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看月亮(校园1V1 )》 1 名字读音相同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可是李月亮却对这种缘分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嗤之以鼻,甚至厌恶。 这个和她名字读音相同的人叫李越亮,虽然同姓,但是也是隔壁村人。 自上小学开始,他们就应为名字相同而惹旁人多看两眼,新任课的老师总是会多问一句他们是不是兄妹或者姐弟。 调皮捣蛋的孩子故意叫他们的名字,在一方回应之后就让那一方出糗故意说是叫另一个人,而那个出糗的人是李月亮的时候,李月亮往往会被气得面红耳赤,大声争辩后趴在桌子上哭。 而李越亮,却始终憨憨地,别人说他就挠挠头笑,从来不反驳,甚至还被其他小孩怂恿来给她示好,她生气的朝他脸上乱抓,被他躲开了,但是脖子上还是刮了一道血痕。 因为这件事情,老师把他们的家长都叫来了,张兰听完老师的话,转头朝她骂骂咧咧,因为嗓音的大而让人觉得十分的凶,李月亮低着头,脸上都是害臊的红。 见张兰骂得那么厉害,老师和李越亮的妈妈也跟着上来劝,许久张兰扯着李月亮的衣服扯到李越亮面前道歉后,这场闹剧才算结束。 后来,李越亮就不敢再靠近她了,即便他当小组长的时候,给她发作业本都是小心翼翼的放在她桌上立马离开。 大概是因为闹了前面那一出,周围的小朋友们也不再拿他们名字打趣,只是私下在说她好凶,她妈妈好凶。 在他们四年级的时候,李越亮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上课,李月亮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听见班主任说要去李越亮家家访,回过头看见她进来,想到她们两村好像挨得近,于是问了一下是什么情况。 李月亮也不知道,但是村里人多嘴杂,她还是听到一些闲言碎语,说是李越亮妈妈跑了,前几天李越亮的爷爷带李越亮去他妈妈娘家找人也没找到。 她也没想多留心,闲言就像风,无意地灌进她的耳朵里,她才知道,原来早些年李越亮爸爸跟着别人山里炸石,不小心出了事故,人没了。 那些人都在说他家可怜,现在就只剩下一老一小了。 可谁家不可怜呢,特别是在这穷苦落后的小山村。 张兰和李月亮奶奶赵阿秀的矛盾也是愈演愈烈,在这重男轻女的乡下,赵阿秀一直对张兰只生了个女儿而耿耿于怀,无奈的是张兰在生产时落了点病根后来一直肚子都没有动静,婆媳矛盾越发的不可调和。 而李月亮,莫名的被当成了罪魁祸首,是她害得张兰身体落了病根,是她阻碍了他们宝贝孙子的降临。 从小,李月亮就被赵阿秀冷脸相待,而张兰却恰好相反,对于她的一点错处就尖声斥责,稍不开心巴掌就朝后脑勺呼来。 李月亮有时候会想,为什么他们不分开,可是好像就算分开,她的日子好像也只能这样。 李月亮第一次听见离婚这个词是在赵阿秀口中听到的,她坐在餐桌旁写着作业,赵阿秀冷不及防地说了句离婚。 她写字的手都顿了一下,虽然没太明白这个词的意思是什么,但是她能感觉到自从这两个字落下后,大家都沉默了,气氛凝重。 余光里,她看见张兰看着李柱强许久,才开口问道:“你也是这样打算的吗?” 赵阿秀嗤笑了一声。 男人的沉默已经表达了他的立场,张兰发疯似的大声的骂了好些难听的话,然后气冲冲地出了门,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把菜刀。 不幸福的婚姻比起这落后思想里的面子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所以张兰叫嚷着没有离婚除非去死。 赵阿秀缩在长椅一边,脸上都是恐惧的表情,嘴上却还是刻薄的叫骂,李柱强抓着张兰的手在僵持,虽然男女力量悬殊,但是从小就干农活的张兰力气也不算弱,李柱强也绷得满脸胀红。 吵杂声、刀光、扭打在一起的声音,李月亮明明觉得没什么,这不一直就是她的家吗,可是手还是忍不住的开始发抖,嘴唇发颤,最后控制不住地哭出声音。 各种声音交杂在一起,引来了邻居的注意,邻居深深进来看见张兰拿着刀,先是大叫了一声,然后赶紧叫来自家男人过来劝架。 两个大男人一起才制住了张兰,邻居婶婶一边说着劝和的话一边抱住李月亮,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大人吵归吵闹归闹,不要吓着孩子。 劝架的时候,在一个家庭里,人总是会习惯的搬出孩子来调和矛盾,可是邻居婶婶不知道,这个家的矛盾点,就是她。 还没说几句,张兰就晕了,李柱强和邻居伯伯两个人开着摩托车送张兰去镇上医院,李月亮抱着邻居婶婶就是不肯松手,哭声也未止,邻里邻居各家情况也是门儿清,邻居婶婶看着赵阿秀看李月亮那种不屑的眼神,叹了口气,把她抱到了她家晚上和她一起睡觉。 等她再度醒来的时候,她被告知要当姐姐了。 就这样吵吵闹闹几年,在茅盾到达顶点争吵着要离婚的时候,张兰怀孕了,一家人因为这个未知的生命在破碎的边缘又奇幻的粘合在了一起。 十月怀胎,张兰如愿生下儿子,而在那个倍受瞩目的生命出生之后,李月亮在这个家彻底变成了隐形人。 她的奶奶总是爱不释手地抱着小宝宝,脸上有着李月亮从未体会的慈爱,她的妈妈好像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全然忘记过往她的婆婆给予她的冷眼与嘲讽,反而有种扬眉吐气的得意感,腰板都比以前更直。 那她所无法拥有的爱,在这个小宝宝身上被轻易给与,只因为他是男生,而她是女生。 有时候李月亮也会想,为什么自己不是男的。 2 后面李越亮还是来上学了,却变得比以前更安静了,在刚回来的那几天,每天下午放学,班主任都会单独地叫他过办公室去。 小学就这样过去了,因为九年义务教育的普及,大家都一起升到了镇上的中学。 在中学,虽然他们不在一个班里,可是他们的名字却总是在一起被提及,因为每次考试,年级前三总是会有他们两个人的名字,更多的是在领奖台上遇见。 临近升中考,赵阿秀给李明阳洗澡时没注意,摔了一跤,偏瘫了,李柱强从外地打工赶回来,在医院照看了几天后把人接回了家里。 李月亮看着躺在床上的赵阿秀,年迈的老人在床上睡得很安详,闭着眼睛的时候连冷漠都少了几分,以后的日子,她大概也就是在这张床上度过了。 家里李明阳还小,赵阿秀又落了瘫痪,于是张兰和李柱强便商量着决定不让李月亮继续读书,起先是跟班主任请了假,一个星期过去了班主任李青橘都没见李月亮回来,于是收拾了东西来家访。 才明白过来,自私的父母擅自决定了女儿的命运,可是她面前的夫妻脸上却没有任何愧疚的表情,一切理所当然,还有点面对老师的谄媚,李月亮坐在一旁,低着头没说话,听着老师和父母说了许久之后,她站了起来,说要去守着奶奶。 李青橘看着缩着脑袋的李月亮,脸色变得严厉,情绪不禁失控厉声说了句站住。 后面李月亮也如小学时李越亮一般重新回到了课堂,因为李青橘一连来了她家好几天,说了现在政府对教育扶持的政策,认真读书的话根本不用花钱还能赚钱,李青橘的锲而不舍让村里人都开始背后说着他们家的小话,张兰碍于面子,于是答应了让李月亮继续读书。 心里却始终还是架着另一幅算盘的。 直到李月亮中考成绩出来,不负众望地考了县里第三,县里教育局和班主任一起来他们家拜访,提出如果李月亮在县里高中就读的话会免去她一切学杂费,每个月还会发放伙食费,另外政府还有一次性两万块的奖励。 张兰第一次觉得李月亮有用,听到说有钱更是笑得眼睛都快要看不见,假惺惺地对着教育局工作人员说十分支持李月亮的教育,一定要上县里学校,考个好大学为县里争光。 看着张兰睁眼说瞎话,李青橘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抿唇偏过头去看坐在一旁的李月亮,对上她视线的时候,柔柔地笑了笑。 李月亮也回了个淡淡的微笑,她也知道张兰在说瞎话,可是此刻她也不在乎,看张兰高兴的模样,起码她还能继续读书。 除了背书本,刻苦学习,其实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努力有什么意义,李青橘有时候和她聊天会给她说外面的世界,会告诉她要努力学习考上高中考上大学,她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但谈话里的未来太过美好了,美好得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到达那个未来。 她只在这一方的小山村生活过,她甚至连县里都没去到过,外面的世界再美好,她都无法真正的去想象,她的日子只有学习、农活、家务、照顾弟弟照顾奶奶。 她甚至有听到有人来她家说亲,那个婶婶拉着张兰在一旁小声地说着话,但还是被她听到了,只是张兰想着政府那两万块钱,打哈哈地笑着回绝掉了。 政府的拨款也到了存折里,张兰难得的夸了她几句,还亲自带着她去了学校报道,在窗口注册入学的时候,自来熟的拉着旁边的家长聊天,语调有些许炫耀,说着李月亮考试的名次,说政府对她家的政策。 旁边的家长都是一脸尴尬的附和,看向李月亮的时候,眼睛里有些许的惊讶赞许,有些许的可怜,这些目光将她的头越压越低。 高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3 大概是升中考时李越亮也考得不错,所以在饭堂充饭卡的时候李月亮也看见了李越亮,不过没有打招呼,因为心里对小时候的事情,李月亮对他一直漠然,平日里是很少注意他的。 同在一个地方偶尔也会打个照面,她好像忘记上回看见他是在什么时候了,大概是在某次考试表彰会后吧。 许久未见,他好像长高了很多,脸上还是黑黝黝的,素青色的衬衫旧得发白,胸前的图案都掉了许多漆的样子,她无意识的侧着头打量着另一条队伍的他,以至于轮到她了她也没反应过来。 工作人员出声提醒,周围学生都向她侧目,她才恍然,脸上浮起淡淡的红,赶紧把自己的饭卡递了上去。 青春期第二性征的发育,荷尔蒙的分泌,李月亮发觉自己好像开始有点在意男生,看到他们会在心里评价脸好不好看、搞不搞、壮不壮、像不像电视里某个自己喜欢的明星。 今天她发觉,李越亮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些,是好看吗? 在以往他好像一直以来都是憨憨的,脸上婴儿肥未褪的样子,谈话嬉笑间总是很温和,脾气很好。 今天的他好像不一样了,少年骨骼成长,撑起他单薄的身躯,五官不再是模糊的憨态,反而清晰的长开了,剑眉星目,眼窝深邃,鼻梁高挺线条利落,连唇瓣,好像都生得很好看了,抿成一条直线,排队的时候,眉目微垂,似乎在看着手中拿着的饭卡,身上多了一种少年清冷的气质。 出了饭堂,李月亮低头看着脚下的阶梯,然后摇了摇头,因为年少的事情她和李越亮少有交集,可是今天却又浮现许多他的印象。 真奇怪。 李月亮不由自主地哼了一声笑,没注意看脚下,踩空了,身体不稳地就要往前倒,左边手臂上被突来的抓力箍得有些发疼,但也及时将她拉住避免她滚下阶梯。 站稳身体后,李月亮先是偏头看向抓在自己手臂上的那只手,皮肤有点黑,但是指骨分明、修长,此刻紧绷得血管脉络都浮起。 她向后看向这只手的主人,李越亮一只手抓着她,另一只手还虚扶在她前面,身体微弯,眉头微蹙,呼吸有那么些急促,嘴巴微张的说了句:“小心。” 近距离这样看,李月亮能看见他T恤领口敞开处,清晰的皮肤色差分界线。 她收敛视线,抿唇说了声谢谢,脸上也没太多的表情,在原地站着没有动作。 许久,李越亮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抓着她的手臂,于是慌忙的放开,见李月亮垂着头看不出什么表情的样子,以为自己冒犯她了,表情有些窘迫,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最终手掌在裤腿上擦了擦,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刚才抓疼你了吗?” 李月亮摇了摇头,脸上挂着一抹友好的笑,看着他局促的小动作,说:“没有,你没有弄疼我,是我要谢谢你。” 一直以来,他们都好像没有正式的对过话,说话间,李月亮才发现,其实年少的那些小插曲在她心里早就过去了。 “那就好,那就好。”李越亮回道,声音越来越小,似乎不习惯这突如其来的交谈。 李月亮没有再看他,这迈步之前看了看阶梯,准确无误地踩在了阶梯上,往下走,走了几步后,没听到身后有别的响动,她微微转身,看着还在原地的李越亮,说:“你不回宿舍吗?” 听到她询问的声音,李越亮才抬起头,对上她的视线后又慌忙的躲开,小碎步的走下阶梯,跟在她后面。 两个人便一起往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虽然人好像长高了,长开了,但是性格好像还是有点憨,李月亮用眼角余光看了他一眼,见他只是低着头走路,一副不敢多看她几眼的样子。 还想问他分到几班了,见他局促,李月亮也不强人所难。 男生女生的宿舍在两侧,到了楼下,两个人便分开了。 李月亮回到宿舍,其他几个舍友在收拾着床铺,在她对床的那一个女生好像对这些事情不太娴熟,床单铺得皱皱的,此刻在套着被子,看着被套里的一大团,脸上都是难色,额头上落着细密的汗。 李月亮走了上去问她需要帮忙吗? 对床的女生转眼看她,眼眸大亮,一副看见救星的样子,说:“你可以帮我吗!?太感谢你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把被子套好了,套好被子后,李月亮想到刚进门时看到她铺的床单,没忍住的翻开被子又帮她重新铺了一下床。 4 到了班级之后李月亮才发现,原来李越亮和她一个班。 领完新书之后,班主任在讲台上念着班级名单认人,念到她和李越亮的名字的时候,不出意外的问了他们是什么关系。 这一次好像没有小时候的那种窘迫了,抑或是这种场景已经发生在他们之间许许多多次,他们都早已习惯,她很自然的就站起来喊了答到,但李越亮还是隔着远远的座位回过头看向她,眉头依旧微皱着,脸上有些许的红,像是有些歉疚。 李月亮才发觉,原来李越亮还困在小时候的那场闹剧之中。 可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歉疚的心情,只是面无表情的侧开视线,低头看着桌面上崭新的书本,同桌听到班主任的问题,用肩碰了碰她,说:“你们两个名字也太凑巧了吧。” 还有更凑巧的,他们在同一个地方,村子就是两隔壁。 李月亮笑了笑,说:“是挺巧的。” 因为李月亮撇开视线,李越亮以为她又生气了,想到以前的那些事情,他蹭地站了起来,因为动作的突然椅子都倒了,砸出了一个在安静课室里很大的声响,大家不由自主地转头都看向他。 黝黑的肤色中也盖不住脸上的羞红,连带耳朵都红透了,他表情慌张,看了看地上的凳子,身体弯了一下好像要去扶,又止住了动作,视线扫了一眼李月亮的方向,她没有看他,只是翻开了一本书。 “我们俩只是名字读音一样,没什么关系的。”他解释道,说话的时候声音都有点颤,余光一直注意着李月亮。 弄出这么大的响动,只为了这么一句解释,却好像更加的欲盖弥彰。 班里的同学面面相觑,笑了几声,然后低头声音稀稀疏疏地说着小话。 班主任双手撑着讲台,手指轻敲了几下桌面,也笑了一声,目光有些促狭,说:“怎么人家女同学都还没有这么大反应,你男同学倒是扭捏起来了。” 沉默了一会儿。 “不是这样的,不管是男生女生,我们只是名字有些相像,我不希望大家以此来开玩笑。”听完班主任的话,李越亮脸上反而正色起来,站直腰板,直直地看向讲台上的班主任。 因为语气很明显的认真,一时间班里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班主任没想到李越亮会这么在乎这件事情,一时之间嘴角也挂了些许尴尬,但很快反应过来了,双手离开讲台也站直了些许身体,朝李越亮说道:“是老师错了。”青春期的孩子心思细腻敏感,他作为老师应该要理解和尊重。 只是李越亮没想到班主任会当面说出道歉的话,一时之间又软了下来,垂着头两颊生红,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班主任看出他的局促,也不为难他,挥了挥手将大家的注意力再收回在他身上,继续点着名单。 被读到名字的都一个一个相继站起来喊“到”。 李越亮翻着崭新的语文课本,没有太注意刚才的事情,同桌凑了过来,小声的在她耳边问道:“你是不是和那个李越亮关系不好啊?” 刚才班里的人都因为李越亮造成的响动注意力被他吸引,作为另一个主人公,她反而一点反应都没有,没什么表情的低头看书。 李月亮转了转眸子,好像在思考一般,然后微微侧脸看向同桌,看见她一脸小心翼翼的八卦表情,有点滑稽,说:“没有。” 不是关系不好,是…… 没有关系。 应该是这样的。 在这个落后的地方和小山村,同年同月同日同名等一切相同的地方都会被说成奇妙的缘分,有些人还会因此成为比亲人还亲的关系,可是他们两个人没有。 没有关系。 不过李月亮发现自己对于他,好像真的没有芥蒂了,那段小时侯的故事真的翻了过去,也许对于她来说比起其他的经历,他们这一段,的确没有什么好耿耿于怀的。 合上书本的时候,李月亮朝他的位置看了一眼,他的耳朵还是有点红,虽然在整理着书,却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同桌的名字被喊到了,林子瑜站起来喊了一声“到”,李月亮也闻声收回了自己的视线,刚才同桌在开小差,被突然叫到有些慌乱,坐下来的时候朝着李月亮吐了吐舌头,将一本言情小说往抽屉里推了推。 彩色的封面,绘画中的少男少女被花墙簇拥在其中,颜色鲜艳。 5 周五放学回家,一大群学生都在路边等车,李月亮抱着书包,无聊的到处看看,侧过头的时候看到了李越亮,他也刚好转头,视线猝不及防交汇了,她看见他表情呆了一秒,然后慌忙地回过头去,耳朵又红了。 是觉得不礼貌吗? 他又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扯了一个有些尴尬的微笑朝她点了点头。 班车来了,等车的人都开始往外挤,错乱的人头一下子就将他们视线隔断,李月亮没办法像他一样礼貌回应他了。 跟着人群朝着那扇小小的车门挤。 周五的车座位肯定是不够的,车厢里都不断的有学生往里挤着站,镇上的班车本来就少,车次少,坐的人也少,也就是周五放学和等回校的时候会比较多人,所以这种时候,都是有多少人就塞多少人。 李月亮被一直往车厢里挤进,她感觉自己好像都没动,身子就不由自主地往后移,她只能死死地抱着自己的书包。 一股熟悉的抓力落在了自己手腕上,李月亮转低头看去,看见李越亮正坐在座位上,仰头看着她,手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腕。 来不及说话,他站了起来,李月亮感觉自己被人一拉一推,就坐到了座位上,等她再度仰头看去的时候,李越亮已经被挤到了车厢后面她看不到的地方了,她还是努力的站起来往后看了看,在踮起脚尖后看到了已经几乎走到了车厢最里面的李越亮。 她想朝他挥了挥礼貌的回应一下,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又顿住了。 说到底,他们也没有特别熟。 是他自己要给她让位置的,而且他人都被挤到那么里面了,就算她不接受,这会儿也是别人坐了,她心里不应该有那么多的在意。 李月亮垂了垂头,看着布色上有些发黑的座位背靠,缓慢地坐回了位置。 两个人是在同一个路口下车的,像是说好似的,刚好走在路的两边,李月亮抱着书包,左右看了看两旁,左边是天边挂着隐约暮色的山,右边是高低错落的田,深深浅浅颜色的黄土,青青绿绿的杂草和农作物,还有暑假收割完稻谷的田,每个田里都有一两堆高高的稻草堆,三俩在的人坐在田埂上,似乎在短暂的休息,也有挑着工具正从田里走向大路准备回家的人。 他们两个人走在前面,后面还跟着几个人。 李青柳刚吃完一包小零食,吮了吮手指,拍了拍手将包装袋随意往路边一丢,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男生,正在咬着一根辣条,唇瓣上都沾着些许橙红的辣椒油也一些细碎的配料沫,等咬得差不多了,他舔了舔嘴唇,朝李青柳说道:“他们两个还是这么不对付吗?” 李青柳闻言微微侧头,皱了一下半边眉头,视线回过看着前面走着的背影,说:“他们俩一直这样啊,也没好过啊。” 旁边另一个男生往前跳了一下,突然的动作吓得李青柳一缩,看见那个男生跳高了一些摘了一把树上的叶子,然后作投篮动作往前一丢,看着他做作的动作,李青柳白了他一眼。 做投篮动作的人叫李江华,他站稳后回过头,看见李青柳和李国宇两个人无语的表情,讪讪地拍了拍自己刘海,尴尬地笑了一下,然后想着快岔开话题转头看了看前面的人,说:“李月亮这么凶谁不怕啊。” 想起小时候她打李越亮的样子,他又笑了两声。 “哪里凶了,不就是小时候打过一架,你见人后面凶你了?还是凶谁了?”李青柳不服的反驳道。 李江华摸了摸鼻子,哼了一声,满不在乎地说:“是没凶我,可是你不觉得她好像一只不吠人的狗吗?” 说着,看着李月亮的背影,继续评价:“阴阴沉沉的,没有点儿青春少女的感觉,怪恐怖的。” 旁边的李国宇听见他这样说,似乎也有点同意,不由自主地点了一下头,也跟着李江华的话说:“我也觉得,你看她,平常也不怎么跟我们玩。”说的时候他回头看了一眼李青柳,见到李青柳眼神有点不爽的样子,他止住了后面的话,觉得嘴唇还油油的,于是又舔了一下。 “你有病啊!”及时止住的话并没有让李青柳皱着的眉头舒展,朝他拍了一巴掌后又朝李江华虚踢了一脚,继续说:“你们才是狗。” 不过是寻常力气的打闹,两个男生做作地怪叫两声,捂着被打的地方好像很痛的样子,李青柳看着他们装模作样,滑稽死了,又有点被逗笑,再拍了两下李国宇,说:“你们呢,是不是会叫的狗,在这里怪叫。” 看着李青柳扬起的下巴,一副替天行道的样子,李国宇冤枉地说:“不是我说的,是阿华说的。” “管你。”李青柳又拍了两巴掌,李国宇窜到李江华身旁躲,李青柳顺势也给李江华两巴掌。 村里的小孩基本都是玩在一起长大的,他们两个也知道李青柳脾气,纯属是当做陪李青柳打闹,小跑的躲着李青柳无处不在的巴掌。 背后男女打闹的声音拉回了李月亮有些神游的思绪,她脚步放慢了一点,没忍住的往回看了一眼。 稍纵即逝的动作被李青柳看到了,她停下追赶人的脚步,朝另外两个人一人哼了一声,然后直直往前跑,跑了一段路之后,大声地喊了一声月亮。 名字读音相同的人听到后都同一时间止住了脚步,往后看,转身的时候两人的视线交汇了那么一瞬又错开,又一同落在跑着过来的李青柳身上。 李青柳感受到李越亮的视线后朝他尴尬的笑了一下,表示不是在叫他,李越亮会意后有那么一丝窘迫,没忍住的往李月亮那里看了一眼,看见她正站在原地,面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但是沾着些许傍晚柔光的眼眸,也变得柔柔的,在等着向她跑过来的女生。 快到李月亮跟前的时候李青柳还是伸手HI了一句,算是打招呼,李越亮有些不习惯,依旧是一副局促的样子,慌乱的点了点头回应,接着回过身双手紧紧抓着褪色的书包背带,往前走着,僵硬的背在后面看有些不自然。 6 李青柳直接从背后搂住李月亮,双手在她胸前交握,贴上来的时候又叫了月亮一声,李月亮被她着扑来的动作迫着往前走了两步才稳住身体,伸了一只手抓在李青柳手上,小声的说了句小心。 耳边传来李青柳几声淡淡的笑声,李青柳的头发飘到她脖颈上,发根刺过的时候有点痒,她缩了一下身体,嘴角勾了一抹不自然的笑。 “高中好玩吗?”李青柳问道,因为有点像挂在李月亮身上,步伐都小小的被她拖着走。 在走路,所以李月亮眼睛看着前面,余光里是李青柳模糊的面部轮廓,她呼了一口气,说:“我们不是上的同一所高中嘛。” “是啊。”李青柳应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声调越来越小。 “一点都不好玩,那些书上的知识比初中的难很多。”李青柳头往她的肩靠了靠,发觉好像是不太舒服,于是放开了人,转过头看了李月亮一眼,说:“感觉你好从容。” 对,刚才她反驳的时候怎么没想到这个词,就是从容,脑子不好的人才会说别人是狗,李青柳想。 “就是因为难所以才要学习呀,学会了就不难了。”李月亮答。 李青柳挽上她的手,表面上点了点头,但是心里却在说学霸的话听听就算了,边走边晃着脑袋四处看,目光落在前面李越亮身上的时候,李青柳侧眼看了一下李月亮,说:“升中考你和李越亮考得都挺好的吧,之前去初中拿成绩单的时候听见老师说你们俩在我们这一届排年纪第一第二呢。” 虽然他们本来就是排名前列的常客,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李月亮淡淡地“嗯”了一声。 高中最开始分班虽然是无规律的,但也只是后面的人,年级前一百名还是会自动分成两班,大家都管他们叫实验班。 “你们俩应该分到一个班了吧?”李青柳问。 “是。” “还这么不熟啊?” 李月亮转眼看她,看见她略带不解的眼神,她也疑惑了。 一个班就应该熟吗?这么多年了,他们名字读音相同经常被一起提及,村子又在两隔壁,因为成绩好经常被推上同一个领奖台或者表彰里,他们依旧不熟啊。 四目相对看了一会儿,李青柳拂了拂手,说:“还以为你们一个班了,至少会有点交流呢。” 没想到看起来还是这么陌生。 李青柳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睛看着要落下的夕阳,一团混乱的金黄色,因为挽着李月亮,她也不用担心看路,思绪随着杂糅的夕阳颜色神游。 刚才——,她好像看见李越亮给李月亮让座来着,她动作征了一下,头向后微仰,感受到手上有些些许拉力她才回过神,脚步迈大了一点,跟上李月亮的步伐。 是她看错了吗? “没有。”耳边传来李月亮的声音,李青柳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她在回答刚才她的话。 她以为他们会有点交流。 回答是没有。 随着到村子的路程慢慢变短,夕阳也一点一点被山峰吞没,因为还在夏末,即便是没有太阳,天光也依旧很亮,但是还是能感觉到一片隐隐的黑要降临,还有傍晚些许的凉意。 李越亮先岔进了他村,虽然两村相隔,但是李越亮的他们村没有另一边的村子繁华,路边看去,不过了了几家房子,错落的矗立着。其实按照姓来说,他们应该是一个村的,毕竟祠堂都是共用一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分了两个村子。 不过也应该是上面好几代的事情了,所以李月亮他们这一代是一点都不知道缘由。 田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收拾东西回家,偶尔路过一两个叔叔婶婶她们的都礼貌的叫人,跟着的李国宇刚好看见他妈妈回家,于是主动的帮她妈妈挑着担子。 李月亮家比较靠近村口,进村没走几步路就和李青柳挥手分别了,绕进小路走过一排房子转个弯人就没影了,李青柳转头看了看身后的那两个男生,脚步停了一下后有决定不等他们了,自己往前走。 回到家,刚进院子,张兰抱着个盆出来,里面是深色的被子,看花色应该是赵阿秀的,抬眼看见李月亮回来了,皱着的脸上有了些许舒展,大声的喊了一声李月亮的名字,李月亮觉得刺耳的缩了缩脚步,张兰觉得她扭捏,脸色立马就变得不耐烦了,开口就阴阳怪气地嘲讽道:“哟,读了个高中回来都不理人了啊。” “会读书就是金贵啊。”说完,冷哼了一声。 在里面看电视的李明阳听见院子里的声音,跑到门前,看见李月亮站在院子里,小跑出来,跑到李月亮面前喊了一声姐姐。 李月亮低着头看着费劲仰头看人的李明阳,勾了勾唇角,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过来把你奶奶的被子拿出去洗。”张兰的大嗓门打破了这些许温情的画面,李明阳也因为张兰的声音转头懵懵懂懂地看着张兰,手往后伸着好像想牵李月亮的手。 李月亮伸过手去摸了摸他的小手,再摸了摸他的头后,深呼吸了一口,将手上的包解下来,递给李明阳,温声说:“帮姐姐把书包放进客厅里好不好。” 李明阳刚抱了一半,张着嘴想说好的时候,张兰又出声打断了,说:“你书包这么重明明怎么拿得动,自己放进里面去。”说着,把盆丢在原地,垂着眸子看了一眼地上的盆,示意李月亮等会出来解决。 天色已经暗了一点,背后吹来的风完全凉了下来,李月亮呼了一口气,小声地回了一句:“好的,妈妈。” 听见李月亮低弱的回答,张兰才算罢休,拍了拍手往厨房里走,李月亮重新把包抱回怀里,弯了弯腰牵起李明阳的手一起回客厅。 放好东西,李月亮在卫生间拿了装洗衣粉的罐子,抱起盆的时候,一股屎尿混杂的臭味袭上鼻尖,隔了一段时间没有闻过,李月亮被熏得有些想发呕。 咽了好几口口水后才压下想吐的感觉,抬头看了看天色往院子外走,家里的地方小,一般洗衣服都是在外面的河堤上洗。 到河堤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等她洗完的时候,月亮都从山的那边出来许多,浅白的光泽在河水水面荡漾,李月亮站在河堤上,微微仰头,视线好像在眺望很远的地方,不知道是在看那轮廓模糊的山,还是皎洁明显的月。 7 下课铃响,走廊上就传来了各种学生响动,语文老师拖了一会儿堂,话落的时候看见讲台下不少学生视线已经往课室外转了,于是说了下课。 上个星期刚轮换了座位,很巧,李月亮和李越亮成前后桌了,也是这个月的学习小组,李越亮和同桌搬着桌子接到她们后面的时候,林子瑜凑近在她耳边说这下liyueliang都在我们小组了。 在一个班,有时候有人叫的时候难免会应错,又闹了几次乌龙后办理达成了一致,叫李越亮的时候只叫两个字月亮,叫李越亮的时候便是连名带姓。 站起来的时候,李月亮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大家一起说完谢谢老师后,李月亮摸了一下肚子,那种不舒服感更加强烈了,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腹部里面的生理结构要流下什么,腰都隐隐的酸。 李月亮伸手摸了摸自己额头,不烫,甚至还有一点凉的感觉,是因为自己探所以感觉不出来吗?李月亮拧着眉想。 正想偏过头去找同桌林子瑜给她探探的时候,李月亮听到身后传来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接着是一阵清风拂在自己屁股后面,偏头的动作变成转头,脚步带着身体稍稍往后转,一双手张着一件校服至腰往下的遮住她后面,视线上扫时李越亮弯着腰抬着下巴往上仰视着她,黝黑的肤色里,两颊生了些许绯红,唇紧绷着,对视的时候,红色晕得更深了,李越亮目光颤抖,张了张口又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这般举动也引来了两个人同桌注意,张斐宏侧过眼睛扫了一眼他们两个人的动作,没有说话,视线还落在李越亮的动作上,但是手上在收拾着桌面的课本,林子瑜转了半边身体,看了一眼李越亮,张口想要说话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什么,瞳孔都张大了一点,立马凑过身贴到李月亮耳边,说:“月亮,你来那个了!”说完,眸子紧张的转了转,用余光注意着旁边的人。 看见李越亮一直弯着腰,林子瑜从他手中接过校服,按在李月亮腰上后拉起两个衣袖围到她腰前打了个结。 李月亮有点懵,但还是配合着林子瑜的动作轻轻抬了一下手,转眼去看李越亮的时候,李越亮立马避开她的视线,缓慢的坐回了座位,双手无所适从的在课本上乱翻,像是做了什么事情被别人抓包了的样子。 我来那个了? “是什么啊?”李月亮问了出来,然后她看见在她问出口后,李越亮的耳朵也跟着红了起来,头直往下低。 这问题问得林子瑜都皱了眉头,张了一下嘴巴,然后拉着她的手往门外走,她还偏着头看李越亮,被林子瑜扯着走的时候脚步有点慌乱,但是很快又恢复了平缓。 课间三两的学生在楼梯口讲话,她们路过这些学生一步一步地往下走,李月亮蹬着脚步,走路的时候觉得腰酸的格外厉害,她说:“子瑜,我今天好像有点不舒服。” 林子瑜放缓了步子,回过头的时候听见她继续说:“我刚才摸了一下额头,应该没发烧。” 林子瑜目光一直看着一个路过的学生,直到那个学生身影消失在转弯处,这截楼梯就只有她们两个人了。 “你要去小卖部吗?”课间大家也基本只会在走廊和课室活动,一般都不会下楼。 “你来月经了。”林子瑜压低声音和她说,说完又转到她身后看了看,“你不知道吗?没感觉吗?” 李月亮吸了一口气,感觉到身下淌过一刻暖流,下腹好像有什么东西直直往下坠,不疼,但是感觉特别奇怪,一时之间找不到林子瑜口中话的参照和认知。 思绪闪回某个课堂时候,她好像才明白过来。 看着李月亮一脸茫然的样子,林子瑜说:“你不会还没有来过吧?” 李月亮对上她询问的眼神,默了片刻才点了一下头,应了一声。 啊,原来是,发育了啊。 她不由自主的看向自己的下身,衣袖系成的结在自己的小腹上,往下看宽松的校服裤还是崭新的颜色,好像根本没什么不一样,但是她的身体内部却在发生一件翻天覆地的变化。 后知后觉的,她才想到这一年她好像长高许多,有一次在厨房帮忙打下手的时候,她已经比张兰高了。 同是那天,她弯腰炒菜的时候张兰好像多看了她几眼,隔天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准备睡觉的时候,张兰没有预兆的推开她的房间,她心被一惊,转头看向门口站着的张兰,拉被子的手停了动作。 看着张兰越走越近的时候,她小声地喊了一声妈。 张兰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直直地走过来,眼神一贯的冷淡,快到床前的时侯将自己手上的东西往她床上一丢,说:“给你买了几件内衣,以后就不要穿你现在的那种了。”说完,她视线往下扫,落到她胸口上。 李月亮也跟着她的目光看着,锁骨往下,以往该是平坦的地方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有了起伏的弧度,将衣服撑起一个小小的半圆,弧度两端还有两个隐秘的凸点。 不仔细看的话,其实也不太看得出来。 四件内衣散开在被面上,颜色粉嫩翠绿,她看着被面,说:“谢谢妈。” “你有没有来月经?”张兰撇开看她胸口的视线,问道。 她茫然抬头,眼里有些疑惑,张兰看着她的眼睛,抿唇沉默了片刻,说:“没事了,等你来了我再跟你说吧。” 后面张兰就离开了,她弯腰将内衣一件一件拾起来,和她现在穿的一片式的不一样,布料包裹着海绵,形成一个半圆的弧度,摸上去有点厚,柔软的带子往下垂,李月亮坐在床边,拿起一件内衣在手中仔细看,其余的都安静的搭在她并拢的大腿上。 有系口的两端系上又分开,李月亮捏着罩杯两端下角,拿着内衣贴上自己胸口比了比,刚好覆盖住自己胸口起伏的半圆。 突然间,她觉得两边肩带有点嘞,胸口在此刻好像有些发胀,连带胸的两端好像有什么摩擦布料,生出了一股陌生的痒意。 她看了看门,拿起腿上的内衣,走到门后,在开锁的弯扣上,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挑了上去,这样,就反锁门了。 衣柜里堆着很多衣服,将内衣放了进去,她对着衣柜看着里面各色颜色交杂的布料好一会儿,伸手抓住下衣摆,脱了上身衣服。 一片式的内衣被洗得生了许多毛绒,布料缝隙越发清晰,肩带卷在一起变得很细,四方的布料里包裹胸前起伏的部位,这样看,能清楚的看到两侧的凸点。 随着她的呼吸缓慢的起伏。 换上内衣,李月亮看着衣柜门上有一条裂痕的镜子,镜子里面的少女面无表情,漆黑的瞳孔落着淡漠,裂痕从上至下,似乎将她的身体分割成两半,衔接的地方画面有些许误差。 裸露的皮肤很白,锁骨明显,腰肢纤细,发丝随着她的呼吸从肩头垂落,她低头看了一下贴身的内衣,许久,才把上衣穿上。 她是不是开始长大了,在这缓慢又快速的一瞬间,她想着。 8 她开始长大了,可是生活却还是这样。 这天林子瑜带她去小卖部买卫生巾,教她如何使用,在厕所里她褪下裤子看见一滩血迹的时候,她才突然有些害怕颤动的真实感,手里攥着贴好卫生巾的新内裤,只觉得眼睛在抑制不住发热酸涩。 听见卫生间许久没有动静,林子瑜叫了她几声,这下她才从有些恐惧的心理里面抽出,手有些慌忙的换了内裤和外裤,拿着换下的裤子走出了卫生间。 她的脸色不算好看,嘴唇都蒙了一层白,林子瑜走过来的时候看到她的模样,眼神不免闪过担忧,走到她面前伸了一只手搭在她手臂上,柔声问道:“月亮,你还好吗?是不是痛经了?” 痛经?好像又是一个她认知外的东西,不过她并没有觉得有多疼,于是她摇了摇头。 “那怎么了?你脸色好白,等会要不别去上课了。”林子瑜看着她这般模样,说道。 李月亮还是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像很多年前家里那场激烈的争吵一样,吵杂声在她耳边嗡鸣,她心里根本不在意他们的争吵,可是她最后还是颤抖着身体大声哭泣,像有一口气喘不上来,堵在胸腔里不断震动的无力感。 “可是你……” “我没事。”李月亮垂着头说道,反手拍了拍林子瑜的手臂让她放开自己,随后将换下的衣物丢到自己的水桶里面,装了一些水和洗衣粉浸泡起来。 林子瑜站在原地,表情还是在担心,李月亮看着她的眼睛努力的挽起一个笑,朝她走去,说:“我没事,我就是不太习惯。”她安慰林子瑜。 闻言,林子瑜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无奈的撇了她一眼,挽上她的手,说:“没事就好。” 弄好这些事后,两个人下了宿舍楼,路过宿管值班室的时候和宿管又打了个招呼说了几声感谢。 这会儿已经上课了,除了远处操场上上体育课的学生,周围都是安安静静的,只剩下微风拂过树梢树叶拍打摩擦的沙沙声,林子瑜一边走一边看了她几眼,说:“有一说一,你这个来得好晚啊。” “很晚吗?”她不太清楚。 “在我认识的人之中算是很晚了,我是初一下半个学期来的,我有的小学同学六年级就来了。”林子瑜说。 “你妈妈没跟你说这些事情吗?”林子瑜又问道。 李月亮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下,想到了那个晚上张兰的问题,然后摇了摇头。 “当时身边的人有这些,我那会儿也有点害怕的回家问我妈,我妈才教我的。”林子瑜想到自己以前傻里傻气的模样,笑了笑。 两个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回到班级她们是从后门进的,先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任课老师视线从书本扫到她们的时候,微微点头,收到示意她们才轻手轻脚的回了座位。 坐好后,两个人抽出书本,翻开上课的内容开始认真听讲,李月亮视线在黑板和书本上来回看,手上快速的记着笔记。 写到一半的时候,她突然顿住了笔,笔水在纸上晕了一个圆点,她看到后将笔尖抬了起来。 老师讲课的声音还从上面传来,李月亮偷偷转头看了一眼背后,看见李越亮在目视前方讲台,十分认真的听讲。 她回过头,从书本下抽出练习本,撕了一个纸条,写道:谢谢你。 折起来后快速的往李越亮桌上一丢,正正落在他书本中间,他动作闪躲了一下,然后看见纸条怔了怔,才抬头看向纸条飞来的方向,李月亮已经回过头听讲,马尾辫柔顺的抚在背上,侧面看去还能看到一截白皙的脖颈和小巧的耳朵。 李越亮有些失神,一会儿后才收回视线将纸条攥紧手心,唇角抿起一个淡淡的笑,尔后又似乎联想到什么,脸颊闪过一丝红。 他想跟她说不用客气,手伸到一半的时候又停住了,抬头看了看讲台的老师,收回了手。 下课的时候,李越亮准备去打水,站起身的时候先问了李月亮,要不要他顺带帮着打,李月亮还没有回答,林子瑜就先开口了:“要的要的,帮我也打一个。”接着勾起两个人桌面上的水壶都递给了李越亮。 看着自己的水壶已经被李越亮握在了手中,李月亮也不再扭捏什么,看着他的眼睛说了一声谢谢。 李越亮回了句不客气后就往门外走。 李月亮重新坐回了座位上,腰还在酸痛,她伸手揉了揉腰,林子瑜看见她揉腰的动作,也伸手过去捏了捏,说:“是不是开始痛了?” 李月亮的脸色还是很白,她摇了摇头,说:“不痛,就是腰好酸,不习惯。” “来这个是这样的,只是腰酸其实还算好啦,不痛就好。”林子瑜眼睛看向她腰的位置,手停留在那里揉按,一边按一边问她哪里酸。 李月亮垂着头,手有点不知道该放哪里,于是虚搭在大腿上,手指微蜷,她不太习惯有人对她这么好。 转头的时候,林子瑜笑着抬头,目光一下就撞到了,林子瑜问:“还酸吗?” 李月亮抿了抿唇,回:“没那么酸了。” 刚才被她按的地方好像在开始发热,一路暖到心口。 窗外晃过李越亮的半身,他打水回来了,到她们桌的时候,将两个人的水壶分别放好,林子瑜爽朗地回了句谢谢,李越亮挠了挠头说不客气。 动作之间,视线偷偷扫过一旁的李月亮,看到她头似要转向他的时候,他立马收敛眼神,迈了一步,回到自己座位。 林子瑜捧了捧水壶,然后递给李月亮,说:“趁热,小腹那里暖一暖。”见李月亮没什么反应的样子,于是直接往她怀里塞。 李月亮手有点乱的接过水壶,在上课铃响的同时将水壶贴在自己小腹上。 不知道是因为生理期的缘故,还是那水壶热意一层一层地熨着小腹,这节课李月亮的意识有些混沌,到后半节课的时候甚至有点昏昏欲睡的感觉。 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9 直到刺耳的下课铃声响起,她才似蓦地惊醒,林子瑜在收拾着桌面书本笔记,窗外走廊已经起了喧哗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学生们都在下课的第一时间奔向饭堂,林子瑜一边整理着书一边偏过头和她说今天她们慢点过去。 虽说她们算是慢慢走到食堂,走进去的时候还是看到乌泱泱的一片黑色脑袋,人挤着人,林子瑜深吸了一口气,模样有些颓,嘟囔道怎么还是这么多人。 接着在熙熙攘攘的噪声之中,李月亮听到一声叫林子瑜名字的声音,她和林子瑜一起抬头去寻,垫脚看了好一会儿,才看见打饭第二条的队伍里,李越亮探出个脑袋,咧了个笑脸朝他们笑笑。 “过这来。”李越亮说。 这种插队的行为其实见怪不怪,只要不要太过分,后面的人也不会说什么,也经常有人分工合作,一人打饭一人负责去排打菜的队伍,但是李月亮还是有点犹豫,她觉得和李越亮也没有那么熟。 林子瑜扯了扯她的手,问她还等什么,于是被她拉着走了过去。 一会儿他们三个人端着餐盘从队伍里出来,李越亮又叫他们跟着他走,说张斐宏排在前面,林子瑜看了看他手中的两个餐盘就知道他们俩在分工合作。 李月亮垂着眸看着餐盘没有动作,林子瑜以为她是因为生理期不舒服,直接从她手中接过餐盘,叫她先去找个位置。 最后李月亮找了一个别人刚好吃完离开的桌子,在旁边挂着的卷纸抽了一些出来擦了一下桌子,弯腰动作的时候,小腹又开始有种滚滚的不适感,腰又开始泛酸。 清理完桌面,她坐在椅子上,长呼了一口气,低头看向自己校服遮盖的小腹处。 发育不应该是身体在生理层面到更成熟更完整的发展吗?为什么她这么累啊,一点都不痛快,脑子还浑浑噩噩的。 她背松了松,上半身微微佝偻,眼睛垂着看着桌面,没有焦点的开始涣散失焦,直到一个餐盘嵌入她的视线,铁具和塑料桌面摩擦出不好听的声音。 “你发什么呆呢?”林子瑜伸腿跨进椅子里面,慢慢坐下,偏过头看着她说。 李越亮和张斐宏也在对面坐下,李月亮有些懵地抬头看了林子瑜一眼,然后回头扫过对面坐着的两个人,抿了抿唇,拿起了筷子,筷子戳进饭里,拨了拨,说:“没有,就是有点困,没精神。” 林子瑜将手中的红枣牛奶撕开吸管戳了进去,先把李月亮的那盒放她餐盘旁边,然后才弄自己的,一边弄一边说:“那我们快一点吃完,会宿舍睡个午觉。”喝了一口牛奶后,她又转过头和她说:“这个牛奶,李越亮请客的。”说完,在李月亮偏过视线看她的时候,抓着筷子的手伸出一个手指指了指。 他们两个男生是各一瓶汽水饮料,张斐宏的是可乐,李越亮的是雪碧,扫了一眼后,李月亮低声说了句谢谢。李越亮正在埋头扒饭,听到她们俩的声音后抬起头,快速吞咽了口中的食物后说了句不客气。 饭后七个人一起在回收餐盘的地方将餐具都放到对应的回收位置,张斐宏和林子瑜先放好了在一旁洗手,将最后的筷子丢进去的时候李月亮听到旁边的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她转过头,就看见李越亮在看着她,黑色的瞳仁闪亮。 “你这个月有去充饭卡吗?”他问。 李月亮摇了摇头,说:“还没有。” “我等会儿下去充,我帮你一起拿过去充了吧。”李越亮说。 他们的伙食费都是政府出资全包的,所以每个月可以去饭堂拿卡直接去财务那边充值相应的金额,李月亮有点懵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想了想后,从兜里拿出饭卡,说:“麻烦你了。” 从她手中接过饭卡,李越亮笑笑,说:“不客气。” 回到宿舍走回床前,李越亮弯腰扯被子的时候发现床尾上放着一件校服,是今天李越亮给他挡背后血迹的校服,她手指动了动,平移了一下脚步,拾起校服抻开,正正反反地看了看。 没有沾到任何血液的痕迹,还好,李月亮松了松气,转头看向阳台外晴朗的天空,低头似乎思考了一下,然后走了出去。 将手中的衣服放进干净的脸盆,在水槽里拉过早上浸着换下来的裤子的桶,伸手下去,能看见水里有淡淡的红色。 林子瑜从里面走出来,看见她要洗衣服的动作,问:“刚才不是困吗?还不睡觉。” 李月亮将桶倾斜把水缓缓的倒出来,说:“好像没那么困了,我先把衣服洗了。” 林子瑜将衣袖捋了捋,说:“我帮你吧。” 李月亮赶紧摆手,说:“不用不用。”林子瑜皱着眉头看见她即便吃了饭还是有点白的脸色,实在是有些让人不由地担忧,问了句你确定?李月亮认真地点了点头后,她才说了句行吧就回了屋子里。 今天被人过分的照顾让李月亮心里暖暖的,但是又有一种强烈的不适感,李月亮知道这只是他人释放善意而已,可是她的心还是不免诚惶诚恐。 很快就把衣服都洗完了,将校服挂上栏杆的时候,看着李越亮那件校服和旁边女生的衣服,看起来的确码数大了许多,阳光在布料上透光,李月亮眨了眨眼睛,再次开水龙头冲了冲手后转身回了屋子里。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校服已经干了,李月亮收了下来,然后一起带去了课室。因为第一次生理期,早上她磨蹭了一会儿,所以她和林子瑜几乎是踩点到课室的,同学们都拿出英语课本准备早读,坐下的时候林子瑜摸了摸水壶,是热的,她转头问李越亮是不是帮她们打水了。 李越亮点了点头。 李月亮也伸手摸了摸水壶,此刻也是热的,随后垂下头视线落在搭在大腿上的校服,她拿起来,转身放在了他桌面上,差点将他桌面上的笔弄落,她手快的抓住,将笔放在了他书面上,说:“你的衣服,我已经洗过了,昨天谢谢你。”她真诚地道谢。 李越亮笑笑,说:“不客气。”说完将衣服拿了下去,挂在椅背上。 耳边都是整齐地读英语单词的声音,英语老师此刻也从门外进来,李月亮赶紧回过头坐好,从抽屉抽出英语书,眼睛快速地扫到现在正在念的单词上,跟着朗读起来。 背后的李越亮眼睛还在看着她的背影,嘴里跟着念的单词越来越模糊,放在书本上的手指动了动,乌云侧过阳光,一缕光打在他半边的脸上。李月亮绑着一个简单的高马尾,露出的后颈上,还有些绒绒发丝撇着,阳光映上去的时候,肌肤上起了一层绒光,飞起的碎发发丝也似透明闪光。 李越亮低头翻了一页书,唇瓣抿着,勾了个浅浅地笑后,张口继续朗读着单词。 10 她跟李越亮开始莫名地熟络起来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再一次的座位轮换过后,她们的学习小组已经不是和他们组成,而是和前桌的人一组,但是每到需要小组讨论的时候,林子瑜还是习惯往后面转去,前桌是两个女生,每每看到林子瑜下意识的动作都故作吃味地调侃她。 几次之后,林子瑜终于纠正过来了。 每每下课或者早上,李越亮去打水的时候还是会帮她们一起打了,所以李月亮已经很久没有去过打水的地方了,虽然不会约着一起去食堂,但是在食堂遇见的时候,林子瑜已经很熟练的插队进去,或者叫他们插队进来。 周末回家的时候要是在等车的时候遇见,他们也会心照不宣地站在一起等待,上车的时候李越亮会伸手护着她往前走,人流拥挤,李越亮的手掌在旁边的人冲撞中不小心贴到了她胸口上,很快就被他抬开。 他站在她背后,应该也是没看到的。 李月亮一边走,一边垂眼看着自己胸前起伏的地方,脑子里闪回刚才的接触画面,心在某一刻突然跳得很快,等她回想的时候,一切又已经平复。 第一个学期很快就结束了,迎来了高中的第一个寒假。 这一个冬天并不算特别的冷,和张兰去田里干一些收尾农活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今年会过一个暖年。 不过天还是很快就暗了下来,回到家,一进院子里,张兰就开始喊李阳明,客厅是暗的,张兰打开灯扫视了屋子一周,继续大声的喊着人。 李月亮在院子里洗手,冬天的水很冷,冲了几下她的指节就开始泛红,她赶紧搓洗了一下手指后关了水,张兰已经从屋子里出来了,皱了皱眉说明明哪里去了。 “不在房间里吗?”李月亮直起身问道。 张兰额头都皱了几条线,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点不耐烦的火气,语气有点冲地朝她说:“没看见我刚才进屋找了一圈吗?” 李月亮被吼得低了低头。 “还不快去找找,站在这里等着吃饭啊?”张兰继续大声地说道。 已是冬日,虽然白天有太阳的时候不算冷,现下太阳下山了,空气中的温度很快就降了许多,李月亮在村子里穿梭,喊着李阳明的名字都没有回应,询问周围的人也说没看见,于是她跟着继续找。 几乎已经逛了村子一圈了,路过李国宇家门口的时候,李国宇正在拍着一个很旧的篮球,听见李月亮询问的声音后他停下了动作,将篮球扣在臂弯里,屋子里的些许光线打在他的脸上,似乎在思考,李月亮见状也停了停脚步。 “我们今天去山里背柴的时候好像在山脚看过他。”想了一会儿,李国宇说道。 说完他伸手抓了抓脸,说:“后面就没看见了,我们下来的时候也没看见。” 李月亮点了点头,说了句谢谢,转身准备走的时候又回过脚步,问道:“是哪边的山?” 李国宇顿了一下后,说:“竹子那边。” 得到回答后李月亮就离开了,往后山走,泥土堆成的田埂和小道,路两旁都长满了高高的杂草,靠近山脚的地方没有人家,天光昏暗,视线也越发的模糊。 刚岔进上山的小道上,李月亮听见远处传来杂草晃动摩擦的声音,她停了停脚步,准备看看下山的人是谁,问一下有没有看见李阳明。 草丛里似乎有什么小动物窜过,她挪动了一下脚步,眼睛依旧盯着刚才发出声响的山路。 一会儿,一个身影从高高的杂草旁边晃出,还没有等她看清人就听见一个童稚的声音大声地喊了她一声姐姐。 李阳明走在李越亮前面,个子还小小的,这会儿光线很暗,但是对面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李阳明一眼就看见了李月亮,立马小跑着过来。 快到跟前的时候大概是被什么绊到了,扑过来的时候被李月亮手快接住,她屈着膝双手搂着李阳明,眼睛却一直看着前方,借着月亮的光线,李月亮看清了面前人的脸。 “这是你弟弟啊?”李越亮先开了口,他背着一大捆柴,肩膀被压弯,抬眼看她的时候,额头上有浅浅地抬头纹。 李月亮张了张口,没有先回答,低头将李阳明的身体扶正,在他背后拍了拍后站直身体才看着李越亮回答他是的。 李阳明丝毫不知道他乱跑做错了事情,扯了扯李月亮的衣服,把手上抓着一把的野果朝她挥了挥,像是在炫耀他的战利品。 “你上山去干嘛,你知不知道危险啊,要是妈——”找人找了那么久,李月亮也被李阳明的熊孩子行为弄得有些火气的,本来想说要是妈妈知道会怎么惩罚他,话到嘴边的时候转念一想这个宝贝疙瘩一直都被家里溺爱,于是也没有说出口了,张兰是不会像骂她一样骂李阳明的。 李越亮很快就走到了他们跟前,看见他们两个人就停在前面也没动作,笑着提醒,说:“不回家?” 李月亮才回过神,低头说了句回,侧过身让了位置给他过,等他走过之后她牵着李阳明走在后面。 月亮已经慢慢地移到了半空之中,李月亮抬头望了望,似乎想起什么来,张口出声,说:“谢谢你带我弟弟回来。” 李越亮轻笑了两声,说举手之劳。 李阳明立马插话进来说自己手中的果子就是前面的哥哥摘给他的,李月亮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说:“以后不准一个人跑上山里去了,知道吗?” 平常的李月亮都是温温吞吞的一个人,这是李越亮第一次听见她略带严厉的声色,有点新鲜,他颠了颠肩上的柴把,垂眸看着路面,嘴角勾了勾唇。 熊孩子是听不懂大人的劝告的,但是被呵斥,他也审时度势地乖乖点点头。 在两村的岔路口两个人就分别了,回到家刚进院子里,就看见张兰跑过来,将李阳明一把抱起,拍了拍他的屁股,声音关切又焦急,说:“小祖宗哦,你是去哪里了。” 抱到檐廊下,张兰坐在椅子上,揪着李阳明转了转身体打量有没有哪里磕着碰着,屋子里的灯光很亮,照得张兰在门侧担忧的表情也很清晰,李月亮慢慢的将院门关上,垂着头,抿着唇瓣。 仔仔细细看了一趟李阳明没事后,张兰抬了抬眼望向李月亮,大声朝她喊道:“还站在哪里干嘛?去做饭,是不是不用吃饭了?” 原本这种差异对待李月亮本以为自己早已经习惯,可是此刻表现得太过明显还是让她心底不免翻腾,垂眸的视线里,裤腿边缘因为刚才走了山路而沾了些许草籽,她蹭了蹭,蹭落了一些后往厨房走了过去。 11 今年果然是个暖年,大年三十的这一天太阳尤其的热烈,一大早李月亮就被张兰叫了起来,煮了祭品去祠堂上香,回来后又和李柱强忙活贴对联,吃了午饭后开始洗菜准备晚上的年夜饭。 过年的时间小孩子是最开心的,李阳明中午吃完饭就开是闹着要穿新衣服,李月亮才放下洗菜的活进厨房给他烧了一锅水,李柱强在院子里给他洗干净换上新衣服后蹦蹦跳跳就出门去了,手上还拿了两盒炮仗。 等李阳明出去,李月亮将柴火撤了一点,重新坐回院子里洗菜盆前洗菜,李柱强走了过来,李月亮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地喊了一声爸。 李柱强笑了笑,俯身摸了摸她的头,说:“你也去洗澡换新衣服去吧?试试合不合身?” 水龙头的水还在不断地砸下来,盆里的青菜在阳光下一片绿油油的,李月亮手里拿了一棵菜,在搓着菜梗上几近于无的泥色。 在很多年前,她也和其他小孩一样很期待新年的到来,新衣服、放烟花、压岁钱,这些东西在小孩子的童年里是多么快乐的存在,如果这些快乐的因素里背后不要掺杂这冷眼和无缘无故的谩骂,李月亮想,她的童年会延长很多,而不是在很多年前就结束了。 此刻李柱强带着慈爱般地抚摸着她的发顶,她内心也没什么触动,耳边轻声也不会有什么感动。 洗菜盆的水溢出来浸湿了周围地板,漫过她脱鞋鞋底的时候浸湿了她的脚掌,太阳光暖暖的,涌出的水却依旧冷冷的。 李月亮不知道,是在很多年前就开始没期待比较悲哀,还是在此刻她心里对于李柱强的示好没有任何触动比较悲哀,在她的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埋葬了。 “怎么了?”李柱强见她久久没回答,手上只是缓慢地搓着菜叶,低着头似乎在看着手中的东西,额前碎发和睫翼在阳光的折射中闪烁着。 秀气小巧的鼻子,勾着一层浅光的鼻梁线条,皮肤蕴着阳光呈现出柔软的白,李柱强看着眼前的画面,想起往日李月亮的乖巧,内心在此刻莫名触动,于是眼神也越发的慈爱。 “让爸爸来洗吧。”李柱强弯下腰,把手伸向菜盆,语调放得很柔软,像是回到了他第一次当父亲抱着还是婴儿的她,用着对待婴孩说话的语调。 李月亮垂着头,低声回道:“我很快就洗完了。”说完她将手种洗过的菜放到旁边的菜篮,双手伸进洗菜盆里,冷水浸过她的手腕,冰冷的贴着她的皮肤,让她觉得很舒服。 张兰从打开院门进来,看见在菜盆旁边的两个人,眼神打量了一下,手上慢慢地关上门,李柱强听见响动,看了看李月亮后站了起来,跟着张兰的步子走到她旁边,说:“月亮现在上高中了,学习任务重,家里的活就不用她做那么多了。”说话间,他回头又看了看那个佝偻着背的身影。 张兰嗤了一声,手上抓着一些瓜子壳,伸手往垃圾桶丢下,侧眼白了他一眼,说:“读个书就了不起了,我让她干什么活了,连个菜都洗不得了吗?她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张兰说话的声音一向很大,李月亮一字不落的全听见了,眼眸垂了垂,捞着盆里面剩余的一些小菜叶。 进到屋子里,张兰斜眼看了一眼李柱强,鼻子哼了一下气,说:“怎么,现在想起来要当个好爸爸了?” 说话的语气掺着阴阳怪气的刻薄,把李柱强说得脸一阵白一阵青,最后脸色略微黑地拉着脸,也是斜眼撇了她一眼,抿着唇无言地往屋子里的后厅走去。 张兰看着他的背影,翻了个白眼。 李月亮几乎忙了一整天,晚饭都是她和李柱强一起准备的,煮好之后她去伺候了赵阿秀吃饭,之后才是一家人的年夜饭。 电视里播放着春晚的节目,李阳明拿吃饭的小勺子,碗上放着一个鸡腿,被他咬了几口,嘴巴周围也全沾了油,一边吃一边和李柱强叭叭叭地说着今年他上幼儿园的事情,张兰和李柱强不时应和,一副阖家欢乐的场景。 吃完饭,李月亮收拾了桌子,他们一家三口在吃完饭就出门了,听说今年村里有人捐了笔钱,买了很多烟花会在今晚放。 将一切都收拾好了,李月亮才洗澡。 新衣服是李柱强买回来的,选的是鲜艳的粉红色,衣服下摆映着一个动画人物,两侧口袋绣了一朵花,裤子是时新的牛仔裤,裤腿开口有点像喇叭的样式,整体是收紧的,穿上的时候,腿部线条勾勒得尤其直和纤细。 衣服和裤子都意外的合适,让穿的人觉得,买的人是有用心的,毕竟去年的新衣服一点都不合身,裤子太紧,衣服太大,李月亮只是年三十穿了意思一下,就再也没有穿过了。 而这一年她身体再度发育,长高许多,体重也上了一点,尺码却是合身的。 李月亮站在院子里,抬头望着点点星光的天空,月亮在远山一侧,微弱的光芒映出山峰深黑的轮廓,隔壁邻居家似乎刚吃完饭,院子里响起水柱倾泻和碗筷叮当的声音,她回身望了望自己家,客厅的电视在刚才他们出门的时候被张兰关了,只剩下灯在安静地亮着,隔壁昏黄灯光的小屋是赵阿秀的房间,也是一样安安静静。 村口开始放烟花了,巨大的声响在天空炸开,李月亮仰头看着,碎光在她脸上也不断炸开,眼眸中光芒不断闪烁,她出到村口的时候,李青柳发现了她,大声地招呼她过去,视线的不远处,李越亮一个人伫立在一棵树下,此刻和周围的人一样,仰望着天空的烟花,在闪烁的光芒之中,流畅的线条勾勒着少年的轮廓。 李月亮注视了他一会儿,李青柳见没喊动她,于是自己跑了过来,拍了一下她的衣服,开心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在她回过头看向李青柳的时候,树下的李越亮眼眸轻侧,在闪动的烟花光芒之中,视线稳稳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12 不远处的李国宇和李江华两个人看了看对方,然后再一起看向人突然跑开的李青柳,李江华摸了摸鼻子,撇了李国宇一眼后朝女孩子的方向点了点,两个人一起走了过来。 从后面也走上来一个女生,走到她们旁边的时候叫了两个女生的名字。 李祥花借着烟花的光亮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两个女生,然后笑着朝李月亮说道:“月亮,你这牛仔裤真好看。”话音一落,就引得其他三个人也往她腿上看。 李青柳看着伸手拍了一下她屁股,面上是一如既往玩闹的笑,说:“我现在才发现,月亮你的腿好直好细哦。”说着,她拉起自己大衣衣摆伸腿到她旁边比对。 两个男生目光也往两个女生的腿上看,李月亮的是收紧的牛仔裤,李青柳是黑色的紧身裤,腿部线条一览无遗,紧绷的裤子包裹着美好的线条,绷直的布料似乎能看见里面肉肉匀称地长在该长的地方,再往上就是大腿、腿根。 李国宇首先撇开了眼睛,仰头看烟花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指腹似乎触到了没有刮干净的胡茬,于是按了按,李江华转头看到他这样动作,咧着男生之间不言自明的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 旁边的李祥花看了看两个男生,也勾了勾唇,看着李青柳还在和李月亮比着腿,开口问道:“月亮,你谈恋爱没有啊?” 这个问题让李青柳的动作停了下来,收回腿,看了看李月亮,先李月亮开口,说:“你说什么呢阿花姐,学霸哪有时间谈恋爱啊。” 等李青柳说完,李月亮才笑笑,说:“没有。”并没有那种青春期对这种隐秘事情的羞赧,好似只是单纯的回答问题。 李江华在这其中插话进来说你们玩,他们两个男生就转身往另一个人堆里面走。 “那你呢?青柳?”李祥花接着问李青柳。 “我没有。”李青柳赶紧摆了摆手,说:“我可不敢谈,我爸妈会打断我的腿。” “阿花姐你肯定谈了吧!”李青柳双手搭在李月亮肩膀上,朝着李祥花揶揄:“我初中同学也在你们职校,刚去没多久就看到她发秀恩爱的动态了。” 李祥花伸手拂了拂颈侧的头发,倒也无所谓的回道:“刚分了。” “真谈了呀!”李青柳一脸好奇的惊异,立马走到了她身边,挽起李祥花的手,说:“谈恋爱什么感觉啊?”在李祥花白了她一眼后又凑到她耳边小声地问:“你们亲嘴没呀?”说完自己也没忍住弯了个害羞的笑。 李祥花伸手戳了一下她脑袋,说:“你脑子里想些什么呢?” 李青柳不依不饶,继续笑说:“亲了没?亲了没?” 李祥花被她问得头嗡嗡的,侧过脸无奈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脸颊略带红晕地抿唇低下了头,这样的动作毫无疑问暴露了青春期少女羞怯的心事。李青柳眼睛又瞪大了一点,眉蓦地一扬,语气略带兴奋地问道:“什么感觉啊阿花姐,快给我们说说!” 对于青春期的少年少女们来说,隐秘的青春纪事远远比天空中的烟花更加的吸引人,荷尔蒙在身体里不断地萌芽生长,身体的变化让他们逐渐区分异己,在看不见的地方,一切都在悄悄变化。 于是,他们发现,他们开始对世界开始新一轮的好奇。 这被家长三令五申、学校明令禁止的悸动尤其让人好奇和着迷,连李月亮都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 “哎呀你别问了,好烦!”李祥花嗔了李青柳一眼,然后双手捧上双颊,手掌的冰凉平衡了一些脸颊的燥热。 “哪有你这么八卦的,你看人家月亮就不问。”李祥花看了看一旁的李月亮,继续和李青柳说:“你要是那么想知道就自己去谈!” 被点名的李月亮低头收了收下巴,眼睛看着地面,几颗碎石在烟花绽放的光芒之中也一闪一闪的,她伸脚踢了踢那些碎石,很想说,其实她也挺好奇的。 李青柳脸在李祥花肩上枕了枕,嘟囔了两句话李月亮并没有听清,然后就听见她声音有些大地说:“站在那里的是不是李越亮啊?” “啥啊?”李祥花略带疑惑的回了句,转头看着李月亮说:“月亮不是在这里嘛?” “不是不是。”李青柳站直了身体,伸手虚指了一下前面,说:“那个越亮,男的。”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是不远处树下站着的李越亮,他双手插在衣兜里,站得很直,仰头看着天空的烟花,光芒在树影之中穿过,印在他身上的光暗线条尤为清晰,骨感的面部轮廓在隐晦的光暗之中有种别样的凌厉和冷清,侧脸闪过光亮后又被暗色覆盖,只余下眼眸浅光粼粼。 “嘭——” 一声巨大的烟花声响在耳边鸣叫,伴随而来是同样巨大的烟花绽放,周围的人不由惊呼,即便在树下有树叶遮挡,烟花流火似的光芒此刻也尽力从树的缝隙之中流淌到他身上,有那么一瞬,李月亮觉得,烟花没有在天空之中绽放,而是从他身上迸发,夺目、耀眼。 在李月亮未来得及收回视线,李越亮看着天空的眼睛眨了一下,收颔的时候脸侧向她们,眼眸轻敛又抬起,淡淡的眸光揉着烟花的金黄光芒穿过人群和周围的暗冷,似一眼望到了不为人知的深处,让李月亮不由胸口一震。 光影在人群身上不断地闪动,视线交汇的时候,似乎有什么更加轰鸣的东西在这其中炸开。 “他是不是在看我们这边啊?”李青柳快速收回手,脸转向李祥花背后,下巴轻轻贴着她的肩侧,说话的时候双手抓上李祥花的手臂,动作之间有些促狭。 李月亮闻言轻轻低颌,错开了这穿越人群和烟花光芒的对视,看着地面抿唇轻轻呼吸几下后转头看向李祥花,李祥花也正巧头转向她,两个人默默对视了一眼,勾了个浅浅的笑。 “我怎么觉得,刚才李越亮有点小帅。”李祥花随意瞥了李青柳一眼,看着她说道。 李青柳偷偷探回头,下巴重新抵在李祥花肩头上,眼睛眨了眨,说:“对对对,刚才烟花炸开的时候,光打在他脸上,还有点意思的,有点小帅。” “月亮,你觉得呢?”李青柳朝李月亮扬了扬下巴问道。 李月亮低着头,踩着一个小石头在鞋底滚动,听见李青柳问她,才抬起头看了一眼李越亮的方向,唇动了动后,表情放松地朝李青柳看去,说:“还可以吧。” 烟花接近尾声了,聚来村口看的人却越来越多了,她们三个女生一直站在一起,李越亮也一直站在那棵树下,只是除了那一瞬的对视之后,没有再转头看向她们。 倒是李月亮,在接近尾声多个烟花齐放,天空被烟花光芒映照得如白日天光一般,众人都仰头惊叹的时候,李月亮不由自主地往树下看,树叶漏下的斑驳光影在他身上一闪一闪,李月亮突然想起一首诗。 众人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青玉案-元夕(辛弃疾) 13 这个温暖的新春并没有持续多久,初三的时候冷空气就再度来袭,早上起床的时候甚至能看到地面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但是很快就化去了。 早上,李月亮准时起床洗漱,冷手浸过手指,刺骨的冷透过肌肤似乎要凝在骨头上,李月亮放好洗漱用品,就往隔壁厨房走。 架柴烧火,顺便喂了些炭进去,煮开的开水装了一部分到用来洗脸的暖水壶里,剩下在锅里的,她扔了几块面饼下去,再倒了一些剩菜拌下去做早餐。 李柱强他们也陆陆续续起床了,张兰在帮李阳明洗脸的时候,李阳明冷得一直在使性子。 面煮好了,李月亮从客厅把家里两个火盆搬了出来,将烧的柴和炭埋了进去,李柱强在这个时候进来了,撇头看了她一眼,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柴灰在火盆上扑腾,李月亮咳了几声,并没有听到李柱强的声音。 将火盆盖上盖子,仰头看见在灶台前的李柱强,李月亮喊了一声爸,用手挥去了火盆盖上的灰,她本来想叫李柱强将火盆搬回客厅的,却看见李柱强自顾自的打开碗柜拿了筷子和碗夹锅里的面条。 李月亮垂下眼,轻轻呼了一口气,再把火盆搬回了客厅,搬第二个火盆的时候,李柱强已经端着早餐回到了客厅,看了她一眼,指着他座位的地上,叫她把火盆放那里。 电视里,早间新闻的声音放得很大,李阳明在餐桌旁蹬着两只脚吵着要看动画片,李柱强没有理会他,张兰哄了几声,朝着李柱强大声喊道:“明明要看动画片,你给他转到动画片的台去。” 李柱强好像并没有答应,因为新闻的声音依旧很大,很快小孩子的哭闹就盖过了新闻的声音,然后是张兰大嗓门的骂声。 李月亮端着一份早餐去赵阿秀的房间,进门前还是习惯地敲了几下门,推开房门,一股潮湿的寒气浸过鼻尖,还夹着老人卧床不起多年的被褥气味,她的房间里永远点着一盏黄色的灯泡,因为日光充盈,此刻椭圆的灯泡与那几乎看不见的橙黄色光芒安静地呆在房间一角。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今天突然的降温,李月亮觉得今天进这个屋子,尤其的冷。 赵阿秀躺在床上,似乎还没有醒,被子盖得整齐,李月亮轻声地喊了几声奶奶。 往日这个时候,她应该早就醒了。 连连叫了几声,声调一声比一声大,床上的人都没有反应,李月亮托在碗底的手指动了动,本来往前走的步子停了下来。 与赵阿秀的床不过是一步的距离,窗外的白光投入,李月亮看见赵阿秀眼睛紧闭着,黑白相间的头发卷在脑袋后面,枕头下沉着一个小坑。 因为长年的卧床,她的脸已经削瘦见骨,皱纹和老年斑遍布她脸上每一处肌肤,即便长年在房间里,她的肌肤都是蜡黄中带点黝黑,可是此刻日光耀在她脸上,却是一种发青的白。 某种猜测浮上心头,在念头生起的一瞬间,屋子里万千的寒气仿佛从四面八方灌进她的身体里,让她的脚步钉在原地,她嘴巴张了张,却无法发出声音,像是有一团冷气凝结在喉咙里,冻住了所有声音。 已知的,颤抖。 未知的,恐惧。 伴随着一阵从小小门框里吹入的冷风。 “啪——” 瓷器与地面撞击碎裂,面条缠着菜食黏糊糊的倒在地面,汤水很快浸湿了水泥地板,晕出一片深色。 隔壁李阳明的哭声和张兰的骂声还交杂着,直至新闻声音转成了动画片的声音,才算消下。李柱强一手拖着碗筷,因为听见响动而来到了赵阿秀的门前。 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李月亮的背影后,看到她脚旁破碎的碗筷和一滩面食,眉头皱了皱,说:“这是怎么了,还不快点收拾一下?”说话间余光扫了一眼床上的人,并没有发觉异样。 李月亮听见李柱强的声音后才从一种空茫的恍惚中回过神,稍稍侧脚转身,看向他的时候,目光空空。 一阵风从李月亮身旁刮过,接着是一声嚎啕大哭。 “妈——” * 祠堂里,灯火通明,法师在棺木旁边做法,手上抓着一张黄符,桃木剑在神像前挥舞,李月亮跪在李柱强身后,旁边是哭得弯腰喘气的张兰,两旁的人哭声也不绝,前面的李柱强也在不停地低头抹眼泪。 大法师在前面唱词,一声词则引出更大更多的哭声,李月亮还没有哭,在所有人都低头的时候,她抬起头,仰视之间,神像映入眼前,雕刻绘画的眼睛直视着前面,蜡烛燃烧的火光在神像身上隐隐波动。 红蜡泣泪般滴在桌面上流淌了一大片,法师在做着一些夸张的舞动动作。 又是一句唱词,张兰大喊了一声“妈”,哭声变得尤其凄厉。 这声哭声哭得李月亮心里发颤,夹杂着其他人的哭声在耳朵里嗡鸣,她看着神像,嘴唇不由自主地颤动,直至眼睛里无意识地就涌出泪水,湿润了脸颊,李月亮才发觉自己哭了。 法事持续了一个夜晚,天亮大家收拾了一下之后,男人们便送这棺木去火化,中午时分回来,把准备好的东西都带上去巡山埋葬。 一切事情忙完,席后,李月亮跟着一群婶婶把碗筷洗了,卫生搞了,这场葬礼才算真的结束。 天色已黑,李月亮一个人往村口外的河道走去,周围清冷寂静,只剩下山头一弯弦月。 因为降温,把这个小村落重新拖回了冬日之中,冰冷似乎将周围的一切都冻住了,往日靠近河道总是会听见潺潺河水声,可是此刻李月亮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她的身影立在一片平地上,在离河堤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她停住了脚步,李月亮微微仰头,看着山边的月牙,瞳孔里沾着碎碎的冷光,延伸出一段迷惘的空茫。 冷风吹过,河边芦苇轻摆,倒映在水面上影影绰绰,河面的月影被短暂的吹散,又在涟漪之中粘合完好。 好冷啊。 湿冷的空气结在裸露的双手上,透过薄薄的皮肤刺进指骨,李月亮手指动了一下,微张了口呼出一口气,看着呼出的气在月光下凝成白雾拢在自己眼睛里。 同落在眼睛里的,还有那皎洁的月亮。李月亮想起赵阿秀在棺木之中的脸,泛着青的白,一眼望去,似乎能看到与此刻温度一样的冷,李月亮在想象,生命到了尽头的时候,她身体里的生机是如何流失,然后任由冰冷冻上自己的骨骼、皮肉。 当一个人死亡的时候,他会有所感觉吗? 14 李月亮又往前走了几步,视线里已经能看见一侧的河水,像黑色绸缎织成的镜子,只有冷冷月光折射在上面,拖出丝丝缕缕的光线。 她眼睛看着河水里映着光芒的地方,脚步一步一步地往前迈,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叫自己名字的声音,她才顿住了脚步,混沌的脑袋似乎挤入一丝清醒,她寻声回首。 一缕云刚好驶过将月牙遮住了光华,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轮廓。 遮月的云雾散去之后,冷淡的月光裹着暗色,李月亮才是看清了对面人的脸。 她和李越亮坐在河堤旁,月亮移动,倒映在河面的芦苇影子斜垂在他们的身上,李越亮坐得很直,目光看着前面,眼角余光却一直注意着身旁的人,坐下好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还是李越亮开口打破沉默的。 李越亮说了几句寒暄的话,还有对她家的丧事哀悼的问候。。 李月亮抿了抿唇,抬头看着天空,随着仰头的动作,双手撑在后面,衣服摩擦的细微声音引得李越亮侧头看她。 厚厚的棉服包裹住她的身体,因为仰头的动作,领口裸露出的脖颈月光映在上面,尤其白皙秀颀,却也有一种纤细的脆弱。 目光从颈部往上是分明的下颌、微抿的嘴唇,随着视线的动作,李越亮的呼吸都似乎在有意识的压低。 好像又瘦了一些,李月亮眸光动了一下,没忍住地叫了她一声,唤回了在看着天空发呆的她。 在她收回视线的时候,眸光转动之间他快速地收回在她脸上的视线,低着头,看向那平静的河面,口袋里的手有些局促地抓着口袋里的布料握进掌心。 虽然两个人的村庄就在两隔壁,但是在这个寒假期间两个人打照面的机会却一点都不多。冬日寒冷,劳作不多,加上节日的到来,大家都在着层层厚实的衣服下养着肉,可是她却更瘦了,脸也比上学的时候白了一些。 “李越亮。”李月亮双手还撑在身后,半身也稍微地往后倾,头歪向他那侧,看着他的侧脸,说:“你说,人为什么会死去啊?”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有着像月光一样冷淡的柔,李越亮转眼看她,看见她表情淡淡的,但是唇角向上弯了些许弧度,眼睛注视着他,柔软安静。 大多数人和文章都在问为什么活着,此刻她却在问为什么会死去,李越亮看着她的眼睛,明明那里面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可是他就是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从那眼睛里无形地伸出,一点一点地扼住他的心。 想到她家刚完的丧事,李越亮不由地冒出一点不知名的心疼,眉头也微皱在一起,低声询问道:“是…奶奶的事情吗?” “月亮很难过吗?” 李月亮看着眼前里李越亮的脸,月光映着一侧,另一侧勾着晦暗的轮廓,眉头紧皱在,随着他问题的问出都快要拧在一起,眼睛里都是关切,李月亮觉得有时候他真的特别老好人,就像此刻,为什么要用这种关心的眼神看着她。 难过? 说实话,李月亮并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绪算不算难过,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丧事之中,她唯一能确定的情绪是开始的恐惧,她就站在赵阿秀的床前不过一步距离,眼睛里明明是她如往常一般安静躺在床上的模样,可是光亮透过透明窗户,落在她脸上照出她脸上肌肤青白没有任何血色的时候,她真实的恐惧着。 也许是因为她第一次面对死亡。 在祠堂跪孝的时候,周围一片痛哭,男女老少坐在两旁小凳上,都哭得佝偻着腰身,手上抓着一团纸时不时地往脸上擦,那哭泣中还不断地说着一些话,断断续续,像唱着一首死后的挽歌,李月亮从来就没有听清。 倒是张兰,哭泣的时候就只是哭,即便嘴上跟着哼两句后又变回纯粹的哭,往日的大嗓门在哭泣的时候声音也尤其响亮,抽泣的时候像是有砂纸在她喉咙里摩擦,听得人也一抽一抽。 一开始,月亮是有些疑惑的,从她记事起,她和赵阿秀的关系就算不上和谐,吵架常常发生在赵阿秀无意识地丢下刻薄的话语之后,会很激烈,那时候李柱强还在家里干活,每次她们一吵架他就会立马出门去。 那一次持刀相向就更不用说了。 后来赵阿秀瘫痪在床,每次张兰伺候她的时候,都是一边干活嘴上一边阴阳怪气的说着话,这对婆媳,似乎没有一天是感情好的。 可是就在赵阿秀死后,她哭得好几次都快要背后去,气音梗在喉咙里的时候就会有婶婶赶紧上来给她顺气,而后两个人抱着一起哭,十分哀恸,听起来像天裂开了一样。 人死去后,除了悲痛,其他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吗?那么以后,如果她也死去,是不是张兰也会如今日在祠堂里这般哀恸嚎啕,所有人都会为她悲伤。 可是她,“我没有很难过。”李月亮看着湖面的月亮倒影回道。 月影在湖面摇曳,拖出磷光,李月亮收回撑在身后的双手,放在并起的大腿上,右手覆在左手上摩挲着手背的皮肤,腰弯了弯,说:“李越亮,为什么我没有很难过?” 如果死亡就是一件注定悲伤的事情,为什么她没有很难过? 她的眼泪不是因为死亡的人而流,或者,她根本就不知道当时为什么流下,唱哭的声音一声一声地绞在她神经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脸上已经一片泪流的冰冷。 如果她不是因死者而流,那她是因谁而流? “我好像,并没有特别伤心?”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热气在空中结成白雾,说道。 李越亮将口袋里的手伸了出来,想要伸手向她的时候侧过头正好对上她看他的眼睛,于是手被无声又促狭地收回,手掌?了好几次都没能找到口袋口,于是放弃地垂在一旁,手背抵着地面,手指放松自然地向掌心微蜷,他抿了抿唇,视线从她脸上移开,看向她的衣服,说:“有时候难过是察觉不到的,这样也挺好的。” “我妈妈刚离开那会儿,我也不是很懂,就知道我爷爷急急忙忙把我叫回家去外婆家。” “后面…后面…”他说话的声音也越来越轻,像是勾起了某些回忆,头也慢慢垂下,说:”后面我才慢慢反应过来,妈妈不在我的身边了。” 李月亮侧着头一直看着他,听着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头也垂下,刘海垂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眉眼,也遮住了他的情绪,这般低着头的模样,让人觉得乖顺生怜,李月亮很想伸手抚摸一下他的头顶。 明明他一开始陪自己在这里坐着的时候好像是为了安慰她,现在说着自己的事情,语气经过掩饰十分淡然,李月亮还是听出了里面的低落,仿佛连悲伤都是小心翼翼的,冷风拂动他的碎发,碎发的阴影在他鼻骨上面荡了荡。 没有伸手摸他的头,李月亮视线下垂,看见他垂在一旁的手掌。刚才他站在她面前的时候高了她一个头还多,好像寒假里他又长高了一些,手掌看起来也比她大很多,指骨分明、修长,皮肤看起来有些粗糙,还有一些因为劳作而形成的薄茧。 他的衣服似乎有点短,袖口不够长没有裹住腕骨部分,月光下,腕骨皮肤白得透明一般,两叁条血管浮着明显的淡青颜色,一路往上没进衣服里。 “月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把你的难过跟我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不太会安慰人,刚才明明他是想安慰她的,可是又好像在说自己的事情,不知道她听了会不会更难过。 也许,他应该要当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他们两个人都稍微的往对方侧了侧身,抬头的时候正巧视线相对,李月亮看着他微蹙的眉头,担忧的眼神,不知道是月光的缘故还是别的,她只觉得那眼睛此刻尤其澄澈。 他问她愿不愿意跟他诉说难过,可是她好像刚刚才回答她并没有难过。 也许是因为天气寒冷周围寂静的原因,比起倾诉,她现在没有由来的期盼一种别的东西,一种带着荒唐念头的亲密接触。 比如,牵手,掌心扣着掌心、指骨贴着指骨、手指勾着手指,相触的时候,彼此的皮肤是冷的,还是热的。 比如,拥抱,伸手的时候穿过彼此的手臂,环在彼此的后背,拥抱在一起的时候,隔着冬天的厚衣服,能否感知到对方的体温和心跳。 比如,亲吻,少年的轮廓长得清秀利落,在月色晦暗之间尤其深邃,望着她的眼神柔软又小心,于是视线不由自主地往下看,落在那淡粉色的唇瓣上,如果亲吻的话,会是一样柔软的吗? 她眼睛眨了眨,一旁的手指缓慢地移动了移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李越亮微蜷的手指,说:“李越亮,我可以亲你吗?” 他的瞳孔蓦地放大,一瞬的错愕后一抹红晕从他两颊疯长,红红的耳朵动了动,对于李月亮此刻的眼神,他下意识地就低头不敢再看。 被她手指碰到的指节触电一般,短暂急促地抽了一下,整个手掌都不敢再动。 很久,感受到李月亮收回了她的视线,准备坐回身去的时候,他伸手隔着厚厚的衣服抓住了她的手腕,羞赧、慌张、艰难地从口中挤出了回答:“可以。” 回答之后,一种未知的、羞耻的渴望在身体里浮起,他知道这些都是不对的,可是他没法说出拒绝的话。 被他抓在手中的手没有动,就这样安安静静被他抓着,她回身的动作也停住了,重新侧过身子看着他,他的头垂着,眼睛看着她被他抓着的那只手,她的手指也是微微曲向掌心,手掌藏了一半进袖子里,露出些许嫩白的指节,很可爱、很好看。 “李越亮,你要抬起头,我才能亲到你。”他听见软儒的声音响起。 于是他应声抬头,看见李月亮正看着自己,眸光一如既往的浅淡,却是十分认真。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了一会儿后,李月亮突然笑了一声,唇角向上扬起一丝弧度,眉眼压弯如此刻天上的月牙,李越亮听见她说:“你现在表情很严肃。” 李越亮觉得羞耻的又想低头,却被她伸了一只手托在自己下巴上,止住了低头的动作,于是他只能红着脸,看着她还带着笑意的脸,看了看她眼睛,他才说道:“对不起。” 李月亮摇了摇头。 被他扣着的那只手带着他的手一起往上伸,然后抓住了他胸口的衣服,轻轻的抓力让他不由自主的倾向她。 一阵冷风吹过的时候,吹得他后颈有些发冷,但是唇瓣上却蕴出了一点点温热,像一团刚刚做好的棉花糖,柔软地压在了他唇瓣上。 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结束时,他听见李月亮清甜的声音,说:“李越亮,以后看我的时候,不要总是低着头。” 15 寒假结束,新学期开始了,因为文理分班的缘故,正式上课的前一天,整一个高一都很忙碌,忙着换新宿舍和新教室。 李月亮和林子瑜都一同选了文科,按照成绩她们依旧分到了一个班。 高一的宿舍走廊人来人往,李月亮一手提着桶一手拿着一个盆,把最后的东西搬到了新宿舍,她和林子瑜依旧选了对床,宿舍一共八个人,有五个都是以前班里的,剩下叁个也是隔壁班的,大家都基本熟识。李月亮搬完自己的东西还下去帮林子瑜搬了一趟,收拾的时候也是先帮林子瑜收拾了才弄自己的。 一切事物都整理完的时候,林子瑜抱着她表示感动,说要请她吃饭。 开学前一天下午的饭堂人并不多,餐食和开放的窗口也不多,她们过去的时候,窗口只剩下一个了,剩下的菜也就一点,林子瑜看到菜色模样有点颓,但是还是打了一点饱腹,李月亮不挑食,倒是没觉得什么。 打完饭找座位坐的时候,林子瑜眼尖的看见了在一旁吃饭的李越亮和张斐宏,于是咧了个笑脸拉着李月亮走了过去,客气地询问了一下可不可以坐旁边,张斐宏是面对着她们的,听到声音后立马抬头伸手打了一下招呼,李越亮转头看见李月亮的时候,抓着筷子的手抖了一抖,嘴巴咀嚼的动作突然停止,在对上李月亮视线的时候,下意识收回视线,低头看着餐盘,脑袋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至那个吻后,他们在村子里也是偶尔打一下照面,没有任何交流,来学校的时候,李月亮是和李青柳他们一同过来的,那会儿他跟在他们身后,李月亮好像看见了他,但是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说实话,他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哟,李越亮,换个班连招呼也不跟老同学打了是吧!?”林子瑜看着李越亮现在有点缩着的脑袋,转眸看了一眼旁边的李月亮,勾了勾唇,故意捏着嗓子语调怪异出声。 “不是不是——”李越亮没有听出林子瑜话中的调侃,立马脸红地回过头看着她们两个,眼神有些慌张,忙说着不是,和李月亮目光对上的时候,微张的口一时又忘记要说什么了,抿了抿唇咽了一口唾液后才小心翼翼地迎着李月亮的目光,说:“你们坐这里吧。” 林子瑜低低笑了几声,说:“开玩笑呢,说两句就这么慌了,以后你跟女孩子谈恋爱说两句不会变小结巴吧?” 谈恋爱!? 李月亮眼睛又睁大了一点,似乎被林子瑜随口说的词震惊到了,看着李月亮的时候一时语塞,李月亮一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睛眨了眨后,唇角抿了一个淡淡地弧线,看得李越亮脸忍不住地发热,很快就晕开了一抹红。 经过一个寒假,李越亮的肤色已经没有那么黑了,所以被林子瑜一眼就捕捉到了,而且那耳朵真的很红,林子瑜眸中带着点狐疑,视线在他们两人脸上转了转,眉头皱着些许疑惑,看着李越亮,说:“你脸红什么啊李越亮,还有耳朵?”瞳仁一转,林子瑜又看着李月亮问:“你俩不会有情况吧?” 李越亮还因为林子瑜的话,没拿筷子的那只手正下意识地摸着耳朵,听到林子瑜问李月亮的话后,抢先她开口,说:“没有的事,子瑜,跟她没关系的!” “呵——”林子瑜将餐盘放桌上,伸脚跨进凳子里面,坐下,看着李越亮一波接一波像应激一样的反应,笑了两声,然后用手肘碰了碰李月亮的手,说:“这么快就反驳我,你说他是不是嫌弃你?”说着又越过李月亮,视线在李越亮身上扫了一下说:“是我们月亮不够好吗?” 李越亮几乎要被林子瑜着恶作剧般的调侃说得无地自容了,特别是李月亮还选了坐在他旁边,放在桌面上的手,动作稍微大一点,胳膊肘可能就会触碰到他,他涨红着脸,许久,才憋出一句话,“不嫌弃的。” 林子瑜已经开始用餐了,本来就是说玩笑话,她也没想着要继续作弄下去,李越亮说完之后听着旁边的人已经没声了,于是用余光偷偷撇了撇旁边,发现两个女生都开始用餐了。 吃了一会而,林子瑜看着张斐宏问道:“你俩还在一个班吗?” 张斐宏已经差不多吃完了,伸手在旁边墙壁挂着的卷纸上抽了一些,一边把纸巾分成一截一截分发给他们几个,一边回道:“是啊,我们也一个宿舍,你们呢?应该也还是一个班吧?” 虽然这个学期会文理分班,但是文科理科会各有一个班是按照成绩分的实验班,对于他们来说,班里其实大多数都是以前同班的,或者是隔壁班的。 “一样一样。”林子瑜回道。 张斐宏擦了擦嘴,看了一眼一直没有说话安静吃饭的李月亮,眉头挑了挑,说:“月亮是不是瘦了?” 被提到名字,李月亮抬眼看向张斐宏,手中的筷子停了停,缓慢地咽下口中残余的食物,另一只空着的手摸了一下脸,说:“有吗?”说完,眸光往旁边的李越亮转了转,发现李越亮也在侧头看她。 作为第一个吃完饭的人,张斐宏此刻姿态十分悠闲,眼睛看着李月亮,头放松地微微歪向一侧,一只手搭在餐桌上,指腹轻轻叩着桌面,点了点头,说:“看起来瘦了,也长高了。”然后下巴朝旁边的林子瑜点了一下,说:“比子瑜都高了一点。” 林子瑜立马侧眼看向李月亮,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头顶,说:“真的吗?”说完又坐直身体,斜眼的量了一下她们两个人坐着的上身高度,可是旁边的李月亮始终腰背不直地坐着,最后林子瑜将人拉起来,伸手拍了拍李月亮的腰叫她站直,然后叫张斐宏和李越亮一起来看看,最后在李越亮口中听到是月亮高了一点,两个人才重新坐下。 刚入学的时候,林子瑜是比李月亮高上那么些许的,因为李月亮瘦弱的模样,林子瑜没发现她现在居然比她还高了,于是眼神有些不怀好意地看向张斐宏,说:“怎么一个女生有没有长高、瘦没瘦你这么留意啊!” “你莫不是对我们家月亮有什么想法吧?” 没等张斐宏说话,林子瑜继续说:“我们家月亮是要好好学习的,不搞早恋,你死了这条心吧。”说完,十分自豪地朝张斐宏扬了扬下巴。 张斐宏被林子瑜吧啦吧啦一段话弄得有点哭笑不得,忙忙摆了摆手,说:“我没有哈。” 只是这话说完的时候,眼神不留痕迹地往李越亮瞥了一眼,唇角勾了一个浅淡的弧度,重新坐直身体,等待他们几个吃完饭。 “没有就最好。”林子瑜嘀咕了一声,重新低头吃饭,只是这菜越吃越不和她胃口,越吃她的脸色就越难看,最后筷子一放说不吃了,拿了桌上刚才张斐宏分的纸擦了擦嘴。 他们两个人都放筷了,只有李月亮和李越亮还在吃,他们两个人都吃饭都很认真安静,李越亮舔了舔唇,从口袋摸出了饭卡,抬头递给张斐宏,说:“我请你们喝饮料吧,斐宏,你拿我的饭卡去刷。” 张斐宏扬了扬眉,站起身伸手接了过去,林子瑜立马说:“真的啊?那我要燕麦牛奶!” “月亮呢?”张斐宏俯视着他们叁个人。 李月亮抬头,抿着唇,思忖了一下,说:“酸奶,原味的就好,谢谢。” 张斐宏点了点头,目光往旁边的李越亮移动,同样问道:“雪碧?” 李越亮先是点了点头,在张斐宏一条腿跨出座位的时候,余光看了看旁边的人,他突然抬头又喊了一声,张斐宏止住了脚步,回头看他,李越亮开口:“今天换个口味,酸奶吧。” 张斐宏将他的饭卡往手心里压了压,眸光若有似无地往旁边的人扫了扫,唇角也是同样若有似无地笑,点了一下头后,问道:“什么味?”眸光转了转后,看着李越亮眼睛,说“原味?” 李越亮抿了抿唇,淡淡笑答:“都可以。” 张斐宏点了点头,然后拿着饭卡向着他们叁个人的头顶点了点,重复他们刚才点的饮料,等他们叁个人确认的抬头朝他点了一下头,他才离开座位。 林子瑜已经吃完饭了,单手撑在桌面上,手掌托着下巴,侧坐看着李月亮吃饭的动作,呆了一会儿,听到李越亮说:“你饭卡有去充吗?” 李月亮转头去看他,因为嘴巴里还有东西,于是摇了摇头,李越亮咧了个笑,说:“我等会去帮你一起充了吧。” 李月亮嚼了几下口中的东西,点了点,然后面向餐盘,继续吃饭,吃了几口,李月亮从口袋里摸出饭卡,放在桌面上用手指推到李越亮手边,李越亮看到了,很快就放下筷子将饭卡揣进兜里。 等张斐宏回来的时候,他们两个也吃完了,四个人一起一手嘬着饮料,一手拿着餐盘往收餐区丢。 他们是在饭堂二楼吃饭的,从门口出来,是一个大平台,林子瑜换头看,就看见远处金黄的夕阳光团,周围的云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看着林子瑜的动作,其他叁人也一同往夕阳的方向看着,金黄的光线在他们脸上映出绒毛,额前飘起的碎发都缠着碎光,眼睛都注视着眼前的景色,眸中是此刻青春的轻松、惬意。 16 虽然分了文理班,但是两个重点班还是在两隔壁,平时李月亮或者张斐宏去打水时依旧会在路过他们班的时候问她们两个女生要不要帮忙一起打,问得多了,只要他们一到班门口,班里其他人都会帮忙喊她们两个人。 即便不在一个班了,他们四个却莫名地成为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四人小组,因为两个班的科任老师有些是相同的,有时候要到隔壁班搬卷子或者作业什么的都是他们几个人去,久而久之他们几个也习惯了。 李青柳也选了文科,在分科之后突然变得很努力,所以也常来找李月亮一起学习,晚自习没有老师守课的时候,李青柳就会从楼上搬椅子下来和她们挤一桌,林子瑜性格本来就开朗,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朋友,于是两学霸二对一辅导,大半个学期过后,李青柳的成绩也得到了质的飞跃,考到了前一百。 林子瑜看着李青柳的成绩单,甚至比李青柳还激动,有种养成的成就感。 李月亮和李越亮虽然这几次考试都没有考第一,但是也基本在前三。 分班之后,学习任务更重了,课程节奏也更快了,在各种互帮互补之中,同学们也有了更深的感情。 每次周末,李越亮和李青柳都会等李月亮一起回家,李国宇和李江华每次跟在他们身后都会被李青柳数落他们考试又考倒数了,李月亮和李越亮走在前面,听着身后李青柳像家长一样训人的话,相视的时候都忍不住露了个笑,李越亮从岔路回村子的时候,其余四人就会朝他挥手。 李越亮走后,李青柳走到了李月亮身旁,伸手挽了她一只手,说:“月亮,我觉得你这个学期变了好多。” “有吗?”李月亮侧眼看了她一眼,淡淡疑问。 李青柳点了点头,说:“以前你…就是吧,你都不怎么爱跟我们说话,我们都以为你不喜欢跟我们玩。”说罢,她转头瞄了两眼后面跟着的两个男生。 又怕李月亮误会她说这话的意思,李青柳赶紧补道:“我肯定是知道你很好的。” 李月亮低头垂眼看着李青柳挽在她手臂上的手,想了想她所说的问题,在村里同龄人之中,她以前好像是没怎么合群,只是她的确也没那么多时间和他们玩闹,记事开始她就被家里教着开始做家务农活,后面奶奶又瘫痪,她就更没有机会了,如果不是李青橘的坚持,也许她现在已经被张兰张罗要嫁给某个来说亲的人家了。 她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在以往的某个时间里,她曾经羡慕过村子里其他同龄人总是三五个人小团体有说有笑,在村子里什么事都结伴而行,然后又在很长的时间里,慢慢将这种羡慕磨灭。 她猛然睁开眼睛,看着前面村落的画面从清晰到模糊,她张了张嘴巴,随着转头看向李青柳的动作而闭上。 在刚才的某个瞬间,她发现在过往的时间里,很多东西她都一直在压抑,在那种压抑之中又慢慢磨灭各种渴望,以至于在后面的时间里,很多时候她遇见事情,她都无法真正的去理解其中的情绪。 在上高中之后,离开家的路程变远了,时间也变得更长了,那些东西才又开始破土长出来。 亦或是,有人帮她拔了出来。 她突然眼眶有些发酸,在此刻尤其的感谢在高中这一年里,那些愿意接近她走近她的人,让她终于有了些许别的感受,走路的脚步慢慢停下,李青柳走了一步感受到手上有些滞后的阻力,也一同停下脚步,面色疑惑的回头看向李月亮。 夕阳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几近透明的睫毛卷在细腻的皮肤上,她的眼睛没有任何焦点,睫毛在轻轻颤动,很快就看见了眼眶里泛起的水光。 李青柳看得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慌张地抽出挽在她手臂上的手,低头认真地看着她的脸,低声询问道:“月亮你怎么了?怎么好像要哭了?” 身后的两个男生闻言也三步做两步跑了上来,站在她们身侧,相视看了看后,视线都落在了李月亮身上。 李国宇皱了皱眉,看着李月亮要哭的表情,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发觉不知道自己能说啥,于是伸手抓了抓头发,望了望天。 “这怎么了?”李江华先问出了声,随后转眼看向李青柳,说:“学校有人欺负她?” “啊?我不知道啊。”李青柳回答,虽然她常常下楼去找她,但是毕竟不是一个班一个宿舍,其余时间也很少在一起,也没听说有这种事啊,而且也没听林子瑜说过,她皱眉认真的回想了一下在学校有什么异常,最终还是答道:“没有啊,没听说过啊。” 李月亮抹了抹眼睛,手背上蹭了一点水液,但是很少,手背擦得她酸涩的眼睛有些发疼,于是急促地眨了几下,缓过来后看见三双关切的眼睛看着自己,她吸了吸气,笑了一声,虽然没有哭,但是说话的时候还是有些鼻音,说:“没有人欺负我。” “学校没有…”李国宇抓了抓头发,望天想了想,脑袋里闪过刚才李越亮的身影,说:“难道是那个李越亮欺负你吗?” “哈?”李青柳和李江华一同发出疑惑的声音。 然后两个人表情有些怪异地互相看了一眼,又一同看向李国宇,李江华嘴角抽了一下:“他能欺负她什么?” 他和李青柳都看得出,李越亮在李月亮面前,总是尤其的小心翼翼,欺负肯定没有,别的,倒是有点想象空间。 想着,李江华转眼看李青柳,发现对方好像和自己好像有同样的结论,于是默契地向对方点了一下头。 李月亮伸手摸了摸脸,听到他们的话又笑了一声,然后勾起唇角,说:“他也没有欺负我。”说完,她也不由自主地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这段时间李越亮和她相处的行为,还是和以前一样,谨小慎微地,凡事都会特别注意她的感受。 只是一些很平常的事情,比如一起吃饭、上下学、背书,每个月都会准时问她有没有充饭卡,然后在她回答之后就帮她代劳。 如果有什么超出了这些事情的范畴,就剩下那一个,寒冷月夜下的一个短暂的吻。 李月亮不由自主地用转眸望了一眼李月亮的村庄,随后颔首抿唇,深吸了一口气,抬眼扫了他们三个人一眼,咧着笑说:“我没有事的,我就是很高兴有你们这些朋友。” “哦?”李青柳夸张的哦了一声,重新挽上了她的手,眼睛看着李江华和李国宇,说:“原来我们现在才是朋友啊?” “我还以为一直都是呢?”说着,语调变低了一些,让听的人觉得说话的人有点委屈。 李月亮眉头蹙了蹙,很明显是没听出来李青柳是佯装的,身子弯了弯,急忙低头看向她的脸,说道:“不是的不是的,你们一直都是我的朋友。” 见李青柳还是低着头,李月亮都有点急了,皱着眉头抬眼看向李江华和李国宇两个人寻求帮助,李江华对上她的目光就笑了,伸手对着她额头轻轻给了个弹指,说:“她逗你呢!” 李月亮摸着被弹的额头,没明白过来的啊?了一声,看见李青柳肩膀在小幅的抖动,接着就听见了李青柳的笑声,这时她才明白过来。 舒了一口气后,看了看其他三个人,于是变成了四个人站在原地一齐笑了起来。 夕阳几乎全落在山角后,他们才继续往村子里走着,不过一小段路,走完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暮色从另一边覆盖而来,已经能看到一两颗较亮的星星挂在天上了。 李月亮挥手和他们告别,从村口进去的一条岔路往自己家里走,其余三人和她摆了摆手后继续往前走。 以往,走在这条回家的岔路,她心里总是有些空茫的感觉,但是今天,好像多了一些开心。 17 高一的第二个学期即将在入夏的炎热之中结束,林子瑜一手拿着历史课本一手拿着一把小扇子,一边扇一边背书,头顶的风扇在快速地转动拖出残影,背了一会儿,林子瑜仰头看着头顶的风扇好一会儿,把书往桌上一丢,带着哀叹说道:“好~热~啊~” 闷热的教室就像一个巨大的熔炉,头顶上扇的不是风,而是蒸腾的热气,每个人露出的脖颈和额头上都藏着些许细密的汗珠,面色在这长久的环境之中难免油亮,林子瑜整个人往椅背上靠着,此刻就希望自己能变成一滩水,早些蒸发。 林子瑜恹恹地往前看,热到她觉得眼皮都有点疲惫,手上的小扇子带来的一点凉风让她能保持一点清明,旁边的李月亮正弓着背写着数学的习题,后颈往下一点脊骨中心,也能看到汗水将布料洇湿了一小块,因为闷热,她的双颊生了一层红,额角也漫着一点潮,头发被她绑了一个高马尾,所有头发几乎都被束起,几绺较短的碎发垂落或飞起,勾勒得她此刻脸更小更瘦了。 似乎遇到了难题,她顿住了笔,眼睛放空地看着习题卷,在思考。看着李月亮这般刻苦的模样,林子瑜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脚动了动,准备坐直身体继续奋斗,手刚移到课桌书本上的时候,眼前忽然变得一片黑暗。 几秒后,班级里开始有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头顶风扇因为慢慢停止而生出些许机械摩擦的声音,坐在讲台上的老师站了起来,先是出门看了看,然后一个老师小跑过来在门口和他说了几句话,他重新回到教室,告诉大家是电力故障,已经在查找维修了,让大家耐心等待一下。 黑暗中大家也做不了什么事,于是大家都在说着小话,五分钟之后,听见一个男生大喊:“老师,好热啊——” “什么时候能来电啊?” “没有风扇是要我们的命啊老师——” “太热啦老师,下课吧——” “宿舍也一样热啊。”林子瑜俯身往李月亮身上靠,额头抵在她手臂上嘀咕了一句,拿着扇子的手抬起,用比较大的力气给两个人扇风。 讲台上的老师也有些焦急地站着,看了看门外后,回过头说了几句安抚的话。 对面的楼栋响起一阵热烈的声音,大家都不由地转头往窗户外面看,借着月光,他们看到对面教室人影晃动,似乎在往教室外面跑。 接着楼上教室也响起了脚步和桌椅移动的声音,然后是走廊人影跑过,一个接着一个。 “去操场咯。” 走廊外不知道谁喊了这么一句,于是跟着跑出去的人也越来越多,老师赶紧走了出去想要拦人,却被人一阵风似跑过的人刮得打了个踉跄,朝跑过的人伸了伸手,诶了几声没管住就放弃了,站在教室门口侧着身体回过头看着他们。 “老师,也放我们走吧,这里太热啦~” “再等等,再等等。”老师伸手朝他们挥了挥。 林子瑜扇扇子的手速慢慢变难了,哑着的嗓音蔫了吧唧的,说:“再等等就要把我们蒸熟了。” 又等了一会儿,听到隔壁理科实验班都有动静了,一个男生迅速窜了起来,喊道:“隔壁班也走了!” 教室里的人一个接着一个站起来,没等老师再一次制止,几个男生已经从后门冲了出去,教室里桌椅移动的哐哐声盖过了老师后来的声音,随着第一个人跑出教室,一个个人影跟在后面,走廊里都是学生的脚步声和嬉闹声。 “我们也走吧!”林子瑜也站了起来,伸手抓了李月亮的一只手,把她也拽了起来,说:“再不走就来电了。”说完她瞄了一眼前门的老师。 李月亮伸手扶了一下要倒的椅子,被林子瑜拉着走出了教师,走廊里,月光洒在白色的墙壁上,转头就可以看见两个人在墙上的影子,跑向楼梯口路过老师的时候,林子瑜还伸手朝老师做了个拜拜的动作,老师摇了摇头,无奈的笑了一声后,抬头朝她们说道:“别跑,注意脚下,小心摔跤。” 下楼梯的时候,因为被拉着跑,李月亮有点没跟上林子瑜的脚步,眼睛一直看着脚下,结果还是不小心踩空了一截,就要往前倒的时候,一只手及时拽住了她的胳膊,李月亮也不免被惊了一声叫声,林子瑜立马停住脚步,回身看她,抓着她的那只手抓得更紧了一些,另一只手听到她的叫声后下意识的就往她身前拦。 李月亮的身体因为惯性往前扑到了林子瑜身上,但是因为手臂上另一个人的抓力也没让她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到林子瑜的身上,等她脚踩到实地的时候,才慢慢站稳,脑袋因为惊吓而短暂地缺氧放空,张着口急促地呼吸,稍微回过神,李月亮回头往后看。 楼梯间的光线更加暗,李月亮只看到一个漆黑的高个子轮廓,耳边林子瑜在关切问她有没有事,她的手扶在她的背上,感受到她急促的呼吸,在她后背轻抚顺气。 旁边还有其他下楼同学的脚步声,李越亮察觉到她回头看他,于是慢慢放开了抓她的那只手,说道:“小心。” 林子瑜听到是李越亮的声音,黑暗中眼睛一亮,也抬头朝上看,虽然也是黑乎乎的人影,说:“李越亮你也没走啊?我还以为你们班跑光了。” 黑暗中,李越亮在她眼睛里晃了晃,抿着唇没有及时回答,班里的人的确走的差不多了,但是他一直在门口等着她们路过,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偏着头,觉得脸在发热,说:“做题有点晚了。” “学霸就是学霸,黑暗中也能做题。”林子瑜笑了一声,语调嘟囔地说。 引得刚平复呼吸的李月亮都笑了一声,林子瑜听见李月亮的笑声了,继续揶揄:“李越亮,你很行嘛。” “我…”李越亮一时语塞,才反应过来刚才他说的话有点蠢,支支吾吾想要补:“我…我不是…” 黑暗中,李月亮伸手摸上了他校服一角,扯了扯,说:“走了。” 一阵骚动之后,教学楼的学生们都寥寥无几了,虽然还是有一两个学生在走廊靠着砖栏聊天,下楼梯的就只剩下他们三个,于是干脆慢慢走了。 电力恢复比想象的要迟,刚出楼梯口,他们就听到远处响起一阵学生玩游戏的欢笑叫响。 今晚的月亮很亮,繁星缀满天幕,走在校道上,周围事物都覆着雪白月光的光亮,地板砖线清晰明显,一两个虫子爬过,被他们脚步惊扰逃窜。 无风的星月夜,延伸出一种梦幻的空旷。 18 跑道的阶梯旁、足球场草坪上都坐着一堆一堆人,还有一些在跑道上散步,远处侧边的校道出口处站了几个老师,也在聊着天。 林子瑜放开了牵着李月亮的手,脚步加快地往前走了两步,然后跳下了一级阶梯,还未完全站稳,就听见一声扯着嗓子的男声大喊。 “去你妈的高考——” 林子瑜手挥了挥稳定了一下身体,听到着突如其来的口号,嘴角抽了抽,转眼看向校道老师那里的时候,老师们果然没有在聊天了,而是抬头张望四周,像是在寻找刚才发声的人。 “不想高三——” 又是一声呐喊,林子瑜回头望了望阶梯上的他们。 “高中好累啊——” “这次期末考我要考680分——” 像是开启了什么开关,这样的口号声一声一声地从四周响起。 “你做梦!” 这次居然还有应答,接着是远处传来一阵少年少女爽朗的笑声。 “我要考上好大学——” “我要考清华——” “那我就勉强的考北大吧——” 林子瑜噗嗤笑出了声音,仰头看着李月亮说:“要是咱们学校真能出清华北大,横幅挂一年也不会撤吧。” “不对,直接写进校章,载入校史第一页。”林子瑜纠正道。 喊号的声音越来越多,属于青春的、张扬的声音一声高过一声,随着响亮的声音直达天际,所有被压抑的情绪,藏在心里的愿望都似乎随着呐喊,被尽情发泄融进着空旷的星月夜。 还能听到有人在喊祝某某某生日快乐。 “我希望永远不要来电——”林子瑜也跟风喊了一句,双手作喇叭扩音,喊的时候腰都压弯一点。 大概是离老师比较近,李月亮用余光看向老师方向的时候,果不其然看见老师们往这边看来,林子瑜没有注意,转过身,神色还有些兴奋,伸手拉了拉李月亮的手,说:“你们俩也喊一个。” 李月亮和李越亮相视一笑后一同看向林子瑜,李月亮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要喊什么。” “什么也行啊,比如考年级第一什么的。”林子瑜说。 手上牵李月亮的力用了一点,李月亮顺着力就往下跳了一个阶梯,站在了林子瑜旁边,感受到林子瑜期盼的目光,耳边也还有人继续呐喊着,李月亮心里也是有些蠢蠢欲动的,扭捏了一下后,她将双手放到嘴边,深吸一口气,大喊:“我希望——” “我们能友谊长存——” “好!”远处足球场坐了一群人,也不知道是在玩游戏还是故意应和,在李月亮话落之后整齐吼了一声好,带起一片掌声,在空旷的足球场里回响。 过了一会儿喊话声才慢慢停止,李月亮和林子瑜坐在阶梯上,李越亮一个人坐在她们上面一个阶梯,安静地坐在旁边,偶尔会垂眸看看两个女生的背影。 少女高马尾随着讲话而晃动,月光洒在上面浸着一层银色的光,后颈裸露的皮肤都被映得尤其的白。 旁边陆陆续续走来一些人在旁边落座聊天。 两个男生跑道旁走上来,踏上阶梯的时候眼睛一直看着在聊天的李月亮和林子瑜,走到她们下一级阶梯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感受到身上覆盖了阴影,她们两个人一起抬头。 其中一个男生手上拿了一瓶饮料,伸手递到了李月亮眼前,小幅地挥了一下,似乎在示意她接下,李月亮顺着饮料视线一路往上看,看见是不认识的脸,眼神略带疑惑的转头望了望林子瑜。 “你好,我是理科十三班的孙威,同学,我可以请你喝汽水吗?”少年声音像是刚过变声期所以沾了些许低沉沙哑。 林子瑜看见孙威自我介绍的时候眼睛还直勾勾地看着李月亮,一下就是明白过来现在是怎么回事,表情立马有了些隐秘的兴奋,眸光一闪,朝着李月亮故意笑着说道:“月亮什么时候交了新朋友啊?” “我没有啊。”李月亮如实回答,转脸再认真看了看孙威,问道:“我们认识吗?” 举着饮料的手有点累,孙威扬了扬,说:“你先拿着。” “我不要。”李月亮立马答。 旁边一起来的男生被李月亮这么干脆的回答逗笑了,伸手在鼻尖抵了抵后,转头看好戏一般看了孙威一眼,拍了拍他的肩膀后转身跳下了阶梯。 坐在他们身后的李越亮此刻眼睛紧紧盯着孙威,眼神里难得的少了平日的温和,搭在膝上的手掌不由自主地就握了起来。 孙威将饮料收了回去,表情有些不自然的伸手摸了摸鼻子,尴尬地望了望天后,重新看向李月亮,说:“我叫孙威,上回我们老师请假,我们一起在二综音乐室上过课的。” 李月亮望着天想了想,上回在综合楼上音乐课是两个星期之前,的确有个班说是老师请假所以跟他们一起上课来着,不过当时也没有过多的交流,回想起来后,她收回下巴,看向他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孙威莫名被这种坦荡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虚,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朝她伸去,说:“我可以和你交朋友吗?” 李月亮看着眼前的手掌,眨了一下眼睛,没有回答,反而是转过身去看坐在后面的李越亮,看见他目光在月光映照下泛起一丝冷锋,直盯着孙威,眸子转动的时候似乎注意到了她在看他,接着颤动了一下,肩膀松下内扣,垂眼收敛了视线,微微撇头躲了躲。 李月亮慢慢转回身,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着孙威,说:“大家都是同学。”说完,李月亮撇开头,垂眸看着脚尖,伸了一只手抓了抓林子瑜的衣角。 林子瑜笑了一声,朝着有点摸不着头脑的孙威挥了挥手,笑着回道:“对呀对呀,大家都是同学,孙威同学你也赶紧去找你的同学吧。”说完视线朝他身后晃了晃,引着他回望刚才和他一起过来的男生。 他身体颤动了一下,月光下都能看到面色有些不自然的红,抓着饮料瓶身的手不断收紧,脚步动了动后,留了一句抱歉后转身离开了,等他走下他朋友那里的时候,就看见他朋友朝他咧着个夸张的笑脸,孙威握着饮料给了他两拳。 “都是同学。”林子瑜重复这句话的时候还带着笑音,伸手在李月亮后背摸了摸,说真行。 右侧走来一个人,手上还提着一个塑料袋,走路之间袋子里装的东西摩擦出细微的声音。 李越亮听见张斐宏问人要不要吃雪糕的声音,于是抬眼看去,看到张斐宏正一手拿着一根雪糕,另一只手用手指勾着塑料袋的一侧袋口,敞着另一头给人拿东西。 旁边的两个人都拿了之后,张斐宏朝他们扫了一眼,慢步走了过来,走到李越亮跟前的时候,故意用袋着去贴李越亮的脸,李越亮被突然的冷意袭来,打了个激灵后身子往旁边侧了侧躲开,整个人仰视着张斐宏。 站着的张斐宏没有理会他,塑料袋口就敞开在李越亮眼前,李越亮伸手进去拿了一个,张斐宏咬了一口雪糕,嚼了几下后朝着她们两个喊:“子瑜,月亮,吃不吃雪糕。” 两个女生一同往回看,林子瑜眼睛亮了一下,立马站了起来,伸腿走上一级阶梯,迈了两步走到了他面前,手扯在了袋口另一侧,伸手去摸里面的雪糕,眼睛看着张斐宏,说:“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先拿了一个雪糕出来,伸手递给也站起来了的李月亮,自己在拿了一根。 “刚才听到你们喊的声音了。”张斐宏回答,在林子瑜拿完之后,眼睛里又往袋子里看了看,还有两根,于是朝周围望了望,寻找还有没有认识的人。 拆开包装袋,将雪糕放进口中,冰冷又甜腻的汁水慢慢融化在舌尖,咬下一口,绿豆过着雪渣在口中被唇齿碾开,林子瑜舒服地吸了一口气。 旁边刚好路过一个两个认识的人,张斐宏立马叫住了人,剩余的雪糕终于分完,袋子也给人拿走了,张斐宏俯身坐在了李越亮旁边,林子瑜回头看见张斐宏在旁边坐下了,于是也走到他旁边坐下,伸手朝李月亮勾了勾叫她也上来坐。 四个人排排坐,因为在吃雪糕,一时无话,一会儿林子瑜没憋住话,拿着雪糕说:“斐宏,你来晚了,刚才有个理科班的人想和我们月亮做朋友,被她一句大家都是同学整不会了。” “我都有点替他尴尬。” “孙威吗?”张斐宏问。 “你怎么知道?”林子瑜惊愕。 “那家伙是我朋友的朋友,之前一起打球的时候向我问过月亮。” “你知道你怎么不帮月亮早点回绝掉。”林子瑜哼了一声。 “怎么说啊,说学霸不谈恋爱?”说着,张斐宏视线在李月亮和李越亮身上转了一下,继续说:“还是说他们俩在谈啊?” 19 说这话的人语气轻飘飘的不痛不痒,林子瑜听到的时候猛地深吸了一口气,眼珠子转了转后用力地抿起了嘴巴。 旁边的李越亮反射弧似乎慢了一点,咬下最后一口雪糕的时候,眼睛兀然睁大,脊背僵直,随后快速转头看向说话的人,月光下面色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慌张,手在胡乱的动了动后,嘴巴张了又合,像是没想好怎么开口。 林子瑜看着李越亮这种惊慌失措的模样,嘴角倒是忍不住地往上勾,但还是忍着没说话,另一个当事人李月亮倒是一副没有受影响的样子,背微微弯,咬着雪糕目视前方,侧脸被月光照得白皙,下颌线十分明显,几绺碎发裹着银光垂落下来,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与之相比,李越亮的反应倒是有点激烈了,少年隐秘的心事被兀然戳破,如巨石投入平静的湖泊、沉睡的火山坠落一颗流星、海平线突然拔起的海啸,没有预兆的就将他淹没,规律的心跳变成了暴躁的杂音在胸腔作响,脸颊连带耳朵都发红发热,口中的雪糕没有咀嚼就融化成甜腻的糖水,被他急促地吞咽。 羞赧又伴随着一种恐慌,他突然就想起小学那场玩闹,他立马转身向李月亮看去,目光急促又认真,嘴唇颤动着,连带声音都有些颤抖,说:“月亮,我没有——” 否认,他在否认什么?是否认自己隐秘的心思,还是否认张斐宏脱口而出的话语是句玩笑话而已。 她偏过头看向他,目光清澈认真地看着他,手上的雪糕还剩半截,嘴角还沾了一点雪糕渍,看着他的时候嘴巴还在轻轻动着,然后他看着她吞咽的时候喉咙动了一下,似蓦地被惊醒,他立马低头,手上抓着吃完的雪糕棒,拇指一用力就将短短的木棒按断了,截断处的木刺扎在拇指指腹上,李越亮低下头,深吸了一口气,说:“月亮,斐宏在开玩笑,你别介意。” 李越亮像个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低着头,说话声音也越来越小,紧握的手能看到有些颤抖,感觉到李月亮没什么动作反应,他呼吸都不由自主地放低放轻,耳朵在发热,还有就是在很多年前那场玩闹被抓伤的地方似乎又重新开始发热发痒,他很想伸手挠一挠,但是他很害怕,害怕他一抬头,李月亮依旧像当年一样,满脸被冒犯的胀红,生气地瞪着他。 气氛微妙,林子瑜伸手拍了拍张斐宏,小声地和他说:“我们去跑步。” 张斐宏往后靠了靠,肩膀碰到她肩膀,嘴角勾着一丝笑,眼睛看着前方李月亮弯腰低头的模样,说:“再看看。” 林子瑜直接站起来一拽他,张斐宏被迫站起来脚步乱了一下才站稳,低头眼神无奈的扫了林子瑜一眼,对视的时候收到林子瑜狠狠瞪眼后,随着她拉着一起走下阶梯,走近跑道开始慢步跑,两个人还不约而同地往坐在阶梯上的人看了看。 林子瑜趁张斐宏没有回过身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然后等张斐宏回看她的时候,得逞地笑着跑开。 雪糕表层融化了些许凉凉的糖水顺着木棒渗进指腹,填满指纹纹路,还有一两滴直接从冰棒褪下滴落在手背上,李月亮眸子转向手中的雪糕,看着手背上的水渍慢慢流下,她抿了抿唇,将没有吃完的冰棒塞回雪糕袋里,说:“你讨厌我吗?李越亮。” “我怎么会!”李越亮闻言立马抬头看向她,触碰到她视线后,目光急切认真,说:“我不讨厌你,我——” 我喜欢你都来不及! “我——” 终究还是“我”了两声,没有把心里真正想说的话说出来,抑或是不敢,也觉得自己不配,迎着李月亮的视线,他又越发虚,肩膀慢慢松垮下来,头又慢慢低了回去,雪糕棒里残留的湿气好像都被他掌心的滚热蒸发掉了,运动鞋的鞋头被塑胶包裹,此刻被月光映得发亮,李越亮盯着地面,不知道该怎么平复从刚才就快速跳动的心跳。 雪糕残留在手上的汁水被风干,留下一种黏黏的感触,李月亮手动了动,仰头看向天空中的月亮,一会儿后,侧过头看着李越亮的头顶说:“我也不讨厌你。” “李越亮,你还记得我跟你说的话吗?” 李越亮低着头,回想着和李月亮相处的点滴,她一向很寡言,对话基本都是很日常的内容,或者有时候在一起探讨习题,思绪越卷越远,随着一阵微风带来的清凉感受,额头碎发被风拂了拂,发尾轻轻刺在额头的皮肤上,李越亮睁了睁眼睛,像是回想起什么来,快速地抬起头,便撞进了李月亮明亮的眼睛里。 她还在注视着自己,月光覆在她的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清柔的滤镜,显得肌肤有种朦胧的白皙细腻,唇角挂着浅浅的笑,见他看她,笑意加深了一些,眼睛弯了些许弧度。 他感觉自己似乎要在她盛着月光的眼睛里迷失了,嘴巴无意识地说着刚才浮现在心头的话:“以后看你的时候。” “以后看我的时候“ “不要总是低着头。” “不要总是低着头。” 两个人是一同说出来的,眼睛注视着彼此,唇瓣动了动后,轻轻抿着,李越亮不自觉的咽了一口唾液,喉结缓慢的滚动了一下,眼眸下颌的,视线滑过李月亮小巧的鼻梁,落在那粉嫩饱满的唇瓣上。 在他望得失神的时候,他看见她抿了个微笑的弧度,心跳加速的空档他突然感觉到有一种激烈的东西涌向下腹,一种奇异的感觉从腿心涨起的时候,他打了个激灵,猛然回过神,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反应过来那种感受是什么的时候,李越亮立马坐直身体,眼睛看着前方,张口快速地呼吸了几下,视线有些不自然地往下看,宽松的校服裤在夜色下变得深色,腿心部分本该垂落的此刻却有一种微不可查的顶起,李越亮咽下一口唾液,将手放到**,还是觉得奇怪于是又无措地将手放在双腿两侧。 羞愧、罪恶还有一种萌动的兴奋,这些情绪在神经里缠绕,缠得心跳加快、体温升高、呼吸急促,嘴巴里都不断分泌唾液,于是喉结似乎在不安地快速攒动着。 “你在脸红吗?你耳朵好红。”李月亮看着他月光下发红的耳朵,因为他的不安而动了动,然后两颊也生了一层霞色。 李越亮支支吾吾,瞳孔此刻如杂乱的心跳一般乱转着,想到自己刚才因李月亮而起的一些隐秘生理反应,心里更是羞愧万分,半天只憋出了一声抱歉。 李月亮觉得此刻李越亮的反应很有趣,抿着唇无声地笑了笑,低眸看到他垂在一边的手掌,月色的修饰下,手指修长好看,如那个寒冷月夜一般,李月亮伸了手过去,指背碰了碰他的手指。 视线里的手在她触碰后,很不自然的僵了僵,然后维持了一个姿势不敢在动,李月亮看得又笑了一声,然后也坐直了身体,双手撑在身后,仰头看着漫天的繁星。 刚才异样的情绪和反应慢慢平复,周围传来断断续续学生的玩闹声、讲话声,还有跑步的声音,背后的篮球场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传来了打篮球的声音、球鞋在橡胶地面摩擦出一种特有的尖锐的声音,所有声音合成了今天关于停电的一场出逃和放纵。 像在苦闷的河流里,青春跃在河面上,猝不及防地邀请大家跳了一支舞。 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就慢慢转向她,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她抓到了,李越亮眸光一颤,立马回过头,眼神闪躲地看向前方。 明明欲盖弥彰,但是某个人还是没看出来。 “你在看什么啊?”李月亮看着他闪躲的动作,疑惑问道。 心跳撞击的感觉又清晰起来,李越亮舔了一下嘴唇,本来又习惯地想要低头,想起刚才的对话,他转头看她,对上她清澈目光的时候,眼睛眨了眨,说:“我在看月亮。” 听了他的回答,李月亮笑了一声,脸上也是轻柔的笑容,慢慢地回过头仰望天空,繁星拥着一轮皎洁月亮的景象映进眼睛里,李月亮勾着嘴角,声音也轻轻道:“是啊,今晚月亮真美。” 眸光在她侧脸转了一圈,随后和她一样仰望着天空,李越亮低低的“嗯”了一声,说:“月亮,真美。” 20 高二的第一次期中考考完,大家都哀声哉道。 一是因为课程的愈加紧张和知识难度升级,还有就是这次试题比较难,就连两个实验班在考后对题估分都觉得把握不大,晚自习林子瑜给李青柳讲题的时候,李青柳听着林子瑜的讲解,脸色是越来越不好看,最后双手抱着旁边的李月亮低低嚎了一声。 周一出成绩的时候,每个年级楼下的公告栏旁都挤满了人,他们是在广播操之后才去看的,这会儿人没有那么拥挤。 其实对于排名多少,李月亮和林子瑜并不是特别在意,只要总分没有落差太多,起码知道自己没有落后就行。李青柳一手挽她们一个,说她不敢看成绩要她们陪她。 林子瑜撇过头,问:“这次考了多少分?” 李青柳脸色一暗,眼神都焉了吧唧的,有些支支吾吾说:“就…就…就比上次少了50…嗯…65分。” 林子瑜微微皱起眉头,眼神看着她心虚的表情,在脑海里回想她上回考试考了多少分。 没等林子瑜回想起来,她们就快走到公告栏了,林子瑜余光看到前面学生的身影,回了回神,往前走着。 她们走近的时候,前面拉着手看成绩的女生刚好走开,李青柳眼睛直视着公告栏,眼睛一亮,表情喜悦,地转过头朝李月亮说:“月亮,你第一诶!” 考完试虽然讲题的时候各科老师会在班上说一下这次考试前列的人,但是不会再直接在班里公布总成绩和总成绩排名,年级排名都是在公告栏上公示,但是也只是公示前百分之五十的部分,后百分之五十的人如果十分想知道自己排名情况,可以去找班主任告知。 李青柳能一眼看到李月亮的排名,是因为文理各科前十会公布在排名的最前面,还有学生的照片,看着李月亮的照片在那三角的最醒目的顶上,李青柳由衷地为她开心。林子瑜并不觉得有多意外,因为今天有些科目的试卷已经都发下来了,两个人计算了一下成绩,再加上班里各种哀嚎,她觉得这次李月亮应该考得算很好的。 果不其然。 林子瑜上前走了一步,手指在排名单上 从上往下划,指尖停在自己的名字上面,看了几秒后,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15名。 不算差,但是没达到预期目标,心底还是会有一点失落。 眼睛再盯着分数看了看,林子瑜偏头看向李青柳,看见她还在特别认真的在找自己的名字。 然后,就看见她越来越暗的眸光和表情,头发丝在肩上滑落的时候都晃出悲壮的残影,果然,立马就看见李青柳脸色悲伤地转过头看她们,眉毛、眼睫和肩膀都微微耷拉,脊背都是一种不自然的弧度,她退了一步,让身后的学生上前看,挪到一直站在人群外的李月亮旁边的时候,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李月亮,李月亮侧眼看她的时候听见她吸鼻子的声音。 “我考得好差啊。”李青柳低落的说道。 李月亮伸手抚上她的背,目光关切,没问她成绩的事情,只是安慰道:“只是一次考试而已,不用太在意。” 目光顺着她眉眼到颌角,再重新聚在她脸上,李月亮泯着淡淡的嘴角弧度,轻声和她说:“而且这次考试的难度也不是高考难度,老班说,高考会在这个程度上简单一点,你肯定没问题。” 李青柳稍微转身,挽上她的手,额头在她肩上贴了贴,语气依旧很焉,说:“我恨我以前怎么不努力学习。”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悲伤。”林子瑜走过来,歪着头看着李青柳沮丧的模样,调侃道。 “你多少名?”李青柳抬头向林子瑜问道。 “15。”林子瑜快速回答,嘴角挽起一个礼貌微笑的弧度。 听完,李青柳又难过地哼了一声,嘟囔道:“我都快是你排名的十倍了。” “看什么呢?还不上楼?”身后传来一声爽朗的男生,林子瑜转过头去看,看见张斐宏和李越亮正在走过来,正看向她们。 林子瑜抬手挥了挥朝他们打招呼,李青柳也转头看了一眼他们,然后又回头朝公告栏扫了一眼,等两个男生走过来的时候,李青柳放开了李月亮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在公告栏文科和理科的排名流连一遍后,转过身,双手叉腰,刚才的沮丧阴霾一扫而过,嘴角此刻勾起一丝丝得意,说:“还是得我们李家人,文理第一都被我们包圆了。” 两个男生这会儿走上来,听到李青柳的话后,张斐宏轻挑了一边眉毛,目光淡淡地在两个第一的人身上扫过。 感受到李青柳的目光,李越亮站在李月亮旁边,转过头看李月亮的侧脸,才伸手抓了抓头发,腼腆笑笑。 鼻尖飘来浅淡的熟悉的少年的气息,李月亮微低着头,余光撇了一眼旁边李越亮的裤腿,公告栏上两个人的排名和照片,泯着唇勾了勾唇角。 林子瑜看着旁边的两个人,眸光转动之间,多了些调侃的意味,不着调地开口道:“唉,都说谈恋爱会耽误功课,怎么有人谈恋爱还能双双把第一考啊!太不公平了。” 林子瑜看着李月亮,眉头故意皱起来。 旁边的张斐宏也笑笑搭腔,说:“就是就是。” 听见林子瑜和张斐宏的调侃,李越亮脸上立马浮起淡淡的红,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笑笑,说:“侥幸侥幸。” 前几次考试李月亮就考了好几次第一了,他的排名虽然一直在前三,但是没有考过第一,这次成绩出来的时候他的确有些意外,不过看到公告栏里,他和李月亮两个人名字和照片都在最顶端,挨得还挺近的,让他很开心,似乎比考第一还开心。 李月亮抬头的时候,两个人相视一笑,然后李越亮不由自主地脚又往她那边挪了一点,靠得近了一些,衣袖布料贴在一起,凹出浅浅的弧度,李越亮的嘴角也一直有些浅浅的弧度。 站在公告栏前的李青柳听到林子瑜和张斐宏的对话,脑袋空白了一瞬间后,眼睛瞪大,好像突然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张嘴的时候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的人,没有把话说出来。 等向前迈了一步,凑得近了一点,她才眼睛看着李越亮,脸朝李月亮耳边贴,问道:“你俩谈恋爱了?” 站在一旁的林子瑜也听到了,哼笑了一声,挑眉,说:“你才看出来啊?” 李青柳:“才?” 小小眼睛,大大疑惑,李青柳从两个当事人身上转着目光,问道:“你俩啥时候好上的?” 然而还没等到回来,上课的预备铃已经响了起来,公告栏的学生听到铃声后,表情都顿了一秒,接着默契的往教学楼跑去,李青柳一边跑还一边记着刚才的问题,说中午让她们等她一起去食堂吃饭。 午饭快吃完的时候,李青柳咽下最后一口食物,擦完嘴后,说道:“你们也瞒得太好了吧?” 自从读高中,李越亮的确和李月亮走得近了一些,李月亮也明显变得亲近很多,可是李青柳从来没有把事情往那方面想过,而且他们两个人除了看起来关系还算好之外,也没有更亲近的举动可以印证他们是情侣关系。 原来恋爱还可以这样谈的啊?李青柳想。 李月亮回答完李青柳的各种提问后就安静的吃饭,听着林子瑜和李青柳的对话,李月亮垂了垂眼,想着李青柳惊讶的点在哪里?其实她好像也不明白怎么才算谈恋爱,但是如果有人把她和他的关系定义为恋爱关系,她好像也不排斥。 其实她有一个更荒唐的念头,她觉得他们更像书里旧时代那种阴差阳错搭伙过日子的夫妻,只不过命运待他们还算好,本来是两条枯落的藤,缠在一起后,被日月光华拂照,在往更高的地方攀爬。 当初她快要被辍学的时候李青橘找她谈话说了许多,那会儿她没有多大的感觉,也无法去想象她口中说的那些充满希望的未来,可是来到高中之后,自己拥有了朋友和不一样的生活,看到李越亮在她面前谦卑又努力的靠近,李月亮似乎有点明白当时李青橘说的希望。 连她自己都开始遗落自己的时候,她幸运的被人捡了起来,也许真的有一天,她能和朋友们——循此苦旅,以达天际。 21 晚自习下课。 温良的月夜下,跑道旁一搭一搭的学生在散步聊天,偶尔袖角被风穿过,是跑步的人。 李越亮和李月亮并肩走着,散步的同时还在背英语单词,一个背英文,一个背中文意思和拼写。 “powerful” “有力量的。” “narrow” “狭窄的,狭隘的。” “make the most of” “嗯…充分利用。” 在李月亮稍微思考的空隙,李越亮偷偷偏过视线看了看她的侧脸,月光下,皮肤如月色一般白,睫毛卷而翘,沾着细碎的光芒,稍微顿了一下后,开口说出了答案。 没听见李越亮及时的报下一个单词,她转头看他,李越亮立马撇开视线,脑子里疯狂在转动英语课本的单词量。 见李越亮目视前方,她懵懂地眨了一下眼睛,回过头,双手背到身后,等待着他说出下一个单词。 “imaginary”李越亮掩饰着语调的慌张,快速报出下一个单词。 这回她依旧思考了一下,眼睛向天空看去,在想好像不是最近学的单词。 “想——” 话还没有说完,肩膀被突然撞了一下,李月亮朝前趔趄,旁边的人及时伸手拉住她靠近的一边手臂,让她不至于朝前倒下。 撞人的是一个跑步的同学,察觉到自己不小心幢到人,也转过身,真诚的道歉,李月亮站稳后,先是看了一眼抓在自己手臂上的手,才回答那位同学没关系。 等那位同学跑走后,李越亮眉头微蹙,问道:“没撞疼你吧?” 李月亮抿唇,仰头看着他的眼睛,摇了摇头。 扶着手臂的手还没有放下,在对视之中,李越亮看着她亮亮的眼睛,喜欢的愉悦之中又有一种不由自主地害羞,李越亮撇开眼神才看到自己还一直抓着她,于是赶紧放手,说:“没事就好。” “是…想象力吗?”李月亮问道。 “什么?”李越亮一时没反应过来她话中所指。 “刚才的单词呀?”李月亮说。 被那个跑步的人一撞,李月亮也有点忘记他刚才念的是什么单词,只能凭着记忆力模糊的音来猜测刚才那个单词是什么意思。 她看着他,眼眸透着清澈的求知意味,似乎在询问他,她说的对不对? 李越亮手抓了抓裤腿,明白过来后,浅浅笑了笑,摇摇头,说:“错了。” 李月亮微微张嘴,眼珠子转了转,思考了一下后,实在没想起来,说:“是什么?” 两个人回归到散步的节奏,脚步缓慢地往前走着,李越亮说:“i、m、a、g、i、n、a、r、y,imaginary,幻想的、假想的、想象中的。” 李月亮点了点头,抬眼的时候发现已经走到了离开跑道的出口阶梯,她停下脚步,散步的人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见李越亮还准备往前走,李月亮扯住他的袖子,说:“今晚就到这里吧,回宿舍了。” 迈向前的脚掌还没有着地,又被收回原地,李越亮转头看她,月光下,她手指纤细,小小地捏着他袖口往上一点的布料,指甲在月光下都似乎涂上了果冻般的淡光,他点了点头,微笑回应:“好。” 在分岔路口道别,女生宿舍还得往前走一些,李越亮还站在原地,等她身影快到宿舍门口的时候,才侧身往自己的宿舍楼道走。 她是最后一个回宿舍的,有的人已经躺在床上翻着书,一个在外面走廊洗着衣服,水声哗啦,玻璃门上能看到半个弯着腰的校服身影,袖子被捋到了手肘之间。蒋月怡从阳台进来,手上搭着刚收下来的衣服,见到李月亮,挽起一个微笑,说:“你们学霸情侣散步也这么清新脱俗的呀?” 李月亮眨了一下眼睛,有些疑惑,旁边躺着的林子瑜翻了一页书然后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她们俩,蒋月怡将手上的衣服对折,说:“我朋友今天散步从你们旁边路过,听见你们两个在背单词,回来跟我说。”说着,蒋月怡抬头看她,笑笑,继续说:“你们这谈恋爱都不忘学习,怪不得能考第一。” 听了蒋月怡的话,李月亮抿着唇瓣浅浅垂眉,抬眼的时候嘴角挂着浅浅笑意,说:“不然还能做什么啊?”李月亮是真诚的发问,谈恋爱不就是做一些两个人都开心的小事情嘛,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学习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亲亲抱抱举高高啊!”蒋月怡眼睛瞪大了一点,说:“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甜甜蜜蜜。” 李月亮想了想那些电视剧里的画面,转身坐回自己床上,说:“我们又不是在演电视剧。” 这回答换来了蒋月怡一点无语凝噎的表情,旁边林子瑜笑出声,说:“行了,小怡,看她那样哪点像偶像剧女主角。” 林子瑜合上书本扣放在一旁,说:“他们相处模式一直这样。” 蒋月怡也笑了笑,然后佯装可惜的模样,说:“那多无趣啊”随后眼眸一转,看向床上的林子瑜,说:“他俩好上了,你们呢?” 映着蒋月怡的视线,林子瑜左右看了看身旁,好似才确定蒋月怡是在问自己,说:“在我问我啊?” 蒋月怡甩了个白眼给她,说:“还能有谁?” “我和谁啊?”林子瑜一脸疑问。 蒋月怡双手叉腰,说:“张斐宏啊?你们不是四人小组嘛?” 李月亮也跟着蒋月怡的话一同看向对床的林子瑜。 “啊?”林子瑜彻底一脸疑惑了,顿了半晌,才微皱着眉头,说:“你可不能乱拉郎,我和他纯兄弟。” “而且我高中不谈恋爱的。”林子瑜补充道:“恋爱只会影响我学习的速度!” 这样的说法逗笑了蒋月怡,歪着头看着林子瑜说:“男女之间还能有纯洁友谊啊,我不信。” 林子瑜撇了撇嘴,朝李月亮扬起下巴,说:“你问问月亮,我和张斐宏肯定是纯洁友谊!”说完,林子瑜又嘟囔道:“而且,我有喜欢的人了。” 在林子瑜上床的许嘉琪探了个头出来,朝下床看,开口的时候,语气有点儿带着八卦的兴奋,说:“谁呀?” 林子瑜被许嘉琪惊了一下,眼睛慌乱的眨了一下,稳住气息扫了一眼宿舍里几双看向自己的眼睛,无所谓地说道:“也没啥啦,是我以前的邻居哥哥,我想要考他的大学。” “所以,大学之前我是绝对不可能谈恋爱的!”林子瑜单手握拳表决心。 “你那哥哥知不知道你喜欢他啊?”蒋月怡双手抱胸的靠在她床旁边,看着她问道。 林子瑜手指绕了绕垂在胸前的长发,思考了一下,说:“应该不知道吧。” 蒋月怡瞬间表情有些同情,眉头微蹙,看向林子瑜的眼神里有些许怜爱,说:“你这还拿的暗恋剧本啊。” 林子瑜快速的白她一眼,说:“行了,别一副我好悲情的模样。” “虽然是暗恋吧,但是我挺开心的,也有目标为此努力,我觉得这是一件挺好的事情。”林子瑜认真的说道。 虽然暗恋这个词总是与卑微联想在一起,偶尔林子瑜心里也会有又酸又涩的心情。可是,也是因为心里的那么一个人,她也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所以,在这段隐秘的心事里,她也不是全无收获。 暗恋,从来就不应该因为对方一举一动而顾影自怜的悲情。 也可以有另一种状态嘛。 蒋月怡给她比了个大拇指,说:“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暗恋心态这么棒的,学习了!” 林子瑜无所谓的哼了一声,伸手掖了一下被子,随后钻进被窝里说睡觉了。 在阳台外洗衣服的同学也忙活完了回来,捋起的袖子还没有放下来,浸过水的手掌显着浅浅的粉,将衣服收拾了一下后,在一声轻呼声中,关灯了。 黑暗中,大家都摸索回到自己床上,躺进被窝里,很快就在安静之中进入了梦乡。 22 周末正好赶上村镇集市,张兰一大早便挑了一些农作物还有自己做的腌菜去了镇上市集售卖,他们村离镇上大概五六公里,国庆假期李柱强回来的时候提出把家里的小三轮自行车换成三轮车,张兰想着现在李阳明也上小学了,想多存点钱就没答应。 很早,李月亮便起床给张兰准备早餐,再和她一起将货物搬上车子,帮忙把车推出村上平坦的道路上,看着张兰骑着自行车,在清晨的浓雾之中,逐渐远去。 回到家里,李月亮看了看时间,从房间里拿出书本,安静地坐在走廊小凳子上,背着古诗,等天空之中的浓雾散去,抬眼可以看清楚远处山峰的轮廓时,李月亮收了书本,重新进了厨房。 起锅烧水,将昨天的剩菜先倒进去热了热,再抓了些面条丢了下去,撤掉柴火,由着余热将面条煮熟,这期间,李月亮去叫李阳明起床。 李阳明躲进被子里,双手紧紧揪着被角将自己紧紧裹住,对于李月亮叫他起床的声音充耳不闻,李月亮没辙,只能伸手去拉他的被子,一方面是叫他起床,另一方面是害怕他被闷坏。 随着上半年李阳明换牙掉落的第一颗牙齿开始,他的个子在今年也窜了许多,脾气也不似以往乖巧,时常又倔又皮,让人头疼。 被子里的人还在和李月亮拉锯,听着被子里如小狗掉入荒井的嗷呜声,李月亮的眉头越来越皱,在被李阳明伸出的小腿踹了几脚后,李月亮松了手,站在床旁边揉了揉被踢的手臂,之后双手叉腰,表情也有些不耐烦的铁青,厉声说道:“李阳明,你给我起床,听到没有!再不起来我就把你关房间里,今天都不用出来了!” “等妈妈回来我就告诉妈妈!”李阳明从被子露个小头出来,眼睛瞪着她,在告诉她这个威胁没有意义。 “你…”李月亮重重咽下一口气,一股燥气却从胸膛涌起,垂在两侧的双手握拳不断收紧。 深吸一口气,李月亮眼睛直视着床上的李阳明的眼睛,被子里露出的脸庞在扬起下巴,一副不服管教的表情,倔强、轻蔑,窗台的光芒在他脸上切割,上半张脸隐在阴影里。 恍惚间,李月亮仿佛在那张小小的脸上看见了其他人脸庞的重影,是张兰,是赵阿秀,是李柱强,是所有村子里人模糊脸庞的杂糅。 在逐渐平稳的心跳中,李月亮慢慢松开了握拳的手,眼中原本剧烈的情绪平静下来,撇开头,说:“随便你。” 在她转身的时候,李阳明掀开被子的声音从身后响起,然后是下床踩上脱鞋的声音,李月亮没有理会,迈步向前走,才走了一步就被身后的人拉住,李月亮停住脚步,侧头往下看,李阳明仰着头,脸上还有着刚睡醒的红晕,瞳孔在光芒之中踱上一层水光,看见李月亮回看他,表情有些似乎有些歉疚的叫了她一声姐姐。 目光从李阳明的脸上移到他抓着自己衣角的地方,李月亮眨了一下眼睛,呼了一口气,说:“起来就去刷牙洗脸。” “姐姐你能帮我吗?”李阳明说。 李月亮抿唇,作为家里的宝贝,一向被张兰溺爱,大多数时候即便他会做的事情,张兰都会心疼的给他代劳,李月亮说:“你可以自己做吗?我要去给你做早餐。” 在李月亮的目光里,李阳明扁了扁嘴,脸上皱了皱,低着头不应答,但是揪着她衣服的手抓得更紧了一些,让她能明显感觉到受力。 李月亮无奈地长呼了一口气,牵着他的手出了房间,打好水帮他洗脸刷牙。 洗漱好之后,李阳明立马笑着往客厅里跑,嘴上还说着要看什么动画片,等李月亮装好面条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已经听见客厅里播放动画片的声音了。 吃完面条,李月亮让他再看了会儿电视,从他书包里拿出书本翻了翻后,走到电视机前关了电视。 动画片的画面被中断,李阳明生气地叫了一声,脚踢倒了旁边的一张椅子,叫嚷着让她重新打开电脑,李月亮面无表情,就站在电视机前看着他,直到他在她的视线中逐渐安静下来,李月亮说:“你先把作业写完,才可以继续看电视。” “我写完了!”李阳明皱着一张脸,双手叉腰大声回道。 翻开作业本,里面铅笔写的拼音和老师起头的拼音看起来根本没有任何关联,像是浅色的虫子爬满了作业本,在她读小学的时候,是那种老师看到了会打手心的作业。 “重新写。”李月亮也不跟他多掰扯什么,手上拿着橡皮擦将所有字迹都擦掉,在李阳明要从座位上跑路时及时地揪住他的衣领。 “我不写!”李阳明转过脸朝她吼。 那犟气的脸色让李月亮心头涌起些许怒色,手上用了些力拉着他往椅子上一扯,李阳明发懵地被她扯着撞进椅子上坐着,呆呆仰头看几秒后,哇地哭了出来,一边哭一边说要告诉妈妈她欺负他。 尖锐的哭声,哭得李月亮头有点疼,但是看着李阳明双手不断揉着眼睛擦泪,脸因为哭泣喘不上气而胀红,莫名地让李月亮心里有一种陌生的快感,她很想大声呵斥他,就像张兰平时对她说话那般,可是在张开嘴的时候,李月亮还是停住了,偏开视线,看着手上的作业本,因为手指用力而在作业本上留下来皱褶。 几个深呼吸后,李月亮在他旁边坐下,将作业本放在桌面上,伸手抚着李阳明的背,给他顺气,最终,还是无奈地说出哄人的话。 好一会儿,李阳明才不哭了,似乎知道李月亮也说不通,于是讨价还价的和她说要她下回回家要在县城给他买好吃的才肯写作业。 贪吃、爱哭、无理取闹,李月亮看着眼前的弟弟回想自己在他这个年岁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那会儿她也是坐在这个角落安静地写作业,李柱强和张兰在一旁看电视,察觉到她目光有一刻游移到电视机上的画面时,就会传来一声女声的呵斥,这时候,李柱强只是轻飘飘地扫过一眼,继续看着电视。 她穿着洗得发皱的浅粉色小背心,坐在椅子上的时候脚还悬在半空中,脚上穿着的是李柱强新买的水晶胶鞋,背后窗户的光芒映出她小小脑袋的阴影,田字本格子上红色字体是老师作业起头的笔记,她伏在桌面上,认真的描摹。 23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放假时间并不长,堪堪两个星期。 最后一节课前,李月亮坐在座位上,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窗外在发呆,走廊上人来人往的身影在窗边出现又消失,林子瑜歪着头看向她的脸,又顺着她视线往窗边看,除了人头和蓝天一角,啥也没看到,她有些疑惑李月亮在看什么,看得这般认真。 伸手在她眼前挥挥,李月亮眼睛一眨,缩了一下下巴,瞳眸一转看向林子瑜,说:“怎么了?” 林子瑜笑笑,眼睛往窗边扫一眼,说:“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李月亮摇摇头,放下托着下巴的手,手指在桌面上堆着的书扫过,抽出下节课的书本,一边翻一边回答林子瑜的问题:“没看什么。” 翻开书本,插图和一行行的字映在眼睛里,李月亮抿着唇,低头看着书本的眼睛好像有些失焦,她转头看向林子瑜,说:“我不太想放假。”说着,眉头微皱。 正在翻书的林子瑜手上动作一顿,偏头看她的时候眼里有些惊奇的模样,带着笑看着她说:“难得你也有不想做某些事的时候诶,月亮你长大了。” 高中两年的相处,比起刚开学的时候沉默寡言,现在也能说是开朗了一些,不过她性格一直都很淡漠温吞,极少表达自己直接的喜好嫌恶。 李月亮咬咬下唇,肩膀松垮,低着头,眼睫下压着浅淡的眸光,看着桌沿在自己眼睛里模糊,轻轻呼一口气后,没有再说话。 “为什么不想放假啊?这次暑假本身就才那么几天,下个月就开始高三的补课了,好烦啊。”林子瑜不太明白怎么会有学生不想放假,她也算很想努力学习热爱学习,可是她还是想要放假。 但她也必须承认,她想放假还是有私心的。 李月亮重新直腰坐好,余光瞥着林子瑜的侧脸笑了笑,说:“总觉得自己还有些东西没学好。” “你这还觉得自己没学好啊?那我算啥也没学了。”林子瑜笑说。 这个学期李月亮只有上次月考考了第二,其余考试均稳坐第一,每个老师提到她脸上都是和颜悦色的,上回她去交作业的时候,还听见有老师和他们班主任说李月亮可能有机会冲清北,让他一定要多关照。 遥远又偏僻的小县城,落后的经济和教育,大多数人都未开化,思想多少还有些旧时代的残影,对于教育的重视度十分的低,这样的小地方,如果真的能出个清北生,大概县长都要去这个学生家里办个升学宴,给她家里人敬酒,然后还要带着他来个县城巡游,横幅贴满大街上。 昭告天下,我们县出了个清北生。 李月亮现在的成绩和认真学习的态度,足以被所有老师当做吉祥物好好捧着供着。关于升学的事情,早就已经不是单单只是她一个学生的荣耀,而是整个学校乃至这个小县城的荣耀。 不过李月亮本人倒是没什么表示,依旧安安静静地学习,没有被任何期望压倒或者因其焦虑。 这点林子瑜真的很佩服李月亮,毕竟这一年她的分数和名次也提升了些许,但是她有时还是会因为心中那个目标而焦虑。 所以有时候真的很羡慕李月亮这种万事都淡然的样子,林子瑜也知道,人家的淡定是因为人家有实力。 想到李月亮刚才的话,林子瑜突然想是不是李月亮也开始焦虑了,于是好奇地凑过去问道:“你是不是觉得高三到了很有压力呀?” 李月亮摇了摇头。 这样的回答让林子瑜有些失望,坐回自己椅子上,说:“那是因为什么呀?” 上课铃在此刻响了,李月亮微张着嘴,最终抿唇的没有把话说出来,林子瑜也没有特别追问,在听见铃响之后身体坐得更直了,眼睛看向前方的黑暗,手也在一边翻着书。 课室外的学生一个接一个的跑进教室,回到自己座位坐好等待上课。 高二的最后一节课,如往常一样,开始,也如往常一样,结束。 24 时至盛夏,即便是临近傍晚时分,空气都还是炎热,夕阳在山头僵持了很久都不见落下,额头细汗粘黏额发,背后马尾搭落的地方,衣服都被汗水浸湿,李青柳难得没有挽着李月亮一同走,大概是她也觉得两个人走太近会热,于是空出了一掌的距离。 到了李越亮所在的村口,他回头向两个女生挥了挥手,对上李月亮视线的时候,看着她的脸庞温柔地笑着。大概是天气热,李月亮两颊都红红的,也站在原地笑着朝他挥手。 看见李越亮走进了他们村的村道上,背影渐远,李青柳收回视线同李月亮网签走着,但是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下,一会儿后才抬头侧过脸去看着李月亮的侧脸,眉头似有微拧,眸光有些复杂的思绪,唇瓣张合地碰了好几下后,她才轻声喊了一声李月亮的名字。 李月亮抬眉,应声看她,表情淡然,眸光清澈,眼睛注视着她,很认真的等待她继续说下去。 这一年里,李月亮没有以前那般自闭,跟村里同龄人交往也多了起来,因为学习的事情,李月亮和李青柳有空档的话也会找李越亮一起探讨学习,不过通常都是他们去李越亮家。 李越亮家旁边有一棵很大的榕树,家里的房子有一边是土砖砌的老房子,一边是红砖的水泥的新房子,听说当初李越亮爸爸死后工程队有给他们家补偿款,本来打算用那笔钱砌砖房的,可是才砌了一半,他妈妈就带着剩下的钱离开,再无音讯。 后面是爷爷自己慢慢把砌了的一边做好,用篱笆围了个院子,将两栋房子围在了里面,院子里,爷爷还做了一个石桌,正好方便他们学习看书。 李青柳一直觉得李月亮应该是她们村里活干得最多的小孩,但是偶尔寻到空档,李月亮便会去找李越亮温习功课,李青柳和李国宇他们看到好几次后,也加入了他们的学习小组,李青柳是想提高自己的成绩,而李国宇和李江华两个只是想抄作业。 村里人看到他们两个待在一起的时间次数多了,不知道怎么就传出一些不堪的话语,上次回家李青柳妈妈突然问李青柳跟李越亮有没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把李青柳吓了一跳,听到李青柳说没关系之后松了一口气叫她少去他家。 落魄潦倒的家庭,只剩下一老一小的两个男丁,女孩子多进出几次,流言就空穴来风的传起。李青柳从她妈妈口中听到那些背后村民嚼的舌根,气得脸都红了,义正言辞地和她妈妈说要她别跟着造谣。 李青柳妈妈一边干着活一边不以为意地说道:“一个小女生总是去人家,自己都不注意还怕别人传,说不定真有什么呢?” 看着妈妈明明什么内情都不知道,但是却一脸漠然的去评价甚至给别人下定论,面色还一闪而过嘲讽的笑,眼底都是鄙夷的光,李青柳突然觉得心里堵得慌,脸上明显带着气愤的情绪一直紧盯着她妈妈。 “她自己都不要脸,你替她害什么臊。”李青柳妈妈直起身,眸光冷漠似扫了她一眼,有些许警告的意味,开口道:“你可不能和她一样,要是让我听到点什么东西,你也别在这个家里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李青柳双手紧握,肩背绷直,下唇被她咬了一个浅浅的齿痕,似乎想要从她脸上瞪出别的情绪,很显然没有,反而被对方眉头一皱地朝她稍微厉声地喝了一句。李青柳气得脸都胀红,眼里泛了泪花,但是她妈妈的各种举动也让她知道,所有的反驳对于他们这些外人来说都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们早就在背后有了定论,抑或是他们在乎的只是一种背后谈笑取乐的谈资。 “怎么了吗?”李月亮见李青柳只是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后就没有下文了,转头安静地望着她,询问道。 夕阳下,她的皮肤也踱上一层金黄,从来没有修剪过的眉毛却比那些特意画眉勾勒的形状更加的整齐好看,睫毛很长,盛着细碎的夕阳余辉,在眼睑下,映出浓密的阴影,眸光安静、随和,如山头的夕阳,在黄昏的暗色之中沉静淡然。 李青柳突然觉得鼻头有些发酸。 在不由自主地吸了一下鼻子后,她回过身,撇开连快速地眨几下眼睛,把那种酸涩的感觉眨下去。李月亮见她还是不回答,伸手扯了一下她的衣角。深呼吸了几次后,李青柳扯了个笑脸回头,手挽上她的手,勾起唇角笑说:“没什么事,就是觉得你名字好好听。” “月亮、月亮。”李青柳低声地重复了几遍她的名字,目光在她脸上都转了一遍,说:“月亮,你这样的人就应该像天上的月亮一样,纤尘不染。” 所有的流言,只不过是水底污泥,不可沾染高天之上。 李月亮笑了笑,仰头看向天空,虽然还未完全天黑,天边一角也能看到一个月亮的虚影,在这个时刻,是不是可以算是日月同辉。 昏黄的光芒在眼底柔散,眨眼的时候,睫翼似乎把这些光芒收藏进了眼底,李月亮偏过头朝李青柳微笑,说:“希望我们都能成为月亮。” 独立、沉静、温柔,能够拂照所爱之人。 25 暑假第二天,张兰娘家有事要过去一趟,早上张兰出门前给李月亮交待了今天在家要干的活后,同着升起的朝阳一同出了门。 打扫完院子,李月亮端了一盆水仔仔细细地擦拭了一遍家里上上下下。夏季炎热,即便是大早上,这样一通下来,李月亮前胸后背的布料也浸出汗水的深色。 李月亮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水,低头看着水盆里浑浊的脏水,因为做家务力气使多了而轻微气喘了几下,气息平复后端着水盆往倒水的地方全部泼了。将抹布洗净,水盆放好,李月亮双手举起伸懒腰,关节响动的声音在耳边咯咯回响。 休息了一会儿,李月亮像往常一样,先去厨房热早餐,然后进屋去叫李阳明起床。 这一次李阳明没有特别赖床,在被子里闷叫了几声后就一脸不情愿的趴了起来,刷完牙后坐在小椅子上等待李月亮给他擦脸。 洗漱完立马跑进客厅打开电视机,坐在餐桌旁等着李月亮给他端来早餐。 李阳明换牙不像其他小朋友一样一脱脱一片,而是一个有长起来的苗头了才开始脱另一个。吃到一半,大概是咬到一个小石子,李阳明怪叫一声,开始哭了起来,李月亮走过去托起他脸查看的时候,他直接往她手掌里把吃的东西吐了出来, 呕吐的杂菜黏液之中还有几缕血丝。 李月亮牵起李阳明的手往门口走廊走,出门后让他先站在原地,自己去处理好手上的呕吐物后,转身往厨房里去,出来的时候端了一碗盐水。 哭声还在院子里回荡,鼻涕眼泪横流,李月亮蹙了蹙眉,进客厅拿了纸巾出来给他擦干净脸后,低声哄叫他别哭了。 唇齿之间还能看见明显的血丝,李阳明也知道要先解决自己嘴巴里的问题,抽噎地和李月亮说着疼,因为哭泣喘气,小小的肩膀一抖一抖。 稍候一会,李月亮手托着他下巴往上轻抬,李阳明微仰起脸,眼睛因为面对着照样而眯起来,听见李月亮叫他“啊——”的声音,配合地张大嘴巴。 李月亮认真地查看里面牙齿的情况,很快就找到了引起这次疼痛的存在,是上齿靠左边的一颗小虎牙,根部正在断断续续的渗出血丝向下滴落,因为长久的张嘴,有些沾着血丝的唾液要从嘴角溢出。 李月亮用纸巾擦拭干净他的嘴角,侧眼看了看他表情。 手指小心的伸进李阳明的嘴巴里,指腹刚碰到那颗虎牙,李阳明便沙着嗓子叫了一声,脑袋往后挪,吸鼻子地声音一下一下,似乎又要哭。 表情都因疼痛而拧在一起,唇瓣生了些许白,额头上都是汗珠。 “明明乖。”李月亮轻声哄,手指动了动,按住的那颗牙齿也随着她的手指摇晃。 眸子转动中,李月亮的视线从李阳明的嘴巴移到他的脸上,说:“这颗牙齿已经很松了,姐姐现在要把他拔掉,明明听话。” 李阳明眼睛里都沾满了泪花,眯着眼睛,在狭小的视线里去看李月亮,脸上的泪水刚干,因为李月亮的话又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一颗颗滚落,抽泣地伸了一只手去抓李月亮的衣服。 李月亮低头看了一眼抓着自己胸口衣服的手,随后抿着唇,眉头微拧地认真注视李阳明的口腔里的情况,手指缓慢摇动着那个坏掉的牙齿,似乎在做某种安抚。 在李阳明泪痕再一次干了,抽泣声音变小之后,李月亮按着牙齿用力一掰。 在一个几近于无的阻力之后,一种小小的,被折断的作用力传达到李月亮手指触感中,像是极薄的冰片轻易被折断,李月亮似乎听见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脆声。 牙齿从牙龈脱落,像秋收过后,残余的秸秆上还顽存的稻粒,在历经日夜与风雨之后,难逃脱落的命运。 饱满、颓败。 小小的白色滚落在李月亮的掌心,是一颗完整的牙齿。小巧饱满没有被蛀牙的痕迹,也许只是因为时间到了,注定剥落,牙根上涂着血色,连同黏腻的口水在她掌心滚出一缕痕迹。 拔了几次牙后,李阳明也明白了拔牙的流程,牙齿离开他的口腔后,李阳明很利落地就接过了李月亮递给他的盐水,大口地饮进一些,含在嘴里。 往复几次后,吐出来的盐水已经不见血丝,搪瓷缸里面的盐水也已经见底,李阳明捧着杯子,仰着头,嗓子还有刚才哭泣的沙哑,朝着还在盯着自己手掌上脱落的乳牙的李月亮叫了一声姐姐。 愣神中,听到李阳明的声音,李月亮快速地眨了一下眼睛,偏头看他。李阳明在她回过神的目光中把搪瓷缸朝她递了递,李月亮接了过来。 “快把牙齿丢屋顶去。”李阳明仰头说道。 李月亮手指微动,轻轻应了一声,站直身体,手臂一晃,用力地将自己掌心的被淘汰的乳牙往上抛,阳光在此刻已经浓烈,李月亮只能感受到如羽毛一般轻黏的东西从自己手心抛出,很快就融入了天空的颜色之中。 即便是努力地睁开眼睛,也看不到一丝半缕,很快,李月亮就侧开了头,阳光直射让她眼睛充满不适。在她撇头眨眼的时刻,似有彩虹的流光炫目。 在刚才失神的片刻,李月亮看着脱落完整的虎牙,想到了生物课上的进化,又联想到了在高一的时候,她的身体发生改变的那个上午。 人的身体,生理的变化在今天看来,就像是一个设置好了的程序,每到一个阶段就会开始它不可避免的改变,从而使生命体更加完整。 这种进化到现在是稳定的,大多数人都是别无二致的。 可是,它是稳定的,也是无法预测的。 我们拥有着相同的躯干结构,同时也因不同的品性、善恶、观念而变得不同,让我们面对他人的时候,充满不可预测。 我们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我们又期望别人是怎么样的人呢? 李月亮发觉她有好多的问题都没有答案。 唯有一声声唤她名字的声音,每到此时,就拉拽她回来,似乎在告诉她,她的那些问题,没有意义。 ———————————— 在写这篇文的开始,我一直觉得我能单纯地把自己想写的都写出来,不会对故事有太过触动。 但是写到后程,我此刻,真实地在难受。 26 太阳已经下山,只剩下余晖在燃烧天空,瑰红的颜色充斥整个天空,随着夜色的追赶而直至退至山巅。 夏季到这个时刻,看时钟的话,会发现已经是挺晚了。 将家养的鸡赶回笼子里,搅合好的鸡食倒进喂食槽中,李月亮看了看天色,洗手后,准备淘米煮饭。 黄昏的时刻,整个村落的很安静,在这个狭小的院子也很安静,水龙头开的时候力度没有控制好,溅射出一大片,李月亮的衣服都不免沾湿一大片,半边的脸和头发也沾了些许湿润。 快速地将水龙头关好,再重新小心地拧开,李月亮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水渍,轻轻叹了一下气。淘米的时候,白色的米粒在指尖乱窜,在水中,像是有生命一样。 院外传来几声小男孩斗气的声音,脚步声很乱的在墙外响起,有一个声音是李月亮熟悉的,李月亮蹙着眉,在水中的手停顿下来,半垂眼睫,像是在神游,又像是在侧耳倾听。 锅内胆上的水越装越多,带来的重力让李月亮回过身,快速地关了水龙头,倾倒出多余的水。 院门松动,铁质的锁链摩擦出哗啦声,李月亮抬眼往院门方向看。 门推开些许开门的弧度后,李阳明小小的身子跨了进来,他的一只手还搭在门框上,整个面也还是朝外面,嗓子有些嘶哑的吼了几声。 李月亮深吸了一口气,对于李阳明刚才吼出的不礼貌的话而有些不满,眉头皱着一个浅浅皱褶,夕阳的余辉照射在她脸上,半明半暗。 院子外传来几声对喝,同样用词也是冒犯,李月亮将锅内胆放一边准备走上前去纠正。 “你妈死了!傻逼!”清脆童稚的声音吐出恶毒的话,撞进李月亮耳朵里的时候,李月亮愣了一瞬。 接着又是几声不堪的叫骂,在李月亮的认知里,是比赵阿秀何张兰争吵是更加污秽的语言,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那个在门口的小小背影。 对于李阳明,李月亮对于他的感情更多是因为血脉相连而延伸出来的本能,从出生开始家里的人对他都尤其的金贵,李月亮极少有接近他的时候,后面赵阿秀瘫痪家里少了一个人手,她才被张兰,长长指使去看顾这个弟弟。有时候她带着李阳明出村口玩的时候,村里其他大人会打趣她年纪还小就这么会照顾人,会说长姐如母,弟弟真有福气什么的。 每到这时,李月亮只是沉默笑笑,心里并不认同。 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永远也无法做到“长姐如母”,她是无法像张兰一样爱着李阳明的。对于这个新的家庭成员,只有李月亮自己才知道,她并不期待他的到来,即便没有他,她的生活也未必过得有多好,可是她也是真实的嫉妒、憎恨过他。 “如果没有他就好了——” “为什么你要降生在这个家里——” “你为什么要分走爸爸妈妈对我的——” 有爱吗?在几年过后,李月亮回想起的时候,默默地在心里问了一声。 “李阳明!你在说什么!?”李月亮几乎是大声地吼道。 大概是李阳明也没有预料到李月亮会朝他吼,在听到声音后,他的身子颤动了一下,院子外另一个对骂的声音也噤声了。 愣神片刻后,李阳明看到对方在听见李月亮的声音后立马跑开了,回过身他心里反而有几分得意,对着那个逃跑的背影再度骂了一句。 背后脚步声很重,李阳明似乎察觉到危机,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李月亮面色很黑的大步跨上来,他从未见过李月亮这般,还是有些许害怕。 “李阳明,你哪里学的这些肮脏的骂人的话?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道歉!去给别人道歉!”李月亮伸手揪着李阳明的领口,力度几乎要将他提起来,李阳明脚步趔趄了几下,仰着脸脑袋还在发懵。 他的脸上还有着刚才因为刚才争吵而产生的红,现在更红了大概是因为被李月亮生气的表情和动作吓的。 “怎么不说话了?骂人的话张口就来,现在道歉就不会出声了?”李月亮继续说道。 “是不是没有人管,就可以什么乱七八糟的都学?” “你这样出去别人会觉得你有家教吗?” “你知道你骂的是什么意思吗?你自己也有妈妈啊,怎么可以用辱骂对方母亲的来攻击对方?” “基本的尊重你知道吗?” “难道没有人教过你吗?” 李月亮越说越激动,揪着他衣领的手也不断拉紧,以至于李阳明此刻脸色红润有一部分的原因是因为脖子被勒。 “跟我去道歉。”说完,李月亮伸手将微开的门完全推开,低头看见李阳明涨红的脸后,放开了他的衣领转而握住他一边手臂。 听到要去给人道歉,李阳明眼神变了变,手臂一挥,用力甩开李月亮的手,小小的身体灵活地从在李月亮身前扭到她身后去,伸手在李月亮腰上重重一推。 哐当一声,李月亮整个人撞在铁门上,右边的手臂和身体被铁门上凸起的铁块烙得生疼,李月亮捂着疼痛的手臂,低哼一声。 额头上涔出细汗,李月亮拧着眉,胸腔也起了一股怒火,抬眼往几步开外的李阳明看去的时候,发现他也正在对她怒目而视,在发现她的目光后,嘴巴用力地抿起,扬起下巴瞪过来,垂在两边的手握成拳头,跺了一下脚后,张嘴朝李月亮骂道:“你妈死了!傻逼。” “我想骂就骂,你凭什么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