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怪物》 01 他最近有了睡眠方面的困扰。 每天早晨闹铃响起,意识回到现实时,林晏丞总是感到恍如隔世,他弹坐起身,揪着棉被发愣,在昏暗的光线中环视自己只有八坪大的小套房--确认自己来到了另一个地狱。 「这种数字敢报上来,公司雇用你们是做慈善事业?不用赚钱就能领薪水?」 一大清早,打从踏过公司大门的玻璃门,林晏丞就会感觉胃部阵阵抽痛,而这份身体不适,在早会时昇华成噁心想吐。 他低着头不和坐在会议室中央的那个人对上眼。 「林晏丞,你有什么想法?」然后每天都会被叫到名字。 几个同事朝他投来了同情的视线,林晏丞深吸了一口气,「最近是淡季--」 「用淡季当藉口,今年才第一次有淡季?」今年真的是林晏丞第一年上班,「那公司这个月能少付你一点薪水?」 「--所以和商开部讨论提交替代方案,今天下午跟他们开完会应该就会有结果了。」林晏丞咬着牙继续说完,温育维看了他一眼,又转而去询问其他人问题。 早会就是要让所有人瑟瑟发抖,绷紧皮开啟新的一天。 「小林,你讲得很好啊。」会议结束后,在茶水间遇到的资深同事客套地称讚。 林晏丞微笑了下,一边往保温瓶加热水,一边想回家。 「以新人来说你适应得很快了,要撑住啊。」同事的话语中透出了一点真心,然后像是想到什么,又补了一句,「育维也很喜欢你。」 听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林晏丞呼吸一窒,手抖了下差点被热水烫到。 「呃,他是兇了点、情绪管理有点差啦,但是他的部门业绩一直都是最高的,跟着他每个月都能拿到奖金。」 同事避而不谈而眾所皆知的是,温育维的部门也是全公司离职率最高的。 林晏丞刚进公司时,发现同事都对他爱理不理,直到过了一个月才渐渐有人跟他说话。那时林晏丞才知道,在他之前有五个新人都在两周内离职,大家都厌倦了跟立刻就会逃跑的新同事打交道。 将保温瓶盖上瓶盖,林晏丞转而拿起放在饮水机上头的马克杯,往放了红茶包的杯子里倾注热水。这些就是他这个早上的水分摄取来源了,等一下八成会一路忙到午休时间都没办法出来倒水上厕所。 在旁边冲着滤掛式咖啡的年长同事还不放弃,转头看向林晏丞,「反正他就是脾气坏,你就--嘿,育维。」 同事脸不红气不喘地跟走进门的当事人打了招呼。 「嗯。」门口传来一声低沉的冷淡应声。 视线馀光扫到大步走近的男人,林晏丞吓得动弹不得,僵着身子瞪着眼前的饮水机灯号,错过了转头打招呼的时机。 听到皮鞋踏在大理石磁砖上的声音越来越近,儘管理智上知道对方只是来装水,林晏丞还是紧张得呼吸一窒。 茶水间里摆放着两台饮水机、装有水槽的流理台,烤箱、微波炉与大同电锅等家电,墙边还摆放着一排可供自由取用的薄荷糖、茶包和即溶咖啡。 虽然设备齐全,还有些体恤员工的小东西,摆满器材的茶水间可供人通过的走道只有一米宽,三个成年男人站在里面就显得拥挤。 而站在里面的人要出去,势必得侧着身子与后到的人错身而过。 林晏丞吞了口唾沫,回过神来看到热水即将满溢而出,匆匆忙忙按下停止键。 温育维拿着杯子站到他侧后方。这位上司在办公室里很兇,不过出了大门还是会稍微收敛脾气,如果在茶水间或厕所遇到了,只会在对上眼时点个头示意,不会勉强跟人寒暄。 只要在转身的时候稍微点个头就好-- 林晏丞迈开了步伐,在他踏出脚步的瞬间,「喂。」 高大的男人像注意到猎物的狮子,突然转头看向他,还朝他猛然伸出了手。 「呜。」林晏丞缩起身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一丝惊恐的呜咽。 一时之间,茶水间陷入了寂静。 男人的手并没有真的碰到他。林晏丞眨了眨眼,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只见温育维正用微妙的复杂眼神盯着他看,脸上还是那副被倒帐八百万的臭脸,但并没有对他发怒,更重要的是和他保持了礼貌的距离,直挺挺站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完美得像是早上才烫过。 林晏丞回过头,看到同事以一副「你在搞什么鬼」的表情看着他。有其他人在。 察觉到自己没有危险而感到安心的同时,林晏丞感觉到了那股瀰漫在空间中的尷尬氛围。 温育维往他身侧踏了一步,伸手到饮水机上方拿起保温瓶,对他晃了晃,「这个,你忘了。」 「谢、谢谢。」林晏丞低头接过,不小心碰到对方的手指,又吓得溅出了一点红茶。 「……」 无暇顾及被热烫茶水泼到的衬衫与虎口,林晏丞头也不回地仓皇逃跑。 最近他有个难以啟齿的苦恼。 人们总是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白天里一日之中经歷的情感与经验,压力与恐惧,都会以另一种形式出现在夜晚的梦境中。 『呜、啊……』前一天恰好就在茶水间里。 身体被撕裂的感受还很鲜明。 林晏丞无法向任何人倾诉,自从他进这间公司以后,夜里时常梦到被他的上司强暴。 02 空气中充满了暖暖甜甜的气味。糕点在暖黄色的照明下显得闪闪发光,他紧贴着橱窗垂涎不已,玻璃上都印上了他湿湿的手指和鼻尖印子。 他很想尝尝看那些包裹着巧克力与五顏六色糖霜的卡通图案麵包,但他妈妈只会买咸麵包,每天早上他都只能带着从菜市场买来的葱麵包、肉松麵包上学,所以放学时经过这家麵包店,他总是盘算着等到存够了零用钱要吃哪一种。 这是他小学时代的记忆。 林晏丞回过神,错愕地环顾四周,发现总是喧闹不已的白天市场街道竟不见半个人影。又是那个梦。 梦境的场景横跨了放学回家的路线、时常玩耍的公园、小学操场边的游乐器材、公司的楼梯间,茶水间以及顶楼的吸菸区--总是在他平日里有记忆的生活场景之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别人,除了…… 「你想吃哪个?」男人的声音猛然在身边响起。 温育维一身名贵的西装,手插着口袋出现在他乡下老家的街道上,一派自然地站在橱窗旁,侧头看他。 「哇啊啊啊啊啊!」林晏丞大声惨叫,拔腿就跑。 每天夜里,他都会在白昼黑夜的各种场景里四处奔逃,躲避在后头追着自己的上司。 林晏丞很后悔刚进公司时的聚餐坐得离温育维太近,那时有个前辈问起身材挺拔的温育维是否有在健身,还一路聊到了他国小跟国中都是田径队的。 梦里的温育维跑超快。 每一夜梦境的结尾都是相同的。他会被那个人逮住。 「等、等一下!不要……」 这一天他被拖到市场公厕后面的空地,又湿又脏又暗的柏油路,儘管梦境中林晏丞闻不到这个空间特有的潮湿气味,观感上还是觉得糟糕透了。 梦里的温育维只要逮到他就再也不会和他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扒开他的裤子,分开他的双腿。 「呜--」 林晏丞不知道为什么,被进入的感觉很真实。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炽热的性器抵住他的菊花,一点一点地撑开进入,当他像是被撕裂一般的扯开下体后,还能感受到那个又硬又烫的东西在体内动作。 男人按住他挣扎的双手,用精实的高大身子紧紧压着他,两人紧密贴合,在他的身体里一下下抽动着。 「唔、啊、啊……」时间总是很长,像是在他的体内动了一世纪之久。 就连被射精在里面都像是真的。 铃铃铃-- 又在梦里被上司折磨了一整晚,林晏丞在闹铃声中醒来,下床时都有点怀疑自己能不能走路,梦里下面很痛……他跌跌撞撞地起身刷牙洗脸,到公司接受白日的精神折磨。 起初,林晏丞对于上司的恐惧并未引人怀疑。 毕竟那个人能面不改色地骂哭女孩子,又继续质问对方有时间哭怎么不去解决问题,同事都相当畏惧温育维,许多人只要有他在场,连呼吸都不敢太大声。 但他们这一组才六个人,近距离接触的机会多,林晏丞从生理上表露害怕的肢体反应太过明显,渐渐引起了天天都关在同一间办公室里的同事们注意。 「你还好吧?老大又不会真的吃人。」 有天在小会议室开会结束后,林晏丞为了闪避要提前离开的温育维,膝盖直接撞上了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 同事们包含那个人都对他投以异样的眼光。 「--就,有点可怕。」林晏丞含糊地回应。 幸好温育维没说什么,为了接电话直接走人了。 他们组里最为资深的同事跟他一起走回办公室,在林晏丞身旁絮絮叨叨,「你刚来时没那么怕他吧?还敢在被骂时顶嘴,大家都觉得来了个有趣的新人呢。」 「有趣好像不是称讚用语。」 「不过你这样就连育维都会难过啦,你别看他好像很威风,三十岁不到就接了主管职,公司里眼红他的人可多了。」同事一脸认真地转移话题,「他的立场很艰难,老人想挫他锐气,没拿捏好距离年轻人又不会把他当一回事,他要管理一个部门本来就不能太和气。」 「我知道。」林晏丞闷声说道。 就连还是社会新鲜人的他都能感受到温育维的工作能力很强,脑筋转得很快,危机处理能力很好,不只有想法有执行能力,还总能一眼就看出他们即将犯下什么疏失,提前提醒。 像温育维那种聪明的人,会觉得跟一群白痴共事而不耐烦也是没办法的事。 林晏丞被说得有点罪恶感,回位置放了东西便溜去顶楼的吸菸区喘口气。 他是最近学会抽菸的,一开始是同事会问要不要去抽菸,而且他发现只要说必须去抽个菸,烟癮很大的前辈们都能理解,让他能名正言顺地有个十五分鐘的放风时间。 一推开顶楼的防火大门,就和站在门边抽菸的温育维对上了视线。 以为上司去参加另一场会议的林晏丞瞬间反省该戒菸了。 「呃,嗨,老大。」林晏丞故作开朗地打招呼,缩去另一个角落拿出香菸。 点火时手抖得差点烧到自己手指。 虽然他极力表现出了不打扰的态度,抽菸时的温育维神情比较放松,像隻慵懒的狮子盯着他看,似乎因为无聊而向他搭了话。 「工作还习惯吗?」 「还、还在努力。」 温育维点了点头,继续盯着他看。 「……」 林晏丞知道大概是自己的怪异举止引起了上司注意,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人家也不好直接开口问他是在怕三小,但被那意味深长的眼神盯着,林晏丞觉得全身都难以控制地变僵硬。 在夜晚的恶梦中,这个人也时常在顶楼上他。 林晏丞决定装作突然想到还有事,草草掐熄了菸蒂,准备下楼回办公室。 结果温育维也动了,似乎也打算一起离开。 「……」 电梯没有直达顶楼,想到屋顶需要爬一小段阶梯,林晏丞跟在上司身侧,突然发现温育维弯曲膝盖时动作不太自然。 「老大,你的脚怎么了?」 「是旧伤。」温育维淡淡地说,「以前国中时田径练习过度,伤了腿。」 那在梦里还跑那么快! 「现在还会痛吗?」林晏丞瞪大了眼睛追问。 「天冷和下雨的时候会痛,那时也因为这样中途退队了。」温育维原本云淡风轻,突然顿了一下,一脸古怪地看他,「你为什么这么开心?」 「没、没有,只是觉得老大也有弱点,突然好像有点平易近人了。」林晏丞连忙否认,一边靠近了一点向男人伸出手,「我扶您吧。」 这个人腿残了跑不快、这个人腿残了跑不快--林晏丞一边抓住男人的手臂,一边拚命地在心里默念,想要修正自己的潜意识。 突然被他抓住手,温育维一脸微妙地看他,虽然由着他扶,却保持着疏离,没把体重放到他身上,似乎也没那么喜欢跟人肢体碰触。这让林晏丞更有信心了,心情大好。 现实和梦境还是不同的。 那不过就只是一个梦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一片漆黑之中,林晏丞猛然睁开眼睛。 沉重的压迫感压住他,让他呼吸有点困难,黑暗中隐隐能看见有人影在身上动作着,他与温育维对上了眼。 林晏丞在自己租屋处的小套房里,熟悉的单人床因为高大的男人而显得拥挤,他被褪下内裤,按进了柔软的床垫之中。 「唔、啊……」 他们跳过了追逐的戏码,男人直接进入了他。 一大早,林晏丞带着受创的心灵踏入公司,急匆匆地将电脑开机。有些数据必须当天早上抓取,所以最菜的他都得早一点来公司把报表赶完才能去开会。 正当他连水都没来得及倒,焦躁地填着报表数字时,一杯超商的纸杯咖啡放到他手边。 「咖啡。」低沉的嗓音响起。 林晏丞吓得抬起头来,看到还背着公事包的温育维站在他身旁,「给、给我的吗?」 「第二杯半价。」 「--那我给你钱?」 温育维用看白痴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转身走人。 这是请他的意思?林晏丞愣愣地用双手捧起咖啡,然后突然发现整桌的同事全都瞪大着眼睛看他。 「天啊!老大居然请人喝东西!」同事小娟大叫。 「他前天不是请大家喝星巴克,还是你订的。」 平常温育维兇归兇,只要部门表现良好,他也不吝于请客,常常用自己的那份奖金请大家吃下午茶,鸡排和蛋糕咖啡都很常见。 「那又不一样,我来这么久第一次看到他帮人买咖啡!」 后来他们就常常看到了。 从这天开始,每天早上温育维都会在他桌上放一杯热拿铁。 然后再在早会上把林晏丞电得飞高高。 「那个,老大,你知道超商可以寄杯吗?」林晏丞有天按捺不住良心不安地告知情报。 温育维给了他一个无语的眼神。嗯,他知道。 03 日常里人们有许多无意识的思维误区,例如一个平日里善解人意、温柔体贴又处处周到的圣人,一旦有天犯了个小错,就会被认为幻想破灭、露出了破绽,从此再无翻身之日。 而一个平日兇狠又粗暴、把人当螻蚁看待的恶人,突然对自己微微一笑,或仅仅是表情稍微柔和一点点地说话,就会突然觉得这个人其实是个好人。 进入这间公司一阵子后,林晏丞发现同事们对温育维的观感就是如此。 虽然大家工作时战战兢兢,可是喜欢温育维的人并不少,有许多女同事会趁着聚餐时对他表露好感。 林晏丞能够理解她们的心情,毕竟温育维长得帅身材好,对工作认真严谨,私下也不会仗着权势对下属颐指气使,不会随意探问他人隐私,像其他老主管一样说些自以为有趣的低级笑话调侃冒犯。公司聚餐时和温育维一桌反倒轻松,安分地认真吃喝就好,试图逢迎拍马屁的同事反倒会换来他嫌弃的眼神。 就连男同事之中,也不少人挺尊敬这位上司的,老员工才会私底下帮温育维说话。 --林晏丞也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些人的一份子。 自从收到那个人的咖啡起,林晏丞左思右想这份特殊礼遇背后的动机,察觉到上司表面上没说什么,说不定其实会在意他的畏惧,让他反过来有点过意不去。 温育维兇归兇,却不是那种会平白把压力发洩在下属身上的上司,即使被教训了,大家多半心里有底,摸摸鼻子绷紧皮反省。 理智上林晏丞也知道温育维人不坏,但是他的潜意识似乎就是不这么想。 每天夜里,他还是在梦中被迫与那个人肢体交缠。 幸好,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他居然渐渐习惯被男人压着操了,还能在男人动作时分神观察。可惜梦里的温育维还是不会跟他交谈,也看不太清楚表情,只有趴伏在自己身上的压迫感与喘息声十分鲜明。 「你就是那个受宠的新人?」一个浑身酒臭味的中年男子突然倚着林晏丞坐下,拿酒杯碰了碰他的杯子。 「……您好?」身处公司跨部门圣诞聚餐,林晏丞摆出客套的笑脸。 温育维每天早上都会替一个新人买咖啡,这阵子成了热门话题,原本进公司三个月还没被大多数人记住名字的林晏丞,最近几周常常在走廊被人从远处指指点点。 「没想到那傢伙吃漂亮的小男生啊。」坐在身旁的醉醺醺男子大喇喇地藉着酒气打量他,「你哪里人?」 林晏丞面带礼貌微笑回答问题,稍微挪开了位置,他只当这是没话找话,没想到引起对方颇惊讶的反应,「哦,你和温育维是同乡啊。」 「真的吗?」林晏丞愣了一下,他进来这么久从没听说过。 仔细想想,他进公司时大家都因为高流动率而懒得跟他社交,等到比较熟稔时都在谈公事了,林晏丞没怎么经歷过刚到职被探问隐私的情况。 虽然看过他履歷的温育维大概知道,不过那个人本来就不怎么和下属聊天,没特意提起也不奇怪。 「你不知道啊?之前我们公司也有个你们的同乡,年纪和温育维差不多,就有和他同校过。」酒醉同事弯起一个扭曲笑容,神神秘秘地压低了语气,「据说温育维以前是不良少年喔。」 似乎满符合形象的。 林晏丞并不觉得幻灭,不过还是感到奇怪,「但他以前不是田径队的吗?练体育的都很严格。」 「好像就是在他受伤后学坏的,好像还没去上学一阵子,差点輟学。」 脑海中闪过温育维步下阶梯时僵硬的动作,这八卦好像有点真实性,但林晏丞一点也不觉得有趣,不认为这是可以笑着间话的过往。 「林晏丞。」这时,温育维突然出现在他们桌边,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不断凑近他的酒醉同事。 「抽菸吗?」温育维朝外面点了下头。 「好!」林晏丞从来没有这么开心看见这个人过。 逃离了眾人喝得东倒西歪的酒席,店家外头的冷空气都显得清新,温育维看了一眼他如释重负的表情,「他找你麻烦?」 「没有。」林晏丞摇摇头。 「有些人喝多了你离远一点就好,不用太在意。」大概是想起林晏丞初出社会,还不怎么适应这种应酬文化,温育维显得比平常有耐心了点,居然安慰了他几句。 聚餐后半段,菜都吃得差不多了,同事们到处串门子拍照聊天,没照着刚入席那般固定位置,温育维带着林晏丞坐到一旁人少点的位置,看福委会主持交换礼物。 过了二十多年的圣诞节,如今林晏丞对交换礼物已经不会抱持过高的期待,只求不会收到太难处理的垃圾。 结果他收到一盒滤掛式咖啡,是个能够消耗掉的贴心礼物。 而温育维则抽到一个小型的绿色香氛扩香器,能接着usb使用,他看了一会,转头就塞到林晏丞手里。 「……」 对方脸不红气不喘的,「你喜欢绿色吧?」 林晏丞有点意外上司居然知道他喜欢什么顏色,但还是不能排除对方转手垃圾给自己的可能性。 准备这份礼物的是一位女同事,她看到礼物是他们拿在手上,热情地靠过来解说如何使用,还从包包里拿出两罐精油递给林晏丞,说是能够紓压放松。 「你不是都睡不好?这样刚好。」让他噩梦连连的当事人说道。 「--谢谢。」捧着转手的礼物,林晏丞发现自己居然还真的有点开心。 04 四周是一片宽阔的草地。 梦境变了。林晏丞一时没认出自己身在何处,他走了一阵子,来到空无一人的小型篮球场,才想起这里是老家的大型休间公园。 公园腹地广大,不过离家有段距离,如果不是大人假日带着来,很容易在路途上迷路,所以幼时的林晏丞没有太多机会造访。 他还记得小学时曾因为爸爸答应要带他来,却反悔不想出门,让他耍赖地趴在玄关哭了很久。那时他鞋子都穿好了,坐在那边哭,爸妈都当作没有看见。 林晏丞后来就不再期待来这个公园了,现在想想,他之后就没有全家假日来踏青的记忆了。 此时的场景是夏日白天,带有北部冬季少见的乾爽空气与艳阳,林晏丞走在碰不到半个人的公园里,心底有种莫名的压迫感,心跳飞快。 就好像恐怖片里即将有事发生前的静謐。 视野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倒影。 林晏丞只看见被太阳拉长的男人影子,就被吓得全身冒起冷汗,转头拔腿就跑。 他衝进林荫步道,踩在石砖路上努力不发出声音。 不知道是不是之前潜意识暗示奏效了,这次男人没有以飞快的速度追上他。可是传来沙沙的踩破枯叶声。有人跟着他。 「喂、醒醒,别吐在这。」男人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林晏丞惊恐地抬起头,温育维的脸近在咫尺。 「哇啊啊!」林晏丞猛然推了男人。这次和以往的梦都不一样,温育维居然被推开了,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剧痛。 他摔在地上跌了个狗吃屎。 「--你搞什么?」温育维黑着脸居高临下地看他。 「……」冰凉的地板与湿冷的空气如此真实,林晏丞坐在地上左顾右盼,发现他们在店家外头,附近大家都在拦计程车。 林晏丞想起来了,他们后来还是被长官逮去灌酒,作为新人林晏丞喝了不少。 「你这样怎么回去?站得起来吗?」幸好温育维没在意下属突然发酒疯,看他呆愣着恢復了神智,还是低头把他扶起来。 林晏丞连忙想撑起身子,却发现胃部一阵翻涌,酒气直衝脑门,整个鼻腔和喉咙都热辣辣的,晕眩得头昏眼花。 最后是温育维把他扛了起来,和他搭同一辆计程车送他回去。林晏丞顾不上尷尬丢脸,只能聚精会神地缩着身子,努力忍着不吐在车上。 他的意识逐渐涣散,想着睡着也许还舒服一点,恍惚之间,林晏丞感觉到腹部痒痒的。 温育维不知何时凑到他身边,将手伸进了他的毛衣里。 「咦?唔……」温育维吻住了他,他惊吓地张开嘴巴时,湿热的舌头窜入他口中翻搅,被押在车窗上胡乱抚摸,舌头被激烈吸吮,麻痛的感觉让他全然忘了噁心想吐,只能发出惊恐的呜咽声。 当男人伸手去解他裤头时,林晏丞慌忙看向司机,却发现驾驶座空无一人。 是梦。 林晏丞会意过来,在男人扒下他裤子前,一鼓作气转身打开车门往外跌,仓皇地逃离计程车。 路上果然没有半个人影,他跑着跑着,发现自己进了公司的大楼。熟悉的场景让林晏丞感到害怕,但他还是气喘呼呼地死命狂奔。 厕所、楼梯间、电梯、顶楼和会议室,每一个角落都有着他被那个人强暴的记忆,林晏丞想着也许是因为空间的密闭性,让他的大脑认为这些空间做那种事情是可行的。 以往他都是努力东躲西藏,最后总在人烟罕至的地方被男人制伏在地逞慾。 林晏丞一路跑上了公司所在的楼层,来到了有着数十个座位的开阔办公区。儘管是公共空间,他也没胆子逗留在外,躲到了办公桌下。 皮鞋踩在光滑地面上的声音响起。男人不疾不徐地走进办公室。 他屏住了呼吸,听着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皮鞋和穿着西装裤的长腿出现在眼前,男人停留了半晌,没有动作。 那一刻,林晏丞害怕地直打颤,觉得是种缓慢的精神凌迟,还不如梦到在自己床上直接被干还比较没那么恐怖。 可是,当温育维把他从桌底下拖出来时,林晏丞还是吓得哭了出来。 「不要、拜託……我不要……」 这种事还是无法习惯。 尤其这阵子现实中的温育维对他很好,林晏丞渐渐发现他真的人不坏。 不单是因为那几杯超商咖啡,今天别说是上司,随便一个同事看到新人一天到晚对自己胆战心惊,一句寒暄都说不好,不敢对上视线又畏畏缩缩地抗拒肢体接触,没被找碴欺负就不错了。 而这段时间以来,温育维从来没有在公事以外的地方对他摆过脸色。自己家上司虽然脾气不怎么好,其实是个心胸宽大的人。 随着相处的时间越来越长,林晏丞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古怪噩梦而对这个人抱持奇怪的牴触心理。 他也想像其他同事一样,单纯地崇拜他们老大。 林晏丞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温育维把他放到办公桌上,似乎迟疑了一下。 这在过往的梦境里从来没有发生过。 正当林晏丞感觉好像有点哪里不太一样时,男人从桌上抽了一张卫生纸,捏住他的鼻子。 林晏丞呆了一下,擤起鼻涕,温育维看了他一阵,抬手捏了捏他因为流泪而发烫的脸颊。粗糙的指腹轻轻在他皮肤上摩娑,似乎是安慰的意思。 下一刻,温育维稍微贴近办公桌,伸手把他揽进怀里。 不是平时那种带着侵略感的拥抱,林晏丞哆嗦着没有反抗,眨着眼睛贴进温暖的胸膛,还感觉到男人的大手在背后拍了拍。 发现男人没像平常一样硬上他,林晏丞燃起了一线希望,「可以不要--那个吗?」 向来在梦中不回应他的男人像是听见了,微微直起身,回答了他。 「不可以。」 「……」林晏丞不死心,「为什么?」 温育维微微皱起了眉头,这天男人的表情变得清晰生动,突然让林晏丞觉得没那么可怕了。 但做的事情还是没变,男人的手放上他的裤头,「我想要你。」 淡然而坚定的几个字敲响在心上。 林晏丞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彆扭地抓住男人的手,「就算是这样--」 温育维熟练地脱掉他的裤子。 「我不要,会痛。」光裸着腿屈膝坐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儘管知道是梦,林晏丞还是觉得羞耻,日光灯亮得要命,桌子的触感也很真实。 「你放松一点,不会让你痛。」男人硬是分开了他的双腿,将手指插进他的后穴。 温育维不像平时那样直接闯进来,动作慢条斯理,态度却很坚定。虽然没有被用力压制,林晏丞却觉得自己逃脱不了,只能怀疑地看着男人。 「唔。」手指放入体内的感觉很奇怪,但没有平常那么痛,林晏丞弓起了背,忍耐着修长的手指在后穴里捣弄。 男人用手指玩了他很久,林晏丞从没想过那个地方能放进那么多根手指,异物感逐渐变成一种微妙的搔痒感,林晏丞不安地扭动身体,发现自己喘得很大声。 温育维抬眼看了他一下,猛然拔出手指。 「啊……」内壁激烈地收缩,一种奇怪的热度烧灼着身体,林晏丞想缩起身体,温育维却掐住他的大腿,强迫他把双腿张开。 「放松。」温育维低声命令,朝他贴了过来。 炽热的性器取代手指,彻底填满了后穴。被又粗又长的肉棒插进身体,林晏丞没有平时那种疼痛欲裂的撕裂感,居然觉得那种搔痒感被安抚了,感到满足。 「啊、啊--」男人在他体内动了起来,肉棒一下下摩擦着他的内壁,陌生的快感阵阵袭来,林晏丞发现自己正在发出奇怪的叫声。 「呜、不要。」 温育维一边操着他,一边罕见地回应了他的拒绝,「可是你看起来很舒服?」 林晏丞挣扎起来,却发现站在桌边环抱他的男人完全制住了他挣脱的可能性,坐在办公桌上的他被挤在跨间挺动的温育维挡住去路,赤裸的双腿只能夹着男人的身躯两侧,承受着紧密的衝撞,「哈、哈啊……」 男人在体内抽插的感觉仍然真实,却带着强烈快感,林晏丞在前端没有被碰触的情况下达到了高潮。 当他绷紧身子射精时,后面紧紧绞住了男人的性器,温育维仍在他体内用力挺动,林晏丞被操到痉挛,哭着感觉到男人射在里面。 他喘着气又达到了高潮,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办公桌上,男人就着黏糊的精液又开始了下一回的逞慾。这一夜的侵犯也持续了很久。 05 第一部(完) 林晏丞睁开双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宽敞房间。 他惊恐地猛然坐起身,他居然还没醒过来-- 触目所及的是冷色调的装潢,灰黑色棉被、黑色的书架与蓝灰色墙壁,整个空间因为衣物与翻到一半的书本而透着生活感。 墙边掛着一套眼熟的名贵西装。林晏丞突然注意到床边的桌上摆着纸条。 『起来不用急着走,晚餐吃火锅。我去超市。温育维』 --这是现实中温育维的家。 林晏丞努力回想昨夜离开餐厅的情形,他没有报地址的印象,如果进入梦境是他不知不觉睡死了,那温育维只能把他这个醉鬼带回自己家。 想通了原委,林晏丞对上司產生了新的歉意。 又经过一夜的强暴梦境,林晏丞下床时觉得下体怪怪的,感觉和平常不太一样--也许是因为昨晚的过程特别不同。 林晏丞脸上一热,想起他好像高潮了不只三次。儘管有点羞耻,他自我安慰地想想,至少梦中他不再是被硬操了,彼此关係有点进展。 他找到洗手间,发现镜子前的架子上摆着一支新的未拆封牙刷和毛巾,还留了纸条:用这个。 温育维看起来是独居,却住得很好,独自住在三房两厅的家庭式住宅,出了房间后,林晏丞在桌上找到凉掉的松饼与红茶。 松饼看起来是自己用粉煎的。 『饿的话先吃点。』 林晏丞產生了一点罪恶感,他不该对这么贴心的上司產生不恰当的性幻想。 他起床的时间似乎是温育维刚出门的时候,也许正是出门的响动让他转醒,林晏丞吃完了整份早餐,都不见温育维回来。 他们的手机是不同机种,充电器无法共用,林晏丞手机没电了,只能无聊地乾等。温育维家里居然没有电视。 林晏丞实在有点无聊,也许是因为宿醉的关係,今天感觉身体特别不对劲,想回卧室躺一下。 刚才起床时没细看,林晏丞随手翻了卧室里的书架,发现全是经商管理的书,这个人居然和这些书一起入睡。 独自在他人的私人空间里,有种窥探了隐私的兴奋感。 卧室里没电脑。林晏丞想起旁边还有一间房,也许温育维都是在隔壁休间,将间书跟电脑都摆在起居室。他想着也许能去拿本书躺着翻翻,如果电脑正好开着,他可以登入通讯软体,与上司联络一下。 隔壁房没有上锁。 扭开门把的瞬间,林晏丞看到了自己。 房门内贴着好几张他的照片,输出成海报的大小。所有的照片他都没有看镜头。除了穿着西装的上班装扮外,也有他假日外出从远处拍摄的照片。 林晏丞傻站了一会,愣愣地踏进房里,发现电脑桌上摆着他昨天系着的领带。 框瑯-- 他不自觉后退,不小心撞到旁边的置物柜,里头有东西翻倒落地。 是一个绿色的儿童用水壶。 林晏丞的脑子一片空白,他愣愣地蹲下身子,翻过了水壶。 底部边缘有着斑驳的签字笔字跡。『二年三班林晏丞』 脑海深处闪过了艷阳高照的老家街景。 『你想吃哪个?』 常常在放学路上看到的大哥哥在麵包店前向他搭了话。 咬着甜甜的巧克力麵包,他带他去了很想去的大型公园。 枯叶被踩碎的声音、被紧紧压制住的窒息感、土壤的潮湿气味、撕裂身体的痛处,彷彿在体内动了一世纪之久的性器-- 原来,那不是梦。 喀鏘。 静謐的空间中传来解锁的声音,大门被人从外头打开。 第二部 01 温育维走进家门时,暂宿家中一夜的下属倒在路中间。 男人手提着超市的塑胶袋,微扬起眉,走向瘫坐在房间门口的林晏丞,「怎么了?」 听到他的声音,低垂着头的林晏丞肩膀微微一震,彷彿因为畏惧而缩起身子。林晏丞身上穿着温育维的家居服,是他替醉得不省人事的下属换上的。 浅灰色的棉质上衣与米色七分裤,他比林晏丞高了快二十公分,儘管林晏丞平时看来不特别纤细,此刻穿着他的上衣,松垮垮的衣物还是让青年显得瘦弱。温育维俯视的角度,能看见从青年宽松后领露出的白皙颈项。 看下属傻愣愣的迟迟不说话,温育维燃起一丝不耐,正要弯下身子一探究竟时,林晏丞开口说道,「我、我踢到小拇指。」 一时间,宽敞的公寓里陷入静默。温育维看了眼低垂着头用双手抓着脚底板的青年,又看了眼半开着的卧室门,低头说道,「笨蛋吗?」 「......」林晏丞一脸复杂地抬起头看他,与平时被唸时一样敢怒不敢言。 那张脸比温育维预期中要来得苍白,甚至带着薄薄一层冷汗,温育维蹙起眉头,蹲下身子,将提着的袋子放在一旁,「我看看。」 「──不、不用。」看上司猝不及防地伸手去抓他没穿袜子的脚掌,林晏丞像是被电到似的往后弹,满脸惊吓。 「别小看这种伤。挫伤就算了,小心是骨折。」温育维严肃地说道,一双漆黑的眼睛毫无玩笑之意,仍想检视他的脚。 「......没、没事,已经没那么痛了。」林晏丞一边本能地闪躲肢体接触,一边脑中却有些混乱,看着眼前如平时般不苟言笑的上司,难以与刚才在另一间房间里看到的东西连结在一起,「我要回去了,先告辞。」 听到他要走人,温育维这才将视线从他的脚尖移开,抬头说道,「不是说了让你留在这吃晚饭?」 「呃,打扰这么久,太不好意思了。」林晏丞结结巴巴地推拒。 「浪费这些食材,很好意思?」温育维扬起眉,冷冷地反问。 顺着男人的视线,林晏丞看到那装满生鲜食品的超市塑胶袋,后知后觉想起上司留了纸条说要煮火锅。 ──可是,自己又没答应。 林晏丞在心底反驳,看着上司的脸却没胆开口,他一时紧张没找好藉口,错过了说自己还有事的时机。 「你脸色太糟了,回去躺着。」温育维命令道。 以不容拒绝的态度将下属赶回房间,关上卧室门,温育维若有所思地站在走廊上,扫了一眼隔壁房的房门。 数个月来的社畜生活消磨了林晏丞的反应能力,一看到上司板起脸孔说话,林晏丞下意识听从了指示。 「......」错失逃跑机会,林晏丞呆呆站在卧房里。 温育维似乎仍在门外站了一会,外头才传来窸窣的塑胶袋摩擦声,脚步声远离,厨房隐隐约约传来忙碌的声响。 卧室里一片安静,只有林晏丞自己的心跳声。 心脏剧烈跳动,强烈地撞击着胸口,彷彿快要爆炸了。 林晏丞走回床边,近乎虚脱地在床沿坐下,用双手抹了抹浸满冷汗的面庞,整个人还因为衝击而有些恍惚。 虽然没能顺利离开,房门让他和温育维两人隔开了,这让林晏丞暂时松了一口气,心头泛起有些松懈的安心感,有点时间能好好思考刚刚撞见的情景── 一面墙他的偷拍照片。 林晏丞寒毛直竖,望着闔上的房间门,突然燃起危机感,该不会房门被上锁了,将他劝诱回房间其实是为了监禁──喀鏘。 「你还不睡?」一把打开房门的温育维与他直直四目相接,扬起眉头。 在彷彿尾巴炸起毛的猫咪般僵在床沿的林晏丞面前,温育维进入房间,直直朝他走来。 温育维微微弯身,递给他一团物体。冰凉的触感令他回过神来,发现手上被放了一包用塑胶袋和毛巾做成的简易冰袋。 林晏丞低头看冰袋,又抬头看向上司,一脸疑惑。 「冰敷。」温育维露出看智障的眼神,用下巴比了比他的脚。 「哦、哦哦。」 他磨磨蹭蹭地将双腿曲起,像是环抱着膝盖似的将双腿都放到床上。 「待会融化了,放这里就可以了。」上司将一个白色的浅碟空盘放在床头柜上,叮嘱道,「快睡。」 平时强势的上司在这种小地方倒是意外细心。 温育维看也没看他一眼,放好东西就转身离开房间,带上房门,没有传来落锁的声音,脚步声远去。 林晏丞手抓着冰袋,侧身往床上倒去。 被冻得发疼的指尖无法克制地颤抖,心脏剧烈震颤到了引起不适的程度,他努力吸了一口气,因为惊吓过度而浑身乏力。 他当然没有踢到脚趾。 只是刚才急急忙忙从隔壁房溜出来要回房时,一时腿软来不及进门,直接跌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