔剑之时,我像是看到了那个当初的自己,那个志气未消的段纪明。老陈,想来我是真的老了,或许当年在我入雒阳之时便老了。” 陈续点了点头,这么多年来难得的附和了他一句,“谁不是呢。” ………… 酒舍之外,看着后背已然被汗水浸透的刘备。 简雍调笑一声,“方才我还以为你半点也不怕。” “那可是凉州猛虎段纪明,如何能够不怕。”刘备苦笑一声。 “当时我可不曾见你有半点害怕的样子,既然害怕,又为何出手?你刘玄德可不像是个任意使性之人。” 刘备沉默片刻,笑道:“宁为卢子干,不为段纪明。” “唯我少年心志,不可磨灭。” /135/135069/31717069.html 第一章 翼德何在? 汉熹平四年夏,涿郡涿县,楼桑里。 汉制,百家一里,十里一亭,十亭一乡。 楼桑里虽不是大里,可里中有棵高大桑树却是极为有名。 树高五丈余,夏日繁密之时,遥遥远望如伞盖。 今日里中有市,准备了各色货物的商贩们早已各自占据了“有利”之地。 市上的里民不少,整个市集上叫卖之声不断,男男女女,来来往往。 商贩们大声叫卖,恨不得早早的将摊子上的货物兜售出去。 只有一个摆摊在角落里的少年人显的格格不入。 少年大概十四五岁的年纪,上服褶而下缚袴,左右腰间各自悬着一柄长剑。 他身前摆着一个摊子,摊子上是十几双编好的草履和几张草席。 许是坐的有些久了,他起身伸了个懒腰。 天上骄阳正烈,少年抬手遮了遮日头。 这是他穿越而来的第五个年头。 当初穿越而来,他甚至没有去见屋舍东南那棵极为有名的高大桑树。 只是窥镜而自视,他就轻松确认了穿越后的身份。 身长七尺五寸,垂手过膝,顾自见其耳。 除了刘备刘玄德还能有何人? 上辈子他熟读演义,读关羽身死,读兵败夷陵,读诸葛祈星,读刘谌自刎,读姜维死节。 总会热血上涌。 凛凛人如在,谁云汉已亡! 所以他很快就接受了穿越成刘备的事实,穿越没什么好的,可穿越成刘备,也还行。 只不过他总觉的自己的运气一直极差,上辈子买彩票没中过,好不容易穿越一次,偏偏又是刘备卖草履之时。 刘备叹了口气,自怨自艾了一会儿,一脚伸直,一脚弯起,重新胡坐下来。 周围的里民离他极远,偶尔有几个带着孩子的里民停下脚步,对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一番,见他望过去又迅速转头离开。 刘备摇了摇头,想也知道这些人肯定是告诫身边的孩子,日后长大了,可不要像那边卖草履的小子一样,整日不事生产,只会和一群游侠厮混在一起。 他苦笑一声,觉的人家做的也不算错,父母为子女计则为之计深远。如今的乡间游侠虽然重义轻死,可随意杀戮,蔑视王法,却又和后世的混混极其类似。 穿越而来年纪还小,能做的事不多,如今稍有成就的也就是拉拢了不少周遭的轻侠游侠,以及做了些“小事”。 他一个后世人,多少有些自知之明,论心计武艺,终归比不过那些留名青史的文臣武将。 超过古人的,只有提前知道的那一点历史脉络。 不过就凭这一点脉络,他觉的自己未必不能争一争这天下。 他正在这边思索“大计”,市中却是吵闹起来。 几个身着短袖麻衣,配刀挂剑的汉子闯了进来,在市中四处打量。 短衣配刃,一看就知是些四处浪荡的游侠。 刘备不认得他们,多半不是当地乡里的游侠。 为首的汉子身量不高,却是极为壮硕,横眉立目,望去便知不是良善之人。 那汉子左右打量了一番,最后盯住了刘备的摊子,带着身后的游侠逼了过来。 刘备一笑,心中暗自高兴几分,看来今日摊子上的草履和草席有着落了。 草履耐磨,古人走路不少,可常年下来也未必能穿坏一双草履。 加上他如今的老娘又是个实在人,做的草履质量实在是太好了些,也就导致哪怕在乡民里有了口碑,可要指望回头客,他们娘俩还不饿死? 还好他知道变通,所以另辟蹊径。 为首的游侠打量了刘备一眼,指着身后一个鼻青脸肿的汉子,“大耳,前日就是你伤了我兄弟?” 刘备起身,看了那个游侠一眼,有些眼熟,却又不能肯定。 他整日里带人在乡里之间游荡,为的就是捞一个惩奸除恶刘玄德的名头,每日教训的欺男霸女的游侠最少也要有三四个,这人他倒是真不记得了,多半是个没什么本事的小人物。 “既然你说是,那就是了。大张旗鼓,你欲如何?” 汉子嘿然一笑,“如何?伤了我手下兄弟,即便我不计较,可我兄弟不答应。” 刘备奥了一声,“不答应又如何?” 汉子见眼前这个大耳之人多半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手按剑柄,腰间长剑已然出鞘。 剑尖挑起,遥指刘备。 刘备笑了笑,双手按住两侧腰间的剑柄,“你可知你剑指何人?” 他大喝一声,“吾乃中山靖王之后,孝景帝玄孙,刘备刘玄德。” 原本要围拢上去的游侠被他唬的一愣,一时之间都是愣在了原地。 不想刘备没有拔剑,反倒是后撤几步,转身飞奔而逃。 直到他跑出了八九十步,游侠们这才反应过来。 为首的汉子面色涨红,不知是羞是恼,本以为这个大耳朵放出豪言是要拔剑搏命一战,谁能想到竟然拔腿就跑? 真是丢尽了他们幽州游侠的脸。 “别让他跑了,追。” 他冲在前面,身后的游侠们刀剑出鞘,跟在此人身后。 汉末游侠,最重脸面。为求名声,杀人邀名者不在少数。 如今被人戏耍了,自然要教训此人一顿。 周围的里民们看着这些外乡游侠追上去,不少人都是叹了口气。 只不过不是为刘备,而是为这些外乡游侠。 惹谁不好,偏偏招惹这个刘氏的小子。 …… 刘备边跑边回头打量,怕那些游侠追不上,他还会刻意放缓脚步。 他闪进附近的一条小巷里。 小巷悠长狭窄,只容一人从中通行。 游侠们此时已经追进了小巷。 为首的游侠在前,其他游侠跟在他身后。 刘备此时已经站在了对面的巷口,而这些外乡游侠刚刚走到一半。 刘备停下脚步,转过身,堵在出口处。 他笑道:“诸君,可曾读书?” 游侠们一愣,当游侠的,哪个会读书?这个大耳朵莫非是被牛踢过不成? 刘备摇了摇头,双手按住剑柄。 双剑出鞘。 双手之剑,有顾应剑法,自刘备始。 他堵在出口,开始在小巷里逆行。 “不读书,难免便要吃亏。今日你们就吃亏了在不读书上。” “兵法有云,兵半渡,可击之。” 他朗笑一声,“翼德何在?” 外乡游侠身后,在入口处,出现了一个高大汉子。 豹头环眼,身量高大,雄壮非常。 此人笑道:“张飞在此。” “大哥真是选了个好地方,合俺心意。” 张飞腰间别着一柄环首刀,他抽刀而出,从后而行。 刘备一笑,“翼德,今日看你我谁放倒的多些。” 历史 《季汉书卷一·昭武帝纪第一》:昭武帝少时游侠乡里,有仁义名,乡人爱之,多与结交。 wap. /135/135069/31713228.html 第二章 桃园依旧 小巷里,外乡游侠已经躺倒一地。 刘备随手挽了一个剑花,收剑入鞘。 双手剑要难于单手剑,可他用起来却得心应手,毕竟有双手过膝的自带天赋。 单论剑术,张飞与关羽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边张飞已经轻点完了外乡游侠的人数。 “大哥,一共十一个,我六个你五个,这次还是你输了。” 张飞嗓门不小,言语起来瓮声瓮气,尤其是在这狭窄的小巷里,就像一面铜锣在耳边嗡嗡作响,这还是张飞刻意压低了嗓门的缘故。 “你们用阴险诡计,不配做幽州游侠。” 外乡游侠虽然被打倒在地,可两人手下留情,所以伤的不重。 游侠首领挣扎着抬起头来,“今日是你们赢了,可咱们不服。” 汉末游侠,一怒之下,拔刀杀人都是寻常事。 张飞怒吼一声,“你说我大哥不配是幽州游侠?” 小巷之中,四面回声,如鸣战鼓。 汉子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又被他吓了回去。 等到张飞收声,刘备放下捂在耳朵上的双手,蹲下身,凑到倒地游侠的身前。 “现在如何?” 游侠首领大喊道:“你说什么?听不清。” 刘备摇了摇头,还好他方才早早的堵住了耳朵。 “要是不服,可以再回来找我,我刘玄德随时奉陪。不过你们今日耽误了我在市上的生意,所以我那些草履和草席就都卖给你们了。” 他给张飞使了个眼色。 两人开始搜起这些倒地游侠的钱囊。 片刻之后,这些游侠被他搜刮的一干二净。 刘备掂着手中的十一个钱囊,感慨一声,“游侠果然是穷了些,不过好在以量取胜。” 两人从外乡游侠身上绕过时,刘备“不小心”又踩了那个游侠首领右手一脚。 他笑道:“记住,我叫刘备,不叫大耳,以后是个要名闻天下的男人。日后你会庆幸的,庆幸今日曾遇我。” …… 许多年后,涿郡涿县有个这辈子都不曾去过远方的年老游侠,总是喜欢在夕阳西下时分,坐在楼桑里那棵高大桑树下,给那些年幼的孩子们讲些过去的故事。 每次他都会讲起那个拔剑而起,终得天下的男人。 “是我故人。” 落日的余晖打在年老游侠的脸上,透出一片耀眼的金黄。 故事的最后,这个在旁人眼中一辈子都没什么出息的年老游侠,总是会摸着右手喃喃自语。 “想我当年,曾遇真龙。” …… 两人走出里巷,早有一个红面少年等在巷口。 面目通红,虽是少年样貌,嘴角却已经有了些青色的胡茬,丹凤眼,卧蚕眉,身量之高大,与张飞在伯仲之间。 “大哥,三弟。” 关羽和两人打了声招呼,他天生孤傲,除了身边亲近之人,与人极少言语。 张飞笑道:“二哥,今日摊子收的早啊,要俺看你这卖枣子和绿豆也赚不得多少钱财,还不如跟着俺卖狗肉或者跟着大哥混游侠来钱来的快。” 关羽笑笑没言语。 兄弟三人各有不同,张飞家中有家产,自小便不为生计发愁。 关羽是逃亡到此,以卖枣子和绿豆为生,偏偏为人又孤高。 刘备则是为了他的大计,不得不收拢钱财拉拢游侠。 刘备掂着脚尖,双手分别搭在两个兄弟的肩头。 “好了翼德,你二哥的为人你又不是不清楚,他要是如此做,那就不是关云长了。” 关羽看了他一眼,脸色比之前更红了些,嘴唇动了动,还是没言语。 “俺知道,俺就是随口一说,等日后有雒阳来的商贩,俺一定给二哥买本更好的《春秋》”。 此时关羽一手从刘备肩头穿过,搭在张飞肩上,张飞也是如此。 刘备身高不足,只能搭在两人手臂之间。 “那二哥就谢过三弟的心意了。” 刘备笑道:“自家兄弟,说什么谢字。” 穿越而来,他早已把自己当成了真正的刘玄德。 三人晃晃悠悠的前行,不急不躁。 之后的许多年里,早已投入到乱世洪流之中,已然不再年轻的三人,还会时常想起这些在涿县再平常不过的午后。 风霜刀剑,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也好,仓皇北顾也好,都不曾让他们的兄弟情谊消减半分。 张飞笑道:“大哥,二哥,俺家后院的桃花开了,俺最近又从路过的客商那里买来不少好酒,不如咱们去畅饮一番。” “去就去,除了你这个喝酒看不出脸红的二哥,论起喝酒,你大哥我还没怕过谁不成?” 关羽笑道:“大哥慎言。” 三人边走边说笑,日光洒下,将落在身后的影子拉的悠长。 今日悠然悠然的乡中少年们,日后将以手中刀剑搅动天下。 …… 涿郡,张家后院。 院子里桃树开的正艳,几十棵桃树皆已盛开,深红绯红开成一片,桃花为媒,春水多情。 刘关张三人随意而坐,即便是平日最为严正的关羽也明显放松了几分。 三人身前的方形木案上摆满了肉食酒水。 刘备打开壶酒,酒香扑鼻而来,他随手扇了扇,香气四散开去。 “可惜牵招他们不在,看来他们是和这好酒无缘喽。” “大哥不必担心,俺已经给他们留了一些。” “三弟办事,我自然放心。那咱们就先喝,这酒已经把我肚子里的酒虫勾起来了。” 三人各自在木碗中倒满了酒水,酒水清浅,荡出一道道细密波纹。 张飞起身,“俺先来,为大哥二哥寿。” 三人各自饮酒,每次饮完总要把酒碗朝下以示饮尽。 引满举白。 酒桌之上,亲兄弟也要明算账。 三人说说笑笑,说着这些日子的所见所闻,家长理短。 像是东家妇嫁给了西家子,像是哪家的少年天生便是读书的材料,日后总会有出息。像是哪家的孩子整日里只知玩闹,街坊四邻早早的就断定了没出息,像是哪家少女长成,如今有了几分美貌。 男子饮酒,总是离不开女子,关羽谈着谈着,就想先给张飞寻一门婚事,被张飞用两位哥哥还不曾娶亲,哪有弟弟先娶亲的道理给推脱了下来。 三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今年的鲜卑寇边。 岁岁南来,烧杀抢掠。 胡骑不足虑,若非朝政百弊,胡人安敢如此? 张飞把手中酒碗在地上一砸,“总有一日,俺要让他们尝尝张三爷的厉害。不管是朝堂上那些宦官还是那些胡人。” 关羽没有言语,只是握拳膝上,青筋暴起。 终汉之世,汉家男儿皆是锐意进取,慷慨奋武。 刘备沉默不语,朝政不去说,如果他不曾记错,如今鲜卑应当出了一个厉害人物。 张飞喝了一声,震的桃树晃动,桃花飘然而落。 他昂然起身,愤然起舞。 他身形雄壮,起舞之时便带着壮寥之感。 “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兰有秀兮菊有芳,怀佳人兮不能忘。” 张飞慷慨而歌,刘备以筷击碗,关羽和之。 他单脚悬起,衣袖甩开,舞到关羽身前。 关羽入场,甩袖而舞。 “泛楼船兮济汾河,横中流兮扬素波。” 舞到刘备身前。 刘备慨然而起。 “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 一曲一罢,三人落座。 刘备大笑,“正当年少,何苦做小女儿态?且举杯。” 碗中酒水已倒满,磕碰之间须臾尽。 三人不知喝了多少酒水,张飞先醉倒,鼾声如雷鸣。关羽第二个醉倒,面红不曾减少半分。 刘备看着他们摇了摇头,仰头喝光了碗中最后一口酒水,跄然醉倒。 前世今生,恍然一场融在一起的梦。 醉倒花下,醉倒林间。 一阵微风吹来,卷落树上桃花,飘飘洒洒,落在三人发梢,落在三人肩头。 满布桃园。 历史 建炎元年夏,昭武帝征战多年,终于在阔别家乡多年后重返故乡。 与他同行的,还有早已名满天下,被誉为王朝双壁的关张二将。 彼时早已不再是少年的三人再临桃园,高歌起舞,饮酒大醉。 微风起处,桃花满地。 熹平四年夏,桃花盛开。 建炎元年夏,桃花依旧。 wap. /135/135069/31713229.html 第三章 吾剑未尝不利! 天刚蒙蒙亮,鸡舍里的公鸡就开始叫了起来。 刘备起身梳洗了一番,缊袍戴帻,顾镜而自视。 家中铜镜是从市上买来的廉价货,打磨的不好,镜中只能看出个大概样貌。 刘备满意的点了点头,抛开相貌不谈,自家也是一表人才。 他走出门,来到鸡舍前,对着里面的公鸡一顿说教。 无非是日后再敢这个时辰打鸣,就要把它从里面拖出来吃肉的狠话。 他抹了抹嘴上的口水,后世吃鸡的法子不少,他最喜欢的还是叫花鸡。 刘母从屋中出来,喝了一声,“整日里没有一件正经事,咱家汉室之后的脸面都要被你丢光了,同是汉室之后,你看看阿整!” 刘备知道自家老娘的唠叨,捂着耳朵抱头鼠窜而去。 穿越而来,他终于知道为何历史上的刘备整日里想着兴复汉室。 老爹早亡,又有一个望子成龙的老娘,平日里对他说着昔日辉煌时的风光如何,如今叔父刘严刘元起家的刘整又如何。 两相比照,还是少年的刘备怎能不升起就是要做出番事业给他们看的心思? …… 刘备跑出家门,犹豫着该去何处。 他突然想起了牵招,如今牵招正跟着他先生读书,不好前去打扰,再说双方离的也有些远了。 牵招的先生乐隐是个观津的大儒,学问应当是不差的,至于到底有多高,他这个整日浪荡的游侠自然分辨不出。 他想了想,直奔城东。 城东今日有市,关羽也住在城东,想来如今正在开张做生意。 他来到城东的市上,关羽果然缩在角落里做生意。 他面前撑着一个摊子,摊子上摆满了红枣和绿豆,红枣饱满圆润,绿豆一片翠绿,卖相倒是不差。 关羽则是靠在身后的推车上,手中拿着一册竹简看的津津有味。 看到高兴处,红脸汉子不时点点头。 刘备早就习以为常,走到摊前,拿起几个枣子,随手用袖子擦了擦,直接放进嘴里。 “二弟,你这枣子不差,本来不愁卖的,落到你手里,可惜了。” 关羽微微抬头,丹凤眼半眯着,脸上带着笑意,“大哥说笑了,比起卖几个枣子,还是读书重要些,春秋大义不可不知。” 刘备气笑道:“你倒是不在乎,等到吃不上饭了,又整日到我和翼德那里蹭吃蹭喝。” 关羽也不恼,笑道:“谁让咱们是兄弟呢。哪里有大哥看着弟弟饿死的道理。” 刘备起身,他甩了甩袖子,“收了,收了,一日下来卖不到三瓜俩枣的,没甚意思。咱们去找翼德喝酒去。” 关羽应了一声,把手中的《春秋》小心翼翼的揣进怀里。 汉末的书籍仍旧是以竹简刻字居多,携带不便。即便如此,寻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能见到一本书,关羽手中这本还是当初张飞花了大价钱从往来的商贩手中买来的,关羽一直视若珍宝。 两人三下五初二收拾起了摊子,接着就朝着张飞在城南的居处而去。 走到半路,两人突然发现前面有乡民堵住了道路,还不时朝着前面指指点点。 关羽仗着身强在前挤开人群,刘备跟在他身后。 大路中央,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妪跌倒在地,一个身穿粗衣的中年人蹲在地上,正在搀扶老人起身。 对面,一个骑在马上黑衣挂剑的年轻人正怒气冲冲,手按剑柄。 在此人身后,还带着十几个腰间佩剑的剑客。 刘备悄悄拉过一个相熟的汉子,在他耳边密语了几句,那人飞快离去。 “乃公今日不过就是出来跑个马,也能碰到这种晦气事。速速让开,别误了乃公的事。” 蹲在地上的中年人不忿,怒道:“当街纵马,难道你还有理不成?” “乃公长这么大,还不曾有人和我讲过道理。你今日倒是让乃公开了眼界。” 年轻人怒极反笑,手指中年人,“看来你不认得乃公是谁,现在看仔细了,免得下辈子认错了人,再犯到乃公手上。” 此人身后的剑客拔剑出鞘,朝着汉子围拢上去。 当先的剑客出手狠辣,一剑朝着汉子头上削去。 眼看长剑即将临头,此人手腕却被一只从旁探出的大手握住。 迈步而出的关羽微微低头,看了眼被他握住手腕的剑客,凤眼微张,一脚踹在此人胸口,力道之大,让此人一下飞出十余步。落地之后,挣扎了几次都不能爬起。 此人在这些剑客中剑术最高,如今竟被人一招制住,剩下的剑客见关羽神勇,一时畏畏缩缩,不敢上前。 黑袍年轻人大怒,“乃公白养你们了,平日里一个个吹嘘的剑术无双,如今人多势众,还怕他一人?” 此人姓高名单,不是本里人,是城西的大姓人家,虽是旁支庶出,可自来跋扈。 东西高氏,由来知名,乡间流传的宁负两千石,莫负豪大家之语,也是由这两家而来。 今日外出走马途径此地,在他看来不过是纵马伤人而已,竟被人恶语相向。平日在家中跋扈惯了,如今自然吃不下这个亏。 刘备笑道:“不过是跑马伤人的小事,何必动刀动枪,赔个不是,给些钱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如何?” 高单打量了一眼这个突然出现的大耳之人,心中越发愤怒,一个寻常黔首也想和自家讲道理。 他答应,他手中的剑不答应! 他看了眼自家这边持剑的十余剑客,又看了眼对面的两人。 人多势众,优势在我。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剑指刘备。 “区区黔首,和我讲道理,你也配?汝视吾剑不利否?” 关羽凤眼彻底睁开,迈步上前,要送此人一程。 刘备赶忙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手臂,将他拦下。 他笑道:“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看来足下是忘了身在何地。” 高单正要开口,身后忽然有人暴喝一声。 “哪个敢伤俺大哥,让俺看看。” 高单座下马受惊,后肢直立而起,将他掀翻在地。 他在地上几个翻滚,立刻起身朝后看去。 在他身后,张飞带着几十个游侠已经将他们围拢起来。 一时之间,长街上尽是刀剑出鞘声。 刘备双手从袖中抽出,按在左右的剑柄上,他笑道:“汝剑利,吾剑未尝不利!” 历史 《汉书·韩延年传》:“大姓西高氏、东高氏,自郡吏以下皆畏避之,莫敢与忤,咸曰:宁负两千石,莫负豪大家。” wap. /135/135069/31713230.html 第四章 男儿功名马上取 长街之上,剑拔弩张。 高单此时却极其为难,今日出门不曾占卜,竟然碰上了这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黄口孺子。 他自然是想将这些人速速杀干净了才好,可此时对方人多势众,看样子为首那几人也都不是寻常人物,动起手来,胜负不可知。 他身娇体贵,自然舍不得和这些黔首换命。 只是举着剑的右手实在有些麻了。 刘备见状只是一笑,双手虚握在剑柄上。打群架,气势上输不得。 大道上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静之中。 此时高单再也支撑不住,心中想着与其放手丢了面子,倒不如放手一搏。 在东汉,面子有时候比性命更重要。 刘备等人也看出此人的打算,他双手下落,按实剑柄。 在双方即将动手之际,远处忽然有马蹄声传来。 声音不大,在此刻沉静的大道上却极为清晰,初听尚远,再听之时马蹄声已近。 阵阵马蹄声响起,沉闷而有韵律,一步一步,像是叩击在众人心弦之上。 马蹄声骤然而停。 从马蹄声响起,到来到他们身前,不过片刻而已。 来人共有九骑,马匹不曾披甲,马上的骑士则是披着扎甲,胸背两甲以绳系连,马鞍上悬着长矛,腰背硬弓。 为首之人身形高壮,不在关张之下,此时高坐马上,低头下望,一脸倨傲。 高单等人不敢与此人对视,垂下头去。 刘备等人则是微微仰着头,看向此人。 此人鼻梁高耸,肤色略白,一眼望去就知不是汉人样貌。 而九骑之中,与他一样的异族共有七骑,已是占了多数。 马背上的汉子目光从高单等人的身上扫过,满脸不屑,接着望向刘备等人。 他嘴角扯了扯,指了指马鞍上的长矛,然后抬起右手,指了指身上的盔甲。 哪怕此人不曾言语,刘备等人也能感受到此人的折辱之意。 “大哥。” 最先出声的不是张飞,而是关羽。 张飞在一侧挠了挠头,晚了一步。 刘备点了点头,“留他一命。” 关羽上前几步,不拿刀剑,只是站直身子,先是指了指胸口,接着双手摊开,示意那马上的异族汉子只管攻来。 与此人同行的剩下几人出声阻拦,此人却是充耳未闻。 他舔了舔嘴唇,摘下马鞍上挂着的长矛,双脚一夹马腹,朝着关羽直冲而来。 关羽不闪不避,待到那骑来到身前,蓦的双目大张,一手便握住了此人刺过来的长矛。 马上马下,两人开始角力起来。 关羽如今虽未长成,力道不足,可日后的万人敌终归不是这个异族骑士可比,两人相持不过片刻,此人已经被关羽拖下马来。 关羽一矛将此人砸倒在地,接着将手中长矛远远抛出,“如此本事,也敢大言不惭,欺我幽州无人不成?” 异族汉子挣扎起身,嘶吼一声,拔出腰刀便要上前拼命。 “好了,乌居,再不住手,便要你看看我的军法。” 不远处,有一骑姗姗来迟。 马背是一个矮小壮实的汉子,与之前的九个骑士一般装束。 此人出声之后,叫做乌居的异族人便捡回自家的长矛,翻身上马,不再挑衅。 后面来到的汉子打量了道上的众人一眼,已将事情猜了个大概。 他笑道:“你们可知我等是何人?” 异族多而汉儿少,幽州只有一军如此。 刘备笑道:“若夫平原易地,轻车突骑,则匈奴之众易扰乱也。想来是幽州突骑了。” “有些见识,不想你们之中还有个读书人。”汉子笑道:“我叫陈汉,早年读过几本书,后来入了军中,做了个读书人眼中的粗鄙武夫。” “我也是这一什的什长,我等这次北去,是为了抗击鲜卑。” 谈到此处,他语声转厉,再不是方才的温和神色,“鲜卑之人,连年南来,寇我家乡。杀我汉人,掠我妇人,抢我牛羊。你等不思为国杀贼,尚在此地为此幼儿之戏,可还配做我汉家儿郎!” 他言语之时声色俱厉,更兼占据大义之名,即便是刘备等人,在大义之下,也是不由的低下头去。 “抬起头来。”陈汉以手中马鞭指向乌桓人乌居,“乌居嘲笑你等,可曾错了?自家儿郎尚且在此刀剑相向,却要他这个异族之人为我汉人舍生忘死,你等觉的可笑不可笑?我这辈子只知两人,前有马伏波,后有班定远。” 他调转马头,立马北向。 “我只是个突骑之中的小小什长,我说的这些想来你们也很快就会忘记,不过没关系,忘了也就忘了,这次北去,乃公就没想再回到家乡。” “陈君,俺愿随你赴死。”乌桓骑士乌居开口道,他不是不能讲汉话,只是有些磕绊,怕旁人耻笑,他才不愿开口。 “愿随陈君同死。”其余八骑亦是开口。 陈汉大笑,“好,汉家男儿,死在长城以北,幸也。” “愿随陈君北去,死于疆场。” 刘备身后,有游侠迈步而出,先是一人,然后便是一人接一人。 十余人迈步在前,义气纵横。 陈汉转头回望,望向那些乡里的游侠,“不后悔?出了涿郡便要奔赴战场,再反悔就来不及了。” 众人齐声道:“不悔。” “那就与我同行,让那些鲜卑贼人见见咱们汉家儿郎的威风。” 游侠们转头望向刘备。 这两年刘备为收拢游侠,没少在他们身上花费银钱,以恩义养之,他们本也想用性命报之。只是此次若是离去,只怕日后未必再有报恩的机会了。 一出塞外,九死一生。 不想刘备却是双手交叠胸前,弯腰鞠躬,深施一礼,“愿诸君马上封侯。” 众人感慨流涕,抱拳还礼。 陈汉带着众人策马离去,眨眼之间就消失在大道之上。 高单等人也是悄然离去,今日受的惊吓不小,只怕回去要多将养些日子。 刘备望着远处陈汉等人离去之处长久不语。 良久之后,他回过神来,抬手指向远处,顾谓关张,笑道:“这便是汉家儿郎的大义。” 历史 幽并凉三州,汉时并称三边。 三边常为异族所扰,故边地之人好武成风,多习弓马。 《后汉书·灵帝纪》:“五月,鲜卑寇幽州。” wap. /135/135069/31713231.html 第五章 汉室宗亲 涿郡刘氏在涿郡开枝散叶多年,哪怕已经多年不曾出过出将入相的大人物,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仗着汉室之后的名头在涿郡中依旧算的上大户人家。 刘备这几日倒是不曾出去乱逛,他在等一件大事。 这一日他在家中吃过了一碗豆饭,手中端着木碗,正想着要不要再来一碗。 “阿备,吃过饭了去你元起叔父那一趟,昨日他和我说你如今年岁也不小了,该是给你找个先生教你读些书了。刚好这几日他要为阿整寻个先生,你倒是刚好可以和阿整一起。” 刘严刘元起是刘备的族中叔父,也是在涿郡的刘氏一族中少有的几个看好刘备的族人。前些年刘父新丧,刘备母子过的贫寒,多亏刘严的不时接济,这才让他们熬了过来。 刘备赶忙放下手中的木碗,用身上的长衣抹了抹手。 “是。” 刘母继续道:“这些年你元起叔父帮了咱们不少,日后若是你出息了,可不能忘了人家的恩惠。人家施恩不图报是一回事儿,咱们放不放在心上又是另外一回事儿。” 刘备正紧危坐,手搭在双膝上,“不敢忘。” 刘母见他这个样子,不知为何怒从心头起,拿起门口的扫帚就朝着刘备扫了过来。 刘备赶忙左右躲闪,狼狈非常。 过了一会儿,妇人许是累了,放下手中的扫帚,坐在内屋的台阶上。 刘备抖了抖衣袖,甩掉身上的灰尘,毕竟只有这一件长衫。 “自小你就和旁的孩子不同,族人都说你轻佻,我也常和你说阿整如何如何。可娘知道你心中有大志,日后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只是做大事的人,成了,光耀刘氏门楣。败了,也多半留不下性命,必破家门。如今汉室如此,想做坏事容易,想要做好事却不容易。” 妇人嗓音柔和,“做人父母的,总怕自家孩子没出息,可也怕自家孩子太有出息,仔细想想,倒是阿母的不是了。” 刘备沉默片刻,低声道:“阿母……” 妇人摆了摆手,没有让他继续说下去,“当初你阿父去世,我请族中宿老为你起了字,就是希望你日后能有本事,做爹娘的,自然是希望自家孩子要有本事的。” 刘备忽然道:“阿母,若是我日后做的事会牵连涿郡刘氏,阿母可会怪我?” “牵连刘氏的大事?”妇人笑道:“能做出那种大事是你的本事,我的孩儿,不论做出多大的事情,做的必是好事。男儿不死则已,死则举大名耳。你当知道当年的范滂旧事。若是你为范滂,阿母如何不可为范滂之母。” 刘备深施一礼,沉默无言。 妇人敛了敛鬓角的白发,“你是刘氏子,身上留着高祖的血脉,生来就是要做大事的。无须以我为念。” 她起身前趋几步,仔细打量着刘备的眉眼。 她忽然笑了起来,嗓音温柔,“我家阿备自小就生的漂亮,也不知阿母有没有机会看到你成家立业,功成名就。” …… 吃过早饭,刘备起身去刘严家。 出门之后,他先是靠在一旁的墙上,胸膛起伏,一手死死按住胸口。 他虽是穿越而来,可这么多年下来,也早已将刘备的娘当成了自己的娘。 他沉默半饷,这才朝着刘严家中走去。 刘严家是涿郡富户,不然也不会时常接济他们母子。 在汉末,家无余粮,为了一口饭吃卖身给大户人家做附户和奴仆的人不在少数,富者田联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绝不只是书上的一句简单言语。 刘严家与刘备家相距不远。涿县之中,刘氏都是比邻而居,谁家出了事情也好及时有个照应。 他上前叩门。 片刻之后,有个少年人应声而出。 “阿备,你来了。” 少年容貌俊秀,瞧着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长衣,身形消瘦,腰间还别着一支竹简,远远看去,倒是像个小儒生。 刘备见状笑道:“阿整,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还装扮起来了?” 平日里刘整虽然不是和他一样整日里和那些游侠混在一起,可也从来不是这派一本正经的学究装扮。 刘整压低声音,“阿备,小声些,今日家中来了客人,如今正在里屋里,听说是个大人物,我阿爹和他言语都是小心翼翼的。” “大人物?”刘备摸了摸下巴。 如今涿郡刘氏虽然算不上地方上的豪族,可毕竟还顶着个汉室之后的名头,能让刘严小心翼翼的,到底会是个什么大人物? “阿爹说等你来了,要我带你进去,我看多半和咱们求学的事情有关。” 刘备点了点头,被刘整拉着朝屋中走去。 刘严正等在门外,见两人进来,赶忙迎了上去。 他对着刘备低声道:“阿备,这次来的是大人物,也是咱们汉室宗亲。等会儿你和阿整言语之时都要小心些。” 刘备一愣,茫然的点了点头,他还不曾想到刘严口中所说的大人物到底是谁。 刘严领着两人进入里屋。 屋中,一人正负着手,看着挂在墙上的字画,不时点点头。 见众人进屋,他回过头来。 刘备抬头看去,见此人身形消瘦,一身长衣上带着不少补丁,颌下留着几缕长须,双鬓已然有些斑白,只是目光深邃,一眼望去,满是沧桑。 此人也是上下打量了刘备二人几眼。 他笑道:“姿容挺拔,不愧是我刘氏子弟,元起啊,我刘氏一族俊才何其多。” 此人言语随和,可刘严却不敢夸大,笑道:“刘刺史过誉了,小儿辈尚不成器。” 刘备忽然想起一人。 那人笑道:“想来你们都不识我,自从来到幽州,这还是我第一次来到涿县。我名刘伯安,如今愧为幽州刺史。” 刘备猛然抬头,果然是刘虞。 历史 《季汉书卷一·昭武帝纪第一》:昭武少时于刘元起处遇刘伯安,伯安见昭武惊而奇之,谓有豪壮之气,笑曰:“此子必大兴刘氏,汉家天下无忧矣。” wap. /135/135069/31713232.html 第六章 真龙西行 里屋里,几人各自于木案后落座。 刘虞位高,坐在上首,刘严在右,刘备二人在左。 刘虞笑道:“我来幽州上任已经有些时日了,原本早该来涿县看看的。只是州里事情不少,一直无暇抽身。这次还是鲜卑寇边,我借着安抚各郡的机会才能抽空前来。莫怪,莫怪。” 刘严赶忙道:“刺史事忙,无须以我等为念。” “既为同族,便为兄弟。该当守望相助才是。这次抵御鲜卑,还要你们多多出力安抚县里啊。” 刘严应道:“这是自然,护家卫国,涿县刘氏责无旁贷。” 刘备心中暗自嘀咕,这刘虞看样子也不像演义之中那般迂腐,如今分明是要借涿郡刘氏的声望安抚涿县。 刘虞闻言满意的点了点头,随即看向刘备二人。 “良才俊茂,不知你们二人各自有何志向?” 刘整显然早有腹稿,昂然起身,朗声道:“愿学陈公,清扫天下。” 刘整口中的陈公自然就是士人之中极为有名的陈蕃。 陈蕃少时,曾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屋乎!”后来陈蕃成名,此言更是在心怀志向的读书人中广为流传。 刘虞笑道:“好,陈公人杰,足以为你辈楷模。” 刘整落座,他又望向刘备。 “玄德也可试言己志。” 刘备起身,“愿驱异族于边塞,安宗族于乡里。” 刘虞依旧只是笑了笑,“好,玄德有报效边陲之志,日后说不得我刘氏要出一个马伏波,要出一个班定远。” “只是...”他话风一转,“只是我刘氏子弟还是要以读书为主,兵戈之事,旁观即可。听说玄德平日里亲近游侠?游侠多是奸滑之辈,玄德还是要小心些。” 刘备欠身行礼,“谢刺史提点。” 刘备转身落座,他对刘虞劝他远离军事和游侠倒也不觉奇怪,刘虞此人若不是不习兵事,也不会在优势之下被公孙瓒翻盘。 刘虞继续道:“既然如今你们到了读书的年纪,自然要寻个好先生。我倒是有个人选,同县的卢植卢子干,你们以为如何?” 刘整一脸惊喜,刘备学着刘整一脸惊喜。 卢植是县中的名人,谁人不知?先拜师马融,后拜师陈球,算的上是经学的集大成者,尤其是此人不止精通经学,对兵戈战阵之事也是极为精通。是少见的文武全才之人。 刘严却是一脸苦笑,“卢子干海内名儒,能拜他为师自然是最好,只是刘氏和卢氏从来不曾有过结交,而且……” “而且卢子干性情刚直,即便是用钱财疏通打点也是无用,是不是?”刘虞笑道。 刘严点了点头。 “不妨事,我和卢子干有旧交,我会给他修书一封,玄德和阿整只需带信前去即可。” 刘严起身致谢,“如此就多谢刘刺史了。” 刘虞笑道:“你我同宗,本就该守望相助。” 接着刘虞也不曾多留,给卢植修书一封后就匆匆赶往了下处县中。 刘严等人站在门口目送他离去。 刘严感慨道:“为政一方着实不易,你们二人日后若是出息了,多半也是如此。” 刘整一脸艳慕,刘备则是在心中感慨,刘虞各处奔波,也止不住汉家天下四面起火。 “好了,如今举荐的书信已经有了,玄德回去收拾一下行装早些出发吧。路途遥远,你要多做准备。至于钱财的事情你不必担心,你们读书时的花销我自供给。” 刘备抱拳行礼,“多谢叔父。” …… 离开刘宅后刘备没有回家,而是来到张飞的住处,也把关羽寻了来。 张飞嗡声道:“大哥是说这次不带俺同行?只带二哥?”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次去絳氏山是去读书,带云长去也只是为了路上安全,如今宪和随苏双等人北上了,那些游侠只有你能压制,你若是同去,这里怎么办?” “那俺就留下。”张飞最后只能妥协道。 “我和云长不在时你要少饮酒,你酒后性子不好,切记。” 张飞有些不耐烦的道:“知道了,知道了,从今日起俺就戒酒了。” 关羽在一旁突然开口,“这是你第几次戒酒了?二哥都记不清了。” 刘备没理他们的插科打诨,他迈步走到屋门处。 明月高悬,点点月光洒落在庭院之间,阶上波光如流水,院中林木倒影其上,展开一副写意的墨上山水。 刘备看着屋外景色,怔怔无言。 絳氏山在司隶,不远即是雒阳。 天下之都,豪杰齐聚之地。 关张二人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 关羽凤眼微张,“大哥有所思?” 刘备笑道:“你我兄弟初入雒阳,不要被人当做边陲的粗鄙武夫看轻了才好。” 张飞喝了一声,“谁敢看轻大哥,大哥回来只管告诉我,俺日后定要拧下他的脑袋。” 刘备笑着摇了摇头,“三弟,只有咱们兄弟在,你就不必如此了。” 张飞苦笑一声,“大哥说的是,俺这是在外面久了,自家都有些改不过来了。” 他张翼德又岂是个只会横冲直撞的莽汉子,只不过是示敌以鲁莽而已。 刘备指向天边那轮明月,“二弟,三弟,可还记得你我之志?” 关张二人齐声道:“上匡社稷,下安黎庶。驱胡虏于边塞。” 刘备点了点头,却是在心中默念了另外一句话。 …… 两日后,刘备和刘整站在里门处,准备出行。 跟随两人前去的只有关羽一人,原本刘严还给他们找个几个护卫,只是在他亲眼见到这些人被关羽单手放倒之后,就再也不曾提过此事。 来给他们送行的人不少,大半都是刘氏一族和张飞带着的游侠。 刘备踮着脚望了望,终究没有见到刘母。 两人和送行之人一一告别,各自上马。 临行之前,他再次回顾,终于见到一个妇人站在远处朝着他遥遥挥手。 刘备立刻就红了眼眶,同样是朝着远处连连挥手。 告别过后,三人调转马头,策马西去。 《季汉书卷一·昭武帝纪第一》:昭武西行,求学卢公,有紫气东来如腾龙,世人谓之真龙西行。 wap. /135/135069/31713233.html 第七章 易水东去 刘备三人从涿县而出,奔东南而行。 数日之后,几人来到一处行亭,亭前有碑,上书督亢二字。 “阿备,云长,你们可知此处来历?” 刘整自小家境不俗,虽然比不得那些豪门世家,可在涿县里也算的上一等一的人家。 不论是家中的藏书,还是平日里的见识都不是刘备和关羽能比。加上如今年岁尚小,这几日同行,虽不是有意,可还是难免隐隐露出些贵公子颐指气使的气象。 就像如今,多半又是想要借机嘲笑一下他们这两个不知读书的粗鄙武夫。 刘备自然是诸事都好说,这些年毕竟受了他爹刘严不少恩惠,再说两世为人,这些小孩子心性的举动他也不放在心上。 只是关羽却不曾有他这般好脾气。 关羽冷冷道:“荆轲献燕督亢地图,刺秦于殿上,谁人不知?” 刘整看了眼关羽稍稍张开的单凤眼,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语。 当日关羽单手放倒五六个武艺不俗的壮汉是他亲眼所见,更何况整日里和玄德厮混在一起的那个张屠子也曾说过,这个关羽双目一睁是要杀人的。 刘备在旁见状一笑,关羽吓住了刘整自然最好,让他们在路上能安静不少。 只是关羽的性子着实让他有些头痛,这个河东解良出身的武夫,果然如书上所写的一般,傲上而不忍下。 不论是对贩夫走卒也好,还是对四处行商的商人也好,关羽从来都是待之以礼。唯有如今被天下最为看重的读书人,他却从来也不放在眼中,也难怪日后会有荆州之危。 想到此处,他不禁又想起了他将要遇到的那个“同学”,辽西公孙瓒。 据说公孙瓒对待读书人的态度也是恶劣的很,如今还不知真假。 刘备看向关羽,“二弟,你可知这次我为何要带你去雒阳?以翼德的性子我把他带在身边才最合适。免的他在涿县惹出事情来。” “大哥的意思是?”关羽虽骄傲,可从来不是蠢笨之人,自然很快就明白了刘备话中的意思。 刘备笑道:“雒阳天下名都,豪杰英雄聚集之地,云长在此地多见些读书人,必然有所得。” 关羽点了点头,“大哥的好意,羽知之矣。” 三人并未在督亢亭停留,虽然如今卢植被朝廷拜做了九江太守,并不在绛氏山里,可他们还是要早些赶到绛氏山中。 三人继续赶路,这一日,终于赶到了一处渡口。 河流西起而东去,滚滚奔波入东海。 这条河,名为易水。 三人驻马立于河岸,见浊流滚滚东去。 刘整这次倒是不曾开口,毕竟这条河实在太有名。有名到几乎每一个汉家男儿都能随口说出当年那个从易水而起,到秦廷而终的故事。 不论是市井间的游侠武夫还是世家之中的读书人,皆是如此。 有汉一朝,虽说同样是读书人的天下,可和后代重文抑武到极致的宋朝终究不同。 汉人慨慷壮烈,即便是不曾读书的武夫依旧被人尊崇。哪怕是豪阀之中的世家子,累世公卿的读书人,也会想着策马西垂,立功于边塞。 黔首也好,世家也好,推崇的是霍膘骑,是马伏波,是班定远。是大丈夫不就五鼎食,便就五鼎烹的慷慨豪烈。 至于那些纵横乡间,重义慷慨轻生死的豪侠们,最看重的自然是那些游侠前辈先贤,一诺千金的季布,好结交的郭解,自然还有这个让易水为之出名的昔年“天下第一刺客”荆轲。 刘整感慨一声,“这就是易水啊,当年太子丹击筑,荆轲和而歌的易水。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今想来还是让人热血翻涌。” 关羽也是盯着眼前的易水,心中激荡不已,他平日最喜读春秋,高古人节义,“匹夫也可有壮举,荆轲也可算是一时人杰。” 唯有刘备只是盯着滚滚东去的流水,没有言语。 上一世他来过这里,只不过当时是坐在车上,匆匆而已。远不如现在亲身站在此处感受到的波澜壮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确是悲歌慷慨。” 三人各自感慨一番,翻身下马,准备渡河。 如今天色昏沉,河边只停着一条小船。 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只穿着一条犊鼻裤,正靠在河岸上,腰背挺的笔直,盯着河水发呆。 三人牵马向老人走去,老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来。 老人面色黝黑,多半是风霜日晒所致,只是那双眼睛却是极为明亮,半点不像是一个上了年岁的老人,更不像一个常年在河边为人泛舟渡河为生的船夫。 老人打量了三人一眼,“三位郎君想要过河?每人只需两文钱,不过马匹过河嘛,马匹也要一匹一个钱。” 刘备等人倒是没觉的有什么,人过河要一趟,马过河自然也要一趟。 刘备笑道:“不想人也只比马贵一文钱。真是让人唏嘘。” 老人见他们答应下来,起身扯住身旁的绳子,将浮在水中的船只拖到岸边。 “既然谈妥了价钱,那就快些上船吧,早来早回,早些回来说不定还能拉上另外一船。” 他先将关羽和马匹送过河,接着返身来载刘备二人。 老人滑动船橹,船缓缓朝着江心而去。 江水涌动,被船桨激起一串串浪花。 老人忽然开口道:“方才这位郎君感慨马匹半价于人,觉的人过于轻贱了,想必几位都是从大地方来的,而且不曾吃过什么苦吧。” 刘备不知老人为何忽然提起此事,老实答道:“我等从涿县而来,前往雒阳附近的绛氏山附近求学。” 老人点了点头,手中不停,“那就是了,涿县是大县,虽是处于幽州这个四战之地,可当地倒是多年不曾有战乱了,你们过的安生些,不知世事艰难,倒也不算错。” “如今的世道,在有些地方,畜生的价钱有时比人可还要贵上不少,尤其是咱们现在的皇帝陛下当政之后,嘿,有些事情,说不得的。” 刘整满脸惊讶,显然不曾想到外面的世道混乱到这个地步。刘备则是一脸平静,他虽然不曾亲眼见过,可也知道汉末之时民生凋敝,如今虽然还不曾到曹操说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可也却是不远了。 老人不曾转头继续道:“那些被买来卖去的人还算好些的,无饭可吃,被生生饿死的人也不在少数,在并州,在凉州,有不少人家生子多不养,每年死在沟渠之中的孩童都是不少的。易子而食,可从来不是书上的一句简单言语。” 刘备稍稍后撤一步,手搭在剑柄上。 “听老人家的言语不像是整日里在这里摆舟渡人的船夫,莫非老人家是什么隐世的大贤?” “年轻轻轻的,戒心就如此之重,郎君日后看来是个成大事的好料子。”老人依旧不曾回头,只是笑着开口,“在你们之前我曾送过一个骑着白马的年轻人,性子比你还要暴一些,要不是老头子见机的快,差点就要和我这个老人家动刀动枪了。” 刘备将按住剑柄的手放下,笑道:“毕竟是第一次出远门,戒心多少还是要有些的,老人家不要见怪。” 老人终于转过头打量了刘备一眼,“看来我方才说错了,你果然是个将来能做大事的,既能狠的下心去拔剑,又能低的下头来说软话,你这种人做不成大事,还有何人能做成大事?” 老人言语之时目光幽幽,似是想起些故事,话中带着说不出的嘲讽。 刘备笑道:“老人家还不曾回答小子的问题。” “隐世高人?自然算不上,也就是年轻读过些书,后来想学陈仲举,李元礼那般一展所学,澄清天下。只是宦途艰难,反倒是落了个戴罪之身。你说可笑不可笑?你觉的那些党人如何?比之当年远去赴死的荆轲如何?” 刘备知道此人说的多半是党锢之祸,看来此人也是个大人物,说不定就是哪个世家之中的世家子。党锢之祸起,不少党人四面而逃,张俭所过之处为收留他举家破败的有百余家,所过之处,一路为之残破。 刘备沉默片刻,“李元礼视死如归,不愧士人领袖,天下模楷之名。张俭望门投止,算不得义士。自家做下的事情,却又牵扯旁人,本是为天下除恶,却又累及无辜。” 老人畅快大笑,“小辈之见与我相同,可惜今日无酒,不得浮一大白,可惜,可惜了。” 此时船已靠近对岸,老人用手中船桨停住小船,“知道我是何人对你们全无半点用处,说不定还要惹上祸端。我辈老矣,此生终老于江湖,幸也。你辈当自勉,汉家天下,日后便在你们小辈手中了。” 老人将船靠在岸边,刘备等人下船。 老人撑着船离去,小船远去,有歌声从小船上传来。 “凤兮凤兮,何如德之衰也!来世不可待,往世不可追也。天下有道,圣人成焉;天下无道,圣人生焉。方今之时,仅免刑焉。” /135/135069/31716996.html 第八章 白马公孙,纵横无双 过易水,南行数十里,有县名易。 日暮时分,刘备等人乘马入城。 易县又分大小二城,大者在南,小者在北二里,旧为燕国临易城。 三人入城之后先是寻了一处驿站,将马匹和行礼安置下来,接着又出门去寻酒舍。 “阿备,在家时阿爹从来不许我饮酒,今日我可得尝尝酒水的滋味。” 刘整一脸期待,他与整日里和游侠厮混的刘备不同,他爹刘严到底是刘氏一族的长者,家中又只有刘整这个独子,自然就管的严了些,平日里别说饮酒,就是出门寻个好友都要和刘严请示一二。 三人都不曾来过易县,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才寻到了一间酒舍。 迈步而入,酒舍中摆着不少大案,酒客皆沿案而坐,墙壁两侧放着不少酒瓮,瓮中不时飘散出些酒气。 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三人挑了一张角落里靠墙的桌子落座,出门在外,总要懂得财不露白的道理。 刘备点了些酒水和饭菜,等待上菜的空隙,他随意打量着屋中的酒客。 这些酒客大多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短衣配着刀剑的,大多是易县当地的游侠。不曾配剑的,多半是地里的黔首。 真正富贵的人家,自然不会来这里吃酒。 刘备正要收回目光,到底还是让他见到了一个极为有趣之人。 此人身材高大,不下他身侧的关羽,姿容却是极为英俊,更为有趣的是此人身着一身读书人常穿的长衫,腰间带玉,一眼看去就可知非富即贵。 那人许是注意到了刘备的目光,竟是直接起身来到刘备他们身侧落座。 “郎君何故盯着在下?” 此人开口如闷雷,虽是不如张飞,可也是刘备见过的嗓门第二大之人。 刘备笑道:“只是见足下容貌出众,有些好奇罢了。” 汉子打量了一眼对面的大耳和红脸汉子,笑道:“你们相貌也不俗啊。” 几人开口闲聊起来,刘备他们的穿着打扮一看就不是什么富贵人家出身,只是汉子脸上并无半点异色,言谈之间,神色自若。 双方所聊倒是十分投机,汉子虽是身着儒衫,可对兵家之事反倒是更加熟悉,谈论起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 几人各通姓名。 此时他们的酒水已上,刘备拿起一坛酒水,正要倒入身前的木碗中。 “在下辽西公孙瓒,字伯珪。这次是要前往绛氏山求学,日后你们前往辽西若是遇到了麻烦,可以报上我的名字,如今虽还无甚用处,可日后定然极为管用。” 刘备倒酒的手微微一颤,酒水冒出少许。 他抬起头,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高大汉子。 有姿仪,大希声,公孙白马,果然名不虚传。 刘备笑道:“原来伯珪也是要去往绛氏山,看来你我将来还是师兄弟。” 公孙瓒闻言也是笑道:“如此还真是巧了,原本还担心路上无趣,如今看来倒是不会寂寞了。” 几人都是大笑,开始畅快饮酒。 公孙瓒看了关羽一眼,有意无意的说道:“我虽是文吏出身,可也颇有气力,稍通武艺。何日得了空闲,云长,你我可以较量一二。” 关羽不以为意,眯眼笑道:“羽随时候教。” 刘备给两人倒上酒水,心中却是想着,公孙瓒白马将军的名头虽然不差,可比起关羽来,想必还要差上不少。自己到时候还是要劝着关羽一些,最少要给日后的白马将军留些面子。 几人除了刘备都是喝的大醉。 刘整第一次喝酒,不过喝了几碗就已经开始涕泗横流,拉着刘备的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着这些年他爹对他的管教之严,整日里和他说要他光耀门楣,恢复他们这一支汉室的荣光。 “阿备,你不知我是多羡慕你能整日和游侠厮混在一起。”刘整醉倒之前说道。 关羽同样喝了不少酒水,只是占了面色的便宜,不见涨红之色。 他与公孙瓒连干几碗,身形已经开始有些摇晃起来,又开始说起了他大醉之后常说的那些话,“若是论起武艺,我三弟张飞可于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公孙瓒在一旁大笑,“不想云长也会吹嘘。” 此时公孙瓒原本的一张白脸已经涨红,拉扯着刘备,笑道:“玄德,我公孙伯珪,日后绝不,绝不在人之下,若是有朝一日我当权用事,便只用寒门,至于衣冠富贵人家,要他们都给我去穷苦之地。我还要杀尽异族,杀尽。” 公孙瓒轰然醉倒。 刘备穿越而来,大汉所谓的烈酒,在他看来,大概也只比水强上一些? 他默默喝光了碗中的酒水,打量着案旁的三个醉鬼。 他揉了揉额头,突然有些头痛。 ------------------------------------- 第二日天明,鸡叫了三遍,刘备这才起身。 昨夜他把三人一趟趟的拖回驿站,除了刘整的身量还轻些,其他两人都差点让他倒在半路上,好在驿站离酒舍不远。 刘备穿衣束发,来到院中,发现关羽等人原来早已起身。 此时关羽正与公孙瓒相对而立,关羽面无表情,公孙瓒的神情则是颇为古怪。 刘整站在角落里,擦了擦头上的冷汗。 刘备走到两人中间,笑道:“伯珪,莫非是云长做了什么事情,惹得你不快?” 他又转头教训起关羽,“云长,你在涿县一直是个稳重性子,如今咱们才出涿县,不可轻忽。快去准备马匹,咱们还要早些出行。” 刘备自然不会觉得真的是关羽做错了事,看眼前这景象,再想想昨日公孙瓒的言语,想必是公孙瓒没忍住,还是动手了。 至于结果如何?即便他对这位日后的白马将军再高看几分,他也不觉的公孙瓒能在关羽手中讨得便宜。 只是公孙瓒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 关羽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是,我去收拾马匹。” 关羽走后,公孙瓒来到刘备身边,揉了揉还有些发酸的手腕,望着红脸少年远去的背影。 他如今的年岁在关羽之上,却连气力上都敌不过关羽。他向来自诩勇武,没想到今日被一个少年人比下去了。 想到昨夜关羽说还有一个三弟,他打了个哆嗦。 公孙瓒羡慕道:“玄德,你这二弟勇武非常,日后必然不是池中之物,你真是好福气。不知日后我手下会不会也有此等勇武之人。” 刘备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会有的,会有的。” 公孙瓒回去取自家的马匹衣物。 方才见到了两人动手的刘整这才回过神来,凑到刘备身前。 “阿备,我不想读书了,我欲弃文从武,你以为如何?” 刘备一巴掌拍在他头上,气笑道:“打赢我就答应你。” 刘整讪讪的溜走了。 他自小和刘备一起长大,自然知道刘备虽然武艺不如他那两个兄弟,可在涿县游侠里也是一等一的好手,对付他大概只要用一只手? ------------------------------------- 公孙瓒的坐骑是匹全身雪白的白马,颇为神俊。 公孙瓒摸着白马,笑言日后若是得志,定要组一支精擅弓马的白马骑军。 四人纵马出城,东北行二里,到小易城。 公孙瓒驻马城外,感慨连连,“我在辽东时常听有童谣曰:燕南垂,赵北际,中央不合大如砺,惟有此中可避世。我观这小易城是个好地方,日后我若得势,必然要在此地筑起高楼,进则匡扶天下,退则保居此地,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打量着不远处的易城,许多年后,公孙瓒就是在此处筑起了那处五六丈的易京城。筑城之后,这里反倒成了他公孙瓒的墓场。也不知当他在易京城中燃起那把大火时,可曾后悔。 只是不知这一世,他公孙瓒又会如何。 刘备笑道:“在我看来,伯珪与其在此修筑高城,不如带着你的白马骑军纵横边塞。” 公孙瓒大笑,“玄德说的有理,日后定要让那些边塞胡儿闻我之名即远遁。” 历史 《英雄记》:辽西公孙瓒,素有慷慨豪迈之志,曾顾谓昭武曰:“日后当组白马骑,纵横幽燕,使胡虏不敢南犯。”后遂有骑军名白马。 幽燕异族,闻白马之名,皆退而避之。故时人有谚,白马公孙,纵横无双。 /135/135069/31716997.html 第九章 登黄金台,遇江东虎 四人不曾直接南下,而是稍稍偏转西去。 至于为何西行,却是受了公孙瓒这个日后白马将军的游说。 几人都是第一次出行,应当多见见世面。既然已经走到了此处,自然要多多走访些当地的名胜之地。 沿易水西去,有城名固安,城东西二里,南北一里半。 故安西北,又有大城武阳,东西二十里,南北十七里,是当年燕昭王所盖故城。 四人策马过故安,两城相隔之处,易水之畔,有处高台,名为黄金台。 正是昔年燕昭王登台拜将之处。 乐毅于此拜将,后以疲弱之燕,连下齐城七十二,险些便让当时的强国齐国彻底消失在历史之上。 刘备几人下马登台,大概是时常有人前来游览的缘故,高台之上倒是颇为整洁。只是悠悠数百年,风霜侵蚀,就像一个满头发白的女子,哪怕保养得宜,终究是遮掩不住岁月的痕迹。 极目远眺,可见远处固安,武阳二城,山河辽阔,高城渺如芥子,林木苍苍,点缀其间。 刘备心中感慨,如今不过几百年而已,此情此景,已然让人有了如此厚重的岁月更迭之感。 难怪后世先有陈子昂,后有李贺,各有与此地有关的诗篇。虽是两种全然不同的心思,可登此高台,如何能不让人有感而发。 他又想到诸葛亮隐居草庐之时常常自比管仲乐毅,乐毅扶微弱之燕以败强齐,那诸葛亮后来选择刘备是不是也算是早有预兆? 此情此景,其他人自然也是各有感慨。 刘整一脸惋惜,“可惜乐毅终不能攻灭齐国,成千秋大名,不然如今乐毅之名只怕不在姜尚之下了。” 摸了摸下巴上已经隐隐长出一些的青须,关羽慨然道:“大丈夫提数万之众,亲冒矢石,斩将杀敌,上报明主知遇之恩,下不负春秋大义之名,纵事不成,亦无所怨。” 公孙瓒也是附和道:“云长说的不错,男儿生于世间,当带数万骑呼啸天下,求个快意而已。” 刘备揉了揉额头,他们三人倒是都说出了自家的心里话。 “说的好,男儿生世间,岂可死于庸碌?当愤激勃发如猛虎,咆哮于天下。” 有人自他们之后登上高台。 来者有两人,走在前面之人大概二十余岁,身量不高,只是身形颇为雄壮,方脸大耳,头裹赤巾,腰间悬着一柄样式极为怪异的环首刀。 走在此人身后的那人一身长袍,三十余岁的年纪,留着一副长须,面色微白,看去像是一个文士。 “孙某不是刻意偷听诸位的言语,只是适逢其会,听闻诸位高论,与坚心中暗合,心中激荡之下,有感而发。” 刘备已然猜出了此人的身份,只是想不通为何他不在南方而在幽州。 他身后那人又是何人?江东猛虎身侧之人,想必绝不是寻常人物。 几人各自通报姓名,头戴赤巾的汉子自然是因当初单人纵刀杀贼,后又连有战功,已然有了些名气的孙坚孙文台,而另一人则是右北平土垠人,姓程名普字德谋。 公孙瓒虽是有些狂傲,可到底是世家出身,开口问道:“孙文台昔日在钱塘之时匹马击贼,端得是人物了得,只是君为江南人,如何来到了北地?” 孙坚笑道:“孙某不才,此次除下邳丞。早就听闻昔年燕赵之地多慷慨悲歌的英雄豪杰,此次得了空闲,这才抽身北来。” 刘备一言不发,只是打量着这只如今还不曾舒展羽翼的江东猛虎。 “既是如此,文台可曾如愿?”公孙瓒也是笑道。 “自然见到了。”孙坚指了指身后的程普,又指了指刘备诸人,“前见程德谋,后见诸位。北地豪杰何其多也。” 公孙瓒大笑,如今他声名仕途皆不如孙坚,能被孙坚夸赞一句豪杰,确也值得他自傲几分。 几人站在黄金台上一番畅谈,多是公孙瓒与孙坚开口,刘备偶尔开口言语几句。 谈着谈着自然也就谈到了如今的汉室弊端,离不开的自然是朝上的宦官与地方上世代绵延的世家。 孙坚慨然道:“宦官易除耳,得数十持刀小吏,可收而杀之。” 程普扯了扯孙坚的衣袖。 关羽站在刘备身后,而程普站在孙坚身后,两人各自对视一眼,很快又错开目光。 孙坚咳嗽一声,打量了一眼刘备身后的关羽,“我观云长雄壮,必然武艺不俗,坚也颇通武艺,若不是如今赶着回到下邳,倒是真想与云长较量一二。” 公孙瓒闻言古怪一笑。 关羽凤眼微张,“关某奉陪。” 刘备笑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不必如此。” “说来也是,以玄德和云长的年纪,想来如今尚未娶亲。与人动起手来,难免要顾及几分。”孙坚一脸得意之色,“孙某不才,今年刚有一子,已然后继有人了。” 刘备心中了然,嘴上依旧笑道:“可曾起了名字?” “孙策。” ------------------------------------- 日影斜移,孙坚与程普已然下了黄金台,他赴任之期已近,要赶赴下邳。 两人策马前行,程普落在孙坚身后。 孙坚忽然道:“德谋以为方才几人如何?” 程普沉吟片刻,这才开口道:“刘整寻常文士,自不足提。公孙瓒顾盼自雄,虽颇为豪迈,却是刚而自矜。日后纵然得志,多半只能逞雄一时,不得长久。关云长如今虽未长成,可雄壮威武,文武兼资,不可轻视。” “刘玄德又如何?方才他虽开口不多,可我却觉得此人绝非凡俗。” 程普又道:“刘备此人虽沉默寡言,可言必有中。方才我见他几次盯着你都是目光闪动,若有所思,此人将来多半非是池中之物。” 孙坚点了点头,笑道:“天下英雄何其多也,不过纵然我孙坚不如,可我孙家尚有千里驹。到时策儿长成,何惧天下英雄?” 他转头回顾程普,“德谋,我何如人?” 程普笑道:“普舍县吏而随文台,君何如人,又何必多问。” 孙坚大笑不已,策马前行。 历史 《异闻录·兵器》:孙文台常配古锭刀,环首状,扁柄稍弯曲,中间凹,两侧起棱。柄、刀间有突出齿状阑,刀背微凹,刀尖上翘。刀身细长轻薄。孙坚持之,纵横天下。 /135/135069/31716998.html 第十章 卢家子 固安南去即是范阳,听说他们那个还未曾谋面的卢师前些日子派了长子回涿县探亲,如今刚好走到此处。 卢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先从师马融,后从师陈球。一人身兼关西关东两大文脉,身负天下名望。如今被拜为了九江太守,前去平定蛮族的叛乱。 卢植虽然不在,可日后卢家子到底是他们名义上的师兄,没有过而不拜的道理。 路上刘整雀跃不已,“玄德,这可是涿郡卢氏,阿爹在家的时候就时常和我说起。咱们汉室宗亲虽然也不差,只是如今却也比不得那些诗书传家的大家。” 如今涿郡卢氏还不是日后范阳卢氏那个名门世家,在涿郡或许不差,只是还比不得弘农杨氏和汝南袁氏这些真正的世家豪门。 不过对刘整这个刚出涿县的少年人来说,能先见一见名闻天下的卢子干之子,也确实值得他兴奋一二。 白马上的公孙瓒欠了欠身子,打了个哈欠,“不过是腐儒而已,整日满嘴知乎者也,平日里讲道理头头是道,可见了刀锋还不是要吓软了双腿?要不是走仕途要这一张凭证,我才不来受他们的气。那些人只知坐在屋中读经的样子只是想想就气闷。” 东汉时从大儒学经,已是一条登上仕途的捷径。公孙瓒虽然有姿仪,大音声,更是运气不差被侯太守招成了女婿。可即便如此,他想要在仕途上平步青云,还少不得经学这张凭证。 刘备笑道:“听说卢师是文武兼资,说不定到时候赶着你走你都不会走。” 公孙瓒扯了扯嘴角,就当刘备说了个不是那么好笑的笑话。 几人都是单人独骑,很快就在范阳旁的长安城追上了卢家的车队。 卢氏的车队停在一旁,一个身着长袍的年轻人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刘备等人连忙下马,双方相互见礼。 年轻人正是卢植的长子卢节。 卢节听了他们的来意,笑道:“既然是要寻家父求学,那日后咱们就是同门,倒是无需多礼。既然有缘,不如我等清谈一番如何?” 汉时读书人都喜欢袖手谈经,到了魏晋之时愈演愈烈。 刘备几人自然是无可无不可,公孙瓒虽然最是厌烦这些清谈高论,可这次也是强忍着脾气没有出声。 卢节吩咐车上的下人拿出一张席子铺在地上,几人各自落座。 卢节伸出一手,指向不远处那处城池,“诸位可知此城之名?” “此城名为长安城。”刘整自小跟随刘严读书,时常听他说起幽州之中的风土人情。 卢节点了点头,“阿整说的不错,此地名为长安城,函谷关以西还有一座长安城。当年宣帝之时,幽州刺史李宣尚范阳公主,公主思念长安,故而在此地依照长安的样式修筑了此城。城中有枣树,皆是向西南而引,城中之人谓之思乡枣。” 刘备笑道:“卢师兄博闻强记。” “我说此事不是为炫耀我之博学,而是想要诸位知道多读书的益处。汝等边境武夫,向来视读书为小事,修武好勇为大事。如今诸位既然要入中原求学,当摒弃旧日之念,一心向学。”卢节抚了抚衣袖,“这也算是我这个师兄对你们尚未入门时的告诫。” 三言两语,图穷匕见。 卢氏虽然算不上豪门,可凭着卢植的关系,平日里往来走动的多是关西和关东的世家豪门。 刘备这个如今沦落到织席贩履的落魄皇族自然不必说,就算是公孙瓒这个辽西公孙一族出身的也未必会被卢节放在眼中。 方才卢节已经说的清楚,“你辈边境武夫”,想来在他眼中,他们这些舞刀弄枪的边境之人和他这个卢氏的读书人已然不同。 这边刘备刚拦下了关羽,身旁的公孙瓒却是已经霍然起身。 他死死盯着卢节,怒极反笑,“莫非师兄忘了,卢家也是幽州边地出身?” “我自然记得,所以才会提醒你们日后要多读书。不读书,永为边地武夫,如何出人头地?” 卢节面对公孙瓒狠厉的目光却只是一笑,这么多年,他在绛氏山中已经见过不少边地慕名而去的武夫。 武夫一怒,不过如此。 刘备扯了扯公孙瓒的衣袖,公孙瓒冷笑了几声,这才落座,“读书,读书,既然师兄读了这么多书,咱们如今身处幽州之地,边境之地鲜卑屡来劫掠,师兄不妨说说应当如何应对?” 卢节一笑,不假思索,显然心中早有答案,“鲜卑不过疥癣之疾,当以怀柔之策,循循善诱,使其明大义,归王化即可。不必劳师远征,空费钱粮。依我看如今幽州刘刺史所作的就极好,加以时日,定然能够让鲜卑再也生不出祸端。” 公孙瓒冷笑道:“鲜卑从来以强者为尊,今日汉势强,自然畏威臣服,他日汉势弱,必然要再起兵戈,师兄之言,不过是书生之见。” 卢节已然看清了公孙瓒的武夫性子,他转向刘备,“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笑道:“师兄之言有理,伯珪之言也有理,对待边境蛮夷之策,理当事随时异。” 卢节长笑一身,拂袖起身,“你倒是个稳妥人,我与诸位道不同,不相为谋。既不同路,诸位自行。” 言毕,卢节起身上车,吩咐车马西行而去,将刘备等人晾在了原地。 关羽怒道:“方才要不是大哥拦着,关某定然要此人知道边境武夫的手段。” 关羽历来傲上而不忍下,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这种附庸风雅的读书人,更何况此人还公然辱及边境武夫。 刘备却是笑道:“云长不必愤怒,你我如今白身,日后只怕还要遇到不少这种事。更何况他是卢师之子。” “咱们日后再看,且余着。” 他从后世而来,自然知道如今的世家子都是什么德行,最为典型的那个,只怕过些日子就要见到了。 刘整忽然扯了扯刘备的衣袖。 刘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公孙瓒正死死的盯着卢氏马车离去的方向。 公孙瓒见他望来,露出一个有些阴冷的笑意,“玄德,我公孙伯珪可从来不是一个大度之人。” 历史 《异闻录·野逸》:卢公生四子,有二子没于兵戈战乱,时人皆以为亡于公孙伯珪之手。 /135/135069/31716999.html 第十一章 真定赵家 几人与卢节话不投机,虽是同往绛氏山,却是分道扬镳,各走各路。 这一日,他们绕道来到了常山真定县。 他们原本的行程本不会经过常山,之所以绕道至此,是刘备的“一意孤行”。 绕道便要多走不少日,一路之上,公孙瓒从来都不曾见过刘备如此决绝。 好在刘整年幼,即便最初心中稍有不满,一路上见了与幽州截然不同的风光,很快就将这些许不满放到了脑后。 关羽则是唯刘备马首是瞻,大哥说的,大半都是对的。 而公孙瓒本就是个不喜欢读书,喜欢骑着马四处乱逛的惹祸之人,如今绕道到常山这么个四面险峻,能跑马的险峻之地,他心中更是说不出的欢喜。 不知不觉,刘备已然成了一行四人的核心。 当日他们决定前来真定县,公孙瓒等人也问过他缘由,刘备只是回答他们是前来访友。 至于访友访的是谁?他口中说的是真定赵家,其实是那个如今年岁还小的常山独龙。 真定地处华北要冲,西靠太行,南临沱沱河,向北可以直捣大漠草原,向南则可以直插中原腹地,内外交战之时,历来是兵家必争的攻守之地。 也是由于此地位置的特殊,故常山虽不是在幽并凉这三个边境之地,可常山人弓马武艺不在边人之下。 刘备等人一入真定,公孙瓒就独自策马离开了众人,说要独自去见见这河北风光。 刘备自然没有阻拦,公孙瓒武艺不差,听关羽所言,两人若是真的动手,公孙瓒最少能走上五六十合,虽说如今公孙瓒正当盛年,关羽尚未长成,可也算是不差了。 除非,公孙瓒碰到那个人。 那就只能怪他运气不好了,怨不得旁人。 三人目送公孙瓒远去,接着驰马入县。 刘备原本以为赵家会很难找,只是不想赵家在县中原来极为有名。 “说起这赵家也是可怜的很,偌大的家业如今只剩下一对兄弟,这些年多亏长子赵奕支撑,不然赵家只怕早就倒喽。只是可惜他那个弟弟,年岁也不算小了,还总是喜欢与县里的孩子和游侠们嬉闹,日后多半是没什么出息了。” 被刘备等人随手拉住的里长此时正絮絮不止。 赵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可在当地也算是颇为殷实的人家。 赵家如今只有一对兄弟,是年岁大些的兄长撑起了家门,平日里乐善好施,倒是给赵家挣下了不小的名头。 至于那个弟弟,按照里长所说,整日里只知道和县中的小孩子和游侠嬉闹,全无半点正事。 刘整大张着嘴,转头看向刘备,“阿备,这和你阿母说你的话岂不是一样?” 刘整自小就和刘备关系极好,常在刘备家往来,自然见过不少次刘母训斥刘备。 刘备脸色一黑,轻轻一拳把他砸到一旁。 刘备笑道:“多谢长者,我们就是来找赵家,不知长者能否带路?” 里长年岁已然不小,老人摸着花白的胡子打量了几人一眼,眼珠转了转,“倒是忘了问你们的来历。” 刘备答道:“我等是从东边幽州涿郡而来,前往西边雒阳的绛氏山求学而去。” 老人点了点头,“老头子看你们也不像是什么山上的强人,等我回屋中取个东西,回来就给你们带路,你们先稍稍等待一二。” 刘备拢了拢袖子,给老人行了一礼,“那就麻烦老人家了。”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棵高大桑树之下,虽是不及涿县的那棵高大,可如今正当枝叶繁盛时节,枝叶之间相互勾连,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几人正在等待之时,方才那个里长进入的屋后,有一骑直奔西方而去。 刘整惊讶道:“这是何意?” 关羽随意开口道:“常山西边就是太行山脉,常有山贼啸聚,山上贼人东来,打家劫舍都是寻常事,方才那一骑多半是去赵家或者县衙之中报信了。” 刘备点了点头,“云长说的不差,不过如今咱们只有四人,所以那一骑多半是去赵家报信了。想必是那个老人怕咱们是山上的强人,或者是来找赵家寻仇的。通风报信,倒也无可厚非。” 东汉一朝,郡县制度虽是防止了诸侯国的割据自大,可也让乡里之间的联系越发紧密。 自然有利也有弊,有利之处是乡里抱团,做事之时凝聚力极强,邻里和睦,少有欺凌之事。 而弊端也在于此处。乡里勾结,将郡县之中的权力架空,加上三互之法,外来的官员手中无权无人,若是身后没有背景的寒家子,自然只能独坐长啸。被当地驱赶出境的官吏从来不在少数。 刘整垂头丧气,“万一他们通知了县里怎么办?如今咱们孤身在外,到底不是在涿县,只怕有理也说不清。其他事倒是小事,只怕耽误咱们求学的行程。” 刘备笑道:“怕什么?咱们还有刘刺史的介绍信,有一州刺史为证,你还有什么可怕?更何况咱们和刘刺史一样都是汉室宗亲。” 还有一句话刘备其实没有说出口,他们虽然也是汉室宗亲,可刘虞的这个“汉室宗亲”和他们的汉室宗亲其实有些不同。 此时里长先是从屋中偷偷探出头来,看几人神色如常,这才从屋中走了出来。 他随手拍了拍身上的飞灰,笑道:“几位别怪老头子多事,最近西边出了伙强人,为首的自称张大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人物,这些日子没少祸害附近的乡里,老头子虽说相信几位不是恶人,可做了这个里长,就得对里中的人负责不是? 方才老头子已经派了人先去赵家,也是给他们提个醒,不然到时候咱们去了扑一个空就不好了。” 刘备笑道:“老人家说的有理,做的也无错,那咱们如今起身?” 里长点了点头,“起身,起身,老头子来带路,如今的年轻人真是了不得,想当年我年轻的时候,那也是十里八乡的好人物。不过如今年纪大了,和你们比不得喽。” /135/135069/31717000.html 第十二章 常山独龙 里长带着刘备三人左折右转,最后来到一处高大门户之前。 “要说这赵家兄弟,兄长赵弈是真的不差,做起生意来更是一把好手。如今赵家全靠赵奕撑着。只是这个赵云,实在是顽劣了些,也不知顾念自家兄长的辛苦,唉。”走在路上,这个姓夏侯的里长还在不断感叹。 关羽微微皱眉,觉的这里长管的也太多了些,这赵云再如何顽劣不成器,到底还是赵家的事情,自然有他的兄长管束,何时轮的到他一个外人插嘴? 他朝前走了几步,就要怒而出声。 刘备赶忙伸手把他拦了下来。 “夏侯里长家中莫非有人和这个赵云有关联不成?”刘备忽然开口笑道。 乡里虽亲,可也绝到不了这种地步,多半是此人家中有人和赵家有关联,而且八成和赵云有关。 名叫夏侯言的里长叹了口气,“刘君真是聪明人,家中有个不成器的孙子,整日里和这个赵云混在一起。我家虽算不上大户人家,可供他读书,给他寻个不错的先生也是做的到的。 只是这小子不争气,整日里和那些乡间游侠混在一起,日后能有什么大作为?只怕我家日后就要败在他手上了。” 刘备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和赵云混在一起有没有出息,日后自然就知道了,现在说再多也是无用。 几人言语之际已然来到了赵家。 赵家门前,一个素白长衫的年轻人正双手拢袖等在门前,如今尚是夏日,他却已然在长衫之外穿上了一层复衣。 不远处,一群少年人正在打闹。 年轻人见几人到来,连忙上前见礼,“赵弈,字子康,诸君有礼了。” 他们几个外来人自然不值得赵弈如此郑重对待,只是里长派来报信的人多半也说了他们是要去雒阳寻卢植求学。 如今凡是稍稍读过些书的人,也许不知涿郡卢氏,可谁人不知海内硕儒卢子干? 刘备等人见他如此,自然也是各自见礼。 刘备更是上前一步,抓住赵弈双手,轻轻拍了拍,“子康,备闻名久矣。” 赵弈一脸愕然,汉时握手之礼与后世不同,是极为亲密的举动。不是熟悉之人通常不会如此。 不止赵弈,关羽等人也是一脸愕然,刘备是什么底细他们最是清楚,何时听说过这个赵弈。 片刻之后,赵弈缓过神来,笑道:“玄德尚知世上有赵子康耶?” 赵弈原本病态苍白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红晕,他自幼体弱多病,不然也就不会在如今盛夏的天气还穿着复衣。 赵家以经商闻名乡里,当初起家靠的就是往来于中原和异族之间倒卖商货,钱财倒是赚了不少,只是汉时重农抑商,商人诸般事情屡受限制不说,往往还要被读书人看不起。如今刘备这个大儒之徒能赞扬他一句,如何能不让他心中开怀。 刘备笑道:“备在涿县时曾听苏双,张世平两人提起过子康。” 苏双两人是涿县的大商人,靠着贩马起家,刘备在涿县时带着手下的游侠帮他们解决过些事情。至于常山赵家的事,自然是他旁敲侧击问出来的。 虽说如今赵云还小,他还不能带走,可他也要过来给赵云留下一个好印象。 名将,自然要从小养成。 “原来是苏双和张世平,我倒是和他们做过些生意。”赵弈点了点头。 如今见礼已毕,自然要转入正题。 刘备笑道:“听闻子康还有一弟?不知可否一见?” 赵弈面露难色,“这个……” “莫非子康有什么难言之隐?” 赵弈摇了摇头,“舍弟顽劣,玄德倒是不必刻意去寻了,他就在那边。” 赵弈指向那边那群正在玩耍的少年。 刘备抬眼望去,那群少年此时已然分作两拨,各自手拿竹竿身骑竹马,为首之人高举的竹竿上还缚着布帛,想必扮演的是大将军,双方各自呐喊叫阵,像是战场上的双方对峙。 刘备揉了揉额头,赵云竟然在这群人之中? 想必以他的本事,多半是“两军”之中的“大将军”。 他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右侧为首的少年身形颇为雄壮,面容却是极为清秀,而左侧之人身形却有些消瘦,一身长衫穿在身上却是有些松垮。 刘备笑道:“子康,右侧那个大将军可是你弟赵云?” 赵弈苦笑一声,正要言语,远处对峙的少年们却是突然动了起来。 双方都是呐喊着猛然前突,骤然之间十几个少年已然是撞在一起。 两个“大将军”各自站在最后,身边留着几个“亲卫”,旗帜舞动,指挥若定。 关羽半眯着的双眼忽然睁开,指了指右侧的一个少年,“大哥,注意此人。” 刘备顺着关羽的目光看去,那少年身形说不上雄壮,与关张这种雄壮之人相比甚至显的有些单薄,只是少年面色极白,眉目英挺,状如敷粉。 此人的举动极为古怪,他只在双方少年厮打在一起的地方穿行,所过之处,偶尔出手,轻松就能将对面的敌手击倒,没什么大开大合,就像是随意抬了抬手而已,动作之间,行云流水。 也因如此,他的混入反倒是没有引起双方的注意。分明已经混入和左侧的少年之中,却像是无人察觉。 刘备笑道:“云长以为如何?” 关羽看了一会儿,抬手摸着刚刚长出一些的青须,“这个少年与我和翼德是不同的路数,不走刚猛走轻灵,日后若是长成,想来必成大器。” 刘备点了点头,想必这个少年就是赵云了。 此时赵云已经来到左侧那个“大将军”的身前不远处,“大将军”身侧的亲卫已然察觉到赵云的意图,几人朝着赵云飞扑而上。 赵云一个侧身让过一人,顺势抬手砸在此人后背,被砸倒的少年扑倒在地。接着赵云猛然前掠,几步直奔眼前的“大将军”身前。不想这个“大将军”身手竟也是十分迅捷,辗转腾挪之间,竟可与赵云连斗数合。 只是此人终究不是赵云的对手,缠斗之后,赵云先是扯住此人的衣领,将他掀翻在地,接着夺过一旁的将旗,抛掷在地。 虽是少年之间的嬉闹,可已然有了些日后常胜将军的影子。 孤身陷阵,斩将夺旗。 历史 《异闻录·野逸》:昭武与云识于微末,及壮相随。云常孤身陷阵,处危急之地。虽未结桃园之誓,然流离奔波,终不相弃。义之所在,生死相随。故时人高之。 /135/135069/31717001.html 第十三章 月寒日暖,来煎人寿 随着赵云的斩将夺旗,少年们的争斗也落下了帷幕。 赵弈苦笑一声,“让诸位见笑了,方才那个夺旗的就是舍弟赵云,这小子整日里不知读书,只会和这些少年以及乡中的游侠一起厮混。实在是让我这个做兄长的头疼的很。” 刘备笑道:“乡间之中亦有豪壮之士,兄长不可轻之。说不得日后还要仪仗他们。” 此时少年们见了赵弈和里长,大半都已散去。 赵云和那两个“大将军”正走过来见礼。 “这位郎君说的是,赵大哥你平日就是太看轻咱们这班兄弟了。日后等咱们再大些,都是响当当的好汉。到时候自小演练的军阵成熟了,到了战场上定然就是一支横行无敌的强军。说不得日后护佑乡里的担子还要落到我们身上。” 得胜的“大将军”倒是言语张狂。 赵云走到赵弈身后,“大兄。” 里长上前几步,扯住那个扮做将军的少年,“阿兰,这几日不曾约束你,你又有些野了不成,整日里见不到你的人影,跟我回家读书。” 老人告罪一声,拎着那个叫夏侯兰的少年朝家中走去。 夏侯兰一边用脚拖着地,一边朝着身后的那个败军之将大声喊着,“阿燕,今日你若是输的不服气,咱们来日再战。” 接着又朝赵云大声喊叫,“阿云,别忘了咱们约好的。” 被赵云“斩将”的另一个大将军面色一红,和众人告罪一声,转身离去。 “这少年姓褚名燕,也是个苦命人。”赵奕感慨一声。 刘备一愣,似乎有些耳熟,只是赵云在眼前,他倒是来不及多想。 赵云被自家大兄盯着,如坐针毡。 刘备打量着赵云,很难把如今这个少年和日后七进七出的常胜猛将联系起来。 赵弈将刘备几人介绍给赵云,赵云一板一眼的和众人见礼,只是他的目光在关羽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许是武人的惺惺相惜,一直板着脸,对谁都少笑脸的关羽这次竟挤出一个笑容,“你现在年纪比我还小上一些,身量气力皆未成。和我交手,你还不是对手。不过行动之间已经可以稍见端疑,日后长成倒是可以一试。” 赵云闷声道:“长成又如何?” 关羽摸了摸尚未长成的胡须,笑道:“未可知也。” 刘备笑道:“云长武勇过人,阿云也是少年英武,皆是一时人杰。” 赵弈也赶忙把这个不省心的弟弟拉到身后。这些人日后是卢植的弟子,多半是要做官的,民不与官斗,都是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虽说眼前刘备这几人看着不像是什么恶人,只是做官之后,由羊化虎的也不在少数。 “玄德远道而来,今日就在我家休歇了就是,我也能一尽地主之谊。” 刘备笑道:“那就打扰子康了。” ------------------------------------- 夜幕垂降,月明星稀。天际上挂着寥寥几颗星辰,随着云雾的涌动,时隐时现。 几缕月光照在院中的阶梯上,影影绰绰。一旁桑树的倒影映照其中,不时摇摇晃晃,在这如水的湖面上扯出几缕细微的波纹。 刘备从屋中迈步而出。 从他穿越而来,他已不知是第几次抬头望月,始终觉的如今的明月要比千年之后更加明亮一些。 “大哥深夜不睡,莫非有心事?” 关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 刘备笑道:“云长不是也未睡?” 关羽开口道:“大哥,我有些话已经放在心中良久,今日不吐不快。” 转头看了他一眼,刘备笑道:“你我兄弟,还有何不好说,哪怕是你骂我这个兄长两句,我也听着就是了。” 关羽沉默片刻,“大哥,我也好,翼德也好,还是宪和他们也好,总觉的你似乎有些事情压在心中。这几年来,你夜里出来偷偷望月的次数越发多了。” 刘备苦笑一声,他自然是有秘密的,穿越而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日后会如何。只是这些话自然不能和关羽等人明言。 他只能转移话题,“我自然是有心事的,今日听子康说起了附近的贼寇。常山是山水交接之地,有贼寇不是什么新鲜事,只是听子康所言,这几年山上的贼寇越发多了,云长以为这是为何?” 这些事情其实早有定论,只是从来没人敢拿到明面上来说,宦官,世家,皇权,已然聚拢了如今天下间所有最大的势力,得罪其中一个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是将他们得罪个干净。 只是如今是自家兄弟言语,关羽自然直言不讳,“自桓帝之后,汉家天下已然是每况愈下。大哥虽然是汉室后裔,可羽还是要直言,如此下去,汉家天下,秦祸不远。” 刘备只是点了点头,笑道:“我还记得云长是为何从解良逃到涿县的。” 关羽扯了扯嘴角,“当初在解良时羽就看不惯那些世家和豪族的嘴脸,即便是再来一次,羽也会出刀杀人。” 刘备大笑,“若是不曾在涿郡遇到我和翼德,只怕日后不知哪座山头上就会多出一个名叫关羽的大侠。以你的性子啸聚山林,想来倒也是有趣的很。说不定还能闯出偌大的名头,后世之人日后江湖结义,都会用你关云长的塑像了。” 关羽闻言也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卧蚕眉微微挑起,“大哥说笑了,不过若是不曾遇到你和翼德,见世道不公,羽多半还是要提刀的,至于是否上山落草,多半要看命数了。” 刘备仰起头,总觉的心中有股热血在流动,他已然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原本那个刘备的。 今日之前,哪怕穿越成了刘备,他偶尔也会有日后争天下的念头,可他最先想到的还是先要活下去。 “云长啊,你我一路走来,所到之处见百姓流离失所,路边多骸骨。如此月色,能与你我这般立于亭中者能有几人?” 关羽嘴角挑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吟诗作对,对月伤怀,唯有富贵人家才会如此,至于穷苦人家。此时多半是在想着明日里的生计要在何处着落。” 刘备大笑,“云长,你不去做一个行侠仗义的大侠真是可惜了。不过也好,做江湖游侠是救不了大汉的。” 他忽然低声沉吟道:“吾不识青天高,黄地厚,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来煎人寿啊。” 关羽皱着眉头,刘备所吟诵的他虽不曾听过,可当中苍凉感怆之感却已然是喷薄欲出。 院外不远处,赵云悄然离去。 /135/135069/31717002.html 第十四章 兵戈横起 庭院里,刘备眼尖,刚好见到了原本想要进来,却又退了出去的赵云。 他笑道:“看来阿云也不曾入睡,我刚好要和他谈心一番。” 日后的常胜将军,他自然要好好谈谈心,不然如何让他入到他们复兴大汉的羽翼之下? 站在他一旁的关羽知道这是自家兄长又起了爱才的心思。当初他从解良初到涿县,第二日刘备就找上了他,自此拉着他和那些游侠们三日一大宴,一日一小宴。 刘母和刘严说刘备整日里和游侠们厮混在一起,不务正业,倒也不算是冤枉了他。 刘备回到屋中拿了兵刃,“云长与我同去。” 刘备向来小心的很,每次出行必然要身带刀剑,若有可能,还要有关张二人或者其中之一随行。 作为一个穿越众,他早已领悟了苟之一字的精髓。 两人来到赵云屋前,发现他腰间挂着一把长剑,轻手轻脚的正准备偷偷溜出去,显然是不想惊动赵奕。 “大哥,咱们要不要喊住他?” 刘备好奇之心大起,要知道历史上那个赵云可是稳重的很,谁能想到少年时也会如此。 他笑着摇了摇头,“不必,咱们悄悄跟着他。” 赵云先是去马厩里取了匹马,这才打开后门悄悄溜走。边地少年多习弓马,常山附近的少年自然也是如此。 刘备二人取了马匹,悄悄缀在赵云身后。 如今的赵云到底还是年轻了些,还不是那个独自冲杀七进七出的常胜将军,被人缀在身后竟然不曾察觉。 刘备忽然悄声道:“云长,你今日可曾见到伯珪?” 关羽摇了摇头,“不曾见,公孙伯珪自从和咱们分别,今日一直不曾露面。不过兄长不必担心,公孙瓒本事不差,弓马更是矫健,这世上能让他吃亏的人不多。” 前方策马的赵云突然加速,趁着他们没留意,闪入了附近的树林之中。 汉时野外多林木,苍苍翠翠掩映其间。汉末之世多盗贼,朝政腐败,宦官用事,世家侵占,这些自然是主因。可落草为贼,只要往山中或者林木之间一躲,就极难找到,也是汉末盗贼频发的缘由之一。 赵云骑着马在林中左右穿行,他在那群少年之中马术最好,似乎他生来就该在马背上驰骋。 他纵马穿过树林,来到一处高坡之后。 白日里扮作大将军的夏侯兰早已等在此处,见赵云姗姗来迟,夏侯兰忍不住抱怨道:“阿云,你来的太晚了些,今日又只能练上一会儿了。” 赵云下马。取下马背上的长剑。 “你这些日子进步极快,再坚持多练习些日子,说不定你的剑术就在我之上了。过段日子咱们再练枪术。” 夏侯兰起身,顺手拿起身侧的佩剑,苦笑道:“阿云就不要说笑了,我只要能练出你剑术上的三成本事,就算是我家先祖有灵了。至于枪术?能学得你的一成我都不敢想。” 赵云的年纪虽然不大,可在他们这些平日里一起玩耍的少年和游侠之中,他的武艺却是最为高强。十几个成年游侠也未必能近得他身。 夏侯兰整日一心习武,这才磨着赵云不时陪着他练习一番。 如今他的剑术虽和之前相比有了不小进步,可他知道还远远比不得赵云,他往日里甚至不曾见赵云出过全力。 赵云开始给他喂剑,两人长剑相交,夏侯兰最初还能应对,只是后来手中长剑舞动越发散乱,最后更是抛了剑,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赵云在一旁气定神闲的杵剑而立。 夏侯兰叹了口气,有气无力,“阿云,你当初提过教你武艺的师父曾经说剑术他并不擅长?” 赵云点了点头,“师父说过,论枪术他敢自称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只是论剑术,只要雒阳有一个人在,天下就没人敢称第一。” 夏侯兰大口喘着气,气笑道:“老人家还真是谦虚。看来雒阳那人也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原来赵云这个师父不是常山本地人,当初不知为何来到了常山,一眼就相中了赵云的资质。为此还在真定停留了数年,专门来教赵云武艺。 夏侯兰与赵云一起自小长大,关系极好,加上他又是个厚脸皮的性子,那些年整日到老人那里“嘘寒问暖”,老人受不住他聒噪,便传了他一手箭术。 只是他资质太差,按老人的说法,夏侯兰的箭术不论日后再如何练,最多也只能有他箭术的一成,他这箭术一途早有传人,所以夏侯兰算不得他正式的弟子。 夏侯兰忽然沉默下来,“阿云,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该放弃学武,转去读书?我的资质最多也就如此了。即便再努力也是赶不上阿云你的,日后若是从了军,在战场上只怕更是连你的影子都见不到。我最怕到时候会拖累了你。” “只是阿云,我不甘心啊。” 眼看着自小的玩伴与自己的差距越来越远,夏侯兰如何甘心? 兄弟过的比你好,只是好一些时,你未必会在意。等到好很多,好到你只能看着他的背影遥遥相望,那你还能从心底希望你这个兄弟过的更好吗? 夏侯兰可以,他相信赵云也可以。 他只是不甘心自己的本事支撑不起他和赵云一起走下去。 赵云蹲下身,笑道:“阿兰,师父说过,每个人资质不同,不必强求。你在读书上是有资质的,那些法令上的繁杂规矩你只须看一遍就可记下,这些我可是远远不及你。不如你去专心学法令。这样日后你我也能同行。” “到时候我做将军,阿兰你就做我的军正,你我兄弟联手,咱们日后一定能够常胜。” 夏侯兰眼中一亮,“阿云,你说的有理。日后咱们兄弟一定能组一支强军,到时候百战百胜,阿云你必定能做个常胜将军。” 夏侯兰刚要再说些什么,却忽然听到在高坡的另一侧响起一阵马蹄声。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来到他们所在的高坡之外。 人马呼啸声大起,胡乱嘈杂。 有人高声大呼,“快追,不要走了那个骑白马的。” /135/135069/31717003.html 第十五章 何谓万人敌 夏侯兰和赵云爬上高坡,探头朝下望去。 高坡另一侧,一骑白马跑在最前,马上之人正是今日不曾露面的公孙瓒。 相隔百余步,有群骑追赶在后。一眼看去,大概有四五十人,皆是短衣,手中各持兵刃。 一个大髯汉子落在最后,大声嘶喊,此人身侧还有个汉子手中执着一杆大旗,旗上书着一个张字。 大髯汉子喊的声嘶力竭,只是声音到了高坡这边已是极为微弱,只能隐约听出是莫要放跑了那个骑白马的。 夏侯兰低声道:“阿云,我听我爹说最近山外出了一伙贼人,杀人放火,行踪诡异,凶恶的很。县里几次派人围剿都无功而返。据说为首的自称叫张大髯,是个大胡子。” 赵云点了点头,“多半就是眼前这伙人了,只是那个骑白马的又是何人?” 赵云两人倒是不曾猜错,高坡下的这些贼人确是最近恶名昭著的张大髯一伙。 他们这次进县来,原本是打算趁着夜色杀进城中劫掠一番,只是没想到在城外潜伏之时遇到了来城外走马的公孙瓒。 当时他们本想着杀人灭口,只是不想公孙瓒的白马脚力太快,他们只能随后追赶,这才给公孙瓒逃到了此处。 前面的公孙瓒也是一脸无奈,他不过是去城外跑了个马,竟然也能遇到拦路的贼人。 想到此处,他心中发狠,他公孙瓒何曾被人逼迫到过这种地步? 此时眼前有一空亭,他先是驰马入亭,然后调转马头,勒住座下白马,随手取下马鞍上惯用的长矛。 他所用长矛与他人不同,乃是双面施刃,施展起来更加凌厉霸道。 追来的的贼人见他退入亭中,连忙前奔追击,不想还不曾到亭中,公孙瓒已然从亭中突驰而出,直入追在最前的贼人之中。手中双头长矛击刺而出,追击的贼人不想他如此悍勇,一时之间阵脚大乱,被他连伤数人。 公孙瓒刺伤这些人后策马再转,仗着马力退回空亭之前,纵马持矛,在亭前空地上一边往来奔驰,一边呐喊出声。 “吾乃公孙瓒,谁人上前共决死?” 他本就声音极大,此时单人独骑,纵马驰骋于空亭之前,竟是无人敢上前一步。 ------------------------------------- 高坡之后,赵云和夏侯兰对视一眼。 “阿云,如何?” 赵云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长剑,今日未带长枪,而长剑又不利于马上刺杀,只是这时要回去取长枪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阿兰,等会儿我先冲阵,你趁乱出手。擒贼先擒王。” 赵云起身,翻身上马。接着策马上高坡,俯身在马背上,朝着高坡下的山贼直冲而下。 贼人见身后有人奔来,一时之间都是乱了手脚,此时大髯贼首身侧还有二十余骑。 天色已暗,贼人只能见到一匹空马奔来,连忙分出十余骑前去拦截,剩下七八骑守在大髯汉子身侧。 赵云伏在马上,待到那十几骑来到马前,这才翻身而起,手中长剑左右挥砍,接连斩翻了几人,只是对面的贼人很快就回过神来,将马匹拉开距离,只是遥遥以手中长矛前刺。 赵云如今年岁还小,身量未壮,一时之间被这十余骑困住,冲突不过。 夏侯兰趁着赵云与这些贼骑纠缠之际,从高坡而下,以坡前的密林为遮挡,悄悄凑近贼首。 他弯弓搭箭,就像他们平日演练一般,一箭射向举旗之人,一箭射向大胡子贼首。 举旗之人被他一箭射中,翻身落马。 大髯汉子倒是反应极快,见身侧护卫落马,立刻一个翻滚,从马鞍上滑落下来。 汉子一手从地上捞起大旗,单手撑起,另一手拔出腰间长剑,朝着不远处正在围拢着公孙瓒的那十余骑贼靠近过去。 夏侯兰已然是不好再出手。 此时他们身处劣势,这些贼人出手狠辣,只要他们稳下心神,赵云还能突围,只是被围拢起来的公孙瓒绝没有幸理。 关羽和刘备出现在高坡上。 原来方才他们跟丢了赵云,在林中乱转耽误了不少时间,后来听到这边的喊杀声才寻着声音找了过来,这才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赶到。 刘备打量了一眼高坡下的战况,伸手指了指持旗的大髯汉子,笑道:“云长,可有把握取此人首级?” 关羽握紧手中长矛,凤眼半睁,“羽观此人不过插标卖首耳。” 言毕,他挺矛策马,直冲持旗的大髯汉子而去。 如今他虽然年纪尚轻,还不是日后白马渡上的关云长,可隐然之间已有了傲视天下的霸气。 刘备不担心关羽,他虽不是盛年关羽,可对面同样不是颜良。 他忽然想到一件极为有趣之事。 刘备策马下高坡,直奔赵云而去,“阿云莫慌,刘玄德在此,等我救你。” 赵云听到他的呼喊也是一愣,如今他虽然冲突不过,可要全身而退,凭眼前这些人还留不住他。 刘备持着双股剑,转眼之间已经来到赵云不远处,一剑遮拦,一剑击刺。 到底是和涿县游侠混出来的本事,一手剑法虽说敌不过那些天下名将,可要对付这些寻常的贼人自然是游刃有余。 只是几合,刘备已经杀到赵云身前。 刘备顾视赵云,“阿云莫怕,刘玄德在此。” 赵云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言语。 那边的公孙瓒见来了援军,也是策马直突身前的贼人,今日险些被这些人逼入绝境,他心中自然满是怒火。 持旗的大髯汉子见关羽从山坡上直奔而下,明显是朝他而来。赶忙狂奔几步,闪入到身前的骑贼之中。只是还不等他乘上那匹手下人让出来的战马,关羽已然来到了他身前五十余步。 关羽却是不再前冲,而是在马背上半蹲而起,接着在马背上一跃,借着下坠的力道,将手中长矛朝着持旗的汉子猛然抛出。 长矛来势凶猛,张大髯尚来不及反应,已然被直刺而来的长矛当胸刺穿,长矛刺穿他的胸口之后余势不减,插入他身后的地下,将张大髯以站立的姿势死死的钉在地上。 此时关羽已然从半空重新落回马上,策马而至张大髯身前,顺手捞过一旁的大旗,接着拔剑出鞘,一刀割下此人头颅。 顺手将张大髯的头颅悬挂在旗杆之上。转身策马后撤,自始至终,一切皆在电光石火之间。 群贼震慑,无人敢动。 关羽将手中旗帜高举,大喊一声,“此时不降,更待何时?” 一时之间,皆是兵器坠地之声。 历史 《英雄记》:关羽素桀骜,兼勇力过人,为万人敌,故视天下英雄为无物。临阵对敌,常言敌酋插标卖首耳。 /135/135069/31717004.html 第十六章 汉血为凭(求收藏,求追读) 刘备等人受降已定,夏侯里长这才带着长门亭的亭长和几个亭卒姗姗而来。 十里一亭,亭中设有亭长、缉盗等,更按所辖之地大小,可设数名亭卒。 亭长身负守人护地之责,当初高祖在沛县时也曾担任此职。 如今姗姗来迟却也不是亭长的过错。 方才听闻这边乱起,长门亭长已经早早的击鼓聚集里中乡勇。 只是乡勇乡勇,虽然每年都会由县中组织习练五兵,可其中大半不过是敷衍了事。常山地处南北必争之地,虽然与其他地方相比要好上一些,可召集人马依旧有些耽搁。 为防这些贼人突入里中,亭长已经是带着亭中的亭卒先行赶来,不然要是等到集齐了人马,只怕还要来的更晚些。 长门亭亭长身形颇为肥大,来到此处见这些贼人已然被控制,他先是解了头上的头巾,抹了抹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接着拿着手中不曾出鞘的环首刀,对着那些投降的贼人骂骂咧咧。 “娘的,你们这些直娘贼,这些日子追捕你们不着,竟然还敢自己送上门来。乃公的地方都敢来,也不知是谁给你们吃了雄心豹子胆?现在如何?还不是犯在乃公手中了。” 夏侯里长见贼人已经受缚,长处了口气,赶忙凑到夏侯兰身旁,对着夏侯兰小声斥责起来。 刘备四人站在一旁,离的有些远了,只能隐约听到老人的一些言语。 老人倒不是责备夏侯兰不该出手。两汉乡土观念极重,邻里有难,若能出手自然是要出手的。即便不能出手相助,也要做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越是边地越是如此。 三面皆是异族,汉人自然是要拧成一股绳的。 老人只是责备他不该如此莽撞,哪怕是为了救人也该好好谋划。万一他真的出了事情,要他这个老头子还怎么活? 只是最后大概老人都觉得对自家孙儿的数落好没道理,所以声音越发低沉了下去。说到最后,这个早已年过半百的老人嗓音已然有些更咽。 谁家不想自家儿郎是个顶天立地的英雄汉,可谁家又想自家儿郎身处危险之中? 听着老人的言语,刘备想到了身在涿县的刘母。 父母为子女计,则为之计深远,天下亲人长辈大抵多是如此吧。 公孙瓒最是见不得这些小女儿态,他此时正拿着一块方巾,擦拭着手中的双头蛇矛。 他还是第一次用手中长矛如此痛快饮血,只觉得浑身畅快。 虽说今日他的状况也算危急,只是他却不将这些放在心上。他的心思本就在行伍之上,想来日后相似之事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公孙瓒忽然转头,看了眼正在闭目养神的关羽。 当日他在驿站里与关羽有过短暂交手,当时以为关羽的武艺虽然在他之上,可双方应当相差不大。 日后他勤加苦练,未必不能与关羽再一决高下。只是直到方才关羽乱军之中斩将,他才发现当日关羽多半是留手了。 想到此处,公孙瓒又想到当日他们初次相遇时关羽的“酒话”。 他凑近刘备,压低嗓门,“玄德,当日云长说你们还有一三弟,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有此事?” 刘备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忍着笑意,“伯珪不要听云长胡言,这世上哪里有这等人物。” 公孙瓒放下心来。 刘备却是继续道:“可要是借着天时地利皆在,我三弟倒是也可以一试。” “玄德真是好运道。”公孙瓒木然的点了点头,似是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凑到赵云身边。 “少年郎,你觉得今日我在空亭之前纵马杀贼,威不威风?” 赵云点了点头,“威风。” “吾乃辽西公孙瓒,是日后必然是要纵横天下的人物,日后我还要组一支白马骑军。我看你本事不差,他日长成,可投入到我麾下,到时我带你纵横天下。” 赵云是个实诚人,闻言只是点了点头,自然不会问公孙瓒日后要如何纵横天下,更不会问他那支所谓的骑军从哪里来。 如今他毕竟还只是个少年,他倒是想到了两件事。 其一是骑白马确实威风的紧,日后他要是真的要走上战场,定然也要去寻一匹白马骑骑,白马银甲,少年将军,想来真是威风的紧。 其二是今日他见公孙瓒在空亭前纵马极有气势,尤其是那句“身是辽西公孙瓒,谁来共决死。”真是气势十足。日后自己在战场上自报家门,倒是也可以拿来学学。 公孙瓒自然不知赵云此时的所思所想,他只是在心中暗自欣喜,这少年郎的本事不差,日后长成,即便不能胜过玄德的二弟三弟,想来也能平分秋色。 刘备摇了摇头,没想到公孙瓒竟然想当着他的面撬他的墙角。 他当初执意来常山访友,可不是为了给他公孙瓒做嫁衣裳。至于赵云历史上先投的公孙瓒,有关系吗?没干系。他这也是为了让赵云少走些弯路。 他给关羽打了个眼色,兄弟两人相处多年,无需言语,关羽自然已经心领神会。 他上前几步,架住公孙瓒的肩膀,“伯珪,关某和你有要事相商。” 公孙瓒挣了挣,没有挣开,被关羽拖着朝夏侯兰那边走去。 刘备走到赵云身边,笑道:“阿云剑术不差,日后必然是人中龙凤。” 赵云挠了挠头,“刘君说笑了,云不过学过些粗浅武艺,算不得什么。” 刘备是他家的客人,方才刘备又出手相助。虽说即便没有刘备相助他脱困也不难,可毕竟也算是受了刘备的恩惠,所以言语之间倒是极为客气。 刘备暗中点了点头,这份香火情终究还是被他种下了。 “阿云以为公孙伯珪方才所言如何?” 此时天际星光灿烂,月色朦胧且皎洁,点滴月色,洒落人间。 月色之下,方才厮杀的血腥还未曾淡去,人马横尸,落地的银光也披上了一层血色。眼前人马喧嚣不休,身后林中吹树叶沙沙不止。 清净人间,如今却好似一处修罗场。 赵云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教我武艺的师父只和我说过要我好好练武。然后,做个天下第一。” 刘备心中一惊,赵云的师父倒是好大的口气,“不想阿云的师父还有如此大志,只是这终归是你师父的理想。阿云可曾想过将来要如何?换句话说,阿云,可有远志?” 赵云闻言一愣,他之前不曾想过这个问题,家中有兄长支撑,他只需随着师父练武就是了。 “方才公孙伯珪所言威风是威风,只是战场上的威风,为的就只是在人前显露威风不成?” 刘备仰着头,望着天边那轮明月,“阿云,男儿大丈夫,求的不该是自家的威风,也不该是一家一户的富贵。说来惭愧,备西来之前,原本想的也是从卢师学经,再靠着汉室宗亲的名头,最少也能求个富贵。只是一路西来,见穷苦流离之人多如牛毛,见贪官污吏横行乡野。阿云,天下如此,你说是谁的过错?” 这是刘备如今的心里话,当初他穿越而来,想的是活下去,是应对曹操孙坚这些当世豪杰,只是如今从北走到南,他忽然发现心中的想法已然有了些改变。 他想为这个世道做些什么。 他上前拉住赵云的手,“阿云,这个世道如何,天下如何,等你将来见过了,自然会有定论。天下偌大,你要早些去见见。” ------------------------------------- 两日之后,刘备几人即将起行。 当日擒贼的功劳被刘备等人让给了长门亭亭长。 如今亭长春风得意,正拉着夏侯里长在一旁唠家常。亭长也是个聪明人,日后少不得要对此里多照顾几分。 赵弈是生意人,自然也知道这是刘备送给他们赵家的一份大礼。只不过他也知道刘备等人求的不是钱财,所以他也只是把感激之情记在心里。 “玄德,这次多亏了你们,要不是你们在,阿云和阿兰只怕也难全身而退,这里更是难免要被那些贼人洗劫一番。” 刘备笑道:“子康过誉了,即便备等不在,凭阿云和阿兰之能,要对付这些贼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们两个不过是顽劣小子,哪里受的起玄德的赞誉。”赵弈一笑,虽然嘴上极为谦逊,只是微微挑起的嘴角,显露出他对自家兄弟在这个年纪就有如此胆气也是颇为自豪。 刘备笑道:“乡里游侠,子康不可轻忽,日后再有此等事,他们可是极大的助力。” 赵弈沉默片刻,若有所思。 刘备走到赵云身前,在怀中摸索一番,掏出一枚铜韘。 这是他在涿县亲手打造的。 与寻常雕刻花鸟的玉韘不同,这枚铜韘上则是在云纹之上刻着两把交叉的长剑,加上原本的青铜之色,铁血之气扑面而来。 韘,是古时射箭时戴在手上,用来保护手指,扣动弓弦的工具。 “阿云,日后等你见过了天下,若是明白了我当日和你所说,就可带着这枚铜韘来寻我。不论我到时在与不在,同有这枚铜韘者,便是志同道和之人。”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翻身上马,与公孙瓒等人扬鞭西去。 赵云将铜韘捏在手中,遥遥望着几人离去的背影。 历史 《异闻录·逸事》:初,昭武起幽州,遍历天下。乃亲做铜韘,赠志同道合之士。凡所获赠者,后皆一时豪杰,助昭武重立汉室,功莫大焉。又以铜韘为凭,故曰汉血。 /135/135069/31717005.html 第十七章 朝歌寻贤(求收藏,求追读) 刘备几人已经出来了不少日子,可到雒阳却还尚早。 他们脚程不慢,只是在路上刘备不时要停下来“求贤访友”。 这一日,几人来到了河内的朝歌。 朝歌古城,昔年的殷商旧都,如今虽说也算是大县,只是已然远远比不得当年了。 公孙瓒在此地有旧交,所以暂时和他们分开,独自访友去了。 “玄德,云长,可知一件关于朝歌的趣事?”一路南来,刘整终于忍不住故态复萌。 如今关羽也熟悉了他的性子,只是喜爱炫耀几分,品行却是不坏。因此他只是半闭着眼,稍稍轻蔑的看了刘整一眼。 刘备暗自点头,关羽的进步还是很大的。最少如今已经能强压着性子,不会立刻翻脸了。 “阿整博学,不妨讲来。”刘备拉住缰绳,回头笑道。 刘整清了清嗓子,笑道:“当初司马公于史记中所载,县名胜母而曾子不入,邑号朝歌而墨子回车。” “曾子仁孝,县名胜母不入,倒也说的通。只是这墨子回车又是何意?”关羽开口道。 刘整洋洋自得,只是对上关羽的目光,又赶忙将头转了回去。 刘备抬手摸了摸鼻子,“阿整的意思是墨子回车是和朝歌的县名有关?” “玄德说的不错。墨子最是崇尚节俭。朝歌者,不时也。一大早起来不事生产,反倒是忙于歌舞享乐。墨子自然是回车不入。” 关羽望向刘整的目光里带上了几分杀意。 刘备点了点头,策马缓缓前行,“阿整讲的好,以后不要再讲了。” ------------------------------------- 几人进了县里,先是寻了一处驿站将马匹等寄下,接着又在附近寻了一间酒舍。 一县之中,酒舍里的人来往最为复杂,是个打探消息的好去处。 刘备虽然在穿越之前熟读演义,可演义之中涉及的人物籍贯却并不多。 加上其中不少人物都是一笔带过,使得刘备虽然知道有这号人物,却又不知他们身在何地。所以如今他每到一地,都要四处走访一番,免得漏掉本可到手的名将文臣。 他们选了一张最热闹处的木案落座,在他们身侧的一桌酒客已经喝的面红耳赤,都是一副乡间游侠的打扮,言语之间互称乃公。 刘备在涿县厮混多年,早已熟捻如何和这些人打交道。 他要了几壶酒,拎着来到一旁的桌上。 那些游侠上下打量了刘备一眼。 刘备笑道:“几位一看就是县中的豪侠,在下初来乍到,最是喜欢结交英雄豪杰,若是不弃,不知能否同饮。” 其中一人侧了侧身,让出一个位置,“原来是客,当年孔夫子曾经曰过,曰过,曰过啥来着?前几日司马公才和我说过来着,算了,记不得了。反正既然来了咱们朝歌,定要吃好喝好,要是有人欺负你,提我赵大眼的名头就好。” “提你赵大眼的名头有什么用?提你赵大眼,还不如提我王大头。郎君可以去县里打听打听我的名头,看看谁才是县里公认的豪勇之人。”身旁的另外一个汉子立刻开口道。 两人都是骂骂咧咧的起身,围在酒案旁的其他人倒是不以为意,显然两人不对付已经不是一两日的事情。 刘备赶忙按住两人的肩膀,将两人按坐下来,“两位都是县中的豪杰,不要伤了和气。方才听赵大哥提到了司马公,莫非和温县的司马家有关系?” 他虽然读书不精,可也知道日后温县的司马家会出一个大人物。三分争鼎,最后却是被此人一举收入囊中。 鹰视狼顾,司马仲达。 提到赵大眼口中的司马公,两人倒是立刻安静下来。 赵大眼道:“俺方才说的司马公是咱县中的长者司马直,倒是和那个温县高门大户的司马家没甚干系,可要俺看,司马公的贤明那温县的司马家拍马也赶不上。” “这次老赵说的有道理,俺也觉得司马公之贤远胜那温县司马家。” 刘备点了点头,将司马直的名字记下。 同乡之人相互吹捧是寻常事,他自然不会因为这两人的几句言语就以为司马直真的能胜过诗书传家,后来教出了一个司马懿的温县司马家。只是能让两个相互之间看不顺眼的桀骜游侠都同时认可的人,想来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刘备和几人喝了几碗酒水,又询问了几句关于司马直的事情,接着就退回到了关羽他们那桌,此时刘整已然醉倒。 他目视关羽,笑道:“云长,看来咱们又要在这朝歌留些日子了。” 关羽点了点头,“待会儿出门羽就去买些礼物。” 相处多年,刘备的性子他如何不知。 刘备笑着拍了拍自家二弟的肩膀,“二弟知我,有贤达在县中,不可不见。” 自打从涿县出来,刘备就多了这个探访当地贤达这个在关羽看来的“坏毛病”。若是探访的是当地的豪侠勇士,如之前赵云那般的,也就算了。他关云长也乐得随行。 只是一路走来,探访的却大多是些皓首读经的文士,开口闭口谈经论赋,他最是受不得这些,要不是要在刘备身侧护卫,他真是半点也不想前去。 好在刘备探访的多是些家世普通的人士,对一路之上那些豪门世家都是避而远之,这才让他稍稍宽慰了几分。感慨几句大哥还是涿县时候心怀天下的大哥。 刘备自然不知关羽所想,他只是默默喝着桌上的酒水。他穿越而来的这些年也好,这次西行也好,虽然明里暗里结下了不少赵云这样的善缘,可细细探究起来,如今他能用到的,也只有关张二人而已。 如今即将入雒,雒阳城中波诡云涌,若他只是想在绛氏山中安稳求学,倒也不难,像前世的刘备那般混沌度日也就是了。 可惜,他偏偏还想要做些事情。 此次求学卢植,既是凶险也是机会。 使天下人知世上尚有刘玄德,正在此时。 想到此处,刘备拿起桌上的酒碗,倒满了酒水,和关羽磕碰了一个。 “云长,这次西来,当让世间人,知天下有你我兄弟。” /135/135069/31717006.html 第十八章 河内司马直(求收藏,求追读) 第二日,刘整留在驿站里看守财物,刘备带着关羽和准备的礼物,直奔司马直所住的繁阳里。 沿途之上他们叫住了几人问路,被询问之人提起司马直时都是奉若神明。 路上,刘备顾谓关羽,“以咱们路上所见,云长以为这个司马直如何?” 关羽习惯性的摸了摸嘴角的青须,“交口赞誉,不是大善便是大伪。” 刘备回头看了他一眼,“云长这话莫非意有所之指?” “大哥自然是前者。”关羽笑道。 刘备甩了甩袖子,苦笑道:“云长啊,没想到你和阿整呆的时间久了,竟然也学坏了。还有,你这玩笑半点也不好笑。” 关羽却是一脸严肃,“羽说的都是心里话,大哥论武艺不如我和翼德,论智略不如牵招,论雄辩不如宪和。可我等都愿以兄长为首,大哥可知为何?” “好在你是我二弟,不然旁人将我数落的一无是处,少不了要吃我一顿双剑。”刘备先是抱怨一声,接着又满脸好奇,“却是为何?” 上一世他读史书时也有此问,刘备不过是个涿郡的破落户,汉室之后的名头其实拿不出手,论武不及关张,论智略不及诸葛,可这些人却都能为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起身微末,终得三分天下,这又是为何? 关羽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笑意,这在他这张刻板的脸上极为少见,“因为大哥你啊,能得人。只是若是要我说的具体些,我却也说不出。只是觉的跟在大哥身边很安心。或许是因为大哥本就是高祖的后裔,身体里流淌着高祖的血脉。” 刘备沉默片刻,他忽然想到,历史上当刘备在夷陵战败,一生的梦想消散在那场大火里。孤独的镇守在白帝城时,他会想些什么? 是一生所求骤然梦碎的不甘?还是那些已然离去的故人?又或者他什么都不曾想? 叹了口气,他苦笑道:“惟贤惟德,能服于人。” 原来刘备早就给出答案了。 关羽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极好。就是这个意思,羽嘴拙,知其中意,却说不出。” 刘备用双手狠狠搓了搓面颊,接着起身拍了拍关羽的肩膀,“云长今日说的笑话就很好,我收回方才的话,云长以后还是要多讲,尤其是这种夸奖大哥的言语。” 红脸汉子面色更红,挑了挑眉,带上几分愠色。 刘备却是全不在意,将手搭在关羽的肩膀上,与关羽并排而走。 两人越走越远,只能听到刘备的声音朝后飘来。 “云长啊,你如今讲的笑话我看已经不下于翼德的书法了,等咱们回去,你们可以比试一二。” 接着是刘备的惨叫声。 “别动手,我可是你兄长。” ------------------------------------- 两人顺着里民的指点,很快就寻到了司马直在繁阳里的住处。 既无高门也无大户,只是用木篱围着中间的一处破旧草屋,屋顶最高处还用几块石头压着上面的茅草。 院子里开出了片菜圃,一个身着蕴袍的中年人正拿着锄头在院中翻垦土地。 此人肤色极白,身形修长,留着一副美须髯。此刻许是累了,一手撑着锄头,一手擦着头上的汗水。一个回头刚好见到刘备二人。 虽然是之前不曾见过的生面孔,可中年还是朝着两人微笑着点了点头。 刘备正要趁机上前,不想一个乡民却是牵着一头牛走了过来,隔着老远就在那里大声叫嚷。 “司马公,司马公,俺来给你赔不是了。” 刘备见状只能先闪到一旁。 院中之人自然就是司马直,此时听到那个里民的呼喊声,已经从院中迎了出来,站在木门处等待。 牵牛之人来到司马直身前,立刻俯身跪倒在地。司马直赶紧将他搀扶起来。 此时附近已经聚集了不少里民,不论世道如何,热闹大家总是喜欢的看的。 从一旁这些里民七嘴八舌的言语之中,刘备二人也了解了事情的经过。 这个里民叫李二,平日里是个老实本分的农户。 昨日李二在放牛时从司马直家的田地路过,半途去路上小解,不想回来之后牛却不见了。 一头牛对一个大户人家来说或许算不得什么,可对李二这种全靠几亩薄田为生的人来说,那就是一家几口的身家性命。 李二有个兄长叫李大,是个县里闻名的无赖子,出了名的滚刀肉,每日不事生产,只是在腰间别着两把不知从何处寻来的长剑四处游荡。 此人自诩乡间游侠,可坑蒙拐骗的事情不曾少做,行侠仗义的事情反倒是不曾见他做过半件。 当日他听说了自家兄弟的苦楚,就撺掇着李二来司马直这里闹上一番,读书人嘛,总是好面子,而且他知道司马直家中也有一头牛。只要李二将事情闹的大一些,说不定就能将司马直家的牛弄回家。 李二原本是不肯答应的,只是想到了家中妻女,最后还是狠了狠心来到司马直这里。 原本他还想着只要司马直否认,他就要舍出命去大闹一番,司马直是县中的名士,如果自己死在此处,哪怕是为了名声,司马直也不能对自己的妻儿不闻不问。就算自己死了,也要给家中的妻儿留下个依仗。 他这个庄稼汉自然不知道读书人说的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道理,他只是不得不如此罢了。 能够好好活着,谁又愿意去做这种违背良心,赌上性命的事情。 只是没想到当时他指着司马直家的牛说是他家的牛时,司马直却是没有任何辩驳,只是笑着让他将牛拉走就是了。 他虽良心不安,到底还是将牛牵走了。 而他今日来此是因为自家的牛又找到了,所以他这才又将司马直家的牛送了回来。 他知道若是和李大说了,李大必然不同意,所以他才会大早上的就悄悄将牛送了回来。 李二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司马公,都是俺的不是,昨日俺不该来的。” 司马直却是从怀中掏出一块方巾,交到李二手中,笑道:“挺大的汉子,哭哭啼啼的像个什么样子,昨日的事情怪不得你,只怪我连自家的牛都不认得。我若是认得自家的牛,又怎么会让你牵了去。” 司马直越是如此说,李二就哭的越是伤心。周围的里民对司马直都是赞叹不已。 有读书人感慨一声,“司马公可谓善则称君,过则称己者也。” 另一人道:“这是出自颍川四长之一,太丘长陈寔的典故。讲的是……” 刘备点了点头,陈太丘嘛,原来课本上学过。 穿越而来后他倒是也断断续续听说过陈寔的不少事情。颍川陈氏,又是将来的高门大户。 正在众人各有所思之际,不远处有人冷笑一声,“好一个弃恶从善改邪归正,到最后原来是乃公的恶人?” /135/135069/31717007.html 第十九章 雌雄双剑(求收藏,求追读) 刘备等人循声看去,只见来人五短身材,腰间悬着两把长剑。 走动之时剑尖不时磕碰在地,叮当作响,倒是颇有些可笑。 此人面貌与李二有几分相似,只是面上有不少细小伤口,一双眼睛不断乱转,望之不似良人。 他自然是李二的兄长李大。 今日他一大早就听说了李二的牛已然找到,所以早早的就到市中去寻了一个买家,想着将李二从司马直家中牵去的那只牛脱手,好从中狠狠赚上一笔。 不想他还未到李二家中,半路上就听说了李二将牛牵来还给司马直之事。 想要断他的财路,就算是亲兄弟也不行。 李大笑道:“司马公,李二的牛是找到了。可我的牛还不曾找到。细细想来,我丢的牛倒是和司马公家的牛也有几分相似,司马公莫不是一不小心,将俺的牛牵回了家中?俺就靠着那牛为生,司马公可不能断了俺的生路。” 李大此时也是为钱财失了计较,司马直是县中名士,平日里与府衙中的人往来不少。若是司马直不愿,即便他今日能从司马直这里将牛牵走,只怕他早上将牛牵走,晚上就要去县衙之中蹲牢房。 刘备摇了摇头,李大这种浪荡子,要是在他们涿县,早就被他带人收拾了,如何还能在县中招摇过市。 李大上前几步就要将牛牵走,李二起身拦在他身前,“大兄,司马公是宽仁长者,你不可如此。” 李大一手将他推开,“昨日你还不是来牵走了司马公的牛,难道你当时不知牛是司马公的?如今你倒是个良善之人了?” 李二被推倒在地,却也无言以对。昨日之事,本就是他的错。 司马直却是上前几步,将牵着牛的绳索拿在手中,顾谓李大笑道:“这牛你是牵不走的。” “嘿,司马公是读书人,也不曾听说司马公文武兼修。想来是不知俺的厉害,更不知俺手中长剑之利。” 李大怪笑几声,将腰间两侧的长剑抽出,剑光森然,只是出鞘就带着几分寒气,一眼看去就知不是凡俗。 关羽叹了口气,“可惜了,名剑不得其主,如明珠暗投。” “确实可惜了。”刘备摸着腰间的双剑也是叹息一声。 李大用力舞了舞手中的双剑。 “俺这长剑可切金断玉,就算是那些值万钱的宝剑,也抵不住俺这剑的轻轻一砍。” 司马直闻言只是一笑,“长剑虽利,却也要看在何人之手。在豪杰手中,钝剑也可纵横。就算是神兵,在你手中,不过废铁而已。” “好一张利嘴,司马公是读书人,俺今日倒要看看读书人的骨头是不是像嘴一样硬。” 李大自然也不想和司马直动手,毕竟一个冒犯名士的罪名他这个寻常黔首也吃罪不起。 可前些日他与人博戏时输了不少钱,今日就是还款之日,那些坐庄之人可不会讲什么仁义道德,一旦被他们捉住,最少也要掉一层皮。 两相权衡,他还是觉的得罪司马直这个读书人更稳妥一些,大不了到时候回来给司马直道歉就是了。司马直县中名士,想来是不会和他计较的。 李大狞笑着朝着前方的司马直走去,此时周围围观的里民不少,只是却都不敢轻易上前。 众人自然都知道司马直贤达,只是李大横行乡里也非一两日了,都知道他是个敢下辣手的狠人。若是自家出面阻止,惹恼了李大,此人不敢砍司马公,难道还不敢砍自家不成? 刘备看了司马直一眼,见他面上既无失望之色,也无惊惧之色。 “云长啊,给这位乡里豪侠松松筋骨,留口气就行了。” 关羽早就有些不耐,此时得了刘备的言语,直接迈步朝着李大走去。 李大也是在市井中混惯了的游侠,见那个身形高大的红面汉子朝着自己走来,一眼便看出此人只怕不易对付。 只是如今箭在弦上,他也不得不动手。 “兀那红脸汉子,莫说乃公不曾劝你,乃公手中的长剑可不长眼。” 关羽置若罔闻,只是不断朝着李大走去。 李大一个发狠,手中两把长剑胡乱挥舞着朝关羽劈砍。 关羽先是微微弯腰,然后一个猛然前冲,撞入到李大身前。接着抬手一拳砸在李大脸上。 李大如何受的住关羽的力道,身形立刻就开始摇晃起来。关羽一把扯住他的脖子,将他整个人从地上提了起来,接着拎着他朝不远处的巷子里走去。 刘备此时上前几步,笑道:“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不然待会儿亭中的人来了,只怕还要带你们回去问话。” 刘备此言一出,原本还围拢在附近看热闹的里民们赶忙都散了开去。 巷子里传出李大的惨叫声。 来到司马直身前,刘备笑问道:“司马公会不会觉的我等对待李大太过残忍了些?” “李大本就是乡间无赖。若不惩治,随其恣意行事,只怕日后必成县中祸患。”司马直摸着眼前的牛背,“若是不念同乡之谊,我甚至觉得还有些轻了。” 刘备再问,“司马公可会对这些里民的袖手旁观而失望?” “既无希望,又何来的失望?”司马直笑道,“我之所行本就非是为了邀名,再者他们也都是有老有小之人,事到临头,每个人都该有能够自行选择的权利。以大名压之,非君子所为。” 刘备感慨一声,“司马公真仁人也。” 道理谁都会讲,可事到临头,又有几人能不怨天由人,最少刘备知道他就做不到。 此时关羽已经返回,手中拎着一对长剑。 “大哥,方才那李大被咱的仁义所感化,愿将这对剑卖给咱们。我看他其意甚诚,给了他些银钱,将此剑买了下来。” 刘备点了点头,“想来云长必是用春秋大义教化了此人,果然在大义之下,无不可教化之人。” 好在关羽的脸本就比常人的更红些,倒是看不出异样。 司马直笑了笑,“两位远来是客,不如到寒舍暂坐。” 刘备笑道:“求之不得。” 《异闻录·兵器》:昭武西游求学,夜有赤白二蛇入梦。昭武怒而斩之,遂得双剑,以雌雄双剑为名。 左手雌剑重六斤四两,剑锋三尺三寸。右手雄剑重七斤十三两,剑锋三尺七寸。 昭武合剑为一,一鞘双剑,创顾应剑法。 仗之战阵纵横,饮血无数。 后世亦常将双剑与昔年高祖之白蛇剑相较,号为帝剑。 /135/135069/31717008.html 第二十章 陷阵之将(求收藏,求追读) 刘备两人随着司马直走入院中,司马直从屋中拿出一张边角已然破损不堪的草席,请二人随意落座。 三人寒暄已毕,司马直笑道:“两位莫嫌,家中贫寒,唯能以此待客。” “这草席编的也太差了些,司马公多半是被人诓骗了。等日后备得了空闲,亲手为司马公编织几席送来。若是不能用上几个年头,都是备砸了自家的招牌。”刘备摸着座下的草席,一脸嫌弃。 这些年他织席贩履,说不上是什么手工大家。可在这天下豪杰之间,论这编织草席之事,他敢认第二,不信有人敢认第一。 “玄德也习编织之术?” 司马直倒是颇为惊讶,方才他已得知刘备一行是要西去绛氏山寻卢植求学。 如今之世,能学经的都不是什么寻常之人。 虽有聪颖且贫寒者,可大半还是出身富贵。 再者卢植何等人?天下闻名的大儒。能拜在他名下的,大多都是些诗书传家的世家子,他本以为刘备也是如此。 刘备笑道:“说来惭愧,备虽是汉室宗亲,只是到备这一辈已然落寞,这些年也曾织席贩履,以此维持生计。” 司马直点了点头,“不想玄德竟有如此身世,卢公名满天下,玄德此去,必有所成。” “那就借司马公吉言了,只是……”刘备目光在院中环顾,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只是司马公为何清贫至此?” 倒也不怪刘备多嘴,一眼望去,这院中除了角落处那一片菜圃,竟是半点多余之物也无。 四面墙壁,一览无余,即便是杂草都不曾有几根。 刘备生活了多年的涿县且不提,一路行来,不论走到何地,从不见有如司马直这般被县中称贤却又清贫至此之人。 “清贫。”司马直正了正衣襟,“玄德之言大谬。昔年孔子问志,有颜回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回也不改其乐。直虽不能及,心常慕之。既不觉苦,自然便不苦。” “司马公,羽有一事不明。”关羽突然开口,“前者,李二失牛而寻司马公,司马公给而不问,不知为何?后者,李大欲牵牛而走,司马公文弱之身,时实危急,公只需暂且妥协,便可保全性命,何不为也。” 司马直含笑打量了关羽一眼,“云长可曾读书?” “羽熟读春秋。”关羽答道。 司马直双手垂在膝上,笑道:“前者,李二一家赖牛而生。得牛而生,不得牛而死。我虽也颇赖牛力,可不得牛,未必便要如何。故李二取牛,而我不问。后者,李大乡中无赖子,牛本我之物,为何予之?” “至于危及性命,云长啊,这世上有些事可退让,有些事却不可退让。玉可碎而不可改其白,竹可焚而不可改其节。男儿遇不义,纵死不免冠。” 关羽竟是起身,朝着司马直重重拜倒,“司马公之言,羽当谨记。” 司马直将他扶起,“云长雄壮,又明大义,日后当为一世之杰。今日司马叔异能识得云长,也是我之幸事嘛。” “如此说来,备才是那个最为幸运之人。人杰为我弟,贤者为我师。”刘备在一旁笑道。 三人都是大笑,安坐如初。 后世男子聚会,多谈女子与时政,汉时自然也不例。 三人谈着谈着就谈到了如今的天子。 司马直笑问道:“玄德以为当今天子如何?” “天子?”刘备沉吟片刻,“备不曾见过天子,不好开口。” “年纪轻轻就如此谨慎,倒也是难得。如今天下皆言天子无道,即便是个只读了几日书的读书人,也敢放言天子无道。” 司马直倒是直言不讳,“若是论起来,这些人中自然有心系朝堂,挂念汉家天下的正人君子。可在我看来,其中也不乏有借机邀名之辈。” 刘备点了点头,不论何时,投机之人总是要多些的。 “司马公以为陛下如何?” 司马直拢了拢袖子,“我以为陛下其实极为聪颖。” 刘备一愣,演义也好,正史也好,对这位后来的汉灵帝多是描述成了一位亡国之君,后人对他的评价也少有正向,不知司马直为何会有此一说。 “我观陛下用政,甚是聪敏,只是如今受蔽于左右,只要除掉宦官,陛下未必不能为中兴之主。” 刘备沉默不语,他不知司马直之言是不是有道理。他只知终灵帝一世,都不曾除去宦官。 司马直看出他的迟疑,笑道:“自然,这只是我一家之言,玄德也不必放在心上,毕竟我也只是个久居陋巷的读书人。不过若是有朝一日陛下用我为政一方,我也当一尽心中所学。” 三人正在闲聊之际,司马直家中又有人登门。 来人一身粗衣,二十余岁上下,身量高大,面貌却是十分严整,一看便是往日里不喜言笑之人。 司马直不曾起身,只是笑道:“延之来了,速速进来,今日介绍两位幽州豪杰与你认识。” 来人入门与刘备两人见礼,之后却是不曾入座,而是径直站到了司马直身前言语了几句。 原来他是听说了今日司马直被李大威胁之事,这才特来询问。 司马直将事情稍稍叙述了一番,汉子闻言只是点了点头,接着和刘备等人告罪一声,告辞离去。 “延之不喜言语,向来如此。玄德与云长莫怪。” 刘备见此人来去匆匆,“我观延之来去匆匆,莫非是找那李二寻仇去了不成?” 司马直却是不放在心上,“玄德不必担心,延之虽有武艺,可也是知大义之人,与云长仿若。该如何,他自有分寸。今日若不是他外出访友,倒也不用云长出手。” “说来也是巧的很,延之本是来朝歌寻故友的,只是不曾寻到,这才暂且在这住了下来。虽为武夫,却知大义,与我为忘年交。” “不知延之故友何名?”刘备笑道:“备也能帮着留意一二。” “此人名叫郝萌。” “郝萌?”刘备的笑容僵在脸上,“方才忘了问延之的姓名。” 司马直不曾察觉到刘备的异常,笑道:“姓高,名顺。” /135/135069/31717009.html 第二十一章 龙之变化(求收藏,求追读) 从司马直院中出来,刘备脚步匆匆,直奔方才得知的高顺住处。 “大哥为何脚步匆匆?这个高顺咱们今日也是初次相见,莫非有何过人之能?”关羽跟在刘备身后,有些不解。 顿住脚步,刘备转头顾笑,“云长也知我有识人之能,是否天下豪杰,你大哥一眼便知。我与你和翼德不止说过一次,只是你们都不信而已。” 关羽摇头一笑,他自然不信。自家兄长虽然确有识人之能,可要说见人一面就能分辨,也未免太过了些。 如今人说汝南许劭有识人之名,常做月旦评,品评天下人物。 可在关羽看来,这也不过是读书人邀名天下的手段罢了。 高顺的住处离司马直家的宅子不远,都在繁荣里。 两人很快就来到了高顺的住处。 “你们来寻延之?那真是有些不巧,他方才急匆匆的出去了,好像是要去牧野,听说他到朝歌来找的那个故人这几日曾在牧野现身。” 两人来到时,高顺家中木门紧闭,好在附近有个站在他家门口的游侠。 “大哥,咱们是不是要在朝歌多留几日?” 关羽跟随刘备多年,自然知道自家大哥的性子,只要是他想要结交之人,再长的时间也会等下去。 不想刘备却是摇了摇头,“不等了,要阿整留在朝歌,咱们去牧野。” 关羽一惊,丹凤眼睁了睁,“大哥到底看出这高顺有何异处?” 刘备向来喜欢与人结交,可也从来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刘备没有多言,只是笑道:“他不一样。” 关张固然是万人敌,可论带兵未必是高顺的对手,尤其是小规模军团。 所当者破,所击者服,那是在吕布手下都号为精锐的陷阵营。 关羽倒是没有多言,自家大哥的话总是对的,听就是了。 两人回驿站交代了刘整几句,立刻策马南下,朝牧野而去。 ------------------------------------- 牧野在朝歌以南,昔年周与商对决之地。 先战牧野,再入朝歌,周兴八百年,自此而始。 只是后来朝代更迭,人世沧海,本为商都的朝歌都逐渐衰落下去,牧野自然更不必说。 两人策马在官道上,两侧林木葱茏,路边野草渐深,直至没过马蹄。 不远处是一大片麦田,不少佃户黔首埋头其中,一年又一年。 刘备驻马路旁,平白生出无数感慨。 他穿越而来,好在是在刘备身上,若是一个寻常黔首或是佃户,只怕也只能等着转死在沟壑之间。 什么英雄豪情,什么腹有良谋,多半逃不出一个死字。 许多年后的嵇康有言,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 可在如今的刘备看来,世上从不缺英雄,只是英雄也需要有个出身。 他摸着腰间那对从李大手中“买来”,如今被他命名为雌雄双剑的长剑。雌雄剑重量不同,却都要比他之前用的双剑重上不少,确实是难得的好剑。 “云长,你说他们整日劳作在农田之间,所得几何?” 关羽向来自诩解良一武夫,对这些农家事了解颇多,此刻捻着青须,沉吟片刻,“一年下来,若是能够一户一年的吃食,多半他们就要感恩戴德了。” “是啊,天下饿死之人,从来也是不少的。”刘备点头,“天下如此,谁之过?宦官?世家?还是陛下?” “宦官求财,所行无度,固然该死。可若无陛下支持,宦官又如何能横行无忌?何况宦官之中又何尝没有忠直的良善之人? “世家?虽独占晋升之途,左右君权,却又有清正之人,行事以法。陛下?任用宦官又未尝没有收拢君权的心思。 “所以天下汹汹,错在何人?” 关羽沉默无言,他虽颇读春秋,可如今刘备之言却已超出他所想。 “大哥以为罪在何人?”沉默片刻之后,关羽开口道。 “我也不知。”刘备摇了摇头,“我只知天下汹汹,诸人结局不论如何,都是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唯有百姓,反遭无妄之灾。” 穿越而来,他最初只是想着保全性命,收拢关张之后,他又想着或许可以试与曹操等日后的豪杰争锋?毕竟这副十五六岁的身体里,是一个二十几岁的灵魂。 只是如今他从涿县西来,一路上见民生凋零,有汉一朝,已显末代气象。 天下兴亡,百姓苦。 天边云雾积聚,大朵大朵的黑云集聚在苍天下之下。尚未落雨,雷云之间却已有了响彻天际的轰鸣之声。 山雨未来,却已是风满高楼。 刘备忽然笑道:“云长,可知龙之变化否?” ------------------------------------- 昔日白马东来,天下佛寺也曾兴盛一时。 只是外来的僧人终究抵不过起于本地的道士,而两者又皆要臣服在儒家的大义之下。史书之上,拆除佛寺之事屡见不鲜。 加上后来朝政日敝,百姓流离无所依。穷苦人家连自家都寻不到一顿吃食,又哪里有闲钱去供奉那高坐神坛,金身泥胎的佛陀?原本踌躇满志而来的佛教自然也就逐渐凋零下去。 牧野城外有间佛寺,教众离散,香火凋零,多年来无人打理。寺外野草疯长,已然与人腰等齐。 寺中人迹罕至,唯有风雨之时,偶尔路过的行人将这里当作一个遮风挡雨的去处,才会让此处带上一些人气。 今日阴雨骤合,一场大雨不期而至,雨帘如幕,天际不时闪过的雷电如一条条辗转腾挪的蛟龙。 官道上,两骑从雨幕中撞出,扬鞭策马,马蹄踏碎地上的积水。 “大哥,前方有处寺庙,是个躲雨的好去处。”跑在前面的红脸汉子喊了一声。 两骑相距不远,只是风嘶雷鸣之下,小声言语自然听不真切。 此时刘备也已见到了那处佛寺,他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喊道:“云长先行,咱们在此躲雨。” 两人驰马前行,直奔佛寺而去。 这场突然而至的暴雨已然下了多时,如今依旧没有半分减弱的迹象。 自天而降的雨珠砸在寺庙老旧的飞檐上,先是骤然破碎成珠,接着便在地上重新聚起,如河流奔涌,流向远方。 不曾披蓑更不曾带伞的两人已经浑身湿透,他们将马系在檐下,沿阶而上,来到寺庙的正殿入门处。 刘备看着同样落魄的关羽,却是大笑出声。 谁能想到日后靠着一场大雨水淹七军威震华夏的关云长,今日也会被淋的如落汤鸡一般? 关羽向来持重,此时却也是忍不住挑了挑嘴角,对面的自家大哥也未尝比自己好上多少。 他又想起留在涿郡的三弟,往日里张飞最是喜欢在这种大雨天气之中挥毫泼墨。 拎着一壶酒水,靠在窗边,一边饮酒,一边泼墨,酒水饮尽,书画也成。 张飞的字画,即便是牵招的先生也颇为推崇。 三人之中,张飞这个外人眼中的莽汉子,其实更像一个读书人。 刘备叹了口气,也是想到自家那个三弟,“可惜翼德不在,不然今日又得一副好字画。” “大哥倒也不必伤感。”关羽抖了抖袖子上的雨水,“说不定咱们不在,他反倒是更快活。” 刘备摇头一笑,转头却发现关羽正在盯着雨水编织而成的雨幕发呆,口中喃喃自语。 “天威如此,若是有法可驾驭,必无人可挡。” /135/135069/31717010.html 第二十二章 一场大雨,几多行人(求收藏,求追读) 两人走入大殿之中,这才见到殿中早已燃起了篝火。 有两人围着篝火而坐,其中一人是个看着年岁不小的老人,头发已然半数花白。老人坐在篝火旁,脊背依旧挺的笔直。 而坐在老人身旁的另一人,正是他们此行要寻的高顺。 高顺今日在司马直处见过两人,朝两人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刘备见状一笑,带着关羽在篝火旁落座。 木柴在火堆中燃烧,赤红色的火焰在其中飞舞,时不时的发出刺耳的噼啪声。 刘备笑道:“听说延之是来朝歌寻人?不知结果如何?” “看来司马公与刘君已经说过些我的事了。”高顺拾起地上的几根木柴,随手丢进火中。 “顺本是沁水县人,在沁水县时曾有一自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当初他外出闯荡,顺有老母在堂,不能同行,所以约定日后要来寻他。几年前顺母病逝,顺守孝期满,这才离了沁水来寻他。只是在朝歌找寻多日,直到今日才有了些他的消息。” “延之是重义之人。你我虽然相识不久,可也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随便寻一处落脚,要混个出人头地,想来都是不难的。”刘备赞叹一声。 高顺只是摇了摇头,“本就是应当的事情。” “确是如此,只不过是如今这个世道,这般重义气的好汉子越发少了,才更显的难能可贵啊。”一旁烤火的老人突然出声。 刘备看向高顺,“延之,这位老人家是?” “不认得,我进来之前他已经在此了。”高顺摇了摇头。 “同是天涯豪杰,相逢何必相识嘛。”老人倒是个豪爽的性子,转身从身后的包裹里取出几小坛酒水,亲手分给他们几人。 老人也不劝酒,揭开泥封自顾自的喝了起来,“老头子我不是什么出名的大人物,就是个家在牧野,时常往来塞外,做些小生意的小商贩。” 刘备也是揭开坛上的封泥,仰头惯了几口。 在他看来,汉末的酒水都是味淡如水,和后世的酒水比不得。不想这次他却是打错了算盘,一口酒水吞进肚中,竟是辛辣非常,宛如一条火龙自口中而入,在胸腹之间,盘桓不停。 “大哥,可是这酒水有异?”关羽见他面色不对,赶忙问道。 刘备面色有些涨红,只是他还是强忍着将酒水吞咽下肚,趁着其他几人没注意,悄悄吐了口气,“这酒水的滋味,甚好。尤以大口痛饮最佳。” 关羽将信将疑,只是既然自家大哥说甚好,那多半就是极好了,他痛饮了一口,沉默片刻,“延之,确是好酒,可痛饮。” 不想高顺却是将酒放在手边,淡淡道:“顺素来不喜饮酒。” 刘备和关羽在心中同时叹息一声,可惜了。 一旁的老人望着三人,笑道:“果然还是少年之时最好,别看老头子现在如此,当初也是降过烈马,挽过强弓的。” 刘备笑问道:“老人家还曾参过军?” 老人抖了抖那双如今只要稍稍用力就满是青筋的双手,“少年之时家境贫寒,旁的没有,只有这一身力气和一腔尚算是过的去的胆气,想着能保家卫国,也想着有朝一日能在战阵上立下些功劳,封侯拜将。” 风雨踉跄,顺着大开的门户涌入大殿之中。老人用树枝随手支起了一个架子,将手中的酒坛放在火上烤着。 一直言语极少的高顺突然开口道:“想来是没成了。” “这是自然,人嘛,总是喜欢高估自己。不做之前,总觉的事情不过如此。唯有亲自去做,才知其中有千难万难。” “我当初投军之后随着我家那位主将东征西讨十余年,杀的羌人见到我们军中的段字大旗就要望风而逃。想来那倒是老头子这辈子最为痛快的时光了。” 老人将酒壶取下,“可惜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些伤,这才不得不从战场上退了下来,当时我家主将倒是也不曾亏待了我们,给了我们不少钱财。” “我靠着这些钱财,起了个小本买卖,在牧野和边塞往来奔波,日子倒也过的不差。后来又娶了个婆娘,婆娘又给我生了个小子,小子给我生了个孙女,原本一家三代同堂,老天也算对我不薄了。只是不想前些年一场瘟疫,一家几口,如今只剩下我和孙女了。” 刘备三人沉默无言,原本以为老人讲出来的会是一个圆满的故事。 “不过老头子活了这么多年,也算是认命了,如今我只求这有生之年能让我多再活些日子,给我家孙女多攒上些嫁妆,能看着她嫁入一个好人家。”老人一边喝酒一边笑道。 “咱们喝的这酒水都是我亲手所酿,在边塞可是风行的很。我打算日后就将这个酿酒的方子放在嫁妆里,日后谁娶了我家孙女,可就有福喽,我还在家中埋了不少酒水,从她小时候就埋下了,就等着她嫁人时取出来。” 老人言语不止,显得有些絮絮叨叨。 刘备几人却知道,老人这是醉了。 他喝的太快了些,再好的酒量也禁不住如此的快酒。 片刻之后,老人伏在一旁的石台旁酣然睡去。只是嘴里依旧在念叨着,“老头子这辈子如今只剩下两个心愿喽,一个是看着我家妮子出嫁,一个就是想再见见段校尉,亲口和他说上一句,当初勇字营的李平如今过的不差,不用他再惦念。” 屋外风吹,堆起的篝火明灭不定。 佛坛上,早已没了金漆,只剩泥胎的佛陀低眉垂首,无悲也无喜。 刘备将酒坛中的最后一口酒倒进嘴里,接着长出了口气。 辛辣,却也痛快。 “备听司马公所言,延之有大才。不如寻人之后与备一同西去,同去雒阳如何?” 高顺仔细打量了刘备一眼,缓缓摇头,“刘君是汉室贵胄,又将是卢公的高徒,顺一匹夫,高攀不起。” 刘备没有继续多言,而是拿起高顺放在手边的那壶酒水,直接起封喝了起来。 他望了望关羽,又望了望高顺,笑道:“此生能得一醉不容易,延之不饮酒,可惜了。” 大殿之外,风雨依旧。 /135/135069/31717011.html 第二十三章 昔年故人(求收藏,求追读) 一场大雨,来时匆匆,去时更匆匆。 乌云退散,日光破晓,夜尽天明。 昨日一场大雨,今日便成了大好的天气。 刘备此时正站大殿外,深吸了口气,接着重重吐出,雾气化作一阵轻烟,朝着远方飘扬而去。 殿下石板铺成的前场上有两人相对而立。 红脸的汉子正手拿竹简在诵读春秋,许多年的习惯了,在涿县之时就是如此。 当初张飞给他买下这策春秋时,关羽还曾几次推脱,可如今刘备就不曾见他将这策竹简放下来过。 关羽对面,高顺站的笔直,像一根永不会弯腰的钢枪,他闭目而立,若有所思。 刘备看的出神,想着若是用后世对军人的标准来看,大概高顺才算是真正的军人。 “少年人就是有精神,我这个老家伙就不行了。这人一上了岁数,觉就少了不少,只能靠着酒水才能勉强睡上一会儿。”老人李平从大殿中伸着懒腰走了出来。 “接下来你们有何打算?如今风雨已停,老头子已经迫不及待的要回家去见我孙女了。” 刘备这才察觉到老人身后已经背上了包裹,显然如他所说,是片刻也等不急了。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高顺,扯了扯嘴角,“我等也要去牧野。” ------------------------------------- 牧野城外的官道上,老人跨坐在刘备的马后,喋喋不休。 “原来刘君是汉室之后,这次还是去求学天下闻名的大儒。想来日后必然是前途无量了。我观刘君如今年岁不大,想来还不曾娶亲,不是小老儿自夸,我家孙女可是一等一的好样貌。” “乡里把去我家求亲的门槛都要踏破了,可小老儿从来都不曾答应,为的就是想要给她寻个好人家,我看刘君与我家孙女就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刘备闻言手中一抖,坐骑一阵摇晃,险些将老人抛下马去。 李平死死攥紧刘备的衣服,“刘君莫非是心中也是如此想,与小老儿暗合了不成?” “若是刘君娶了俺家的孙女,俺家也不算是高攀你,到时小老儿就将那酒水的配方算作嫁妆,你随便起个名字,日后就是你们刘家的东西了,在小老儿看来,刘君这生意赚的很嘛。” 刘备忍了忍,这才强忍着没有将老人甩下马去。 “大哥,俺也觉的李老说的有道理,虽说如今大哥的年纪成亲确实是早了些,可咱们也可先将婚事订下,免的错过了这一场好姻缘。” 关羽在一旁的马上板着脸,只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住笑意。有多久不曾见过自家大哥如此吃瘪了。 一旁的高顺虽然不曾言语,可同样是扯了扯嘴角。 “二弟,你真是大哥的好兄弟。”刘备咬牙切齿,若不是打不过他,今日就让关羽尝尝什么叫兄长的威仪。 此时牧野城已然近在眼前,几人说说笑笑,策马入城。 ------------------------------------- 进了城中,几人分散开来。 老人李平急着回到家中去见自家孙女,只是和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匆匆离去。 自然临走时也没忘了再提点刘备一句,这门亲事最近都是作数的,他还能等刘备些时日,只是不能等的太久了,不然自家姑娘都要变成了老姑娘了。 刘备笑着朝他摆了摆手,示意老人速速离去。老人也不着恼,还将行囊里的几坛酒都取出来给他们留了下来。美其名曰即便姻缘不成,可仁义在。日后刘备他们来他家中他还是欢迎的。 老人走后,高顺也是独自离开。 他来牧野本就是为了找那个少年时的玩伴郝萌,刘备他们自然不好跟随。 如此一来,两兄弟倒是显得有些无事可做。 “兄长,接下来咱们如何是好?” 他知道自家大哥这次是为高顺而来,在这牧野里自然没有什么好友。 如今高顺留在牧野,刘备自然也不会甘心就这么回去。 “牧野也算是名胜。既然闲来无事,咱们就四处转转,说不得还能碰到什么大人物。” 穿越而来,刘备觉的自己的运气好了不少,尤其是从涿县出来之后,不论走到哪里都能碰上些有意思的人和事。 如今随便转转,说不定还能再遇到个后世书上的名人。 他和关羽正站在道旁,想着等会儿要到何处去逛一逛。 在他们身前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嘈杂的吵闹声,有人喊了起来,“司马家的公子来了,还不速速避让?” 人群一阵喧闹之后很快分散开来。 关羽眉头一皱,这司马家的公子真是好大的威风。 “司马家的公子?”刘备低声嘟囔了一句,这个司马家必然就是温县的司马家了。 日后出了鹰视狼顾司马懿的世家,他倒是真像见见是个什么样子。 两人抬眼望去,一个中年人正抱着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在周围护卫的环护之下,朝着他们这边走来。 ------------------------------------- 高顺在城中兜兜转转,寻遍了那个报信之人所说的郝萌曾经出现过的地方,只是依旧不曾见到郝萌。 他站在街上,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何去何从,有些犹豫着是否要回到朝歌。 若是寻不到郝萌,他倒是确实不知该去何处了。 他与司马直亦师亦友,似乎除了朝歌,他也再没有别的去处了。 忽然有个戴着斗笠的汉子从他身边匆匆而过,撞了撞他的肩膀,低声喊了一声,“阿顺。” 高顺猛然抬头,这个嗓音颇为熟悉,他转头四顾,发现此人已经走远,此时正站在不远处一条巷子的尽头。 那人回头望了他一眼,将头上斗笠抬起少许,露出半张带着些许风霜的脸。正是他寻找了许久的少年玩伴郝萌。 高顺立刻朝前追去,直到追入到巷子里。 巷子里,郝萌斜靠在墙上,显然是特意在此地等待高顺。 他随手取下了头上的斗笠,脸上带着不少伤痕。 高顺仔细打量,发现多年不见,这位故人的脸上与当年相比多了不少风霜。 郝萌扯了扯嘴角,嗓音依旧,笑道:“阿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135/135069/31717012.html 第二十四章 割袍断席(求收藏,求追读) 大道上,刘备打量了一眼那个被人抱在怀中的少年。 倒是没什么出奇之处,更是看不出所谓鹰视狼顾的半分样子。 他用力一拍额头,忽然想起一事。这才醒悟是自己想错了。 司马懿字仲达,古人以伯仲叔季排列年齿,那司马懿之上还应当有个兄长。 “常听人说司马家的司马朗公子天生神异,如今看来确是如此啊。不过三四岁的年纪,一眼望去倒是有了七八岁的样貌,真是神异。” 一旁的几个黔首也在小声议论这位司马公子。 温县司马家,世代相处的经学名门。对这些整日脚踩黄泥埋首田间的黔首来说,自然是远在天边的大人物。 “嘿,好一个司马家,真是好大的威风,当初还不是靠着背主起家?”关羽冷笑一声。 刘备伸手拦了拦,他自然知道关羽的意思,司马家先祖司马卬当年在楚汉之间几次易主,自然算不得什么良善之人。 不想那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却是不曾就此离开,而是派身边的护卫之人在路旁摆了一张木案。 此人让司马朗坐在木案之后,自家则是侍立在一旁。 司马朗到底年岁还小,坐下之后止不住的左右打量。 “诸位应当都知我温县司马家之名。家主司马公向来仁德,这次公子出门,一来是为了散心,二来是为了替你们主持公道。” “家长里短的小事也好,本地高门仗势欺人的大事也好,都可与我家公子说来,必能还你们个公道。你等无须害怕,有我司马家决断,定然无人敢在事后挟怨报复。”中年人言语之间颇为傲气,似乎司马家所做的是天大的施舍一般。 围在周围看热闹的众人一时之间都是喧闹起来,听此人的言语,司马家这是要为他们主持公道? 这可是许多年不曾有过的事情了。倒是有些上了些年纪的老人隐约记得自己家中的长辈当年似乎提过一嘴。 刘备二人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云长以为如何?” “想来不过是邀买人心和养望的手段罢了,看来司马家是想为这位司马公子早早的铺好前路了。” 刘备点了点头,汉以举孝廉查举官员,想要步入仕途,难免要做出些与常人不同的“异行”。世家也好,高门也好,同样不能免俗。 退一步讲,即便家中是有权有势的人家,无需借着这个名头进入官场。可想要混入士人之中,却也不得不有个清白的名头。 清白之名,在士人之中远比想象之中更重要些。 关羽突然道:“司马家如此招摇,难道半点不怕遇到招惹不起的人?” “这里是河内,司马家在此地经营多年,招惹不起的人只怕是不多了。再说,他们所谓的主持公道,对这些无权无势的黔首来说,难道真的是公道吗?我看不见得。” 刘备讽刺一笑,在有些富贵之人眼中,也许贫寒之人所求的公道,无非就是些在他们看来可有可无的银钱。至于那些人痛失亲人也好,饿死田间也好,又关他们何事? 只看司马家这个派出来主事的中年人桀骜如此,司马家的家风如何,不见也可知,难怪能出一个鹰视狼顾的司马懿。 刘备笑道:“真是好一个司马家。” ------------------------------------- 高顺看着眼前的故人,他本就是为他而来,只是不知为何,如今看着郝萌他反倒是觉的有些陌生。 “怎么,多年不见,阿顺连故人都不识得了?”郝萌将拿着斗笠的手垂下,随口笑道。 高顺向来是个直性子,“阿萌,这些年你似乎变了不少。你到底都经历了何事?” 虽不曾手持兵刃,可郝萌身上的一身杀气却是遮掩不住,与高顺印象之中当年那个心怀仁慈的少年人已然大不相同。 郝萌却是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我变了?如今是个什么世道?你还不曾看清吗?阿顺,我看这些年你是在太平之中过的太过安稳了。这个世道,狼想吃人,狗想吃人,连羊也想吃人。你不杀人,旁人却想杀你。” 说到此处,郝萌已然不自觉的握住了腰间的环首刀,这些年来,哪怕夜里入睡之时他都要紧紧握住刀柄,稍不留神,可能就会横死当场。 “当初我刚刚离了家乡,年少气盛,心中一横就去了并州。阿顺,你不曾去过并州,若是你去过了,你就会觉得我如今还是太过心善了些。” “半州之地,大半都不是汉人,所在之处都是厮杀场,所谓仁义,所谓道德,全无半点用处。想活着,全看你手中长刀是否锋利。” 高顺沉默片刻,沉声道:“世道如何,也不该是你该如何的理由。” 郝萌抬头看了一眼高顺的神情,忽然笑道:“是了,阿顺你和我不同,说不定就算是在并州,你高顺依旧还能做个好人,可我郝萌不能。当初若不是我结识了现在这班兄弟,如今的郝萌只怕早已喂了荒漠中的苍鹰,喂了草原上的野狼,连块骨头都未必剩的下。” “如今既然你我已经不同路,那就各走各路就是了。阿顺,我走的这条路,你走不来的。” “你在赶我走?”高顺苦涩一笑。 他千里迢迢来到朝歌寻郝萌,不想最后却是如此结局。 只是他也知道郝萌这是不想让他与他一般。 “真是一场让人流泪,依依惜别的大戏。阿萌,你这个兄弟不差的。” 巷子尽头,有人站在墙壁之后轻声笑道。 此人不曾现身,只是影子被日光倒影在墙上,足有九尺之高。 那人笑道:“好了阿萌,叙完旧咱们也该去做事了。” 郝萌将斗笠重新扣在头上,转投看了眼高顺,“阿顺,回去好好做的你的正直之人,你我,不同路了。” 他走到巷子另一边的出口,随着那个高大之人离去,巷子里只剩下高顺一人。 昔年故人,只是多年之后见了一面便要分道扬镳。 高顺沉默良久,最后只能长叹一声。 /135/135069/31717013.html 第二十五章 日落之时(求收藏,求追读) 牧野城中的大道上,高顺找到了正站在道旁的刘备和关羽二人。 两人此时闲来无事,正说着些在涿县时的旧事。 刘备高顺面色阴沉,也不问他是否寻到了郝萌,而是直接拉着他在城中四处找起了酒舍来。 一人心中若是有苦处,那便喝上一坛酒,一坛不够就两坛,两坛不够就三坛,总有大醉的时候。 世上万般事,有酒足以浇块垒。 牧野不算大,酒舍也不难寻。 三人在酒舍里寻了一处木案落座,刘备将李平送给他们的烈酒摆在桌上。 他拍开一坛交到高顺手中,“昨日我就说过,延之不饮酒实在是可惜了。今日咱们不醉不归。几坛酒下去,再多的心事也不是心事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高顺稍稍迟疑,还是将酒坛接在手中,抬手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入喉,他的面色却是不见变化。 “延之好酒量,真是真人不露相。”一旁原本想看高顺吐酒的刘备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他本以为高顺不饮酒是不会饮酒,不想他是真的不喜饮酒。 “顺只是不喜饮酒,又非不能饮酒。”高顺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刘君为何不问我是否找到了我那位故人?” “延之如此神色,备又何必多问?平白惹人厌罢了。”刘备又打开坛酒,顺手递给关羽。 千里寻友,若是如高顺所想,故人还是故人,如今他又怎会是这个脸色? 多半是人找到了,只是此人已然非彼人。 不过想来倒也寻常,原上花草年年开,只是第二年的花,终究不是第一年的花了。 而这世上又岂有数年不变者? “刘君当知我出身沁水县,沁水以北就是并州。并州何地,刘君想必不曾去过。我也不曾去过,只是在沁县时听过不少并州之事。” “刘君出身幽州,只是涿县终非久战之地,所以未必知道并州是何地。这些年并州久战,其实大半土地已经落入鲜卑人之手。所以我虽名义上是出身河内,可自小到大见过的战乱却是不少的。” “我那个故友郝萌,自小心思良善,出生在那么个孩子生下来就会拿刀的地方,他却是在家中杀只鸡也是不敢的,当年我还曾为此事没少嘲笑他。觉的他想要在这个世道上活下来,只怕不容易。” “我之所以执意要来寻他,也是怕他的性子太过软糯,在中原这个强人横行之地会吃亏。” 高顺又狠狠灌了口酒,“今日我确是寻到了我那个好友。只是昔年故人,如今全然变了样貌。一身杀气腾腾,倒是让我觉的在如今这个世道里,他能比我活的更好了。昔日的绵羊,今日终成恶虎。刘君,你说可笑不可笑?” 刘备用手中酒坛和高顺磕碰了一个,他忽然想起,后来郝萌背反吕布,似乎史书上擒杀郝萌的就是他高顺? 昔年故友,最终却是难免横刀相向? “人终究是会变的,所处之地不同,所见之事不同,自然人也就会不同。我倒是觉的延之该为这位故人高兴才是。”刘备笑道,“这个世道心狠之人,总是要活的比心软之人更痛快些。” “刘君说的有理。”高顺苦笑一声,“更何况如今他又有了新兄弟,我这个昔年的旧兄弟自然就入不得他的眼了。他言我与他不同路了,多半也是他的心里话。” “新兄弟。”刘备默念一句,握着酒坛的手一颤,难道是那人?那只并州虎难道也来了河内?只是他很快将心思隐藏下去。 “既然如今延之已经寻到了这位故友,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打算回到河内去寻司马公?” 刘备旧事重提,他这次来牧野本就是为了拉拢高顺而来,自然不想无功而返。 “刘君想要我随你西去?刘君的心意顺已知道,只是……”高顺饮了口酒,面色泛红,已经带上了些醉意。 此时既已饮酒,高顺言语起来便也不再遮掩,“只是纵然刘君是汉室宗亲,是日后的卢师高徒,日后前程注定是一片光亮。只是,那又如何?难道刘君日后注定有锦绣前程,我高顺就定要跟随刘君不成?没有这样的道理。顺自来不是如此趋炎附势之人。” 平日里一旁的关羽若是见了有人敢如此大声的和自家大哥言语,早已冲上前去一顿老拳。 只是今日他却是坐在原地,默默饮酒,似是不曾听到高顺的言语。 刘备同样没有将高顺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又笑着给他打开了一坛酒,“延之说的有道理,日久才能见人心,我刘玄德何人,日后延之自知。” ------------------------------------- 三人喝的大醉,即便是自穿越之后不曾醉过的刘备,虽说饮酒之时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可扶着两人走出酒舍时也是破天荒的喝的有些踉跄。 尚未入夜,只是薄暮时分,县中之人却已是各自归家。 炊烟袅袅,随着晚风缓缓升上天幕,满是烟火气。 “延之,我和你说,我在涿县之中尚有一三弟,武勇更在我之上,有万夫不当之勇,百万军中取敌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关羽打着酒嗝,他平日之时虽然言语不多,可一旦喝了酒,倒像是换了另外一人。 “一夫之勇,算不得什么大勇。匹夫虽勇,以数百训练有素的精兵困之,就算是万人敌,顺也可擒之。” 关羽摇头失笑,“延之说笑了,兵卒再勇,如何能擒的住万人敌?” “云长不信?日后我定要练这样一支精兵给你看看。勇将能陷阵,士卒又为何不可?日后,就,就叫陷阵营。陷阵冲锋,所当无前。” 他转头望向刘备,此时高顺面色通红,“刘君以为如何?” 刘备叹了口气。 陷阵营啊,他自然是眼馋的很,只是不知能不能让高顺也沐浴在他大义的麾下。 “延之想的极好,有延之打理,日后必定能成一支有名的强军。” 三人走在汉末落日黄昏的日光里。 一颗日头正在落下。 另一颗日头却在冉冉升起。 /135/135069/31717014.html 第二十六章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世人(求收藏,求追读) 第二日尚未天明,刘备等人已经早早的从投宿的客舍中起身。 如今高顺在牧野的事情已经了结,几人打算去探望过路上遇到的李平之后就动身返回朝歌。 此行虽然不曾收揽下高顺,可能与高顺痛饮一场,日后收拢下这个陷阵之将的机会倒是多了不少。 今日附近刚好有市,三人各自去买了些礼物,入市之前说好要少买些,礼轻情意重。 只是等真正到了市中,花起钱来,三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大方。 最后三人聚首,将手中买的礼物堆在一起,这才发现情谊重礼物更重。 用力揉了揉脸颊,刘备笑道:“这次不从李老头那搬走几十坛他的好酒,可对不起咱们花的这么多银钱。” 关羽和高顺也是一笑。 他们三人对李平的印象不差,不然也不会出手就买了这么多礼物。 一个少年时投过军,晚年时从过商,既能高谈阔论,又能市井厮混,还对自家孙女视若珍宝的老人谁又能不钦佩几分? 三人各自拎着礼物,直奔老人家中而去。 ------------------------------------- “你们要去李平家?” 一个被他们拉住问路的行人谈及李平时却是一脸戒备。 “李平家的事情难道你们不知?”那个汉子反问一句。 刘备神色一动,摇了摇头,“我等是李平故友,今日刚刚从朝歌而来,确是不知李平家中出了何事。” “唉。”汉子盯着三人看了一会儿,见他们不似作伪,这才继续道:“既然你们是昨日来的牧野,那定然不知前几日咱们县中来了个大人物。” “你说的莫非是温县司马家的公子?”刘备笑问道。 “嘿,司马家?若是司马家倒好了。司马家在河内确实算是难得的大人物了,可至少还讲些道理。这才来的这个大人却是半点道理都不讲。”汉子长出了口气,“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中常侍蹇硕?” 刘备点了点头,“如今陛下身边的得信之人,自然听说过。” “这蹇硕有个堂弟,平日里仗着自家堂兄的势力欺压乡里,无恶不作。前些日子来了咱们乡里,偏偏看中了老李家的孙女。”汉子摇头叹息。 他忽然浑身一寒,发现对面三人汉子正死死的盯着自己。 “所以?”刘备的语气阴冷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在他身后,关羽挑着眉头,高顺虽然神色不变,可拎着礼物的双拳已然握紧。 “当时老李尚未回来,家中只有他孙女一人,如何能应对?再说即便老李在又能如何?当时里中不少人倒是想要援手,只是那蹇球身边可跟着不少剑客,退一步讲,即便他身边不曾带着剑客打手,单凭他叔叔蹇硕的名头也无人敢动他。”汉子又是叹了口气。 刘备的语气越发阴冷,“所以?” “老李的孙女自然是被他们带走了。”汉子沉默片刻,“只是去时是个大活人,回来却是白布覆面了。” “听说老李昨日回家之后去县衙中想要寻个公道,却是被县长派人打了回来。”汉子一脸苦涩,“今日他又去了司马家,想要寻家马家为他做主,可听说司马家却是避而不见。想来也是了,谁愿意惹上这种大麻烦。” 汉子说完之后,发现对面三人却是良久不曾言语。 “砰”的一声,刘备将手中礼物摔在地上,一手攥住此人的衣服,竟是将此人直接拖的离地半步。 他目光之中杀机凛冽,似是有一只猛虎藏于眼眸之中,正待择人而噬。 “带我去李家。” 身后的关羽默然无语,他还不曾见过如此杀机凛冽的兄长。 ------------------------------------- 一处宅院里,多了一座新坟。 坟前摆着不少老人自酿的酒水,他一杯接一杯的倒着,泼洒在坟上。 老人跪坐在坟前,默然无言语。 他恨蹇球,更恨那个迟迟归来的自己。 李平拿起酒坛痛饮了一口,牵动了昨日的伤势,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终究不是少年了,若是当年,他早就提刀去寻那蹇球了。如今已然是孤家寡人,那蹇硕的势力再大又如何?他只剩一条命了。 可惜如今自家身衰力弱,便是连昨日几个县衙之中的差役都不敌。 身受重创,心如死灰,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刘备几人来到他身后,没人言语,只是看着坟前的老人独自敬酒,独自饮酒。 老人原本灰白的头发此时已然全部转白。 昨夜东风,一夜白头。 “咳,是刘君来了?”老人不曾转头,嗓音沙哑,“老头子对不住了,昨日说下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刘备别过头去,用力揉了揉面颊。 高顺与关羽也是各自转过身去。 谁想昨日笑言,今日听来竟是让人如此伤感。 刘备上前几步,跪坐在老人身侧,“李老节哀。” “节哀?”李平勉强扯了扯嘴角,“本以为日后会是我先走一步,不想如今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想来倒是可笑的很。” “不过刘君也不必为老头子的事伤心难过。老头子不久就要下去见她了,真是半点也等不得了。她如今年岁还小,若是在下面受了人家的欺负又该如何是好?” 刘备转头看向老人,一日不见,他面上已然带上了几分死气。 “我之所以强撑到现在,就是知道你们会来。蹇家势大,我也不求你们帮我报仇,为了我家的事情,没有让你们搭上性命的道理。” 老人咳嗽几声,“只是我死之后,希望刘君能将我葬在我家孙女坟旁,还有就是那些我当年埋下的酒水,就在那棵桑树之下,酿酒的秘方也被我埋在了下面。待我死后,刘君可以将其取出。” “你我投缘,秘方落到你手中,我也安心些。” 老人拿起地上的一坛酒,递到刘备手中,“老头子我这后半生只有两愿,一个是希望自家孙女能找个好人家,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另一个是希望能见见当年的段校尉,告诉他一声我如今依旧安好。只是如今看来,都是做不到了。刘君是做大事的人,日后若是去了雒阳,见了段校尉,莫要忘了替我问一声好。” 刘备没有言语,只是点了点头。 老人的声音越发弱了下去,“死到临头,难免话多一些,刘君莫要嫌我聒噪,咱们喝一个?” 刘备举起酒坛,独自举在空中良久。 一旁的老人寂然无声。 他垂着头,已然沉沉睡去。 人死即大睡。 刘备将酒坛放在嘴边,狠狠的灌了一口,大半洒落在胸前。 风吹叶落,随风飘零。 老人昔年亲手植下的桑树,今已亭亭如盖矣。 /135/135069/31717015.html 第二十七章 怕应羞见,刘郎才气!(求收藏,求追读) 黄昏之时,李家宅院里,旧坟之侧起新坟。 刘备三人站在坟前,默然无言语。 昨日还曾谈笑的身边人,今日就躺入了坟中。 帝国之末,就是如此无奈。 人命如浮萍,飘零而已。 世家豪族的大家子尚且不能掌控自家的命运,更何况这些无依无靠的黔首。 良久之后,还是刘备最先开口,“如今李老不在了,咱们先把他埋在树下的酒水取出来,至于日后的事情,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 关羽和高顺两人本就言语不多,此时更加沉默。 三人一起来到那颗桑树之下,只是将树前的泥土翻开少许,就寻到了一个用红布封的严严实实的木箱。 几人将木箱取出,拍掉上面落着的泥土,刘备以剑破开箱子上的红布。 打开箱子,里面都是用红布封好的酒水,最上面,是一块折叠的极好的白色帛布。 刘备将帛布拿在手中,缓缓打开,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就像是一个稚子捉着笔所书。 是一封留给自家孙女的家信,多半是老人怕自己在北方行商时会出什么意外,这才留下了这封信。 信中不曾言及什么大事,都是些日间的小事。 像是当中有老人为自家八字还没一撇的,不知是重孙子还是重孙女的后辈取好了不少名字。 老人特意在信中言明,他只是随意取的,若是自家孙女或是夫家不喜欢,那就不用就是了,万不要为此和夫家伤了和气。 像是日后若是要坟前祭拜,最好要用自家的酒水,只有他这自己酿制的酒水,他这个老家伙才能喝的惯。 零零碎碎,老人在信上自说自话。 想来他在写信之时,多半不曾想到最后会是如今这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凄惨光景。 三人一起看完了书信,都不曾言语,心中各有所思。 刘备将信拿到坟前,扔进燃着的火盆中。 盆中火焰一扑而上,将布帛吞没而尽。 “今日咱们就住在李老这里了。”刘备淡淡道。 ------------------------------------- 夜幕垂降,人鸟声俱静。 关羽不曾入睡,正燃着一支残烛,靠在桌旁读书。 这卷书当初还是张飞所赠,张飞知他喜春秋,特意花高价从南北往来的商人手中所得,关羽自从得到此书之后便再也不曾离身。 只是今日他却是将书留在了桌上。 既读春秋,当知大义。 他随手将放在一旁的环首刀挂在腰间。他膂力过人,即便环首刀已然足够沉重,可在他用来还是轻巧了些。 站起身来,关羽吹灭了桌上的烛台,轻手轻脚的推门而出。 走出门来,他转头打量了一眼一旁早已暗下去的对面屋子,那是刘备的住处。 关羽跟随刘备的日子已经不短,他知道自家大哥有大志。 如今汉家暗弱,大哥也总是会时不时的对他和翼德提及要复兴汉室。 虽说刘母和刘严等人一直觉的刘备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可其实他知道自家大哥明里暗里结交了不少县中的豪杰,这其中甚至有牵招这些外乡人。 今日三人都知道造成此事的罪魁祸首是蹇球,只是如今宦官势大,刘备不开口,关羽自然也不会怪他。 为了心中志向,自家大哥能忍,只是他关羽忍不得。 他不过是河东解良一匹夫,他喜读春秋不假,可归根到底他还是那个在解良时敢一怒拔刀的江湖武夫。 他不再回顾,转过身来,朝着前院走去。 只是走到半路,他发现有人正走在他之前。 “延之?”关羽低声喊了一声。 高顺转过头来,上下打量了关羽一眼,那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云长何往?” 关羽一笑,“杀贼。” “那便同行。”高顺向一侧一闪,两人并排而行。 关羽轻声道:“延之,莫要怪我兄长,他也有他的苦处。” “无妨,这世上之人本就各有所求,刘君前程远大,不该为这种小事丢了性命。也唯有你我这种匹夫,才会一怒轻生死。”高顺只是扯了扯嘴角。 关羽没有再言语,他知道即便说再多也抹不掉此时高顺心中的芥蒂。 那个蹇球的行踪倒是清楚的很,许是仗着蹇硕的名头,即便是做下了这许多恶事,此人对自己的行踪依旧毫不隐瞒。他接下来要去野王,甚至听说还放出话来,有人想要报仇,只管去寻他。 两人来到前院,准备牵了门口的马直奔野王。 “如此深夜,云长与延之结伴而行,是要去往何地?”有人在他们身后轻声笑道。 两人转过头来,见刘备正站在新旧两座坟冢之间。坟墓之前各自摆着几坛酒水,都是他们从树下起出来的老酒。 刘备手中拿着一坛,仰头往嘴中灌了一口。 他笑意吟吟的看着两人。 “深夜带刀而行,莫非你们是要去寻蹇球寻仇?” 关羽将高顺扯到身后,“大哥要阻拦我们不成?” “拦你们,为何要拦你们?”刘备笑道:“我只是奇怪你们为何不来寻我一起前去。莫非在云长眼中,你兄长就是如此怕事之人?” “刘君前程远大,何必为了此事自废前程?如今宦官势力之大,刘君岂会不知。” “此次前去,即便能成,日后多半也要逃难江湖,各处流窜来逃避朝廷的追捕。刘君可想好了?”高顺冷声道。 关羽也是劝道:“大哥素来有大志,此事羽去足矣,必然带回此人人头。” “自然想清楚了。”刘备点了点头,“事到临头,今日推脱,明日避让,推以大义之名,到得最后莫不是要变成孤家寡人?” “有些事,可做可不做,那便再三思量。” 刘备将手中的酒坛重重摔在地上,酒坛四分五裂,混着酒水滚落一地。 “有些事非做不可。那备,当仁不让。” 他缓缓上前,拿起一坛酒水,又递给关羽与高顺一人一坛。 他笑道:“同行。” 三人举起酒坛磕碰在一起。 “同行。” 历史 许多年后,天下纷乱已起,诸雄据地争鼎。 曹操曾召集手下文臣,横论天下英雄。 言及刘备,多有言刘备奸诈,以诈取信。 曹操莫许之。 唯有广陵陈元龙,前行直言,“雄姿杰出,湖海豪气,有王霸之略,吾敬刘玄德。” 曹操抚掌大笑,以为然。 /135/135069/31717016.html 第二十八章 箭在弦上(4k,求收藏,求追读) 牧野以西的共县里,有三人正拎着酒坛,蹲在一家酒舍外饮酒。 酒舍不大,平日里往来的都是些县中的闲散人,富贵人家自然不会来此处。 酒舍里乱糟糟的,酒话,荤话,叫喊声连成一片,若是再大声些,说不定能将酒舍的屋顶震起来。 与酒舍之中不同,酒舍外却是安静的很,蹲在门口的酒客们大多不言语,只是默默饮酒而已。有些是因酒舍中没座位,有些则是只是喜欢在外面饮酒而已。 喝完一坛,起身再去酒舍里拿一坛。 这些蹲坐在酒舍之外的酒客,一日下来,往往要比酒舍之中的酒客饮更多的酒水。 开着这家酒舍的店家常和酒舍里的伙计笑言,这些蹲在门外的饮酒之人,才是真正的伤心人。 真正说不出口,放不下的思念与愁苦,往往不得与人语。既然说不出,那便以酒浇之。 今日蹲在酒舍之外的人不多,除了自清晨就并排蹲在一起的那三人之外,只有一个留着大髯的高大汉子。 汉子身形高大,虽是一身长衫,可举动之间,不似中原之人。 此人起身,蹲到刘备身侧,用带着些辽东口音的汉话道:“俺叫徐谓,是辽东人,俺在那边就能闻到酒香,想来几位的酒不差,不知能不能分俺一坛尝尝?” 将手中的酒坛放下,刘备上下打量了此人一眼,接着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自然可以,相逢即是有缘,这酒名为女儿红,是我们自家酿制。与寻常的酒水不同,烈的很。兄弟饮酒之时千万要小心些,还是要一口一口的饮才是。” 汉子接过刘备递来的酒水,也不多言,打开泥封狠狠灌了一口。 霎时之间,胸腹之处如有一条火龙在盘旋起舞。 辽西汉子终究与中原人不同,他又猛灌了几口,这才长出了口气。 汉子将握着酒坛的手垂下,用一种古怪的神色打量了刘备一眼,“确实是好酒,几位今日的情谊俺记下了”。 此人言语之后竟是直接抱拳作别而去。 三人一头雾水,此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知是有何意。 只是如今他们来不及多想此人之事,刘备灌了口酒,“云长可打探清楚了?蹇球如今就在这共县之中?” 同样蹲在一旁饮酒的关羽冷笑一声,不知是因饮酒还是因愤怒,他的面色更红了一些,“打探清楚了,此人之前早就放出话来,说要返回野王。可一路上兜兜转转,四处作恶,行程虽是未改,可走走停停,像是巴不得旁人来杀他。” “云长,玄德,我忽然觉的此人只怕没那么简单。”高顺忽然开口道。 自那日夜里刘备挑明了心意,高顺已然对他改了称呼。 刘备灌了口酒,这女儿红真是好酒,即便是他这种自认的谨慎之人,饮了这酒都觉得自家多了几分豪迈气。 “蹇硕在宫中正受宠,如今当权的士人也好,当年残存下来的党人也好,哪个不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昔年赵高在朝堂之上指鹿为马,今日蹇球之行,若是说当中没有蹇硕的意思,那才是见鬼了。” 高顺点了点头,“原来玄德早有思量。” 刘备将空酒坛放下,重新拿起一坛,饮了一口,笑道:“延之无须担心。当日我既然下定决心与你们前来,那我也自然做好了一旦被人发现,就舍了仕途的念想。大不了咱们三人逃难江湖,做个无忧无虑的闲散之人,也是件快意事。” “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除掉此人,那在此人身后哪怕有万般阴谋,有你我在,此人逃不过一死。” 他将手中的酒坛递给高顺,高顺饮了几口,又将酒坛递给关羽,关羽仰头痛饮,将酒坛中的酒水饮尽。 刘备袖着手,靠在身后的墙上,关高二人也是如此。 夏日时分,日头高起,几许日光打在身上,让三人多了一分睡意。 不知不觉间,刘备嘴角带上了一丝笑意。 穿越而来的这些年,他兢兢业业,满心算计,知道将来如何,反倒是成了他心中的负累。 唯有今日,诸般万事不去管,只剩下除去蹇球一事,他反倒是感到了之前不曾有过的畅快。 他转过头,看向一旁的两人,笑道:“快马轻裘,不负少年。如此才痛快。” ------------------------------------- 三人没有选择在共县动手,而是始终缀在蹇球一行人的身后。 蹇球这次出行带着上百护卫,大多都是些混迹市井的亡命之徒,这些人大半都是蹇球自己招募。也有不少是行伍之中的正规军,这些人是蹇硕派来给他护身的。 他们三人之中虽然有关羽这种万人敌,可到了实处,世上又哪里真的有人能力敌万人? 所以他们要除掉此人,也只能是用江湖游侠的惯用伎俩,暗杀。 他们若要在城中动手要难上不少。更何况城中人多眼杂,即便他们能够暗杀成功,万一被人见到,只怕也难遮掩住身份。 毕竟一个大耳,一个红脸,若是要寻起他们来,倒是简单的很。 他们只能寻机在城外动手,只要他们盯的紧,总是能找到机会的。 而这一路之上,他们还另有发现。原来盯上蹇球的,不止他们三人。 这一日,他们随着蹇球的队伍来到了雍城之外,蹇球没有入城,而是驻扎在了城外。 刘备三人躲在附近的林子里,不久之后竟是听到从蹇球的驻扎之地里传来了琴声和饮酒做乐之声。 “蹇球为何会停留在此地?此地已经离雍城不远,只要赶路,是能进城的。而且咱们跟了他这么久,之前驻扎之时也不见他如此高歌奏乐?”高顺忽然道。 关羽也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蹇球的举动确实太过诡异了些,“他如此举动,想来无非是要告诉暗中埋伏之人,此时他们防守最为懈怠,想要刺杀之人可以早早出手。莫非是他发现了咱们,想要咱们就此出手?此子欺人太甚。” “倒未必是发现了咱们,咱们一路小心,加上只有三人,即便他蹇球再聪明,也未必能察觉。”刘备低头思虑片刻,“说不定发现的是那些与咱们同来之人。” 原来他们在跟踪蹇球之时发现缀在蹇球身后的不只是他们三人,还有别的人马。 只不过那些人的人数要多上一些,最少要有数十人。那些人想必是有和他们一样的顾虑,所以虽然一直跟着蹇球,却是一直不曾出手。 刘备笑道:“这些人虽然不知是哪方的人,可想来此行的目的也是蹇球那颗项上头颅。” “只是不知这些人是否会出手,若是他们出手,那今夜也是咱们出手的好机会。” 高顺盯着不远处的林中,他本就是小规模作战的名将,加上久在河内和并州接壤之地,见过的战事自然不少,最是能够把握战场上的时机。 此时对面的林中果然有了动静,数十黑衣人持刀背弓,以黑巾覆着面目,正压着脚步,朝着蹇球的驻留之处靠近。 行进之间进退有度,显然不是临时聚集而起的乌合之众。 “延之是说咱们要出手相助?”关羽问道。 关羽如今到底还不曾上过战场,最多也就是对付过些马贼,还不曾经历过真正的战事。所知的兵法之事也多是从书上得来。 所谓名将,其实大多都是战场上厮杀出来的本事,即便是如霍去病那般的天纵英才,也是有那个同为名将的舅舅打底。 不然一个寻常人家的少年郎,若是骤然上了战场,莫说千里奔袭,数撅名将,就是能在战场上挣扎着活下去,也算是极为有出息了。 刘备笑道:“云长,延之的意思应当是咱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关羽皱了皱眉头,“只是这些人不知是何处的人马,既然也是来取蹇球的性命,万一也是受了蹇球欺压的良善之人寻来的人,咱们岂不是见死不救。” 仰靠在身后的树上,刘备只是笑了笑,关云长终究是关云长,若是浪荡江湖,必是天下仰慕的大侠,只是为帅为将其实是有些不合适的。任性义气,是战场上的大忌。 他微微抬头,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林间树叶,看向天边那弯明月。 “云长不必担心,这些人的来历其实我已然猜到了。”刘备笑道:“必是出自温县司马家。” 许多年后,司马懿正是带着他那三千阴养死士掀起了高平陵之变。 洛水为誓,奠定下了他司马家的江山。 刘备忽然笑着说了一句关高二人都听不懂的言语。 “原来司马家阴养死士,由来以久啊。” ------------------------------------- 蹇球的驻地里,一个肥胖青年正坐在一张巨大的木案之后,这张木案要比寻常的木案大上不少,案上堆满了酒肉。 此人自然就是蹇硕的堂弟蹇球,虽是一介白身,可却能仗着堂兄的名头横行乡里,即便是地方上的大员也不敢得罪此人。 如今宫中宦官的势力之大,海内皆知。 天下闻名如陈藩,身死族灭。不畏强权如张俭,出奔塞外。 连两人得罪了宦官都是如此下场,其他人又怎能不顾及身家性命。 所以如今宦官子弟出行越发气焰跋扈,而路人避之如蛇蝎。 蹇球拿起筷子,将案上的菜翻了翻,大概是没什么胃口,又拿起桌上的酒水喝了一口。 “阿萌,外面准备的如何了?我这次出来可是接了堂兄的命令,不能无功而返。那些人不论死活,都要给我拿下。” 站在蹇球身后的,正是当日和高顺见过一面的郝萌。 郝萌低头弯腰,谄笑道:“公子神算,这些人自然逃不出公子的手掌。我已经让魏续,宋宪和侯成出去准备了。有他们三个在,那些人闹不出什么事情来。” 蹇球将手中的酒壶递给郝萌,得意一笑,“说的不错,本公子早就知道他们会来闹事,这招引蛇出洞,不信他们不中招。” “你做的也不错,帮我寻来了魏续他们这几个勇士。这次回去,我定然要给堂兄禀告你的功劳,日后你小子发达了,莫要忘了本公子的举荐之恩。” “那是自然,日后小人若是真的出人头地,必然唯公子之命是从。”郝萌谄笑道。 “你这是何意?我对你虽有举荐之恩,可你我都得要听我堂兄的话。” 蹇球虽然十分受用,可言语之间还是不敢有半分逾越蹇硕。 他如今的一切都是靠着蹇硕而来。没有蹇硕,自然也不会有人将他蹇球放在眼中,那些自诩名士之人也不会被他踩踏在脚下。 只是林中鸟,翅膀硬了,自然想要高飞,可惜他的身边人大多都是蹇硕的亲信。所以如今他已经开始慢慢培养起自家的心腹。郝萌就是他如今最为看中的心腹。 之前他自然也派人调查过郝萌的身世。出身并州与河内交界之地,无父无母,自小就出了沁水。在并州闯荡过多年,为活命,为钱财,做过不少心狠手黑的龌龊事。 蹇球来了河内就将他招到了手下。在蹇球看来,这种为名利诸般都舍得的人才最符合他的胃口。 他也有些自知之明,有些人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他所用。可有些人,只要他给的价钱合适,就会给他卖命。 只要他一直都给的起价钱,那这些人就一直都会为他所用,而且还会比那些自诩的忠义之人更忠心。 他忽然想起一事,转头望向郝萌,“阿萌,前些日子你说有一兄长,本事更是远在你之上,你说此人要投到我麾下,难道还不曾来到?” 郝萌低着头,目光之中闪过一抹戏谑,谄笑道:“公子不必着急,我这个兄长已经来了,今夜公子就能见到了。” 蹇球没有将郝萌的话放在心上,听说他那个兄长是并州人?不过是个并州蛮子而已,算不得什么。 “此人果然有你说的那般厉害?若是欺骗本公子,可没有你的好果子吃。” 郝萌满面堆笑,“我这兄长,天下无敌。” /135/135069/31717017.html 第二十九章 九原虓虎,咆哮天下(4k,求收藏,求追读) 蹇球的驻地之外早已熄了灯火,暗夜之中,昏暗一片。 那些突然出现的黑衣人如重重鬼影一般,朝着驻地靠拢而去。 驻地之中饮酒做乐之声未停,不断从中传出。 只是等那些尾随而来的黑衣人终于靠近,准备突入其中,杀其中的护卫一个措手不及之时,整个驻地里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 一时之间,原本漆黑如墨的夜里竟是亮如白昼。 由黑暗至骤然光明,那些黑衣人不由得一阵陷入恍惚。 就在此时,驻地之中,弓弩尽出。 霎时之间,一阵箭雨从天而降,袭向那些尚无准备的黑衣人。 黑衣人不曾想到会有此招,不少人都来不急躲闪,被驻地之中射出的暗箭所伤。 等到这些人重新整顿好阵容之时,驻地里已然有人带着蹇球的护卫杀了出来。 黑衣人虽是仓促迎战,可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一时之间双方倒是勉强僵持了下来。 苦战良久,难分胜负。 只是随着驻地之中第二批人的出现,僵局逐渐被打破。 第二批人显然与第一批人不同,虽是甲胄武器不如第一批人,可杀法极为蛮横,即便是拼着自身中刀,也要砍一刀在对方身上,就像这身家性命全然不是自己的一般。 完全是与敌同归于尽,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路数。 尤其是为首的三人,最为勇猛,所过之处如虎入羊群,将黑衣人杀的节节败退。 关羽突然望向不远处的林中,那里出现了一个他们之前见过之人,正是当日他们见过的那个大髯汉子。 汉子也见到了他们,朝着他们靠了过来。 他笑道:“看来你们也是为了蹇球的头颅而来,如今看来咱们的目地倒是一致了嘛。你们的酒水不差,想来人也不差。” 刘备正想开口,一直死死盯着前方战场的高顺却是先开口,“他们不是河内人,他们用的是并州人在战场上常用的战法。” 高顺长在并州和河内接壤之处,对并州战法自然熟悉。 悍不畏死,以命搏命,正是并州人最常用的打法。 “如此说来这些人的打法确实有些像边地战法。”刚刚凑过来的大髯汉子也是点了点头。 “并州人吗?”刘备揉了揉额头,好像有些头痛,只是希望事情不是和他想的一般。 ------------------------------------- 前方的战场上,大战已经落入尾声。黑衣人人数上本就是劣势,加上又中了敌人的计策,两相叠加,自然很快就败下阵来。 只是这些人却极为顽强,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依旧是没有一人转身逃窜。 此时从驻地之中冲出来的护卫们手持刀枪,已然将黑衣人首领团团围住。 此人倒也是个烈性子,见事不成,手中长刀调转,自刎而死。 带领那群并州人冲出来的三人之中,有个头裹赤巾的汉子上前一步,割下了黑衣人的头颅。 此人招呼一声,在外面的驻守之人开始返回驻地。 “徐兄弟也要和我们同去?”刘备笑问道。 “这是自然,我本就是为此而来。”大髯汉子笑道。 “还有,其实某不叫徐谓,我本名徐荣,字子厚,辽东人。谎报姓名,倒是多有得罪。我之前在辽东时受过李老不少恩惠,至今未报,这次本是为求官而来。本想拜访李老,不想却是得知李老死于奸人之手。” “这才想着前来取了此人首级,李老的酒水我在辽东时不曾少喝,所以当日喝到那酒水,我就知你们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中人,那便同行。”刘备笑道。 刘备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原来是徐荣。 ------------------------------------- 头裹赤巾的汉子提着黑衣人首领的人头,给身侧的两人打了个眼色,拎着人头径直朝蹇球的帐篷走去。 内门处,早已有一人等候。 此人身高九尺,虎背熊腰,双肩抱拢,面似傅粉,偏偏眉目英挺,一眼望去英气十足。 此时他望着走来的赤巾汉子,扯了扯嘴角,桀骜之气十足。 “阿续,你也太慢了些,让我好等。”高大汉子开口笑道。 头戴赤巾的汉子名叫魏续,方才与他一起带领那些并州边境之人的则是宋宪和侯成。 几人连同眼前这人都是并州人。 魏续气笑道:“那些黑衣人顽强的很,对付起来哪里有那般容易。要不是咱们提前用上了计策,只怕这次兄弟们也会有不少伤亡。你以为谁都是你吕奉先?” 高大汉子姓吕名布,字奉先,出身并州九原,正是并州的久战之地。 吕布笑了笑,随手接过魏续手中的人头,“早就和你们说过,能用手段就用手段,又不是武夫与人对决。何必白白浪费性命?再说即便是武夫对决,该用手段还是要用的。能用一成力气解决对手,又何必用十成?” “嘿,你这个最勇武之人却偏偏是最不喜欢用武之人,日后不知会有多少人对你头痛。”魏续也是笑道。 眼前的吕布明明武艺高强,却偏偏最是不喜欢用武力解决事情。 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那句能用一成的力气做成的事,就不要白白浪费十成的力气。 吕布将手中的人头掂了掂,满意的点了点头,“侯成他们准备的如何?那些护卫要早些解决。等会儿动起手来就要万无一失。不然我能活着出去,你们就未必了。” “虽然你说的是实话,可你说话总是这让人厌恶。关系身家性命的事情,他们自然不会马虎,你放心就是了。” 魏续撇了撇嘴,吕布言语总是让人听起来这般刺耳,只是在其实力之下,偏偏又似乎是理所当然。 “实话总是伤人嘛。”吕布起身,朝着里面走去,“侯成好饮酒,我也是怕他们耽误了事情。” ------------------------------------- 驻地中央留出来的空地上,蹇球不断用手中的酒杯磕碰着身前的木案,皱着眉头,显的有些不耐。 “郝萌,你不是说你那个兄长本事出众?为何这许久都不曾解决那些人?不过是些跳梁小贼,竟都要耽搁这么久,你是不是在我这里夸大了他的本事?若是耽误了我的大事,没你的好果子吃。” 郝萌满脸堆笑,“公子说的是哪里的话?萌就是再大的胆子也不敢拿公子的大事开玩笑。我那个兄长确实是勇力过人,最少萌就不曾见过比他更勇武之人。而且他为人忠义,只要公子能对他待以心腹,他必然能为公子效死。” 蹇球却是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忠义之人啊,那不错。本公子最喜欢的就是忠义之人。” 此时吕布已经提着人头走了上来,只是不曾走进蹇球身前就被他的护卫拦了下来。 郝萌俯身弯腰,谄笑道:“公子,这就是我那个兄长,九原吕布,吕奉先。” “奉先豪杰,球等待已久。”蹇球笑道:“奉先,不知外面的贼人解决的如何了?” 吕布单膝跪地,献上手中黑衣人首领的头颅,朗声道:“贼人已然杀尽,请公子安心。” “好。”蹇球大笑着起身,挥了挥手,示意挡在吕布身前的护卫退了下去。 他绕过木案,来到吕布身前,亲手将吕布扶起。 “奉先辛苦了,球对奉先闻名已久,常听阿萌提起你,说你是盖世的豪杰,武艺更是天下无双,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蹇球满口称赞。 蹇球如今的手下之人都是他用利益招揽而来,如今他倒是也想试试礼贤下士,用恩义结之是个什么滋味。 “公子谬赞了,布只九原一匹夫,当不起公子的夸赞。”吕布慌忙就要再拜,却被蹇球搀住了手臂。 “奉先不必如此。”蹇球端起桌案上的一杯酒水,就要递给吕布,“奉先可尝尝我这美酒,今日当与奉先同饮。” 吕布却是不曾接过他手中的酒杯,反倒是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反手握住蹇球的手腕,一脸桀骜,朗笑道:“饮酒且不急,等公子到了地下,有的是时间浅饮慢酌。” 他望向一直站在木案之后的郝萌,“阿萌,还不动手?” 郝萌狞笑一声,抽刀砍倒身侧的两个蹇球护卫,大喝一声,“兄弟们,动手。” 蹇球身边的贴身护卫,有半数早已被他悄然换成了他带来的并州人。蹇球想要组织自己的势力,自然没有阻拦,只是他不曾想到这些人其实更是他郝萌的人。 一时之间,空地之上喊杀声起。 此时外面之人因为方才击败了司马家的死士,除了留下一些巡逻之人外,其他人都在饮酒。 这些酒水中魏续等人早已动了手脚,此时他们三人正在和蹇球手下的护卫头目们饮酒,这些人都是蹇硕派给他的亲信。 听到喊杀声起,几人也是立刻抽刀而起,这几个头目本就不是魏续他们的对手,加上酒水中被他们动了手脚,只是片刻之间就已然被他们全部斩杀。 魏续大声呼喊,招呼着手下人要将蹇球身边的护卫都杀尽,一个都不能放过。 此时这些护卫都喝过了被动过手脚的酒水,战力已经去了大半。虽然人多势众,却也只能看着那些并州人将刀落在他们项上。 营中的空地前,蹇球的护卫已被郝萌带人杀了个干净,伏尸于地,满地鲜血。 吕布将蹇球摔到地上,转身坐在那张木案上。 他笑意吟吟的看向蹇球,居高临下。 ------------------------------------- 营地之外,刘备等人见到营中乱起,一时之间竟然是火光冲天,此时营中的喧闹之声已经沉寂下去。 关羽看了眼刘备,“大哥,咱们如何?”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刘备率先起身,“不管里面发生了何事,咱们都要进去。” 几人起身,顺着林中的阴影朝着营中走去。 他们很快走入营中。 正当营门处,躺着不少尸体,高顺上前翻看了几具,都是背后中刀。 “是他们内讧?” 几人心中疑惑,只是已经走到了这里,没有不进去看看的道理。 刘备低声道:“云长在前开路。” 如今一行四人,他自己略去不提,高顺和徐荣擅长的都是统兵作战,单打独斗绝非所长。 关羽自然也知道如今的情况,他也没有多言,直接在前仗刀前行。 刘备等人各持刀剑,守卫在他左右。 几人一路倒是极为顺利,路上满是战死的尸体,不少人都是大张着眼,多半是不曾想到会死在自己人手中。 临近中央的空地之时,前面忽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琴声。 时而婉转如妇人低诉,时而高昂如铁骑纵横。 即便是刘备这个不曾学过琴的粗鄙武夫,也觉的此人的琴术颇有造诣。 关羽一马当先闯入空地之中,只见一张巨大的木案之后,一个高大汉子正坐在木案之后弹琴。 “装神弄鬼。”关羽大喝一声,朝前猛走几步,一刀劈向木桌后的高大汉子。 刘备站在他身后已然来不及阻止,只得持剑紧跟在关羽身后。高顺徐荣两人落在最后,却也是各自前冲。 弹琴之人自然是吕布,吕布见关羽攻来,双目一亮,暴喝一声,“来的好。” 他单手撑地,一个盘旋已然起身,随手拎起桌上的长剑,从身前的木案前一跃而过。 一剑直直迎向关羽斩来的环首刀,刀剑相交,关羽竟是被震的后退几步。 此时刘备已至,他知不可与此人力拼,临近吕布之时双股剑分开,单剑变双剑,雌剑格挡吕布砍来的一剑,雄剑直刺吕布,不想吕布应变极快,一个侧身,让过刘备刺来的雄剑,接着反手握住刘备手腕。 刘备只感到手腕上一股巨力袭来,连忙松手让剑,借此机会后退几步,与吕布拉开距离。 刘备刚退,高顺与徐荣已至。 吕布踢起地上的一支画戟,一个纵跃,转身跳上身后的木案。 手中画戟横扫,一戟击退逼上来的高徐二人。 身高九尺的汉子站在木案之上,一手持剑,一手持画戟,顾盼睥睨,英气逼人。 刘备揉着还有些发酸的手腕,苦笑了一声。 人中吕布,名不虚传。 /135/135069/31717018.html 第三十章 天下规矩,仗剑斩之!(4k,求收藏,求追读) “你等武艺不差,可惜遇到了我。”吕布掂了掂手中从刘备处夺来的雄剑,重量轻了些,不过锋芒倒是不差,“剑也是好剑,只是你们挑错了对手。” “天下武夫遇我吕奉先,是其不幸。” 他将剑随手一抛,插入刘备等人身前的泥土里,接着盘坐在木案上,将手中画戟打横放在腿上。 “说说看,你们此来为何?”他伸了个懒腰,目如鹰隼,笑道:“若是不能给我一个满意的理由,只怕你们今日就要交代在此处了。” 关羽眉头一挑,就要上前与此人搏命。 他素来桀骜,方才虽被此人逼退,可也只能证明此人气力在自己之上。若是真的搏起命来,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刘备伸手将他拦下,如今的关羽未必是吕布的对手。 吕布骁勇,方才他们齐上都被此人压制,更何况如今的形势之下,不知还有多少人躲在暗处。 贸然出手,绝非善举。 吕布见了刘备的举动,笑着点了点头,“识大局,能隐忍,不图一时匹夫之勇,你有些意思。可报上名来。” “涿郡刘备刘玄德。”刘备不卑不亢,直视吕布。 “某家,九原吕布吕奉先。”吕布起身,单手支着画戟。 他直言道:“明人不说暗话,玄德此来,想必也是为了蹇球。不知玄德是受了何人的指使?而那人又开出了什么价钱,能让你们几人以身犯险?” 刘备上前几步,将地上的雄剑收入手中,淡淡道:“无人指使,此行只为天下除贼。” “好一个大义凛然刘玄德。” 吕布大笑,笑弯了腰。 大笑之后,他喝了一声,“都出来吧。” 四周涌出不少埋伏之人,他们衣服上都沾染着血迹,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斗。 只是哪怕如此,这些人依旧是目光如虎狼。让人毫不怀疑,哪怕立刻要再斗上一场,他们也能立刻持刀而上。 更有四人直接站在吕布身后,一字排开。 从左至右,魏续,宋宪,侯成,郝萌。 吕布满意的点了点头,顾笑道:“玄德观我并州儿郎如何?” “并州虎狼,名不虚传。”刘备等人虽身处包围之中,可面色依旧不变。 “有胆气。”吕布仔细打量了打量几人,“阿萌,去把蹇球带出来,玄德几人既然是为蹇球而来,不可不让他们见上一面。” 郝萌与高顺对视了一眼,神色复杂。 两人都不曾想到,故友相见会是在这等情形之下。 他应命转身而去。 众人身后的幕帐里,蹇球被捆绑着扔在地上,此时他还在破口大骂郝萌。 “郝萌,你这个狗东西。乃公对你不薄,没有乃公,你不过是一只乞食的野狗,乃公给了你富贵,你竟然勾结外人对付乃公?” “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莫让乃公活着出去,若是让乃公出去了,绝饶不了你,定要将你剥皮抽骨,悬尸城门。” 此时站在帷幕之外听了一会儿的郝萌这才走进帐中,盯着蹇球笑咪咪的道:“不想公子竟然如此恨我,萌原本还顾念着这些日子的情谊,想要为公子在我家兄长面前讨个人情。不想公子恨我如此之深,萌真是自作多情了。” 蹇球见了郝萌,又听他此言,立刻变了脸色,满脸谄笑:“阿萌,我昔日对你不差,今日你若是放我离去,之前的事情我可既往不咎。还会向堂兄举荐你,求他重用你。到时候你必然前途无量,荣华富贵,锦衣玉食,一样都不会少了,总归要比跟着这个吕布四处流浪要好上不少。” 郝萌单手将他提起,眼中杀机毕露,“公子,我跟在你身边不是一日两日了,你是何等人,我清楚的很。若是我此时放你出去,转身你就会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他抬起手用力拍了拍蹇球的脸颊,“我想如此做已经许久了,真是痛快。” 受此侮辱,蹇球竟是不敢言语,人在屋檐下,保住性命才重要。 “我在野王的家中还藏有不少财物,只要你放我走,我就将财物都赠给你。” 郝萌笑道:“若是公子死了,难道我不能自取?” “没有我的指引,你是决然找不到的。”蹇球见他有些意动,赶忙道。 郝萌给他整了整衣服,和颜悦色,笑道:“公子说说看。” ------------------------------------- 空地上,吕布听完了刘备讲完李平的故事,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刘备,你讲的故事很有趣。” “只是有趣而已?”刘备反问道。 “说是有趣,其实无趣之极。你来自涿郡,幽州虽说也是久斗之地,可涿郡到底不是在边郡,你的日子过的还是太安稳了些。” 吕布盯着刘备等人,虽是笑着言语,可其中满是冰冷的杀意,“我出身并州九原,想来你等是不曾去过了,毕竟即便是我,自打从并州出来之后也不曾再回去过了。极北之地,鲜卑岁岁南来,并州之人日日枕戈。常言并州之人善战,为何?” 他笑了一声,“因为弱者早已死在了强者的马蹄之下。” “所以当年我从并州出来时就明白了一件事情。”吕布以手中画戟点地,“大丈夫,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大丈夫行事,当以忠义为先,何苦汲汲于富贵。”关羽正声道。 吕布嘿笑一声,“我说这么多,只是因为见你们本事不差,想要将你们收入麾下。不想你们也是那些无能的固执之人。”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笑道:“我且问你,忠义几钱?” “一心忠义,又能换几碗豆粥?可能让人填饱肚子?不能,都不能。漫漫长卷,累累青史,尽是假托忠义,沽名钓誉之辈。便是有此等人,当今天下才会如此。” 关羽竟是一时之间被吕布说的哑口无言。 朝政日弊,百姓何辜? 吕布重新坐回到木案上,笑道:“说的多了些,不过这些也都是布的心里话。既然道不同,那就多半是不相为谋了。” 刘备揉着额头,吕布不是一个只知恃勇而行的莽夫,竟是颇有心机,这让他越发头痛起来了。 不过想来也是,留名青史的,又怎会有简单之人。 ------------------------------------- 此时郝萌已然将蹇球带了回来,将他扔到刘备等人身前。 吕布笑道:“玄德,这就是你们要找的蹇大公子。不止你口中的李平,死在蹇球手中的无辜之人,早就数不清了。可那些朝堂上的公卿们,还不是默然坐视?” 蹇球一脸错愕的看着刘备等人,他不记得自己曾见过这些人。虽说他做下的恶事不少,可那些人他多少都有些印象。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坏事,恶人反倒往往要比那些恪守道德的正人君子聪明一些。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莫不是找错人了?”蹇球连忙解释。 刘备蹲下身,笑眯眯的打量着蹇球。虽说如今他们此刻也在危急之中,可他们来之前已然早就有了准备,既然来了,本就做好了不能活着回去的打算。 “你确实不认得我们,我们也不认得你,前些日子你在牧野城中曾抢过一位姑娘,我想你应当记得的。” 蹇球一愣,他确实记得。不过那个女子只是个寻常的农家女,家中只有一个老到快要行将就木的老头子而已,如何还会有旁人来为她报仇。 刘备笑眯着眼,接连几把掌狠狠甩在他脸上,“是不是不知为何寻常一个农家女子,竟也会有人来为她报仇?这个世道,恶人不少,可还是有人愿意为旁人求上一个公道,比如我们。” 他一脚将蹇球踢出老远,手中双剑已然提在手中。 蹇球见状,大叫一声,“吕布救我,吕布救我。我若是死了,我堂兄绝不会放过你们。若是现在放了我,之前的事情我可既往不咎。我向堂兄推举你,要你入到雒阳做大官,做三公,做九卿,当今陛下最信任我堂兄,只要你想,我堂兄都能给你办到。” 吕布单手将他提起,让他坐在木案上,亲手给他解开身上的绳索。 “公子说的可是真?” 蹇球用力点头,“自然是真,只要你放我回去,钱财,美人,仕途,你想要什么。我堂兄都能给你。” 吕布笑了一声,看向一旁的郝萌,“阿萌以为如何?蹇大公子咱们放得放不得?” “蹇球此人从来言而无信,兄长不可信他。”郝萌板着脸,冷声道。 蹇球大叫一声,“是儿最无信义。” 吕布转头回顾,“玄德以为如何?” “若不杀之,纵虎归山,必成后患。”刘备淡淡道。 吕布大笑一声,将蹇硕按倒在木案上,“公子也听见了,不是奉先不愿,只是诸君不许耳。” 他一脚将木案竖起,接着随手拿起身边的画戟,刺中蹇球的右手,将他钉死在木案上。 接着转过身,侧立到一旁,嘴角带笑。 他笑望向刘备,“玄德,可有胆气取此人性命。” 杀人自然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此人毕竟是蹇硕的堂弟,亲自动手斩杀此人,若是日后被蹇硕知道了真相,必然不会放过刘备。 关羽上前几步,想要替刘备动手,他本就是解良一武夫,心中无牵挂,可自家兄长还有心中的大志。 刘备却是将拦他了下来,顾笑道:“云长莫非是想要阻拦大哥成全大义?” 关羽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若是日后大哥真的有事,他就死在他之前就是了。 刘备上前,与蹇球相距数步。 吕布站在一旁,笑意吟吟,他倒是想看看,这个号称要为天下除贼的人要如何动手。 刘备站在蹇球身前,也不动手,只是抬着头,若有所思。 “放我走,放我走,我要我堂兄给你高官,给你钱财,想要什么都给你。我堂兄是蹇硕,是如今陛下的最信任之人,饶了我,饶了我。” 蹇球依旧在大声求饶,他自出生之时起就是锦衣玉食,走到何处不是被人阿谀奉承,捧在手心里,哪里受过这般苦痛。 被画戟钉住的右手血流不止,只是吕布出手之时极有分寸,让他虽痛却不会致命。 刘备忽然抬头望向蹇球,“你可知错了?” 蹇球连忙点头,以为有了活命的机会,连声道:“知错了,知错了,若是今日能活得性命,日后我必然积德行善,广做善事,弥补之前做下的恶事。” “都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刘备忽然笑了笑,转过头,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有道理?有个屁的道理。凭什么恶人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谁曾问过那些受他们欺凌的人可曾答应?家破人亡,身死族灭,他们都死了!谁又能仗着大义之名替旁人原谅?我只问一句,凭什么。” 此时刘备已然声色俱厉,他大喝一声,“纵然旁人答应,我刘玄德不答应!” 左手之中雌剑高高举起,一剑将蹇球的左手也钉在木案上。 蹇球痛的大声嘶吼,痛哭求饶,刘备却是置若罔闻。 他只是想起当日老李头在那间破旧佛寺里提起自家孙女时的满脸慈爱。 老人所求的很多吗?半点也不多。 可这个世道偏偏连这半点温情也不愿给他。 天下苦难,为何偏偏多寻苦难之人? 该死之人不死,不该死之人却送了性命。 手握强权之人,欺凌贫弱。 旁观之人道目以目,无人敢言。 只能信他善恶有报!只能信他恶人自有天收! 这是谁的规矩?这是谁的道理? 这是,谁的过错? 他微微抬头,眼神冷漠,只是盯着被钉死在木案上的蹇球。 鲜血顺着蹇球的手腕缓缓流下,将整张木案染的血红。 被方才刘备的言语所慑,空地之上无人言语,唯有蹇球的血液滴落在地的滴答声。 连成一片,接连不断。 蹇球的神识已然有些模糊,只是嘴里还在不断的求饶,“放我走,我堂兄是蹇硕,是蹇硕,是陛下眼前的亲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那就,借你头颅一用。” 刘备凑前几步,手中雄剑从蹇球的咽喉刺入,他用力不断,直透木案。 涌出的鲜血喷了刘备满身,喷了刘备满面。 此刻他一身浴血,就像一个从地狱之中走上来的狰狞恶鬼。 一旁的吕布不惧反笑,哈哈大笑。 /135/135069/31717019.html 第三十一章 为君陷阵(4k,求收藏,求追读) 蹇球的驻地里,刘备几人已经离去,郝萌等人正在打扫战场。 说是打扫战场,其实不过是将此处的财物收拢起来。 人已死了,死人留着这些财物没有用处。 可他们活人还要用。 蹇球每次出行所带的财物本就不少,加上一路之上又在所经之地横征暴敛,如今营中的财物确实是个大数目。 清点起来要花上不少功夫。 吕布站在空地中央,全然无视依旧悬尸在木案上的蹇球。 他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张从蹇球帐中找到的长弓。 弓身长且重,铁制长弓,故又名铁胎弓。 蹇球是个平日里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这张弓也是他从他人手中巧取豪夺而来。 只是夺来之后他用不得,便只能放在帐中吃灰。 吕布一手轻拉弓弦,再缓缓放开,弓弦弹回,嗡嗡作响。 “弓藏匣中,好似明珠蒙尘,也似名臣良将被弃于荒野而不见用,不亦悲乎?” 魏续在他身后,嘟囔道:“奉先你一个武人,总是喜欢这些读书人的事情,日后怕不是要做个主薄。” “做个主薄有何不好?武夫,可也不能只有勇武。”吕布笑道。 “奉先,为何要放那几人离开?咱们这次做的事情不小,那几人既然知道咱们的事情,万一他们去县衙之中出首,咱们该如何是好?当时为何不一不做二不休,除掉这几人?” 魏续对吕布放走刘备等人之事有些不解,要知道吕布向来出手狠辣,从不会留下后患。所以他才更不明白,为何这次吕布要放走刘备等人。 “平之,咱们自小相识,后来更是一起带着兄弟们从并州杀了出来。某是何等人,你该清楚才是。布平生不好斗,只好解斗。” 吕布望着不远处正在打扫战场的并州儿郎,这些人都是他们从并州带出来的。弓马骑射都是一等一的上上只选,只是所谓的弓马娴熟是如何来的,这些中原的世家豪族谁知道?谁在乎? 常言幽并凉三州多豪勇,擅弓马。可若不是生死所迫,谁又愿意自家儿郎自小拼杀在战场上。 他笑道:“咱们自来信奉武力,视中原所谓的仁义道德为无物。我只是突然起了心思,想要看看这几个只是为了一个枉死的老人报仇,就甘愿前来冒死刺杀,信奉情谊的傻子最后能走到哪一步。平之,你不好奇吗?” 魏续对吕布知之甚深,依旧望着他,“仅此而已?” “倒也不止如此。”吕布一笑,“说到底咱们是并州出来的武夫,遇到高手会有些手痒,难免见猎心喜。我看那个关羽不差,日后长成说不得是个好对手。阿续,无敌的太久,也是一种寂寞啊。” 魏续撇了撇嘴,“也只有你吕奉先敢说这种话了。” 吕布的勇武,天下间只怕没有人比他们这些身边人更清楚。而吕布如今之所以不曾闻名天下,只是因他在刻意藏拙。 毕竟,一旦有了名头,有许多事再想暗中出手就要难上不少。 “司马家的那些人可都安排好了?千万要让那些来探查的府衙之人,一眼就能看出这些是司马家的人。” 吕布笑道:“虽说这么做有些不厚道,可谁让司马家在河内名头最大呢?不把这件事甩到他们身上,我都有些不忍心了。” 魏续有些迟疑,“河内司马氏毕竟是名门,咱们将事情甩到他们身上,万一日后他们知道了是咱们所为,只怕不会善罢甘休。河内之地,到时只怕就没了咱们的立足之地。” 将手中的铁胎弓空引了几下,吕布一脸满不在乎,“有何可怕?河内本就不是久居之地,咱们早晚要走的。不入中原,不为豪杰。” “再说阿续你难道就不曾想过,这些死士会不会真的是司马家的人马?在这河内,除了司马家,我着实想不到还有哪家,能有如此财力人力养出这般死士。” 魏续欲言又止,只是他知道吕布向来刚强,只要做下的决定,他人就更改不得。 “不说司马家了,这件事是注定要落到他们身上了,他们逃不掉的。”吕布笑道:“王允要的东西可曾找到了?” “找到了。只是奉先,咱们真的要掺和进这朝堂的争斗之中不成?太原王氏是世家大族,事情万一败露他王允未必有事,可咱们这些人只怕就要被拿出来做替罪羊了。”魏续劝道。 吕布将铁胎弓放到一旁,“咱们这些人虽然在并州边境有些名声,可与晋阳王家相比不过如萤火而已。而他王允向来都看不起咱们,把咱们当做江湖上拿钱卖命的剑客。可这次他要对付宦官蹇硕,为何不用他晋阳王家的人手?却是找上了咱们。阿续,你可想过他为何前倨而后恭?” 魏续自然也不是笨人,他沉思片刻,怒道:“王允这是想一旦败露,就将事情全都推到咱们身上。” “嘿,读书人,世家子,真就拿咱们边境之人当傻子”吕布笑道。 魏续有些不解,“既然奉先你早已知道王允的意图,为何还要应下此事?” 吕布看向远方,此时夜色沉沉,长夜未尽,方才营地里燃起的火光已然熄灭,缭绕在四周的薄雾间带着浓重的死气。 他悠悠道:“阿续,你可知如今天下最强的是何人?” 魏续一愣,不知吕布是何意。 吕布自问自答,“如今天下最强之人,既不是雒阳城中的宦官,也不是那个高居帝位的天子,是读书人,是士人,是那些自大汉开国已来就绵延至今的世家。” “咱们自并州而来,一无靠山,二无根基。想要投入到这些士人之中,给人做狗人家都会嫌弃。边境武夫,从来入不得他们的眼。昔年段颎如何?十年血战,换来的是沦落成一个阶下囚。” 魏续开始有些明白吕布的意思,“奉先的意思是咱们要和这些士族靠在一起?” 吕布笑道:“互相利用而已,毕竟他们信不过咱们边地人,咱们也信不过他们,大家都是心知肚明。” 他忽然摊开双臂,接着一手扯住手中铁胎弓的弓弦。 空引长弓,开弓如满月。 骤然松开,手中弓弦震颤如龙鸣。 吕布大笑,“也可说是狼狈为奸。” ………… 此时离开的刘备几人已经上了大道,正策马赶回牧野。 “玄德,为何那个吕布最后要放咱们离开?咱们知道此事是他们所为,放咱们离开,他们难道不担心咱们会去报官不成?”高顺在马上问道。 刘备在马上转过头来,“延之,你可会去报信?” 高顺摇了摇头,“自然不会,宦官天下公贼,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是了,原来如此。” 吕布等人不怕他们报官也在此处,宦官的名声实在太差,差到为宦官当牛做马之人定然会被千夫所指。 他们既然敢为李平去报仇,自然不是攀附宦官之人。更何况若是真的报官,只怕他们所受的罪责也不会在吕布等人之下。 毕竟,亲自动手斩杀蹇球的是刘备。 刘备笑了笑,“好了不提此事了,不论过程如何,结果总归是好的。如今既斩杀了蹇球,咱们又能全身而退,已然是出乎预料的好结果了,无需再强求了。” “刘君说的是,若不是碰到吕布等人,这次就凭咱们几人想要斩杀蹇球还全身而退,多半是做不到的,如此说来咱们倒还是应当多谢吕布等人了。”徐荣是个直爽汉子,直言心中所想。 刘备却是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 落在几人身后的关羽却是一直垂着头,不曾言语。 刘备知他多半是被吕布所激。 关羽向来桀骜,小视天下英雄,要知关羽自与他在涿县相识以来还不曾败过,甚至与人交手从来不曾稍落于下风。 即便是他酒醉之后总是笑言张飞是万人敌,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可也不代表他自认在张飞之下。 这次与吕布交手却被吕布压制,虽说吕布正当盛年,而他关羽还未长成,可若是用此理由来自我敷衍,那他便不是关云长了。 刘备却知道这种事劝解也无用,关羽自然会想明白。而他一旦想明白,刘备相信,这个日后的武圣将会更近一步。 不下吕布,这是他对这个二弟日后最高的期待。 “快马加鞭,咱们要早些把已然报仇的消息说给李老听。” 刘备大笑一声,策马当先。 ………… 牧野的老宅子里,几人并排站在两座新坟之前。 坟前摆满了女儿红。 刘备打开几坛,泼洒在李平的坟前。 他低声道:“李老,如今蹇球已死,也算是大仇得报了。你放心,日后若是有机会,那个蹇硕我也不会放过。知道你爱饮酒,这次多喝些,我们这次西去不知何时才能回返。你要有些日子喝不上酒水喽。” 高顺与关羽无言语,只是默然敬酒而已。 为老人报了仇固然痛快,只是痛快也就是痛快了,死去之人终归是死了,再也复生不得。 徐荣沉声道:“李老,可还记得俺?俺是玄菟的徐荣,当初在幽州时多受你的恩惠,这次俺本想借着西来的机会报了你的恩情,不想当初在玄菟却是你我相见的最后一面。” 徐荣将手中酒坛里的酒洒在坟上,“日后俺若是再来中原,定会再来看你。” 几人各自将手中酒碗倒满酒水,一起敬了老人最后一碗。 富家大族也好,寻常人家也好,老人离世,伤心总是伤心的,可日子终究还是要过下去。 对前人的最好挂念,无非是带着他的理想,替他活下去。 刘备喃喃自语,“太平世道,总会有的。” 大风吹来,坟前悬着的幡子呼呼作响,似是老人在笑着回应。 …… 几人祭拜已毕,便开始商量起各自的去留。 “玄德真的还要西行?不如再考虑一二。绛氏山离雒阳实在太近,如今蹇硕正在宫中得宠,若是被蹇硕发现真相,只怕会有性命之忧。”高顺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劝道。 刘备一笑,全然不放在心上,“无妨,他蹇硕势力再大无非一宦官,备昂藏男儿,岂惧一宦官?再说,这趟雒阳我确是非去不可。” 他转头看向徐荣,“子厚将要何往?” 徐荣咧嘴一笑,“俺这次西来本是为求官而来,不想在西边碰了一鼻子灰,这些事不说也罢。如今李老的事情已然解决,俺自然是要回幽州。” 刘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子厚既是有心离去,备也不好挽留,只是日后若是子厚不得遂意,可再来寻我。备扫榻相迎。” “那就多谢刘君好意了。” 徐荣也不是个矫情之人,他朝着几人报了抱拳,“咱们虽然相处不多,可也算是共历过生死。诸君豪杰,日后必扬名天下,他日咱们必会再见。” 言毕,他拎起几坛刘备为他备好的酒水,转身出门而去。 高顺问道:“玄德,我观你颇为欣赏子厚,何不出言挽留?” “子厚本就是为求仕途而来,如今备一介白衣,以何劝之?再说,我也不愿耽误了子厚。想来如他所说,日后咱们会再相见的。” 一直不曾开口的关羽突然道:“兄长,等到了雒阳,我欲锻造一杆顺手兵刃。这两日我日思夜想,那吕布气力确是在我之上。那我便要造一杆兵器,既可临阵杀敌,平日里又可用于打熬气力,下次相遇,必然要胜过此人。” 刘备一愣,随后笑着点了点头,“云长有此想法也好,到时兵刃大哥可为你设计。” 他转头看向高顺,“不知延之欲何往?” 高顺却是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如今顺已知玄德大义,顺虽无才,愿牵马执凳于麾下。” 刘备长出了口气,陷阵之将,终是被他收入麾下了。 他连忙伸手将高顺扶起,同时伸手从怀中掏出一个铜韘,交到高顺手中。 “延之既有此心,你我日后还当同行,此物为证,此心不移。” 他扶着高顺起身,此时关羽也是来到两人身前,三人相顾大笑。 历史 许多年后,天下已定,兵甲已歇。 昔年为昭武帝东征西讨的天下名将,也早已各自卸甲归田。 彼时早已须发皆白,容貌苍苍,日理万机的昭武帝,每年都会抽出几日,去到河内一处寻常的宅院里,拜祭院中的几座坟冢。 每当此时,守墓的老人总会拿出几坛在树下埋藏多年的女儿红,与昭武帝同饮。 饮酒大醉之时,两人就会趴倒在墓前,各自说着这些年的有趣之事。 既是说给墓中之人听,也是在说给身边之人听。 此刻他们不再是朝堂上的君臣,只是一对当年在此缔结下志向的故友。 许多朝堂上的年轻人已然不识得这个守墓的老人。 可若是倒推数十年,天下无人不知晓他的姓名。 他是高顺,他曾率着他的陷阵营,为他的君王破阵先登,扫定天下。 /135/135069/31717020.html 第三十二章 彼时豪杰正年少(一)(求收藏,求追读) 并州,太原祁县,王家。 今夜云淡风轻,月照中庭。 一个一身长衫的高瘦中年人正站在院中,借着洒落的月光,仔细读着手中那几封刚从河内送来的书信。 此地是祁县王家,而中年人姓王名允字子师。 太原王氏是并州郡望,王氏又可分为两支,一支是晋阳王氏,另一支是祁县王氏。 至于两支王氏之间是否出自一脉?天知道。 世家大族的繁衍之道历来繁多。一根横卧地下,地上却四面开花的向来不少。不过明面之上两个王氏倒是不曾有什么关联。 王允所在的,正是祁县王氏。 王氏世代官宦,王允当初也是举孝廉出身。只是为人太过刚直,屡起屡落,好在有太原王氏的名头在,倒是还不曾危急性命。 王允将手上的书信翻看了一遍,负手叹息一声。 他自小就立志要匡扶汉室,诵经习传,骑马练射。 后来更是得了郭林宗一个“王生一日千里,王佐才也。”的赞誉。 他也时常以此自许,只是世道艰难,他心中的志向反倒是越发遥遥无期了。 一个汉子半弯着腰,站在大门处。 汉子叫王隐,是自小便随着他长大的家生子,这些年随着他鞍前马后,极得王允信任,王家之中的大事小事,都有此人参与其中。 王允笑道:“进来就是了,你我之间,何必讲这些繁文缛节。” 汉子这才迈步而入,“家主不当回事,可下面的规矩不能废,不然到时一人不当回事,两人不当回事,人心只怕就要散了。” “说不过你,你自小道理就多。管家治业这方面你是好手,我听你的就是。” 王允将手中的书信交到王隐手中,“看看,这就是那吕布送回来的书信。之前你要用吕布,我当时还心怀迟疑。不想这吕布倒是个做事情的好手,看来我之前还是小看他了。” “我早就和家主说过,能在并州闯出名头的都非善类,家主不该对他们以剑客遇之。” 王隐将信展开,细细研读了一遍,“看来家主猜的不差,这蹇球作恶果然与蹇硕有不小的关系。尤其是蹇球最后这次出行,更是想要为蹇硕铲除异己。有这些蹇硕的亲笔信在,咱们也算是有了铁证了。家主打算如何?” “你以为当如何?”王允苦笑一声,“若是如今咱们将书信呈送陛下,你觉的此事咱们有几成胜算能扳倒蹇硕?” 王隐自幼随着王允一起读书,颇有谋略,王允也一直将此人当作半个军师, 他摇了摇头,“家主当记得当年余桃啖君的旧事,得宠之时再三犯错也是无事,可失宠之时哪怕无错也是有错了。” “如今蹇硕正在宫中得宠,就算咱们手上的证据再多,只怕也动摇蹇硕不得。即便能暂时让压制此人,只要有陛下的信任在,他依旧能够复起。更何况朝中的宦官沆瀣一气,即便能压下蹇硕,还有张让赵忠曹节等人。” 月光皎皎,照入庭来,王允看着月色有些出神。 “是啊,我也是正怕此事。”王允叹了口气,“宦官向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仅靠着这些往来的书信想要斗倒这些宦官确实是不容易。只是如今天下疲敝,宦官得势于内,而子弟逞凶于外,我心中实在是一时半刻也等不得了。” “小人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王隐稍稍沉默后道。 王允笑道:“你我之间,还有何话不能讲?不过几日不见,难道就生份了不成?” “家主才气过人,在小人看来,当初郭林宗之言其实半点也不差,家主当有王佐之才。”他稍稍停顿,“只是家主性子太过刚直,嫉恶如仇,之前所遇到的祸事莫不是由此而起。家主还是应当多思之。” 王允叹了口气,知道王隐指的是他十九岁那年的一件旧事。 原来当年王允少年之时便已闻名乡里,被征为郡中吏。 当时有小黄门晋阳赵津贪暴无度,是县中的大害,王允将他收而杀之。而赵津的兄弟们攀附宦官,诬陷王允等人。结果当时的太守因此下狱而死,而王允仗着太原王氏的名头最终逃过一死。 随后他虽也曾为那个枉死的太守守孝三年,可这件事到底也成了他心中难以抹去的一处阴影。 所以这些年他屏踪敛迹,已然是收敛了不少。 王允良久无语。不知何时,正直反倒也是成了一种罪过。 “你说的这些我自然都知道,这些年我也收敛了不少了。”王允将信收入袖中,“那就先把这些都留着,下次出手之时,定要将所有宦官都一网打尽。” “还有吕布信中提及的那个刘玄德,倒是也有些意思,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倒想要见上一见。” ------------------------------------- 雒阳,北部尉治所。 去年才刚刚上任的新任雒阳北部尉曹操,正在宴请一位从河内来的客人。 被宴请之人来自河内野王,此次昼夜不歇,快马入雒,只因在河内县中出了件大事。 蹇球死了! 蹇球一个白身,他的死原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偏偏他又有蹇硕这个堂兄。 蹇硕的堂弟蹇球死在了河内,而当场的诸般证据都指向了温县的司马家。 野王县令也是个伶俐人,自知双方他都得罪不起,便派了人到两边去各自报信,如此不论结果如何,最少两家之人都怪不到他头上。 只是此人大概运气不好,刚好赶在晚上前来,入不得城去。加上与曹操有旧,便被曹操拦了下来。 曹操身量短小而精壮,细眉长髯,虽是样貌寻常,可目光时不时的转上一下,颇为狡黠。 此时他正给对面的汉子连连敬酒,“伯瑾远来,操招待不周,万莫怪罪。” 对面的汉子姓陈名瑾,沛国谯县人,是曹操的同乡之人,当初此人能到野王令身边,还是曹操的父亲曹嵩所举荐。 “不过数年不见,孟德何时变的如此多礼了?在我面前莫要搞这些了。旁人不知你曹孟德,我还不知你的性子?” 陈谨的年岁比曹操大上不少,说是看着曹操长大也不为过。再加上是故人,陈谨也不和曹操客气。 曹操大笑,“伯谨,我如今为北部尉,多少还是要些面子的。” “你曹孟德若是要面子,当初也就不会做下那些乱七八槽的事情。”陈谨也是笑道。 故人相见,最有趣之事,自然是说些身边人的糗事。 曹操不以为意,随口应和着。饮酒过半,两人都是喝的有些面红耳赤。 曹操笑道:“伯谨方才言说这次来是为了蹇球被杀之事?如今蹇硕在宫中正受宠,不知是何人如此不开眼,竟然敢在此时动蹇硕的人?” “说来你未必能信,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河内的司马家,在蹇球的驻扎之处,还发现了不少黑衣人的尸体,应当是司马家的死士。”陈谨吐了口酒气。 “司马家是河内望族,如何会做出如此蠢事?莫不是有人栽赃陷害?野王县令就如此信了不成?”曹操稍稍迟疑后道。 “嘿,事情自然是有不少蹊跷的,蹇球带的护卫可不少,若是能查看这些人的尸首,想来能发现不少端疑。可惜啊,驻地被人放了一场大火,那些尸体已然被烧成了飞灰。如今剩下的所有证据都指向司马家。” 陈谨自顾自的喝着酒水,“其实真相如何,很重要吗?重要但未必有那么重要。蹇球是在河内出的事情,而在河内只有司马家有这个本事能悄无声息的将蹇球杀死。” “若是最后查明真相,是一些无名小卒所为,那蹇硕说不定反倒是不高兴了。蹇硕未必就对这个堂弟有多重视,他要做的是敲山震虎,而司马家这只老虎,足够大了。” 陈谨打了酒嗝,忍不住感慨一声,“孟德啊,这就是政治。” 说完此言之后,他轰然醉倒,趴倒在桌案上开始打起呼噜来。 “这就是政治。”曹操独自喝了几杯,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站起身来,推门而去。 曹操离开之后,原本已经醉倒的陈谨悄然睁眼。 他重新坐起,开始自顾自的喝起酒来。 他本就是曹嵩埋下的棋子,而曹家像他这样的人数不胜数。 世家大族也好,豪富之家也好,能世代相传而香火不歇,自然是各有各的本事。 而这,也正是繁衍的真意。 陈谨叹了口气,“孟德终究还是年轻了些啊,不过年轻人嘛,多吃些苦头倒未必是什么坏事。” “曹巨高,也不知你所想的是对还是错。” ------------------------------------- 曹操从屋中出来,直奔后宅之中的另一间屋子。 屋中,一个青年人已经等待良久,此时正无聊的转着手中的酒坛。 此人身形消瘦,面上无肉,一身长袍穿在身上竟是显的有些肥大。 见曹操进来,此人直接抱怨起来,“阿瞒,你真是让我好等,无人接待也就算了,怎的连蜜水都不曾准备?” 曹操不以为意,笑道:“公路莫怪,今日是我准备不足,忘了给你准备蜜水,下次定然要给你早早的备上。” 此人是袁术袁公路。 “我四世三公之家,难道还缺你这些蜜水不成?你就算不曾准备蜜水,难道我还能因为蜜水和你翻脸!我又不是本初。没有那般小家子气。”袁术嚷了一声。 曹操连忙附和,“公路说的是,是我的不是,方才言语之间小看了公路。” 袁术满意的点了点头,“知错就认,不枉我拿你曹孟德当好友。” 袁术向来和袁绍不睦,也唯有曹操这种八面玲珑之人才能周旋其间。 “方才孟德出去多时,可是出了什么事情?”袁术问道。 他和曹操一起厮混多年,对曹操的为人倒是颇为清楚,若不是出了事情,他绝不会把自己晾在此处这么久。 曹操稍稍迟疑,“确是出了些事情,只是此事与袁家无关,想来公路还是无须知道了。” 原本已经重新坐下的袁术又跳了起来,“曹阿瞒,我袁家四世三公,天下有何事与袁家无关?” “既然公路已经如此说,那操也不能隐瞒。”曹操嘴角在无人可见之处挑了挑,落座在袁术对面。 他将方才陈谨所说的事情娓娓道来,其中自然要将蹇球所做的恶事添油加醋一番。 “他们竟想将事情推到司马家?”袁术怒而出声,“司马家河内郡望,在这些人眼中竟是不如一个小小宦官?这些人将我世家名门放在何处?” “公路莫急,如今宦官势大,他们为顾身家性命,如此作为倒也无须指责。” 曹操早知会如此,袁术知他心性,他又如何不知袁术心性? 袁术向来以四世三公为傲,自然也就会将那些世家名门高看一等。如今听说那些人畏惧宦官而要出卖司马家,自然会恼怒不已。 “孟德打算如何做?也要学这些人不闻不问不成?唉,术倒是忘了一事。孟德也是出身宦家。我自罚三杯。”袁术故作后知后觉。 曹操慨然而起,“公路何须以此激我?我曹操何许人,莫非公路不知?” “一者,宦官,国贼也,操恨不得生咽其肉。如何会与宦官为伍?” “二者,曹某如今既为雒阳北部尉,当以家国之利为先,凡事必以公义。” “三者,司马公与曹有举荐之恩,操如何能坐视司马家为人所污?” 袁术笑道:“嘿,我袁公路果然不曾看错人。不枉我将你当我好友,孟德素来多诡计,意欲如何?” “操有内外两策。”曹操落座,捡起盘中的几粒大豆,“对内之策还要靠袁氏相助一二。袁氏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想来要在朝中保全司马家不是什么难事。” 袁术点了点头,“要保全司马家,即便袁家单独一家不行,也可以联合其他几家,倒也不是什么难事。那孟德所指的外策是?” 曹操将手中的花生扔进嘴里,一脸的意气风发。 “我欲置五色棒,先诛蹇图,震慑蹇硕。” /135/135069/31717021.html 第三十三章 彼时豪杰正年少(二)(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袁府。 后院一间书房里,两代同堂。 一个颧骨无肉,面貌与袁术有几分相似的中年人,正披着一件复衣,靠坐在椅子上,不时咳嗽上几声。 另一个有些清瘦,颇有些名士风流的中年人站在他身后,不时为他拍打记下后背。 一兄一弟,正是如今的袁氏双璧。 靠坐之人,是袁绍与袁术之父,如今的太仆豫议袁逢,他近来身子不好,可还强撑着管理袁家之事。 在他身后是其弟袁隗,如今贵为朝中司徒,又因比自家兄长早登三公之位,故坊间又有后进先登之说。 只是他虽位高身贵,可袁家之事依旧是袁逢来当家做主。 屋中又有两人,一人跪坐在两人之前,另一个则是斜靠在窗边。 跪坐在两人身前之人,长身高大,眉目英挺,跪坐之时目不斜视,极为严整。 此人正是被过继给袁逢之兄袁成,后又先遭母丧再遭父丧,服丧六年之久的袁绍袁本初。 如今袁绍虽是隐居雒阳城中,可名头却是半点也不低。 至于站在窗边之人,自然是从曹操处出来,立刻就赶到此处的袁术袁公路。 “咳咳。”袁逢先是咳嗽了几声,轻声问道:“公路方才说的事情你们也都听到了,他想听曹操之言,相助司马家。你等以为当如何?司马家,咱们是救还是不救?” “阿父,还有何好说?咱们袁家是四世三公的名门,连曹孟德那个宦家出身的也敢和那些宦官撕破脸。咱们袁家名门望族,门生故吏遍天下,行大义之名,正在其时,又有何好怕?” 袁逢尚未言语,袁隗却已是厉声喝斥,“公路休得胡言。咱们袁家四世三公是不假,可你以为如今天下的形势如何?三公又如何?若不是宫中有袁赦为内援,咱们袁家就算是有天大的名头,若是被那些宫中的宦官记挂上,也要和那些党人一样。” “罢官为民都是小事,夷家灭族之祸也不远矣。如今有袁赦在内为援,宦官还不曾来寻咱们的晦气。你却先要去寻他们的麻烦,莫非是嫌命不够长久不成?你嫌弃命长也无妨,莫要拖累了袁家。” 袁隗向来看不惯袁术,一个好端端的世家子,偏偏要学什么市井之间的游侠,整日里带剑纵马,横行路上,还得了路中悍鬼的名头,真是侮了他们袁家的名头。 若不是袁逢总是偏袒,他早已让袁术见见什么是袁家的家法了。 袁术却也不甘示弱,如今袁家他所惧怕之人只有他父袁逢,对这个叔父他是半点也不惧,“叔父贪生怕死,莫要牵连我等。再说,叔父何以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是不是将我袁家累世公门看的太弱了些?纵然无那袁赦在内廷,独凭咱们袁家的名头,术也不信那些宦官敢招惹我袁家。” “四世三公,又岂是虚言!若是袁家的名头要靠一宦官维持,那袁家这名头不要也罢。” 袁隗大怒,只是如今有袁逢在,他拿袁术也没法子。只得转头看向袁逢,“大兄,当日连结袁赦之事非我一人做主,你也认下的,我也是为了袁家。今日公路竟说我贪生怕死,你定要还我个公道。” 原本在一旁笑着听两人争辩的袁逢收敛起来脸上的笑容,佯装呵斥,“你叔父说的在理,公路你也太过无礼了些。如何能对你叔父如此言语?念你年少,下不为例,还不速速与你叔父道歉!” 袁逢素来偏爱袁术,不然也不会让他长成了如今天不怕地不怕的雒阳街上一霸。 常有人言路中悍鬼袁公路,袁逢自然听过,却也只是一笑了之。袁家多方正之人,出一个任侠义气之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袁术不情愿的拱了拱手,“叔父,侄儿错了。” 袁隗冷哼一声,他也知道袁逢偏爱袁术,自家奈何这小子不得。 “好了,你们两人的意思我已知晓。”袁逢转头看向一旁跪坐良久却不曾开口的袁绍,“本初以为此事当如何?为何闭口不言?” 见袁逢问及,袁绍这才开口,“侄儿以为此事当如公路与曹孟德所言。” 袁逢问道:“可有理由?” 袁绍点了点头,“缘由有三。” “其一,如今宦官虽然占据宫闱,为祸日久,只是纵览前代之事,不曾见有宦官掌权至如此而不败者,秦有赵高,纵指鹿为马,依旧死于子婴之手。故绍以为,宦官必败,早晚而已。” “其二,如今袁家垂名天下,四世三公,门生故吏遍天下,海内之人莫不仰望。若事有变,袁家当为天下先,岂可落于人后?司马家河内郡望,若袁家此时不出手相助,恐失海内人望。” “其三,算是绍的一些私心。如公路所言,曹孟德宦官子弟,尚且欲反戈一击,邀名天下。绍等良家子,如何能落在曹孟德之后。” 袁逢大笑,只是牵动病体,咳嗽不止。 良久之后他才停歇下来。 他笑道:“天下楷模袁本初,也欲与人争锋?看来这曹孟德有些意思。” 所谓天下楷模,自然是市井坊间流传的戏言而已,与袁术的路中悍鬼一般,在雒阳之中流传颇广。 袁逢倒是不以为意,想来这个名头无非来源于两者。 其一,确是世人对袁绍的赞誉,那自然无话可言。 其二,则是宫中宦官如赵忠等暗中出手,想要以此暗毁袁绍的名头,要知道上一个身负天下楷模之名的,是被抄家灭族的李膺。 虽有大名,却是死于党锢之祸。 不论为其中哪一个,袁逢以为凭着袁绍的智略都能自行解决,无须他牵挂费心。 “曹操有急智,人才难得,非为寻常之人。”袁绍开口道:“只是操虽有才,然绍足以御之,使为手中利刃。” 袁逢缓了缓,这才重新开口,“咳咳,本初倒是半点也不藏私,你有心即可。” “不想这次本初之见倒是与我相合,真是难得难得。”袁术在一旁啧啧称奇。 袁绍看了他一眼,笑着点了点头。 袁术向来与袁绍不和,他从来都看不起袁绍的出身,自古嫡庶有别,长幼有序。 他这个嫡子如何看的起袁绍这个庶子,只是袁绍一直对他忍让,反倒是袁术一直以来针对袁绍,倒像是一个小孩子耍脾气的玩闹一般。 “你们两个真是疯了。本初,公路年幼不晓事,你也不晓事不成?如今宦官的权势又岂是咱们能招惹的?若是惹恼了他们,咱们袁家就要败在你们两个手上。” “我袁氏一门走到如今并非易事,小儿无知,空言大事!” 袁绍看了袁隗一眼,“叔父志大而胆小,素来成大事者,焉有左思右想,狐疑不决之人?袁家四世三公之名得来非易,岂可畏惧生死,坐失人望?” 袁隗怒道:“本初,自你来雒之后,袁府之外车马不绝,每日往来应和,坐收人望,莫非以为旁人不知不成?中常侍赵忠数次来询。其言曰:袁本初坐作声价,好养死士,不知此儿终欲何作!若非我为你从中盘桓,自怕此时你早已死在狱中,如何还能在此大言不惭?” 他还欲再言,却被袁逢抬手止住。 “次阳不必再言了。如今看来你我都老了,袁家新一辈已然长成,纵然明日西去,我无忧矣。” 袁隗一惊,“兄长,切不可出此不吉之言。” 袁逢咳嗽几声,“次阳啊,我的身子如何我自家最清楚。即便再如何强撑,也是撑不了几年了。我若西去,袁家的事情还要靠你支撑。” “兄长勿忧,有隗在,定保袁家无碍。” 袁逢已经将话说到这个地步,袁隗自然也只能先应下来。 “咳咳。” 袁逢咳嗽几声,抬手用袖子擦了擦,接着随意瞥了一眼,有血珠点点。 袁逢也不在意,继续道:“次阳你才小而志大,日后当家做主之日,莫要强求让袁家更近一步,不然只怕会迎来灭顶之灾。” 袁隗点头称是,只是面上神色有些不以为然。袁逢自然有所察觉,只是却未再告诫。 这些年他对这个兄弟的告诫不算少了,可惜志大而才疏,又听不得人劝告,那日后如何,便只能看他自家了。 “本初,公路,同为我子。公路性急,有古游侠之风。本初宽厚,足以持家。日后……” 袁逢又是咳嗽数声,“日后你们若是你等兄弟齐心,则我袁家无事不可成。若是你等离心离德,则必败我袁氏家门矣。” “叔父安心,绍必与公路和睦相处。”袁绍拜道。 “嘿,阿父且安心,术以后忍让些本初就是了。”袁术笑道。 袁逢强撑着起身,身形微微颤抖,他身手按住身侧的木桌,这才安稳站立。 他沉声道:“我袁家累世公卿,四世三公的名头所来不易。天下敬我袁氏名门。只是树大也会招风,日后会如何,皆在你们了。” 屋外落叶飘零,雒阳要起风了。 /135/135069/31717022.html 第三十四章 彼时豪杰正年少(三)(求收藏,求追读) 河内,朝歌。 刘备与关羽已然会和了刘整和公孙瓒,只是高顺却未曾和他们一起回返。 原来当日他们正要北返朝歌之时,高顺便找到了刘备辞行。 他自知自家虽然武艺也算不差,可刘备身边此时已然有了关羽,他即便随行也无甚大用处。 不过他对统率带兵一事向来有些心得,所以希望能够回到家乡沁水,为刘备招揽些人马。 日后若是再遇到蹇球这类事,到时也无须只有他们几人亲身犯险。 刘备自然是点头答应了下来,陷阵营他垂涎已久了。 如今他手下有关张两个万人敌,加以时日,倒是也不惧那只并州虎,大不了到时候就来个三英战吕布就是了。 他自然不会亲自上阵,那一英指的当然是如今还未归入他手下的赵云,不过是早晚的事情罢了。 如今他手下最缺的反倒是自家心腹的兵马。 这些年他虽然在涿县之中也招揽了不少人手,只是那些多是些纵横乡里的游侠。若是真上了战场,忠心倒是忠心,可到时能用出几分力气就不好说了。 所以高顺辞行之时他便未曾阻拦,还告诉高顺只管收拢人马,至于所要花费的银钱,他自然会想办法。 仔细想想,也唯有让高顺回到沁水招揽人手才最为合适,如今虽然天下汹汹,可朝廷监管却也是极为严苛,随意招揽人马无论在何处都是重罪,可如沁水那种边境交壤之地却有些不同。 胡汉杂居,加上长年战乱,朝廷的管控之力到底是差了些。 “大哥还在想高顺之事?”关羽在马上问道。 刘备摇了摇头,“只是越是临近绛氏山,心中越是不安,不知卢师是何等人,会不会也看不起咱们这些边地武夫。” 卢植也是起身涿郡,对边地之人未必会如何轻视,唯有他是天下闻名的大儒,不知会不会如他长子卢节那般,看不起他们这些武夫。 “总觉的自从玄德回来之后似乎心中多了不少事。”公孙瓒骑在白马上,一脸狐疑的看向两人。 “卢植之事有何可担心的?大不了咱们在雒阳城中另寻名师就是了。雒阳名城,城中大儒遍地皆是,我就不信除了他卢子干,找不其他大儒慧眼识英。”公孙瓒嚷道。 刘备气笑道:“你要去寻名师自去寻就是了,莫要牵连上我。如此机会你公孙瓒不珍惜,我刘玄德可是珍惜的很。” “玩笑罢了,玄德你还当真了。”公孙瓒挠了挠头。 几人说说笑笑,这一日过延津,来到了酸枣。 再前行,就是河南尹的地界。 几人寻了一处驿站落脚,时值夏日,屋中闷热,几人来到院中避暑。 院中有棵高大桑树,枝叶繁密,乘坐树下,一片清凉。 古人种植桑树由来已久,秦诗经之中即有名篇,“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 而汉时民间多植桑树,自然不是因被这些名篇之中的文章所感染。盖因种植桑树其实用处极多,换言之,也就是种植桑树利益极高。 史记之中也有所记载,“齐,鲁千亩桑麻,此皆其人与千户侯等。”都曾言明种植桑树所含的收益之高。 桑葚可食,若遇荒年,足以救命。桑叶更是养蚕缫丝的必备之物。一物而多用,自然也就要被看重几分。 庭院之中,刘整拿着策书,正凑着月色诵读。关羽与公孙瓒则是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比拼气力。 公孙瓒虽是被压制,可依旧在咬牙坚持。 刘备打量了几人一眼,无奈一笑,他抬头望着眼前的桑树,倒是有感而发。 “谁言田间之黔首,闾巷杀猪偷狗之辈不为英雄?” 不想不远处有人朗声笑道:“说的好,郎君好见识。” 驿站的庭院之中,刘备等人循声望去。 只见言语之人长身玉立,留着一副短须,姿容甚美,倒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刘备不自觉的摸了摸脸颊,心中安慰自己,男儿生世间,首在豪杰气,样貌不算得什么。 其人见刘备等人望来,拱手为礼,“非是有意偷听诸君言语,只是某亦屠家子,方才听闻这位郎君言杀猪屠狗之辈中亦有豪杰,心有所感,这才忍不住出声。诸君莫怪。” 刘备笑道:“萍水相逢即是有缘。君若有意,不妨过来一叙。备这里还有美酒数坛,可与君同饮。” 那人笑了一声,也不见外,缓步来到树下,“那便多谢了,倒是要先谢过诸君的美酒了。” 他与刘备等人各报姓名。 那人笑道:“某姓何名进,字遂高,如今愧为朝中郎中。此次是去颍川办事方回,这才刚好与诸君相遇。” 刘备打量了他一眼,好一个杀猪屠狗何遂高。 如今的何进自然还不是日后权倾朝野的何大将军。 何进听了刘备几人此行的目的。 “原来玄德你们是要去绛氏山寻卢公求学,如此说来你们与我还是同路,倒是可以同行一程。”何进一笑,“说来我与卢公还曾有数面之缘。只是想来如今我记得卢公,卢公却未必识得我了。” 此时刘备已然让关羽从屋中搬出了一张木案,几人各自落座。 他掏出几坛烈酒,给众人各自倒满。 “遂高竟见过卢师?”刘备笑问道,“不知遂高以为卢师何如人?我等虽是去寻卢师求学,可到底还不曾见过卢师,心中难免要忐忑一些。” 何进饮了口刘备倒上的酒水,酒水辛辣,立刻就涨红了脸。 他是南阳人,自小杀猪屠狗,厮混乡里之时也不曾少饮酒,只是如此辛辣的酒水还是第一次遇到。 刘备几人暗中点了点头,这酒果然还是厉害的。 何进将酒水吞入肚中,这才缓缓开口,“卢公雅量高致,一时人杰。在进看来,这世上无出其右边者。只是生不逢时,虽有大名却不得大用,着实有些可惜。” “遂高是否言过其实?自古名重者多不符实。沽名之人,笔笔皆是。论经说典,滔滔不绝,落到实处却是百无一用。”公孙瓒嘟囔了一句。 他倒是不觉的卢植会是个什么好人物,多半是个沽名钓誉之辈。向来有其父必有其子,子不教,父之过。有子如卢节,卢植又会是个什么好人物。 说到底,他公孙瓒最是记仇。稍有仇呲,牢记终日。 /135/135069/31717023.html 第三十五章 彼时豪杰正年少(四)(求收藏,求追读) 何进诧异的看了公孙瓒一眼。 常言子不言父过,所谓师父弟子,师徒如父子。虽非父子亲情,可也相差不多。 要知汉之时最是看重此事。 所谓门生故吏,皆是如此。 夏侯惇年十四,便因有人侮辱其师而持刀杀人,为此逃亡天下。 天下因长官离世而弃官奔丧者,更是多的数不胜数。 如今公孙瓒虽然尚未拜师,可言语之间不该对卢植如此不敬才是。 刘备知道公孙瓒的性子,无奈道:“伯珪与卢公长子有怨隙。他此言倒也不是贬低卢师。” “原来如此。”何进了然的点了点头,“卢节向来看不起寒门与边境子弟,便是我当初登门也受过他不少白眼,伯珪心中有怨气倒也是应当。只是卢公到底与卢节不同。伯珪不该将怨气也洒在卢公身上。” 何进抿了口酒,“至于卢节为何会如此?想来是卢公常年在外,卢节又自小长在缑氏山中。缑氏山不远即是雒阳,雒阳城中都是何等人,想来不必我多言了。” “加上卢公名重,天下名士趋之若鹜,卢节每日所见都是天下名士,看不起咱们这些人倒也在情理之中。” 公孙瓒大喜,如获知己。 玄德这人什么都好,只是一路之上一直都劝自己要大度,说那卢节是卢植长子,要他隐忍一些。 可他公孙瓒从来都不是忍辱负重之人,如今要不是还要去和卢植学经,他早已在当日就发难,如何还忍的到此地。 “不想遂高与我竟是知己,来来来,你我饮上几杯。” 何进倒也是个痛快之人,与公孙瓒连饮数杯。 刘备等到两人饮尽,这才开口道:“既然遂高曾被卢节所辱,不知何以竟如此看重卢师?” “说来倒是不怕诸君笑话,进起身微末,本是南阳屠户出身。只因有一妹如今在宫中为贵人,颇受陛下宠幸,这才能让某补了个郎中之位。” 他喝了口酒,“如此出身,又是靠着裙带起家,自然要被朝中诸公白眼相看。满朝公卿,皆是出身名门。哪怕他们不曾言语,进这屠家子,身处其中,倒是自觉如坐针毡。” “想来遂高在朝堂之上受的气必然不少了。”公孙瓒心有戚戚。 他虽出身公孙氏,可其母出身卑贱,自小也由此受了数不尽的委屈。 所以他历来都看不起那些所谓的名门与世家子。 “伯珪说的不差,某在朝堂上却是受了不少冷嘲热讽。所以方才玄德言及杀猪屠狗之人也有好汉时,进才会心有所感。倒是让诸位见笑了。”何进叹了口气。 “何君何必自轻,昔年高祖起身亭长,及登帝位,身边将相多是随他自贫寒而起。” “樊哙为屠子,尚且彪名青史,鸿门一宴,名动天下。今人未必便不如古人,何君当勉之。羽在涿郡有一三弟,姓张名飞字翼德,也是杀猪屠狗的出身,然羽以为,日后他必将名动天下。”一直不曾开口的关羽慨然道。 刘备笑着举杯,“云长所言有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诸君共勉。”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何进低声重复几句,“不想玄德还有文才,此言甚妙,进当记之。” “何君还不曾说完卢师之事。”刘整问道。 说来有趣,此次西行,反倒是唯有他是真心想和去和卢植学经。至于刘备和公孙瓒则是各有各的心思。 何进歉意一笑,“阿整莫急。当初我前去拜访卢公,入门之时苦等良久,入门之后又受了卢节的白眼,当时便想一走了之。” “不想刚出卢府就碰到了卢公,卢公问明了缘由,将我带回府中。当着我的面,狠狠训斥了卢节一番,也和我亲口道了歉,后来临去之时卢公还曾叮嘱我多要多读书,莫要以出身为念。” 他灌了口酒,“卢公何等人,天下名儒。能对我这杀猪屠狗之人如此客气,如何当不得硕儒之称。” “遂高说的有理。”刘备点头一笑,“如此我等倒是安心了不少,毕竟这世上假名士多,真名士少。多是口若悬河的清谈之人,临到大事便要手忙脚乱,一事无成。空负天下名望,无益于世。” 何进忽然笑道:“说起名士,玄德既然从朝歌而来,可曾见过一位朝歌名士?” “遂高说的莫非是司马直,司马公?”刘备点头,“自然见过了。过朝歌如何能不见司马公,司马公当世大才,居陋巷而举止自若,足以当名士之名。” “非也,进所言不是司马公。”何进将手中酒坛放下,嘴角带着一个古怪笑意,“司马公是真名士,进所言的自然不是司马公。朝歌还有一名士。姓向名栩。” 刘备一脸愕然,他当日在朝歌停留的时日不长。只是拜访了司马直后就追着高顺去了牧野,对朝歌之中的名士倒是所知不多。 对他来说,朝歌之行能得一高顺,已然是心满意足。 “向栩此人,整倒是略知一二。”刘整开口道。 他在朝歌呆的日子到底是多些,那个向栩也算是朝歌名人,刘整自然也听过些他的事情。 “听说这向栩喜读老子,却又似狂生。不喜与人言,唯好长啸度日,经年累月,所坐之处的床板之上也留下了他的足印。” 刘整继续道,“还听说此人常骑驴入市,行乞于人。或者将乞丐邀回家中,供给酒食。” 刘整稍一停顿,“性情颇为怪异。” 刘备赶忙喝了口酒压压惊,如今他已然开始庆幸走的早了些。不然他当时说不定会被此人的名士名头所惑,前去拜访此人。若是如此,只怕会被关羽等人嘲笑良久。 “阿整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向栩其实还有一班弟子。向栩给这些人起名颜渊,子路。这些弟子每日往返在各地之间,传颂此人的名声。不然为何此人会在朝歌有此大名?我还听闻朝廷对此人屡次征召,都被此人婉拒了下来。”何进笑道。 “如此名士,确有意思。自比夫子之人,备尚是第一次听说,竟有人狂妄至此。”刘备也是笑道,“只知独坐长啸,沽名养望,若是日后遇到战事,还能派人在阵前诵经退敌不成?” “玄德说的有理,日后若是让这向栩做了官,说不得他会一试。”何进赞同一声。 几人都是相顾大笑。 既是笑向栩这般沽名养望之人,也是笑这个有趣的世道。 朝中举贤任人只以门第名望,却不以才德。也就难怪民间有谚。 举秀才,不知书。 举孝廉,父别居。 寒素清白浊如泥, 高第良将怯如鸡。 刘备忽然道:“遂高与我等不同。自汉以来,屡有外戚当权。遂高说不得日后也能在朝堂之上当家作主。” “玄德休要取笑。”何进此时已然有了些醉意,“如今陛下自有皇后,纵然我妹在后宫之中得宠又如何?我一屠家子,于内于外皆无根基,能让我得个郎中之职已然是陛下开恩了。如何还能再做空想?我如今只想将这个郎中之位安安稳稳的坐下去,旁的事情不敢想。” 夜风沉沉,却是吹不散他们身上的醉意。 “我可不曾说笑,遂高自以为出身屠户不得重用,且想当今陛下是何出身?”刘备笑道。 刘备倒是确实想过此事,尤其是当日与司马直论过当今天子之后。 当初桓帝刘志以小宗入大宗,以宦官之手诛杀梁冀。如今的天子同样以小宗入大宗,幼年登位,直到今日却能安坐天子之位,若说他们没些手段和过人之处,只怕无人能信。 何进一愣,低头沉吟,若有所思。 “如今陛下虽然也是汉室之后,可出身也算不得富贵,想来小时也吃过不少苦。”刘备继续道,“有汉以来,外戚多出身高门大户,只是如今的陛下如此出身,未必还会走之前的老路。遂高,想通此处,你还是觉得自己没有机会吗?” “玄德说的有理。” 何进的目光开始炙热起来,他何遂高自来都不觉的自家不如那些所谓的世家子。 什么弘农杨氏,什么四世三公的袁家?不过是仗些着祖辈余荫的投机取巧之人。 若是日后他何进得志,这些人又算什么?若是日后他真的能如刘备所言,秉政当权,那必让今日这些看不起他的世家知道他这个屠家子的厉害。 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沉寂下去,各有所思。 良久之后,刘备忽然笑问道:“遂高,若是他日你能秉政朝堂,又当如何?” 何进昂然起身,意气风发,“若是有朝一日如玄德所言,我能执政朝堂之上,当任用天下英豪,唯以才德,不拘泥于家族门阀之见,不论家世。” 众人被他言语所激,也是站起身来,举杯与何进磕碰了一个。 “遂高有远志,愿他日莫忘今日之言。” 何进大笑,“今日之志,不敢忘。” 彼时风吹林稍,少年年少。 历史 多年之后,已然权倾一时,独断雒阳的何大将军,常常会独坐在雒阳城头。 自日出至日落,观日头东升而西落。 依依东望。 他曾于此送别故人。 也曾于此送别当年的志向。 /135/135069/31717024.html 第三十六章 当年此处定二分(一)(求收藏,求追读) 何进与刘备等人同行,过卷县而至荥阳。 为何中原之地历来被天下人所看重?除了中原为天下中心,人口丰茂之外,自然还有其他缘由。 便是自著史以来,天下间的大事多是发生在中原之地。 天地奇景,名胜古迹,先贤遗址,中原之地多不胜数。 塞外虽有胡天飞雪,虽有大漠风光,终究是比不得。 荥阳便是如此。 其东以鸿沟连接淮,泗二水,北依邙山而临黄河,南临索河接嵩山,西过虎牢接长雒。 路路水路,皆为天下之要。 自秦以来,兵家必争之地。 这一日,他们驻马行亭,为何进送行。 何进在马上欠手,颇为无奈,“可惜进有要事在身,不得陪你们游览荥阳,遍观古迹了。不过这荥阳多名胜,倒确是值得一观。” 原来刘备等人来到此地之后见猎欣喜,想要在此地盘桓几日,登山望水,遍观古迹。而何进此次本就是有要事在身,不得不先行一步返回雒阳。 “遂高无须介怀,山水有相逢,日后咱们总能在雒阳城中再见的。”刘备在马上抱拳一笑。 如今卢植不在绛氏山中,他们晚去一些倒也无妨。 世间山水,自然不好错过。 公孙瓒等人自然是真的只是想要观摩古迹,可刘备其实另有心思。 为将者,不可不知地势。 他冥冥之中有种预感,有朝一日,他会再临此地。 身后是他的千军万马。 “好一个山水有相逢。”何进大笑,“玄德总能出惊人之语,可惜玄德习武,想来玄德若是专心文学,不知要让多少大儒汗颜。” 刘备却是尴尬一笑,做文抄公到底不是正道。 何进笑道:“不过如此也好,天下少一名儒而多一名将,也是国家之幸。” 相处数日,他自然也看出了些刘备等人的端疑。关羽勇武,公孙瓒刚烈,而他刘玄德最能得人。日后若是见用,说不得就是一代明将。 何进不再多想,拨转马头,转身朝着众人顾笑抱拳,“诸位,进在雒阳城中扫榻相迎。” 刘备等人抱拳还礼,何进策马西去,再不回头。 见何进已然远去,公孙瓒扯了扯马上的缰绳,“玄德,接下来咱们要去看哪处古迹?你心中可有主意?” 刘备笑道:“伯珪何必明知故问?你我所想必是同一处。” “玄德知我心意。”公孙瓒大笑,“既为武夫,今已至此,如何能不去看一看那闻名天下的楚汉鸿沟?” 荥阳以北有山名广武,山有鸿沟。 史载:“鸿沟而西者为汉,鸿沟而东者为楚。” 即后世所称楚河汉界。 楚与汉,昔年于此争天下。 ------------------------------------- 第二日,晴日起雨。 公孙瓒等人站在暂住驿舍的门前,向外极目眺去。 雨水骤且密,击打在屋外的屋檐之上。 滴水击石,骤然炸开,只是尚未落地,便又聚拢成一线。 细雨长流,串珠成线,天地之间,如拉开一道无边帷幕。 关羽慨然而叹,“天地伟力,乃至于斯。羽自负勇力过人,然与此伟力相比,终究是渺小如芥子。” “云长且莫要感慨了,这场雨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日来。看来老天也是想败了咱们的兴致。”公孙瓒盘坐在地,一脸懊恼,“可惜了,今日多半是去看不成广武山了。天公不作美,为之奈何!” 原来几人昨日就定下要去广武山,只是今日如此大雨,多半是去不成了,如何能不令公孙瓒懊恼。 几人之中他最性急,虽说今日去也好,明日去也好,所见都是一样。可晚了一日,却也能让他懊恼几分。 刘整在窗边盯着外面的大雨,也是不禁感慨一声,“此雨来的如此匆忙,如神明覆盆于天地之间。倒是让我来了些兴致,激起了我一些才思,我欲赋诗一首。” 此言之后,他感到了身后的两股杀气。 如今他和几人混的久了,自然知道此时该如何补救,于是连忙开口道:“只是我转念一想,诗词小道耳,登不得大雅之堂。仔细看去,这屋外的大雨反倒越发像是战场的金戈铁马了。” 他身后的公孙瓒这才放下已然抬起的手,展颜一笑,“阿整啊,我是越发喜欢你了。若是读书人都是你这般明事理,知进退,这天下如何会是如今这个鸟样子。” 关羽没有言语,只是摸了摸如今已然长出一些的胡子,微微一笑。 显然对公孙瓒的说法也是颇为认同。 此时刘备从门外而入,两手之中都拎着不少东西。仔细看去,原来是蓑衣和雨伞。 “玄德这是?”公孙瓒诧异道。 刘备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地上,打趣道:“我知伯珪世家子,不辨五谷也就算了,可不该连雨伞与蓑衣都不认得。咱们幽州的雨雪可是向来不少的。” 公孙瓒一跃而起,“我自然认得这些是何物,只是如今屋外的雨不小,莫非玄德还要去广武山不成?” “我自然是要去的,如此天气反倒是更能观到往日里见不到的盛景。风雨之中,细雨微微,你我几人独自登山而上。上得山去,寻一处行亭,温上几坛好酒,饮罢便观山间色,不亦美哉?”刘备自顾自的开始穿戴起蓑衣。 “自然,若是伯珪畏雨可以不去。我的性子伯珪也清楚,备也不是勉强旁人之人。只是不想号称要组白马骑军纵横天下,驱逐异族的公孙伯珪,竟会怕了区区细雨,真是令人唏嘘。” 刘整摇了摇头,阿备这激将法着实低劣了些,公孙瓒如何会上当。 不想公孙瓒却是探过身子,伸手从刘备手中抢过一件蓑衣,“去就去,我有何可怕?便是身前有数万之敌我都不怕,岂会怕了区区小雨?我可不是被玄德你言语所激,而是我本来就想去的。” 刘备忍着笑,“这是自然,谁人不知你公孙伯珪胆大包天。又岂会怕这小小细雨。” 两人对视一眼,相顾大笑。 屋外斜风细雨,过窗而入,有虫鸣声此起彼伏。 /135/135069/31717025.html 第三十七章 当年此处定二分(二)(求收藏,求追读) 细雨连绵之中,有数骑来到广武山下。 广武山地势呈东西走向,以北为黄河,大河滚滚东流去。以西有成皋之险,东北则有敖仓之固。 几人下马撑伞,极目望去,远处山势连绵,峰峦娟秀,峭拔数十丈,万山丛错,群峰峥嵘。 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 身处此地,连一向桀骜的公孙瓒言语之间竟也是带了几分敬畏,“玄德,昨日咱们已然问的明白,这广武山可分为东西二山。东广武山头上是当年的霸王驻军之地,而西广武山头上则是高祖驻军之地,听说各自建有高城。如今咱们要先登何处?” 刘备沉默片刻,笑道:“虽钦羡霸王之勇,然备乃汉家子,高祖昔年驻军之地,自然是要先往。”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先去哪处都是一样。 几人撑伞登山,山势本就陡峭,加上今日小雨,自然地上也就更加湿滑了几分。 好在几人都是出身边地,身姿体魄远胜中原的读书人,虽是脚步艰难,却也无妨于行走。 山间风大,走走停停,斜风呼啸,吹的一旁的树木沙沙作响。 林木呜咽,如万千人齐声嘶喊。楚汉之战虽已四百余年,犹有断剑残戈丢掷于山谷之间。 此时众人已然来到山顶,刘备停步而笑,“昔年高祖做大风歌,有大风起兮云飞扬之语,今日见此景,方知铁血豪迈乃至于此。” “大丈夫当如此,带数万之众,纵意天下之间。”公孙瓒也是颇有感慨。 关羽也是沉声道:“高祖气魄,项王霸道,俱是一时人杰。” 天下武夫,登临此地,谁又能不横生感慨。 当年始皇持剑扬鞭,奋六世余烈而荡定天下,已然是千年一出的人杰。 谁想始皇之后,又有刘项! 刘备忽然想起后世的阮籍正是驱车至此,长歌当哭,发出了那句,“世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的感慨。 昔年鸿沟二分,日后赤壁三分,俱留名胜与后人凭吊。 “玄德,听说山上有一行亭,是当年高祖举目眺望之地。”公孙瓒继续道,“据说当年项王捉住了太公,以投入瓮中煮粥相胁,欲逼高祖归降。高祖做亭而下望之。” 公孙瓒此言之中显然是省略了一段言语,自然是想为尊者晦,也是因他眼前的刘备是汉室宗亲。 刘备转头顾笑,“伯珪何必隐去不言,无非是高祖拒之,且曰可分我一碗。” 公孙瓒无言而笑。 这事本就记载在史书之上,算不得什么隐秘,只是终归不是什么体面之事。 几人朝着山顶那处隐约可见的行亭走去,走在刘备身后的关羽忽然顿住脚步。 他缓缓抬头,沉声道:“大哥,若是我他日死于战阵之上,兄长须以咱们兄弟的大志为念,万不可意气用事,使咱们兄弟的心血付之一炬。” 走在前面的刘备闻言也是转过头来,他收拢起手中的雨伞,任由雨水打在脸上。 他用力搓了搓脸颊,一字一字顿,“我虽高祖后代,然我非高祖。若他日果如云长所言,我当倾尽全力为你复仇。” 刘备稍稍停顿,沉声道:“不死不休。” 关羽垂下头去,脸上水珠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天边一道惊雷炸响,照亮了他们每个人的面目。 ------------------------------------- 几人来到行亭之上,却见行亭之中原来早已有人。 亭中有两人,一人跪坐,一人侍立。 跪坐之人中年面容,身着长衫,身量颇为高大,只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已然有些斑白的鬓角。 此人身前以木枝支起了一个火炉,上面温着几坛酒水。 见到刘备等人进入行亭之中,此人只是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很快低下头去。 “远来是客,我虽先来一步。可也不是这处的主人。刚好架上酒水已好,你们也可落座,与我喝上一杯。” 刘备平生只听过两人有此声量,一个是公孙瓒,还有一个是张飞。 此人既然相邀,他们自然也是顺势落座。 中年人将架上的酒水分给他们一人一坛。 “长者赐,不敢辞。”刘备等人将酒水接到手中。 刘备随手拍开泥封,顿时一股酒香从酒坛中冒了出来。只是与寻常酒水不同,这酒香之中竟然还带着些酸涩。 “这酒不似是北方的酒水。”却是公孙瓒先问出声来。 “这酒确实不是出自北方,是我在南方之时亲手所酿,北返之时不曾带其他常物,只带回来了这几坛酒水。”中年人轻声笑道。 “来而不忘非礼也,云长,将咱们的酒水取出来给长者尝尝。” 关羽自背囊里取出几坛女儿红。 中年人也不客气,接过一坛便饮了一口。 刘备见此人饮酒之后面色竟是全无变化,不由暗暗咂舌,果然天下之间奇人异士极多。这酒即便是他这个穿越之人第一次饮都要缓上一缓。 那人饮酒之后却是若有所思,低声道:“这酒我曾经似乎喝过。” “这酒之前曾在北地贩卖,长者喝过倒也不是什么新鲜之事。”刘备倒是没有放在心上,只是摇头笑道。 中年人稍一错愕,“你们是从北地而来。” “不错,我等正是从北地幽州而来,要到缑氏山与卢师拜师求学而去。”公孙瓒随口道。 “原来是要去缑氏山。”中年人点了点头,只是很快又道,“缑氏山中收徒不少,只是不少人求学多年都未必能见卢公一面。” 公孙瓒倒是颇为诚实,“见不见得卢师算不得什么大事,我等本就不是为了学经而去。” 中年人一笑,“卢公素来性直,这话若是让他听见了,只怕日后在缑氏山上有你的苦头吃。” 公孙瓒喝了口手中的青梅酒,笑道:“便是当着卢公的面我也敢直言,男儿大丈夫,当效命于边塞,效命于沙场,岂可区区于笔墨之间。” 中年人含笑点头,“甚为有理。” 平日里最喜与人交谈的刘备却是隐在一边,不言不语,只是盯着这个面带笑容的中年人。 “还未请教长者姓名?”刘备忽然道。 此人转头看了刘备一眼,眼中含笑,“姓许名言。” 刘备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原来是许君。” /135/135069/31717026.html 第三十八章 汉界楚河谈王霸(求收藏,求追读) 亭外,山水接天,风雨如幕。 亭内,炉上火气蕴蕴,酒气随着热气飘荡而起。 未曾饮酒,已然让人有了几分醉意。 许言饮了口手中的女儿红,畅快的吐了口气,“天下美酒,不可辜负。唯有饮酒之时才觉快意非常。” 刘备等人在一旁暗暗咂舌,此人已经饮完了两坛女儿红,此时手中的是第三坛。 即便是刘备穿越而来,也算是自诩能饮酒,可女儿红的酒力非比寻常。就算是他,饮完之后只怕也要醉上三分了。 公孙瓒好奇道:“不知许君能饮几斤?” 许言抬头笑了一声,“若是寻常酒水,放开痛饮,约莫能饮一石,只是这酒性烈,只怕是要减半了。” “许君好酒量。”公孙瓒沉默片刻,却是看了刘备一眼。 几人一路西来,刘备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拼不过。 萍水相逢,一时之间众人都是无话。 酒气酝酿,炉下枯枝噼啪作响。 “只是如此饮酒,无甚意思。”许言面色已然有些发红,想来即便再是擅饮之人,饮到如今,多少也要有些醉意。 他脱掉身上的复衣,站起身来。走到亭边,透过亭外重重叠叠的雨幕,望向远处那条巨大的鸿沟。 折戟沉沙铁未消,此处不是周郎赤壁,却是当年楚汉经行处。 中年人靠在行亭的柱子上,望向刘备等人,笑道:“此间鸿沟,昔年高祖与霸王争胜之处。一沟而定天下两分,其位之重,不下垓下。千古风流人物,终做尘土。彼时英雄豪杰,何其多也。诸君,可试言之。” 楚汉之争,距今已然有四百余年。只是汉人尚武,即便是不曾读书的边境武夫,混迹市井不事生产的江湖游侠,也知昔年楚霸王!饮酒大醉之时,也能诵上几句大风歌! 一时沉寂,众人各有所思。 唯有侍立在许言之后的中年人轻轻苦笑了一声,自家家主看来是有些醉了。 “嘿,若是不论成败,某所最钦佩者自然是霸王。”公孙瓒怪笑一声,最先开口。 他本就是言谈无忌的性子,既已开口,自然也就不会再有所遮掩,他笑道:“昔年霸王以八千江东子弟起于江东,横戈跃马,直入中原。破舟釜于巨鹿,一日几战。先破章邯,再破王离。高祖手下猛将如云,谋臣如雨,然也是几次败于霸王之手。后虽兵败身死,亦是当时一代人杰也。” 靠在柱子上的许言笑了笑,“霸王虽勇略难当,然轻于杀戮,疲于军事,所过之地,多所屠戮。虽为豪杰,可有霸王这般人,于世道而言,却未必是什么好事。” 公孙瓒饮了口酒,不以为意道:“昔年天下反秦,诸侯汹汹。欲平天下,如何能事事兼顾,自然要拣选其重者。再者,既动兵戈,自然要死伤,为将之人,岂可妇人之人。” “一看许君就是不曾上过战场的,你等读书人就是读的书太多了些。整日里将仁义挂在嘴上,张口闭口仁义道德,圣人教诲。可圣人的仁义道德,难道能退敌不成?昔年夫子周游六国而不见用。夫子真为圣人耶?” 公孙瓒醉意已深,一言既出,心中所想便是不吐不快。 刘备在一旁给他打了几个眼色,只是公孙瓒正雄辩滔滔,不曾见到。 刘备抬手揉了揉额头,忽然有些头痛。 靠在柱子上的中年人闻言只是一笑,“我其实是上过战场的,虽算不上什么名将,可也曾亲手杀人。不过伯珪之言也有理。乱世之中,总是要狠下心肠的。” 公孙瓒见此人认同了自己之言,满意的点了点头,“读书人中还是有明理之人的。” 许言将目光转向其他几人,“诸君又如何?” 刘整轻咳一声,已然在心中打好了腹稿,“整以为,秦汉之杰,当首推汉相萧何。韩信虽善战,然若无萧相经营后方,虽韩信用兵如神,只怕也非霸王之敌。后汉定天下,治国之策,多出萧相之手。后继之人,萧规曹随而已。” 公孙瓒笑了一声,“萧相不过明于内政,一时之人,张良陈平,只怕都是难分伯仲。” 刘整平日里最是钦佩萧何,闻听公孙瓒此言自是不服。 “陈平虽有智略,然多奇谋,非堂堂正正,正大光明之法。可用一时,而不可用于百世。张良多谋,然功成而身退,论有益于世,不如萧相多矣。” 两人对视一眼,都知道对方的性子,自知说服了不了对方,倒是都没有再言语。 刘备却是想到了此时的荀彧与郭嘉,与当年的萧何与陈平何其相似。 若郭奉孝不死?又会如何? 许言只是笑了笑,接着转头望向关羽。 “云长心中可有钦慕之人?” “自然是有的。”关羽脊背挺直,双手平放于膝上,“羽读春秋,高古人节义。前慕季布千金一诺之信诺,后仰田横死节之壮士。” 这次许言倒是点了点头,“世上事,刚则易折,云长还需思之。” “羽本解良一匹夫耳,生死之事自有天定,求仁得仁,羽无所怨。”关羽正色道。 许言轻轻点头,看向刘备,“玄德也可试言之?” 刘备拢了拢袖子,稍稍沉默片刻,“备曾读野史,书中尝言霸王暴虐,高祖诡诈。正史所言高祖仁德,皆是伪装以邀仁义之名。” 众人都是不知为何刘备突然提起此事。 许言饶有兴趣的问道:“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却是笑道:“备为汉室宗亲,论理当为高祖晦。只是在备看来,其实无论是真仁义也好,假仁义也罢。高祖终是灭秦平楚,安定了天下。以汉四百年之基业,与民休息。” “若宽厚仁义,能演一世。那在备眼中,便是真相。” 许言蓦然大笑,“玄德此论我倒是第一次听闻,颇为有趣了。” “如今我等皆言,不知许君之志如何?”刘备忽然道。 许言打量了刘备一眼,笑道:“少年求学之时,我与阿整所思相同。遍观青史之时,我所思与云长相同。横戈于战场之时,我与伯珪所思相同。赋闲之时,思王霸之道,我与玄德相同。” 他大笑着走入亭中,将手中酒坛放下,拿起蓑衣,披在身上。身后的仆人起身为他撑伞。 中年人笑道:“时至今日,我只想问一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他带着身后的仆人就要离去,只是走到门口之时,却是转过头来,戏谑一笑,轻声言语了一句。 “其实那卢子干也不过是个才知天命的老家伙罢了。” 他带着仆人冒雨而去。 公孙瓒愣了良久,这才饮了口酒,“玄德,我是不是方才说的有些多了?” 刘备没有理他,独自喝了口酒。 /135/135069/31717027.html 第三十九章 山高路远有尽时(求收藏,求追读) 过荥阳,西北去十六里,有县名成皋,有关名虎牢。 昔年周穆王行猎至此,有虎游荡于芦苇之间。穆王命勇士擒之,囚于此地,以此得名。 秦以为关,汉乃县之。 汉时之虎牢,也是他年唐朝之汜水。 虎牢关与泗水关,本是一关。 刘备几人离了荥阳,今日正到成皋。 几人驻马而立,抬头前望,见一关横据,独断西行之路。 虎牢关素来有攻如猛虎,守如坚牢之称。 天下雄关,雒阳之倚仗。 墙基以石砌成,墙体铸以黄土。城墙高且厚,自城下仰头上望,唯有阴影重重,不见天日。 墙壁之上,满是刀枪刻痕。入骨之深,数百年风霜侵蚀,不曾将之抹去。 公孙瓒叹了口气,“难怪当年楚汉相争之时,成皋此地几次易手,只是纵然双方埋骨无数,却依旧都不愿放手。道险如此,说一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却也不是什么空话了。若是北地有此雄关,又何惧那些异族。” 刘整轻声道:“岂止当年楚汉之争?昔年秦势强,六国伐秦,秦人便是在此与六国之师对峙。” “此地确是险要,想来关上只须千人,便可阻数万之师。”关羽也是感慨一声。 如今虽是已然过了四百余年,附近却还留有不少秦时的旧迹。 王朝更迭,物是人非,唯有雄关依旧。 此时刘备自然也是看着这座雄关,颇有些感慨。 演义之上,此地正是三英斗吕布之地。 桃园三义,并州虎狼,皆是在此成名。 “阿备,此关之后即是雒阳,咱们走了这么久,终归还是快要到了。”刘整兴奋道。 自小到大,这还是刘整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 离家别乡千万里,虽是一路顺遂,哪怕一路之上他不曾吃过什么苦头,可刘整到底还是个十余岁的年轻人,如今眼看缑氏山就在眼前,难免要松了口气。 刘备笑道:“阿整莫要松了心气,咱们的麻烦只怕从此才要开始。过了虎牢,少不得要受白眼。” “阿整,居雒阳,大不易。旧制边人不许内移。你我这些边地之人,过虎牢关易,想要从那些名士口中逃得一条性命却未必容易。” 刘整面色一白,刘备的意思他自然明白,朝廷历来对边地之人看极管严,昔年即便是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想要迁到弘农之中,也只能以功劳来换。 “嘿,玄德莫要吓唬阿整了。咱们不过是雒阳过客,又非要久居于此。求学有成自然是要离开的,难道还要长久留在此地不成?雒阳虽好,非是吾家。” 公孙瓒于白马之上大笑,“我等故乡,是在那幽州,他日若是雒阳不可居,那便早日还乡。” “羽无所求,大哥何在,羽便何在。”关羽沉声道。 刘备被两人言语所激,扬鞭策马,朗声道:“那便西去,且去雒阳观秋色。” 在周遭路人侧目之下,数骑过虎牢而西去。 ------------------------------------- 长路虽远,终有尽头。 这一日,他们终于到了缑氏山下。 一路西行,虽有惊险,却也是祸福相依,结识了诸多豪杰。 缑氏山之名由来已久,山海经上曾有载,“缑山之山,无草木,多金玉泉水出焉,上有饮鹤泉。” 据传当年西王母曾在此地修道,因她姓缑,故称此山为缑氏山。 另传有周灵王太子王子乔,擅吹凤凰音,周游伊,洛之间。后于缑氏山头,控白鹤飞天而去,故而缑山也为道家名盛之地。 刘备几人驻马山下,牵马上山。 山上草木甚稀,虽山势不高,可盘旋曲折,上山也非容易之事。 几人兜兜转转,费时良久,这才登上山来。 山间自有房舍,想来就是卢植授学之处。 门前多种绿竹,苍苍掩映青山间。 此时天方日暮,几人牵马朝着房舍走去,见有两人坐于竹林中。 皆是素服儒衫,正襟危坐,似是在辩论经义。 左侧之人,正是刘备等人之前在半途遇到的卢植长子卢节。 右侧之人身材高大,面貌方正,颇有威仪。年岁瞧着与卢节在伯仲之间,一身儒衫在身,倒是显得有些紧绷。 几人牵马来到两人身前不远,马蹄踏地,动静不算小了。只是卢节此时头上汗水涔涔,竟是不曾发觉几人到来。 反倒是那个与卢节对坐之人,抬起头来,朝着他们笑了笑。 “不该如此,怎会如此?”卢节低声自语。 公孙瓒倒是一脸好奇,如今卢节这个样子一看便知是辩经输给了对面这人。只是他着实好奇,此人到底是与卢节辩论了何事,竟让卢节如此失神? 要知道,当日在范阳之时卢节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却见那人轻声道:“升之,有客来访。今日你我的辩经到此就是了。若有所惑,他日可来雒阳城中寻我。” 此人起身,笑着朝刘备几人行了一礼,告辞离去。 卢节这才回过神来,起身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他打量了刘备几人一眼,许是方才输了辩义,心中有些火气,开口嘲讽道:“原来是你们。诸君一路之上倒真是悠哉游哉。” 当日双方同时从范阳赶往缑氏山,他已回来良久。而刘备等人此时才到,若说不是在路上游山玩水,他是必然不信的。 “看来卢君颇为狼狈啊。当日初见,瓒还以为卢君是博学鸿儒之士,不想今日竟被人辩难至此。看来瓒看人之眼光还是差了些。” 公孙瓒自然不是忍气吞声之人,今日既见卢节狼狈,自然是要嘲讽回去。 卢节怒目而视,便要反唇相讥。 刘备笑道:“我等是求学而来,卢君此言只怕非待客之道。不知卢师可在?” 卢节听到刘备提到卢植,这才将心中的火气压了下去。 “家父尚未回返,你等且随我进去。如今此处是我授课,我先给你们安排住处。” 卢节转身带路,只是转身之时,狠狠的瞪了公孙瓒一眼。 公孙瓒一脸无奈的耸了耸肩。 刘备揉了揉额头,他忽然又有些头痛。 /135/135069/31717028.html 第四十章 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求收藏,求追读)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缑氏山不过三百余米,与那以山高巍峨著称的名山自然比不得。只是此地传说极多,却也是其他诸般名山大川比不得的。 山间少林木,唯有山顶之处多竹林,苍苍翠翠,如男子身着褐衣带青冠。 山上竹林据传皆是当年卢师亲手所植下。 只是山间林木虽少,却是泉水颇多。奇峰所出,怪石突兀,泉水每每突兀出于其中,窈窕可爱。 山上一处临着泉水的竹林里,一个一身素白长衫的年轻人正盘坐在一块青石之上。 青石之前是一条自林间流过的溪流,静水流深,自西向东,缓缓而行。 稍远处,有清泉一汪,源头活水,注入溪流之中。 青石上的年轻人正是已然来了缑氏山十余日的刘备。 虽然直到如今都不曾见到卢植,可他心中却是半点也不急。 缑氏山上山与水,足以令人心静。何况他也知道,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 他如今还等的起。 他这些日子最喜欢的就是无事之时来此静坐。 山水两相忘,欲辩已忘言。 刘备吐了口气,忽然长啸一声,水起波纹,林叶震动。 他心中畅快无比。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 若是可以,他倒也想做陶渊明。 可惜,注定他是刘玄德。 “阿备,不好了,出事了。”刘整一边跑着,一边大声叫嚷。 刘备揉了揉额头,起身迎了上去。 “阿整莫急,莫非是伯珪和升之又斗起来了不成?又不是第一次如此了,他们两个每隔几日就要斗上一场,何必如此大惊小怪?有云长在,足以镇压伯珪了。” “阿备,今日与往日不同。不是伯珪与升之相斗,是雒阳城中来了一人。”刘整急急喘了口气。 “那人是个锦衣公子,身边带了不少护卫。看样子是雒阳城中的大人物,言语之间颇为傲气,连升之都要忍让他几分。” “方才伯珪本是想来寻你一起下山跑马,不想在路过饮鹤泉时恰好遇到此人登山。言语之间对卢公颇为不敬,当时升之等人正在那辩经,与此人辩驳了几句。 “那人辩驳不过,竟是想要动手,被伯珪拦了下来。如今他们正在饮鹤池旁对峙。伯珪的性子你也知道。” “好在云长也在,这才拦住他没有动手。只是我怕云长也拦不了多久,这才赶忙跑来寻你。” 刘备眉头一皱,雒阳城中来人?到底会是何人? 听刘整所言,此人应当是雒阳城中的世家子,只是按理说雒阳城中的世家子多少也该有些城府才是。 卢植虽然在官场之上位置不高,可在士人之中的名头也算是数一数二了,能在此处半分情面也不讲的,想来也无非那么几人。 可能是真的不在乎,也可能是真的愣头青? 片刻之后,刘备心中对此人已然有了几个人选。 “他们如今在何处?”刘备扯着刘整,边跑边问道。 “如今应当还在饮鹤池。”刘整气喘吁吁。 他一路奔来,路上怕耽误了事情,一直不曾休息。此刻骤然放松,却是身心俱疲。 两人不敢停留,直奔饮鹤池而去。 ------------------------------------- 缑氏山上饮鹤池,据传是昔年王子乔控鹤飞升之地,后世常有山上樵夫,见泉上有白鹤盘旋其间,以为祥瑞。 此时在饮鹤泉旁,卢节站在公孙瓒身后,面色微白。 公孙瓒站在最前,死死盯着对面之人,关羽护在他身后。 在他对面,一个锦衣公子负手而立。 消瘦身形似是撑不起那件华衣,颇有些沐猴而冠的味道。只是此人脸上虽然是一脸桀骜,只是长久处于锦衣玉食之中,熏染出来的富贵之气倒是半点也不曾少。 在此人身后有不少带着刀剑之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个壮大汉子。一身短打,眉目之间颇为凶恶,一看便知不是好相与之人。 方才此人受锦衣公子之命,出手教训卢节,出手之间半点也不曾留情,若不是公孙瓒几人刚好在此路过,只怕今日卢节未必能站着走回山中的房舍了。 公孙瓒冷笑一声,“你可知此处是何处,他又是何人?敢在这缑氏山上动手,真的半点也不给卢公面子?” 他转头看向卢节,怪笑一声,“我原以为只有我家乡那边境之地是如此,一言不合,抽刀动手。不想这雒阳的风土人情,还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升之,你说这雒阳天下中心,士人聚集之地,与我等的边境之地又有何不同?” 卢节本就微白的面色又白了几分。 嘲讽了卢节一番,倒是让公孙瓒心中畅快了几分。 “伯珪,莫要太过了。”关羽在一旁提醒道。 公孙瓒的性子如何他也清楚,好不容易捉住这个机会。若是不嘲弄卢节一番,便不是他公孙伯珪了。 那锦衣公子却是笑道:“原来是从边地来的,那就难怪如此猖狂了。想来还不曾去过雒阳吧,也不知我是何人?不知者不怪,今日这饮鹤池我占下了。你若是现在带着卢节退去,我便只当今日给卢公个面子,不与你们计较。” “好大的口气。”公孙瓒一声冷笑,“在我缑氏山上伤人,竟还说不与我计较,你应当先问我和你计较不计较。” 锦衣公子大笑,似乎许久不曾听过如此有趣之事。 “他是袁家的袁术。”卢节在他身后小声道。 “原来是四世三公的袁家,难怪如此猖狂。”公孙瓒不以为意。 袁家的名头对雒阳的世家名门自然有用,对天下的士人也有用,可对他这个幽州的边地武夫却未必那般有用了。 “袁氏天下名门,我若是在此地教训了这位袁公子,想来袁家不至于会亲自出手,寻我这个小小边地武夫的麻烦吧?”公孙瓒捏了捏拳头,跃跃欲试。 袁术笑道:“自然不会,我袁家对小辈之人管束从来不严,小辈的事情便是小辈的事情。若是你真能在此地教训我,袁家事后绝不会找你的麻烦。” 袁术嘲讽的看了公孙瓒一眼,“可,就凭你?” 卢节拉住公孙瓒,沉声道:“伯珪,这是我与袁术之事,与你无关。你不必牵连其中。” 公孙瓒吐了口气,笑道:“若是以前碰到这种事,我自然乐得站在远处,看着你们打生打死,恨不得你们两败俱伤才好。” “只是一路之上,玄德那家伙和我念叨了不少道理,有句话我觉的他说的还是有些意思的,兄弟阋于墙,后面是什么来着?” 他转头看向匆匆赶来的刘备二人。 刘备笑道:“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侮。” /135/135069/31717029.html 第四十一章 武圣之路(求收藏,求追读) 缑氏山上,饮鹤泉旁。 双方对峙,已然是剑拔弩张。 听了刘备等人的言语,对面一身锦衣的袁术却是蓦然而笑。 他在雒阳城中,许久不曾碰到过如此有趣之人了。 袁家四世三公,加上有宦官袁赦在内以为唇齿。莫说是寻常人家,即便是同为名门的弘农杨氏,也不敢轻易招惹他袁公路。 不然他这个路中悍鬼的名头从何来? 袁术笑道:“卢节此人心高气傲,平日里端着一副读书人的臭架子,最是看不起你们这边地武夫,不想今日却是要你们为他出头。卢升之,你羞也不羞?” 公孙瓒身后的卢节面色青白变幻,只是始终不曾出言。 “师出同门,裨如一奶同胞,自然应当相扶相助。岂可互争互斗,让旁人看了热闹?如此,岂不是令亲者痛,仇者快?”刘备言语之间含沙射影,意有所指。 袁术与袁绍不和之事,在雒阳城中算不得什么秘密。 只是从来还不曾有人敢当着他袁公路的面公开挖苦。 袁术气笑道:“你倒真是胆大包天,原本我看你们颇讲义气,今日之事也就这般算了。嘿,如今看来是你们自寻的灾殃。便是卢公知道了也怪不到我头上。” 袁术好义气,与雒阳城中的游侠剑客多有结交,每日里纵车浪荡,飞鹰走狗,都会将这些人带在身边。 今日自然也是如此。 而卢节身后之人多是塾中子弟,文弱的读书人居多,若是真的动起手来,定然占不到便宜。 “我袁公路最是讲义气。”袁术扶着腰间的佩剑,“我也不占你们的便宜,你我双方各出三人,比拼本事,三局两胜。若是你们胜了,我立刻带人下山。若是我胜了,今日这鹤池就要让与我饮酒,如何?” 刘备没有多加思索,点头笑道:“既如此,那这个赌我们便接下了。” 袁术的提议反倒是正中刘备的心思。 若是袁术等人群起而攻之,他便只能发挥他在幽州练出来的本事,带着卢节等人跑路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既然优势不在我,那就日后再来算账就是了。 没必要和袁术这个愣头青碰个鱼死网破,面子与性命,到底是性命更更重要些。 刘备觉的他其实还是颇有高祖之风的。 只是袁术提出这个建议之后,他们反倒是立于不败之地了。 试问如今的雒阳城中,捉对厮杀,谁人是关羽的对手? 单打独斗,公孙瓒也是好手。 刘备倒是也了解了些袁术的性子。 如今形势之下,本就是他袁公路占尽优势,已然胜券在握,偏偏要节外生枝,讲什么江湖道义? 若他是袁术,必然是要一拥而上的。 袁术却是拍了拍手,笑道:“好胆色,若是你们在司隶多混迹些日子,必然是不敢应下此事的,你们是不曾听过我雒阳豪侠袁公路的名头。” 他望向身后的高大汉子,“纪灵,教训教训他们,记得下手要轻些。都是卢公的好弟子,若是伤的重了,日后卢公找上门来,你自己担着,莫要寻到我身上。” 袁术身后的汉子抱拳领命,口中称诺,上前几步。 “对面之人,谁人来做某的对手?”他狰狞而笑,双手骨节之处噼啪作响。 刘备转头回顾,随口问道:“云长,可有把握?” “在羽眼中,土鸡瓦狗而已。”关羽撩起身上的长袍,迈步而出。 公孙瓒本想出战,只是见关羽已然上前,他也不好相争。 毕竟一路西来,他也自知不是关羽的对手。 纪灵望向对面的红脸汉子,年岁看着不大,可口气着实不小。 今日他便教教他谦虚做人的道理。 纪灵笑道:“来人可通姓名,某手下不败无名之人。” “解良关云长。”关羽凤眼微张,自上到下打量了纪灵一眼。 “无名小卒,某家乃是……” 纪灵正要自报姓名,不想关羽却一脚踏地,人如奔雷,已然朝着他撞了过来。 “在关某这里,赢者才配让某记下姓名。败者便莫要浪费口舌,乖乖躺下就是。” 纪灵怒极反笑,他本以为自家在这司隶附近已然足够狂傲。不想不知何时,竟然又出了个比他更为狂傲的人物。 此时关羽已至,一拳直直砸向纪灵胸膛。纪灵自然不会让他这般轻易得逞,双臂一封,硬接了关羽一拳。 不想这一拳力道之大,竟是直接让他连退数步。 纪灵站定脚步,吐出一口闷气,自打他来了雒阳闯荡,还不曾见过如此气力之人。 他本也是以气力著称,在家乡之时也算的上是打遍家乡无敌手。 来了雒阳虽也曾败过,可也最多是技巧之上不如人,还从来不曾在气力之上败过,更何况此人如此年轻,远远未到巅峰! 他这边心神稍有松懈,那边关羽却是不给他半点机会。脚步甫一落地,便是一跃而起,第二拳再至! 这次纪灵再也不敢大意,右拳发力,迎上关羽砸来的拳头。 两拳相交,他竟是发现关羽此拳之力道,更胜上一拳! 纪灵不敢硬接,连忙收力,一个侧身,让过关羽这一拳。 哪怕不曾完全吃下关羽这一拳,可他此时方才与之对拳的右手依旧是震颤不已。 他脚步扎地,打算以守为攻。 既然气力比不过此人,那他就耗到他力竭,他倒要看看,此人如此耗费气力,能够支撑多久。 纵然是悍勇如西楚霸王,也有力竭身死乌江时。 不想还不等他停歇,关羽第三拳又至。 拳势破空,一拳砸来,竟是隐约带着风雷之声。 纪灵双臂横拦,全力以待。 不想关羽此拳力道相比之前两拳竟是更胜一筹。 层楼之上更上层楼! 先是破开纪灵双臂,接着顺势砸在纪灵胸口,如此力道之下,纪灵竟是被直接砸飞出去十余步。 “轰”的一声,纪灵落地,重重砸在地上,尘埃四起。 此时他想的却是,那第一拳他不该避让的! 这红脸汉子力道虽强,可若是硬接下他前面第一拳,让他堆不起气势,后面之拳未必还有如此力道。想来也能打个平手,不会输的如此狼狈。 此人武艺,说来说去,竟是落在那盛气凌人四字之上! 此时关羽蚕眉轻挑,凤眼微张,打量着对面袁术等人。 气势之盛,竟是无人敢与他对视。 遥遥望之,灿然若神人。 /135/135069/31717030.html 第四十二章 有备无患(求收藏,求追读) 此时胜负已分,袁术面上同样是青白变幻,与刘备身后的卢节看起来倒是相得益彰。 袁术亲自上前将纪灵扶起,纪灵勉力道:“袁君,我方才大意了。” “无妨,不过是败了一局而已,接下来我会出手。”袁术安慰道。 虽说他对纪灵输了颇为恼火,可如今身后还有不少追随了他许多时日的游侠。 他平日里虽然骄横,可也知道收揽人心。 那边刘备却是朗声道:“二弟真是好武艺,方才为兄却是忘了提点你,要你手下留情几分。如今伤了袁君的面子,如何是好?” 关羽走回到刘备一侧,低声道:“大哥,方才那人本事不差,若不是被我先以狂傲之言相激,加上此人见我无名,轻敌了几分,只怕对付起来也非易事。这袁术手下,看来还是颇有些能人的。” 刘备笑道:“云长不必多言,接下来好生休息就是,接下来有大哥在。” 袁术冷哼一声,“方才确是我看轻了你们。” 他摸了摸腰间长剑,“下一场,我要和你们比剑术。” “莫非袁君要亲自动手不成?”刘备笑道,“君四世三公之躯,若是一不小心受了些伤,岂不可惜。” 若论言语之间夹枪带棒,他这个后世来的键盘侠可是不输当世任何一人。 自然对上诸葛亮他可能要忌惮几分,毕竟是在演义之中能以口舌骂死王朗之人。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我虽剑术极高,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我麾下人才如云,自然无须亲自出手。” 刘备揉了揉额头,果然不愧是拿到一块玉玺就敢称帝的袁公路。 袁术转头回顾,看向身后一个不起眼的矮小汉子,拍了拍腰间的配剑,“史阿,帮我赢下此局,我便将这柄甘泉剑送给你。我知道你早就惦念良久了。我这剑虽然比不上本初的思召剑,可也算的上是有价无市的好剑了。” 名叫史阿的汉子明显是个不善言辞之人,他迈步上前,嗓音有些沙哑,“袁君慷慨,只是史某求剑是为数日之后家师过寿之用,非是史某自己所求。” 袁术摆了摆手,“史君莫要多言,赢了这剑就是你的。我不管你是要自家留下,还是送给王师,那都是你自家的事情。我如今只要你将对面之人,狠狠教训一顿,以解我恨。” “是。”史阿应命上前。 “比剑术?”原本方才嚷嚷着上前的公孙瓒却是有些迟疑。 比马术,比弓术,他公孙瓒都不弱于人,只是唯有剑术一途,却是他的弱处。 说来也是受了史书的毒害,少年之时他听家中先生讲史书,讲到霸王不愿学剑那一处。心有所感,觉得学剑不过敌一人,男儿要学就学万人敌,所以少年之时他其实刻意不曾学剑。 少年之时不曾学,后来年长之时虽是明悟过来,却是已然没了空闲。 刘备打量了他一眼,朗声笑道:“既然是比剑术,那便是轮到我上场了。方才我二弟云长轻易取胜,我这个做兄长的,如何能不出手一战。” 公孙瓒低声道:“阿备可有把握?” 刘备朗声而笑,“伯珪安心,有备无患。” 一旁的关羽微微皱眉,兄长性子一向沉稳,可自方才到如今,他已然提及了几次二弟关羽,这着实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 刘备携剑而出,与史阿相对而立。 他目光偏转,打量了一眼史阿握在左手之中的长剑。 剑鞘之上并无名贵配饰,只是以粗布包裹。剑柄处的缠布已然有些破碎,看样子是多年持握所致。此人露出的双手之上更是满是老茧。 后方的公孙瓒颇为担心,“看来此人是个剑术好手,玄德剑术虽然不差,可只怕也未必有稳稳拿下此人的把握。” “确是如此。”关羽点头道,“所以大哥早已在盘外出招。” “盘外招?”公孙瓒本就不是笨人,闻听关羽此言,若有所思。 此时场中双方对峙,两人却都不曾急着出手。 剑客的场上厮杀,终究和寻常武夫的比斗不同。寻常武夫角力,讲究的是力大者胜,力气强弱反倒是最重要之事。常言道一力降十回,自然不是空穴来风。 而剑客则不同,剑术相角,无非拼的就是一个准字和一个稳字。 身怀利刃而杀心自起,心稳手稳之人,才能占得大势。 刘备却是忽然笑道:“方才我二弟的本事想来你也见识到了,无须害怕,我之武艺远远不如我那二弟。” 史阿皱了皱眉头。 恰在此刻,刘备却是突然出剑,一剑直奔史阿胸口而去。 史阿倒是应变极快,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抬手格挡,架住了刘备刺来的一剑。 不想刘备却是分开双股剑,骤然之间单剑变双剑。左手持剑直刺史阿项上。 史阿应变不及,等到有所反应之时,已然被刘备将剑架住要害。 “承让了。”刘备笑道,“备却是有些胜之不武了。” 只是嘴上如此言语,却是不曾收回手中的长剑。 反倒是史阿率先收剑回鞘,面色不变,平静道:“诈术也是剑术,阿学艺不精,倒是让刘君见笑了。” 方才关羽大展神威,刘备又几次自称是他兄长,更是放言有备无患。稍有心思之人难免会想这个兄长的武艺必然也不差。 史阿也是如此,所以他出剑之时才会有些游疑。 而游疑,就会败北。 史阿抽身而退,朝着袁术抱拳行礼,“袁君,胜负已分,阿已尽力。” 刘备本以为袁术会恼羞成怒,不想他却是解下腰间佩剑,抛给史阿。 史阿倒是一愣,“袁君,这是何意?” 袁术挥了挥手,随意道:“输赢本是寻常事,史君不必在意。这剑就算是术送予王师贺寿之物。” 刘备倒是对袁术高看了几分,不过想来也是,袁术无论如何也是袁家子。 早年本就是以义气任侠闻名雒阳,后来更是执掌淮泗之间,又岂会真是个一无是处的庸碌之人。 史阿没有多言,将剑收起,走到袁术身后。 袁术看向刘备等人,挤出一个笑脸,“好叫你们知道,我袁公路是个愿赌服输之人,今日输了就是输了,我便先行退去,咱们山水有相逢。” 他也不愿在此多做停留,转身亲手搀扶着纪灵,带着手下之人下山而去。 刘备摸了摸下巴,看来何进在雒阳城中混的不差,竟然已经与袁氏勾搭在一起了。 是他想借袁家之势,还是袁家看出了他何家的潜力,想要赌大赢大? /135/135069/31717031.html 第四十三章 谁人挽天倾!(求收藏,求追读) 袁术带人离去,饮鹤池旁只剩下卢节等人。 “玄德,伯珪,我……”卢节面色涨红,呐呐不能言,竟是说不出一个谢字。 他往日里最是看不起公孙瓒这些边地武夫,只是不想今日竟是他们帮他解了围。 刘备等人见他面色,也是知他心思。 公孙瓒怪笑一声,多半是想开口嘲讽两句。 只是还不等他开口,刘备已然打了个眼色,让关羽将公孙瓒扯到了一旁。 “升之无须介怀,你我同门。往日你和伯珪之间有些矛盾,说来说去,都是咱们山上的自家事。” 刘备笑意温醇,“关起门来,打生打死,各凭本事,都不妨事。可若是外人想要来欺我山上人,备不答应,伯珪他们也不答应。我希望,日后升之也不答应。” 卢节稍稍沉默片刻,之后重新抬起头来,俯身敛袖,深施一礼,“谢玄德今日教我读书,节回去当自省。” 卢节又转身对着公孙瓒深施一礼,“谢伯珪今日不计前嫌为我出头,愿伯珪捐弃旧怨,恕我昔日浅陋之过。” 要知此时山上并非只有他们几人,卢节身后还有不少山上学子,他如此作为,已然是相当于当众认错。 公孙瓒嬉笑一声,他这人本就是吃软不吃硬,若是与他硬碰,他纵然送命也绝不屈服。可若是好言以对,与贩夫走卒也可结为兄弟。 他伸手揽住卢节的肩膀,“升之何必如此,瓒岂是如此小气之人。来日你我饮酒一场,便是万般仇怨都可一笔勾销。” 他凑到卢节身前,压低声音,“某是个粗人,自然喝顿酒也就算了。可某人却是心思阴沉,记仇的很,升之还是要小心。” 公孙瓒抬头挑了挑刘备。 刘备气笑道:“方才就该让你上场与那个史阿比试剑术,最好让他在你身上刺几个窟窿。” 卢节也是笑了起来。 几人正在谈笑之际,有个学子从远处跑来,气喘吁吁。 他驻足之后,急急的喘了几口气,“你们果然在此,卢师回来了。” 众人都是一愣,这缑氏山本就是卢植的教书之地,卢植回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此人为何如此匆忙? 那人望向刘备,面色古怪,“阿备,不知为何,卢师一回来就要见你,要你去落云亭见他。” 此言一出,众人这才了然为何此人如此奇怪。 要知卢植常年不在缑氏山中,即便是常年在山中求学之人,也未必能见到卢植几面。 刘备等人不过才来了不久,如今卢公刚一回山就要见他,难免会让人惊讶。 刘备倒是神色如常,只是公孙瓒的面色却是变了数变,他吐了口气,叹息道:“看来我是该戒酒了,都是被酒水所误。” “阿备,见了卢公可要给我辩解几句,当日我说的都是醉话。”公孙瓒嬉笑道。 刘备笑道:“都是醉话?” “最少有一半是醉话。” 公孙瓒还想与他扯皮几句,刘备却是不再理他,迈步朝落云亭而去。 公孙瓒何等性子他自然知晓,嘴上说着后悔,可心底其实半点也不会后悔。 若是再来一次,他依旧会当着卢植的面说那些言语。 不然他就不会是后来那个受到刘虞压制,却依旧要杀尽胡贼的白马将军了。 ------------------------------------- 落云亭在缑氏山西山,日东升而西落,临湖建亭,足览人世之朝暮。 刘备来到湖边之时,日已西沉。 卢植正坐在湖边的一块圆石上撑杆而钓,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身上。虽是脊背挺直,却已然带上了几分英雄迟暮的暮色。 想到当日他问出的那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刘备也是有些伤感。 自古名将与美人,不许人间见白头。 “玄德来了。”卢植转头顾笑。 不出所料,正是当日他们在广武山上所见之人。 “玄德倒是半点也不惊讶,想来是当日就猜出我的身份了。”卢植扯了扯手中的鱼竿,“你既然猜到了,那伯珪想必也猜到了。” 刘备点了点头,“卢师当日既有言语,伯珪也非笨人,自然猜的到。” 卢植指了指身边的另外一块青石,“玄德可坐。” “多谢卢师。”刘备并未推辞,落座在卢植身侧。 两人俱是沉默下来,刘备也不言语,只是静坐着看卢植钓鱼。 水中有游鱼咬铒,曳杆而行,卢植却是持杆不动。 刘备轻声道:“既然已有游鱼咬饵,卢师何不收竿?” “玄德,我可知我为何在此垂杆?”卢植笑问道。 刘备实话实说,“不知。” 卢植抚了抚鬓角,扫了眼其上的白发,“于此垂杆,可见落日西垂,可见游鱼曳尾于涂中。睹物而思人,感时而伤怀。” “我之经历,玄德想来也当知道一些了?” 刘备点了点头,即便之前不知,可到了缑氏山这些日子,自然也听到不少关于卢植之事。 卢植笑道:“少年之时,自负才高,见朝政如此,屡辟不就。如今已然知天命,却又突然出仕,想来世人多会笑我卢子干沽名养望。” “卢师多虑了。卢公海内名士,如今四海仰望,正待卢师匡扶时事,以挽天倾,卢师何必自疑?” 卢植将鱼竿放到一旁,双手垂在膝上,笑道:“挽天倾?如今朝政日疲,世道如此,谁人又敢自言挽天倾?按理说,如今我这个年岁,在家乡之中开书设学,聚徒教书,以此终老,倒也是件安稳之事。” “如这游鱼一般,曳尾于涂中,了此残生,想来死后也是能得个大儒之名的。” 湖中有鱼咬饵,竟是要曳杆而去。 卢植抽杆甩尾,将鱼甩向远处。 “可惜我不甘心,偏偏想用这身已然衰老的骨头做出些事情来,哪怕螳臂当车,不值后人一笑。” 他洒然一笑,“有些事,明知螳臂当车,仍是想要试上一试。不撞南墙,终不回头。” “这些年我也曾留意世上英杰,欲求可继吾志之人。直到当日在广武山上听了你的志向。玄德,安天下者,其在君乎?” 刘备沉默片刻,目光自卢植身上扫过,扫过眼前湖水,扫过天边日落。 他双手抱拳,沉声道:“备不度德量力,欲伸大义于天下。” 卢植闻言大笑。 山高月小,水落而石出。 /135/135069/31717032.html 第四十四章 山中何事?(求收藏,求追读) 自高祖立国以来,汉人多以儒家为正统,又好宴饮。 上行下效,宴饮之事反倒是成了必不可少的一件大事。 昔年曾参便曾有言,“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流传至后世,汉人更是将之发扬光大了几分。 无限于春日,无限于参宴之人。 平日之间,三两好友,凑出个日子,便要约在酒舍,约在田野山间,痛快畅饮上一番。 穷人有穷人的过法,士人有士人的过法,只是总归是有的。 至于为何不在家中? 此中道理却是不可言说。 至于此风俗日后愈演愈烈,流传到魏晋之时,成了所谓的魏晋风骨,成了士人躲避政事的借口,好饮终日,空谈玄虚,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缑氏山上,刘备等人与袁术比斗已然过去了几日。 公孙瓒与卢节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原本历史上的一对仇敌,如今却是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刘备盘坐在那块平日里他用来静坐沉思的青石上,无奈的扯了扯嘴角。 他这只错乱而入的蝴蝶,终归还是挥动羽翼,让这趟本该沿着历史前进的马车偏离了轨道。 他吐了口气,不再多想,既然来了这一世,那便把该做之事都做了。 本就是逆流而行,他又如何甘心身边人都是书上的结局? 若有天谴,他受着便是了。 诸般罪孽,尽归吾身。 “大哥,今日升之请咱们去落云亭饮酒,咱们该动身了。”关羽在不远处道。 刘备用力揉了揉脸颊,露出一个笑容,“走,今日若是不灌倒他卢升之,我就把伯珪的名字倒着写。” ------------------------------------- 西山之上落云亭,麻雀虽小,而五内俱全。 临亭东望,可于晨间见大日初升,朝云聚散。顾目西览,可见夕日垂降,红霞漫天。 静坐整日,可见人间之朝暮。 公孙瓒等人早早来到此处,已然在亭前铺好了一张宽大布帛。捡来一些枯枝,架起了一处篝火,火上温着一些酒水。 此时天边晚霞正艳,红霞漫卷,如同在天际铺开一张大红色的绚烂画卷。 “升之,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今日是你请我们饮酒,怎的这酒水还得我们出?”公孙瓒看向一旁的卢节抱怨道。 如今他与卢节的关系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水火不容,他这人本就是如此,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 卢节经过当日之事,心境却是开阔了不少,闻言只是笑道:“谁让你公孙伯珪把你们的酒水说的天上有,地上无的?我那里倒是有几坛阿父从南方带来的青梅酒,只是听你所言,好像与你们的酒水完全比不得啊。” 公孙瓒得意洋洋,“那是自然,那青梅酒倒是不差,只是太过软绵了些,哪里是咱们这般男儿喝的?男子须饮烈酒,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这男儿身。再者说,我们这酒当日卢师喝过都说好。” “说起此事,阿父前几日倒是和我提起过你们曾在广武山上饮酒。嘿,听说你当时可是慷慨激昂的很。阿父对你的评价倒是不差。” 卢节古怪一笑,似乎是想起什么有趣之事。 公孙瓒压低声音,“卢师对我评价如何?” 其实卢植对他如何评价,公孙瓒并不关心。 他想要的只是这个评价,毕竟卢植是天下闻名的大儒。若是能得个他的评价,在士人之中能让他涨不少的名声。 汝南许劭和许靖好品评天下人物,常做月旦评,一旦上榜,身价倍增,天下士人趋之若鹜。 卢植虽不是以品评人物闻名,可能得他一评价,想来也是不差的。 卢节笑而不言,倒也不是他刻意隐瞒。而是卢植当时说的那句话其实颇为奇怪。 “公孙伯珪嫉恶如仇,有霸王之略。” 卢节觉得这句话应当还有后半句,只是当时卢植却并未言明。 “不说就罢了,我公孙伯珪也不差这点名头。嘿,我的名头,日后都是要靠自家的双手打出来的。”公孙瓒桀骜一笑。 “升之莫要听伯珪吹嘘,这几句话一路之上我已不知听到他说了多少次。” 刘备带着关羽姗姗来迟,人还未至,笑声已至。 他笑道:“伯珪若是对自家本事如此自信,不如下场与云长练练手?” “嘿,我自认不是云长的对手,可要对付你玄德却不是难事,不如我让你一手?” “不如比试剑术?” 几人说笑一番,各自入座,倒是将卢植的评价一事掀了过去。 ------------------------------------- “呼,这女儿红确是好酒。”卢节只是饮了一口,已然面色涨红。 公孙瓒讥笑道:“升之,你不如卢师远矣。当日卢师可是连饮三坛而面不改色。你如今只是才饮了一口而已。哎,真是愧为卢家子。” 卢节扯了扯嘴角,也不与公孙瓒辩驳。自家阿父是能饮酒一石的人,他如何能与之相比?莫说比不过,即便比的过,他却也是不敢比。 他将手中的酒坛放下,看向刘备,“阿备,这酒确是好酒,以我观之,这雒阳附近的酒水,能胜过你们带来的这酒水的极少。” 刘备却是心思一动,“升之,你说我若是在这雒阳附近开一家酒舍,可能赚些钱财?” “开酒舍?”卢节一愣,“你们这酒想来倒是不愁卖,只是商人如今是贱业,你如今也算是个读书人了。这清白二字,你可知道它在读书人中的斤两?” “我自然知道,升之放心,即便是开设酒舍,我也不会亲自出手,备还是分的清轻重的。”刘备笑了笑,“好了,不多说了,今日难得群贤毕至,咱们要多多饮酒才是。” “好一个群贤毕至。”卢节感慨一声,“我听伯珪所言,玄德常有惊人之语,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玄德可再试言之。” 此时林间风来,拂过湖边,卷起层层涟漪。一旁的落云亭上,有鸟雀落足,展翅震翼。 刘备轻声道:“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135/135069/31717033.html 第四十五章 一文难倒英雄汉(求收藏,求追读) 当日宴饮既罢,腹有锦绣刘玄德这个名头,在缑氏山上渐渐开始传扬开来。 这几日不论刘备在山上走到何处,总有山上同学之人在暗处指指点点。 虽然不曾听见他们之间的言语,可想来多半是在为身边人介绍他这个从边境而来,却又能出口成章的武夫。 刘备对此倒是泰然处之,面不改色。 甚至有时还会转身朝他们点头致意。 文抄公这种事,做的多了,面皮自然而然就厚起来了。 他如今也想的明白,早晚是要用到的,那晚用不如早用。 更何况当日在落云亭饮酒的只有他们几人,公孙瓒等人自然不会出去胡乱言语,而且他们与山上的这些士人关系虽有改善,可到底也算不熟捻。 即便能言语上几句,可也绝不会传扬的如此之快。 再者,公孙瓒等人也未必有这个心思。 所以此事多半是出自卢节的手笔。 在缑氏山上,也只有他这个卢公之子,山上士人之首,才能有这个心力和这个本事做成此事。 他的本意想来也不坏,多半是想助刘备借此养望。 中原之地历来门户观念极重,大姓豪族之间各自联姻早已是常见之事。 六朝何事?只成门户私计! 非是至魏晋南北朝才如此,汉时已有端疑。 门当户对,只有四字,却是传承了千百年。 不是没有贫家子娶得富家女,只是莫说是司马相如与卓文君这般落到最后夫妻反目的境地,即便是能走到婚嫁这一步的也已然极少。 有情之人,若不低头认命,那多半便是焦仲卿与刘兰芝的结局。 即便是当世人杰,出身世家,婚姻之事也由不得自家做主。 就像是后来出了荀彧和陈群等人的颍川。姻亲关系之复杂,那日听卢节提起,听的刘备差点又犯了头疼的毛病。 世家之间多有勾连,尤其是一地之间,莫不沾亲带故。 贫寒子弟想要从中探出头来,自然是千难万难。 寒门贵子,万中无一。 除非是沽名养望,名传天下,或许还有些机会。 刘备还好些,至少还顶着个汉室宗亲的名头。 虽然在世家大族之中依旧是不值一晒,可到底也算是占住了大义之名。 卢节想的也不差,刘备想要走上仕途一道,必然是要养望的。 只是如今他最急的却不是此事,而是能从何处多弄些钱财。 如今高顺正在河内征兵,若是不出差错,多半就是日后的陷阵营了。 书上所载,陷阵营虽然人数不多,可却是铠甲斗具皆精练齐整,总不能在吕布手中是全甲,到了他这里连甲胄都佩不上? 再者,如今朝政混乱,党锢未解,沽名养望也未必是什么好事,一旦惹怒了朝中的宦官,反倒是白白送掉了性命。 不然此行之前他早就走一趟汝南了,即便是绑,也要从许劭那里要来一个大仁大义刘玄德的评语。 ------------------------------------- 刘备一边想着一边迈步出门。 士农工商,商为最低。汉时对商人也多有苛责,如穿衣不能纹绣采等。 只是无论朝廷如何限制,商人终究是最易发家致富的路子,历朝历代皆是如此。 他曾思索多日。 最能收拢钱财的行当自然盐与铁。可惜早已被朝廷收归官营,民间虽也可私营,可终究不能也不敢做大。 刘备叹了口气,果然这世上最赚钱的行当,皆在汉律之上。 关羽已然牵着马等在门口。 今日他们二人便是要去雒阳附近转一转,为自家将要开张的酒舍寻个好去处。 如今公孙瓒和卢节情好日密,整日里带着刘整和那些山上的士子混在一起。公孙瓒虽然对听经辩难无甚兴趣,可对在士人之中邀名却是有兴趣的很。 他的努力自然也是卓有成效,如今山上士子常常将他与腹有锦绣的刘玄德并列。 提及两人之时,总是会加上一句,不想边地还有如此人物。 关羽策马在前开路,转头问道:“大哥心中可曾有了候选之处?” “自然是有的。”刘备点了点头,“昨日我已有考量,暂时定下了两处。” “首选是巩县。天下富户,多在北方中原之地,而巩县四通八达,是自东入雒阳的必经之地。中原之人自此路过,带上些在中原之地不曾喝过的北地酒水,是寻常之事。到时咱们的酒水定然卖的不差。” “大哥说的有理。”关羽倒是附和的点了点头,“外出游历,带些不常见之物回去倒是人之常情。这几日羽也看中了几样雒阳附近的特产,想要买回去赠给翼德,只是囊中羞涩。” 刘备气笑道:“所以打算从我这里借些钱财,买了东西去还翼德的人情?” 关羽却是板着脸摇了摇头,“有拿有还方为借,可羽只拿不还,自然算不上借。” 刘备点了点头,“回去之后,钱财你自去阿整那去取。只是云长啊,你今日这笑话,着实是不好笑。” 刘备快马加鞭,心中想着,这赚钱的大计拖延不得了。 ------------------------------------- 巩县离缑氏山不远,在雒阳之东,也算的上是雒阳的咽喉要道。 此时关羽和刘备已然入城,正策马走在县城之中。 刘备左右顾望,将路上的行人打量了一遍,口中称奇,“天子脚下果然不同寻常,即便是街上黔首,竟也带着些傲气与富贵之气。” 关羽冷笑一声,“天子脚下,京邑之地,不曾苦战连年,不曾忍饥挨饿,便是遇到些灾殃,也有雒阳支援。骄纵一些,反倒是寻常事了。” “云长慎言,莫要让人觉的咱们这些边地武夫是吃不到葡萄便说葡萄是酸。”刘备笑道,“天子脚下嘛,如此确也是正常。人嘛,常恨自家出生就被分作了三六九等。可轮到自家之时,却偏偏又觉得自家高人一等。” 关羽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有理,倒是羽浅薄了。难怪如今山上都在传兄长心怀锦绣。” 刘备揉了揉脸颊,“云长我方答应借钱与你,是不是答应的有些早了?” /135/135069/31717034.html 第四十六章 先破后立,抽刀砍去!(求收藏,求追读) 入门烧香,见庙拜佛。 刘备在涿县的市井之中厮混多年,自然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如今酒水有官营与私营之分。 官营多归用于宫中,私营则多用于贩卖。 能获利者,多是私营。 卖酒水是赚钱的生意,巩县又是个四通八达之地,若说此地没有个地头蛇,他自然是不信的。 “大哥,这就是那几人口中巩县最大的酒舍了。”关羽将刘备手中的马缰接在手中。 两人在城中沿途询问了不少人,得知城中最大的酒舍名为雅驿。 酒舍的主人则是如今巩城的第一豪富之家,程家。 寻常的酒舍都不会太大,只是这处酒舍却是极为不同。 此间酒舍占地极大,门前立着两只石虎,做仰头嘶吼状,倒是颇为威武。 左侧则是立着十几根拴马桩,其中多半已然拴上了马匹。 几个一眼看去就知孔武有力的汉子,在拴马桩前摆了张桌子,桌子上还摆着几壶清水。 此时这些人正左右张望,看似不经意的扫向路过之人。 刘备突然叹了口气。 “大哥为何叹气?” 关羽将马送到拴马桩处,返回后刚好见到刘备叹气,有些不解。 “我是感慨这卖酒果然是个赚钱的好行当。可惜这程家只是做了些门面功夫,若是让我来经营,最少也能获利数倍之多。程家如今所得不过是边边角角,入宝山空手而归,我这是为程家叹息啊。” “大哥真是推己及人。”关羽沉默良久,这才憋出一句话来。 刘备见他敷衍,倒是也不放在心上,他抬脚朝着酒舍里走去。 “二弟,你还不曾明白,做商人就要有做商人的觉悟。能赚的钱,一铢都不能错过。” ------------------------------------- 两人刚入酒舍,就有个中年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 “看两位面生的很,想来是第一次来咱雅驿酒舍。不知两位想要个什么位置?”中年人笑问道。 “你这酒舍之中还分位置?”关羽好奇道。 在涿县时,他们去酒舍之中饮酒,历来是何处有空缺便在何处落座。 实在无处落座,蹲在酒舍之外的墙角处,排成一排也是常有的事情。 中年人神色却是松了下来,语气也变的有些敷衍,“咱家酒舍可是程家的产业,是巩县之中最大的酒舍,如何能与那些小酒舍相同?” “若是出的起钱,自然可以去楼上单独的雅座。若是出不起钱,那便在楼下随便找个地方落座就是了。你们今日来的还算早些,若是来的再晚个一时半刻的,只怕连楼下的位置也不曾有了。” 关羽见他言语之间颇为傲慢,轻轻挑了挑眉头。 刘备却是不曾给他教训此人的机会,忽然开口道:“我等是缑氏山卢师的学生。我常听卢节卢师兄提起此地,不想今日慕名而来,却是连个饮酒之地都不曾有,看来卢师兄也有言过其实之时的时候啊。” 刘备假做不经意的撩了撩袍子,露出腰间的一块木牌,牌子上刻着个卢字。最上面,还刻着一道云纹。 中年人却是立刻变了脸色,巩县本就临近缑氏山,卢节等人更是常来,他自然认得刘备腰间的牌子,那是唯有被卢植看重的弟子才会有的信物。 “两位既然是卢公的弟子,何不早言?请随我来,虽说如今楼上雅间不多了,可总是能给两位腾出一间来的。”此人一脸谄笑,一改方才的傲慢神色。 关羽面露鄙夷之色,原本心中的些许愤怒却也是消散下去。 他关云长何等人物,如何能与这般趋炎附势的小人计较。 刘备却是神色不变,顾笑道:“请在前引路。” 此人见刘备两人不曾追究他方才的轻慢,心中大喜过望。 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代管酒舍之人,在酒舍这一亩三分地里他作威作福,自然不会有事。可有些人一旦他招惹了,那捏死他未必会比捏死一只蚊子困难多少。 两人随着此人走上二楼。 中年人为他们寻了一处雅间,里面只有一个酒客,此时多半已然喝的大醉了,正趴在桌上打着呼噜。 “这就给二位上我们这里最好的酒水,二位且稍待片刻。”中年人弓着身子退了出去。 刘备给关羽倒了一碗清水,“云长何必动怒,不值得的。” “羽只是看不惯这些人。”关羽将碗中清水一饮而尽,犹然余怒未消,“今日大哥有卢师弟子的身份在身,故而此人前倨而后恭。可若咱们是寻常平民,多半就只能忍气吞声了。” “你关云长何尝是忍气吞声之人?若是你能忍,就不会逃难江湖了。”刘备再给他碗中倒满清水。 “云长嫉恶如仇,只是以后遇事还是要多多思量。此人前倨而后恭,固然可恶。可云长难道想要拔剑杀人不成?若不杀人,怒有何用?”刘备笑道。 关羽一愣,显然不曾想到刘备会有此问,“不曾想过。” “这就是了。”刘备继续道,“除恶不尽,徒劳无益。这种人总是会有的。” “手中有剑,杀心自起。稍有权力,便要自行其意,欺压不如自己之人。于上欺瞒,于下恣意。欺善怕恶,习以为常。” 刘备自顾自的喝了口清水,“可云长啊,偏偏这世上,这等人最多。一代之后,更有一代。” “你关云长嫉恶如仇,勇力冠绝天下,可为万人敌。可我纵然给你十年,给你百年,哪怕给你千年。” “你杀的尽吗?” 关羽默然无语,世道不该如此,可已然如此。 良久之后,他问道:“那兄长以为当如何?” 刘备笑道:“云长熟读春秋,如何不知书上经义?纵览青史,书上只有一个道理。世道污浊,想要活的长久,那便自戳双目,与世同流。” 关羽沉声道:“羽以为不当如此。” 刘备点了点头,轻声道:“那是书上的道理,可不是你我兄弟的道理。道理在书上,而你我在书外。” 他笑道:“世道不公,那便乱刀砍去。先破规矩,再立规矩!” /135/135069/31717035.html 第四十七章 此生沉溺书酒色(求收藏,求追读) “说的好。这世上能把书读明白的人不多了。如今那些坐拥大名的读书人,不少都把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原本趴坐在一旁桌子上打着呼噜的酒客,突然就站起身来,摇摇晃晃的走向刘备他们这桌。 只是人还不曾到,一身的酒气却是已然先到。 他倒也不客气,直接在刘备对面落座,端起关羽身前的清水一口而尽。 “真是渴死了,我那桌的清水早就被我喝尽了。没法子,方才只能以酒解酒,一不小心就喝多了些。”此人一边自顾自的饮水,一边解释道。 关羽的脸上抽了抽,他向来傲上而不忍下,可眼前之人虽是穿着一身儒生长衫,却是皱皱巴巴,似是多日不曾洗过了。加上此人言行怪异,倒是让他一时之间分不清此人到底是何等人了。 关羽道:“你方才为何不让店家再给你上些清水?” “要他上清水我还要大声呼喊,哪里有直接以酒解酒来的痛快?” 此人白了关羽一眼,似乎在他看来这是个愚蠢至极的问题。 关羽吐了口气,此人果然不是常人。 刘备却是笑着向此人介绍了自己关羽的名讳,随后道:“不知君之姓名?” 那人喝光了清水,双手一撑,朝后一仰,“若是旁人问我,我自不答。可你方才那番言论不差,可知我姓名。说出吾名,吓汝一跳。” “吾名张芝,字伯英。” 没有他预料之中的赞叹,对面的刘备二人一脸茫然。 中年人怒道:“你等莫非不曾听闻我姓名?” 两人依旧一脸茫然。 张芝吐了口气,“我父是凉州张奂。” “原来是张公之子。”刘备露出一脸恍然之色,“张君何不早言。” 听闻刘备此言,张芝更怒,“你等可是读书人?士人之中谁人不知我张伯英?” “我等是幽州武夫,来到雒阳却是不久。”刘备倒是实话实言。 张芝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原来是边地之人,那想来你们也是不习书法了?难怪不知我之名。” “张君善书法?”刘备目光一亮。 “旁的不敢说,若是论书法,我这手草书最少也是天下前十之列。”张芝倒是毫不谦虚。 “张君想来是今日喝多了些。张公我等是佩服的。只是张公向来以知兵著称,不曾听闻有家传的书法。”刘备目光流转。 雅间之中本就备有笔墨,张芝起身来到笔墨之前,竟是自怀中掏出一支毛笔,此毛笔的样式却又与市集之上常见的不同。 “既不信我,那便写几个字与你看看。”张芝落笔于布帛之上。 刘备起身凑上前去,见此人落笔如龙,笔势连绵不断,劲骨丰肌,竟是一气呵成。 他虽然不曾习过草书,可也知当世之草书书写之时常有中断,而此人之草书,一笔而成,即便偶有不连,却是上下牵引,有所勾连。 若是修习书法的读书人,见了此字只怕是要惊为天人,可他刘玄德到底没读过多少书,所以憋了半响,也只是说了两个字。 “好字。” 此时张芝已然收笔,桌上文字已成,张芝就要将布帛收入怀中。 按这里的惯例,这布帛张芝可自行带走。 不想刘备却是先他一步,将布帛收入手中。 “张君倒是写得一笔好字。”刘备笑道,“刚好备这几日想要学学书法,倒是可以以张君之字为描摹之本。张君名家之子,想来必会割爱。” 张芝一笑,面色古怪,“刘君可知我一字千金也难求?” “原本不知,如今却是知道了。张君与我一见如故,初次见面便以如此厚礼相赠,备实汗颜。” 张芝不说此话还好,说了此话,刘备更是将本是拿在手中的布帛塞进了怀里。 张芝失笑道:“刘君却是无赖。那副字送你便是了。” 两人重新返回落座,此时他们的酒水也被送了上来。 刘备亲手给张芝倒满酒水,“张君这书法不知是如何练的?如此写法,备确实不曾见过。” 涿县之中刘严也曾收藏有几幅书法,据说都是当世名家所书,只是与张芝的字相比起来,却是宛如稚童提笔。 张芝喝了口酒,双目越发明亮,看来他方才所说的以酒解酒倒也不是完全虚言的无稽之谈。 “自小时我父就在家中池塘边上为我兄弟二人打造了石桌石凳,以帛为纸,先练写而后漂洗,池水尽墨而此字方成。” 他戏谑的看了刘备一眼,“刘君如今欲要学书年纪是大了些,不过芝倒是可以亲自教君学书。” “方才备不过是说笑罢了,边境武人,不是学书的材料。”刘备摸了摸鼻子,“倒是我有一三弟,自小便喜书法,若是他日后来了雒阳,还希望张君能在书法上指点他一二。” “既是刘君三弟,指点之事倒是好说。”张芝笑道,“只是芝对书法一事颇为严苛,激愤之时,只怕会忍不住动手。” 关羽在一旁,神色古怪。 刘备笑道:“到时张君只管放心管教,备绝不插手。” “只是张君,你我今日不过初见,张君似乎对我二人过分亲近了些。” 方才那副字自然是张芝故意所赠,他们今日不过是初次相见,张芝这礼确实是重了些。 张芝笑道:“我与汝南袁术算是好友,前几日听说了你们在缑氏山的事情。觉的你们倒是颇有些意思,不想今日就碰到了。加上方才你那番话也颇对我的胃口,一副字倒是算不得什么。” 刘备点了点头,倒是不曾怀疑张芝所言,此人行为怪诞,与袁术那个路中悍鬼是好友倒是没什么奇怪之处。 他只是好奇,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为何会有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长子。 张芝见他神色,忽然笑道:“刘君可是奇怪为何凉州三明的张公会有我这般的长子?” 刘备自然是摇头否认。 张芝却是笑了笑,将酒坛中最后一口酒灌入口中。 “刘君,这也是我为何要赠你那副字的缘由,如此世道,你有抽刀澄清时弊之志。” “芝不如你,唯能独善其身,沉溺于书与酒了。” /135/135069/31717036.html 第四十八章 谁识英雄是白身?(4k,二合一,求收藏,求追读) 巩县第一富户是城西的程家。 程家素来有巩县第一豪富之称,县中之人常称之为程半县,以言其富贵。 程家是贩酒的起家,当年程家家主走南闯北,闯荡塞外,几经生死。做下了许多即便是如今之人看来也可称为传奇的大事,这才在巩县置办下了这偌大的家业。 程家原本有二子,长子为人谦厚多智,自小便爱读书。次子为人精明狡黠,浪荡乡里,声名远远不如长子。 长子自小就被程家家主看做继承程家家业的不二人选,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前些年司隶之地疫病横行,程家长子外出救灾之时不幸染了疫病。 彼时染疫病之人而能存活者,十不存一。 程家虽然富贵,可也未能救回他的一条性命。 程家家主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之余生了一场大病,便将家中之事都交给了次子打点。 次子姓程名典,如今不过二十余岁,做起生意倒也是一把好手。 自打他接手程家以来,程家的家业确是大了不少。 只是这程家少主做生意的路子却是与老家主不同。 当年程家的老家主当家做主之时,能赚钱的生意宁愿少赚上一些,也要带上县中其他人一起。 那些年程家赚的钱虽然不如如今,可名声却是不差的。 而等到程家传到了程典手中,他做起生意来恨不得将所有的好处都吃干抹净。自家手中有还不够,恨不得将别人碗中的也抢来才好。 故而县中之人在暗处也称程典为路中狼,喻其贪而无厌。 ------------------------------------- 前日刘备二人和张芝喝过了酒,今日就来拜访程家,此时两人正在去往程家的路上。 关羽轻声道:“大哥,从昨日咱们打听到的消息来看,如今这个程家家主可不是什么良善之人。此去只怕是与虎谋皮。” “咱们倒是想要与虎谋皮。”刘备笑道,“只怕人家未必会给咱们机会。” 刘备继续道:“咱们开设酒舍本就是权宜之举,又不是真的要以此谋生。再者说虽然商人如今被人们视为贱业,可如何经商?从何处着手?打点哪里的关系?走哪条商路?都是要费心思量的事情。” “远不是我有好酒,买间铺子,开间酒舍就能赚的盆满锅满。若是如此想,多半咱们兄弟的家底都会亏的一文不剩。” “咱们兄弟本就不能把心思放在此事上,所以交托给旁人,咱们隐于幕后其实才最妥当。程家卖酒多年,一切都是现成之物。且不说这程家家主为人如何,最少从昨日打探的消息来看,此人倒是颇讲信誉。所以他今日只要不是狮子大开口,那一切事情都好谈。” 关羽点了点头,“大哥深思熟虑,这生意确不是好做的。当日羽在涿县之时也曾困惑于此事。按理说我当日的绿豆也算不得差。可卖起来却远远比不得附近的朱二。” “云长啊。”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性子做不得生意的,便是与人谈判也是不合适。一旦压不住性子,来上一个单刀赴会。到时候好好的一场谈判。只怕就要成了鸿门宴了。” 关羽扯了扯嘴角,“大哥说笑了,羽不是那种人。” ------------------------------------- 汉末,骤然而起的豪富之家往往占地极广,田联阡陌而建宅其上,一处宅院就像是后世的一处堡垒。平日里既可用于居住,有流寇来袭之时也可用于拒而守之。 刘备两人此时已然来到了程家门外。 两人抬眼打量着眼前的程家,院墙高耸,墙后是林立的箭楼。倒是无负这巩县第一豪富之名。 刘备上前敲门,半响之后,才有一个看门之人自门内而出,一边走着,一边打着哈欠。 “何事叩门?”那人打量了刘备二人几眼,见他们衣着寻常,撇了撇嘴,“莫非你等二人是没有回家时的盘缠不成?若是如此,那就在此稍等,我去给你们拿些银钱。” 这是程家老庄主当年定下的规矩,若是有过路的落魄之人寻上门来,他程家便要相助一二,最少要给足过路的盘缠。 这些年程家光是这一笔钱财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少家主掌家之后更是对此事多有不满。 只是将庄中之事交给少庄主之后就万事都不曾再管的老庄主却是对此事尤其上心,所以少庄主虽然不满,却是也不敢造次。 他倒是觉得此事不差,毕竟他能从中捞不少油水。一份银钱,他留下多数,剩下一些将那些人随便打发走就是了。 本就是白给他们的银钱,要是嫌少,敢在此处撒泼打滚,那就少不得被他一顿好打。 刘备笑道:“我等今日是来寻少庄主谈个买卖。” “寻少庄主谈买卖?” 汉子一愣,又自上到下打量了二人一番。除去那身寻常衣衫,那言语的大耳之人相貌倒是不差,红脸汉子也是颇为英武。只是他们竟然说来找自家少庄主谈买卖?莫不是失心疯了不成? 只是汉子倒也不好随意开口嘲讽,毕竟有的大人物就是喜欢装作寻常人在各地乱窜,名曰暗中寻访。他之前的守门人可是吃过不少苦头。 他小心翼翼的问道:“你们是雒阳城中的世家子?” 刘备知他意思,笑道:“不是。” 汉子的声量提高几分,“那莫非是出门游历的官宦子弟?” “不是。” “莫非你等是出身豪富之家,今日只是换衣夜行?” “皆不是。” 他伸出一手,问道:“可懂规矩?” 刘备摇了摇头,“不懂。” 汉子的脸色彻底垮了下来,喝道:“既然皆不是,那还不速速离去,以为我家少庄主是你这等人想见就能见的人不成?还与我家少庄主谈生意?自行离去,莫要脏了乃公的手。尔等这种人,乃公之前打走过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 刘备只是笑了笑,伸手拦下了已然要上前的关羽。 门口的汉子见状越发放下心来,也越发得意,若是此人真要是个人物,如何能忍的住如此羞辱? 不想下一刻刘备却是一个前掠,一手揪着他的衣领将他扯了下去。 刘备撸起袖子,转头对关羽笑道:“云长安心,此等人物无须你出手,刚好最近大哥心中苦闷。” ------------------------------------- 程家内院之中,程典正在逐条查验这几日的账目。遇到稍有些出入之处便要微微皱眉,开口仔细询问一番。 几个程家酒舍的管事之人站在一旁,屏气凝神,不敢随意开口。只有少庄主问上一句之时,才敢开口言语。 程家自然不是只有一个酒舍,而前日刘备他们所去的是其中最大一个。 程典之后站着一个老人,此人是当年随着老庄主走南闯北的程家老人了。 程家的宅子可分为新宅与旧宅,这新宅是程典当家之后所新建,富丽奢华,听说讲究了什么风水布局,反正讲究的很。 旧宅则是老家主当年当家之时所建,比起新宅自然是显的要小上和陈旧不少。 如今老家主就住在旧宅之中,离此不远,却是极少过问程家的事情了。 老人当初原本是想随着老家主一起隐居到旧宅去的,只是被少庄主留了下来。 说是自家年轻资历浅,怕是压不住家中的老人,要留下他镇住场面。 老庄主当时只是笑了笑,没有反对。 程典是老人看着长起来的,其实他心中也清楚,自家这个少庄主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人,哪里需要留下他来震慑那些老人? 留下他,不过是给老家主吃颗定心丸罢了。 少庄主却是聪明过头了些,一家父子,还要耍这些手段。 老人看了眼那些如坐针毡的酒舍管事们,心中叹了口气,当年老庄主对待手下之人都是亲如兄弟,到了少庄主这里更像是变成了双方的一场生意。 老人也说不出两者之间谁更好些,只是他觉得少庄主少了些人气,大概是他也如老庄主一般都老了吧。 老庄主有如此的继任之人,许是程家的幸事,却是老庄主的不幸。 此时程典转头看了他一眼,“季伯可是觉的我方才说的有何不妥之处?” “少庄主说的自然不差。”姓李名季的老人笑道,“这些年还不曾见少庄主有过错处。” 程典听到老人说起少庄主时皱了皱眉,只是很快被他遮掩下去。 “近来家中的事情繁多,季伯若有闲暇可帮我去旧宅中去看看阿父。阿父如今年岁大了,身边没有一个知冷知热的老人,想来还是有些不太方便。”程典淡淡道。 李季点了点头,“是。” 一旁的酒舍管事们都是满头汗水,不敢言语。 “家主,出事了。” 一个庄中的护卫急匆匆的从门外闯了进来。 程典喝了一声,“放肆,此处可是你喧哗之地?我不是时常和你们说起,每逢大事要有静气。要做好事情,便要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看看你如今的样子,可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出了何事?” 那人却是一脸焦急,“少庄主,是外面有人闹事。” “有人闹事赶走就是了。”程典低头看向手中的账册,“你们都是县中的豪勇之人,我每月付给你们的工钱也不算少了,难道连这种小事也要我亲自过问不成?” 闯入的护卫期期艾艾,在程典的积威之下,竟是一时之间不敢言语。 他倒不是真的怕程典,而是程典给他们的工钱确实不少,而想要在巩县之中寻这样一份好差事其实并不容易。 出门在外,说的好听,县中之人都要叫他们一声县中豪侠,可自家的事情自家知,那些人多半是怕他们手中的刀剑罢了。 做个豪侠,饮酒吃肉之时确是痛快的很。可回到家中,家中也是有妻子儿女要养的。 人嘛,年岁大了,总要向富贵低头。 “不必惊恐,将事情说出来就是了,少庄主方才只是心急了些。”李季笑道,“你们平日的辛苦少庄主都看在眼中,不会责怪你们的。” 此时此刻,也只有李季这个老人才敢“倚老卖老”。 “是。”汉子稳了稳心神,只是想到方才在门外见到之事,他的脸上又露出惊恐的神情。 “方才门外有两人前来拜访少庄主,说是要和少庄主谈笔买卖。门房许三见他门穿的寻常,刁难了那两人几句。那两人倒是也不曾反驳,我等原本不曾放在心上,以为不过是些没胆子,想来寻事的浑人。” 汉子语调一变,“不想其中一人竟是直接动手,将许三拖出宅子,捆到了树上。兄弟们本想出手教训他们,不想在那人身侧一直沉默不语的红脸汉子突然出手。” “今日当值的十几个兄弟,竟是连那红脸汉子的身边都不曾近得,便被那汉子给放倒了。” 汉子声音小了下去,“那个将许三捆到树上的还在门外叫嚣,要少庄主出去见他。” “混账!”程典怒而起身,一脚踹倒身前的桌案,“十几人对一人你们都不能胜,那我要你们有何用?如今是要我出去见他们,若是他们想要我程家的家财,想要我的性命,是不是只要进来取走就行了!” 一时之间屋中静了下来,屋中之人都不敢再出声言语。 “如今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少庄主还是应当先去见见门外的那两人。”李季出声道。 程典转头看了他一眼,转怒为笑,“李伯说的对,要先解决事情。还有一事,阿父那边我自会安排其他人前去看望,无须李伯费心了。” ------------------------------------- 程府之外,程家的护卫躺了一地。 关羽抱着肩膀,独自傲然而立。 门房许三被绑在树上,正在大声哀嚎。 刘备手中拿着一节柳枝,不时在他身上抽打几下。 此时他有些累了,将柳条换了只手,揉了揉有些发麻的个胳膊。 “嚎什么嚎?今日只是让你长个教训,说不定日后能救你一命。” 他转头看向正从宅子里出来的程典等人,笑道:“天下英雄豪杰遍地,只是谁识英雄是白身?” /135/135069/31717037.html 第四十九章 天下熙攘,为利来往!(4k,二合一,求收藏,求追读) 程家新宅之外,程典正打量着此时院门处的光景,他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宅子里的护卫都是他当初一个个亲自挑选,无一不是县中数一数二的豪侠。 在被他收拢入程家之前,都是些能持刀带剑,横行乡里的人物,多少也算是有些本事的。 街边的恶犬哪怕被人收服成了家犬,收敛了些许爪牙,可恶犬始终是恶犬,绝非常人所能敌对。 他看了眼门外中央正抱着肩膀而立的红脸汉子,昂藏身躯,神精气足,确是威风凛凛。 只凭一人之力就能将他手下这些人压制,想来是他家中圈养的恶犬遇到了真正的猛虎。 他又看向靠在树旁,手中拿着柳枝,正笑吟吟的望着自家的大耳之人。 “少庄主救我。这大耳贼恁的凶狠。小的受些委屈倒算不得什么,只是今日他在此处大闹,分明是看不起程家。少庄主要替小人做主啊。”本来已然求饶的许三忽然开始哭诉起来。 “啪啪。” 几声闷响,刘备手中的柳条再次落到他身上,隔着衣服在他身上打出几条青红色的鞭痕。 程典再不掩饰心中的怒意,沉声道:“听说二位是来寻我谈买卖之事。程某无知,不知哪家的买卖是这般谈的?未见其主,先伤其奴!这是自何处学来的拜访之道!莫非是想以武力胁迫不成?” “程君说的有理。”刘备扔掉手中柳条,笑道:“备无意冒犯,只是教他一个莫要狗眼看人低的老道理。不然此人若是继续如此骄横,只怕早晚有一日会给程君惹上祸患,程君以为可是如此?” 程典强压着火气,“如此说来我倒是要多谢二位了。” “如此倒也不必,我们兄弟向来是施恩不图报,程君将恩情记在心中就是了。无须言谢。”刘备板着脸道。 程典看了此时极为凄惨的许三一眼,微不可查的露出一个奇怪笑容,“在此处待客算不得规矩。两位既敢闹事,必然是胆大包天之人,还请进宅详谈。只是不知两位可有这个胆量?” 刘备将手在被绑住的看门人的衣服上擦了擦,“如何不敢?程君宅中即便再是凶险,还能凶险的过昔年的鸿门宴不成?备乃汉室之后,若是不敢入门,岂不是弱了高祖的名头。” “原来是汉室子弟,难怪如此跋扈。”程典低声念叨了一句。 刘备是汉室之后倒是让他有些惊讶,只是汉室之后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当初刘氏大封天下,流散在各地的刘氏子弟多不可数,此人自称汉室之后,谁知是真是假?即便是真,这个汉室宗亲的名头其实他也不惧。 程典转身朝着宅中走去,“若是刘君有胆量,那便随我进来就是。” 刘备看了关羽一眼,关羽点了点头。 两人踏上台阶,迈步而入。 此时被绑在树上的许三这才敢开口,朝着停留在外的护卫大喊起来,“快把我放下来,这大耳贼真是心狠手黑。方才若不是他出手偷袭,不讲武德,莫说他们两人,就算是再来十个八个的,我也不惧。” 刘备方才出手极有分寸,他如今的样子看似凄惨,其实不过都是些皮外伤,绝无性命之忧。 这许三来历不明,却是极得程典信任,一来就占据了守门人这个差事。 守门人是个肥差,尤其是程家这种高门大户,平日里不知多少人都盯着这个位置。 宰相门前七品官,他这个门房也算是外人想要来拜访程家的第一层门户。 若是有名有姓的大户人家,他自然不敢随意拿捏。可那些小门小户之人,想要见上程典一面,自然是免不得要奉承巴结,用金钱开道。 只是不知为何,一向眼中揉不得沙子,对这种事从不隐忍的少庄主对此人却是一反常态,任由此人作威作福。 被人阿谀奉承的多了,许三难免有些骄纵起来,所以他在程家的名声也算不上好,对那些护卫动辄打骂。平日里更是不曾少收那些拜访之人的贿赂。 也因如此,此时留在宅外之人见他中气十足,都是冷眼旁观,却是无人出手相助。 ------------------------------------- 议事厅里,众人已然落座。 程典落座主位,李季站在他身后。 刘备坐在左首,关羽在他身后昂然而立。 厅中只有他们四人,其他程家人都被程典留在了外面。 程典此时却是已然神色如常,再无方才在宅外的暴怒之色。 他笑道:“刘君远来是客,可先尝尝桌上的茶水。这茶水是以茶团泡制,在咱们北方之地可不常见,当初也是我花了大价钱才从一个蜀地的商人那里买下了一些。平日待客之时我可不舍得轻易取出。” 刘备端起桌上的木碗饮了一口,茶团倒确是茶团,只是茶水入口苦且涩,远远比不得后世的茶水。 “听闻刘君此来是要来寻我谈买卖?不知刘君手中有何物?我程家虽然算不上高门大户,可寻常之物也入不得我这双眼。” 程典切入主题,“而且刘君在门外大闹一场,想来不只是因为激愤所为吧?”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程君慧眼,方才自然是基于义愤,也是为了能早些见到程君。程家巩县豪富,想来拜访程君之人只怕多如过江之鲤,若是不闹上一番,如何能在今日便见到程君?” “再者,想要与程家谈买卖,自然也是要先让程君看看我等的手段。若是互不相知,何谈买卖?不过激愤倒也是真,不教训那许三一顿,备心中实在不平。” 程典笑道:“刘君倒也是诚实之人,只是肆意行事,未必能做好一个生意人。” ------------------------------------- 屋中,程典尝过了刘备等人带来的女儿红。 他喝了口茶水,冲淡口中的酒气。 “确是好酒,单论滋味其实与我程家的酒水也只在伯仲之间。不过此酒性烈,于中原之地不多见,想来在这司隶之中是不愁卖的。这个买卖我倒是能接下。”他伸出一根手指,“只是我要九成。” 刘备笑道:“程君的吃相莫不是太难看了些?生意一事,要双方皆能得利才有的谈。若是只有一方得利,纵然能够暂时赚些银钱,到头来只怕也算不上一个良商。” 程典也是笑道:“刘君前来寻我谈买卖,也不过是看中了我程家的身家人脉而已。我程家出人出力,自然也该多得一些。摆在眼前的利益舍而不取,在程某看来也算不得良商。” 刘备将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那在程君看来,如何才是一个良商?” “商人者,伤人也。钱有两面,伤尽古今人品。” 程典不急不缓,轻声道,“商人眼中无荣辱,唯有一个利字。失一毛而有利于天下,吾不为也。世上良商,当轻人肥己,行剥削之事。纵有仁义之举,也当有利可图。不为无用之功。” 关羽忽然道:“如此说来,程君以为商人只为图财?可青史之上,还是记载有不少豪商与义商。掷财为国,毁家舍业,为人敬仰。可见自古至今,商人非只为利,亦有大义之人。” 屋中煮茶的炉上水已沸腾,水气腾空,咕咕作响。 “关君既言史书,想来也是读书之人。”程典一笑,“关君,程某敢问一句,那些青史之上的豪商与义商,可缺钱财。” 关羽竟是被他问的一愣,沉默片刻,“想来是不缺的。” 青史之上那些大商人,动辄出资扶助一国,自然是不缺钱财的。 程典点了点头,笑道:“是了,做商人做到那种田地,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自然是不缺钱财的。” 他将手中茶碗放在木桌上,轻轻转着,“既然已然不缺钱财了,那他们还有何所求?自然是留名青史。历来读书人都看不起商人,商人若是想要留名青史,该如何?” 刘备轻声道:“自然是扬名于天下。” “不错,既然赚够了钱财,无须挂念身前事,那自然便要想着身后事。”程典笑道,“若是有数不尽的钱财在手,谁还不想旁人提起自家之时,喊一声善人?” “若是日后我有钱财无数。”他古怪一笑,“只怕也是要说上一句,某自来不爱财,钱财于我如粪土。” 刘备摸了摸鼻子,这话却是有些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 他将桌上已然凉了的茶水端起饮了一口,入口虽然依旧苦涩,可味道却是比之前好上了不少。 “如程君所言,备确实不是个好商人。”他笑道,“只是咱们这桩生意,莫非是真的谈不成了?” 李季在程典身后欲言又止,在他看来其实这是笔好买卖,若是老家主当家做主之时必然会应承下来。 只是他也知道,自家少主必然不会听劝。自他当家掌权以来,已然拒绝了不少像这二人一般上门谈买卖之人。 有人低头,有人离去。 刘备自然不是会低头之人,他含笑望着程典,“程君半点不让?” 程典笑了笑,站起身来,“我先带刘君在我程家转转,刘君便知我的答案了。” 刘备起身,“那就恭敬不如从命。” ------------------------------------- 程家新宅,可分前中后三处院落。 中间的院落里,房舍相连,门上坠着铜锁。 程典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其中一间。 他带着刘备步入其中,屋中堆满了粮食,倒不是什么珍奇食材,多是寻常平民日常食用之物,分门别类,排列有序。 刘备自穿越以来还不曾见过这般多的粮食,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晃神。 程典见状笑道;“刘君以为我程家之粮食颇富足乎?” “即便遇到灾年也足以支应了。”刘备点头道。 “这院中的屋中装的都是这些。”程典继续道,“既可支应灾年,也可用做酿酒。却也算不得什么。既然看过了此处,咱们便可去看下一处。” 他又带着刘备二人来到后院,开锁入屋。 屋中除了金玉之物,便是满箱的五铢钱。 “刘君,我家资财,可称富户乎?”程典言语之时颇有些自傲。 当年老家主当家做主之时其实程家并无这么多资财,如今这屋中的大半资财都是自他当家做主之日慢慢积攒下来的。 刘备笑道:“备还不曾见过这么多钱财,程家巩县首富之名,名不虚传。” 程典带着两人走出屋子,几人站在后院之中。 清风吹拂,似是站在这院中都会沾染上几分富贵气。 程典笑道:“刘君可知我为何要带你们游览我程家?” “备猜的到。程君不过是想让备明白一事而已。程家富贵,即便是这笔生意做不成,程家最多也不过是损失些钱财罢了,对程家来说甚至算不得九牛一毛。” 程典点了点头,“刘君是聪明人,这世上从来不曾有人嫌弃钱多。只是能多赚一些,总还是要多赚一些的。刘君不答应,不过也是以为我将价钱压的太低了。” “只是刘君啊,你我若是联手,你这酒水买卖还能占得一成收益。对你这空手之人来讲,已然算不得少了。可你若是不肯与我联手,那在这司隶之地,只怕你无论如何都卖不出一坛酒水。” 刘备侧过头,看向这个一脸云淡风轻的年轻人,“程家不过是商贾人家,朝廷向来约束甚严,即便家中巨富,想来也不至于能在这司隶之地一手遮天才是。” “单凭我程家自然不能。”程典还是笑道,“我知刘君是卢公高徒,只是刘君也当知道,自古商与官,历来不分家。” “我程家能在巩县走到这一步,若是我说不曾有官家的关系,刘君想来必然是不信的。” 刘备点了点头,“想的到。只是不知程君的关系在朝中何处?” “告诉刘君也无妨。”程典倒是也不遮掩,“程某没什么本事,程家在朝中也无关系,只有一些资财而已。交联不上那些朝中两袖清风的大员,只能靠钱财打动宫内之人。” 刘备笑着点了点头,“程君真是做的一手好生意。” /135/135069/31717038.html 第五十章 忠义千古(求收藏,求追读) 刘备二人从程家走出之时,许三还被捆在树上。 门外只有他独自一人,此刻正在不断大声哀嚎,嗓音已然有些嘶哑。 二人已进去了半日,门外竟是无人给他松绑。 刘备走上前去,捡起方才扔在地上的柳枝,在许三眼前晃了晃。 “你在程家的人缘真是差的很,这小半日都过去了,竟是无人为你解围?看来日后你还是要多多反思才是。” “都是小人的过错,小人有眼不识英雄,还请郎君饶我一命。小人日后必然痛改前非。”许三说此话之时倒是声情并茂,泪如雨下。 他此时如何还不明白?这两人方才敢孤身入程家,又能安稳的走出来,必然不是什么寻常之人。 多半身后有什么方才不曾言明的身份。 程家的少庄主,可不是什么吃斋念佛的善男信女。 想到此处,此人眼底生出些许怨恨。 方才若是这两人早早的言明身份,他也不会冒犯他们。 更不会惹来这一顿毒打! 此人向来是个奸滑之人,倒是很快又将心中的恨意压了下去。 只是他神情变化虽快,却依旧都落入刘备眼中。 刘备觉得此人做个门房着实是有些可惜了,“常言道浪子回头金不换,按理说你今日冲撞我之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想来你一眼就能看出我是宽厚之人。” “这是自然,郎君仁义,一望而知。郎君今日放过小人,小人日后必会多做善事,拿出家财,修桥补路,绝不作恶。”许三信誓旦旦,以为刘备会将他放下来。 不想刘备却是转头对关羽顾笑道:“云长,我往日里常对你说,你这般宁折不弯的人其实并不可怕。遇到事情会做如何选择,其实半点也不难猜。故君子,可欺之以方。” 他伸手指向许三,“而这般能屈能伸的好人物,才最是可怕。临阵屈膝,不问荣辱。日后报复起来,更会不择手段。你这般忠直之人,最怕的便是这种背后插刀之人。” 刘备望向许三,“你演的不差,可惜我从来都不信这一套说辞。今日你我的怨仇你大可记在心上。日后有了机会,尽管落进下石。” “郎君说笑了,小人岂敢记恨?今日郎君也不过是教小人学个教训。日后小人绝不敢再这般跋扈了。” 许三面色微白,刘备此言正是他心中所想,只是他自然不会承认。 刘备点了点头,笑道:“如今这个世道,做好人要聪明,做恶人更要聪明,如此才能活的长久。如你这般的恶人,只是自以为聪明,其实满腹心思,都写在了脸上。反倒是会死的更早一些。” 刘备用力挥了挥手中的柳条,再次抽打在许三身上,这次用的气力不小,竟是直接打破了许三的衣衫,在他身上留下了几道深红的鞭痕。 许三痛的大吼了几声,“你莫要欺人太甚。可知我是谁的人?” 刘备笑道:“你是谁的人?难道不是程家的人?” 许三气势一顿,“我自然是程家的人。我虽只是程家的看门之人,可也是程家人,你今日欺我,我家少庄主自会为我报仇。” 许三原本想说什么,只是半途又忍了下来。 “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旁的身份,方才真是吓了我一跳。” 刘备将手中的柳条扔掉,拍了拍手,盯着许三,目光幽幽,“我等你寻仇。” 说完这番言语之后,他转身带着关羽离去。 ------------------------------------- 今日天色已晚,两人并未直接返回缑氏山,而是在巩县之中寻了一处驿舍住了下来。 入夜,两人于院中纳凉。 凉风习习,襟怀大开。 关羽想起今日之事,忽然问道:“大哥,那个看门人莫非还有什么旁的身份?” 刘备笑道:“云长,那程家少主不是已然与咱们说过了?自然我最初也只是推测,不过一番试探之后,倒是觉得八九不离十。” 关羽一愣,“大哥的意思是那人是宦官之人?” 刘备笑道:“其实程家会和朝中的宦官有勾连倒不是奇怪之事,宦官爱财,天下皆知。程家这么大块肥肉已然就放在他们嘴边,他们没有不咬一口的道理。” “不论是程家先找上的那些宦官,还是那些宦官先找上的程家,如今程家只怕都是骑虎难下了。那个看门之人,多半就是宦官安插在程家的人手。” “这看门之处可是好位置,既可窥探程宅之中,又可见到来访之人,程家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此人的眼中。” 关羽点了点头,“不想这其中还有这般门道,倒是羽想的少了。” 刘备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些你不必多想,有大哥在。你是关云长,是将来注定要纵横天下的万人敌,不可被这些阴诡龌龊之事所牵绊。” “横刀直行,这才是你的路。” “大哥。”关羽一时无言,垂下头去。 自从他杀人之后逃亡到涿县,和张飞二人一直侍立在刘备身侧。 在旁人眼中都是他们在护卫刘备,甚至还会不解,为何他和张飞这般人物会甘心屈居在刘备这个织席贩履之人之下? 只有他和张飞才明白,其实这些年里,是刘备照顾了他和张飞的心境。 世道如此,要保持一颗本心何其艰难? 张飞还好些,毕竟自小衣食不愁。 可他关羽不同。 越是贫寒,便越是骄傲。 后世之人常言他关云长傲上而不忍下,难道真的与他的出身半点也无干系? 出身寒微,故愤世嫉俗。 刘备笑道:“云长无须多想,身后有大哥在,你只管前行就是了。” “总有一日,你的忠义会名扬天下。” 历史 岁月更迭,朝代变换,城头几易大王旗。 后世之人纵论天下名将,多有褒贬。 论及关羽,提及最多之处,却非是他万军之中匹马斩敌的万人敌。也非一身多面,水路皆可挥军纵横的将帅之才。 而是他那宁折不弯的傲骨,誓死不相负的忠义。 他为后世百年千年,树起了一杆忠义的大旗。 /135/135069/31717039.html 第五十一章 彼时少年,今日父子(求收藏,求追读) 程家老宅里,一个一身粗布衣衫的老人正在院子里翻着一块自己亲手开辟出来的菜圃。 绿芽尖尖初露头,上面还挂着些晨间的露水。 若是不明言,只怕无人能想到此人就是如今巩县之中最为富贵之人。 老人姓程名权,正是程家的老家主。 老人将程家交到程典手中之后倒是落了个无事一身轻,整日喝茶饮酒,闲来无事之时侍弄侍自家的菜地。 说来倒也古怪,年轻之时他最是看不起那些埋首田地里的黔首。觉得他们整日埋头在田地里,即便是一年收成再好,也比不得自己出塞做一次买卖的十分之一。 劳而无功,勉强温饱。 彼时年少,心怀凌云志,自然是看不上这些许所得。 只是如今他上了年岁,反倒是喜欢自己侍弄些花草蔬菜。 看着那些绿芽自土中钻出,他的心境似是也年轻了些。 他俯身将地上有些歪倒的青苗扶正,身后响起脚步声。 他转过身来,看向突然而来的李季,笑道:“你今日竟有空闲来见我?莫不是阿典终于容不下你了?要你来这里随我养老?老李,不想你也有这一日。” 李季摇了摇头,“家主说笑了。” 在李季心中,只有程权才是他的家主。 这些程典也心知肚明,所以每次听到李季称呼他为少家主时才会极为反感。 后辈之人,总是想远超前辈的。 李季将今日之事和程权细细说了一遍。 程权笑道:“你很看好此人?” 李季点了点头,“见到此人,我倒是觉得像是见到了许多年前的你。” “如我少年之时一般?那看来确是个厉害人物。”程权笑道,“我这还有些积蓄,你都拿走送予这刘备就是了。” 李季一愣,“你只听我所说便要下注?不去见上这刘备一见?” “你识人的本事,我信的过。”程权走到他身侧,“这么多年风雨同行,我如何不知你的本事。有你在典儿身边我才放心。” 李季轻声道:“其实少庄主也有他的苦处。” “你不必为他遮掩,阿典的心思我最清楚不过。” 程权笑道,“毕竟我是他老子,知子莫若父。他自小就聪明,只是聪明归聪明,却是小聪明,远远比不得他兄长。若是让他做些小事还好,若是做大事,以他的性子实在太易出错。” “也怪我对他小时溺爱了些,不过一家数子,父母总是爱幺儿嘛。当时我以为有复儿在,自然能稳住程家家业的,典儿只要随心过活就是了。谁能想到复儿突遭厄运。” 程复,正是程权的长子,死于一场疫病之中。 李季轻声道:“在我看来家主却是对少家主太过严苛了些。这些年少家主兢兢业业,做的也不算差了。当年家主在少家主这个年纪,也未必比的过如今的少主。即便是大公子在世,也未必会比少家主做的更好。” “当年随我起家的那些老家伙里,一直都是你最会说话。”程权笑道,“不过到了如今,即便我想听那些老家伙骂我几句,却是都听不到了。” “这些日子我总是会想起当年和你们一起在外闯荡的旧事。还记得当年咱们那条街对面住着一个大户人家。那家中有一个年岁和咱们差不多的姑娘。” “那姑娘也算不上漂亮,可当时咱们几个毕竟还年轻嘛,加上出身贫寒,哪里见过这般姑娘,都是对人家姑娘起了心思。” 李季板着脸,反驳道:“那些老家伙们起没起过心思我可不知,最少我是不曾起过心思的。” “嘿,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即便是起过心思又如何?”程权瞥了他一眼,“你我如今都是孑然一身,难道还怕回去被你家夫人教训你不成。” 李季咳嗽一声,“老夫清白一世,到头来可不能被你污了清白。” “好好好,就你是个不曾有心思的正人君子。”程权笑骂一句。 “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决定外出闯荡的前一夜,咱们在一家酒舍里喝醉了酒,我当时偷跑了出去。” 李季点了点头,“自然记得,第二日你就赌咒发誓要出门去闯荡嘛。当时王二还曾问你是不是去和人家小姐表明心意被回绝了,这才发了疯似的要外出去闯荡。” 程权蹲在那块他自己开出来的菜圃旁,像是一个蹲在田间垄头的庄稼汉。 “嘿,我记得我当时的回答是确实是去和人家表明心迹了,当时人家姑娘也答应下来了,只是我却没答应,而是许诺她以后出人头地了再回来娶她。” 李季笑了笑,眸子里也带着些笑意,似是想起当年那些兄弟们当时伤心欲绝的神情。 “自然记得,当时可是让他们伤心的够呛,那晚一个个都是喝的大醉。” 程权捻了把地上的泥土,笑道:“其实我当时这般说不过是为了撑些面子。我当时原本是想去的,只是已然走到门前时却犹豫了下来,最后还是不曾进去。只是这种事,说出来只怕会让你们多喝几坛酒水。” “至于那个姑娘嘛,喜欢自然是喜欢的。只是当时觉得自家贫寒,配不上这般的好姑娘。” “说来如今也不怕你笑话,当时我站在门外,想到的竟不是她若是不接受我怎么办。而是万一她真的花了眼,看中了我该咋办?都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当垆沽酒是千古美谈。可若是换了我,是万万舍不得我喜欢之人去做这般事的。” 李季感慨一声,“不想你这个老家伙竟然还有这般细腻心思,难怪后来咱们外出闯荡,几经生死,你都叫嚷着不闯出名堂来绝不返乡。当时兄弟们还被你感动了一回,以为你真是心怀大志,没想到这般拼命却全是为了一个姑娘。” 程权笑道:“谁说不是呢。若是我出身富贵之家,少年有为,想来就不是如此了。” “可惜,最终还是错过了啊。” 他感慨道,“也唯有少年之时,才会如此的义无反顾。若是换了如今,再要我如此也是做不到了。成年之人,再难纯粹,一心之中,唯有四字,权衡利弊。” 李季笑道:“所以这世上能陪你走到最后的,往往都是那些少年时真心的故人。” 程权转头看了他一眼,“裨如你我。” “裨如你我。” ………… 程家旧宅里,李季已然离去。 程权弯腰继续去侍弄菜圃中的花草,草木匆匆也,入目皆可爱。 有人先去,有人后至。 今日他这平日里冷清的旧宅之中却是显的格外热闹了几分。 程权再次转身回顾,来人倒是不出他的意料,是那个已经有许久不见的次子。 虽是血脉之亲,他却已然不记得两人多久不曾相见了。 “今日少家主大驾光临,我这个老家伙倒真是荣幸的很。莫非少家主是今日忽然想起了咱们的父子情谊,知道你阿父日后的日子不多了,这才赶来见见最后一面?”程权笑道。 程典却是不以为意。 他这个阿父历来如此,自小到大,他从来不曾在他口中听过一句夸奖的言语。 似乎他所有尖酸刻薄的言语都放在了他这个次子身上,而他所有对子女的夸奖与赞扬,都放在了他那个兄长身上。 “阿父说笑了,儿子来探访父亲岂不是寻常之事?前些日子不曾来,只是生意上的事情繁忙了些,实在是抽不出身来。” “毕竟如今程家家大业大,再也不是那个只靠着走马塞外,就能养活程家所有人的时候了。整日里事情繁多,处理完毕已然到了深夜。我倒是有些羡慕阿父了,无事一身轻,整日里打点打点菜圃,侍弄侍弄花草,喝茶饮酒,好不快活。” 程权笑道:“有些日子不见,能耐本事不知长了多少,可这嘴皮子却是伶俐了不少。不过想来也是了,你自小就比你兄长会说话,若论口才,咱家倒是你最厉害。” “可阿父从来都以为我不及兄长。当年如此,如今依旧如此,若是兄长不出事,想来阿父是无论无何也不会将这家主之位让我来做的。” 程典终究还是忍不住,说了些压在心中这么多年的心里话。这些日子他之所以不来探望程权,就是怕伤了父子之间这些年来小心维持的那份父子之情。 只是在外即便受了再大委屈也是喜怒不形于色的程家少主,见到这个向来看不起他的阿父时却是终究忍不住压在心中的委屈。 程权却是转过头去,望向自家那片菜圃。 “你说的不错,若是你兄长还在,我确实不会将程家交给你打理。你兄长温润其内,聪慧藏于木讷之中,即便不能大兴我程家,可也不至于有覆灭宗族之祸。” 他终于转过头来,看向程典,“只是你与你兄长不同,你聪明外露,自小县中之人都赞你聪慧,你也以此自诩。只是慧极必伤,你阿父这辈子虽然不曾做成过什么大事,可走南闯北,也算的上是见多识广。见过太多你这般人,小时聪颖,长大之后却是意气用事,灭家亡族。” “你总以为我自小便苛责你,可阿父只是想要你走上正道。对你疏于管教,也是因为有你兄长在。咱们程家称不上大富大贵,可保你一世温饱终究还是能做到的。阿父不期许你能做成什么大事,只是希望你平安过此生。” 这些话程权从来不曾和程典讲过,他也觉得这些话不必和程典讲。 世上父与子大概多半都是如此,明明心中为他千般好,只是话到嘴边,往往便成了呵责与教训。 儿子哪怕是千里归家,心中有万千思念,可与父相见之时,多半也只有一句一路无事。 他们父子之前每次相见总是恶语相向,不欢而散。 只是今日许是先见了李季,勾起些心中的往事,心绪波动,这许多话才脱口而出。 程典蓦然之间转过头去,沉默无声。 良久之后他才重新转过头来,以袍袖揉了揉通红的双目。 他沉声道:“旁人如此,孩儿未必如此。孩儿知道,阿父让李伯去寻今日来拜访的刘备了。想来是想要资助他了?孩儿只是不明白,阿父连那个刘备都不曾见过,为何就要向此人投出好不容易积攒下来的家财?若是将那些钱财给孩儿,孩儿必能让程家更进一步。” 程权看了他一眼,“你自小骄傲,虽是时常混迹市井之间,可曾有一个半个的真兄弟?” “他们都是愚顽之辈,孩儿何必费心与他们结交?”程典不以为意,“与他们交往于孩儿并不益处,孩儿何必白费功夫?” 程权指着那处菜圃,“阿父少年时也曾看不起那些在田地之中整日侍弄庄稼的农夫,可如今却最是钦佩他们。你自小就长在富贵之家,小时不曾经离乱,所以有些事如今还不明白。阿父倒是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明白。” 程典听他说的晦涩,沉声道:“说到底阿父只是不信孩儿能让程家更进一步罢了,阿父不信孩儿,孩儿偏偏要做给阿父看看。” 他转身离去,不曾转头回顾。 若是他此时转过头来细细打量,必然能见到这个当年对他满嘴呵斥的严父,早已不知何时白了鬓发,弯了腰杆。 程权对程典的甩袖而去并不恼怒。 他嘴角反倒是带着笑意,望着程典离去的背影,觉得这个臭小子这股顽固劲其实挺像他当年的。 大概前辈之人,总是要这般站在原地,看着后辈之人默默走远的。 ------------------------------------- 巩县刘备二人投宿的驿舍里,刘备正和突然来造访的李季相对而坐。 李季喝着桌上的酒水,重重吐了口气,“刘君考虑的如何?要不要接下我程家的资助?” 刘备双手搭在膝上,今日李季的到访着实是让他有些出乎他的意料,更为奇怪之处是那个不曾与他相见的程家老家主竟然要资助他创办酒舍。 资助对手与自家打擂,即便是他两世为人,竟也是一时之间转不过弯来。 刘备笑道:“备有何能,能得程老家主看重?” 李季看着对面的刘备,笑意吟吟,“皆因奇货可居。” /135/135069/31717040.html 第五十二章 仁者说仁(求收藏,求追读) “奇货可居?”巩县驿舍里,刘备摇头失笑。 他用手扫了扫膝上的尘土,“备虽自视颇高,可李君与老庄主是不是有些太过高看备了?如今我连开一间酒舍都尚要四处求助于人,如何担的起李君的奇货可居四字?” 李季将手中的酒水朝着前方推了推,“刘君莫要嫌弃老夫接下来的言语不好听。” “单凭这酒水自然不够。刘君的酒水不差,只是最多也不过是与我家的酒水在伯仲之间而已。纵然能在此地一时风行,可刘君根基浅薄,牵沿日久,必不是我程家之敌。即便是真的让刘君开成了这家酒舍,早晚也是要垮掉的。” 刘备笑道:“备也有自知之明。程家经营多年,确是不易对付,不过备还有些旁的手段,到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刘君是敞亮人,如此咱们说起话来倒是要简单不少。刘君的酒水生意是个好买卖。经营得当,自然是能赚上不少的。只是我程家家大业大,这些钱财我家庄主还不放在眼中。” “所谓的奇货可居,从来看重的也不是眼前之物的价值,想来刘君也应当明白。高瞻远瞩,才是奇货可居四字的真意。” “刘君是汉室宗亲,又是随着卢公读书之人,早晚是要走上仕途的,想来日后为政一方也不是难事。这个世道,多个朋友总是要比多个敌人要好些的,刘君,你说可对?” 刘备点了点头,笑眯起眼,“如此说来,程老庄主的意思是要我日后若有机会照顾程家一些?” “刘君莫非是以为我程家日后会以此来胁迫刘君做些不想做之事不成?刘君多靠虑了。” “若是旁的生意人或许会如此,可我程家却从来不曾如此。若要赚取银钱,只靠着如今的生意已然足矣。” “这些年我家庄主当家做主之时也曾资助过不少少年有为的年轻人,还从来不曾胁迫他们做过什么他们不愿做之事。” 刘备笑道:“若是如此,那备便有些不解了。程家虽然豪富,可想来也不会平白将家财施舍给旁人,商人商人,岂能无所求?” 李季摩擦着桌上的酒坛,“刘君莫急,所求自然是有的。程家如今虽然富贵,可根基尚浅。远远比不得那些经营多年的世家豪族。偏生程家又富贵,裨如稚子持金行在闹市中。” “如今少庄主虽然与朝中的宦官有所勾连。可宦官之贪婪,天下皆知。与其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不知何时就会伤了自家。” “所以我程家要刘君所做之事半点也不难。日后若是我程家遇到灭门之祸,若是刘君有力,还望刘君能够出手相助,护下我家少庄主一命。” 刘备沉默片刻,点头笑道:“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季将身前的酒水喝尽,该说的他都已说完,如今如何选择都在刘备自己。 这些年他们也不是不曾遇到过断然拒绝的年轻人。 读圣贤书,行夫子道,想要寻一个正道直行,不与时同。 只是那些极有才华却又不知变通的年轻人,大多都死在了官场上。 虽是为他们程家省下了不少银钱,可他还是会为那些年轻人可惜。 那些年轻人,不该就那般死于阴诡之下。 “自然是要答应的,哪里有人会将送上门来的钱财放过。”刘备笑道。 李季也是点了点头,“今日见到刘君老夫便有个直觉。正如当初初次见到我家家主,我便知他非常人。刘君,你日后会走的很远的。” 刘备拿起手中的酒坛和老人碰了碰,“那就借李老吉言。” ------------------------------------- 李季告辞离去,刘备在驿舍院中自饮自酌。 夜色沉沉,整处院落似是沉浸在一片轻薄的浓雾之中。 关羽从外而入,不曾言语,只是默然站到刘备身后。 刘备这才收回心神。 他将今日李季到访之事告知关羽。 关羽开口道:“如此说来开酒舍的钱财倒是不必发愁了。只是不能和程家联手,咱们只怕要另外寻找开设酒家之处了。” 刘备摇了摇头,“来巩县之时我便和你说过,其实当时我已然做好了不能将酒舍开在巩县的打算。” 他突然话锋一转,“云长,我要你打探的消息可曾打听清楚了。” 关羽点了点头,“已然打听清楚了,那许三回去后便开始暗中招徕这些年在县中拉拢的游侠无赖,聚在他家中,想来是要来向咱们寻仇。” 起身伸了个懒腰,刘备只是笑了笑,“那就是了,如今你当知道我为何不急着返回缑氏山中了。” 他们留在此地,正是为了除掉此人。 勿以恶小而为之,勿以善小而不为。 此句自然也可倒思之。 身边仇敌,纵然是个小人物,也莫要轻易放过。 小人出手,最为毒辣。 “既然大哥早就已经准备除掉此人,为何不趁着他还不曾纠集人手时动手?如今要对付此人虽然也算不得难事,可毕竟要多费些手脚。”关羽不解道。 刘备指了指不远处的夜色,“那许三就像是一盏烛火,身侧群蝇飞舞。咱们要除掉许三容易,覆手之间就可熄灭他那微弱的灯火。只是那些围绕在他身边的蚊蝇该如何?” “这世上从来不曾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刘备指了指关羽,“即便你关云长勇猛无双,可暗处的刀锋,你又受的住几刀?” 日后的孙策,何尝不是因此而死。 关羽若有所思。 刘备继续道:“前几日我已然找人送信回了涿郡,要士仁来雒阳。士仁与你我相交良久。” 刘备忽然神色一变,颇为凝重,“云长,今日我姑且一问,若是日后士仁犯下了杀头的大错,而生杀之权在你,你该当如何?” 关羽一愣,显然不曾想到刘备会如此问。 士仁与他们相伴日久,从来小心谨慎,不曾出过差错。 关羽沉默片刻,“当严厉呵斥,留其性命。” 刘备不予置评,只是笑问道:“云长,可知何谓仁德?” 他自问自答,“所谓仁德,便是救当救之人,可也要杀当杀之人。对恶人的心慈手软,便是对仁德最大的嘲讽。” /135/135069/31717041.html 第五十三章 孟德踏步(求收藏,求追读) 巩县,常乐里,天色日暮。 “买定离手,快些下注。老许,你也是个体面人,不过才几十钱,怎像是要了你的命一般。” 一处赌坊之中,赌徒们围拢在一起进行博戏。 一个袒露着臂膀的中年人正在大声呼喝。 此人姓李名望,是这间赌坊的当家人。 此人对面正是那日被刘备捆绑在树上的许三。 刘备当日不曾猜错,这许三本就是宫中宦官蹇硕之叔蹇图的家仆。 当初他被蹇图派到程家来盯着程家的一举一动,其一是为了提防程家暗地里做些小动作,其二是为了查清程家的“底细”。 宦官向来贪如狼,与程家内外勾连虽然能赚上不少,可细水长流对这些宦官来说到底是慢了些。 与其等着程家分红,倒不如先下手为强,随便找个由头,让他破家灭门,将程家的金银都收入到自家手下才是最实在之事。 之所以如今还迟迟未曾动手,不过是因为那程典太过狡诈,让他直到如今还查不清程家的底细。 那程家新宅之中的财富倒是不少,只是谁知此人还有没有私藏?若是落下一笔,只怕蹇图那里他就要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推脱,迟迟不敢让蹇图动手。 而这些年在乡里,他也以手中的钱财拉拢了乡里不少的游侠和无赖之人。 能被他拉拢之人本就是谁给的价高就给谁卖命的亡命徒,今日他身子刚刚好了些,便招合起身边的游侠无赖,准备去寻那个如今还不曾离开巩县的刘备报仇。 只是许三此人素来信命,所以才会在动身之前来赌上一把,若是赢了自然是苍天保佑,他这次前去必然能手刃了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刘家子! 程典不敢动此人,可他身后有蹇图,蹇图身后有蹇硕,还惧何人! 只是不想他从来到赌坊已然输了十余盘,身上带来的银钱也只剩下几十钱,如今这些钱只够压下最后一局,他难免有些焦躁起来。 “许老三,你莫非是输不起不成?平日里也是穿的人模狗样的,原来也是个嘴上厉害的银样镴枪头,如此看来你家婆娘还真是个可怜人。”对面袒露着臂膀的李望讥笑道。 许三只是偶尔来赌上一把,所以这李望其实不知他的底细,仗着身在自家地盘,自然无惧。 许三闻言暴怒而起,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木案,抬手就朝着对面的汉子打去,嘴里还不断叫嚷着,“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嘲讽乃公?小五,快去把兄弟们都给我喊进来,今日就拆了他这赌坊。” 原来他招揽的游侠此时都在赌坊之外,身边只带着一个平日里最机灵的亲信游侠。 他身边的矮小汉子闻言立刻从人群之中钻了出去。 这赌坊本就是对面的李望所开,赌坊里也向来少不了看场子的护卫。 许三本就不是什么勇武之人,即便是独自面对对面的中年汉子都不是对手,更何况此时对方还人多势众。 只是他之前在程家作威作福惯了,加上今日他又不是孤身一人,激愤之下来不及多想,这才贸然出手。 他还不曾扑到对面汉子身前,却是已然被身边赌场里的护卫按倒在地,立刻便迎来了一顿拳脚。 李望走到他身前,狠狠在他背上踩了几脚,“你是谁乃公?俺且问你,你是服还是不服?” 此时许三门外的手下已然随着那个矮小汉子闯了进来。 赌场之中的人见闯入的十余人都是配刀带剑,知道这些人不是易与之辈,立刻转身朝着四面出逃开去。 一时之间,赌坊里之人都是做鸟兽散。 许三被那个矮小汉子小五自地上扶起,吐了口口中的泥土,气急败坏的指着在赌坊之中四处逃窜的众人,“给我打,一个都别放过。” 赌坊之中乱成一团,直到小半个时辰之后才逐渐安静下去。 许三趾高气昂的环顾着那些被打倒在地的护卫,他这些手下都有些武勇,那些赌坊里的护卫自然不是对手。 可惜跑了个李望。 他指了指赌坊之中,“李望这个懦夫。既然他逃了,那就把这里给我砸了。” 他手下这些人本就是只听他命令的亡命之徒,闻言立刻动手,在赌坊之中打砸起来。 不过片刻,一处赌坊已然被他们砸的七零败落。 许三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身边的护卫出门而去。 赌坊毕竟不是正经生意,多在偏远阴蔽之地。 此时正是日暮时分,夜色垂降,街上笼暗色,人家起炊烟。 许三带着身后人自赌坊中钻了出来,沿路无行人。 他用力揉了揉才好了几日就又重新变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面颊,倒是一时间迟疑起来。 似乎这几日他诸事都是不顺,今日来赌坊赌博本就是为了能求个好运气,只是不想求运不成,反倒是又和赌坊之中起了龌龊。 所以他如今有些迟疑是否还要去寻刘备等人报仇。 正在他出神之际,名叫小五的矮小汉子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许君,前面那人似乎有些不对。” 许三收回心思,抬眼望去,才见原来路中早已挡着一人。 那人披蓑戴笠,看不出面容。只能看出此人身材矮小,腰间带着一把剑柄处的缠布已然有些破碎的长剑。 许三虽然看出有些不对,可毕竟此时人多势众,而对方孤身一人。虽说前几日他亲眼见了关羽空手连败十余人,可他手下之人,可不是程府那些无能的废物。 所以他此时心中倒是底气十足,加上方才又在赌坊之中吃了瘪,此时正心怀愤怒,他喝了一声,“前方何人,速速给乃公让出道路。” 那人嗓音却是有些沙哑,他缓缓按住剑柄,沉声道:“你这般人,死了倒是也不可惜。” ------------------------------------- 雒阳北部尉治所。 曹操黑衣黑绶,高据案首。 大殿两侧,树着十余根涂着五色的大棒。 曹操转头看向一旁坐的东倒西歪,毫无坐相的袁术。 他轻声笑道:“公路,想来过了今夜,雒阳城中当尽知我曹孟德。” /135/135069/31717042.html 第五十四章 侠以武犯禁(求收藏,求追读) 巩县的长街之上,许三身侧的护卫已然躺倒了六七人,其他人更是早已在惊慌之下四散了开去。 只是却也怪不得他们。 他们本就是乡间无赖子,是被许三用利益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 人多势众,自然可以一拥而上欺凌弱小。可若是形势逆转,攻守互易,自然是兵败如山倒,逃跑之时都要抱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身披蓑衣,头戴斗笠的矮小汉子已然将许三逼到了墙角处,手中握着那把比寻常制式长剑要短上不少的佩剑,剑上有血迹缓缓滴落。 一路走来,在地上留下一条猩红长线。 许三一脸惊恐。他直到如今都不明白,自己这个无名无望的小人物几时招惹上了这般人物。 几日之前他虽见识过关羽徒手连败程家护卫十余人,可武夫出手,到底还是以力取胜,正大光明。 加上当时关羽处处留手,所以他虽知道关羽厉害,可对关羽到底有多厉害,其实心中全无半点念头。 故而觉得虽是看着厉害,可他若是带人暗中他偷袭,未必不能要了那个红脸汉子的性命。 只是眼前之人却是不同。此人身法极为轻灵多变,在那些护卫之间游走竟是如同鬼魅,行走于刀剑之中,如闲庭信步一般。 护卫的刀剑根本碰不到此人,而此人偶尔出剑更是直指要害。 出手不多,却是极为精准。好在此人似是还留有余地,对那些护卫只是伤而不杀。 连伤数人之后,出手依旧沉稳。 身侧哀嚎遍地。 此人用手中剑指了指瘫坐在地的许三,“临死之前,可有遗言?” 许三也不是笨人,他一个无名无望的小人物,如何能引来这般人物的刺杀?此时他已明悟,此人多半是冲着他身后的蹇图而来。 只是事到临头,他还是心存侥幸,“不知我与阁下何仇何怨?竟要置我于死地?” 那人嗓音嘶哑,斗笠之下的面目似是笑了笑,“真的不明白?为虎作伥,取死有道。” “若大侠是为蹇图而来,我愿出首。我手中有不少蹇图抢占民田,收受钱财,迫害良人的证据。只要你能饶我一命,这些我都给你。” 剑将临身,许三拼命求着一线生机。 “要对付蹇图根本无须证据,只是要你这条命来让他自投罗网罢了。”那人冷声道。 手中剑已刺向许三,只是许是想让许三死前多受些恐惧,所以他出剑极慢。 本已瘫软在地的许三福至心灵,不知何处来的力气,死死抓住眼前的长剑,鲜血顺着他的双手缓缓流下。 性命攸关,他也顾不得手上的疼痛,哀求道:“求大侠饶我一命,我家中上有六十岁的老母,下有八岁的孩子。若是没了我,他们日后如何得活?我所言皆是实话。” 蓑衣汉子却是点了点头,“来之前我便仔细查过你的家中,我知你说的都是实话。” 许三眼中露出一抹精光,似是又看了一丝希望。 蓑衣汉子却是话锋一转,沉声道:“只是那又如何?被你迫害之人哪个又不曾有父母妻儿,今日你死在我剑下,也不冤枉。”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长剑自许三身后贯体而出。 片刻之后,许三抓着剑锋的双手缓缓无力垂下。 ------------------------------------- 稍远处,那些四处逃散开去,本以为逃得性命的游侠无赖们,不曾逃出多远,却是又碰到了另外一人。 同样身材矮小,却是不曾披蓑戴笠,此人腰间佩着的是一柄环首刀。 这人见了他们也不过多言语,直接挥刀朝着他们劈砍而来。 此人杀法凌厉,大开大合,与之前那人却又是有所不同。手起刀落,半点也不迟疑。 这些逃散而来的游侠早已被方才那个用剑的汉子吓破了胆子,此时哪里还有心思反抗? 只是想来此人一早就抱着要将他们杀干净的心思,出手之间半点也不留情,不过几个眨眼,手中环首刀起落,竟是已然将这些人斩杀殆尽。 此时横尸一地,只剩下那个叫小五的许三亲信。 小五跌坐在地,颤声道:“乐大哥,别误伤了自己人。” 他如何也想不到平日里和他谈笑风生的乐大哥,杀起人来竟是这般凶悍。 矮小汉子姓乐名进字文谦。 乐进瞥了他一眼,“莫要耽搁,速去做曹北部交代你的事情。万不可出差错,不然你的下场与他们相同。” 乐进用袍子下摆擦拭着刀上的血迹。 “曹北部的性子你我都清楚,若是做成了,必然有你的一场富贵。” 小五自然是曹操埋在许三身边的棋子,当日蹇球身死的消息传来,他便已然早早准备着今日。 “是,是,我必尽力。” 小五爬起身,跌跌撞撞的朝着雒阳的方向跑去。 乐进走向那个戴着斗笠的汉子,沿途之上顺手给那些正在地上哀嚎的许三护卫们补上几刀。 斩尽杀绝。 戴斗笠之人正是当日在缑氏山上和刘备比试剑术的史阿。 史阿收剑入鞘,看向对面的乐进,“此事杀掉许三即可,何必赶尽杀绝?” 乐进也是打量着史阿,冷声道:“曹北部给进的命令便是斩尽杀绝,绝不可留下后患。史君,你为王师弟子,既为剑客,不该如此心慈手软才是。” 史阿厉声道:“剑客手中有剑,却不该如此用。” 乐进却是忽然笑道,“可史君你还不是来了?” “阿此来只是为了对付宦官,非是为了私人恩怨。”史阿沉声道,“本为剑客,但求侠义,不求富贵。” 乐进笑道:“那我便不同了,此行只为求富贵。” 史阿冷哼一声,转身而去,不久就消失在暮色里。 乐进朝着史阿的背影笑了笑,也是转身离去。 史阿自来寻他的侠义,他自来去他的富贵。 两人离开,刘备二人这才从不远处的一条小巷中转出。 他们此来,自然也是为了对付许三。 只是不想不曾动手,倒是看了一场颇有意思的大戏。 刘备摸了摸鼻子,笑道:“云长,这事说不定还与咱们有些干系。” /135/135069/31717043.html 第五十五章 儒以文乱法(一)(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蹇家。 家主蹇图正跪坐在后宅的密室之中。 富贵人家,多在家中设有密室,暗道。 或为逃亡之用,或藏财富,或藏些不可为人知的隐秘事。 蹇家的密室不大,四面施以黄幔,层层叠叠,如道德高僧开坛做法时用以遮掩的重重帷幔。 密室中央架着一个木坛,坛上供着一尊金色小佛。 泥胎金身,手捏与愿印,低眉垂首。 佛前是一尊青铜香炉,上面燃着几注刚刚被蹇图点起的清香。 烟雾缭绕,随风前行,笼着前面的佛像,让座上金佛越发出尘缥缈起来。 蹇家家主蹇图如今四十余岁,身形富态,细眼长髯。 此时口中絮絮不止,似是在念一篇极为晦涩的佛经。 这尊金佛是他花了大价钱自白马寺中请回来的。 当年白马自西而来,明帝造佛寺以纪之,定名白马寺。 自此佛教在中原之地多有传播,而白马寺更是被佛教之人视为祖庭之一。 据寺中的僧人所言,这金佛是由寺内高僧开过光的,颇具佛性。 若是供奉于家中,日夜于佛前虔诚祷告,必能保佑家宅平安,人丁兴旺。 他还记得离开寺庙之时,那和尚低头垂首,口喧佛号,言语了句,“我佛可渡有缘之人。” 其实所谓神佛蹇图都是不太信的。 毕竟雒阳城外死人无数,死于困饿,死于兵戈,死于疫病。那些人中难道就不曾有佛家的有缘之人?既然佛祖慈悲,为何不渡? 他花钱财迎回这尊佛陀,说到底也不过是求个心安罢了。 他们蹇家本非根基深厚的豪阀富户,能有如今,全靠着如今蹇硕在宫中受宠。 可天心难测,说不定哪一日蹇硕失了陛下的恩宠,他们蹇家就要重新被打回到泥沼里。 他是苦日子里出来的,所以这些年一直都是过的如履薄冰,颇为低调。 只是权力在手,他也忍不住会从那些平民手中抢钱抢地,可抢来之后却是又不敢花销,只是将银钱存放在家中,还为此起了一座新宅。 他那个独子蹇球却是与他不同,自小不曾吃过苦。虽是在雒阳城中不敢造次,可在外面却是张扬跋扈的很。他几次相劝都不曾有用,这次更是死在了野王。 听蹇硕说是与河内的司马家有关,野王令还假意惺惺的上了书,陛下过问了几句,只是袁家出面做保,事情最后不了了之。 蹇图对这个独子的死其实谈不上多伤心,他如今年富力强,即便是再生一子也算不上晚。 只是他却从这件事中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 似乎有人在对他蹇家撒下一张大网。 这几日他总是会莫名的心中发慌,总觉的会有大事发生。 “家主,马五来了。”有蹇图的心腹在门外叩门道。 蹇图看了眼架上的佛像,站起身来,推门而出。 架上的佛像依旧是低眉垂首,冷眼俯视,无悲无喜。 …… “许三不曾来?”密室外,蹇图皱着眉头。 来叫门的是蹇图的心腹蹇洪,是他蹇家族人,不然也不会让他知道这个密室所在。 蹇洪低声道:“不曾,马五是独自来的,而且身上沾着不少血迹,看样子来时颇为慌急。” “带他到正堂来见我。记得,在正堂的屏风后面安排些护卫。”蹇图点了点头。 “家主的意思是,这马五是刺客?” “不管他是不是刺客,防备一手总是不差的,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 “是。”蹇洪退了出去。 蹇图返身回到自家屋中,取上一把长剑挂在腰间。 …… 蹇家正堂里,蹇图据案高坐,扫视着堂下的马五。 马五瘫坐在地,衣上血迹斑斑点点,极为醒目。 此时蹇图已然听马五说过了事情经过,正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马五垂着头,头发披散,遮挡着面目。 良久之后,蹇图开口道:“如此说来,许三已然死了?” 马五颤声道:“小人不知,当时那人实在太过厉害,剑法之凌厉是小人平生仅见,不过眨眼之间我等就被杀散了。小人也是一番力战,这才拼死逃了出来。” “真的是拼死才逃了出来?不是一见事情不对就抛下了故主?背主之人,还敢来见我,求死不成?”蹇图带着些冷意的笑道。 马五微微抬头,透过遮在眼前的凌乱长发,见蹇图正磨砂着腰间的佩剑。 堂中烛火摇曳,随着屋外吹来的微风左右摇晃,明灭不定。 马五咬牙道:“生死当前,许君的性命再金贵,也不如小人的命金贵。既然逃得性命,小人自然也想求一场富贵。” 堂中沉默,一时之间,只有屋外呜咽的风声。 “有趣。”蹇图蓦然大笑,“我最欣赏你这种说实话实说之人。” 他忽又收敛起笑意,“你以为这些人对付许三是为了何事?” 马五沉声道:“在小人看来,这些人的目地只怕绝不止许君,多半是意在家主。” 蹇图抬手轻轻叩着桌前的木案,笑道:“在我?匹夫之见。别说他许三不值得,即便是我也不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他们的目光所及,只怕还是在宫中。” “有我那个侄子在宫中,即便我做下再大的事情也能无事,可若是宫中出了事情,那我蹇家必然是难以保全。” 他站起身来,沉吟良久,“蹇洪,给我备车,我要入宫。” 马五闻言颤声道:“家主,此时夜色已深,雒阳素有宵禁之令,此时不可前去。再者,此时城门已闭,还是等到明日吧。” 蹇图看了他一眼,片刻后一笑,“如今新任雒阳北部尉也是宦家出身,他这种出身必然不见容于那些自诩名门正道的读书人,唯有与我们这些宦家互为唇齿。” “至于城门已闭之事无须你担心,我自有法子。” 蹇图又打量了马五一眼,意味深长的笑道:“你随我同去,我看你人才难得,今夜就带你见见世面。” 马五闻言身子一抖,低头道:“家主恩德,小人粉身碎骨,无以为报。” “我可不敢奢求你的粉身碎骨,就做你的真小人好了。” 蹇图大笑着出门而去。 马五抬头望着他的背影,满目阴冷。 /135/135069/31717044.html 第五十六章 儒以文乱法(二)(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北部尉治所,正堂。 曹操正襟坐于堂中,随手翻看着桌上摊开的竹简。 上面记载的都是这几日的公事。 与他今夜要做的大事相比起来,竹简上的事,倒都是些可有可无的小事了。 只是曹操依旧看的仔细,半点也不曾疏忽。 “孟德,你还真将这雒阳北部尉当个什么显要官职了?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有何可看?咱们是要做大事的人,你的目光要长远些。” “消磨在这些小事上,白白浪费功夫。莫要忘了,当年陈公曾有言,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乎?” 一旁喝着蜜水的袁术东倒西歪,全无坐相。 雒阳北部尉算不得什么显赫官职,尤其是在雒阳这个勋贵豪族遍地走的天子脚下。 如此小官,自然更入不得他这个袁氏名门的眼中。 他不出仕则已,若是出仕就要做大事。 曹操笑道:“欲扫天下何事一屋?在操看来,却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小事尚且不做,如何能做大事?公路,你就是出身太好了些,才会看不起这些小事。可若是这些小事都做不成,如何能做大事?” “嘿,孟德你是在说笑不成?我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登高一呼,赢从无数。想要寻何等人才寻不到,如何要自家处理这些繁琐的小事?” 袁术将手中的蜜水放下,显然不曾将曹操的言语放在心上。 曹操笑道:“四世三公的名头确是不差,可你这个性子若是不改改,只怕你日后就要被本初远远甩在身后了。本初对有志之士历来是屈节下交,这才有了天下楷模之称。” 袁术怒而起身,像是一只炸毛的刺猬,“我不如本初?真是天大的笑话。孟德,莫要以为你我是好友,我便总能忍让你。我声望不如本初,只不过是我一直在忍让他罢了。” “公路何必动怒?”曹操知他性子,也不着恼,“你与本初同族兄弟,正该携手匡扶时弊才是。何必定要争个长短。” “孟德说的有理,公路确是太任性了些,袁家公门,天下所望,还是当以天下大事为重。” 有人自门外而入。 曹操与袁术寻声看去,来人正是他们口中提及的袁绍。 袁绍身着一身粗麻长衣,只是依旧掩不住自小在袁家养成的贵气,加上仪表非凡,姿容俊朗,倒是不负他天下楷模之称。 袁术见了袁绍,悄悄撇了撇嘴,他虽与袁绍不对付,可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落了袁绍的面子。 曹操也是颇为惊讶。 袁绍自打入了雒阳一直都在袁家隐居养望,招纳豪杰,阴养死士,几乎足不出户。 不想今日竟然会出现在此地。 只是曹操终归是曹操,他收敛起心神,笑道:“不想今日天下楷模竟也会来,倒是让操受宠若惊啊。” 袁绍扯了扯嘴角,“阿瞒莫要拉扯了,你的性子我如何不知?真是瞒着我做的好大事。” 曹操起身,揉了揉有些酸麻的双腿,“看来本初已然知道我要做之事了。非是不愿告诉你,只是你如今在雒阳养望,不适合掺和此事。” 将双手拢在袖中的袁绍轻声道,“孟德想的不差,倒是要多谢孟德为我考虑了。此事我确是不宜露面,我此来只为告知孟德一事,只管放手施为,我和袁家自会站在你身后。” 曹操眯了眯眼,笑道:“那便多谢本初了。” 袁绍也是展颜而笑,“为国除贼,不分彼此。” …… 去往宫中的必经之路上,曹操带着手下的差役们守在路口。 此时这些差役尚且一脸瞌睡未醒,不知这个新任的北部尉是发了什么疯,要大半夜的把他们召集起来守在这路口。 他们这些人在官衙之中厮混的日子都不短,头上的官员换了一个又一个,可他们这些衙中的差役却是稳如泰山。 新任之官,最难对付的不是那些地方上明目张胆的恶人,反倒是他们这些熟稔官衙之中规矩的小吏。 若是碰上一个没有背景和手段的官员,说不定还要受他们的摆布。 若不是如今这个新任的北部尉听说是大家出身,他们早就让他知道知道这官场的艰险了。 曹操环顾了他们一眼,如何不知他们所想? 他曹孟德也是个自小就不讲规矩的浪荡子,可不是个窝在宅院之中死读书的书呆子。 只是他也懒得和他们计较,阎王好斗,小鬼难缠,他也没心思和这些人攀扯这些。今夜之后,这些人也就该知道他的厉害了。 …… 远处,一架马车正缓缓而来,车轮碾压着地上的石砖,带出一连串沉闷的响声。 蹇洪在马车左侧驾车,马五坐在右侧。 马车里,蹇图双手搭在膝上,正在闭目养神。 他如今倒是好奇的很,到底是何人想要对付他蹇家? 思来想去,最有嫌疑的是司马家和袁家。 蹇球之事他已然不和他们计较了,他们竟还想置他于死地。 这些读书人啊。 马车却是越走越慢,最后竟是直接停了下来。 蹇图皱眉道:“阿洪,为何停下?” 他久入宫中,自然熟知宫中道路,此处应当离着宫中还远。 蹇洪却是低声道:“家主,只怕有些麻烦了。” 蹇图起身,掀起车前帘幕。 一队人一字排开,为首之人他也曾见过。 如今的雒阳北部尉,曹操。 蹇图稳了稳了心神,走下马车,蹇洪与马五侍立在他身后。 他望向对面严阵以待的曹操等人,笑道:“夜已深沉,曹北部不回去休歇,为何在此?” 曹操笑道:“城中夜禁,常有不遵王命之人,操带人巡守,不想竟会遇到蹇公,说来倒是缘分。” “既是公事,那图便不打扰了,这就回去便是。”蹇图笑着拱了拱手,便要招呼蹇洪二人调转马头返回府去。 “蹇公既然来了,哪里有如此轻易离开的道理?”曹操忽然笑道。 蹇图猛然转身,嗔目按剑,“如此说来,曹北部是欲治图之罪?” 曹操点了点头,“纵天子犯法,亦须与民同罪,何况蹇公乎!” /135/135069/31717045.html 第五十七章 儒以文乱法(三)(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的长街上,蹇图按剑而立。 事到如今,他依旧不曾想明白。曹操身为宦官之后,对付他们蹇家有何好处? 士人骄横,他们正该同仇敌忾才是。 可无论他明不明白,可最少也知道了如今想要对付他蹇家的人中,必然也有曹操一个。 曹操挑了挑眉头,笑道:“蹇公,你欲抗法不成?” “曹孟德!你能坐上这个北部尉之职,宫中宦官念在你是宦官之后,也不曾少替你出口美言。不然就凭司马防的举荐,如何能让你坐上这个位置?”蹇图厉声喝道,只是他忽然醒悟过来。 他忽然大笑起来,“是了,原来如此。你对付我蹇家莫非是要和司马家邀功不成?你是想投入到那些士族之中?给人家做狗?” “宦官之后,竟也有了你这般人物。” 曹操神色不变,依旧一脸平静,“蹇公说笑了,操只是以法行事,法不避上,刑不避权贵,如此而已。” 他神色一厉,“蹇公还是束手就擒的好,不然只怕棍棒无眼。” “束手就擒,莫非你还敢动手不成?”蹇图轻蔑一笑,手中剑出鞘,指点着曹操身后之人,“我是小黄门蹇硕叔父,就凭你身后这些人,哪个敢上前与我动手!” “不怕日后抄家灭族的,只管上前!” 他声色俱厉,这些年颐指气使养成的威严倒是颇为唬人。 曹操却是不以为意,转头回顾,“谁人帮我擒拿此人?” 身后衙中佐吏差役皆是无人言语。 久在雒阳,谁人不知宦官之威? 纵然天下名士如陈蕃都是死于宦官之手,何况是他们这些小人物。 曹操点了点头,“是了,你们都畏惧蹇硕如虎,只因有你们这些人,吏治才会如此。” 曹操随手指向一人,“你来?” 被他指着之人立刻跪倒,连连叩头。 “那你来?” 他连指数人,皆是一般举动。 曹操叹了口气,“今夜过后,你们自行请辞吧。” 跪地的众人连声道谢。 若是寻常之时要他们请辞,少不得要费曹操一番手段。 双方之间说不得还要有什么龌龊,只是此时他们却是千恩万谢。 曹操吐了口气,“文谦,何在?” 身后有矮小汉子越众而出。 曹操指了指蹇图,朗声道:“今雒阳北部尉曹操,遇蹇图违宵禁之令,拒不受捕,今当以法令惩之。” 蹇洪抽刀拦在蹇图身前,厉声道:“有我在此,我看谁敢上前!” 乐进看向曹操,“当杀耶?当缚耶?” 曹操沉声道:“有碍执法者,杀无赦。” 乐进抽刀在手,迈步朝着蹇洪走去。 蹇洪当初本就是蹇图从族中提拔而起,看中的就是他的一身好武艺。 “你既寻死,我便送你上路。”蹇洪一刀砍向乐进胸口,下手半点不留情。 乐进却不避让,竟是迎着刀锋,反手握刀,径直一个闪身撞入蹇洪怀中。 一招而已,刀尖自蹇洪身后透出。 蹇洪闷哼一声,后仰倒地。 直到临死之时,他都不曾想到会遇到这样一个疯子。 稍有不慎,这就是两败俱伤的打法。 乐进走向蹇图。 此时蹇图握剑的手微微颤抖,养尊处优多年,他已然许多年不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了。 见满身是血的乐进走来,他竟是动弹不得。 乐进几步上前,抢下他手中的佩剑,将他一脚踢倒在地。 “曹北部,当如何?”乐进问道。 到了这步田地,蹇图已然再也顾不得身份与体面,大叫道:“曹阿瞒,你若动我,我侄子必不会放过你。你本宦官后代,即便是用我蹇家作投名状,那些士人也容你不得。” 曹操看了眼身后差役手中的五色棒。 他冷声道:“杖毙。” …… 稍远处,随同而来的袁氏兄弟并肩而立。 “孟德今日真是好大的威风。”袁术看着远处的曹操,啧啧称奇,言语之间倒是颇为羡慕。 袁绍转头看了他一眼,“羡慕?” 袁术点了点头,“自然羡慕,威风的很啊。” “既然羡慕,那便好好努力。莫要整日游手好闲,与那些游侠厮混在一起。你是我袁氏名门,不可被曹操这个宦官子弟比下去。” 袁术咧了咧嘴,“我不要被他比下去?莫非你就不能被他比下去。” “我与你不同。”袁绍摇了摇头,看向不远处意气风发的曹操。 “有我在一日,便能压的住他一日。” …… 第二日,雒阳,宫中。 蹇硕脚步匆匆,闯入偏殿之中。 “陛下,你可要为奴才做主啊。” 蹇硕人还未至,哭声先至。 正坐在殿中,随手写着辞赋的刘宏闻言皱了皱眉头。 刚来的才思,就这般被这狗东西打断了。 只是他对宦官向来宽仁,倒是也不曾发作,只是看向眼前的蹇硕,淡淡道:“何事如此慌张?蹇球的事不是已然交给野王令去探查了吗?莫非你还要逼朕立刻给你揪出凶手来不成?” “奴婢不敢。”蹇硕身材高大,此时跪坐在地,肩膀耸动,哭喊道,“昨日那雒阳北部尉曹操,以夜行之名将奴婢的叔父蹇图杖毙了。奴婢叔父历来是个遵纪守法的本分人,如何会做出这等事?必是那曹操与我叔父有怨,这才假托公事之名,杀了我叔父,还请陛下做主。” 刘宏笑了笑,“遵纪守法?这些话你自己信不信?” 蹇硕猛然抬头,“陛下,奴婢……” “不要以为我不知你们在外面都做了什么事。那些党人的上书之上,有几件是冤枉了你们!” 刘宏站起身来,他身形单薄,可在这空旷的大殿之中高居案首,竟是让人不敢逼视。 “只不过你们的小打小闹朕不在乎。说到底你们才是朕的双手,而那些党人想要的,是朕的权力。你不会有事,只要牢牢记住谁是你的主人,记住是谁给了你富贵。” 刘宏淡淡道:“有朕在,你便无事。这座天下,终归是姓刘的,更是朕的。” 蹇硕不敢再多言,只得叩头拜谢,“谢陛下。” 历史 《英雄记》:操初入尉廨,缮治四门。造五色棒,县门左右各十余枚,有犯禁者,不避豪强,皆棒杀之。后数月,灵帝爱幸小黄门蹇硕叔父夜行,即杀之。京师敛迹,莫敢犯者。 /135/135069/31717046.html 第五十八章 宁鸣而生,不默而死(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城外,缑氏山中。 卢植已然外出访友,卢节正在讲堂之中为刘备等人讲解经义。 刘整兴致盎然,刘备却是一脸无精打采。 如今未到魏晋之时,经义之中倒是尚有颇多人文之辩。 提点论述之时,也可涉及时政。远非后来魏晋之时清谈玄虚可比。 卢节讲论经义之时,多以如今宦官作比。将如今天下之纷乱,皆归咎于宦官误国。 觉得他们这些读书人虽有经世之才,却是感时不遇,不得世用。说到伤心处,还要留下几滴泪来。 刘备虽不伤心,可也还是陪着他们落了几次泪。 每到此时,他总会想起曹孟德那句言语,“今日哭,明日哭,难道还能哭死那些国贼不成。” 即便通读经义,辩难无双,可嘴中舌利,终究不如手中刀利! 自然,这些他也只敢腹诽两句,是决然不敢说出口的。 他转头朝着左侧打量了一眼,空空如也。 公孙瓒今日果然又逃课了。 刘备无奈的摇了摇头,自打来了缑氏山,他就不曾见过公孙瓒来修习过几次经义。 之前卢节还会随口问上一句,如今却是只当不曾看到他身边这个空位了。 半个时辰之后,堂上课散。 卢节却是叫住了已然起身准备离去的刘备。 “玄德,如今是我代课,伯珪来不来自然是无所谓的事,我也能为他遮掩。可若是等到我阿父回来,伯珪依旧如此,只怕是要出事情的。”卢节有些无奈道。 卢植对治经一事极为严苛。他虽是文武双全,可更看重的还是读书人的身份,当初更是为校书之事几次请辞。 卢节对此也是颇为无奈。 若是没有当初袁术之事,以他的性子早就要找上门去呵斥公孙瓒了。 只是如今两人的关系不差,所以他也只能寻到刘备,希望与他关系不差的刘备能去好好开解开解公孙瓒。 刘备点了点头,“升之的心意备心领了,我知你也是为伯珪好,今日我便去寻伯珪谈上一谈。” …… 他和刘整出得门来,返回几人的住处。 公孙瓒不在院中,关羽正在院中举着石盘打熬气力。 刘备将各个屋中都找了一遍,不见公孙瓒。 “云长,你今日可曾见到伯珪?” 关羽放下手中的石磨,长出了口气,“伯珪早上便骑马出门了,说是在院中沉闷的很,要去山上转转。” 刘备点了点头,去后院牵了马,要去山上寻公孙瓒。 只是临出门时他又看了眼关羽手中的石磨一眼,心里想着该去寻一个好铁匠了。 …… 刘备沿山寻去,见公孙瓒正驱马在山顶的平地处策马狂奔,漫无目的,只是来回奔跑而已。 不远处就是饮鹤池,水气酝酿,冉冉而起。 天水一线,静谧如画中。 “伯珪。”刘备策马来到公孙瓒身前。 公孙瓒本是正在出神,此时听闻刘备的呼喊,这才回过神来。 他勒住缰绳,挤出一个笑脸,“阿备,你怎么来了?看来是山上的学堂放课了。” 两人并鞍,沿着饮鹤池缓缓而行。 此时正是日落时分,霞光披洒,倒影于湖面之上。 刘备笑道:“还不是升之担心你总不去学经义,怕卢师回来之后你不好过关。又知道你性子固执,想要我来劝劝你。” “他卢升之管的也太多了些,看来他是皮痒了。”公孙瓒笑骂了一声。 他如今与卢节的关系不差,也知道卢节是好意。 刘备眺望着远处烟霞,“升之也是好意,你虽出身辽西公孙家,可能来与卢师学经,想来对你来说也不是件容易之事。为何不珍惜?” “不容易自然是不容易。”公孙瓒在马上顾笑道,“我原本以为凭我的本事,只要耐下心来,在卢师这里谋得一个卢师弟子的名头,再得到卢师赏识,回去自然能融入士人之中。按部就班的做官,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刘备点了点头,“你这般想也不差,对你来说本就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阿备啊,我似乎还是有些高估自己了。” 公孙瓒双脚夹住马背,身子在马背上后仰。 “如今咱们已经到了山上不少日子,我却是连卢师的面都不曾见到几次,更别说得到卢公赏识。阿备,你也知道,如今山上的人,下山之后都是能说一句是卢师之徒的。可这种名号又有何用?我要的是卢师的赏识与提拔。” 刘备沉默片刻,“以卢师的为人,即便赏识你,多半也不会为你举荐的。” “是啊,我就是想明白了此事。”公孙瓒苦笑一声,“卢师是正经的儒家宗师,可我公孙伯珪却不是正经的儒家门生。” “玄德应知,我之志向,从不在中原,而在边陲。” 他看着天边日渐落下去的日头,忽然有些伤感起来。 “阿备,你也知我出身不好。你虽织席贩履,可好歹还有个汉室之后的名头。 “我虽顶着个公孙家的名头,可我阿母出身低微,我少年之时在公孙家中也曾多被欺辱。若不是被侯太守看重,我日后多半是要在幽州参军,然后不知埋在何处。绝不会有今日与你在此谈笑的公孙瓒。” 刘备强笑道:“以你公孙伯珪的本事,总会出头的。如今不过是暂且困厄而已。” “不必宽慰我,这些事情我在来之前早已想的明白,你我这种人想要出头,总是要寻到机会的。你我虽算不上寒门之子,可若要出头,也只有拼命一搏。” “伯珪,你太偏激了些。”刘备沉声道。 只是他也知道,若是不如此偏激,他眼前的也就不会是日后的白马将军公孙瓒了。 公孙瓒摇头失笑,“太过偏激了?许是有些。” 他指着天边落日,笑道:“玄德,你可知我最喜古人哪句言语?” 公孙瓒大笑,“是那吾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当纵马快意,死即举大名耳。” 刘备随着他的目光看去,远处红日已然半隐于红霞之中。 他沉默片刻,最后笑道:“宁鸣而生,不默而死。” /135/135069/31717047.html 第五十九章 天下汹汹,君独逆命(4k,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地处天下之中。 昔年光武中兴,迁帝都于洛阳。以五行之说,汉尚火德,故改洛为雒。 以为帝都,百余年矣。 其东扼虎牢,西据崤函,北依邙山,南对伊阙。 东面嵩山,洛、伊、廛、涧四河蜿蜒其间。 河山控戴,形甲天下,虽不如长安之险,却也是不逞多让了。 缑氏山在雒阳之南,今日刘备带着关羽与公孙瓒跑马至此,欲入雒阳。 一来是为了陪公孙瓒散心,二来也是想见识下这座天下名城。 若问古今兴废事,请君只观洛阳城。 不进中原,不为豪雄。 不入雒阳,空进中原。 只是他们还不曾入到雒阳,却是先路过一条河流。 自古山南水北为之阳,雒阳之名也是由此水而来。 河出图,洛出书,河图洛书,星象之极。 多年后,才高八斗的曹子建于此吟诵“翩若惊鸿,矫若惊龙“的心中神女。 更多年后,鹰视狼顾的司仲达言之凿凿,指此水为誓。 这条河名为洛水。 此时日已西倾,山水天光相交映,淡日融沉金。 刘备极目眺去,不见美人。 他轻咳一声,左右环顾,“云长,伯珪,你们可曾见到河上美人?” 关羽是诚实之人,直言道:“不曾见。” 公孙瓒则是一脸了然之色,“哪里有什么美人?想来玄德你的年岁倒是不小了,也到了该成家的时候了。夜有所思,故日有所感。不过你的年纪嘛,正是年轻气盛之时,有如此心思倒也算是常事。” “伯珪说的有道理。倒是羽一直疏忽了。是我和翼德的不是。”关羽也是附和的点了点头。 “呵,你们。”刘备本想背出一首洛神赋,让他们见识一下腹有锦绣刘玄德心中的锦绣才华。 只是刚要开口,他却发现洛神赋中他原来只会一句翩若惊鸿,矫若惊龙。至于其它的它竟是半点也想不起。 他在心中腹诽了一声,自己真是给穿越者丢人了,竟然连个文抄公都做不好。 “大哥莫要伤心。回去我便传信给翼德,要他在家乡之中好好留意,看看有没有和大哥门当户对的好姑娘。只要仔细寻找,总是找的到的,到时候等咱们求学回去,大哥刚好成亲。”关羽一脸严肃道。 刘备笑了笑,“是了,是了,等我的婚事安排上,云长和翼德的婚事也就能提上议程了,我还奇怪云长为何一路上总是提及此事,原来是有这个打算,莫非是云长其实已然看中了哪家的姑娘不成?” 关羽脸色涨红,怒道:“大哥莫要胡言。羽不是那种人。” 刘备与公孙瓒对视一眼,相顾大笑。 能让一向恃才傲物,云淡风轻的关云长涨红了脸,可不是什么容易之事。 …… 过洛水浮桥,驰马于开阳门北大街上,其右侧官学,其名太学。 汉之太学初创于武帝,其后多有兴革,至平帝之时,仅校舍便达万区。 至东汉之时,光武帝在雒阳重建太学,有“内外讲堂,诸生横巷。”之盛景。 及到明帝,又建三雍,即灵台,名堂,辟雍三处。明帝亲临行礼,以示尊师重道。 其后党锢祸起,太学也逐渐衰落了下去。 只是终究还是在大汉的读书人心中有不小的地位。 几人牵马走在开阳门北大街上,见那太学门前有不少儒生挤在一起,手中持着竹简与刻刀,写写画画,不时还要相互之间低声言语几句。 有人靠墙而立,有人径直盘坐在地,竟是半点不讲究儒生的斯文体统。 三人看的有趣,牵马凑到近前,原来在太学之前前立着几块石碑。 碑高一丈许,广四尺,其上之文皆以隶书。 刘备几人虽然都是读书不多的武夫,可也能看出碑上所刻的是儒家七经的内容。 小字八分,隶书一体。即便是他们三个这般对文字书画只通了一窍的武夫,也知道刻字之人在书画之上显然极有造诣。 刘备凑近一个儒生,状做不经意道:“这隶书倒是不差,只是比我那兄长的字还是要差上一些。” 那个原本正在聚精会神抄书的儒生闻言立刻转过头来,满脸怒色,大喊一声,“你说蔡公书法不如人!” 一时之间,附近的十几个儒生都向他们看来。 即便有关羽在侧,即便知道这些人加起来也未必能受得住关羽一拳。可被这么多读书人盯着,刘备还是有些心虚,他只能讪讪一笑,“我等初来雒阳,不知刻碑者谁人。” 那儒生上下打量了三人一眼,这才缓缓开口,“看你们三人的样子不像是读书人,不知者不怪,倒也苛求你们不得。好叫你们知道,此处石碑是蔡邕蔡公牵头所刻。用以订正六经文字。” “你们虽不是我辈读书人,可难道连蔡公也不知不成?” 刘备点了点头,“原来是蔡公所书,难怪我方才见字体飘逸,不类凡俗。果然是出自大家手笔。” 蔡邕他自然知道,更知道蔡邕那个后来流传千古的女儿,蔡昭姬。 倒不是他存了男女之情的心思,只是胡笳十八拍啊,前世之时,即便是他这个自诩心肠已然足够坚硬之人,听闻此曲之时也是潸然泪下。 一个流落异乡的女子,要有多绝望,才能写下这般词曲? 那儒生听到夸赞蔡邕,原本的怒气平了几分,只是心中还有些不平,忽又道:“既知蔡公之名,你方才又言你那兄长也擅长书法,不知你那兄长是何人。” 儒生自然是打算等刘备说出此人,然后狠狠奚落一番,何等人物,也敢与蔡公做比!更是在书画一道上! 刘备看了他一眼,神色古怪,“我拿那兄长姓张名芝,不过他倒是更擅草书。” “原来是张公。”儒生沉静的点了点头,木然转过身去,“张公的草书是极好的,不过他们两人不好相教。” 刘备笑道:“确是如此。” 他转过身去,强忍着笑意,这些读书人还是颇为有趣的嘛。 …… 几人沿城东行,放眼打量着城中风光。 西汉之时,天下城池,长安为最。 只是长安之所以为都城,在其险阻,易守而难攻。 故其作为都城,是以军事为重。 雒阳为天下之中,自光武建都以来,虽险阻不及长安,然繁华过之。 城东有马市,摩肩接踵,叫卖之声不断,倒是热闹的很。 既是马市,自然多是售卖马匹。 刘备三人牵马走在马市之中,心中倒是无甚波澜。 他们毕竟来自幽州,若论马匹,雒阳自然比不得沿边三郡。 此处马匹虽是看着却是被打理的漂亮些,可若是上了战场,大半都会是马上之人的催命符。 公孙瓒对马匹向来素有研究,一边左右观摩,一边摇头叹息,“玄德,这些马匹之中还是有些良马的,只是世上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这些本该纵横千里的良马,却是被这些人养成了只能于游猎之时才可骑乘的寻常家宠,真是暴谴天物。” 刘备知他是又联想到自身,只能无奈一笑,“伯珪莫做泄气之言,也可反过来想,若是良马得遇其主,人与马,共相成就,未必不能名彪青史。” 一旁有人笑道:“这位郎君说的有些意思。诸君尚且如此年轻,正当奋发,何苦做此伤春悲秋之态?” 几人寻声看去,言语之人竟是一个苍髯老者。 老人身侧跟着一个少年人,少年人手中则是牵着一匹身上落着不少淤泥的黑马。 老人笑道:“老夫朱遇,字建平。沛国人,无甚大名。” 刘备皱着眉头打量了此人几眼,却是不记得演义之中有提及此人。 只是他却也不敢轻视此人,之前在巩县碰到的张芝书上也不曾有,可却也是名留青史的风流人物。 “小老儿观几位举止神情,想来是初入雒阳了。”朱遇笑道。 一行三人,只有刘备最善交际,闻言便是上前几步,躬身行礼。 “我等确是初入雒阳,不知长者有何见教?” 老人一笑,“见教不敢当,方才只是听闻诸位郎君之言有趣,这才忍不住出声,诸君勿怪。” 刘备笑道:“既长者无事,那我等便先告辞了。” 刘备觉得此人颇为古怪,准备早些脱身。 “诸君且慢。”老人却是再次出声拦下他们,“小老儿其实自幼学过些相人之术,我观诸君样貌,皆非常人,不知可否让小老儿测上一测?” 三人倒是都不信所谓的神鬼之说,对此人所言的测命之事也有些兴趣,对视一眼后便应承了下来。 那人先来到公孙瓒身前,笑道:“还请郎君伸出一手。” 公孙瓒不以为意,大大咧咧的伸出一手。 老人先是伸手在公孙瓒的手骨上摸索片刻,接着又抬头仔细打量起他的面相。 老人笑道:“白马,白马,命途多舛。极盛极毁,在君一念。” 公孙瓒一头雾水。 老人却是不再多言,想来是不能过多泄露天机。 刘备诧异的看了此人一眼,只是也不曾放在心上,只当是此人的话术。 老人又来到关羽身前,伸手为关羽摸了摸手相,这次倒是费时颇长,良久之后,却是长叹一声。 “白玉微瑕尚可存,若要无垢,必要毁之。这位郎君,日后行事,还当思虑之。”朱遇又是叹息道。 刘备此时已然死死的盯着走过来的老人。 他忽然一笑,“长者所言皆是虚妄,岂有人能如此简单便推断出旁人命运?” 朱遇笑了笑,“看来郎君是不打算让小老儿看相了,难道郎君就不好奇日后天定的命运如何?” 刘备沉声道:“备向来以为,命非天定,更在人为。” 朱遇笑了笑,“郎君倒有远志,我少年之时也是如此想。” 他声音冷了下来,“只是射向不同方向的箭矢,到得后来,会不会落在同一个方向?而那个方向,叫做命运。” 刘备面色阴沉。 朱遇却是一笑,“少年人的雄心壮志,我们这些老人总是要鼓励一二的。刘君,逆命之人,却是不好做的。” 他转头看向身后那个牵着黑马的少年,“阿均,将马牵过来。 “是,是。”那个少年人似乎有些口吃,连应了数声。 朱遇从少年手上接过黑马,将缰绳径直递到刘备手中。 “我观郎君马匹羸弱,只怕载不动郎君的志向。我这马虽算不上什么万中无一的神骏,可料来也能载君一程。” 公孙瓒在一旁给刘备打眼色,要刘备将马接过来。他精擅相马,自然看出这匹黑马不是凡品。 刘备不曾立刻接过缰绳,只是笑道:“无功不受禄,备不知长者何所求。” 朱遇笑了笑,“小老儿如今已然这个年纪了,自然无所求,只是闲来无事,想要看看我这相面之术,有朝一日,可会相错人。” “刘玄德,关云长,公孙伯珪。我等你们名扬天下的一日。” 三人都是一惊,直到方才与此人相遇,他们还不曾通报过姓名。 朱遇却是依然将手中的缰绳放入刘备手中,带着身后的少年人抽身而去。 他似是忽然想来一事,转头顾笑道:“对了,那匹马叫做绝影,可日行千里。” 老人一笑,“只是再快的马啊,也快不过天边的飞光。” 三人呆立原地,一时之间竟是不知该如何是好。 良久之后,刘备才长出了口气,将黑马拉到身前。 此马此时身上虽有不少泥泞,可全身上下竟是全无半点杂色,膘肥体壮,身量高大,远胜刘备之前的旧马。 公孙瓒艳慕道:“玄德真是好运气,这可是匹千里马。” 此时刘备已是收敛好了心神,自家穿越之事都能发生,有个会相面的老人倒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他笑道:“若是伯珪喜欢,你我换了就是了。只是日后你这个白马将军怕是要换成黑马将军了。” 三人对视一眼,相顾大笑。 历史 《异闻录·野逸》:熹平四年,昭武游学于西,遇朱遇于雒阳。朱遇见昭武惊而奇之,赠以名马绝影。 时朱遇谓昭武曰:“天下汹汹,诸人皆顺势而动,独君须逆势而为,君须珍重。” 后帝征战天下,几经险阻,死中求活,果如朱遇所言。 /135/135069/31717048.html 第六十章 路中悍鬼(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城中,刘备几人出了马市,正牵着马在街上随意游荡。 他们此次来雒阳本就是临时起意,此时入了雒阳倒像是乡下人进入县城一般,看着到处都是新奇之物,一时之间反倒是逛花了眼。 过马市入耗门西大街,街上人流往来,富贵之人与贫贱之人皆有。 汉人尚武,平日里寻常平民也有慷慨豪迈色,雒阳此地的平民虽然一眼看去豪迈不及幽州等边境之民,然身上富贵之气过之。 想来是雒阳在天子脚下,安稳富足。 公孙瓒看着街上往来之人,吐了口气,“不来雒阳,如何知道这世上有人生活安稳如此?见到眼前此景,再想想咱们边境之人的苦日子。玄德,余心不平。” 他也知道怨不得这些雒阳平民,只是想到自家幽州之人一年之中打生打死,吃不饱穿不暖,不知多少好儿郎不明不白的就埋骨他乡,他便觉得心中有口气,不吐不快。 关羽这次却是不曾出声。 若是往常,若是旁的事情,他早就出言辩驳公孙瓒了。 只是这次话到嘴边,他竟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心中不平之人,何止他公孙瓒? 他虽不是幽州本地人,可也随着刘备在涿郡生活了多年。 涿郡已然算是身处少战之地,尚且要一岁数战,少年尚闻战鼓声,那比涿郡更要临近异族的辽西又如何?即便不曾去过,可看如今公孙瓒如今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大抵也是能猜的到的。 刘备也是叹了口气,何止汉时如此,历来不都是如此? 他也是长出了口气,“世上哪有什么常乐安稳,总是有人在替他们负重前行的。” 公孙瓒冷声道:“想来有些是值得的,有些却不值得。” 刘备沉默无言。 身后的黑马绝影以蹄踏地,高昂着头颅。 …… 几人又向东行了一段,此时已然远离内城,越是东行,街上之人衣着越发破败,面有菜色。 他们也不是才出家门,诸般事情都不懂的愣头青。 一城之中,越是核心之处越是繁华热闹,越是外城之处,越是衰落破败。 历来如此,皆是如此。 所以欲观一城之好坏,总是要自内到外的。 雒阳的外城自然要比寻常的城中好上不少,只是却也少不了贫困之人。 三人来到中东门东大街上,见有两人正在路旁招徕路边的小乞儿。 此两人一人身材高大,另一人却颇为瘦削。 两人手中拿着些五铢钱,见到有迎上来的乞儿便给上他们一些。 如今五铢钱虽流通性不如当年,可终归比布帛等物更易携带。 三人停步定睛看去,那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们曾在缑氏山中见过。 正是他们初到缑氏山中,那个与卢节坐而辩难之人。 此时那两人已然散完了钱财,转过头来也是见到了刘备几人。 两人朝着刘备几人迎了过来。 高大年轻人笑道:“咱们当日曾见过,只是当时未曾通报姓名,倒是我的失礼了。我名傅燮,字南容,北地灵州人。” 刘备几人也是各自通报姓名。 傅燮又指了指身旁那个消瘦的年轻人,“他是我凉州故人,姓韩名约,字文约。” 公孙瓒抱拳拱手,“莫非傅君是义阳侯之后?” 傅燮一笑,“看来公孙君颇知典故,义阳侯正是先祖。” 刘备几人恍然,原来是北地名门之后。 公孙瓒所言义阳侯,所指自然是昭帝之时的傅介子。 建功西域,前有傅介子,后有班定远。 只是班超声名太盛,才会后来居上,盖过了傅介子。 傅燮为人颇为豪迈,“所谓名门,不过是先人荣光罢了,若是后人不争气,总是要败落下去了。” “这些日子我去拜访升之之时常听他提及几位,他倒是说了几位不少的趣事。” “今日难得相遇,我知附近有处不差的酒舍,想来几位都是初入雒阳,不如今日我做东道主,请诸位痛饮一场如何?”傅燮笑道。 刘备几人自然不好推辞,加上他们来雒阳本就无事,自然也就应承了下来。 几人牵马而行,随着傅燮去那处他口中的酒舍。 一路之上,公孙瓒与傅燮言语之间倒是颇为投契。 刘备却是更在意傅燮身边那个韩约。 按傅燮所言,此人同样出身北地,可看此人的文弱样貌,无论如何都不像是出自凉州这种苦寒之地的人物,反倒更像是个儒家的读书人。 一路之上,此人言语极少。 更多之时,只是侧着头,面带笑意的看着与众人笑言的傅燮。 “都让开,都让开。” 有马车自街上横冲直撞而行。 街上之人却似是见怪不怪,纷纷朝着左右避让开去。 刘备几人一阵惊讶。 雒阳名城,天子脚下,谁人敢如此横行?更为奇怪之处,竟是街上这些行人似是见怪不怪? 刘备忍不住道:“傅君,此是何人?敢于天子脚下横行?” 傅燮面色古怪,笑道:“刘君一见便知。” 此时马车已然靠近,刘备几人抬眼看去,这才发现驾车之人锦衣消瘦,却原来是袁术袁公路。 正在驾驭着马车的袁术也见到了几人,对着几人挑了挑眉,却是不曾伫马,扬长而去。 在他走后,身后又有数辆马车呼啸而过。 驾车之人,都是些一身锦衣的年轻人。 傅燮笑道:“这些世家子最喜在这外城之中驾车追逐,过些日子便要来上一次,已然快成了城中惯例了。” 关羽捻着胡须,“如此岂不是会惊扰百姓?此地官衙也不管上一管?” 随即他也醒悟过来,方才那个带头之人,可是四世三公出身的袁公路。 不说门生故吏遍天下,就算是仅凭袁家在雒阳城中的势力,也无人敢动他。 傅燮笑道:“这些世家子追车嬉闹,总是要比欺男霸女好些的。公路虽爱嬉闹,可倒是不曾做出些什么欺男霸女的恶事。” “再说他们每次跑马过后都会留下一些钱财,对附近之人来说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坏事。” 刘备也是笑道:“备知路中悍鬼的名头从何而来了。” 历史 《英雄记》:袁术字公路,汝南汝阳人,司空逢之子也。少以侠气闻,数与诸公子飞鹰走狗,故时人有语:“路中悍鬼袁长水。” /135/135069/31717049.html 第六十一章 当时座上皆豪逸(6k,求收藏,求追读) 傅燮带着刘备几人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了外城的一处酒舍里。 这处酒舍在外城的位置虽也算不上偏僻,可在雒阳城中这个人潮拥挤之地,着实是显的有些冷清了。 沿途之上有不少人都是隔着老远就和傅燮招呼了一声,颇为热络,可见他是这里的常客。 傅燮倒是也笑着一一回应,甚至还能叫出其中不少人的名字,毫无半点世家子的架子。 酒舍不大,其中的摆设却与中原之地有些不同,东西虽是不多,却是简略而古朴。 他带着几人钻进酒舍里,轻车熟路的寻了一处桌子。 “陈伯,老规矩。今日我带来了几个好友。都是些好酒量的,多上些酒水。” 酒舍的主人是个头发已然灰白的老人,衣袍陈旧,带着些古气。 此时这个姓陈的老人正趴在木台之后,悠闲的晒着太阳。 老人闻言笑道:“傅君与韩君来了。” 他起身去一旁的木架上拎了几坛酒水,放在木盘上,给傅燮他们送了过来。 刘备几人却是注意到老人脊背微驼,走起路来一只脚有些跛足。 老人将酒给他们放到桌上,对刘备等人笑道:“傅君这些日子总是带朋友来照顾我的生意,我知道这是傅君想要帮衬我这个老家伙一把。只是傅君啊,我这酒水差些意思,你对这些好友可也差些意思。” 傅燮将桌上的酒水分给刘备等人,“陈伯的酒水还是不差的,全然不亚于我在凉州喝过的酒水了。我爱来这里饮酒,也是起了些怀念故乡之情嘛。至于他们?谁让他们是我傅南容的好友呢?” 老人笑了笑,“我这酒水算得什么好酒,当年……”。 老人说到此处却是停了下来,神色之间有些暗淡,“诸君且饮,若是有事,招呼老头子一声就是了。” 他蹒跚而去,返回到木桌之后,神色之间有些遮掩不住的落寞。 傅燮几人却是没有多问,人上了年纪,总要有各自的故事,或好或坏,或悲或喜。 就像如今他们手中的酒水,藏于心间,偶尔想起之时,便要自饮自酌,独自消磨。 刘备将手中的酒水启封,只是饮了一口,他面色便是一变,转头看向正沉湎于过去旧事的陈姓老人。 关羽与公孙瓒见他神色有异,有些不明所以,刘备悄悄指了指他们手中的酒水。 关羽饮了一口手中的酒水,神色也是一变。 “大哥,这酒……” 不等他说完,刘备却是给两人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两人只得将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刘备状若不经意的问道:“傅君,我观这酒水颇为辛辣,不似中原之地的酒水。” “看来玄德也是爱酒之人。寻常人可不易喝出此酒的不同。陈伯和我一般,都是出身凉州,是我家乡之人。这酒水的制作之法,也是陈伯自凉州带来的。在中原可不多见。今日你们能喝到此酒,对你们来说也算是件幸事了。所以带你们来此,也不算我傅南容坑害朋友。”傅燮笑道。 “方才陈伯说我带你们来是照顾他的生意,自然是有的。只是我确是想让你们尝尝我凉州的酒水。世人皆知凉州大马,几人又知我凉州酒水的滋味?” 刘备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他笑道:“这酒水确是不差,凉人豪迈,当饮此酒。” 他转头望向韩约,“韩君似是不喜言语?” 一直带着笑脸,却是极少开口的韩约这才开口,“约非是不喜言语,只是出身贫寒,读书不多,若是言语不当,只怕坏了诸君的兴致。” 傅燮一掌拍在他的后背上,痛的韩约咧了咧嘴,“文约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玄德他们非是寻常中原腐儒,不会如那些人般看不起咱们边地之人。诸位,我说的可对?” 刘备一笑,却也是对傅燮改了称呼,“南容说的有理,文约确是有些度君子之腹了。须知东面之人,亦有豪杰。” 他朝着韩约举了举手中的木碗,“文约若是不先自罚数碗,我等可不答应。” 韩约见他说的慷慨,也是笑道:“我凉州之人,从来只怕酒水不够,何时怕过饮酒?约倒是要多谢诸君赐酒了。” 他连饮几碗,几人推杯换盏之间,谈笑风生。 饮酒之际自然少不得品评各地人物。 汉人乡土情节颇重,纵论英雄之时,难免要拉出自家家乡的豪杰,不然何以展现自家的威风? 傅燮笑道:“诸君既自幽州而来,不知幽州如今有何豪杰人物?” 刘备笑道:“如今的幽州刺史刘虞刘伯安,同为我汉室宗亲,如今为政一方,使幽州边境之地安稳一时,胡人感恩而怀服,不敢妄动兵戈,不知可为英雄否?” 傅燮笑道:“刘幽州汉室宗亲,节俭爱人,确是一时人杰。玄德可再试言之。” “我师卢植,受学于天下大家,允文允武,既可平乱于九江,也可著书立说于缑氏山中,可为豪杰乎?” 傅燮笑着饮酒一碗,“卢公雅量高致,文武兼资,确是一代人杰。” 刘备笑道:“备已言两人,南容当试言凉州豪杰。” 傅燮倒是一时语塞,凉州非是无英豪,昔年凉州三明,何等豪杰? 只是方才刘备所言之人都是这些年才出头的豪杰人物,若是谈及凉州三明,倒是显的他凉州后来无人了。 在傅燮身旁,笑而不言的韩约忽然道:“约倒是知有一人,如今虽声名不显,然日后只怕不在人下。” 刘备笑道:“文约可试言之。” 韩约略一沉吟,“此人姓董名卓,字仲颖,陇西人,少以弓马闻名乡里。有武艺,力大无双,戴两副箭囊,骑马飞驰时可左右射击。自从军之日便连破羌人。” “约曾见过此人数面,想来此人若是不死于战阵之间,日后必然也是一方豪杰。只是……” 傅燮忽然笑道:“文约何必支吾,直言即可。” 傅燮久在雒阳,对董卓此人虽有耳闻,却不曾亲见。 韩约歉意一笑,“永康元年,羌人犯三辅,董卓大破之,因功拜郎中,赏赐九千缣,可董卓全部分给下属官吏和士兵,自家不曾留下一匹。听说此人青年之时,更曾宰杀耕牛款待来访的羌人首领。” “有何不妥?当年皇甫公与张公不也是如此?收拢人心罢了。”傅燮笑道。 韩约笑道:“哪里有这般简单?皇甫公与张公虽也收揽人心,只是终归是武人其外,儒士其中。” 他稍一停顿,“可董卓此人,只怕不同。内里外里,皆为凉州武夫。若是让他做大,只怕会为天下后患。” 傅燮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刘备却是独自饮了口酒,是董卓啊。 那只凉州的豺狼原来也已展露头角了。 ………… 酒舍里,几人说说笑笑,谈笑之间竟是已然从日中饮到了日暮。 酒水喝的不算少,言谈之间也是更随意了些。 刘备对面的傅韩二人,虽同为凉州出身,只是言辞之间却又显露出了不同的性子。 傅燮豪迈多言语,推杯换盏之间,可与公孙瓒谈边境兵事,何处可伏兵马,何处可击而袭之,说到兴起之处,还会在木案之上以木筷为兵,木桌为盘,各自推演起来。 以奇以正,倒是各有所长。 也可与刘备谈治民仁政,言天下汹汹,黔首何苦。言辞慷慨之处,慨然落泪。 更可与关羽谈春秋忠义,忠君报国,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文武兼资,刘备像是在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卢植。 韩约与傅燮相比则是内敛了不少,言语应答锋芒不露,言辞之间似乎总是留有回旋的余地。 唯有听到公孙瓒与傅燮提起军事之时,他才会双目一亮,若有所思。 几次都是张口欲言,最后还是忍了下去。 “文约也喜军事?”刘备笑问道。 “凉州之人何人不知兵事?只是玄德一眼可见,就凭约这副体魄,这辈子是无缘上战场的。对南容与伯珪这般能纵横沙场的豪杰,大概也就只能艳羡了。” 韩约喝了口酒,许是喝的急了些,咳嗽了几声,越发显得他身子文弱。 刘备笑了笑,他总觉得韩约此人不简单。 傅南容固然才气外露,可他韩文约只怕却是故意藏拙。 此时酒过三巡,傅燮笑道:“方才已然说了幽州与凉州的豪杰,燮虽东来不久,可以燮观之,这司隶之地虽多文士,可年轻豪杰却也是不少,” 刘备闻言笑道:“愿闻其详。” 傅燮又要了几坛酒水,一个火炉,将一坛酒水置于火炉之上,火焰吞吐,其上酒水滋滋作响。 “其中一人玄德已然见过,还曾打过交道。此人乃四世三公之后,天下名门,门生故吏遍天下。只是这一个袁字,便足以让天下无数文人英豪伏首,甘为驱策。” 袁氏兄弟,如今刘备尚且只见过袁术,那傅燮所言的自然不会是袁绍。 刘备笑道:“可是那路中悍鬼袁公路?” 傅燮将手伸到火炉前烤着,“不错,正是此人。” 公孙瓒却是反驳道:“那袁公路不过是仗着袁家的名头横行雒阳,所作所为无非一纨绔子弟而已。飞鹰走狗之辈,如何担的起南容所言的豪杰之称?” “伯珪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傅燮笑道,“你们与此人相见不多,还不知此人底细。如今袁家三子。袁基留在汝南,声名不显。袁绍韬光隐晦,隐忍待时。唯有袁术,肆意于雒阳,此中岂能没有袁家谋划?” 刘备等人若有所思。 “即便不提这些,袁公路义气深重,任侠使气,能在雒阳之中招徕游侠,为之效死。只此一项,便知非常人也。只是他那个兄长名声实在太重,这才会让人觉得他袁公路无甚长处。” 刘备几人点了点头,这路中悍鬼袁公路,仔细想来,却是不如传闻之中那般简单。 公孙瓒笑问道:“这下一人莫非就是那袁术之兄袁绍?” 傅燮点了点头,“不错,正是那袁绍袁本初。坊间传言称此人天下楷模,虽为笑言,倒也不是无稽之谈。燮曾见过此人几次,此人与袁术颇为不同,若说袁术聪明外露,此人则是精华内敛,喜怒不形于色。袁家四世三公之名,放在此人身上却是最为妥当。” “虽出身袁家,可其母身份低微,想来在袁家不曾少受过冷言冷语,长大成人却不曾听闻他曾口出怨言。身怀袁家大名,却能隐忍待时。深藏雒阳,却能邀名天下。独居巷中,招徕英豪。如此人物,逆境之中尚有如此作为,如何称不上一声豪杰!” 刘备笑道:“如南容所言,袁本初确是当的起豪杰之称。” 傅燮意犹未尽,继续道:“除此二人,雒阳之中近来更是出了一风云人物。一举成名,不知诸君可曾听闻?” “南容所言莫非是那棒杀蹇图的雒阳北部尉,曹操?不畏强权曹孟德,即便在缑氏山中也有耳闻。”公孙瓒笑道。 如今曹操棒杀蹇图之事已然传遍了雒阳,一时之间依仗宦官作恶之人在京师敛迹。 他曹操连如今正在宫中得宠的蹇硕叔父都杀得,而且杀人之后平安无事,那他在这雒阳城中还有何人不可杀?不敢杀? “不错,正是那曹操曹孟德,此人之前棒杀蹇图之事已然在雒阳流传开来,如今宦官势大,莫说寻常黔首,即便是朝中官员遇到宦官欺凌也多是敢怒不敢言。曹操此次棒杀蹇图,自然是让雒阳城中不少人出了一口恶气。” 傅燮笑道:“曹孟德宦家出身,此次棒杀蹇图,既能邀名天下,又能与与宦官撇清干系,一举两得。” 几人点头。 一直笑着听傅燮言语,沉默不言的韩约忽然再次道:“听说曹操棒杀蹇图之日,袁家兄弟也有现身。以曹操的身世背景,自有家中长辈回护,即便杀了蹇图也未必有事。又何必求袁家相助?” “如此作为,岂不是平白将对付换宦官的好名头分与了袁家一份?此事之后,不止曹操,便是连袁家的名头都涨了几分。司马家更是要承下袁家一份人情。” 刘备笑道;“文约意有所指?” 韩约笑道:“原本袁家与宫中勾结,出行衣马颇为奢华,士人之中已有微词,最近已然被同为名门的弘农杨家压下了几分。” “士族之中对杨家的评价已然在袁家之上,只是如今出了此事,倒是让袁家再拌回一城。得利最重之人,只怕非是他曹孟德。” 刘备诧异的看了韩约一眼,此人竟能想到此处。 他忽然想到一人,只是此人的名字与韩约却不相同。 蹇球是他当日亲手所杀,只要稍稍联想,司马家,袁家,曹操,各有勾连,细细思量,他自能将一切串联起来。 可韩约却只是凭着一己猜测,已将事情猜的八九不离十。 韩约注意到刘备的目光,朝他一笑,许是察觉到方才的言语多了些,用力向后缩了缩身子。 傅燮笑道:“所以说天下豪杰何其多也,倒也是我大汉之福。” 刘备笑了笑,豪杰遍地倒是不假,但是福还是祸,谁又能说的清呢? 此时炉上酒水呜咽作响,在屋中弥散开去。 ………… “老陈头,快给咱上些酒水,今日来的可不是简单人物。我今日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如今在雒阳之中风头正盛的曹北部给你找来,莫要耽搁,快上酒水。咱们曹北部的性子可不好,梦中好杀人。” “若是怠慢了曹北部,一顿五色棒你是免不了的。连那蹇图都受不住曹北部的五色棒,你这老胳膊老腿的,只怕最多也就受两棍,阿瞒,你说是不是?方才我就和你说该带着五色棒来的。” 有人还在门外时便大喊起来,看来也是酒舍里的常客。 刘备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此人的声音他们都不陌生,当日在缑氏山上比试之时就曾听过。 来人正是路中悍鬼,袁术袁公路。 此时袁术已然入得门来,只是此时他身边还跟着两人。 左侧之人身材矮小,却是颇显精悍,细眼长眉,嘴角带笑,目中带着些狡黠。 正是之前棒杀蹇图,在雒阳博了个不畏强权之名,如今在雒阳城中风头正盛的雒阳北部尉曹操。 右侧之人,粗布长衫,身材高大,容貌昳丽。乃是在袁家隐居多时,极少出门的袁绍袁本初。 姓陈的老人闻言已然起身,笑道:“曹北部如今名气确是大的很,这几日便是连我这个外城的老家伙也是听他们几次谈起曹北部的大名,未能出门远迎,还请曹北部恕罪。” 曹操闻言苦涩一笑,“陈伯就莫要打趣我了,操有几分本事,陈伯还不清楚不成?” 老人大笑,不再打趣他,转头又看向袁绍,“如今阿瞒声名大涨,本初你还须多多努力才是。” 袁绍闻言只是一笑,“陈伯说的是。” 袁术一见不好,转头就要溜走,老人却不放过他,笑道:“还有公路,如今年纪不小了,还和当初一样,整日在路上厮混,还不多学学你兄长和阿瞒,做些正经事。” 袁术只能无奈的点了点头,“陈伯说的是,术记下了。” 三人都是雒阳城中闻名之人,面对老人之时却是像是家中的晚辈面对长辈。 屋中的刘备几人一脸不解。 傅燮笑道:“这里还是当初公路带我来的。我曾听公路提起过,这处酒舍自他们少年之时便常来。” 袁术三人自小便是雒阳城中飞鹰走狗的纨绔子弟,飞鹰走狗,做过不少荒唐事,只是城中之人畏惧他们的身家背景,多有奉承。 唯有此处酒舍里的老人,从不会因他们是出身世家豪门便高看他们一眼,而是一直都将他们当做寻常少年人看待。 自少年至青年,已然过了很多年。 三人自然而然的,也就将老人看做了前辈。 此时袁术已然见到了围坐在一起的傅燮几人。 袁术大大咧咧,“南容果然在此,我就知道你会带他们来这里。” 袁绍倒是老成持重,伸手拍了袁术一下,笑道:“南容,这几位是?” 双方各自通报姓名。 轮到曹操之时,他却发现对面几人都是神色有异,竟是同时看向座中那个大耳之人。 刘备面色不变,嘴角带笑,其实心中已然腹诽不已,刚说了句说曹操曹操就到,结果曹操就真的来了。 傅燮与他们三人都曾见过,闻言笑道:“来的早不如来的巧,不如同座而饮?” 袁术最是不见外,笑道:“如此最好。” 他自顾自的在公孙瓒身旁落座,曹操坐在关羽身侧,袁绍则是坐在傅燮身侧,与刘备相对。 刘备打量了几眼如今这三个在雒阳城中名头最重的年轻人。 袁术他们之前已然见过,更是打过交道,聪明外露,不掩锋芒,以袁氏之名,横行雒阳。 在他对面的袁绍神华收敛,脊背挺直,双手搭在膝上,显得颇为严正,与落座之后便左右倾倒,全无坐相的袁术截然不同。 再看坐在关羽身侧的曹操,神态却是极为放松,不似袁术散漫,也不似袁绍那般严正。 顾盼之间谈笑自若,旁若无人。 刘备暗中叹了口气,不论这些豪杰日后是成是败,此时看去,确是各有各的风采。 满座之上,尽是那些日后留名青史的枭雄豪杰。 历史 许多年后,昭武帝与关张二人闲暇对饮之时,常会谈起当年那场在酒舍里不期而遇的相会。 张飞满是懊悔,恨当年年少,不曾随昭武西入雒阳。 关羽则是满目缅怀,追忆那些后来皆曾在天下叱咤风云,如今却已大半不在的故人。 只是不论成败,不论是友是敌,都无人可否认,那些人曾名动天下,曾改变天下。 那些曾在同一处饮酒的年轻人,后来挥戈持剑,为各自的志向,踏上各自的战场。 每到此时,早已不再年轻,连挥动手中双剑都会有些吃力的昭武帝,总会拿出一坛埋下了许久的女儿红,遥遥祭奠那些故人。 遥想昔年饮宴日,当时坐上皆豪逸。 /135/135069/31717050.html 第六十二章 何意凉州虎,今日园中犬(6k,求收藏,求追读) 酒舍之外,日落月升,天已日暮。 在外城田间劳作的农户已然回返家中,闭了门户,起了炊烟。 鸡鸣狗叫之声,伴着冉冉而起的炊烟,遥遥远去。 一日一日,一年一年,晨昏日暮。 这些既非天生贵胄,也无家世背景,更无天生才华的寻常黔首。 似是一世都消磨在了柴米油盐,家长里短之中。 许多年前那个振臂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早已不在。 许多年后那个高喊出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大贤良师,此时已然在暗中潜伏,磨砺着锋鄂。 而此时还未踏上战场,纵横天下的英雄豪杰们,也都尚未手握刀剑。 …… 酒舍里,袁术正在拉着傅燮斗酒。 两人本就是好友,论家世虽是四世三公的袁术要略胜一些,可傅燮出身北地名门,相较起来却也不差。 论马术,两人不相上下,傅燮虽是出身凉州高头大马之乡,可袁术这个整日里飞鹰走狗的路中悍鬼马术自然也是不差的。 唯有在这饮酒之事上,他比起傅燮来实在是差了太多。 凉州人都是天生的好酒量,傅燮更是饮酒如饮水。 喝起中原之地的软绵酒水,袁术还不曾见傅燮醉过。 至于袁术的酒量,不知是不是蜜水喝多了些的缘故,即便是最软糯的酒水,喝上两坛也能让他醉的悠悠然,分辨不出东西南北。 傅燮仰头把手中的酒水饮尽,接着晃了晃手中的空坛,一脸真诚的望着袁术,笑道:“公路,今日酒水的味道不差。我应当能喝上个七坛八坛的,该你了。” 袁术挑了挑眉,笑了一声,“南容,莫要以为你今日赢定了。这些日子我可是在家中专门练过酒量,一石酒下肚也能面不改色,今日便要你看看我袁公路的酒量。” 他随手抄起一坛未开封的酒水,打开泥封,往嘴中狠狠灌了几口。 傅燮一脸惊讶,莫非袁术真的酒量见涨不成? 袁术许是灌的太猛了些,不少酒水从前襟漏下,浸透了身前的长衫。 “公路好气魄,公路好酒量,公路再来一坛。” 曹操在一旁拍手叫好,大笑起哄。 此时袁术却是已然将酒坛放下,猛然转过头来,刚好面对曹操。 却见曹操想也不想,飞快从怀中掏出一块锦帕,狠狠捂在袁术嘴上,接着将袁术推到一边。 曹操喝了一声,“到一旁吐去,莫要故技重施。” “之前饮酒之时公路也曾如此做过,吐了孟德一身。”袁绍在一旁笑着解释道。 袁术怒视了曹操一眼,摇晃着朝酒舍之后走去。 曹操耸了耸肩膀,顾向傅燮,笑道:“南容,我这次可是帮了你个大忙,不然初次遇到公路这种无赖手段,如今衣衫湿透的就是你了。” “自然你也莫要因此就怨恨公路,公路人还是不差的,就是坏心思多了些。至于我这小小的恩惠,你记在心中就是了。操既然淋过雨,有机会总是要为旁人撑伞的。” 一旁的袁绍也未出声阻拦曹操“诋毁”袁术,反倒是难得的附和道:“孟德说的不错,公路这人确是有些小气,只是人还是不坏的。” “那燮倒是真要谢过孟德了。”傅燮笑道。 原本公孙瓒左侧是袁术,右侧是袁绍,此时袁术离席,他左侧之人已变成了韩约。 公孙瓒看不惯袁绍那副世家子的模样,转身隔着一个位置和韩约攀谈起来,倒是将袁绍晾在了一旁。 袁绍打量了公孙瓒一眼,却是嘴角依旧带笑,脸上神情不变,看不出心中喜怒。 刘备将一切收入眼中,心中不得不感慨一句,此时的袁本初确是个人物。 更不得不感慨,历史上公孙瓒和袁绍闹翻不是没有缘由的。 同是世家出身,同为出身低微,可袁绍如今是天下名士之望,他公孙瓒却要背井离乡,求学雒阳,求一个渺不可知的前途。倒也难怪他与袁绍不睦。 袁绍转过头来,看向身侧的刘备,“听公路所言,玄德是汉室宗亲?既然玄德从幽州而来,想来应当见过刘幽州了。” “自然见过。”刘备点了点头,“我等这次西来,正是受了刘幽州的举荐。” 袁绍笑道:“玄德以为刘幽州对异族之策如何?” “刘幽州对异族实行招徕安抚之策,仁以待人,可谓仁人。”刘备笑道。 “只是一个仁字?”袁绍继续问道,“玄德言下之意是以为对待异族不该如此宽仁?” 刘备不答,而是反问道:“本初以为刘幽州之策如何?” 袁绍笑了笑,不曾想到刘备竟会反问回来,他笑道:“绍以为刘幽州所用之策极好。如乌丸等异族多生于马上,弓马娴熟,只要稍给钱粮,便能收拢为汉所用。日后若有兵戈之事,可为前驱。” “嘿,四世三公之后也就如此本事。真是让人大失所望。”公孙瓒忽然在一旁讥笑一声。 原来他方才虽是在与韩约交谈,可也在仔细留心着这边袁绍和刘备二人的言语。 旁的他自然可以当做不曾听见,可这有关幽州异族之事,他却是半点也不能忍。 “伯珪莫非另有高见?”袁绍转过头来,看向公孙瓒。 被公孙瓒当面如此辩驳,他却只是挑了挑眉头,嘴角依旧带笑。 刘备暗中点了点头,天下楷模袁本初,果然颇有气度。 “胡人素无恩义,给予他们钱粮不过是抱薪救火罢了。不知袁君可曾出塞?如今塞外天气如何?风土如何?一年收成又如何?塞外一地,又能养活多少异族?这些袁君可知?想来是不知了。”公孙瓒继续道,“可这些我出塞之时都见过。” “塞外异族人口益多,可如今天时有异,已然支撑不起如此多的人口。刘幽州的法子不过是扬汤止沸罢了。异族想要的远比袁君你能给的多的多,岁岁南来!入我汉境,杀我汉民,如此还要委曲求全,莫非我汉家儿郎都死绝了不成!” 袁绍伸手虚按了几次,笑道:“伯珪无须如此激动,你我不过试言之而已。各抒己见便好。” “玄德以为如何?”他转头看向刘备,方才一番相处下来,他已然有些了解刘备几人的性子。 他觉得刘备此时应当会出言缓和才是。 不想刘备却是收敛起笑容,面色颇为严肃,盯着袁绍,一字一顿的道:“备以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见状,袁绍脸上的笑容也是收敛起来,他深深的看了刘备一眼。 “今日不过是二三好友相聚,莫言政事。政事如何,自有国家大吏做主。你我晚进后辈,岂可随意置喙。” 曹操见几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连忙笑着开口。 袁绍洒然一笑,“如此说来,确是绍的不是了。方才不该提及这些不相干之事。绍先自罚几杯。” 他端起碗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公孙瓒见状却只是冷哼一声。 刘备也是笑道:“方才备也是失言了,只是我与伯珪自边境而来,亲眼见过那些边境百姓的苦处。激愤之下,这才有感而发,还望本初勿怪。” “玄德与伯珪边地豪杰,方才确是绍思虑不周,绍当赔罪。”袁绍又是连饮两碗。 刘备与袁绍对视一眼,相顾大笑,似是将方才的事情掀了过去。 曹操吐了口气,扫了一眼自方才刘备和袁绍言语起了龌龊之后就全身紧绷的关羽。 这次他确是帮了袁绍一个大忙,这关羽的本事如何,他当日可是听公路喝醉后讲过。 袁术手下的纪灵本事已然不差,即便是他手下的乐进想要拿下此人也非易事。 按袁术所言,当日在缑氏山上一战,关羽虽是用了些讨巧的手段,可确是几招之间就拿下了纪灵。 方才若不是他出言及时,动起手来,袁绍肯定是要吃亏的。 想到此处,曹操又看向关羽。 长身重颐,面貌沉肃,即便是跪坐也是威风凛凛。 曹操越看越是喜欢,可惜已然被刘备捷足先登。 而且方才与这关羽交谈,此人似是颇为推崇古人节义,想来是不能投入到自家这边了,着实是有些可惜。 曹操又想到一事,将来定要寻个厉害的好手守在身边,不然日后难免遇到今日袁绍这般事情。 此时关羽也是注意到曹操的神情,觉得颇有些奇怪。 自打方才落座对面那个曹操便一直盯着他看。 虽说他对曹操不畏强权,棒杀蹇图一事颇为钦佩,可即便他关云长一身正气,被一个男子如此盯着,身上难免要起些鸡皮疙瘩。 刘备自然也将曹操的举动收入眼中,心里想着,曹操对关羽的喜爱看来确是“一见钟情”,只是这次他可不会给他曹阿瞒屯土坡约三事的机会。 那边袁绍自然也明白曹操的意思,只是他袁本初何曾吃过这般暗亏,他似是无意间笑道:“听闻当日云长曾在缑氏山上败了公路手下的纪灵?今日一见,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壮士。” 接着他却是话锋一转,笑道:“天下武夫,多是苦无对手。绍倒是有两好友,一名颜良,一名文丑,俱是威武壮士。日后若有闲暇,倒是可以让他们与云长比试一二。到时还请云长手下留情。” 关羽沉声道:“羽自奉陪。” 刘备原本正想饮酒,听闻袁绍之言竟是差点将刚刚入喉的酒水喷出来。 真是好一对河北双璧。 韩约在一旁仔细打量着几人,若有所思,却是笑而不语。 此时袁术已然返回重新落座,脸上还带着几分醉意。 “南容,要不是今日我出门前喝多了蜜水,定然还能再喝上个七八坛。” 傅燮笑着递给他一坛,帮他打开封泥,“不然再来一坛?” ………… 屋外夜色深沉,屋中早已点起了烛火。 几人正在闲谈之际,酒舍之外却是突兀的响起了脚步声。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桌上烛火竟是无风自动,左右招摇,明灭不定。 几人抬眼看去,正有人推门而入。 来人年岁已然不小,一身粗布长衫,身形之高大,不在袁绍之下。 一副长髯,半数已然花白,面上满是风霜琢刻的印迹。 只是此人身姿挺直,只是站在那里,便是宛如一棵青松立在山岩之间,纵有风霜,岿然不动。 更为可怖的是此人身上竟是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气势,那是唯有从尸山血海里爬出,千百场死里求生才能磨炼出来的杀气。 即便是关羽这般桀骜之人,竟也是心中莫名一震。 那人抬头之时刚好见到几人,却只是撇了撇嘴,“几个小家伙也在?” 他自然也见到了曹操,嘴角扯出一抹有些阴冷的笑意,“曹北部也在,要不要以夜行之罪,将老夫也拉去吃一顿你的五色棒。” 此时曹操却是早已收敛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肃然道:“小子不敢。” 此人笑了笑,目光自刘备等人身上扫过,“倒是多了几个不曾见过的新人物。老夫没工夫与你们寒暄,你们自便就是。” 言语如此桀骜,只是即便是最为骄横的袁术却都不敢出言辩驳。 只有袁绍笑道:“段校尉自便就是,无须以我等为念。” 那人扯了扯嘴角,算是对袁绍言语的回应,他转身走向最靠近陈姓老人的那张桌子。 袁绍这才轻吐了口气。 面对此人,即便是他这个顶着四世三公之名,见惯了大场面的天下楷模也会心弦紧绷。 凉州三明,三人文武各擅胜场。 而方才那人就是以武著称,杀人无数的司隶校尉段纪明。 刘备轻声道:“本初,方才那人莫非是?” “不错,那人就是昔年我凉州三明之一的段颎,段纪明。” 开口应答之人不是袁绍,而是傅燮。 只是傅燮嗓音却是有些沙哑。 刘备回头看去,见傅燮却是目光复杂,眉宇之间带着些哀伤。 “当年我在凉州之时,也曾见过段公,彼时他方平灭东羌,何等义气风发。” 傅燮望向那个已然落座,形单影只的老人,“何意我凉州猛虎,今日却沦落成了园中家犬。” ………… 酒舍外夜风沉寂,正是夜禁之时,长街空荡无行人。 若是几日之前,街上说不定还会有几个犯禁夜游的宦家子。可如今在曹北部五色棒的威慑之下,已然无人敢以命来赌。 酒舍里,如今让那些宦家子们闻风丧胆的曹北部正屏气凝神,和袁绍他们一起看着那个即便是他也不敢惩之的夜行之人。 木案后的陈姓老人对段颎这个司隶之人闻其名都要抖三抖的大人物却是视若未见。 段颎也不恼怒,起身去木案后拿了几坛酒水,重新落座之后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刘备其实心中早已有了些猜测,如今见了两人的反应,倒是更骛定了几分。 方才他第一口饮这里的酒水之时,便已然尝出了些熟悉的味道。 如今他手中剩下的女儿红已然不多。 而那个藏下这些女儿红的老人也早已埋在了地下。 还记得那个老人说过,毕生心愿有二。 其一是为自家孙女寻个好人家,能看着她安安稳稳的出嫁。 其二是能见到当年的段校尉,说一声当年勇字营的李平过的不差,不劳他牵挂。 可惜这两个算不得愿望的愿望,哪怕直到老人临终,终究是一个也不曾实现。 刘备悄声道:“陈伯莫非和段校尉有旧?” “玄德猜的不差,陈伯是段公的旧部,这酿酒的手艺据说就是当时学来的。后来负了些伤,就从战场上退了下来。甚至比段公还要早来雒阳一些。” “据说开这家酒舍时段公也出了不少银钱。段公初来雒阳时还常来这里饮酒。倒是时常能相见。”袁术对雒阳之中的大事小情一清二楚。 “只不过你应当也听过当年段公捕杀太学生之事。当时陈伯不赞同他如此做法,所以两人起之间起了争执,后来段公也就来的少了。”袁术低声道。 刘备点了点头,自西向东而来的凉州三明,张奂与皇甫规显然是站在士人那边,外为武夫之皮,内为儒士之骨。 唯有他段颎,交结宦官,捕杀太学生,自绝于士人。 直到如今,不少士人提起段颎之时还会咬牙切齿的怨恨他投靠宦官。 要知他当初初入雒阳之时,雒阳的士人对他可是满心殷切,以为段颎能与他们一起对抗宦官。 酒舍里无人言语,只有段颎向碗中倒酒时的声响,以及一旁的蜡烛跳跃时偶尔响起的噼啪声。 “阿续,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段颎的声音有些沙哑。 被段颎称作阿续的陈姓老人伏在身前的木案上,目光灼灼的盯着段颎。 “如果当年那些死在战场上的兄弟们看到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段校尉成了如今宦官手下的看门狗,不知心中会作何感想?会不会也想让你同他们一样死在战场上!”陈续冷笑一声。 面对着只要抬抬手就能置他于死的段颎,老人却是半点也不曾让步。 段颎将手中酒碗里的酒水饮尽,不怒反笑,“莫说是他们,即便是当年的段纪明见到了如今的段纪明,只怕都会恨不得想要亲手打杀了如今的自己。” 陈续沉默无言,若是段颎出言反驳,他也能冷言以对。只是段颎此时如此痛快,反倒是让他无言以对。 段颎将酒碗中的酒缓缓倒满,轻声道:“当年带着你们平乱东羌,身经百余战,我段颎可曾怕过?哪次不是冲锋在前?原本的段纪明,何尝不想做个英雄?何尝不想建功立业于边塞,做一个傅介子,做一个班定远?” 此时酒舍之中只有他们几人,段颎的声音也能飘入刘备几人耳中。 段颎继续道:“当年你们离去的早些,所以有些事情未必清楚,我也不曾与你们讲过。今日我便给你讲讲当年的段颎为何而死。” “延熹四年冬,上郡的沈氐、陇西的牢姐、乌吾等种羌联合侵犯并、凉二州,我率领湟中义羌征讨。凉州刺史郭闳想要与我共享战功,故意拖延阻止进军,使军队不得前进。义羌跟随征战良久了,思念家乡故旧,于是一起反叛。” “郭闳把罪责都推到了我身上,我当时因此被捕入狱,罚作苦工。后来陛下下诏询问我当时的情状。我只敢请罪,甚至不敢说受了冤枉,那时京师里读书人是如何说我的?” 段颎自嘲一笑,“他们称我为长者。” “可他们口中的长者差点就死在了牢狱之中!若不是羌人复叛,谁还会想到我这个边地武夫!如今的司隶校尉段纪明说不得还不知在何处挖山填土,或者早已辗转埋身在沟壑之中了。” “阿续,你以为我想做宦官的手中刀?受那些士人唾骂?凉人东来,不过就是这般结局罢了。” 段颎忽的提高声量,“也不怕叫那边的小子们知道,段颎走到今日这步不过都是被那些自命清高的读书人所迫。” 袁绍无奈起身,方才段颎之言他们虽是也能听到,可段颎并未点明他们,他们自然也无须回应。 只是此时段颎却已然点出了他们几人。 他作为四世三公之后,如今的年轻士人之望,却是不得不起身应答,“段公此言差矣,凉州来人,非止段公一人。皇甫公与张公同是从凉州而来,如今不也是被士人招纳相待?” “被士人招纳相待?”段颎笑了一声,“昔年张奂带军东来,正逢陈蕃与窦武欲诛宦官。遍告城中贤士!可他们却不曾知会张奂,最后更是因此而败。” “袁本初,你说这是招纳相待?宦官视我凉人为门下走狗,你们士人就不是了不成!” 袁绍无言以对。 段颎将酒坛里的最后一口酒饮尽,大笑着起身。 他又看了眼陈续,扯了扯嘴角,“阿续,这么多年来,也只有你这里的酒水能让我怀念起些故乡的味道了。” 他站起身来,不再言语,起身离去。 酒舍里的陈姓老人仰靠在身后的木桌上,默然无言语。 昔年凉州虎,何以至今日。 /135/135069/31717051.html 第六十三章 秦时明月汉时关(4k,求收藏求追读) 自缑氏山西去的大道上,有一骑纵马前行。 “大哥,慢些。” 绝影一骑绝尘,沿途尘埃四起。 虽跑不过飞逝的流光,可也足以让天下凡马望尘莫及。 跟在之后的关羽虽是策马加鞭,只是寻常马匹如何追的上这日行千里的神骏。 刘备扯住缰绳,伫马而立,停在路旁等候。 此时他终于有些理解路中悍鬼袁公路的乐趣所在了。 纵马驰骋,宛如御风。 而这世上,谁又能抓的住风呢? 关羽飞马自后追来。 他的马术不差,在三兄弟之中其实最为上乘,只是终究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驻马停步,座下马已是开始嘘气,自鼻中喷出一串串连绵不断的白雾。 绝影转头不屑的扫视了关羽的座下马一眼。 人有傲骨,马也有性情。 关羽的座下马也是随他们自幽州而来,跋山涉水,经历了一路的颠簸。 幽州自来不缺良马,这匹马也是他们西来之时,张飞为他从无数好马之中千挑万选才选出来的。 即便是在马匹繁多的北地,也算的上是一匹良马了。 只是关羽天生身材高大,体量十足,加上追赶的又是绝影这般的千里神骏,自是会显的有些不足。 刘备转头打量了关羽的座下马一眼,看来还是要为关羽寻一匹好马。 此时已然过了雒阳,两人下马在路旁休歇。 “大哥,这次咱们为何不叫上伯珪同去?” 原来当初刘备在巩县之时曾应下张芝,日后若是有了闲暇,要前去拜访华阴张家。 如今卢植不在缑氏山中,他又不喜辩经听义,刚好可以借机去往弘农这个关中之地走上一走。 只是这次出行却是只有他们二人。刘整不去倒还好说,毕竟是个纯正的读书人,与其跟着他们跋山涉水去往华阴,他反倒是更喜欢留在缑氏山中随着卢节读书。 只是公孙瓒可不是刘整,他往日里可是最喜欢凑这种热闹。 刘备笑道:“我自然和他说过,只不过如今伯珪和南容他们走的近。有了新友,就忘了旧人喽。 “其实这也是好事,南容毕竟出身世家,伯珪对世家的印象自来都不好,与南容多多接触一些,说不定能改变些他对世家子的印象。不然我真怕如此下去,有朝一日他会因此做下错事。” 在当日那场酒舍中的宴饮之后,公孙瓒和傅燮之间倒是颇为投机,这些日子公孙瓒时常要下山去寻傅燮,如今在缑氏山上想见到公孙瓒一面都是极为不易了。 关羽低声道:“大哥,羽总觉得伯珪这些日子有些不对。似乎心中压着不少心事。” “我知道缘由。”刘备点了点头,“只不过有些事,还是要伯珪自己想通才行。哪怕旁人能给出再多的建议,可到底该如何抉择,还是要看伯珪自己的心思。” 他翻身上马,摸着绝影脖颈上的鬃毛,如今绝影身上已被他打理的干净,全身上下,如一匹黑色的绸缎一般。 “云长,你可知于贫寒之家而言,一年之中,何时最为难过?” 关羽此时也已然上马,略一沉吟,“想来年关最是难过。” 正旦之时,贫寒之家无余财,便只能看着富贵人家聚饮欢宴,喜着新衣。 刘备笑了笑,“是啊,世上万事,贫字最可悲。伯珪世家子,不缺钱财。只是年关好过,心关难过。” “心中抱负越大,一旦陷入其中,反倒是更难走出。” “原来如此。”关羽若有所思。 一路而来,他自然不曾少听过公孙瓒高谈阔论其志向。 立马边塞,护卫幽州。 刘备笑道:“心关难过终要过,年关难过年年过。总是会过去的。伯珪如此,你我也是如此。” “伯珪人才出众,想来他日必会得偿所愿。”关羽叹息一声。 公孙瓒名门之子,想要做些事情尚且如此困难,更何况是那些本就出身贫寒之人? 便如刘备座下那绝影一般,纵然有千里之才,可若是不被朱遇所发觉,也不过是会老死于田骥之间,谁复知之? 刘备却是蓦然之间大笑起来,“云长何必叹息!” 他策马而行,顾谓关羽,“云长啊,髀肉未生,你我正当年少,老之未至,何事不可行!” 他是刘备,却不是那个慨叹髀肉复生,老之将至的刘玄德。 关羽也是朗声笑道:“大哥之言有理。” 两人在大笑声中,策马西去。 ………… 自雒阳西去,过谷城,有关名函谷。 汉时函谷关有新旧两处,此时两人伫马之地,却是于西汉之时所铸的新关。 南靠青龙山,北托邙山,座西向东,前临涧水。 关塞相连不断,有似长城一般。 关前更仿秦关布居,筑有“鸡鸣”、“望气”二台,以壮其势。 雒阳八关,此关为首。 关羽抚着已然长出少许的短髯,打量着不远处的关隘。 “谁人能想到,如此雄关,竟是起于一人的人心私念。” 原来此关是武帝之时的楼船将军杨仆所建。 彼时以秦函谷关为界,函谷以西称关中,函谷以东称关外。 函谷以西多为征战之地,而函谷以东多世家豪族。 素有关西多将,关东多相之称。 时人以关内人荣之。 而杨仆为新安人,耻为关外之人,于是向武帝提议迁函谷于新安以东,武帝准之。此关落成之日,他杨仆也就如愿以偿的成了关内人。 关羽方才所言的自然是指此事。 为一人之私心而牵动天下,在关羽看来自然不值得。 刘备笑道:“这世上谁人行事无私心?只要于世道有益,有些私心其实也不妨事。谁言韫袍蔽衣才是良吏?” “大哥说的是,倒是羽狭隘了。”关羽点了点头。 只是他言语之间似是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 若非是刘备所言,只怕他都懒得应答一声。 要知在涿郡之时,兄弟三人之中,关羽眼中最是揉不得沙子。 张飞家中乃是富户,衣食用度自无拘束。 刘备虽是织席贩履,可自来生财有道,所以日子过得其实也不算差。 唯有关羽,天生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却又偏偏死守着自家的道义,所以这些年日子其实一直过得清贫的很。 刘备转头看了他一眼,“云长,你为人清正,只是人非独夫,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若是苛求人人如你这般,难免要让身边之人对你心怀怨恨,甚至有朝一日众叛亲离,你当好好思量。” “兄长说的是,日后羽当留心,亲贤远佞。”关羽再次点了点头。 只是以他的性子,未必会将刘备的话放在心上。 人总是要吃过苦头,滑过跤,才能学的乖。 可关羽这种本事极大之人,一旦要吃苦头,那便是大苦头,日后未必会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一次覆败,便是万劫不复。 刘备也不再多言,如今他们还有时间,此地既非荆州也非麦城,还早的很。 来日方长。 他笑道:“此关虽雄壮,可我更想见的,还是那处一关抵住六国的秦时函谷关。” 关羽也是侧头向西望去,笑道:“羽也是如此。” 汉时函谷关虽也说的上雄峻二字,却是终究比不得那处人文更盛的秦时函谷关。 …… 自汉函谷关而过,沿崤山北路长安古道而行,即可见秦时函谷关。 关在峡谷中,深险如函。 谷底有蜿蜒道路相通,崎岖狭窄,空谷幽深,人行其中,如入函中。 确是一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好去处。 关道两侧,绝壁陡起,峰岩林立,地势险恶,地貌森然。 其城北带河,南依山。 昔年关城宏大雄伟,关楼倚金迭碧,又地处桃林塞之中枢,崤函古道之咽喉。 如今已然有了汉时新关,老关自然而然的就逐渐衰落了下去。 少有修缮,多有破败。 只是此关自古以来的沧桑古气却是越发沉淀雄浑了。 刘备二人站在关下打量着远方的关隘,许是新关已建,老关废弃,极少维护的缘故。 此时关口的墙上满是刀枪刻痕,无不在诉说着当年那些惨烈的故人故事。 二人抬头望去,只见两阙峰峦相对出,鸟雀惊飞不得过。 若是在有人把守之下想要渡过此关,确是难于上青天。 关门高耸,相传当年老子便是自此骑乘青牛自东而来,留下了紫气东来之说。 于此著书立说,更成五千言,以为《道德经》。 一关独立,隔绝东西,难怪六国之师逡巡而不能前。 刘备笑道:“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外如是。便是有十倍之敌将此地重重围,又能如何?也只是站在关外干瞪眼罢了。” 关羽低声道:“前有虎牢,后有函谷,坐拥八关。单论险固,雒阳何人能破!” 若是刘备不知后世之事,只怕此时也会如此认为。 只是若是坐拥强兵,拒守险关便不会败亡,那日后的董卓又是因何而败? 西凉之兵皆为精锐,崤函之固未曾减。 可他董仲颖却依旧身死族灭。 刘备笑道:“昔年秦以关中之固,金城千里,始皇以为子孙万世之业。然秦至二世而亡,不及三代。岂是秦军不强,函谷不固?秦军依旧是伐灭六国的秦军,函谷依旧是拒六国于关外的函谷。” 他以手指了指胸口,“盖世上之关隘,最为稳固之处,在人心,而不在城池。” …………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 自函谷西出,有路多险阻。 直抵西都长安,汉时名为函谷路。 今日刘备二人正策马行于路上。 路途之颠簸,即便是以他座下绝影的脚力竟也是有些吃不消。 举目远望,山川连绵。 历史之上,多年之后曹操会在此处另开北路,新设关口,名为潼关。 关羽举头打量,朝北看去,渭河,黄河,洛河,汾河,四水奔流汇于一处。 即便是遥在此处,似是也能听闻远处怒涛拍岸,风波迭起之声。 而在泗四水汇聚之处,有一处名为河北小渡的渡口。 许多年,它名为风陵渡。 顾目南望,有山高林立,越出众峰,其名华山。 山北水南谓之阴,故其下之城,名为华阴。 “大哥,过了此处便是华阴城了。”关羽朗声道。 两人此次出行虽是不久,可一路西来,观山观水,观雄关,饱览壮丽山河无数。 关羽本就是心思豪纵之人,如今一路行来,更是胸襟大开,平添几许豪气。 刘备此时正抬头远望,一时之间心神激荡,竟是不曾听见关羽的言语。 他终究是从后世穿越而来,虽已有些年头,也有好友在侧,可依旧时常会有疏离之感。 待人接物看似和煦如春风,其实对人对事,心中常会有冷眼旁观之感。 如同书外人,看着书中人。 毕竟,在如今的刘玄德身上的,是一个跨越了千年而来的灵魂。 后世人,终究不是当世人。 穿越之初,他只是隐约之间想做些什么,只是想让桃园立下的梦想不会被这汉末的大风吹散。 可自涿郡南来的一路之上,他见过了北地风光,见过了秦时明月,见过了汉时关隘。 见过了天下英雄!见过了苍生寒苦! 如此锦绣山河,岂能拱手与人! 刘备蓦然之间纵声长啸,慷慨连绵,于山林之间震荡回响,激起林中无数飞鸟。 一气已尽,他这才缓缓停歇下来。 关羽看向自家兄长,似是觉得他与之前有了些不同,只是具体何处不同,他却是又说不出。 刘备大力吸了几口气,平复了下气息,片刻之后,这才转过头来,顾笑道:“云长,山河壮丽如此,真是叫我辈男儿心怀激荡。” 关羽也是笑道:“确是让人心怀激荡,只是尚有不足之处。” “云长试言之。” 关羽朗声道:“可惜兄长,尚未名满天下!” 刘备大笑,“云长竟也学会了这般言语。” “会有的,会有的。有朝一日,天下山河所及之处,都会知刘玄德之名。而你关云长,也将威震华夏。” 历史 《季汉书卷一·昭武帝纪第一》:熹平四年,昭武初过函谷关,时有紫气东来,漫卷而去,时人以为祥瑞。 /135/135069/31717052.html 第六十四章 如见故人(4k,求收藏,求追读) 华阴城中,有两骑悄然入城。 昔年秦皇扫六合,将关东六国世家豪族多迁入函谷之西。 及至武帝,二次更迁。 故而函谷以西至长安之地,其间多有世家豪族。 如今尤以弘农杨氏名声最盛。 弘农杨氏起于西汉猛将,赤泉侯杨喜。 昔年楚汉争鼎,汉围项王于垓下。 高祖以千金,邑万户,购项王之头。 杨喜五人各得项王之身,合为一体,因功封侯。 及至东汉,杨家又出“四知先生”杨震杨伯起,号为关西夫子。 所谓四知,即“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之故事。 杨震之后,又有杨秉,即自言“酒,色,财”三不惑。 经书传家,累世公门,也足以称为“四世三公”。 故而如今杨家在士人之中的声望其实不下汝南袁氏。 刘备二人入得城来,正牵马在城中行走。 却是发现有不少人都朝着一处而去,行色颇为匆匆。 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在人群之中左冲又撞,口中骂骂咧咧,乃公乃公的骂个不停,只是周遭被他推搡之人竟是无一人敢言语。 还有不少人闪到一旁,为他让开道路。 此人见众人如此,神色越发骄狂起来。 刘备上前扯住此人手腕,笑问道:“莫非是城中出了什么事情?何以众人行色匆匆?” 那人本就是纵横乡间的无赖子,突然被人扯住,若是换了相识之人,只怕早就破口大骂了。 见刘备面生,这才不敢随意造次。 毕竟是豪横惯了的人物,被他扯住自是满心的不耐,用力挣了挣,只是几次都挣脱不掉,那大耳汉子手劲竟是大的出奇。 他已然变了脸色,俨然就是要立刻出声呵斥眼前这个大耳之人。 只是汉子正要发作之际,却是刚好看到了刘备身后的关羽。 身量高大,面色沉肃,不怒而威。 汉子又稍稍想了想自家的本事,立刻挤出个笑脸,“想来郎君是初来咱们华阴城了?倒也不是出了什么坏事,而是天大的喜事。” “既然来了咱华阴,想必郎君是必然知道弘农杨氏的,今日是杨家的杨议郎喜得贵子。乡里人都是赶着去为杨家庆祝。” 此人口称杨议郎,而如今杨家在朝中担任议郎的,只有光禄大夫杨赐之子,如今的议郎杨彪。 而杨彪之子? 想到此处,刘备转头对关羽笑道:“云长,来的早不如来的巧,咱们既然来了,怎么能不去凑凑热闹?” 他又上下打量了眼那个被他扯住的汉子,“登门道贺,你便空手去?” 那人满脸堆笑,“郎君初来乍到,对咱县中的弘农杨氏大概还不熟知。要知这杨氏之人最是节俭,咱们前去道贺,杨家自会管顿吃食。礼物倒是可带可不带,郎君若是想带礼物,随意买些就是了。只是切不可带过于贵重了,不然是要被杨家人撵出来的。” 刘备松开抓着此人的手,为他抚平了衣服上方才抓出来的褶皱,笑意吟吟,“如此说来,杨氏倒是清廉的很了。” “那是自然。”汉子的言语之间带上了几分自傲,“咱华阴的杨氏可是天下闻名,是一等一的文脉大家。谁人说起来还不说个服字?” “我却觉得杨氏还有一些做的不好。”他回头看了眼关羽。 关羽会意,上前一步,扯住此人的脖颈,将此人直接提了起来。 “杨氏自修德行,可惜却不能惩处你这种乡间无赖子,真是可惜。”刘备笑道。 “小人可不曾做过什么坏事!最多也不过是偷只东家鸡,可不曾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汉子求饶道。 他们这种横行乡间的泼皮无赖子,遇到软弱之人,自然是竭力欺压。可若是遇到手段凶狠的狠人,却也能伏低做小,当牛做马。 如今汉律森严,杀人依旧是重罪。 即便是出身当地豪强的夏侯惇,杀人之后也不得不流亡天下。 无人会愿意为他们这种无赖子的性命,舍弃大好前程。 而且过江龙总是要走的,就让他们暂时威风就是了。 等他们走后,自家依旧能纵横乡里。 刘备在涿县之时也是做过多年游侠的,如何不知这等人所思所想。 他只是笑了笑,“咱们先去杨家看看,倒是要劳烦你带路了。” 那人谄笑道:“能否让这位壮士先将小人放下?” ………… 华阴,杨家。 天下名门,自然有天下名门的声势与气魄。 家中生子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是嫡子也是如此。 只是杨家终究是弘农郡望,即便不曾刻意将消息四处传播,依旧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赶赴而来。 此时杨家门前车马如林,竟是让人差点找不到落脚之处。 马车之上,走下一个又一个身着儒衫的读书人,一次生子庆祝,竟是俨然变成了关中一地的文脉盛会。 一个身着淄衣面色平和的中年人,正双手拢袖,站在杨家门口的高阶之上。 有人入门之时,此人便要开口寒暄几句,不论登门之人衣着是奢华也好,还是破败也罢,此人脸上都是一脸平和。 刘备几人不曾近前,只是站在远处遥遥打量。 他点了点头,想来此人就是杨彪了。 汝南袁氏与弘农杨氏并称天下名门。 只是双方家风却又有不同。 袁家在雒阳之中与宫中内侍袁赦互为表里,出行也好,宴饮也罢,都是颇为靡费奢华。 袁绍也好,袁术也好,皆是如此。 只是袁术奢靡在明处,而袁绍奢靡在暗处。 雒阳城中其实已然对此小有非议,只不过袁家门生故吏遍天下,故而能将事情压下去。 可杨家却是与袁家不同,一直恪守着清白家风。 三知,三不惑,清白读书人。 杨家虽如袁家那般名满天下,可在之后的乱世之中,却是不曾出现袁家双璧那般的枭雄豪杰。 大概唯一的叛逆之人,就是今日杨彪这个刚刚出生的独子。 杨修。 鸡肋无味,弃之可惜。 当日杨德祖到底为何而死? 刘备叹了口气,“三知,三不惑,清白读书人。” 手无兵权,即便是杨家这般名重一时的读书人,日后也只能任由曹孟德拿捏。 “两位郎君,咱们该进去道贺了。”那如今已经被关羽按住肩膀的汉子开口谄笑道。 “进去?为何要进去?咱们不过是来看个热闹。”刘备古怪的看了他一眼,“我等此来是有另外的地方要去。” “那郎君能不能放小人进去?”汉子躬着腰身,“小人可是等今日等了多日了。” “我不进去,你为何要进去?”刘备却是笑了笑,“我这边境武夫都不敢玷污杨家门庭,你这乡间的无赖子,如何能进去。” 他转过身来,朝后走去,“好了,带我去另外一地,还要你带路。说不得还能给你个好处。” ………… 华阴,张家。 凉州三明,当初也是声名传扬天下的大人物。 昔年三明之一的张奂迁居于弘农,与弘农杨氏成了邻居,也是轰动一时的事。 有好事士人于其中添油加醋,更是让事情颇为值得玩味。 刘备三人此时已然站在张家门前。 张奂自从迁居华阴以来,一直闭门教书,不曾过问政事。 此时张家门前虽也算是热闹,可与杨家那种门庭若市相较,实在是远远比不得。 “两位郎君,这就是张家了,能不能放小人离去。”还一直被关羽拿住的汉子哀求道。 刘备笑道:“杨氏是天下名门,张氏也是不差的。怎么,能入杨氏去道贺,却怕进入这张家不成?这张家有什么值得你害怕?” 汉子迟疑不答,脸上落下斗大的汗珠。 “云长,咱们进府。”刘备见状迈步前行。 “小人说就是了。”汉子咬了咬牙,“这张家之中可不止是有读书人,还有不少杀人不眨眼的武人。小人若是进去了,只怕未必有命出来。” 刘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此人口中的那些武人必然是张奂当年从凉州带来的老兵。 当年的凉州三明,都是亲爱士卒之人。 段颎如此,张奂也是如此,想来已然离世的皇甫规也是如此。 也唯有如此,才能让军中的士卒为他们豁出命去。 汉子原本以为刘备会放他离去,不想刘备却是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更要带你进去见见世面。人嘛,总是要见过世面,才知以前所做的有些事如何幼稚无知。先知错,然后才能改错。” 此人开始死命挣扎,只是捉住他的可是这世上数一数二的万人敌。 如此被关羽捉住,即便是那些久经战阵的骁勇之将也挣不脱,何况是他这个只是在市井之间横行的无赖子? 刘备上前朗声道:“涿郡刘玄德,前来拜会张公。” ………… 张芝是天下闻名的草书大家,而习书练字之人,向来不喜外出。 今日刘备等人来访之时,他刚刚写完了一副草书,正在临池洗笔。 日后王羲之的临池学书,想来其中多半也是对他有所借鉴。 毕竟他张芝可是日后书圣的仰慕之人。 听闻刘备等人来访,他便放下手中的笔墨,亲自迎了出去。 此时他正带着刘备二人走在院中的青石小路上。 “我带来的那位朋友,还请张君定要好好训导一番。若是熬过了这次,日后定然是个好人物,必然能造福乡里。” 原来方才一入府门,刘备就让关羽将那无赖汉子交到了张芝手上,更是与张芝详说了事情的经过。 张芝便让人将那汉子带了下去。 张芝笑道:“玄德说的哪里的话?护卫乡里本该就是我辈的之责,这次劳烦玄德出手已经是不该。玄德放心,芝必让府中之人好好管教此人,再不济,还可以让他跟我读书嘛。” 刘备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送了他一场天大的运道,想来日后他若是知道了,必然是要感激备的。” 小路右侧是一片竹林,清翠笔直,郁色苍苍,有小亭掩映其间。 左侧则是一处池塘,细细看去,塘中水非是清亮,竟是带着一些乌色。 “这便是家父为我们兄弟所做的洗笔池。我们兄弟自小就在这池水之中练字,许是写的多了些,如今连水中都有了些墨色。” 张芝言语之时并无炫耀之色,似乎在他看来这都是自然而然之事。 想来他是真的喜欢书法,也唯有真心地喜爱,才能让他在书法一道上走到今日。 连王羲之都因他在前而只敢雁行。 草圣二字,已然是对他在书法一途上的最高评价。 张芝转头笑道:“今日玄德来的刚巧,家父恰好在院中读书。若是往日前来,只怕是极少能见上面的。” 如今张奂闭门谢客,自然也是为了远离朝廷纷争。 “如此最好,不然远来一趟,若是连张公的面都不曾见到,备却是遗憾的很。” 张芝引着两人自青石路直入小亭。 亭中正坐着一个老者,白发梳起,长髯遮面。 此时正在袖手翻阅石桌上的竹简。 见刘备等人进入亭中,老人这才抬起头来。 此人自然是昔年凉州三明之一的张奂。 之前他们曾见过凉州三明之中的段颎,满身杀机毫不遮掩,一看便是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物。 张奂却与他不同,眉目之间满是慈和,全然看不出半点杀机。 张奂笑道:“诸位且坐。” 刘备二人落座,张芝侍立到张奂身后。 亭中沉默下来,张奂不曾开口,只是上下打量着刘备二人。 刘备被他的目光打量,却是如坐针毡。 良久之后,张奂这才开口,笑道:“听闻玄德是卢公弟子,日后前程想来定然是不可限量了。” “张公说笑了,卢师弟子非备一人,备只是有个卢师弟子之名罢了,算不得什么。”刘备辩解一声。 张奂却是笑了笑,“当年在朝中之时,我曾见过卢公几面,那时他还是个踌躇满志的年轻人。只是已然有了凛然高骨,不与时同。” 他突然伸手指向刘备,言语之间含着些深意,“我在你身上,似是见到了些当年故人的影子。” /135/135069/31717053.html 第六十五章 玄德之路(4k,求收藏,求追读) 张府院中的小亭里,刘备一时错愕。 即便是以他的心思,竟也一时之间猜不透张奂此言是何意。 虽是只见了这短短一面,可张奂给他的感觉更为可怕。 与之对视,如临深渊,见之不透。 若是与之为敌,只怕要比段颎更难对付。 “张公说笑了,公乃天下名士,文武兼资,国家所重。昔年故人皆是如今当世英豪,备不过区区小子,如何会像张公故人。” 刘备片刻失神之后便很快醒悟过来,应答也是颇为得体。 张奂将手边的竹简合拢,放到一旁。 竹简间的牛皮已然有些断裂,所以他收拢之时也是颇为小心。 将竹简收拢好,张奂这才轻吐了口气,看向刘备。 他笑道:“少年年少,我和那些故人也是从少年之时走过来的。彼时无名今日有名,而今日无名之人,一旦乘势而起,他日便翩然翱翔不可复制。” 亭外水声潺潺,林间蝉鸣不断。 刘备面上神色不变,倒是不曾因张奂这个天下名士的夸赞而有沾沾自喜之色。 张奂点了点头,“卢师果然收了个好弟子。” 张奂的年岁要比卢植大上不少,之所以称其卢师,更多的敬其学问,而非其年岁。 “张公过誉了,备不过一边境武夫,自幼少读诗书,能拜师卢公,已是天大的幸事了。” 张奂笑道:“边境武夫?我又何尝不是边境武夫?如今还不是成了你口中的张公?” 刘备哑然,方才竟是忘了张奂是凉州人。 张奂继续道:“你不好奇我方才所言,与你相似的故人都是何人?” 刘备笑道:“备自然好奇,即便张公不言,备也是要问的。还请张公相告一二。” 张奂拿起桌上的水壶与木碗,给刘备几人亲手倒上了白水。 “少年在凉州之时好饮酒,总觉得痛饮美酒杀羌酋,才是人生快意事。后来来到关中求学,觉得男儿功名马上取,我非寻常人,狠下心去,自无不可做成之事。” “只是后来在凉州连败羌族,平叛无数,随着年岁渐长,才明白有些事,人力终究有时穷。” 张奂言语之间倒是悠然悠然,人生七十古来稀,如今他已七十余岁,已然算得上是高寿,对当年之事也看的通透了不少。 大抵每个老人回首往事之时,总是会嘲笑少年时的自己。 张芝站在老人身后,神态恭谨,远不曾有在巩县酒舍里的恣意豪放。 刘备暗中一笑,看来张芝真的是怕自家这个老人家。 张奂笑道:“却是扯远了,玄德莫怪,人一上了年岁,总是喜欢拉东扯西,不知就言语到何处去了。” 刘备点了点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张公无须挂怀。” “玄德倒是个会说话的,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是远远不如你啊。不只是我,还有段颎那个老家伙,在你这个年纪,与人针锋相对之时,还只会贸贸然的抽刀。”张奂笑道。 刘备笑道:“我等在雒阳已然见过段公了。” “段颎如今如何?我与他倒是许久不曾相见了。依着这个老家伙的性子能活到现在着实是有些不容易了。” “备听闻张公与段公似是有些矛盾?”刘备低声道。 坊间一直传言,当初段颎上位之后欲杀张奂,还是张奂给段颎写了一封书信,才让段颎打消了杀心。 张奂笑道:“都是些陈年旧事罢了,段颎此人性刚,对我当年阻拦他出兵征讨羌人一事一直记恨在心。自然还有其他一些小事,不过如今想来,其实都算不得什么事情。” “人生不过几十秋,年岁渐大,故人凋零,又有何事看不开呢?去岁皇甫规过世,当初的凉州三明只剩下我和段颎喽。” 刘备点了点头,“张公豁达,只是段公如今在雒阳的状况也算不得好。” 当日那场宴饮之后,刘备已然暗中调查了如今段颎的情况。 当初段颎东来,阿附宦官,捕杀太学生,获了一个太尉之职。只是这两年一贬再贬,显然有些被宦官所厌弃。 武夫无兵事,自然就会被置于一旁。 张奂喝了口桌上的白水,对段颎如今在雒阳的近况却似是半点也不意外。 “我虽已多年不曾过问政事,可对段颎如今在雒阳的处境倒是半点也不意外。” 他仰了仰身子,目光朝着外面的池塘中扫去。 几只鸟雀正立足于池边的青石之上。 “常言关西出将,关东出相。玄德可知为何?” 刘备略一沉吟,答道:“想来是关西四战之地,民风多彪悍,善战当先。关东多世家,礼仪传家。” 张奂点了点头,“玄德说的确是其中一些缘由,还有另外一些缘由,玄德是不愿说,还是不敢说?” 刘备沉默无言,他知道张奂所指,只是有些话,可知,却不可说。 张奂笑道:“看来我方才没有说错,你之谨慎倒是颇像皇甫威明。” “张公过誉了,备愧不敢当。” “其实也没什么不可说。”张奂自问自答,“因为边境之人,若是想要出人头地,唯有立下军功。才有进入朝堂的一线机会。” “我们三人都算不上出身寒门了,家学也是各有渊缘,想要进入雒阳尚且要如此。那些边境之地的贫寒之人,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对面的刘备二人都是点了点头。 张奂继续道:“我们三人自凉州入雒阳,所作所为各有不同。” “当年我见欺于宦官,统兵败陈蕃,窦武,事后辞不受侯,这才保住了在士人之中的一点名声。也才能让我迁到这弘农华阴来。不然如今的凉州张奂,只怕早就死在士人的悠悠众口之中喽。” “至于后来皇甫威明自请入党锢之列,其中未必没有避祸的心思。” “三人之中,我等两人靠向士人,毕生在仕途之上无甚作为,甚至还要受到多方掣肘。可总算最后也落了个安稳。” “他段纪明靠向宦官,倒是落了个三公之位,只是到得最后他结果如何,能不能安稳终老,只怕极难知晓了。” “不过以他的性子其实如此才是最好,性刚而不能容物,不为时容,便为时祸。” 刘备回想起当日见到段颎时的情景。 一身杀气,满目威风。 想来想要他段颎像张奂这般为士人之下,段颎无论如何也是做不到的。 刘备点头道:“张公说的有理。” “阿芝自回来之后就将你们在巩县的事情与我说过了。”张奂笑道,“该出手时,勇狠果辣如段纪明。该隐忍时,含苦忍辱如皇甫威明。所以我才说在你身上看到了些当初故人的影子。” “张公谬赞了,备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如何比的上段公与皇甫公。”刘备推辞道。 张奂摇了摇头,“有何不可比?凉州三明如今也不过是三个老人罢了。后来之世,总是留待后来之人。后者未必不如前。” “张公说的是。”刘备笑道。 关羽诧异的看了自家大哥一眼,似乎从进了这间小亭,自家大哥只会频频点头了,平日里可不是如此。 此时有人自小亭之外快步而来。 等到此人走近之时,关羽却是双眼一眯。 原来此人行动之间脚步沉重,一听便是个练家子。 那人却也不进亭中,只是在亭外驻步。 “家主,董擢又来了,而且带来了一百匹缣,是不是还要将他拦在门外?” 张奂沉吟片刻,“这董擢是第四次来了吧?” “是。” 张奂笑道:“看来我当年还真是提拔了个好下属,如今富贵了都不曾忘记我这个老头子。他也真是有心了。” “那小的?” “将他拦下,莫要让他进来。”张奂却是话风一转。 “是。”亭外的汉子应命而去。 张奂沉默片刻,这才转过头来,朝着刘备笑了笑,“倒是让玄德见笑了,此人是我昔年一个下属的兄长,如今他发达了,不忘故主,倒是时常派人来给我送些礼物。只是我已然退出官场多年,所以从来不曾收下。没想到他倒是锲而不舍。” 刘备忽然道:“张公这个昔年的下属,莫非是如今的凉州刺史董卓?” “玄德猜的不差,确是此人。”张奂笑道,“怎么,玄德也听闻过此人?” 刘备答道:“当日曾听傅南容与韩文约纵论凉州豪杰,提及过此人。” 张奂用手扫了扫桌角落下的些许灰尘,笑道:“傅南容确是凉州的后起之秀,颇有些当年皇甫威明的样子。只是仁善有余,刚断不足,少了段颎身上那份狠辣之气。这点他不如你。” “张公谬赞了。”刘备强笑道。 “昔年的董仲颖确是算的上凉州豪士,宰牛待客,疆场纵横,都是不差的。” “只是,万事总是离不开一个只是,他是凉州豪俊,若想更进一步,唯有进入关中。如当年的我们三人一般。今日之董卓,便如昔日之凉州三明。” “所以张公担心何事?”刘备其实已然猜到张奂的意思。 “只是我三人在前,有荣有辱,可算下来,其实始终都未曾在这中原之地落下脚。他董仲颖出身甚至不如我们三人,你说,他可会走我等的老路?” 刘备默然不语,他自然知道后来的结果,董卓最后确是选了另一条路。 拥兵自重,祸乱天下,最后落了个大汉忠良董仲颖之名。 张奂笑道:“有些事,心知肚明即可,至于将来如何,谁又能说的准呢?老夫老了,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初入雒阳,心怀志向的张然明了。天下事,自然会有天下人,自然会有后来人。所以我自小便让阿芝他们习练书法,不涉军事。” “少年时心怀天下,外出闯荡。家国天下,国在家前。横戈立马,为国除贼。如今老矣,家在国前,世事如何,自安天命就是了。” 他笑道:“玄德以为如何?” 刘备起身,深施一礼,“备谢张公教诲。” ………… 张府之外,已然离门而出的刘备擦了擦头上的汗水。 关羽见刘备如此,颇有些不解,“大哥今日与往日似是有些不同。” 转头回看了一眼,见身后张府大门紧闭,刘备这才开口,“云长以为今日张公之言如何?” “张公之言老成持重,想来并无不妥之处。”关羽直言道。 刘备笑了笑,“老成持重?今日不过是咱们与张公第一次见面。可听着张公所言,可不像是第一次见面该说的言语。” “大哥何意?”关羽皱了皱眉头,他对这般事情向来迟钝的很。 “咱们进去之后,张公先是说我像他故人。段颎与皇甫规皆为凉州三明,只是两人入雒阳之后行事截然不同。” “如今朝中只有两大势力,其一是士人,其二是宦官。士人身后是世家,宦官身后是陛下。之前边地武人入京,所能选择的,也只有这两条路罢了。即便是以皇甫规和段颎之能,也只能从中选取之一。” 关羽略一沉吟,点了点头,“大哥说的有理,张公这是要为大哥点明今后之路?” “不错,所以张公才会在最后提起了董卓。” 关羽猛然抬头,沉声道:“大哥的意思是?” “这就是张公点明的第三条路啊。”刘备叹了口气。 虽然不知张奂为何对他如此看重,最后点明张家之人不再参与军事之时甚至隐隐有了些交托后事的意味。 可张奂点出的第三条路,也是如今董卓所走之路,其实才是他真正想走之路,更是后来汉末群雄所走之路。 拥兵自重,割据地方,以观时变。 刘备吐了口气,转身又打量了张府一眼。 “云长啊,咱们之前是不是小觑了天下英雄?” ………… 张府之中的小亭里,张家父子还未起身。 张芝欲言又止。 张奂笑道:“是不是想要问我,为何今日对刘备交浅而言深?” “阿父明断。”张芝点了点头。 自打张奂隐居弘农以来,闭门谢客之余,他已经很少见到自家阿父提及政事了,尤其是像今日这般言说了这么多。 张奂笑道:“我闭门谢客也好,要你们学书不理兵事也好,细细说来,其实都是为了保全咱们张家。” “只是后事如何,谁也不能先知。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他看向亭外池塘中那几只悠然悠然,正安然浮水的鸭子。 春江水暖鸭先知。 那天下有变呢? “卢子干想要我为他这个学生言传身教,只是不知我讲的这些话,可是他希望我讲的?” 张奂笑了笑,伸手拿过方才放在一旁的竹简。 韦编三绝。 不如操持兵戈。 /135/135069/31717054.html 第六十六章 白马分路,宪和西来(4k,求收藏,求追读) 晨光熹微,缑氏山上,风光依旧。 刘备二人牵马上山,眼前倒是浮现出不少当初第一次上山时的情景。 虽说相隔时日其实算不得长,可这些日子所历诸多事,见过诸多人,倒是让他觉的有些恍如隔世了。 紧了紧手中的缰绳,他转过头来,“云长,这次回到山上,咱们定要寻伯珪和升之好好喝上一场。若是不把他们两个喝倒,你我兄弟还如何在缑氏山上混下去?” “大哥说的是,料来他们也不是咱们兄弟二人的敌手。”关羽也是笑道。 他已然很久不曾看过如此恣意洒脱的兄长了。 自打从涿郡西来,刘备虽然面上洒脱,可多年相处,关羽如何会看不出刘备心中怀着心事。 两人加快脚步,朝着山上走去。 路过书塾之时,里面传来朗朗书声。 刘备刻意压低脚步,带着关羽从一侧绕行而过。 他可不想刚一回山就被人捉进书塾里去读书。 此时他倒是忽然有了些许久不曾有过的乐趣,就像上一世和同舍之人翻墙而出,被捉住自然有被捉住的惩罚,可逃出去,自然也有逃出去的乐趣。 他吐了口气,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 几人居住的小院里,刘备刚刚将绝影拴在马桩上,准备回到屋中休息片刻。 不想卢节却是匆匆而来,想来是书塾里刚刚下了学。 “果然是你回来了,难怪我方才听到马匹的嘶鸣声却不见有人进去。”卢节重重的喘了几口气,这才开口道。 刘备摸了摸鼻子,“升之,我方才不是不欲进去读书。只是连日赶路,着实是有些劳顿了,即便进去,只怕也是事备功半。” 卢节古怪的看了他一眼,“莫非你以为我来寻你是为了读书之事?” 缑氏山上有两大公认的胡混之人,其一是不学无术公孙瓒,另一个就是他胸怀锦绣刘玄德。 其中尤以他刘玄德最让卢节惋惜,分明胸中有锦绣才华,常出惊人之语。可偏偏不好好读书,学那公孙瓒一般四处游荡,真是对不起他的腹中才气。 刘备听闻卢节不是来寻他去读书,这才悄然松了口气。 “既然不是寻我读书,那升之神色匆匆是为了何事?” 除了读书之事,刘备实在想不通,还有何事能让卢节这个书呆子如此着急。 卢节叹了口气,“还不是为了伯珪之事。” “为伯珪之事?”刘备神色一凛。 “升之可到屋中坐下细谈。” ………… 两人在屋中落座已毕,刘备给卢节倒了杯白水。 “莫非是伯珪这几日又不曾去书塾中读书不成?”刘备问道。 将木碗捧在手中,卢节苦笑了一声,“若是仅是不曾读书便好了。我听说伯珪这几日和南容走的极近。” 刘备点了点头,“傅南容当世人杰,当日我们在雒阳相遇,伯珪与他言语之间确是投机,只是这有何不妥不成?” 卢节喝了口碗中白水,略一沉吟,“玄德可知傅南容事师何人?” “饮酒之时倒是曾听南容提及过。似是光禄勋刘公?” 刘备口中的刘公,自然是如今担任光禄勋的刘宽。 “确是刘公。”卢节点了点头,“只是玄德可知刘公与我阿父关系如何?” 刘备摇了摇头,“这倒不知,不过刘公仁人,想来应当与卢师关系不差才是。” 刘宽此人向来以宽仁闻名于世。 此人性情温和良善,听说从来不曾发过脾气。 相传他的夫人对此也感到奇异,为了试探刘宽的度量,也曾设计激他愤怒。 有一次正当刘宽整理好衣冠穿束,准备上朝之时,夫人命侍婢捧肉羹进入屋中,故意将肉羹翻倒沾污刘宽的朝服。 而刘宽神色不变,反倒是询问热粥可曾烫伤了婢女的手。 “玄德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卢节苦笑一声,“刘公确是宽仁,只是与阿父的关系,并非你所想的那般。” 刘备一愣,“升之试言之?” “玄德也知我父几次推托朝中召命,直到不久之前才走上仕途。可刘公出仕极早,这些年在仕途之上也算是顺风顺水。”卢节苦笑道。 刘备没言语,卢植必不是嫉贤妒能之人。 “玄德也知我父嫉恶如仇。刘公虽有宽仁与清廉之名,可家父常恨其身处高位而不能规劝天子,是以极少来往。”卢节说出其中缘由。 刘备点了点头,这倒确像是卢植会做之事。 “只是这与伯珪之事有何干系?”刘备有些奇怪道。 按理说公孙瓒若是只是与傅燮交往,应当无事才是。 卢植不是心胸狭隘之人,即便对刘宽的作为有些不满,想来也不会牵扯到公孙瓒身上。 卢节喝了口白水,“若是仅仅与傅南容交往自然无事,只是前几日伯珪悄悄找到我,说要下山再拜刘公为师。” 刘备已然拿起桌上的木碗,刚刚凑到嘴边,听闻卢节此言,手却是止不住的抖了抖。 东汉之时,一人拜几个老师其实算不上什么新鲜之事。 即便是他如今的老师卢植也是先后曾拜师陈球与大儒马融。 只是拜师之事讲究的是一脉相承,加上如今卢植与刘宽之间算不上和睦,公孙瓒若是行此举,只怕会惹来卢植不快。 即便卢植不计较,可只怕也会有损公孙瓒日后在士人之中的名声。 卢节沉声道:“想来此中关系玄德应当也明了了。” “升之是希望我再劝劝伯珪,莫行此事?”刘备缓缓道。 此时他已然明白了卢节的来意。 卢节必然是之前已然劝过公孙瓒了,只是依公孙瓒此人的性子,必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若说这缑氏山上,还有人能劝的住他公孙伯珪,也只有你了。”卢节将碗中的白水一饮而尽。 来寻刘备也是他最后的法子,若是连刘备也劝不住公孙瓒,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刘备点了点头,“备当尽力,只是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公孙伯珪的选择如何。” “公孙伯珪,可不是一个听劝之人。” 卢节苦笑一声,“我又如何不知。” ………… 夜色垂降,公孙瓒牵着他的白马,走在返回住处的路上。 白马依旧是白马,只是公孙瓒的神情却是有些落寞。 原本踌躇满志而来,以为此身必为时用,功成名就不在话下,只是不想如今竟只能蹉跎在这缑氏山上。 林木染着月色,随着吹拂而过的轻风摇摇舞动。 树影婆娑,似是在阴影里嘲笑他公孙瓒的无能。 “几日不见,前方牵白马之人为何如此落魄?可是备的故友公孙伯珪?”不远处,有人轻声笑道。 公孙瓒抬眼看去,只见刘备正牵着他的绝影,靠在树下的阴影里。 刘备笑道:“如何?日后的白马将军。可愿随我这个无名小卒去往饮鹤池一游?” “那本将军就赏你这个面子。”公孙瓒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笑容。 两人策马,直奔饮鹤池而去。 ………… 饮鹤池旁,白马黑马并列而行。 月光如水,映照在湖面之上。 饮鹤池中不见鹤,唯有湖中游鱼偶尔越出水面,在半空之中曳出一条细密水线。 “想来是升之又去寻你了?这个卢升之还真是爱管闲事。我本来就不爱听他讲经,他也拿我没辙,我走了岂不是更好。免得我们都头疼。又何必苦苦相劝。”公孙瓒笑道。 刘备静静听他说完,这才开口,“如此说来,你是已然下定决心了?” 公孙瓒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玄德,你知我志向,如今你我在缑氏山中已然待了有些日子了,卢公是何等人,你我也有了些了解。” “他之志向,从来都不在朝堂之上。可我要寻的,是个能给我在朝堂上助力之人。” “刘公便能助你?”刘备紧了紧手中的缰绳,让座下的绝影走慢一些。 “试试也好,不论成败与否,总好过在此地蹉跎岁月。玄德,我等不起的。”公孙瓒苦笑道。 公孙瓒的年纪要比刘备大上一些,西来之前已然成家,如今正是拼搏之时,自然不愿蹉跎。 两人之间沉默无言,良久不曾听见刘备的回答。 公孙瓒转过头去,见他正盯着天边那轮高悬的明月,怔怔出神。 刘备忽然笑道:“既是如此,那我便先在此处,祝伯珪你心想事成,早日得遂志向。” “玄德竟不劝我?”公孙瓒一愣,接着哑然失笑。 他本以为刘备还会苦口婆心的劝他,不想却是他自作多情了。 伸手抓了把坐下绝影的鬓毛,刘备笑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你公孙伯珪要这般走,自然有你的缘由。更何况,你可是个听劝之人?” 公孙瓒也是笑道:“自然不是。” “那便是了。”刘备笑道。 两人相顾,大笑不止。 片刻之后,公孙瓒笑道:“玄德,我这一路西来,最为痛快之事,便是识得了你们几人。自小到大,所交之友人不少,只是可惜其中却少有真心之人。” “日后若是我公孙瓒真得了势,而你刘玄德又遭了难,那便可来寻我。只要有我公孙瓒一日,虽千万里,瓒必至。” 刘备笑了笑,“伯珪有此话,就不枉你我一路同行。那备也是这句言语,日后若是你公孙伯珪有事。书信一封,纵有千难万险,备也必至。” 月光散落在湖水里,倒影着天边那轮明月,白马黑马,依旧并排而行。 ………… 第二日,天光大亮,刘备起身出屋,见门前拴马桩上只剩下黑马绝影在用蹄子刨着地上的泥土。 少了那匹白马。 刘备叹了口气,要走的,终究留不住。 “大哥,伯珪不知为何,一早就离开了。”关羽虽然不知道事情的全部缘由,可一路西来对公孙瓒的性子多少也了解一些。 刘备笑道:“要走的终究是要走的,该留下的也会留下。强求不得的。” 两人正在闲聊之际,门外又响起马鸣之声。 “原来果然在此,看来路上那个读书人倒是不曾诓骗咱们。”门外有人朗声笑道。 刘备顺着笑声看去,却是见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故人。 他先是目光一闪,接着与关羽赶忙迎了上去,握住那人的手臂,大笑道:“宪和如何来了雒阳?” 此人一身儒衫,身形消瘦,面目白净,留着一副短须,一派书生样貌。 正是在刘备等人在涿郡出发之时,随着苏双,张世平去往塞外的简雍。 简雍还来不及答话,自简雍身后又转出一人来,此人五短身材,颇为体胖,闻言笑道:“阿备,我和宪和这一路上可是走的辛苦,你不先让我进去喝口热汤不成?” 这人正是刘备之前去信到涿郡,要他前来的士仁。 刘备笑道:“君义说的是,你我兄弟许久未见,备也是一时激动。” 他转身引着两人朝内走去。 屋中,几人各自落座。 士仁将碗中的白水一口饮尽,这才长出了口气,“阿备,自从接了你的信,我们可是早晚赶路,这才能在今日赶过来。你可想不到我们路上的辛苦。” “好了君义,玄德他们也是如此一路从涿郡过来的,咱们的辛苦他如何能不知。”简雍笑道。 士仁笑了笑,不再言语,他是有些怕简雍的。 “宪和莫要多言,君义赶路辛苦,你还不许他抱怨几句了?最多给他把如今的话记下,下次饮酒之时多灌他几碗。”刘备笑道。 士仁埋怨一声,“阿备,你这就有些不地道了。” 几人说笑一番,士仁体弱,关羽带着他先行离开,前去寻一间屋子休息。 待到士仁走后,刘备这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宪和为何会来?我去信之时分明只让士仁一人前来。如今你来了雒阳,涿郡那边便只剩下益德一人,他如何应对的来?” 简雍喝了口白水,抬手压了压,笑道:“阿备莫急,你我其实都小看益德了。如今有益德在,涿郡里翻不起什么风浪来的。” /135/135069/31717055.html 第六十七章 桃园益德(4k,求收藏,求追读) 数月之前,幽州涿郡。 张家庄园的后院里,张飞正半弯着腰,伏着身子,在一小块绢上作画。 画上是个女子。 肤洁如雪,发密如织。目脉如媚,唇赤如丹。纤纤玉手空中摇,明眸善睐,娇艳妩媚。 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顾盼之间,明媚多情。 只是画作如今只作了半张。 张飞将手中毛笔放下,打量着画上的美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最近他的笔力又长进了不少。 他将桌上的那小块绢布卷起,然后打开身后铁盒子上的铜锁,将绢放入其中,接着将铁盒重新锁起。 盒中不仅有他所画美人,更有平日里他练字所写的书法。 屋中墙上悬着弓矢,兵器架上堆着长刀短剑,各色兵刃。 涿郡游侠皆知刘备雅量恢宏,知关羽重义守诺,知他张飞勇而无谋。 张飞打量着桌角处那封刘备前日送来的书信,若有所思。 信上所言的事情他自然已经看过,算不得什么大事。 自家大哥要士仁赶赴雒阳,想来是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士仁此人贪而不智,可在经商之上却是一把好手。 此人不可独任,召简雍和士仁同去才是最好的做法,自家大哥不会不知。 可如今刘备信上竟是只召士仁而不招简雍,想来还是怕他一人无法应对涿郡的形势。 张飞吐了口气,此事倒却有些麻烦了。 “家主,简君他们自塞上回来了。”屋门口有个汉子道。 此人姓周名冲,是前些年灾荒时逃难到的涿郡,颇有些武勇,甚得张飞赏识。 张飞收回心思,大吼一声,“那还不快快准备酒宴,俺要和宪和痛饮一番。” “是。”周冲应答而去。 张飞来到铜镜之前,将身上的衣服和头上的头发弄的散乱了些,这才出门而去。 一支马队已然停在了张府门口。 为首三骑,简雍居中,左右两侧则是两个已然有些富态的中年商人。 左侧青衣之人,姓张名世平。右侧黑衣之人,姓苏名双。 两人都是涿郡的大商人,这些年以贩马起家,顺路在塞上做些其他的生意。 如今已然挣下了不菲的家业,只是钱虽然赚的不少,可两人依旧亲自往来边塞之间,对手中的生意半点也不曾放手。 至于与刘备的联合,更多的是借用他手下这些游侠来护卫他们出塞时的安全。 此时张飞已然从门口迎了出来,三人也是翻身下马。 张飞大笑着迎了上去,震的对面之人耳中嗡嗡作响。 “有些时日不见,宪和和苏张二君都是越发精神了。” 简雍笑道:“塞外奔波,哪里如益德你在家中饮酒这般闲适。” 苏双也是笑道:“如今益德确是越发雄壮了。” 一旁的张世平也是陪着笑。 “俺大哥如今不在,这里的事情都是俺做主,走走走,咱们先进去喝上一场,今日不弄他个不醉不归,谁也不能先离席。”张飞扯着简雍朝着院中走去。 走在身后的苏张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 入夜,宅院之中欢声笑语。 张飞高居中央,简雍坐在左侧,苏张二人则是坐在右侧。 身前的木案之上摆满了酒水菜肴,张飞正在大快朵颐。 他狠狠咬了一口手中的羊腿,抬手对着嘴上的油渍就是一抹。 “苏张二君为何不食?莫非是菜肴不合胃口?若是如此,飞便令人重新去做就是了。如今大哥不在,都是俺当家做主,这种小事,俺也是拿的定主意了。” 张飞言语之间颇有些突然得志的傲慢。 简雍低头饮酒,笑而不言。 “益德说笑了,咱们在塞外风吹日晒这么多日子,哪里还会讲究什么吃食?只是连日奔波,还是需要缓上一缓的。”张世平陪笑道。 他们本就是中山的大商人,张飞言语之间虽有些傲慢之气,可他们也不放在心上。 张飞咧嘴一笑,“如此说来倒是飞的不是了。飞如今年幼,兄长不在,初掌人事,若是有什么得罪之处,还请张苏两位兄长见谅。” 苏双举起酒碗,笑道:“益德无须多言,我等二人与你们兄弟三人相处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咱们的交情,无须多言。” “还是苏君知我心意。”张飞大笑饮酒。 酒过三巡,张世平忽然叹息一声,“此次玄德西去雒阳拜师,我等未逢其会,不能送他一程,实在是可惜的很。虽说玄德向来宽仁,未必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可我这心中,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啊。” 苏双附和一声,“确是如此,这几年玄德待我们二人不薄,每次出塞都是派不少游侠兄弟随行。如今玄德远行却不能相送,心中实在有些可惜。” 张飞自顾自的喝了碗酒,“俺家大哥素来知道两位兄长是重情义之人,必然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两位兄长如此,若是俺家大哥知道了,说不得反倒是要内疚了。” “是了,益德说的有理,玄德素来仁义。”苏双忽然问道,“益德,不知玄德何时能够回返?” 张飞稍不可查的打量了两人一眼,接着哈哈大笑,“这个兄长倒是不曾和俺说过,不过想来还早,求学之事哪有那般轻易?想来最少还要一年半载的,咱们还能在涿郡快活些日子。” “那真是可惜了,少了玄德坐镇,咱们心中倒是有些不安了。”苏双笑道。 “苏君这话说的就差了。”张飞此时面色涨红,看来已然有了几分醉意,他用力一拍桌案,吼了一声,“大哥不在,可俺在,莫非在几位心中,俺比不上俺家大哥不成?” 张世平眯眼而笑,“益德莫要动怒,苏君不是此意。咱们涿郡之人,谁不知你张益徳能文能武,是个少有的文武兼资之人。” 张飞这才压下怒气,“还是张君说的好,大哥不在,万事自然有俺做主,二位兄长莫要担心。” 苏双持着酒碗起身,满脸堆笑,“益德,方才是我的不是,这里给你赔礼了。 他连饮三碗,面色通红。 张飞转怒为喜,笑道:“如此才好,这世上之事,唯有饮酒才畅快。二位兄长,可痛饮。” ………… 酒宴半酣,张飞笑道:“席间宴饮,无以为乐。常听人说那些世家豪族请人宴饮之时都是以歌舞娱之。咱们北地男儿,习兵练武,自当以角抵为戏。” “两位兄长,不如你我双方各出一人,以角抵戏之如何?” 北人多习武,便弓马,角抵为戏倒也是常事。 “益德莫要说笑,你手下皆是豪壮之士,我等二人手下都是些寻常商贾,如何能胜过你?”苏双笑道。 “不过是相戏为乐罢了。”张飞拍了拍身前的木案,“输赢不要紧,聊相戏尔,我先压上一匹缣。” “益德这是何意?莫非以为我等是因无赌不成?”张世平怒而作色。 “自然不是,只是若无添头,岂不是了无意思。”张飞笑道,“那我压两匹缣。” 只是他又忽然怒道:“莫非兄长不在,我之言语半点用处也无不成!” 张世平还要再推脱,却是被苏双抬手压了下去,他笑道:“既然益德有心,那便比上一场就是了。” 他挥手招过身后一人。 此人膀大腰圆,面貌却是殊绝于中原之人,非是鲜卑人即是乌桓人。 苏双与张世平常年行走于边塞之间,手下有些异族之人,倒也是寻常之事。 张飞指了指身后的周冲,“阿冲,去给这个异族人些教训,胜了缣就是你的。败了,就等着吃一顿鞭子。” 周冲抱拳下场,看着堂下的异族汉子,心中难免有些打鼓。只是他也知道张飞的性子,此时万万推脱不得。 那异族汉子此时正在舒活筋骨,周身之上噼啪作响。 将碗中的酒水饮尽,张飞喝了一声,“动手。” 堂下,异族汉子一个虎扑冲向周冲。 两人身形相差太大,周冲只要被此人拿住,那便注定败局已定。 周冲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唯有仗着身形灵活在堂下左右闪躲。 只是一力降十回,周冲虽然也算武艺精熟,几次瞅着空隙都将拳头砸在了那个异族汉子身上,可那汉子身形却只是晃了晃,看似竟是全无影响。 反倒是那汉子偶尔砸中周冲一拳,都要让周冲踉跄着后退数步。 上首,张飞脸色紧绷,死死的盯着对战的两人。 堂下的苏张二人却是眼神游移,更多是打量着上首的张飞。 此时堂下骤变突起,周冲一拳砸向那异族汉子之时竟是直接被此人抓住了手臂。 此人一个猛扯,将周冲朝着怀中拉去。周冲虽是竭力抵挡,可惜气力之上本就远远不如,此时唯有眼睁睁的被此人拉到身前。 要知这角抵之术本就是擒拿之术,那汉子身量高大,如今近身而斗,周冲更不是那人的对手。 异族汉子伸手扯住周冲腰间束带,也不去管落在身上的拳脚,一个背摔,将周冲摔倒在地,接着整个人一个横压,将膝盖重重砸在周冲身上。 苏双见状赶忙道:“陆宣,还不快快住手,莫要伤人。” 异族汉子闻言一笑,站起身来,走回到苏双二人身后。 “益德,如今胜负已分,我看之前的言语就当玩笑就是了。”苏双摸着唇下的短髯笑道。 上首的张飞已然是怒而起身,一脚踹翻了身前的木桌,拂袖而去。 堂上一时之间,寂然无声。 一旁一直只是在低头饮酒吃菜的简雍这才抬起头来,轻声笑道:“两位兄长无须在意,益德就是这个莽撞性子,明日酒醒了便好。两位兄长可先行离去,此处自有雍收拾这个烂摊子。” 苏双起身,有些摇摇晃晃,似是已然有些沉醉,“既如此,那我等就先行告辞了。等益德酒醒了,还请宪和帮我们致歉一声。要他无须当真。” “苏君无须多礼,既是比斗,有赢有输才是,益德是输的起的人,两匹缣随后送到。”简雍起身回礼。 苏张二人不再多言,起身告辞而去。 简雍看向一旁灰头土脸,一脸不安的周冲。 “阿冲不必在意,益德就是这个性子,明日便无事了。” 周冲点头称是,退出门,去寻人来屋中收拾。 简雍俯身弯腰,将桌上的酒水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却是淡了些。 ………… 宅院之外,原本自称已然酒醉的苏双却是走到张世平身前,低声道:“张君,不知今日喝的可曾尽兴?” 张世平眯了眯眼,不动声色,“益德的酒还是不差的,如今我已然有些熏熏然了。” 苏双叹了口气,“不想张君酒量仅止如此,只是这区区酒水便已满足,双还以为张君有鲸吞江海之量。” 言罢,他转身欲走。 不想张世平却是上前扯住他的手臂,陪笑道:“平虽不胜酒力,可苏君若是有意,平如何能不陪上苏君一陪?” 苏双这才点头一笑,“既如此,咱们可到我处再小酌一二?” “张君请。” “苏君先请。” 两人相视一笑,并排而行。 ………… 宅院之中,简雍帮着收拾完了前院,这才转入后院。 他并未回房休息,而是来到张飞屋中。 而此时本该烂醉如泥,躺倒在床上呼呼大睡的张飞却是正趴在桌前作画,画着他那副尚未画完的美人图。 此时美人将成。 简雍见他悠闲,转身瘫坐到一旁的榻上,气笑道:“你倒是悠闲,把前院的烂摊子都丢给我来收拾。” “能者多劳嘛,没法子,谁让他们都知道你简宪和是个聪明人,我张益徳是个莽撞人呢?”张飞也是笑道。 简雍收敛起脸上的笑意,沉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如今玄德与云长不在,你如此做是不是有些铤而走险了?” 此时张飞刚好画完这幅美人画的最后一笔,抬头看向简雍,耸了耸肩膀,笑道:“没法子,谁让我一个兄长仁义无双,另一个兄长忠义守诺呢?” “那恶人便只好我这个莽撞人来做了。” /135/135069/31717056.html 第六十八章 谁是网中鱼?(4k,求收藏,求追读) 涿郡城南,苏双在此置办了一处宅院。 后宅暗室之中,张世平接过苏双递过来的酒水,左右打量着这间暗室。 “想不到苏君这些年倒真是深藏不露。你我共事这么多年,也算的上是知根知底。我来你家中也算不得少了,可从来不知有这处暗室。” 苏双闻言只是一笑,“有些身家之人谁家不留几间暗室?不欺暗室,可不是咱们商人做的事。张君说的轻巧,难道张君家中没有不成?” “自然是有的,天知地知那种事情只适合他们读书人。咱们这些靠卖良心发财的商贾,还是在暗室之中更稳妥些。”张世平也是笑道。 他们这些地方豪商,谁若敢说家中没有一处两处的暗室,怕是无人能信。 “这次苏君寻我来不知有何事?”张世平转着手中的木碗。 苏双弯腰落座,饮了口酒,长吐了口气,“还是自家的酒水喝的痛快。被人强按着饮酒,哪里有自家想喝时便喝来的痛快。张君,你说是不是?” 张世平摇了摇头,“不知苏君是何意?不如直言,张某愚钝,不解其中之意。” “张君倒真是能沉的住气,被张飞如此羞辱还能当做无事一样。若论肚量,某却是佩服的紧。” “苏君多虑了,你我与玄德他们联手也非是一两日了,他们三兄弟都是什么性子,咱们都清楚的很。益德酒后德行不好,咱们又不是不知。今日他只是饮酒醉了而已,明日酒醒过来自然无事。” 苏双倾了倾身子,盯着张世平,“张君,这些话说出来只怕连你自家都不信吧?你觉得我会信不成?今日张益德敢借酒醉掀桌,那明日他会不会借酒杀人?而你我,会不会就是死于他刀下之人?” 张世平也是收敛起脸上的笑容,望向苏双。 “昔日咱们与刘玄德联手,本就是看中了他们手中游侠甚多,出塞之时可护卫咱们的周全。虽然咱们自家也有些人手,可往来塞外这种危险之地,所带的人手自然是多多益善,这才找到了他们。”苏双却像是不曾看到张世平脸上的神色。 张世平强笑道:“这几年咱们和玄德他们的合作还是不差的。那些游侠也帮了咱们不少忙嘛。再说玄德仁义之名在涿县流传甚广,也帮咱们在当地省了不少麻烦。” “张君说的不差。”苏双点了点头,“只是咱们与他们联手,咱们也让他们在其中占了两成。不然他们又为何会如此尽心尽力?真当他刘玄德大仁大义?说到底,也不过是为利而已。” 张世平终于按耐不住,气笑道:“你有什么话,说就是了。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家中事情还多的很,可没有闲暇和你在此消磨。” 他站起身来,做势欲走。 苏双笑道:“张君就莫要做势了,檀石槐手下的人不曾找过你不成?” “你如何得知!”张世平悚然一惊。 他原本以为苏双这次寻他是和与刘备等人的利益分配之事有关。 毕竟刘备看似宽厚,可实则精明的很,在涿郡之时将手中利益攥的牢靠。 如今刘备不在,他们两人联手,说不定能让张飞把他们所占的份额让下一些来。 只是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苏双既然如此问,那檀石槐手下之人也必然找过他了。 “如此说来,檀石槐的人也找过你了?”张世平沉声道。 苏双笑道:“你我在塞外之时向来在一起,找了你如何能不找我?” 东汉之时鲜卑势强,只是分裂成了多部,各部之间甚至会彼此攻杀。 而近些年来鲜卑却是出了个厉害人物。 此人名檀石槐。 不止统一了鲜卑各部,更是将鲜卑分为三部,几乎覆盖了整个汉庭以北。 西到凉州,东到幽州。 年年来犯,岁岁南侵。 甚至拒绝了汉庭的封王与和亲。 汉庭几次征讨都是无功而返,只能看着此人在北方不断做大。 此人更为可怕之处,却不是在其武力。 而是此人能不断吸收和借鉴中原的文化与制度,并将之施行在鲜卑之中。 一个只知任勇使力的鲜卑不可怕,可怕的是修习了汉族技艺的鲜卑。 而要修习汉族技艺,自然就少不得招纳汉族贤才。 而首选的,自然是那些时常往来边境,熟悉鲜卑和汉族边事之人。 苏双笑道:“既然说到此处,那咱们就明人不说暗话,不知张君对此事如何看?” “还能如何看?虽说那檀石槐开出的价钱不低,可你我中原之人,难道还能出奔塞外,去给他们鲜卑人当牛做马不成?”张世平气笑道。 “张君,往日里也看不出你是个如此迂腐之人。咱们这种人,能赚钱的好生意才是道理。难道你要一辈子盯着这个小小的涿郡不成?” “这些年咱们在生意场上再无敌手。你我的家产加起来,便是说有中山一半的资财也算不得过份了。进无可进,还有甚意思?” “你的意思是要我投效鲜卑?莫不是在说笑不成?苏君,你我都是汉人。岂能为鲜卑做牛马!” 张世平再次愤然起身,便要甩袖而去。 苏双笑道:“张君,莫要忘了。你我可是多年故人,这些年生意也是牵连在一起的。若是我投奔出塞,你在涿郡岂能独善其身?即便你心怀忠义,可涿郡之人如何会信?张飞等人可会信?” 张世平猛然转身,死死的盯着苏双。 苏双只是摊了摊手,指了指一旁的锦榻,“张君且坐,听我一言。我想待会儿你必定会回心转意。” 张世平沉默片刻,重新落座。 苏双率先开口,“我知张君如今心中不愤,以为我是以此要挟你。只是张君,你细细想来,咱们做生意的,最大的所求,不过是奇货可居四字,赌大才能赢大。” “当初咱们将他们三兄弟当做奇货,确是赚了不少,只是如今又有奇货出现在咱们眼前。你我怎能放任机会在咱们眼前溜走?良禽择木而栖,可是一句传了许多年的老话了。” 此时张世平已然冷静下来,“你以为鲜卑人是奇货?” “准确些来说,如今有檀石槐的鲜卑是奇货。” “檀石槐前后不过用了三十余年,便已然能整合鲜卑和朝廷分庭抗礼。如今朝廷也拿此人也无法可想。更重要的是,如今鲜卑人求贤若渴,建功立业正当其时也。你我常年行走在幽州与塞北之间,对双方都颇为熟稔,去到鲜卑,大有作为。” “所以这便是你要背汉投外的缘由不成?”张世平还是有些余怒未消。 苏双不以为怒,依旧带笑,“张君,如此良机,许多人一生都未必求的来的。若是在中原之地,你我即便有再多才略,也挣不脱这商人之身。朝廷官位自有那些世家大族把持,一代一代,后辈迭出,你我纵然长命,又能熬的了几时?一介商人,即便做的再好,也只是他人口中的鱼肉罢了。有权有势之人,何日缺了钱财,不过轻轻一口就能将你我整口吞下。”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种日子过了这么多年,张君,你还不曾过够吗?” 他将手中刚沏好的热汤递到张世平手前,颇有感慨,“张君,咱们这般商人,要做的是吕不韦啊。” 张世平稍稍迟疑,还是接过苏双递过来的木碗,“你欲如何?” “张君日后必然会庆幸做出今日这个决断。”苏双笑道,“咱们想要出奔塞外,刘备那些人必然不会答应。毕竟他们手中还捏着咱们两成利润。绝不会轻易放咱们离开。咱们要想离开,还是要先解决掉他们这个隐患。” “好在如今刘备不在,张飞又是个莽撞之人,如今所虑之人,只有简雍而已。不过如今当家做主之人是张飞,咱们只要等些日子,张飞早晚会出差错。到时候咱们趁势而动。” 他笑着起身,“张君,到时候还请你与我一起出手。建功立业,正在其时也。” 张世平沉默无言,良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 几日之后,天光还未大亮,简雍便带着十余游侠悄悄飞马出城而去,据说是附近的县中出了些事情,要寻他们去调解。 这些都是刘备在时立下的规矩,刘备遇事总能以公允断之,所以附近的游侠出了事情也乐得让他帮忙决断。而他在游侠之中的仁义之名也是由此而来。 救急救难,处事公允,自然能得一个贤者之名。 自然更重要的是,他还有关张和涿郡游侠在手。 有不服者,击之。 原本简雍出城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落在有些人眼中却是成了好机会。 今日苏张二人又聚到了一起,此时已然屏退了家中奴仆。 苏双给张世平沏了一碗热汤,“张君,可曾听说今日简雍出城了?” “自然知道。”张世平撇了他一眼。 当日应下苏双要一起做大事之后,他已然派了人去张飞的宅院前盯梢。简雍出城这种大事,即便做的再小心,又如何瞒的过他们。 苏双笑道:“看来张君也在张家附近安排了人手。” “既然要做事情,自然要准备周全,不然岂不是要平白搭上身家性命?”张世平喝了口热汤。 他与苏双一个谨慎多疑,一个胆大敢拼,两者性情刚好互补,这才闯下了一番基业来。 “今日你约我来是为了何事?你我若是往来密切,只怕早晚要落人口实。”张世平埋怨道。 那张飞是个莽撞人,未必能发现他们在暗中勾连之事。只是那简雍素来多谋,若是被他察觉了他们暗中谋划之事,只怕他们会有性命之忧。 在涿县这一伙人之中,他们最畏惧的其实是那个号称仁义无双的刘备。他们打了这几年交道,自然看的出此人是个笑面虎,看似温良,可吃起人来,同样不会嘴软。 其次便是简雍,此人豁达有度,看似万事不记挂在心,其实极有谋略。 刘备西去而留下此人,目地其实再明显不过,无非是对他们不放心罢了。 “既然事在必行,简雍不在,如今反倒是最好的机会。”苏双笑道,“如今城中只剩下张飞一人。此人莽而无智,不难对付。而且此人是刘备的结义兄弟。如今刘备不在,只要咱们拿下此人,便可以以之要挟简雍,借此出塞。” 张世平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苏双说的有道理,刘备此人既然以仁义自名,只要他们拿住了张飞,到时候不论简雍等人愿不愿意,都只能任由他们离去。 只是张世平很快问道:“这张飞虽然莽撞,可素来有勇名,如今简雍虽然已然出城,可要拿下此人,只怕也没有那般容易。再说你我手上,也不曾有对付此人的好手。” “张飞一莽夫尔,不难对付,只是之前有简雍在,才不好下手。如今简雍既然已经离开,要对付他,其实不过轻而易举。”苏双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情。 “你打算如何动手?”张世平可不会那般容易被他三言两句诓住。 “对付这种莽撞人,只要激怒他即可,半点不费事,至于擒拿张飞之人。” 苏双拍了拍手,那日与周冲比武的高大异族汉子从门外而入。 “当日是我欺瞒了张君,此人不是什么我在塞外收留的异族,而是檀石槐单于手下的猛士。此次随我前来,就是为了助咱们脱困。” 张世平看向那个高大异族汉子,叹了口气,“原来你早有打算。若是我当日不肯同意你所言和你一起出塞,你打算如何?” “张君不出,那我便只能独自行事了。”苏双笑了笑,眉眼之间都带着笑意,“我与张君亲若兄弟,想来张兄是不会介意将家财赠予我的。” 虽说言笑晏晏,可言语之间,满是杀意。 张世平神色不动,他如今已然看清了苏双的真面目。 他沉默片刻,这才开口,“今日苏君倒是格外的诚实。” 苏双将手中酒杯倒持,眯眼笑道:“皆因大局已定。” /135/135069/31717057.html 第六十九章 张飞欲飞(一)(4k,求收藏,求追读) 张家宅院里,张飞看着那个异族汉子陆宣送回来的四匹缣布,满脸阴翳。 “俺家主人让俺捎话给张君,当日比试不过是为酒宴多找些乐子,算不得正式打赌。他也不会收张君的缣,张君一笑置之即可。还特意命仆多送了几匹回来,算是为当日之事和张君道个歉。张君宽厚,还请见谅。” 此人是苏双派来的奴仆,姓赵名俊。 条理分明,言笑晏晏,想来是个常年随着苏双在塞外行走的,言语之间半点也找不出错漏之处。 此时张飞已然是满脸的不耐,抬眼打量着此人身后的鲜卑人陆宣,眼中满是怒火。 陆宣却是半点也不在意,抱着双臂,正抬头望天。 他是鲜卑勇士,如何会惧怕对面那个黑脸的年轻人。 张飞咬牙切齿,似是从嘴中将字一个一个挤了出来,“如此就多谢苏君了,飞今日身子有些不适,就不去叨扰苏君了,等到他日康复,飞必亲自登门拜访。” “既如此,还请张君好生歇息。塞上之事自有我家主人,张君不必挂怀。”那奴婢偷眼打量着张飞,见了他的神态,暗中点了点头。 张飞喝了一声,“周冲,代我送客。” 在他身后,面上又添了些新伤的周冲领命而出。 那奴婢见张飞已然下了逐客令,抱拳行礼,“如此就不打搅张君修歇了,还望张君早日珍重。” 赵俊和陆宣随着周冲向门外走去,只是等到两人刚刚离开张飞视线,还不曾走远,却是已然听到身后一声怒吼,接着是不知何物砸地之声。 送布而来的赵俊转头望向周冲,诧异道:“周君,院中发生了何事?” 周冲抬手揉了揉脸上的伤口,勉强笑道:“无事,大概是张君又发脾气了。算不得什么大事。张君的性子历来如此,过些时候也就好了。” “不知周君身上的伤势又是从何而来?我记得当日周君与陆君比拼武艺之时,可不曾伤及脸颊才对。”赵俊看向他脸上的伤势。 周冲神色有些不自然,强笑一声,“不过是昨日不小心跌了一跤,不妨事的。” 三人越走越远,此时已然听不到宅院之后的怒吼声,赵俊突然停下脚步,笑道:“周君,咱们这些人出身寒微。只是出身寒微之人也不是任人轻贱的野草。不是谁想踏上一脚便能踏上一脚的。越是出身寒微,你我越是要出人头地。切不可自轻自贱啊。” 周冲神色一变,只是很快恢复如常,“当年周某的命是家主所救,家主于冲而言便如再生父母一般,家主纵是要冲的性命,冲也心甘情愿。” “周君真是忠义之人,只是周君自姓周,可非是姓张,他虽救过你性命,可这么多年鞍前马后,难道你的报答还不够不成?” 周冲沉默不言,脸上神色变幻。 赵俊撇了眼身旁的陆宣。 陆宣会意,开口道:“周君的本事不差,只是在俺们草原之上,男儿自当如雄鹰,来去自由,如何能困死在一地。如此岂不是化虎做羊,让人不耻。” 赵俊常年跟随苏双做生意,自然知道此时不能逼迫周冲,不然事情只怕会适得其反。 他笑道:“周君,人这辈子,不该为旁人而活,有时想想自家也未必是什么坏事。短短几十年,莫要到了最终之时才后悔。” 言语已毕,苏双带着陆宣离去,周冲立在原地良久。 ………… 苏双涿县的宅子里,张世平正在暗室中来回踱着步子。 “让张君久等了,却是双的过错。”苏双自外而入,满面春风。 “事情如何?”张世平急问道。 苏双一笑,“小事一桩,简单的很。张飞莽撞,如今已然被我激怒,我就不信他不做下些什么事情来。更何况,这次我还寻到了一个意外之喜。若是利用得当,说不定还能有奇效。” “意外之喜?”张世平有些疑惑,这次苏双是为激怒张飞而去,还能有什么意外之喜。 苏双却是闭口不言,只是笑道:“张君且安心就是了,这次即便他张飞再勇猛,我都要他束手就擒。” 张世平对苏双的谋略素来是服气的,只是这次不知为何,明知对面是那个莽撞无智的张飞,他心中竟还是有些不安。 “苏君,你还是要小心一些,这几日我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只怕事情未必会如你想的那般简单,还是要小心再小心。”张世平犹豫片刻之后还是出声提醒道。 苏双却是不以为意,“张君,你就是太小心了些。对付那个刘备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可对付一个有勇无谋的张飞,还不是手到擒来?” ………… 张家宅院里,张飞在院中摆开了一张大木桌,嚷嚷着让院中的仆从上酒上菜。 “气死俺了,如今大哥不在,连个苏双都敢对俺冷嘲热讽。莫非真以为俺是个软柿子不成?真以为大哥不在,俺就制不住他了不成?要不是简雍要俺顾全大局,俺早就要他们知道俺的厉害了。” 他大口饮酒,不过片刻已是连干了数坛。 “这酒水没有半点滋味,还是大哥前几日捎回来的那几坛酒滋味最好。”张飞吐了口气。 此时他面色涨红,看上去已然有了八分醉意,“周冲,说来都怪你小子,若是当日你能胜了那个异族人,俺怎么会沦落到今日被那苏双羞辱?” 周冲赶忙站到桌前,跪倒在地。 张飞似是越来越气,一拍桌案站起身来,走到木案之前,将周冲一脚踹翻在地。 他嘴中还是骂骂咧咧,“都是你的过错,害的乃公受此屈辱。” 一旁几个仆人冲上来阻拦,却是让张飞越发愤怒,他用力将几人甩开,“怎么?如今不止苏双敢羞辱俺,连你们也想羞辱俺不成!” 他愈发愤怒,大吼道:“将周冲给我绑到树上,今日我就要亲自教训教训他,俺倒要看看,谁还敢拦俺。” 周冲平日里在宅中人缘不差,此时众人都是开口为他求情。 只是张飞听到众人的求情似是愈发愤怒,“还敢为他求情!我且问你们,谁才是张家之主!” 他一脚将周冲踢出去老远,大喝道:“还不给我绑了。” 张飞在张家素来积威尤深,此时见他真的发怒,众人自然不敢违背。只得上前将周冲按住,捆到了树上。 “去把我的马鞭拿来,不让他吃些苦头,他长不了教训。” 他一手拎着一坛酒,一手拎着马鞭。 喝一口酒,就在周冲身上抽上一鞭,接连十余鞭,鞭鞭见血。好在周冲自小勤练武艺,这才强撑了下来,只是此时也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张飞见他昏死过去,这才扔了手中的鞭子,愤恨道:“将他拖下去,给他寻个医工看看,莫要死在了我院子里,晦气的很。” 两侧之人这才敢上前将周冲解了下来,此时周冲神智已然有了些模糊,嘴里有些嘀咕,不知在说着什么。 形容甚惨,让人不敢直视。 张飞喝了一声,“还不拖下去,莫要坏了俺饮酒的兴致,莫非是要我亲自动手不成?” 家仆将周冲拖曳而去。 张飞重新回去落座,谈笑饮酒,似是从未发生过此事。 ………… 院中的后房里,有庄中的医工为周冲清理了伤势。 “有劳陈医工了,这次若不是陈医工,只怕周某这条命就要保不住了。”周冲清醒过来,面色苍白。 “看来这次庄主真是喝的不少,之前从来也不曾见过他下过这般重手。” 被称作陈医工的中年人摇着头,“这伤势要是再重一些,可就真不好救回来喽。” “庄主就是这个性子,咱们都清楚,只是喝醉了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周冲虽然虚弱,可依旧为张飞辩解了一声。 “好了,好了,知道你忠心。只是这次庄主下手确是重了些。”陈医工叹了口气。 自家庄主素来有酒后鞭打手下人的习惯,今日也不是第一次了。当初庄主大哥还在之时还能压制他一二。只是听说如今去了雒阳求学,庄主没了人压制,下手却是越发狠辣了。 陈医工给周冲掖了掖被角,笑道:“好好歇息,你身子骨不差,安心静养些日子,过几日就又是生龙活虎了。” “多谢陈医工,庄主的性子我也清楚,无须医工安慰。”周冲笑道。 “那我就先走了。” 等到陈医工离去,周冲挣扎着起身,他走到门口,依靠在门口的横梁上,面色悲苦,长长的叹了口气。 似是想要将心中的悲苦一口气全都吐出来。 “陈君为何叹气?”一个庄中的仆役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此人周冲自然认识,姓许名平,是庄中的杂役。只是他是庄园之中的护卫,而许平做的事更多是洒扫庭除这般的杂事,所以平日里两人之间的交集其实不多。 “你是来此处寻我开心不成?难道你不知我方才刚刚挨了庄主一顿毒打?”周冲作色道。 许平陪笑道:“如何不知,我正是听说了此事这才赶过来探望周君伤势的。” “我与你素来无亲无故,也无交情,你来探望我有何事?” 许平凑到他身前,却并未落座,“周君对庄主忠心耿耿,庄主却是如此相待,许某为你感到不平啊。” “那我倒真是要多谢你了。”周冲叹了口气,“只是且不说庄主与我有再造之恩,就算是我心有不平又能如何?难道还能反了不成?” “若是周君心有不平,小人倒是有法子,或可为君一出心中怨气。”许平低声道。 “有法子?你能有什么法子?”周冲晒笑一声,“连我都没法子,你一个洒水扫地的仆役能有什么法子?” “我是没法子,可我家主人未必没法子。”许平笑道。 “你家主人?” 周冲猛然抬头盯着许平,显然他口中的这个主人不会是张飞。 “我家主人就是苏双苏君,今日还特意找人与周君叙过话的。只是当时周君心志坚定。”许平压低嗓音。 “你是苏君的人?我记得你进张宅也有些年头了。莫非苏君不是临时起意?”周冲眯眼道。 许平倒是一脸得意,“我家苏君历来做事稳妥,凡事必然留有后手。当初和他们三兄弟合作之时便已然开始谋划了。” 周冲点了点头,“只是苏君冒着这么大的危险将你暴露出来,也要前来寻我。到底是想要我做何事?莫非有何事非我不可,而你又做不成的?” “周君真是聪慧,那张益徳不识好歹,周君如此人才,竟是如此对待,真是伤透了人心。所以我家主人打算带人直入张家庄园,擒了这张益徳,为周君出气。只是到时候还要请周君打开庄园的大门,把我家主人迎进来。”许平这才将他们的目的和盘托出。 “原来如此,只是我若是如此做了,岂不是做了背主之人?” 周冲神色似是有些意动,可却迟迟不肯应下来。 许平知道如今已然到了生死之际,若是周冲不答应,他已然暴露了身份,自然也无法再在张家潜伏下去。 而苏双的性子他更是清楚,绝不会留下他这个知道他诸多事情的后患。 他沉声道:“周君,你顾念他张益徳的救命之恩,可他张益徳可曾顾念过你的性命?若是今日他下手再狠辣上半分,只怕你就不是坐在此处,对着那天上月长吁短叹了,而是早已被人平放在屋中,脸上蒙上了白布。” 周冲长吸了口气,“好,此事我应下了。你只管通知你家主人,要他今夜夜半之时带人前来。我会打开山庄右侧的小门。那处小门直通后宅,倒是让他直接去擒拿张飞就是了。” 许平闻言大喜,笑道:“周君真是做了一个好选择,事成之后,我家主人必有重谢。” 周冲悠悠的叹了口气,目光之中带着些怨毒,“不求什么报酬,只想要张飞付出些代价和一个自由之身罢了。” “周君放心,小事一桩。” /135/135069/31717058.html 第七十章 张飞欲飞(二)(4k,求收藏,求追读) 苏家宅院里,苏双随手接过了一只从外飞来的信鸽。 以信鸽传信,古已有之。 老马识途,信鸽往返。 他们这些常年在边塞游走之人自然更是深通此道。 苏双自信鸽的足下取出一封被裁剪的极小的绢布。 绢布太小,写不上多少字来,故而上面只是简略的言说了张宅之中事情的经过。 苏双看过上面的字迹之后却是面露喜色,只因这信鸽带来的是他等待良久的喜讯。 自家筹谋多时,如今已然是成功在即。即便是以苏双的心思之深沉,此时也是压抑不住心中的惊喜之情。 他强忍着将心中的喜悦压了下去,喊过一个手下仆从,叮嘱道:“去将张世平张君请来。记住多带些人手前去,张君未必会安心随你前来,至于如何请,你自己想法子。” “只是若是请不来张君,那你便也不用再回来了。将自己的头送回来就是了。” 手下仆从连忙应命而去。 苏双攥紧了手中的绢布,大丈夫处世,如何能以满足于一区区商人?商人又为何要为最低等之贱业! 今日先擒张飞,明日再伸壮志。 等到他日他得志之时,便是那吕不韦又何足道哉! ------------------------------------- 手下的仆从很快将张世平从家中请了来。 只是用请这个字其实有些不太准确。更准确些,其实是将张世平从家中绑了来。 此时张世平正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脸上满是忧虑之色。 二人之中,他向来沉稳多虑,做事素来谨慎。只是若论多谋果决,却是远远不如苏双。 此时苏双推门而入,见张世平正往来踱步,惴惴不安,他笑道:“张君何以至此?咱们要做的不过是件小事罢了。随手便可为之,张君何必如此惊慌?” “你说的倒是轻巧,这些日子我反复思量,那张飞虽是不难对付,可那刘备却不是什么打掉牙会往肚子里吞的人物。此人心计深沉,绝非善类。” 他重重吐了口气,眉头之上忧虑之色更重,“即便这次你计划得逞,咱们能绑了张飞,顺利出塞。可日后等到刘备回返,此人必然会寻机报复。咱们与刘备合作日久,此人何等心性,你也该清楚才是。一旦与他结仇,那便是不死不休。” 张世平面上恐惧之色更浓。 当日他也是利欲熏心,加上被苏双恐吓,这才会应下了苏双。回去之后反复思量,却是越想越怕。 苏双见他如此,无奈叹了口气,笑道:“张君,你也太高看了那个刘备些。那刘备即便再是记仇,到时候咱们已然出了塞,他刘备还能出塞去寻咱们不成?再说,以如今鲜卑之势,说不定日后幽州都是鲜卑的囊中之物。到时候你我衣锦还乡,他刘备若是不早些离去,说不定还会成为你我的阶下囚。” “张君,对付恐惧最好的法子,从来都不是躲避,而是解决掉啊。” 张世平面色还是有些迟疑,显然是有些心动,只是还迟疑未定。 苏双见状,只好拿出了杀手锏,他喝了一声,“张君,事已至此,为何执迷不悟!莫非要等那张飞刀临项上,才要跪倒在张飞脚下,痛哭流涕的求饶不成!” 张世平悚然一震,知道走到如今这步,苏双是必然不会让他置身事外了。 他无奈一笑,沉声道:“既然如此,你说咱们该如何?我听你的就是了。” 苏双见他神色已定,心中也是松了口气。 共事多年,他对张世平这人了解的很。此人说的好听些是谨慎小心,说的难听些,无非就是空有远志而无决断。 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要其变节容易的很,可要此人助力也同样容易,只要他一直是最强便行了。 而他刚好有这个信心。 “我之前和张君说过的奇兵已然来了,如今万事俱备。那张飞已然是瓮中之鳖,笼中之鸟,逃不掉的。倒是应了那个关羽的名字。”苏双将那张布帛放入张世平手中。 张世平打量了一眼,不明其中之事,看的一头雾水。 苏双却是笑道:“张君只要准备好手下的心腹之人就够了,今夜随我擒拿张飞。” 他将张世平手中的布绢收回,放入袖中,笑道:“那关羽在时常言他那三弟勇猛,便是万人也难敌。如今咱们只是略施小计而已,任凭他张益德再是勇猛也无用处,今夜飞将擒矣。” ------------------------------------- 入夜,苏双与张世平带着几十手下心腹,各带兵刃,来到了张宅的右侧小门之前。 苏双上前轻叩木门。 门内有人低声道:“门外可是苏君?” 苏双连忙答道:“正是。” 吱呀一声,木门自内打开,周冲正靠在门侧,重重的喘着粗气。 见是苏双等人,周冲长出了口气,似乎如此能让身上的伤痛少上几分。 “苏君,院中的卫士已然被我迷倒了大半,只剩张飞身侧的几个贴身护卫,他们护卫的周全,实在无法下手,张君可带人从此路直入去擒拿张飞那厮。” 苏双打量了他一眼,看样子着实是伤的不轻。 原本他来之前心中还有几分猜忌,此时对此人的疑虑却是削减了几分。 被张飞无端鞭打到这个地步,即便此人再是忠心,心中也要有几分怨气。 他赶忙上前几步,搀扶住周冲,关切道:“周君可还撑的住?张飞那厮下手竟然如此之重!当真是不为人子。周君对他何等忠心,他竟也下的去手。” 周冲眼中满是怨毒,“张飞那厮素来有鞭打手下人的习惯,原本我顾念他的恩情,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想这次他下手如此之重,分明是想要我的性命。若不是庄中的良医来的及时,只怕冲如今已然没了性命。此仇不报,冲不为人!” “周君且安心,如今我等既然来了,就必然要让张飞那厮夫付出代价。”苏双宽慰周冲道。 “苏君,待会儿若是擒下了那张飞,千万要留下他性命。”周冲面色苍白,却是咬牙切齿,“此仇我必要亲手来报。” 苏双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周君放心,必定如你所愿。” ------------------------------------- 异族汉子陆宣在前开路,其后是苏张二人的手下心腹,苏张二人走在最后。 一路之上,果然如周冲所言,畅通无阻,直入中庭。 苏双转头,看向紧紧扯着衣袖的张世平,“张君,无须担忧。如今所有事情都在我的谋划之中,我的本事你也清楚。你我已然走到了此处,只差擒拿张飞而已。今夜张飞大醉,咱们自可手到擒来。” “真的会如此顺利不成?我这心中总是有些不安。”张世平虽然随着苏双前来,可心中还是有些迟疑。 “张君看我擒拿张飞就是了。” 苏双对张世平的话不以为意,只是笑了笑,毕竟如今事情的一切进展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此时他们已然闯入了当日与张飞在后院宴饮的那处空地。 张飞素来喜饮酒,所以特意在院中留出了一块空地,以用来宴饮和观赏手下人的角抵之用。 苏双忽然笑道:“张君,你看,张益德不过无能莽夫,咱们只是略施小计便到了此地。张飞张飞,我看他这次纵然是插翅也难飞。” 只是他却不曾听到张世平的回答,他诧异的转过头去,见张世平竟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的阴暗里,面色苍白,满眼恐惧。 他转头顺着张世平的目光看去,原来有人早已立身在阴暗之中,似是在刻意等着他们到来。 只听阴影之中那人笑道:“苏君来的着实慢了些,要某好等。苏君说的也不差,他张益德就是个贪杯的粗鲁莽夫,懂得什么谋略?自然是远远不如苏君这般多谋之人。这次苏君计划周全,张益徳也不过是瓮中之鳖罢了。” 声如闷雷,震的人双耳轰鸣。 苏张二人对此人自不陌生,苏双面色阴沉,沉声道:“张飞?” 那人自树下的阴影之中走了出来,身量与年岁不符的年轻人左右手中各自拎着一杆短矛。 一身淄衣,杀气腾腾,全无半点酒醉的样子。 苏双猛然转头,却发现原本坠在他们身后的周冲早已不见了身影。 若是此时他再不明白他们是中了张飞的计策,那这么多年他们的生意就确是白做了。 “这都是简雍为你定下的谋划?还是那刘备临去之时给你留下的谋划?竟然谋划的如此周密。”苏双咬牙切齿,“看来你们也是早就想对对我们两人想要初之后快了。” 直到此时,他仍不愿意相信自家中的是张飞的谋划。 他这种自负之人,无论如何也是不愿相信自家会栽在一个莽夫手里。 张飞笑道:“若是我说这确是大哥和宪和定下的计策,苏君心中会不会好受些?毕竟中了一个莽夫的计策,对你这个聪明人来说,想来必然是很难接受了。” “只是苏君啊。”张飞大笑道,“这次你这个聪明人,确实是败在了我这个莽夫手中。恨不恨?” 苏双大怒,抬手指向张飞,“给我杀了他。” 站在最前的异族汉子闻言立刻手持环首刀,大踏步的朝着张飞直冲而去。 手中长刀直斩,朝着张飞的头颅迎面劈去。 张飞也不闪躲,只是抬起右手,以手中的短矛横拦。 两者相交,竟是张飞被迫退八九步。 苏双面上转怒为喜,莽夫果然是莽夫,只知道凭借一身勇力。若是要他谋划,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四周埋伏下数十好手,更不会以身犯险。 如今只要那个鲜卑人能够击败张飞,此次他们依旧是大胜。 想到此处,苏双大笑一声,“张益德,关云长在时常言你是万人敌,可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今看来,不过是关羽为你所作的吹嘘而已。连一个鲜卑人都敌不过,还说什么万夫莫敌的万人敌,空惹人笑罢了。给我擒下此人,生死不论。” 原本他还想要活捉张飞,日后与刘备之间还能有个缓和的机会。只是如今看来,这张飞也不是善类。若是留下,必定是后患无穷,倒不如早早的除去。 那鲜卑汉子在塞外久经战事,对作战之事驾轻就熟。 方才那一刀更多是为试探张飞的气力,一刀能将此人劈退八九步,此人的力气远在自家之下,只要拿出十成气力,要取此人的性命不难。 他持刀上前,依旧是一刀角度刁钻的直砍。 这是他在草原之上磨炼多年才琢磨出来的刀法,对面之人若是想要上前,唯有硬接这一刀与他比拼气力,而若是想要后退,他后面更有凌厉手段。 不想对面那个黑面年轻人不退反进,竟是朝着他直直的迎了上来。 他一时之间竟是有些恍神,此人疯了不成?这人也不像是不曾经历过战斗的莽夫。 方才那一招对敌,此人应当也看出气力不如自己才是,为何还敢直迎而上?莫非是自知不敌,想要寻死不成? 只是他此时刀已挥出,由不得他去细细思量,手中环首刀朝着对面那个迎上来的黑脸年轻人兜头斩去。 不想两人迎上之时,他却是见到那个年轻人露出了一个诡异笑容。 张飞依旧是以手中短矛迎上对面砍来的环首刀,只是这次他用的却是左手。 刀矛相交,这次他却未如上次一般被环首刀震退回去。 反倒是上次占尽气力优势的鲜卑汉子竟被他逼的后退了两步,手中环首刀也是被他的短矛带着向右偏转,露出了一个胸前的破绽。 鲜卑汉子低呼一声,“你使诈?” 只是不等他的言语说完,张飞右手的短矛已至,直刺入他的咽喉。 颈血喷涌而出,溅了张飞满脸。 张飞猛然将短矛抽出,高大的鲜卑汉子轰然倒地。 此时四周有脚步声响起,四面之人合围而上。 原来简雍早已悄然回返,带人埋伏在了此地。 张飞随意抬手擦了擦脸上的血水,看向此时已然面色苍白,全无血色的苏双。 “苏君,不知是何人插翅难逃?” /135/135069/31717059.html 第七十一章 帝之双翼(求收藏,求追读) 苏双眼见陆宣被张飞所杀,又见简雍早已带人埋伏在一旁。 他此时已然没了继续斗下去的心气。 主帅丧气,则三军皆败。 “苏君,你是聪明人。”张飞笑道,“如今形势如何,你也该能看的清楚。还要顽抗,落个尽数死尽不成?” 苏双长叹一声,转头回顾,“都把手中的兵刃下了吧,咱们愿赌服输。” 如此形势,再斗下去也不过是徒增伤亡罢了。 他手下之人虽对他是一片死忠,可生死当前,丢掉兵刃还有一线生机,若是死斗必然是个有死无生的结局。 兵器落地之声响成一片,只是仍有人不曾丢弃兵刃。 这些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此时已然面如死灰的张世平。 苏双带来的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他的人,剩下另外的那些则是张世平的人。 “把兵器都下了吧。”张世平也是苦笑一声。 连苏双都已然认输了,他除了束手等死,自然也无别的法子。 简雍命人上前将这些死士捆绑起来带了下去,院中只留下苏双和张世平。 他将两人带到张飞身前。 苏双打量着对面脸上血迹还未干的黑脸年轻人,哪怕直到如今,他还是想不通。 自己行商半生,竟然会栽倒在一个莽夫手中! 聪明人和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都会有些自视甚高,眼观天下尽宵小。 张飞笑道:“苏君,看你此时的神情,想来心中还是有些不甘心啊。” “成王败寇,历来如此。即便不甘心又能如何?”苏双叹了口气,“唯一可惜的是我竟阴沟里翻船,败在了你这莽夫之手。我之败,莫非天意乎?” “阴沟里翻船?”张飞大笑,“苏君,即便再让你重来千次万次,你同样会输。据实而言,我本就不曾将你放在眼中,你如何看我的,我便是如何看你的。志大而才疏,在飞眼中,即便是张君也要比你难对付一些。” “你以为这些年中你暗中做下的那些事情,我们真的不知不成?若不是你们还算安分,又要顾及大哥的仁义之名,你以为你们能安稳到现在?让你们两人死有千百种法子,不论哪一种,要取你们的性命都是轻而易举。” 如今已为阶下囚,苏双自知绝无幸免之理,他冷笑一声,回头看向身后的张世平,“张君,如何?我早就和你说过,他们兄弟狼子野心。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即便咱们不动手,他们也是早就盯上咱们了。早晚是要斗上一场的。” “苏君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张飞笑了笑,他脸上满是血渍,更显狰狞,“怪只怪你们想要奇货可居,偏偏又想一臣侍二主,如何能够不死?” 苏双也是一笑,“既然是你胜了,自然随你如何说。只是可惜我这辈子,终究是做不成吕不韦了。” 张飞沉默片刻,笑道:“苏君原本是有机会的,即便做不成吕不韦,最少也能做个安稳富足,受人敬仰的富家翁。可惜你走错路了。” “你是说刘玄德不成?”苏双大笑,“也只有你和关羽才会认定他能成大事。在我看来,他不过是个能在乡间横行的游侠头子罢了。” “所以啊,苏君,你要死了。”张飞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将此人带下去。 “先把苏君看管起来,莫要让苏君寻了短见,苏君手中说不定还不少不曾记录在策,藏起来的私房钱。若是被苏君带到地下去,岂不是有些可惜?” “张飞,你莫要欺人太甚。”苏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张飞闻言只是摆了摆手,“把苏君带下去吧,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若是有所怠慢。到时候自己提头来见就是了。” 手下之人将苏双带了下去。 张飞又走到张世平身前。 此时张世平脸上已然全无血色,张飞笑道:“张君,如今苏君已然即将伏诛,不知张君意欲如何?是想相随苏君于地下,还是迷途知返,重新做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 原本已然心如死灰的张世平心中猛然一惊,他抬起头来,死死的盯着张飞,脸上的苍白褪去,变的涨红起来。 本以为必死,谁想绝处还能有生机。 “益德的意思是我还有生机?”张世平激动道。 “张君莫急,张君与他苏双不同,飞知张君是老老实实的本分商人,这次之所以如此,想来是受了那苏双的胁迫,不得不如此。如今苏双已然被擒,张君自然可以重回正道。”张飞笑道。 “张君,塞上的生意原本是你们两人一起打理。只是如今苏君突然病重,想来过些日子就会离世。所以你们在中山的生意,还是要靠你一手支撑起来啊。” “病重!”张世平低声念叨了一句。 张飞笑道:“张君不明白?” “明白,明白。”张世平赶忙应下。 “再者,如今苏君不在了,俺们兄弟要做的事情多了不少,所以如今生意之中我家兄长要占八成。张君以为如何?” “益德说的是,能者多劳,自然也该多得。”张世平赶忙应下。 与身家性命相比,都算不得什么。 “自然苏君的家眷你也是要帮着照顾一二的,就从我家大哥的分成中分出一成来。只是张君莫要忘了宣扬宣扬我家大哥仁义之名。”张飞又补充道。 “是,是。”张世平都应了下来。 “好了,将张君带下去休息吧,今日让张君受惊了。” 张世平也被带了下去。 此时简雍才走到张飞身侧,递给他一块布帛,要他把脸上的血迹都擦一擦。 张飞一边擦着一边笑道:“宪和,今日之事我解决的如何?” “不错,我和玄德之前倒确实是小瞧你了。”简雍笑道,“只是你亲自出手与那鲜卑人厮杀,也实在是凶险了些,若是玄德在,必然是又要教训你一顿了。” “当时那般形势,咱们虽然已是必胜之局。可若是先斩杀那个鲜卑人,能减少不少伤亡。划算的很。”他扯了扯嘴角,“能出两分力,就莫要出十分力。” 历史 《英雄记》:初,昭武举事,关张久伴帝侧。关羽,张飞皆称万人敌,为世虎臣。然羽用兵以正,而飞用兵以奇。与帝相随日久,恩若兄弟。 时人称之,号为帝之双翼。 /135/135069/31717060.html 第七十二章 消磨几许少年心志(一)(求收藏,求追读) 雒阳以东,缑氏山上。 刘备与折返回来的关羽听过了简雍所言事情的经过,皆是抚掌大笑。 当初留下简雍本就是为了制衡苏张二人。 共处多年,他两人虽知张飞不是寻常莽夫,可也不曾想到他这次竟是能做下这般大事。 “当日我曾与益德讲过苦肉计,不想如今却是被他先用上了。”刘备颇有些感慨。 在当初年纪尚小,带着关张二人在涿郡的乡间市井厮混之时,他常会为两人讲些后世熟知的故事,自然大多是更换了其中人物的姓字。 他转头看向关羽,笑道:“云长,如今益德已然有所成。你这个当兄长的还须努力,可莫要被三弟比下去了。” 此时正沉浸在张飞所用妙计之中的关羽闻言只是一笑,“兄长才是,莫要被三弟比下去。” “只是玄德,还有一事你尚需留心。”简雍忽然沉声道:“益德虽有谋略,只是对待手下之人极为严苛,轻而寡恩。” “像那周冲,立下如此大功,这般人物正当重用,益德却是只赐给他了些钱帛。如今而言也许还算不得什么事情,可若是日后也是如此,只怕他早晚要在这事情上栽跟头。” 他一边言语,一边看向一旁的关羽。 他与三兄弟相处日久,如何不知三人的性子。一个傲上而不忍下,一个轻慢手下之人。 如今声名不显,孤身独骑自然无事,可日后若是身边之人渐多,长久如此,只怕要出大事。 “宪和莫非意有所指?”关羽看向简雍,面色不善,他自然也明白简雍的未尽之意。 “雍无所指,云长多心了。”简雍嬉笑一声,向一旁靠了靠,“雍所言只是说益德而已,云长你总是这般多心。” 几人相交多年,也唯有简雍这种相熟之人才敢调侃他关云长。 “宪和莫要胡言,如今某的性子已然改了不少,对待士大夫客气有礼的很。” 简雍露出一个疑惑的眼神,然后望向刘备,见刘备笑着点了点头,简雍这才勉为其难的道:“如此看来倒是雍错怪云长了,几日不见,倒真是如阿备所言的,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看来云长这次的雒阳之行,所获颇多啊。早知也该让益德来走走的。” 关羽作势欲怒,简雍赶忙靠向刘备。 刘备只是笑了笑,没有去管两人的打闹,他此时只是在想着,张飞的性子看来确实是要磨上一磨了。 ------------------------------------- 数日之后,刘备正牵着马,准备带简雍到雒阳城中见见世面。 简宪和辩才无双,好不容易来了雒阳,若是让他就这般屈居在缑氏山上,他良心之上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只是还不等他带着简雍出门,卢节却是已然找上门来,刚好将他们堵在了门口。 “玄德欲何往?”卢节面色不善。 这个时候卢节本该是在学塾之中讲经才是。 刘备摸了摸鼻子,如今公孙瓒已然下山,山上的胡混之人似乎只剩下他一人了。 他讪笑一声,“非是备不愿读书,只是有涿郡故人前来,备正要带他去雒阳城中一逛。” 卢节苦笑一声,“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要去雒阳,我阿父今日回来了。刚一回来便要见你,你还是想想该如何言说伯珪之事吧。” “卢师回来了。”刘备也是苦笑一声,难怪卢节这副神情,想来是刚刚在卢植那里受了教训。 他吐了口气,“没法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我好好解释,想来卢师是会听的?升之,你说是与不是?” 卢节一言不发,转过身去,在头前带路。 简雍在一旁看的有趣,他这些年可是极少见到玄德如此吃瘪。 他在刘备身后挥着手,大笑道:“玄德,安心去就是了,我在此地等你回来。只是回来之时,莫要被先生训哭了鼻子。” 刘备却是转过头,笑着言语了一句“宪和等我回来,有你好看。” ------------------------------------- 落云亭畔,卢植正站在湖畔极目远眺。 山光鸟色,沉湖如镜。 偶尔有几只鱼儿跃出水面,带动湖面上的涟漪,如同一面古镜皱起层层波纹。 卢植依旧脊背挺直,只是刘备站在他身后,却觉得他似是又苍老了一些。 “玄德,湖光山色,总是让人看不足啊。”卢植笑了笑,“若是可选,我倒是更愿在此地终老。书酒为伴,再也不理天下事。” 刘备笑道:“卢师心怀天下,只怕多半是做不到的。” “所以这便是人生可悲之处。”卢植盘膝坐在地上,“近在眼前,唾手可得的,往往不在乎。远在天边,遥不可及的,偏偏孜孜以求。” “卢师说的道理便是路旁的三岁小儿也是懂的。”刘备也是笑了笑,“只是这世上又有几人能做的到?人总是要为不可得之物,困顿一生的。” 卢植笑道:“玄德说的有理,难怪如今山上都在传你那个心怀锦绣刘玄德的名号,看来却是有理有据。” 即便是以他两世为人的面皮,闻言也是面色一红,“卢师说笑了。” “玄德,可知我寻你来是为了何事?”卢植笑道。 “想来卢师寻我来是为了公孙伯珪之事。” 当日他们曾在广武山上与卢植相遇,卢植自然知道他与公孙瓒的关系非同寻常。 卢植点了点头,“有些关系,只是却非全是为了此事。” “当日在广武山上我曾问过你们各自的志向,公孙伯珪所言之志在沙场。那时我便知道,公孙伯珪志略非常。只是我卢子干却未必适合做他的老师。” “所以如今他下山去投入到刘文饶门下,对他来说或许反倒是件好事。刘文饶汉室之后,久在官场,对待学生也向来不差。说不得能为他公孙伯珪谋一个好出身。” 刘备却是欲言又止,“只是听说。” 卢植知他是何意,笑道:“只是听说我与刘宽素来不和?所以便觉得我会为此事迁怒公孙伯珪?” 卢植转过头来看向刘备,双眸幽深而沉静,“玄德,在你眼中,我何如人?” /135/135069/31717061.html 第七十三章 消磨几许少年心志(二)(4k) 落云亭畔,微风吹皱湖面。湖鱼潜水,鸟雀惊飞。 云雾聚还散。 刘备却是长久无言。 自来只有长辈评价后辈,哪里有后辈评价长辈的道理? “玄德为何不敢言语?”卢植笑道,他转回头去,望着不远处的湖面,“我一直觉得卢子干是个极为简单之人。以为在旁人眼中也是如此。” “少年时奔走四方,求学天下,登车览顾,心怀匡扶时弊之志。范滂当年的志向,卢植也是有的。只是后来世道不行,乱事四起,不得不隐于家中。孔夫子曾有一句言语,玄德可知?” 刘备点了点头,“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当年我归家闭门读书之时也是如此想过的。” 卢植笑道:“毕竟谁也不是圣人。能够闲适安稳,又有几人愿意去做陈蕃,去做张俭?所谓澄清天下,若换来的是家破人亡,是半世流离。其谁行之?” “卢师说的是。”刘备也是席地而坐。 只要卢植放下他那所谓澄清天下的志向,哪怕是躲在家乡闭门教书,以他天下名儒的身份,不说日后日子过的不会差,想要留名青史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他还是选择了重返朝堂。 而朝堂之上,激流之下,即便是连陈蕃这种天下名士,也是说死则死。 “可我不能。”盘腿而坐的卢植拢了拢袖子,“我听阿节说你得了一匹千里马?可有名字?” 刘备不知卢植为何提起此事,答道:“有的,名为绝影。” “绝影?岁与日弛,一骑绝影,好名字。虽有些不当,可人之资质,其实恰如马之资质。”卢植笑了笑,此时他就像是个正在为门下学生说经解惑的先生。 刘备正襟危坐。 “马有优劣之分,人之资质又何尝不是如此?有人资质出众,文韬武略,道德文章,举一反三。有人资质驽钝,便是辛勤百日,未必如前者一日之功。” 刘备点了点头,“卢师之言是也。” “只是人之资质虽分优劣,可人却不该分优劣。弱者不该自卑自贱,而强者更不该以力兼人。” “昔年高祖起于泗水,何以彼时萧何位在高祖之上,却仍是以高祖为首?盖因首义者死。萧何不愿为之,而高祖为之,故有汉家天下。世人常以高祖豪烈不及霸王,然高祖亦有大风歌。” “故而强者,当将弱者覆于羽翼之下。” 他忽然自嘲一笑,“只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又何尝有这般容易?” 刘备如有所悟,“所以这便是卢师不与刘公来往的缘由?” “我不愿与刘宽来往,只是因他刘文饶既为汉室宗亲,身负才华,位居高职,却为生死而不敢犯颜。”卢植叹了口气,“他这般人物都是如此,那那些寻常黔首,难道就只能束手待死不成?强者尚不愿出头,弱者又当如何!” 刘备沉默不言,卢植自然说的有道理,只是刘宽为自家所谋也未必就错了。 有人为家,有人为国。世上事,总是强求不得的。 “我也自知是对文饶严苛了些,只是世上事,不是道理明白了便能做的到的。我与文饶不相见,既是见不惯他的行事。” 卢植稍一停顿,“也是怕动摇了我少年时意欲扫清天下的初心。” “少年之时孑然一身,心中无牵挂,心怀壮志寻常事。只是年岁渐大,拖家带口,想要坚持当年的志向却是有些不容易了。” 卢植看向刘备,笑道:“玄德,你不会嘲笑我吧。” 刘备却是起身,在卢植身后深施一礼。 “谢卢师教我道理。” “细细想来其实公孙伯珪也是做了个好选择。跟着我这个空有名头的老师确是前路暗淡了些。”卢植自嘲一笑,“我只是有些可惜,公孙瓒颇有勇略,却不能为世道所用,着实是可惜了。” 他看向刘备,“公孙瓒如此,你刘玄德也是如此。若是玄德有意,也可下山自寻出路,莫要在此耽搁了前程。” 刘备摇了摇头,“备不敢。” “哪里有什么敢不敢,只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卢植笑道。 “听闻你前些日子去弘农拜访张公了?张公可有话对你言说?” 刘备稍一迟疑,也是笑道:“有的。张公教我要与卢师一般,做个一心为国之人。” “原来如此。”卢植满含深意的看了他一眼,“玄德,我这次找你来其实除了伯珪之事还有一事。” “如今庐江南蛮叛乱,朝廷想要我去往庐江,我欲带你同去,你可愿与我同行?” 刘备一愣,很快就反应过来,多半是卢植想要他同去蹭些军功,真正运筹帷幄自有卢植在。上阵杀敌,更是用不到他。 刘备赶忙拜谢,“多谢卢师,备愿往。” 卢植看着刘备,面色有些复杂,几次预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口道:“玄德,你既然拜我为师,我自然是希望你如我一般,世道不公,正道直行。只是作为你的先生,若是你如刘宽一般,与世同流,先生也不怪你。我又怎么能奢望你做下一个卢植呢?” 刘备沉默无声,低头施礼而已。 ………… “如此说来玄德还真是遇到了个好老师。” 屋舍里,简雍听完了刘备转述的卢植言语,慨叹一声。 刘备也是慨叹道:“确是如此,卢师对我已然算是极为照顾了。” 以卢植的为人,想来这次带他同行必然是难得的破例了。 简雍转跪坐为胡坐,拍了拍有些发麻的双腿,“如此说来,接下来玄德便要随着卢师去往庐江平乱了?” “此事倒是不急,启程还有些日子。再说此事其实也无甚好担心之处。卢师文武兼资,想来我去也不过是跟着胡混罢了。”刘备笑道。 他倒是有些自知之明,此次前去,多半是跟着卢植去涨涨见识罢了。 简雍点了点头,“你在雒阳这边可还有事情要交代?” “自然有。”刘备笑了笑,“这也是我要士仁自涿郡而来的缘由。” 他将高顺在河内边境偷偷招募手下之事告知了简雍。 简雍呆呆的看着他半饷,良久之后才叹了口气,“玄德真是做的好大事。还好此次我也来了,不然单凭士仁只怕做不得这般事情。” “其实要你和士仁前来也只是应急之法。”刘备也是叹了口气,“你与士仁其实都不适合做此事,士仁性躁,而你辩才无双,只是现在无人可用,便也只能让你们暂时先委屈一下了。” “委屈倒是谈不上,只是我等非是如此经济人才,玄德还是要早早的寻好人才才是。”简雍给自家倒了一碗热汤,“若非苏双心怀异志,此人倒是最好的人选。” “是啊,苏双此人确是有些可惜了。”刘备也是随手给自己倒了一碗,“只是相比起来也是件小事,我如今更担心的其实是那个檀石槐。如今他的手伸的着实太长了些。” “这些事情想也无用。”简雍苦笑一声,“如今都知道檀石槐是心腹大患,只是如今的大汉早已不是当年那个汉武挥剑,铁骑开边的大汉了。边境线上的小打小闹还可,可要是想如霍骠骑那般长驱匈奴百里之外,却是有些痴人妄想了。” “宪和说的有理。”刘备点了点头,“只是这些事咱们这些久居边境之人知道,就怕那朝堂之上的衮衮诸公不知啊。” “知与不知,便是连卢师只怕也插不上嘴,更何况你我?”简雍苦笑道。 “好了,不谈这些糟心事了。”刘备吐了口气,“还要带你去雒阳走上一遭,有件事,说不得还要借用你这张利嘴。” ………… 雒阳城中,刘备带着简雍悠游而行。 简雍左右顾望,感慨连连,“雒阳帝都,名不虚传。豪富遮拦,世所仅见。在涿郡如何能见到这般景致。” “玄德,快看,那边那女子颇有些像当初咱们邻家那个姑娘。”简雍朝着一侧撇了撇嘴,低声道。 刘备神色不动,偷眼打量,“就是那个邻家大你十余岁,一直把你当弟弟的那个姑娘,是有些像的。” 简雍猛然一脚踢向刘备,被早有准备的刘备侧身躲开。 “宪和,和我动手你还嫩了些。”刘备得意一笑,“在涿县和人动手,除了二弟三弟,我可是打遍县中无敌手。” “能打过你的都被你除外了,自然是无敌手。”简雍呸了一声。 “倒也是我的不是,不该提起宪和你的伤心事。不过谁这辈子还不曾在少年时喜欢过一个求而不得的姑娘,宪和还是要看开些。”刘备安慰道。 简雍苦涩一笑,“那阿备可曾有喜欢之人?” “这倒不曾有。” 又是偷袭一脚被刘备敏捷闪过。 他抱怨一声,“宪和不讲武德,好在我早有准备。” 两人不再打闹,牵着马朝着外城的酒舍走去。 简雍忽然道:“玄德,你想卖酒赚钱倒也不差。只是在雍看来,如今这酒水行销天下,其实算不得什么好事。要知酿酒所耗粮食颇多。寻常黔首若是见到此中之利,难免不会蜂拥而上。若是遇到荒年,不知多少人要在其中丢掉性命。” “宪和之言有理。”刘备点了点头,他忽然伸手指向不远处的一对年轻男女,“此两人欲行荒淫之事。” 简雍一愣,“阿备如何得知?” 刘备笑道:“彼有其具,想当然耳。” 简雍大笑,“玄德之言有理。” 两人说说笑笑,并列而行。 ………… 城外的酒舍里,老人陈续还是如上次一般,正仰躺在木案后的躺椅上。 熹微的日光顺着门口的缝隙照射而入,刚好打在老人身上。 陈续听到脚步声,抬头打量了一眼。 他自然识得刘备,毕竟是当日能和袁本初与袁公路同坐而饮的,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寻常人。 他自傲一笑,“少年郎,可是喜欢上了我这里的凉州美酒。想来也是了,尝过了我这边地酒水。哪里还能喝的进那些软绵绵的寻常酒水。” “长者说的是。”刘备接过简雍手中拎着的酒水,“只是备这次来,也是想要拿些酒水给长者尝尝。” 他手中拎着的自然是自河内得到的女儿红,只是如今已然所剩不多了。 “给我送酒水尝尝?”陈续洒然一笑,“不是老夫看不起郎君,若论酒水,老夫当年虽然只从我那故友身上学了些皮毛,可也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酿酒行家了。若是你的酒水差了,莫要嫌弃老夫言语难听。” 刘备上前几步,将酒水放老人身前,言有所指,笑道:“长者尽管尝尝就是了,只是怕长者拿的起,就放不下了。” “如今的年轻人果然不知天高地厚,袁氏兄弟如此,阿瞒如此,你也是如此。半点也无我们年轻时的谦虚。”陈续一边说教一边起身拿起了桌上的酒水。 他本还在絮絮不止,却在打开泥封之时沉默了下来。 这种酒水的味道他实在太熟悉。 他小心翼翼的将酒凑到嘴边,轻轻尝了一口。 一口之后又一口。 片刻之后,他将手中的酒水放下,沉默下来。 良久之后,老人长出了口气,叹息一声,“这酒有好些年不曾喝到了。想来你是见过他了。当年营中一别,如今想来,似在昨日。不想有生之年,还能喝到他亲手酿的酒水。” 刘备同样神色复杂,“你们果然是故人。” “李平如今如何了?也不知送来个消息。前几年他与我还有些书信来往,信上说他有了个孙女。看样子是宝贝的不得了,只是后来音讯阻隔,渐渐也就没了他的消息。想来是他发达了,不愿来见我这个老朋友喽。” 刘备没有言语。 当此之时,车马路远,一次分别,可能就是此生再也不得相见。 “阿续,莫非是又得了什么好酒水不成?我在门外便嗅到了。我便知道你私下里藏了好酒,今日还是被我捉到了。” 门外又有人迈步而入。 刘备抬眼望去,正是如今的司隶校尉,当初有过一面之缘的段颎。 /135/135069/3171706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