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中带杜齐》 第一章 直播探险遇上鬼 夜色笼罩在天空,佈满了云雾,初十五的月光本该明亮,却在此刻变得朦胧不清,仅泛着微弱的光芒照亮街道。 细碎的步伐经过只到膝盖的草丛,发出「颯颯」声,四个或高或矮的人影靠着小型手电筒照亮前方,一片沉默之下,只有偶尔的「注意安全」、「小心蛇」。草丛的范围并没有很广,所以他们走没多久就来到一栋透天厝前。 这栋透天厝很特别,因为它独立在远离人烟、靠近山区的位置,若想碰到人还得走个二十分鐘左右,但更特别的地方是,这已经是座废墟,里头没有半点灯光,从外便能看见破碎的玻璃、骯脏还带着生锈的门面,偶尔还能听见一些细微、不知所向的掉落声。 四人停在门口前,其中一人拿出iphone11熟练的操作起来,等跳出直播中的字样时,才转换成前置镜头,让自己出现在萤幕里,他对着手机欢快地说:「大家晚上好。」 直播探险是近期台湾人最喜爱的活动,从前有灵异节目会请艺人到鬼屋探险,却常常遭人质疑在后製做了手脚,也因种种原因使其节目没落。但当网路崛起后,更多人喜欢的是现场直播,可以跟着直播主一同紧张刺激;也可因直播主的胆小导致笑料不断,而这就是四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也是杜齐第一次的直播探险,儘管他很不愿意。 但他还是屈服了,因为出来直播一次就可以拿到三千块钱,这对他来说是极大的诱惑,毕竟他目前是无业游民,还是被强迫性的无业游民。 杜齐是个衰运缠身的人,就学期间常常莫名其妙走路踩到屎、上课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迟到、全班的课桌椅都没事,唯独自己坐上去会散架,总而言之,各种稀奇古怪却不伤及生命的事都会发生在他身上,连老师同学到最后都有点可怜他,不仅销了他迟到的警告,同学还时常请他吃东西,大概算是因祸得福。 可是当出社会工作后,就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解决的事情了。只要他待过的店就常常出现客人吵架不小心打到他、楼梯原本好好的却在他经过时断裂、进到厨房准备端菜,火却莫名其妙大起来烧到他衣服,而其他地方、人员都没事,虽然这种种意外都没危及到他的性命,但老闆们实在禁不起这接二连三的意外跟工伤赔偿,最后都只能请他另寻别处高就。 而他就是刚经歷过被火烧,老闆慰问完后用一种悲悯的表情请他离开,还给予一笔不少的资遣费,可惜他不符合领取失业补助金的资格,不然老闆还挺想帮助他去领的。 「是的,我也有听说那栋百货公司频传自杀案件,不过只是巧合吧?」拿着手机的男人讲到这停顿一下,视线往杜齐身上移,手突然一勾,将杜齐拉到屏幕里笑着说:「间聊就先到这吧,我先来介绍一下今天的来宾,也是我大学时期的好朋友,杜……阿杜!」 在灵异场所是不能提及真实姓名,因为鬼可能就在四周,倘若让祂们听见你的真实名字,就可以假借别人的声音轻喊你,当你下意识回应后,将会被鬼当作替死鬼带走。 也因此男人才会突然改口,杜齐更是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给这个损友,孙天任。 孙天任的确是他大学时期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一个在出社会后愿意和他联系的人,甚至在他当无业游民时资助吃食,儘管对方有时候的天然呆让杜齐感到些许无奈,但想起自身的体质又觉得天然呆根本算不了什么! 孙天任是最近才刚开始做直播探险,据说才去过四间而已,成员里还有另两个是和他们同间大学的男人,但因为杜齐不太爱结交朋友,所以并不认识,今天也是第一次见面,之前只略微听过孙天任说一个是风水世家叫张墨青;一个是学过法术叫叶稚扬。 他们直播走红得很快,去第一间鬼屋探险时人数就达一万,像现在仅在门口就已经有三、四千位观看者,不过走红的一部分原因大概也是靠三人的顏值。 「想必大家应该知道我为什么找阿杜来吧?」孙天任提问后并没有看大家的留言,而是接续道:「因为你们说只有在看帅哥探险太无聊,加上我们几个也不太常遇到灵异事件,所以我就找个顏值一般般和运气特别差的人来了。」。 「……」杜齐面无表情地用手肘撞孙天任的腰腹,听见对方痛呼一声才稍微感到愉快。 儘管他知道孙天任说的是事实,他在三人中的顏值可以说是非常一般。 毕竟孙天任长相清俊,身材也精壮,之前还因为一头捲毛被同班女学生喊着小奶狮,虽然他本人很讨厌这个称呼。 「那、那么我们事不宜迟开始探险吧!」 孙天任揉着腰腹,说完这句话就将镜头转换,让观看的人可以直接看到废墟的全貌,观看人数也在不断攀升。 这栋透天厝附近只有草丛围绕,远远的就能看见建筑物,却没人敢靠近。墙壁斑驳、大门生锈,每扇窗户的玻璃都是碎裂的,从楼下往里看只看得见一片黑暗,周遭没有风却常常听到一些细碎的掉落声。 走在第一个的是张墨青,他遵照该有的礼仪,边敲两下大门,发出「叩叩」声,边嘴上说着:「不好意思打扰了!」 他转动门把,推开大门,兴许是许久未上过油,大门发出「吱呀」声,让人听得不大舒服。 杜齐紧跟在后,虽然他曾经被算命说八字轻,容易撞鬼,但他却从未见过鬼,只是心中仍会抱持敬畏之心。 孙天任落在第三位,负责拍摄前两人的样子以及周遭留存下来的事物,而叶稚扬走在最尾,照看后头,以防房子里有流浪汉居住,突袭背后。 杜齐一踏进来就觉得鼻子不大舒服,应该是因为荒废许久,周遭的地上、物品上都积了厚厚的灰尘,他捏了捏鼻子,认真的看着刚踏进来的地方。 从摆放的傢俱可以判断出一进来就是客厅,并没有特别的东西或声音,只是神奇的是遗留的傢俱、物品很多,像是从未带走过,依旧留存在原本的位置上,就算落了灰也像是在等待主人回归般。 杜齐的目光不经意放到了柜子上的相片,因为不能照到相片,所以孙天任仅口头带过,但杜齐却仔细的瞧了一下,发现相片里有四人,看起来似乎是父母与儿女相住,但偏偏儿子的脸部被整个涂抹,完全看不清原本的长相。 杜齐轻蹙起眉头,不太明白为什么只有儿子涂成这样,可这毕竟荒废已久,再多的问题也不是他该调查的,因此只是晃了晃头,将在相片里看到的人尽量从脑海剔除。 四人安静地绕了一下,最后绕到后头的厨房,如同客厅一样,锅碗瓢盆也都没带走,甚至算得上贵重的洗衣机也留在原地。杜齐看到这,手臂上不由自主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因为这里的人感觉是突然消失一般,什么都没带走,人却不见了。 「听说二十几年前这家还有人住,明明有灯光却从没有人见过是谁住在这间房子,只知道某天它开始荒废,然后成为弃尸的地点。」孙天任边说边按一旁的开关,按了几下头顶的灯也没亮,他打哈哈的说:「电都没了,想必是屋主去断电的吧?或者是被断电的?不管怎样,每间废墟真的都有很多秘密呢。」 杜齐没有去看直播的留言内容,但他真的很怀疑怎么会有人看得下去孙天任的直播呢?这根本是在尬聊吧! 「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去楼上吧。」张墨青没有动手去摸东西,脸上神色淡淡的,也不太讲解,但光靠那一张淡漠斯文的脸就有不少人愿意看了。 楼梯比较窄,仅能一人走,张墨青步伐稳健的走上去,却在走到一半时听见「碰」的一声,四人瞬间停下脚步,除了叶稚扬以外的三人面上都带着或多或少的惊吓。 「刚刚的声音……线上朋友有听见吗?」孙天任的语调有点颤抖,因为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废墟听见这么大的动静,一般不过是细碎微小的声响。 一直没开过口的叶稚扬开口说:「嗯……楼上有点不对劲,我头痛痛的。」 杜齐有些意外,因为对方的声音并不符合他娃娃脸的外貌,反而低沉沙哑。 只是杜齐对于对方说的学过法术抱持着半信半疑,因为居然是在声音过了才说不对劲,怎么想都有问题吧?但毕竟是孙天任的朋友,他也不愿多说什么,只想着事后在仔细问问孙天任。 「上去看看就知道了。」张墨青语毕,直接迈开步伐走上去。 等四人都来到二楼才发现只有小小的一条走道,他们四个大男人站上来就几乎快把走道佔满。而走道尽头各是一扇深褐色的木质门,没有过多的装饰,仅有各贴一张春字的福禄,张墨青随意选了左手边的门,敲门、问候后直接侧身转开喇叭锁发出「喀」一声。 孙天任连忙将镜头往房间里头照,为的就是抓到第一个灵异现象,很可惜的是他依然什么都没拍到。 入内就能看见一旁附有一间小卫浴,里头的浴缸、洗手台都积了一层灰,而架子上的牙刷、洗面乳也没带走,甚至一般洗澡用品也静静留在原位。再往内走,会发现里头杂物很多,但衣物、傢俱都没搬走,墙上还贴不少明星的海报,而从衣柜里的衣物能看得出这间房间应该是属于相片里的女儿。 孙天任照完一圈,扫过直播里的留言时,突然看见一句话说:「你们有人穿红衣服吗?」 孙天任顿了顿,扫过每个人身上穿着的服装,有些疑惑,正想开口回覆没有人穿红衣服时,直播里又跳出讯息。 「我刚刚好像看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人影在那个来宾附近。」 「我也看到了!」 「我也是!看起来好像是长发的!」 「是女鬼吗?」 孙天任看到这些留言不由沉默,他默默地将目光落在杜齐身上,愣是没发现到什么人影,正犹豫要不要提出来跟大家说时,叶稚扬却道:「我们去另外一间吧。」 孙天任想着说不定是观眾看错,加上并不想製造无谓的惊慌,也就压下这个问题,和其他人一同移往另一间房。 这次敲门的人换成杜齐,或许是刚刚其他人的留言,导致现在很多人都很期待杜齐去开门,孙天任有些担忧地问:「阿杜,你可以吗?」 杜齐挑起一边眉,拍着胸脯说:「放心!我没问题的!」 孙天任点了点头,但内心却感觉有点不安,他其实不清楚弃尸的房间是哪一个,但总感觉杜齐的衰运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杜齐学着张墨青的动作开门,正想着很顺利时,才惊觉里头的房间跟刚刚完全不一样,简直看起来要凶险得多! 因为这个房间里很多地方都有乾枯的血跡,地上还一堆未烧过的冥纸,更重要的是刚刚开门时,不小心将一条黄布条弄掉在地上,杜齐定睛一看才发现上面写着「刑事现场」。 ……妈的。这是杜齐唯一的想法。 「看样子你中奖了。」张墨青推了下鼻上的细眶眼镜,露出今晚的第一个笑容。 ……有种被幸灾乐祸的感觉。 四人一起挤进这间充满不祥的房间,这间相对另一间杂物特别少,但格局是一样的,东西也不像刚刚的房间杂乱无章,反而是都被分门别类地收好,就是一些地上的血和撒到几乎没有什么立足之地的冥纸,让人有种压抑感。 「想必这就是我们说的弃尸现场了──」 「碰!碰碰!」 「干!」 「三小!」 这两声分别是杜齐和孙天任喊出来的,也是孙天任第一次在直播间讲不雅字,但不怪他,刚刚的声音感觉就在他身后。 他们仔细观察,却没有发现有任何东西掉落,连直播间里的观眾也跟着吓到,频频问是什么东西。刚刚的声音倒像是有人用拳头砸着墙壁,发出沉闷的声响。 「叶稚扬,你有感觉到什么吗?」张墨青突然点名叶稚扬,表情也不像来时的轻松。 叶稚扬蹙着眉头,声音不大却特别清晰:「死者在现场,讲到关键字了。」 「所以是因为我讲到了关键字吗?」孙天任张大嘴,模样看起来有点蠢,但此刻也没人有心思去嘲笑他。 「应该是。」 「大、大哥,我不是故意的啊!原谅我啊!」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杜齐的目光放在了某处。 散着黄色冥纸的地面上,唯有一张是不同于周遭的纸张,纯白色、没有沾染上一点灰尘,上面似乎还用毛笔写字,但因为被另一张冥纸稍微覆盖住,使杜齐看不清上面写了些什么。 杜齐不受控制的被吸引,渴望知晓上面写什么,所以他慢慢的走到那张纸前,拨开盖住的冥纸,然后伸手准备拿起那张对他有莫名吸引力的纸张。 纸张在他轻触时忽然烧起,却没有飘出灰烬,反而是虚无飘渺的烟往杜齐的手上缠绕,彷彿有自主意识般的圈住,随后渐渐透明、消散。 就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眼角似乎看见了一抹黑。 「轰!」 风像是一瞬间灌入这小小的空间,将灰尘吹得四散,眾人下意识闭上眼,鼻子却不小心吸入灰尘,惹得他们难受又不能张开嘴大口呼吸,而在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又听见沉闷的声响,像是身躯倒在了地上。 他们挥散眼前的灰尘,微瞇着眼,才稍稍看清眼前的一切,剎那间,三人面上都带着惊恐、担忧。 因为杜齐正躺在不远处的地上挣扎,身下散着不少黄色冥纸,脸上发着青,目光死死的定在一个位置,那里却没有半个人影。 「叶稚扬!!杜齐是被附身了?你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吗?没办法解决吗?」孙天任喊破声音,连正在直播都忘了,手上的手机也没认真拍摄,反而紧紧握在手里。 叶稚扬的脸色难看,缓缓摇头说:「我能力不够,看不清是什么。」 「所以现在只能乾着急?开什么玩笑!」 孙天任直接放弃求救,衝动地想衝上前,却像是撞上什么东西被反弹回来,若不是张墨青接住他,兴许还会弹个狗吃屎。 「我们过不去的,有结界在!祂应该怨气很大,不是好处理的鬼!」叶稚扬挡在张默青和孙天任身前,目光却紧盯着杜齐。 「妈的!」 杜齐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他只能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男人,不停扭动着身躯,试图远离他。 刚刚不过是眨眼间,男人就闪现在眼前,没有顿步直接掐上他的脖颈,对方力道大到杜齐以为自己的脖子会瞬间被捏断,内心的恐惧也在这倾刻间溢满出来,可他却用尽全力也动不了对方半分。 男人长相俊朗,剑眉星目,面上却毫无表情,薄唇更是不带半点笑意,而那双异常鲜红的瞳孔更是让杜齐有了危机感,彷彿被什么毒蛇盯上,感到冰冷又血腥。 杜齐与他对视间,看见满满的恨意、悔意,多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杜齐不敢多想,因为他总感觉自己会被带入对方的情绪中。 就在杜齐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双可怕的瞳孔下时,忽然感觉胸口有一阵灼热感,且越烧越暖。 胸口的炙热、即将消失的氧气让他意识逐渐模糊,在关键的一刻,眼前炸出一道强烈、刺眼的光芒,他反射性闭上眼,只听见一声闷哼,脖颈上的限制消失,氧气也跟着回来。 杜齐没忍住的咳好几声,咳到他以为肺都要咳出来,等感觉好点了,才贪婪的呼吸着失而復得的氧气。 杜齐整个人闭紧双目瘫在地上,勉强将刚刚的情绪压下后,才再次睁眼,面前依旧是那个男人,此刻漂浮在他正上方,垂落的黑长发在他脸颊旁,起了些微的痒感,而男人平静的瞳孔不再是刚刚可怖的红色,而是透着明亮的纯黑色。 「你……是谁?」他薄唇轻啟,吐出的嗓音悦耳好听,就是清冷了点。 「……刚刚差点被你当交替带走的人。」杜齐口气极差的回应。 说实在的,刚刚经歷过一次生死后,杜齐还心有馀悸,可是听见男人问的话又没忍住自己的嘴,直接不客气地回了一句。 「……交替?带走?」男人的目光出现茫然,他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着:「我……为什么在这里?是谁杀了我?」 听见后面那句话,杜齐机智的闭上嘴,他可不想多说话,让这隻鬼将注意力重新放在他身上。 「杜齐!」 这时候某人破音的呼唤声直接让男人如梦初醒,他安静的撇了某人一眼,随后像没兴趣一般又将视线落到了杜齐身上。 然后他轻声开口:「杜齐?」 他像是在细细品嚐着什么,将这两个字咬在嘴间重复,尔后,浅浅笑了起来,为他清冷的面容撒上一点色彩。 ……孙、天、任!你真的是我的最佳损友!!不是说好不叫名字吗!!杜齐在内心吶喊着,却没敢吼出来,深怕男人更加注意他,虽然目前的状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孙天任见杜齐平瘫下来便抑不住着急的心,先喊一声,确定对方有动静才稍稍放下心,来到他身旁,连珠砲的说:「杜齐!你在干嘛?为什么还躺在地上?刚刚到底怎么回事?你被抓交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杜齐觉得耳边一阵嗡嗡声,没忍住的抬起手打在孙天任嘴上,喊了句:「停!」 确定孙天任终于安静下来,另两人也过来后,杜齐才略微疲惫地解释说:「我怎么知道是怎样?就一个男人凭空出现掐住我的脖子啊!而且刚刚爆出那么刺眼的光你们没看见吗?还有阿孙仔,你再叫一次我的名字你就死定了!」 话落,却见那三人脸上是一片茫然,连孙天任都没发觉他后半段说的话,而是半疑惑半心惊地问:「刚刚什么?我们只看到你像是被附身,突然脸色发青,目光盯着没人的地方看,之后又像是好兄弟离开了,你整个身躯都放松下来,但从头到尾,没看到你说的男人。」 杜齐闻言,停顿几秒,缓慢地站起身看着叶稚扬,手指向了一旁,迟疑的问:「你……没看见他?」 男人在孙天任跑来时就落到了杜齐的左手边,也是杜齐现在比的位置。 叶稚扬认真看着杜齐指的地方,所有人也屏气等待他。 就在过了几分鐘后,叶稚扬缓缓开口说:「没人啊。」 「……」 杜齐深呼吸一口气,露出特别灿烂的笑容问孙天任:「你到底为何找了个半吊子?你不是说半吊子学过法术?是精通还是大概?」 孙天任尷尬的笑了几声说:「其实……我们这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兇的,所以……可能没准备好?」 「……你们到底怎么敢就这样来探险?」 作为被强调两次「半吊子」的叶稚扬安静不说话,目光仍停留在杜齐指的位置,像是要将地都一起看穿。 「别看了,他到我身后了。」 还是脸色特别冷特别不高兴地移位置。 「……」叶稚扬。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张默青就在这一阵沉默中悠悠开口:「现在的意思是,只有阿杜看得见好兄弟?这个好兄弟还在阿杜身旁?」 「……」杜齐。 对吼!这才是重点!为什么他突然能看见了!又为什么这隻鬼一直站在自己身旁! 第二章 因果纠缠 炎热的夏至,让人走在街上没多久就感到汗流浹背,繁华的商区儘管是平日,依然有着眾多人潮。 杜齐不喜欢人挤人,所以极少会出现在人多的地方,最近不得不出来,是因为他身边跟了一隻鬼。 那隻面色惨白、毫无表情的鬼就以坐着的姿态漂浮在上空,和杜齐离得近也不会被其他活人碰触到的位置。 杜齐深深的叹息,不禁又想起一个礼拜前的事。 那天的直播探险是完全的失败,因为情况突发,孙天任压根忘记自己还在现场直播,不仅没拍到杜齐遇鬼的一幕,还很简单的结束掉直播,他们整个过程不过四十分鐘左右,现在留言区大多都是批评他们的话语,可是孙天任三人却没有想管的意思,毕竟目前的重点是杜齐。 「他现在对你有攻击性吗?」叶稚扬问。 「没有啊,就是站在我旁边不说话,可是一直看着我。」 杜齐突然指向右手边,原本站在那的张墨青和孙天任用最快的速度移到杜齐的左手边,右边一下子就变得空旷。 「……你们不要这么夸张好不好?」杜齐无语地说。 「我才觉得你这么正常很夸张好吗!」 杜齐闻言深思片刻,仔细的看过三人的面容后,目光又落在三人眼中空无一物的位置,「嘖嘖」两声才道:「因为他长得很好看吧,至少比你们三个都好看,所以对于他是鬼这件事,有一种不切实际感。」 「……」 「那他既然对你没有攻击性,我们就离开吧。」叶稚扬耸耸肩,却突然指着杜齐,神情认真的说:「但你要先去解决阴阳眼的事,不然会为你的生活带来不便。」 说到这个杜齐就有点疑惑叶稚扬是不是没有阴阳眼,他也就顺口问出来。 「我没有这个缘份,所以看不见。」叶稚扬轻声叹息,羡慕的看着杜齐说:「我也好想看见啊。」 「……我好不想看见啊。」杜齐的口气多了一丝哀怨。 就算目前的鬼好看,他也完全不想有这个缘分,而且他一点也不信所有鬼都像男人一样好看! 叶稚扬顿时用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让你得到真是太浪费这个才能了!」 「我也觉得。」杜齐毫无心理负担的回应。 「嗤。」 就在这时,杜齐突然听见一声嗤笑,他僵直身体,望向男人,却发现对方依旧是淡淡的模样,好似刚刚的声音只是他的错觉。 杜齐挠挠脸颊,没有和男人搭话,只是转过头对其馀三人说:「那我们走吧。」 三人都没有异议,一行人就这样走下楼,经过客厅,穿越大门,最后由叶稚扬将门关上,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回头也没有半点交谈声,直到上了车,才听见他们缓缓喘出的气息。 「不知道没事,但知道了就觉得很可怕。」 孙天任和杜齐坐在后座,副驾驶是张墨青,驾驶则是叶稚扬,眾人一听孙天任这么说,都赞同的点了点头。 「赶快离开吧,一直觉得有种不舒服感。」孙天任搓着自己的手臂,刚刚开始就有种说不上来的怪异感。 叶稚扬从后照镜看了孙天任一眼,说声「好」后就发动引擎,只是刚踩下油门,一声短促的尖叫在霎那间响起。 「呃啊啊——」 「怎么了?」 张墨青被吓了一跳,有点不悦的转过头,却看见面色瞬间苍白的杜齐,目光惊恐地盯着──中间没有人的位置。 「杜齐?你怎么了?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孙天任的心提了起来,害怕杜齐会如刚刚一样,正想伸手去触碰—— 「不要!」 杜齐喊岔了声音,拼命摇头,而在须臾间,孙天任感受到一阵阴冷的寒气朝自己逼来。 「你要干什么!」 杜齐大吼一声,下意识去抓住突然出现在车里的男人手臂。 男人原先张开的手掌停在离孙天任脖颈处不到一釐米的位置,他转过头盯着杜齐,眼中困惑一闪而逝。 杜齐看着整个仿若定格的男人,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没想到眨眼间男人会出现在他和孙天任中间,虽能看出对方的茫然,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询问,孙天任的手就即将碰上男人。 男人週遭的气息、面目剎时改变,阴森森又带着杀意,如果不是他的阻止,孙天任也许……会没命。 「不要……伤害我的食物资助者。」 「……我对你来说只有这个价值?」 虽然孙天任怀疑自己刚刚可能差点走入鬼门关,但听到杜齐说的话还是忍不住吐槽。 就在这时,男人突然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 他语气很淡,杜齐愣了愣,准备收回手跟对方道歉时,他又开口:「你,我不会讨厌,别人不行。」 这句话让杜齐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张墨青不晓得短短的时间里发生什么事,但不代表他的感受不敏锐,尤其当杜齐那样子喊,谁都会绷紧神经。 「刚刚的男人鬼跟上来了。」杜齐瞧一眼男人,决定还是收回手,竭尽可能的把自己往门边挤,能离男人越远越好。 孙天任一看杜齐这样,二话不说也学他,甚至整个后背直接贴上门,看着空无一人的位置。 「……你们两个人不会太夸张了吗?」张墨青嘴角抽了抽,有些无语。 「不然你来坐这里?」杜齐抱着一丝期待的问。 「谢谢不了,而且我觉得他是要找你。」张墨青一秒拒绝。 「……不要说这种可怕的话行不行?」 儘管杜齐也有这种感觉,但他真的不想相信。 叶稚扬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惨了。」 「拜託,说清楚点,难不成你们风水界的跟道术界的讲话都这样?」 叶稚扬看一眼后照镜,仍是没看见杜齐说的男鬼,他专心开着车,油门也越踩越快,他道:「你觉得一隻鬼跟着回家是好事吗?」 杜齐不说话了,他当然知道不是好事。 「现在是要去哪里?」张墨青直接点出关键,他推了推眼镜,微微皱眉说:「这个时间点还会有能处理的宫庙吗?」 「据我所知有一间开二十四小时的宫庙,我们直接过去吧。」 叶稚扬开车很急速,也幸好现在是深夜时段,街上没什么车,才可以让他这样飆速。 「你打算把我弄到魂飞魄散吗?」 男人侧过头,看着杜齐避如蛇蝎的模样,心中有点不快,却不显于表面,只是刻意又往杜齐的位置移了下。 「没有没有,我怎么可能让你魂飞魄散呢?就是、就是沟通一下!」杜齐正经的坐着,可语气还是透露了他的紧张。 「嗯……沟通?」男人挑起一边的眉,淡淡的笑着说:「我们现在不是就能沟通?」 「这么说也是……」杜齐的视线往旁边移,略带期待的问:「那你愿意离开吗?」 男人的嘴角一下变平,恢復原本冷淡的面貌,乔了下姿势就闭上眼,拒之千里的态度已经告诉了杜齐答案。 「……」 杜齐还真不晓得自己到底哪里招惹了他,难不成这也是衰运加持? 其他人看见杜齐的模样,也知晓谈话失败,彼此间交换了个眼神便不再多说话,毕竟现在车上还有隻鬼,无论讨论什么都不太对。 路途有点距离,杜齐原先紧绷的心情在男人闭上眼,看不见那双具威胁性的瞳孔后,跟着放松下来,睏意也一下子袭来,使得他眼睛半睁着,头也一点一点的点着,尔后陷入一片黑暗。 * 杜齐很常做梦,他总是做着自己待在一栋看不清的房子里,即使他想出去也总是被挡下来,久而久之他便习惯了,只在里头晃悠。 这次同样是这种梦,可是他却没有乱飘,而是停在大门敞开的门口前。 他原本是低着头的,所以只看见对方的黑色皮鞋跟黑色西装裤,当他发现这个人挡在眼前时,下意识抬起头,那张脸顿时映入眼帘—— 「杜齐!」 叫声惊醒了杜齐,他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了椅背上,但总觉得视线哪里怪怪的。 「杜齐!你快起来!」 杜齐还有点懵,他眨了好几次眼睛,慢慢反应过来刚刚的声音是孙天任。 前座的叶稚扬和张墨青都不在位置上,他顿了顿,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躺在鬼的肩膀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杜齐吓一个往后,结果用力过猛,差点从车上往后倒时,有人接住了他。 「你也小心点,他是长得很难看吗?」 接住他的人不是孙天任,而是张墨青,杜齐还呈现整个人躺在他胸膛的窘境,正想着要赶紧爬起来时,手臂突然感受到一阵阴凉,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往前倾,脱离了张墨青。 两人均是一愣,在张墨青眼里只看得出来杜齐举着一隻手,彷彿是被什么人给往前拉,他皱了皱眉头,儘管没有涉略过鬼的部分,也多少知道能碰触到人类的鬼,灵力必然很强大,也许他们招惹到不好处理的鬼王了。 杜齐还有些愣神,但男人拉完他,就放开了手,这期间连半点视线都未给过杜齐,就像只是顺手一拉。 「少年仔,你们不是要处理?还不快进来?」 苍老的声音悠悠的响起,原先在车门外的张墨青三人瞬间散开,曝露了在里头的杜齐以及男人。 男人这时才侧过头,对上说话的人。 那是位有些驼背的老太太,年纪约莫六十岁上下,手背在后头,面目慈蔼,眼睛弯弯的,宛如在笑一般,她说:「一起进来吧,济公师父等你很久了。」 她说完便转身,迈着些许缓慢的步伐进入到宫庙里。 孙天任三人都充满着疑惑,完全不明白刚刚老太太说的话。 「所以老太太也看得到……鬼?」孙天任讲到最后一个字不小心破音,略心虚的扫了车内一样,却发现杜齐还是一动不动的。 「不是老太太,是师姐。」叶稚扬极其认真的纠正他后,对着杜齐的背影喊了声:「赶快走吧!」 从师姐离开后,男人就将头转了回来,看着某处似是发呆又或者在思索,杜齐没有开口让男人跟上的意思,因为男人来不来都不是他能控制的,他只是手脚放轻的下车,当一碰触到地板,整个身心都感觉舒畅了。 「杜齐,我看这个老奶……师姐很厉害,不用担心啦!」 孙天任连忙走到杜齐身旁,和他并肩走入宫庙,嘴上却没停过。 「你知道你睡着的时候差点往前撞吗?我原本要托住你,可是想起中间还坐着个鬼,我就犹豫了一秒,可谁能想到,那隻鬼居然扶住你了!还把你往祂身上靠欸!你大概是第一个靠鬼的人。」 杜齐觉得耳边嗡嗡的很吵,皮笑肉不笑的问:「所以你寧愿让我撞到?而且刚刚我没忘记的话,你好像还离我最远?」 「哈哈……」孙天任尷尬的笑了笑,目光飘移着说:「我怕鬼啊。」 「你去探险的时候怎么不见怕?」 「因为没遇过啊……欸?你看师姐在干嘛?」 孙天任转移话题的技术很烂,谁都看得出来,可是现在的确是师姐比较重要,所以杜齐也懒得去计较。 这间宫庙其实很大,但座落在巷子弄内,灯火光明,香烟繚绕,一踏入殿内就会有种安神寧静感。 殿内有三大佛像,但杜齐只认得中间的是济公师父,另两位神明他就不太清楚,不过这里主祀应是济公师父。 师姐站在佛像前,双手合十,像是在说些什么,但因为声音太小,听得不真切。 一旁还有位神色庄严的青年,他只扫了他们一眼,安安静静的不说话。 「一起拜一下吧。」叶稚扬突然说了一句,率先站出来对着佛像拜了拜。 杜齐三人也心存敬畏的拜着,只是杜齐有点心神不寧,他在想那个男人是不是进不来,待在宫庙外头。 只是当他微弯腰时,忽然扫到一旁的黑色影子。 不会吧……?杜齐惊疑的想着,缓缓直起身,结果发现孙天任三人已经退到一旁,剩自己和师姐还站在佛像前。 他有些茫然,下意识想往旁边看,结果师姐突然开口:「有多久不见了呢?」 这个声音不同原先的苍老,甚至连音调整个都不对,是个带着菸酒嗓的男声。 杜齐瞬间将目光移到师姐身上,依然是驼背的老太太,表情依然和蔼,可身体有些歪倒,如喝醉站不稳一般。 男人皱了皱眉头,平淡的问:「我和济公师父会认识?」 师姐的面上出现了惊讶,却转瞬即逝,她微微睁开眼,仔细的扫视着男人,目光又突然移向某处收回来,瞭然的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天道、因果循环,亦然插不进手啊。」 男人静静的听着师姐说的话,在她话落问了句:「我是谁?」 师姐身子晃了晃,步伐摇晃却稳妥妥的走到男人面前,她笑了笑说:「身前事忘不了,只需时日。」 师姐讲的话似是而非,杜齐听得茫然,男人却深思着。 「看在我们认识许久加上偷来的酒……借来的酒份上,就这样吧。」师姐摸着下巴,像是那里本该要有一点胡渣,她道:「天道不漏网,因果循环,姻缘切不断。」 师姐笑呵呵的说完,不再管男人,而是转到旁边的杜齐。 霎时跟师姐的目光对上,杜齐像遇到了上司似的立定站好,直视着前方,不敢多看多说。 「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还会吃了你不成?」师姐手上明明没有拿东西,却朝着自己挥了挥,宛如有一把扇子在。 「不是,就、就有点紧张。」 杜齐从前跟着家人常跑宫庙,但他还是头一次离乩身很近,虽然内心抱持将信将疑的态度,但仍会有尊重在。 「嗯,命运多舛,剋父剋母剋妻,想必你也清楚?」师姐的笑容淡了些。,多了点悯人的意味。 杜齐苦笑一声说:「清楚。」 「有什么因结什么果,你们二人纠缠过深,切不断斩不了,看看吧。」师姐边摇头边指向某处。 两人均往师姐指的方向看,发现是一条极粗的红线在他们之间,尽头则各缠绕在两人的小指上。 「……?这是我想的……那个?」杜齐抬起手,红线跟着动,他一脸难以接受又带点嫌弃的模样看着另一头的男人。 男人淡淡的看回去,杜齐转向师姐傻笑,一点嫌弃意味都不敢有。 「哈哈哈哈哈,有趣有趣,总之缘分切不断,这也是为什么他离不开你的原因。」师姐哈哈大笑,另一手突然做出灌的动作,发现没有酒,嘖了一声续道:「少年仔,你需要阳气,所以多晒晒太阳,不然迟早精气神被吸光。」 「是,但是他……没问题吗?」杜齐瞧了男人一眼。 「他?」师姐指着男人,摇着头说:「他都可踏进我庙里了,区区的太阳怕什么?」 「……说的也是。」杜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男人真的不是一般的鬼,有可能还是鬼王。 「啊,我要去喝酒了,你们二人好好相处吧。」 师姐笑眯眯的说完,突然整个人软倒,一旁的青年眼疾手快的扶住师姐身体,对着她的人中按压下去。 师姐大喘一口气,醒来时脸色尽现疲惫,拍了拍青年的手,青年便小心的扶着她站起来。 「济公师父已离开,你们也回去吧。」师姐的精神彷彿被抽走许多,说话也有气无力。 话至此,都知道这是驱赶的意思了,四人向师姐道谢,还添不少香油钱后,一行人又上了车。 只是这次车里充斥着寧静,谁也没开口说话。 因为目前来看鬼还在他们车内,不管说什么都有种胆战心惊的感觉,不如不说。 当孙天任等人送杜齐到家门口时,他都还处于哀莫大于心死的状态。 「杜齐,你今天真的不先来我家吗?」 孙天任一直都很关心杜齐,尤其发生这件事有很大一部分是他造成的,所以也无法很放心让杜齐一人回家,就算真的会有隻鬼同他们一起睡,他也会勉强接受。 可杜齐只是摇了摇头,深呼吸一口气说:「我可以处理。」 见此,孙天任也不好再说,只让杜齐有问题一定得打电话给他。 杜齐随口应着,踏着沉重的步伐,进到家门后,澡也没洗的将自己摔到了床上。 几小时的时间而已,杜齐觉得像过了好几天,身心都有种深沉的疲惫,刚刚只小睡下根本不够。他揉了揉眼,打算放任自己去见周公时,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我叫雷晓宫。」 杜齐瞬间睁开眼,喔齁,他居然忘记还有隻鬼在家里。 但他真的累到懒得动,所以只是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说:「我叫杜齐。」 「嗯,我知道。」雷晓宫轻轻应声,站在床边看着又闔上眼的杜齐,淡淡说:「睡吧。」 冰凉的触感覆在杜齐的额上,他舒服的喟叹,在意识涣散准备消散的阶段说:「你随便坐啊,晚安。」 「晚安。」 淡淡的声音里夹带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杜齐只想着,声音真的很好听。 * 隔天醒来的杜齐深深检讨自己怎么会就放任一隻鬼在身边呢? 但他就算醒着大概也没什么用。 从本身极差的运势,加上很久以前算命说的话,都让杜齐能够很快接受自己遇到的事情,就像他接受了一隻只记得自己叫什么的鬼在身边。 打从他们第一天相处到现在为止,杜齐对雷晓宫完全一无所知,因为就连雷晓宫都不记得自己是谁,除了记得名字之外,就是咬死相信是被人害的,虽然他也不记得兇手是谁了。 原本杜齐以为雷晓宫就是那个被弃尸的死者,结果没想到雷晓宫反驳了他。 「你说的是在隔壁间的鬼,他似乎很惧怕我,所以跑到隔壁间了。」 「你没发现吗?他好像一直跟在你身边,是你进来我待的房间他才跑掉的。」雷晓宫语气淡淡,全然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很可怕的话。 「……」敢情另隻鬼也在覬覦他?啊不是,也在跟着他? 「你八字轻,阴气重,到现在还没被鬼吃要好好感谢你的平安符。」雷晓宫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他的胸口处。 「我从没离开过房间半步,意识一直很混沌,是你进来的瞬间,我的意识才像炸开了一般,全心想着復仇,也不小心将你当成兇手。」 「在关键时刻,是你的平安符救了你,因为它弹开我,也让我的意识恢復清明,不然你可是会直接交代在我手里。」 杜齐想起那时见到的光芒,他抓了抓空落落的胸口,记得那是奶奶求来的平安符,似乎是白沙屯妈祖赐予的? 「你是该晒晒太阳,不然我一直待在你身旁,你会撑不了多久的,再说我也想知道自己会不会碰上什么熟悉的人事物。」雷晓宫低垂着眼眉,看起来像是不在意,可紧握的拳头依然洩漏他的情绪。 自从雷晓宫说了那句话,杜齐都会定时的遛鬼……不是,是增进自己的精气神,反正他是个无业游民,时间挺多的。 而今天他就是带着雷晓宫往人群多的地方走,他不爱逛街不爱和别人挤,所以只走在人行道上,这也让他能重新想过去一个礼拜发生的事。 雷晓宫是个好室友,不太会打扰他,大多时候都静静的坐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杜齐偶尔会和他聊聊天,他都会认真的思考回应,两人之间相处还不错,就算是鬼,杜齐也勉强能接受了。 他悄悄望了眼漂浮在上方的雷晓宫,其实他还是很好奇为什么对方这么强大?真的是鬼吗?还是鬼王?或者……都不是? 「看路。」 雷晓宫的话刚落,杜齐就差点踩中一个坑洞,他连忙往旁边跨几步,抱怨的碎唸着:「政府也真是的,这个洞怎么都不会修一下呢?就跟马路上常有的坑洞一样。」 「杜齐,这里不太对。」雷晓宫突然落下,站到杜齐身旁,示意他看看四周。 杜齐才发现,所有路过的行人都避开他站的位置,不少人往骑楼里走再绕到人行道上,还有几人对于他站的位置窃窃私语,像是……这里发生过什么事。 他朝对应这个人行道的店家看去,发现是一栋百货公司,正常来说,百货公司的人潮要是会很多的,就算是平日也一样,然而这间却门庭若市,甚至不少行人都不敢往里看,快步经过。 「雷晓宫,这间百货公司好像……」 「碰!」 一声巨响打断了杜齐要说的话,他瞳孔紧缩,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耳边还充斥着撕心的尖叫声,他脑袋嗡嗡的完全动不了,看着一些血喷溅在眼前,就只差一点距离便会沾上他。 「别看。」 冰凉的手掌这次覆在了他的眼前,背后贴上凉凉却在此刻显得可靠的躯体,他不敢吸气,怕闻到血的味道,可却有一股清香窜入他的鼻腔,使他的情绪稍微平復了些。 在此刻,他第一次由衷庆幸,自己不是一个人。 第三章 自杀事件 在艳阳下,流淌遍地的鲜血被映照得微亮,从摔得支离破碎的尸体为中心往外扩。 警方围上黄色封锁线,线外还站了四、五位警察,刻意隔开民眾以及闻风而来的记者们。 线内则是有鑑识组、法医、刑事警员围着被盖上白布的尸体,眾人脸上均带着凝重。 其中一位看起来年纪稍长,穿着刑事警员服的男人对着法医问:「有什么发现吗?」 法医在本子上写了几笔,轻轻叹息道:「跟之前几次一样,在下午一点鐘跳楼身亡,依破碎的身躯观看是没有外伤也没有挣扎痕跡,至于有没有服药以及更详析的内容,就得等回去解剖才知道了,不过我想也是没有的吧。」 男人闻言,皱紧了那双浓眉,口气极差的说:「这都是第五起了,同个地方、时间无论是白天或夜晚都是十二点,怎么可能会只是单纯的自杀案件?」 「我也不相信,但鑑识组去顶楼了吧?是不是也没有蛛丝马跡?监控也看了吧?是不是被害人自己走上去跳下来的?」法医闔上本子,抬头瞇眼看着这间百货公司的顶楼,而后转向男人道:「顏奕峰,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有什么事你没看过?这个事件不单纯,我想迟早会有别的部门来处理。」 顏奕峰沉默良久,才说:「我已经接到通知了,应该等等就到,但我还真不想跟那个部门有所接触。」 法医「呦」一声,挑起一边眉说:「堂堂的刑警,最严厉严苛的顏奕峰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是你没跟他们相处过。」顏奕峰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脸色略显差的说:「他们做事都不太有分寸,虽然事情处理得很快,可是整个经过往往都太诡异,有时还让我在不知不觉间才发现案件已经解决了。」 「不管怎样,放宽心吧,毕竟重点是不要再有人死了。」法医重重的拍了下顏奕峰的肩膀,对他的话不予置评。 这个世界上不清楚的事情太多,做法医这么多年来也碰上许多稀奇古怪的事,偏偏很多事也不是一般人所能解决。 就在他们谈话间,有一辆白色小型客车突然开到人行道旁停放,由于这是红线,唯有在执法的警车可以停,因此立刻就有警员上前要向对方进行劝说。 不过那名准备上前的警员心里想着的是,这里这么多辆警车,怎么还会有人凑上来违规?而且还刚刚好停在尸体旁的位置,要知道连他们都刻意将车停远了些。 小客车的驾驶座和副驾驶座突然在同一时间打开,若不是警员反应快先行闪避,他现在可能就被对方的车门撞倒。 警员心里头稍有不悦,忍着脾气想上前理论,却见一黑一白的身影下了车。 二人身着正式西装,一黑一白,一高一矮,倏然间看到还以为是黑白无常,儘管警员知道对方是人却也不免的起了阵鸡皮疙瘩。 他们来到警员面前,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执照递给警员看。 白衣的男人先道:「我们是零部门的,来接手案子。」 警员才刚报到不久,从没听过什么零部门,可看了看对方的执照又不似作假,他只好说:「我先跟长官通报一声。」 「不用了,浪费时间。」黑衣的男人口气极差,将执照收回直接越过警员身边。 白衣男子见状,淡淡的说了句「抱歉」,就跟上了黑衣男人,徒留警员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等反应过来,想追上去时,黑衣男人已经掀开封锁线走进去,一旁的警察们却也没阻挡,警员只好摸摸鼻子,继续管制人流。 黑衣男人直接不客气地对顏奕峰问:「现在状况是怎样?」 「自杀案件五起,同地点同时间,没有挣扎没有外伤,监控显示死者自己到顶楼跳楼自杀。」由于和他们合作过,深知对方的脾气,因此顏奕峰言简意賅地交代清楚。 黑衣男人冷笑一声,看了眼跟着进来的白衣男人说:「都死第五个人才肯把案子交给我们?」 顏奕峰知晓这件事是刑警科的长官刻意压下来的,只因为他们铁齿不相信会是灵异事件,直到事情越闹越大才不得已交给所谓的「零部门」。 零部门是警察机关里隐藏的科别,因为这个部门不得见天日,加之里头的人数少,故被称作为零,通常是解决不是常理可以解释的案件。 「一堆老屁股,坐着不干事,黑锅给人背,火烧屁股了才来找……」 黑衣男人骂咧着,视线随意扫向百货公司门口时,突然整个人定住。 白衣男人听见对方戛然而止的话语,不由看向黑衣男人,却发现他目光停在某处,整个模样都像失了魂,由于很少见对方这样,白衣男人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顿时也跟着愣住。 是名外貌俊逸的男人,如墨的长发随意束起,神色淡漠,站在一名陌生男人身后,以轻拥的姿势将男人围住,而那隻骨节分明的手搭在了男人的眼上。 「……是我看错了吗?」黑衣男人愣愣的看着,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那人的视线突然和他对上,使他瞬间绷紧神经,宛如回到当初的第一次相见。 那人像在审视般扫过他后又扫向白衣男人,半晌,神色未变收回目光,再没多给他们一眼。 「不,不是你看错了,那种熟悉的感觉只会是『他』。」白衣男人一直淡然的脸上突显一丝激动,语调也有些不稳。 「请问……你们在说什么?」顏奕峰不明所以地问,因为从刚刚开始这两人就在说着他听不懂的话,而且当他顺着这两人的视线看去时,只看见一个像傻子一般的民眾直直朝这看,也不见怕似的。 「这个嘛……」黑衣男人突然笑了起来,他哥俩好的勾住顏奕峰,让顏奕峰不大习惯的轻皱眉头。 「我们需要你帮个忙。」 * 在刚刚一片尖叫声中,不少人佇足反应不过来,也很多人快速离开现场,整条人行道上一片混乱。 而杜齐还没完全缓过情绪,只能僵在原地,偶尔还会有几个人差点撞到他,但都被雷晓宫牵着闪过。 由于这样子太危险,雷晓宫便一手遮挡他的视线,一手牵着他慢慢往里走,直到站在了这间出事的百货公司门口。 庆幸的是,大部分的路人都不愿意进到里面,而里头的员工也一个个惊惶,既不敢出去也没有心情招呼客人。 杜齐知道自己可能要等好一段时间才能恢復,因为他是见不得血也闻不了的人,如果不是雷晓宫很快的捂住他眼睛,他也许就会昏倒在现场。 「你还好吗?」淡然的声音在耳边回盪,稍稍抚平他的晕眩感。 「不大好,我对血很敏感。」杜齐苦笑了声,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抱歉,麻烦你了。」 「没事。」雷晓宫垂眸看着眼前全身克制不住颤抖的人,轻声开口:「为什么你那么怕血?」 杜齐沉默好一段时间,突然警车的鸣笛声由远至近,回盪在他耳边,剎时与他记忆中的声响重叠在一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也浮现在心头,他脸色略显苍白,却强撑起笑容说:「曾经出过事故,从那时候开始就没办法看到血或是闻到血的味道。」 雷晓宫没有细问,他只是安安静静的待在杜齐身边,隔绝了他与其他人的接触。 杜齐不晓得过了多久,只知道等他的情绪完全平静下来,打算让雷晓宫放下手时,背后突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是你?」 杜齐顿了顿,轻轻拍一下雷晓宫的手,对方立刻意会的将手移开,杜齐便转过身,微微笑着:「是啊,好巧。」 来人就是那天一起探险的其中一人,张墨青,只是服装上相对比较正式,穿了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装裤,还打了条金色领带??就像某个房屋的制服。 「你来卖房子?」杜齐疑惑的问,他印象中对方是风水世家啊?难不成现在业绩差到要出来卖房子吗? 「??你的脸将你想说的话都曝露出来了。」张墨青一手插着口袋,忽然环顾了下百货公司里的四周,当看见门外已经披上白布的尸体时,叹了口气才道:「我是来看看这里的风水。」 杜齐困惑的问:「可是今天才发生案件,你就这么刚好来看风水?」 闻言,张墨青露出了惊诧的表情,再三确定杜齐是认真提问,才颇有些无奈的道:「媒体将近天天报的新闻,你怎么会不知道?」 杜齐面上一片茫然,他不爱看新闻台,连用通讯软体都不太关注新闻,就算真的刚巧看到,也只会滑过去,不会认真看标题与内文。 看着杜齐的模样,张墨青不禁扶额,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道:「那隻鬼还在你身边吗?」 「是。」 上次分别时,杜齐并没有跟张墨青他们要联系方式,因为左右不过是陌生人,也不太需要他们的关心,所以对方问起这件事,杜齐倒有些意外。 「你是不是目击了自杀者的经过?」 张墨青的口气很认真,这让杜齐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但他强装镇定的道:「就刚好掉在了我的面前。」 张墨青蹙起眉峰,思索片刻才缓缓说:「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衰,应该还是要想办法除掉那隻鬼。」 「??」杜齐突然无言以对,他挠着脸,看着不受张墨青话语影响的雷晓宫,还是开口:「我本来就很衰了,起码我没被压死,但??你忘记那隻鬼只能跟在我身边了吗?」 张墨青僵了几秒,随后像没事人般的说:「这样啊,对不起了,好兄弟。」 杜齐悄悄往旁边看一眼,雷晓宫一下子就发现到了,他淡淡的道:「我对他没兴趣。」 不知道为什么,杜齐总觉得这句话有歧异,这个意思是对他很有兴趣吗?不过杜齐还是将话如实转告。 「那就好。」 张墨青看着越来越多的警力,收回目光,对着杜齐道:「这个地方不单纯,隔一、两个礼拜就会有人自杀,这是第五个人了。」 「这间百货公司已经开五年了,一直以来都安然无事,但突然从一个半月前开始有人自杀,接着就像轮回一样停止不了。」 「而前四个自杀的人,警方都有公布资料,但诡异的是自杀的时间除了分为白天十二点以及晚上十二点之外,就是地点永远是这里,监控也都是死者自己走到顶楼跳下来的。这种事发生一、两次还说得过去,但这已经是第五次了,这间百货公司的董事长听说都想跟着跳楼了。」 「所以你是被请来看风水有没有问题?」杜齐问出口,莫名觉得周遭的空气变冷了几分,就算在白天,在这个明亮的百货公司里,依然有种诡譎的可怕感。 就在这时,雷晓宫忽然拍一下杜齐的背后,他眼神带着微微的冷意,不过杜齐并不觉得害怕,因为刚刚那种不舒服感在雷晓宫拍完后就消失殆尽。 「是的。」 张墨青「嘖」一声,表情苦恼的道:「可是我完全看不出风水哪里有了问题,这里座落在旺角处,门面大有气派、阶梯向上代表步步高升,柜檯、手扶梯均没有冲煞到,我仔仔细细的都看过了,就是找不出问题。」 杜齐对这些事一概不懂,所以也没办法帮上什么忙,倒是一旁的雷晓宫突然说:「我进来后,一直觉得有个很熟悉的气息,只是过于微弱,所以我不确定是不是我的错觉。」 「这个意思是这里可能有你记忆的线索?」杜齐刻意放轻声音问。 张墨青沉浸在烦恼中,加上周遭的细碎声音,并未听见杜齐说的话。 正当雷晓宫要回答,却突然插入了旁人的声音。 「你好,我是刑事警察,顏奕峰,有些问题想问你。」 顏奕峰插着腰,面上严肃的向着杜齐道。 杜齐一片茫然,他完全不晓得警察为什么要找他问话,他没做什么事吧? 「刚刚看你一直盯着这个方向看,死者是你认识的人吗?」 「不、不是,我没见过。」 顏奕峰的目光锐利,直视着杜齐,就算杜齐没做什么事,也被他这样的眼神盯得有点压力,语气不自觉的弱了几分。 「那你盯着看的原因是什么?正常人都不会一直看这种血腥画面吧?」 因为有隻鬼挡住我的视线了啊!想当然杜齐是说不出口的,他张了张口,却想不到其他可以合理的理由。 「顏警官,你太严肃了,民眾会被你吓到的。」突然出现在顏奕峰旁边的黑衣男人使原本紧绷的气氛消散,他露出一口白牙,对比黝黑的皮肤,那口牙显得更白,他笑嘻嘻的说:「我是范警官,名叫范淳。」 ???犯蠢?谁家的父母会给孩子取这种名字? 杜齐抽了抽嘴角,看一眼面色古怪,忍着笑意的张墨青,和微微勾起嘴角的雷晓宫,很确定应该不是自己听错了。 「你好,我叫杜齐。」 「肚脐?是我想的那个肚脐吗?」范淳边浮夸大笑,边大力拍着顏奕峰的背。 ??我真心觉得你没资格笑我喔,而且犯蠢有比肚脐好吗?杜齐一脸哀怨的瞥向背对自己,肩膀却在剧烈抖动的张墨青,与朝自己看过来的雷晓宫。 「肚脐比犯蠢好听。」 雷晓宫像是安慰一般的说了这么句,不过杜齐一点也不开心。 「你好意思笑人?『犯蠢』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声音平稳,说出来的话却让范淳宛如噎住一般,安静下来,然后他侧过头对刚刚出声的男人说:「你??」 「做正事要紧。」 白衣男人和范淳穿着同样款式的西装,只是顏色不同,一黑一白,他转向杜齐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道:「我是谢翔安,也是位警官,范淳和我是搭档,一起来接手这项案子的。」 虽然谢翔安两人的服装不同于一般的警察,可是警察的执照都被他们掛在脖子上,加之也有刑警在一旁,杜齐就没有太大的疑虑,但他还是不大明白这事件跟他有什么关係。 「那为什么找上我?」 谢翔安顿了顿,目光像是不经意的扫过了杜齐身旁的雷晓宫,才微微弯腰说:「抱歉,不是想打扰你的,只是这个案子比较特殊,因此任何较为『不同』的人我们都会来关切。」 杜齐微微皱着眉头,他完全没想到只是出来一趟就遭遇到这种事,现在可能还被误会成嫌疑人。 他不大高兴的说:「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经过了这里而已。」 「那为什么你刚刚一直盯着死者的方向看?」顏奕峰又重复了同样的问题,目光犹如鹰准的盯着杜齐。 杜齐非常不喜欢这种被质问的感觉,他正想开口时,雷晓宫却突然站到他与顏奕峰之间,阻挡了顏奕峰的目光,将宽阔的背对着杜齐。 虽然顏奕峰毫无所感,但杜齐的压力是直接减少许多,不过他也因为雷晓宫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有一瞬间的愣神。 顏奕峰皱了皱眉头,打算更进一步的询问,却被范淳拉住,然后范淳在他耳边道:「别再开口了!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怎么了?」顏奕峰有点搞不明白范淳的意思。 「虽然我要你帮忙来接近他,但没有要你质问他!他并不是犯人,只是一般的民眾!」范淳的语速极快,口气也很急迫,目光却定在杜齐的方向,没有移开过。 顏奕峰虽然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但他也是头一次看范淳有这样急迫的样子,加上的确是自己口气太过于急躁,便收敛起气势,往后退一步,对着杜齐道:「抱歉,我没收拾好自己的情绪。」 杜齐一头雾水,但也大概瞭解对方的压力,加上他现在根本看不见顏奕峰的样子,只好摆了摆手:「没事。」 张墨青见情况缓和下来,便拉着杜齐的手臂,客气的道:「如果警官们没别的事,我和我朋友要先离开了。」 谢翔安和范淳对视一眼后,谢翔安上前递给了杜齐一张名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个案件需要跟在你身边的??『鬼』,希望你能和我们联络。」 话落,他便拉开了距离道:「谢谢你们的配合。」 张墨青点了点头,就直接拉着还一脸惊愕的杜齐离开,雷晓宫则跟在他们后头,只是走之前冷漠的扫了谢翔安和范淳两人一眼。 「你看到了吗?」 范淳颤抖着唇,多年未见,那人的威严依旧犹存,总让人不寒而慄。 「嗯。」 谢翔安看着那越来越远的背影,想起刚刚顏奕峰质问杜齐时,那人的表情是多么的冷酷,没有丝毫笑意,仅仅板着一张脸就能让人打从心底害怕,像回到当初那个无情无慾、手段残酷的『他』。 顏奕峰见这两名明显都恍了神的同事,摇了摇头,无奈问:「所以,你们不去追查那叫杜齐的人?」 范淳安静了会,用一种同情的表情看着顏奕锋说:「你这榆木脑袋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什么东西?」顏奕峰莫名其妙的问。 「没事,这样活着也好,起码为人刚正不阿。」谢翔安重重的拍了一下顏奕峰的背,便和范淳一同离开。 徒留顏奕峰在他们身后喊着:「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就不能讲清楚吗?上次上上次你们都讲这种模糊不清的话啊!」 第四章 幽灵男孩 张墨青拉着杜齐远离了刚刚的人群,来到人烟稀少的巷弄,虽然两侧依然有营业中的店家,不过大多门可罗雀,毕竟是平日又隐藏在巷弄。 他回过头,看着从刚刚开始就很安静的杜齐,表情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张墨青不好打断对方的思绪,视线下移才发现自己一直拉着对方的手。他面上略显尷尬,正准备放开时,忽然感觉一阵凉气吹向他的手。 那凉气仿若侵入了骨髓,让他的手有种被密密麻麻的针扎着的感觉,特别刺痛,使他手不自觉松开,甩了好几下才恢復。 「刚刚……是怎么回事?」张墨青盯着自己没有任何异样的手,嘀咕着。 「嗯?你刚刚说什么?」杜齐从思绪中回过神,疑惑的望着张墨青。 张墨青摇了摇头,没打算将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跟他说。 「刚刚那个警察私下和你说了什么?」张墨青问。 杜齐模凌两可的回:「就只是让我需要帮忙的时候找他们。」 张墨青微微蹙下眉头,但这种事本就不适合他过问,再说也已经帮杜齐解围了,就没必要多留,正打算开口说要离去时,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感情什么时候这么好的我都不知道!」 这个熟悉的嗓音,杜齐连回头都不用就知道是谁,甚至还打算要移一下位置。 结果在他还没来得及移位就被某人从背后扑了上来,害他往前踉蹌几步,差点摔个狗吃屎。 「孙天任,你找死吗?」杜齐虽然这样讲,却没有任何动作,因为他几乎要习惯对方这种突如其来的举动。 不过杜齐没想到的是,雷晓宫会来到他面前,边和他对视,边轻轻的推了孙天任一把。 「??」 杜齐没来得及抓住孙天任,孙天任就先感觉一股力量将自己往后推,使他倒退几步,撞在身后没有任何防备的人。 被撞的就是叶稚扬,他虽然有些措不及防,仍是没和孙天任一同倒地,反而稳稳的扶住对方。 「谢啦!」还搞不清楚状况的孙天任先道了声谢,就满脸困惑的问杜齐:「我刚刚感觉好像有人推我?」 杜齐沉默一会,看向站在眼前的男人,儘管他与雷晓宫不到很熟识,可是相处过一段时间,让他认为对方不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果不其然,雷晓宫眉头深锁,缓缓开口解释道:「他身上有铜臭味,沾到你身上你也会变臭的。」 「……」杜齐顿时无话可说,孙天任家里的确有钱,可以说是个富二代,不过用铜臭味来形容也太……贴切了! 「杜齐?你怎么安静了?」 孙天任走了过来,刚想将手搭在杜齐肩上,杜齐就先抓住他的手,接着露出一个又嫉妒又嫌弃的脸说:「你的钱太多了,不要靠近我,不然我身边的鬼会被臭死。」 孙天任一脸茫然,等杜齐远离他好几步才反应过来问:「什么臭?」 「铜臭味!」 杜齐说完就不管一副受打击的孙天任,而是转向看起来相对可靠的叶稚扬问:「你们两人怎么会在这里?」 叶稚扬在杜齐说了「身边的鬼」后,就一直偷偷瞄着杜齐的周遭,闻言也只是随口回应:「我们今天刚好都不用上班,加上听说这附近有栋号称『跳楼大拍卖』的百货公司,我们便想着来看看。」 在一旁静静听着的张墨青突然说:「虽然知道你们都很喜欢灵异的事,不过我还是建议那栋百货不去为妙。」 「为什么?」孙天任问。 「因为刚刚发生跳楼事件了,第五件。」张墨青伸出五根修长的手指头,看见他们露出诧异的神色才收了回来。 「而且是掉在我眼前。」杜齐苦笑的补充,他到现在还是有种不真实感,因为他无法想像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自己面前没了,虽然他也不是完全看见那个人活生生的样子。 孙天任的嘴张成一个o字型,断断续续的讲着话,字句都含糊在一起,让人听不清,最后他只是叹了一口气,道:「杜齐,你真的是有点衰。」 「我觉得没压在我身上就算不错了。」 杜齐耸了耸肩,其实他现在在意的不是这些,而是那位警察最后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到这,他不禁看向雷晓宫,结果与对方的目光对上。 雷晓宫的瞳仁很黑,此刻完全照应出他的样子,像是瞳孔里只装满了他一般。 杜齐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在刚刚被摀住眼睛,听着他的声音、感受他冰凉却又温暖的胸膛时,他们之间是有多么的亲密。 杜齐自觉尷尬的移开视线,雷晓宫却忽然开了口说:「刚刚那两个警察不单纯。」 「尤其他们身上的味道,让我有种熟悉感。」 「味道?」杜齐问,因为刚刚雷晓宫就说过他「闻到」孙天任身上的铜臭味。 雷晓宫点了点头,解释:「我闻得到每个人身上的味道,所以我不喜欢和人靠太近,因为这样子味道太杂,让我很难受。」 「原来,那我身上是什么味道?」杜齐好奇的问。 岂料,雷晓宫瞬间转移了目光,咳几声,才说了句含糊不清的话。 「你说什么?」杜齐根本没听清,便问他。 「……很好吃。」 「什么?」 「你身上有很好吃的味道。」 「……」 杜齐立刻闭上了嘴,不想说话。 他不认为这是什么很好的味道,至少从一个鬼嘴里说出来,定然不是好的意思。 就在他们两人各自沉默时,杜齐才发觉另外三人都盯着自己看,那眼神就像在看稀有动物。 「干嘛?」 孙天任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能和鬼沟通。」 「好羡慕。」幽幽的声音突然插入,杜齐一听就知道是叶稚扬,他对这种爱鬼成痴的人是直接忽略。 「我是挺佩服的,换作是我,大概害怕到吃不饱睡不好。」张墨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露出敬佩的表情。 「我也不是自愿的好吗!」 杜齐回了一句就感受到雷晓宫的视线,准备脱口的第二句话直接哽在喉咙,吐不出去。 过了片刻,杜齐才弱弱的说:「现在也不是很不愿意……」 另外三人都一脸惊疑的表情,但杜齐懒得解释太多,丢下一句「我要回家了」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等到完全看不见杜齐的背影,叶稚扬才缓缓的开口:「他这是接受了一隻鬼在自己身边吗?」 张墨青垂眸,忽然发现自己的腕上有了淡淡的青紫色痕跡,他像是想明白些什么,平静的道:「也许是吧。」 唯独孙天任还一脸惊疑,甚至不晓得想到些什么,脸色越发不好看。 叶稚扬见状不由问:「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孙天任像是这时才回过神,突然大喊:「完了完了!那隻鬼会不会覬覦杜齐的肉体?」 「……你闭上嘴吧。」 * 微风徐徐,在这高温的天气下只带来一丝凉意,就算到了下午,这样的情况也没有改变多少,连在街道上的行人都骤减,大部分都进入了凉意充沛的咖啡店、百货里休憩,唯独杜齐还在外头慢慢晃回家。 由于为了要多晒太阳,他是搭着公车来到距离目的地有段距离的站牌,再自己走路,而现在他依然照同样的方式回家,不过台南公车总是不准时到站,所以他也就不着急,刻意绕了点远路,就是为了不经过出事的百货。 他走的地方依然当属热闹地段,只是人群较为稀少,不过也乐得轻松,至少他走在可以遮蔽艳阳的骑楼时不会人挤人,也不会迫使他得走到人行道,然后被天降的人体吓到。唯一不行的点就是,这一排几乎是吃食的店家,牛肉麵、水饺、自助餐便当,太多香味扑鼻而来使他飢肠轆轆,可是他最近想省钱,只好忍着饿回家煮泡麵来吃。 雷晓宫从刚刚开始就很安静,但一直东张西望像在找什么东西,原本杜齐没注意,但雷晓宫却越来越贴近他,使得他困扰的张口问:「怎么了?」 「我感觉这里不对劲,好像有人在注视我们。」雷晓宫几乎整个人都贴在杜齐的手臂上,却彷彿没注意到彼此间过于近的距离。 杜齐放缓了步伐,四周张看,却没有发现特别可疑的人,不解地问:「有吗?我怎么没感受到。」 「但是……」 「欸!好巧啊!」 一个语带欢快、爽朗的声音打断了雷晓宫的话,杜齐面无表情地看着从一旁卖着古早味牛肉麵店走出来的范淳以及跟在他身后的谢翔安,完全不觉得这是巧合。 前者一脸笑嘻嘻,那特别白亮的牙齿尤其显眼;后者则是礼貌地点了个头,那身白西装在从牛肉麵店出来时成了眾人目光,而两人却不在意反倒一副吃饱喝足的模样让杜齐有些不爽,因此他连招呼都没打,直接略过他们往前走。 不成想走没几步他就被范淳拉住,肚子饿外加今天的遭遇使杜齐更加烦躁,想着要回头破口大骂时,就看见雷晓宫脸色冷漠的拍开范淳的手,还重重的推了对方一把,不悦的道:「想死吗?」 这一系列动作结束后,雷晓宫心里浮出一个疑惑,为什么自己好像特别在意谁碰杜齐?他们两人之间不过是物理上离不开被迫绑在一起的关係罢了,可这已经是第三次他不由自主推开任何碰杜齐的人。 杜齐没有发觉雷晓宫一瞬间的怔忡,他只是蹙着眉头问:「你不是给了我名片?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范淳揉了揉手跟被推的胸口,没想到这么久未见,他的力量依旧不可忽视。 「因为我们没有时间了。」 当范淳说这句话时,视线是放在雷晓宫身上,杜齐一下子明瞭。 「你们认识他?」杜齐指着雷晓宫。 「何止认识,他还是我们的??」 「这里不是个好说话的地方。」 谢翔安止住了范淳后面的话,但也如同他所说,三人聚集在人家店门口前,对话内容还有些奇怪,彷彿还有另外一个看不见的人似,导致不少人的目光都放在他们身上。 杜齐十分赞同谢翔安的话,他不喜欢受人注目,往常他受人注目都是他倒霉的时候,所以他推了推雷晓宫说:「你去和他们说话吧?我们之前不是实验过可以距离五十公尺吗?」 雷晓宫静静的看着杜齐,等到杜齐快受不了他的视线时,雷晓宫才问:「你是不是很希望我早日找回记忆?」 杜齐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的说:「你找到记忆不是件好事吗?」 雷晓宫沉默片刻,点了点头道:「嗯,也许是好事。」 随后不等杜齐再多说什么,他就又开口:「你先去前面的路口等我吧,应该不会超过五十公尺。」 杜齐几欲开口,还是闭上了嘴,因为他也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只是他很敏感的感觉到雷晓宫的心情不好。 但他只是听从雷晓宫的话到前面的路口等待。 路口距离他们不过三个店面,是属于大型的路口,车水马龙的道路,吵杂的喇叭声、引擎声都让人心生烦躁。杜齐轻轻呼出一口气,靠在了最尾间店面的柱子上,看着不少路人等行人灯号变绿,踏出他们的步伐,和对面的路人擦身而过。 这之中不少人认真走路,也不少人滑着手机,情侣、学生、上班族,各式各样的人错身而过,谁也不认识谁,杜齐就这样静静的看着。 直到人群几乎快走完,他才看见一个蹦蹦跳跳的小男孩从对面走了过来。男孩的表情有些忧愁却努力笑着,像是要让自己遗忘那些不好的感受,嘴里也不晓得在念些什么,然后杜齐就发现灯号正在倒数,即将变成禁止通行,可男孩还在斑马线的中央。 就像男孩一直走,却走不过来一般。 杜齐有种强烈的不好预感,他抬起脚步衝到斑马线中央,想着要拉男孩衝回来,至少不要停留,可就在他牵上男孩的那一刻,看见灯号变成了红色,而那些汽机车宛如没看见他们般催下油门,引擎声在此刻显得震耳欲聋,杜齐感觉耳边嗡嗡的叫着,他痛苦的闭了闭眼,再次睁开只见一辆小货车高速向他行驶而来。 天色不像刚才般明亮,反而灰濛濛的飘着细雨,货车强烈的灯光让他回想起小时的车祸,恐惧感从心头蔓延开来,他下意识的将男孩抱住,头低低的贴近在男孩耳旁道:「没事的,不要怕。」 就算对方不受伤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也想着用肉身稍微抵挡一下伤害。 耳边传来沉闷的碰撞声,然而他一点疼痛感都没有,杜齐不由抬头,结果看见车头凹陷的小货车停在一旁,车轮下的鲜血汩汩往外流,定睛一看,只见一条沾满血的手臂还在外头,其馀的身躯都在货车底下。 杜齐不敢多看几眼,他的思绪紊乱,不清楚现在的状况,手还在微微颤抖,彰显刚才经歷过的生死关头。 雨势越变大,细针般的雨滴在身上、脸上莫名有种刺痛感,让人不大舒服。只是在地的血慢慢流淌,被冲淡味道、顏色,周边的人声像被禁了音的音乐,极致的安静又透露着诡异。 「哥哥,帮帮我好吗?」 在这时,一道稚嫩却夹杂着巨大哀伤的嗓音让杜齐不禁抖了一下,实在不怪他,这种声音就像是鬼片出现的小孩声。 杜齐咽了咽唾沫,缓缓放开怀里抱着的男孩,往后退一两步才问:「什么?」 男孩的肤色渐渐变成了灰黑色,似透明又看得清,男孩并没有转过身,而是看着货车下的尸体说:「我死了。」 「你该不会是要我帮你復仇?我、我先说我做不到啊!我只是个很衰的人,走在路上都可以遇到跳楼自杀的倒霉人!」 男孩闻言笑了起来,清脆的笑声减去不少阴森感,他突然往前走,声音悠悠的传来:「不是的,我只是想拜託哥哥找我爸爸。」 「你爸爸?」杜齐跟着唸了一次,还想再问些什么,男孩的身影却在一下子离他极远,简直快不见影子。 「请找到我爸爸,拜託你救救他。」 哀求的声音越来越远,却清晰的穿透杜齐的耳膜,男孩的身影也在眨眼间不见,周遭的空间渐渐扭曲,杜齐不适的闭起眼,试图让自己好点。原本他以为再次睁开眼会看见正常的街道,却发现他似乎又到了另一个场景。 没有想像中的陌生,反而因前不久去过而有所印象,只是杜齐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又回到了第一次遇见雷晓宫的废弃透天厝。 依然没有人烟,傢俱的摆设同样落着灰,只是比当初看的少了许多,就像屋子的主人刚离开一段时间。杜齐站在客厅中央,却发现自己操控不了自己的身躯,只能由不知名的力量操动着。 他的身体自动走到了门口,就这样安静的望着那扇较新颖的大门,大约过了几分鐘,门传来「吱呀」声,杜齐的心随着门开越大也跳越快,在寂静的环境中,他觉得都可以听见那阵快速的心跳声。 门外也许是白日,所以当门打开时洩漏一些阳光进来,然后杜齐便看见来人的容貌—— 「雷晓宫,你终于回来啦?」 他感受到嘴唇的蠕动,觉得这个声音和自己很相像,但他不能肯定这副身体是他,年龄不对、记忆不对,他从没印象自己认识雷晓宫,更遑论在这里和雷晓宫生活。 「事情有些波折,所以耽搁了几日,你还好吗?」雷晓宫身着的服装和现在的并不一样,是简单的白t-shit和深蓝色牛仔裤,配上一双纯黑的杂牌布鞋,完全没有任何鬼的样子。 「我很好,没有事,就是帮不了你什么忙。」 在杜齐讲话的时候,雷晓宫关上了门,然后转过身抱住杜齐。 杜齐发着愣,因为他原以为对方的皮肤会像人一般炙热,然而并没有,依然是冰凉的触感。但这个雷晓宫却充满人气,无论是目光还是语气,这让杜齐无法完全肯定对方是鬼还人。 但他更在意的是,为什么雷晓宫会抱住了他?甚至以这么亲密的姿态?不??该问的是这副身体是谁?又和雷晓宫有什么关係? 「我不在乎你帮不帮得了什么,我只在乎你这个人,如果不是你,我不会??」 后面的话就像收音机收讯不好而发出的杂讯,杜齐莫名很想知道雷晓宫接续想说什么,但他控制不了身体,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透明?? 「回来!」 耳熟的清冷声音喝道,杜齐就像幡然醒悟般的睁开眼,结果只看见自己回来了那个车水马龙的路口,而身边是雷晓宫三人。 三人神色极差,杜齐只迷茫的看着他们,随即发觉自己移了位置,原先是靠在柱子上,现在是站在行人号志灯旁。 「喂!走路要看路啊!哪有人红灯走的?差点撞到你了!」 一旁摩托车上的大叔指着杜齐说,话落了还嘖嘖两声,催下油门直接骑走。 杜齐愣了愣,还没开口问,范淳就耐不住性子的说:「你陷入鬼的幻象了!如果不是大??他把你唤回来,你可能就没命了!」 「我?可是??」 杜齐刚想说男孩应该不是要他命的,雷晓宫就插口,冷冰冰的道:「除了那隻鬼之外,还有另一股力量将你拉进别的幻象了。」 「什么力量?」 杜齐迫切的问,他特别想知道刚刚所见的一切到底是什么,又是不是和自己真的有所关联。 岂料雷晓宫只是静静的注视着杜齐,良久才道:「你看见什么了吗?」 杜齐静默片刻,迟疑的摇了摇头说:「没有。」 他不愿意跟雷晓宫说,就算可能跟雷晓宫的记忆有关,他也莫名的不想说。也许是因为在幻象里头的雷晓宫太不一样了。 那双总是淡然的黑色双眸透着深沉的感情,从来就保持适当距离的雷晓宫突然热烈的抱上他,就像沉寂已久的感情一瞬间澎发般,明明他们没有过多的交集,可是杜齐却感觉在那个幻想里,他们有了很深的感情,明明他都不确定待的身体是谁。 「是吗?」雷晓宫的回答很淡,彷彿不是很在意或是早知道他的回答,只是道:「那或许不是鬼,更像残留在你身上的力量造成的。至于你差点走去被车撞,大概也是太过深入幻象导致的。」 「什么?」杜齐听得一头雾水。 「你的衰是从前世带来的,深刻在魂魄里,而那力量同样也是,残存在你的魂魄里。」 范淳接过话回答,他上下扫视杜齐,喃喃的说:「原本以为你只是天生属阴,现在仔细看才知道你的魂魄有所受损,没变白痴就算不错了,但命也不长,真不晓得你前世到底做了什么事才会这样。」 「闭嘴。」雷晓宫看了一眼范淳,对方立刻闭上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 「喔,我出生算的命就说活不了太久,其实能安然活到现在算不错了。」 杜齐对于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从小到大跑过庙宇没有千间也有百间,但没有一个神明可以帮他处理,甚至也不愿意收他做乾儿子,所以到后来他看淡很多,对这种话更是不怎么在意。 「那隻鬼为什么要找你?」 许久未说话的谢翔安突然这么问,杜齐才想起了那个男孩的事,便将事情的始末交代了个清楚。 「搞什么,我们还一堆事没做,找什么爸爸啊?」范淳不悦的说,表情也充满了不耐烦。 杜齐莫名其妙的回:「他麻烦的是我,又不是你,烦什么?」 「??」范淳顿时被堵得哑口无言。 「总而言之,我们跟大??雷晓宫谈完了,目前是合作关係,你说的男孩爸爸我们也会帮忙查的。」谢翔安难得的讲话卡了一下,但表情恢復得很快,杜齐也就当作他是吞了口水的关係。 「明天再说吧,我累了。」 今天对杜齐来说是个极其疲惫的一天,他挥了挥手,闪避掉雷晓宫的视线,自顾自的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公车站牌。 范淳和谢翔安也没有要跟上去的意思,对于他们来说能确定雷晓宫人在哪里就好了。 「你不觉得大人对那个杜齐特别不一样吗?」范淳摩挲下巴,看着一人一鬼的背影,充满八卦意味的问。 「少八卦了,赶紧办正事。」谢翔安落下一句,扭头就走。 「喂!等等我啊!」 第五章 谁是兇手? 「五位被害者以之前调查的纪录来看并无直接关係,只有几位与曾经发生的案件有所牵扯。」 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九点鐘,杜齐和三个大男人……不对,是两个活人一隻鬼坐在悠间寧静的咖啡厅里。 自前天的幻象后,杜齐花了一天的时间休息。据雷晓宫说他本身阴气过重,又进入到别的空间导致身体不堪负重,需得好好休息一日。而他的确感到不适,全身都冒着冷汗,几乎是只能躺在床上休息,三餐还是请谢翔安帮忙打理。 或许是因为有旁人在加上杜齐精神涣散,因此雷晓宫未曾和他聊起幻象的事。 由于案件的事不能再拖,所以等他休息完,范淳与谢翔安便找上门来,美其名是想和杜齐聊聊天,实则上是需要雷晓宫的帮助,儘管杜齐目前都不清楚雷晓宫可以帮上什么忙。 这间咖啡厅座落在巷子里,白净高雅的空间,木质色的桌椅,都给人一种是网美或少女会来的店。 恰巧现在没有什么人,他们还算不上突兀,就是在这种地方把案件的事讲出来有些不妥。 不过当他提出这个问题后,范淳便用直白的态度道:「没地方,还是你家肯让位?」 「……」杜齐想起自己那略小的租屋处还是沉默了下来。 「这些资料你可以看一看,反正也不是很重要。」范淳随意的将桌上那本夹满便利贴的资料推到杜齐面前。 杜齐一边在心里吐槽对方的不重视,一边翻开了资料,里头的纸都被摩挲到有了皱摺,他仔细的看过,发现那些便利贴是附註对方做过什么事、有没有违规过的案件,但似乎对案件没有太大的帮助。 杜齐记下五人的长相、职业、大致扫过便利贴上写的东西后,便闔上本子,轻放在桌面上,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掛在范淳身后的时鐘,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鐘,而范淳两人却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一个东看西看,一个注视着雷晓宫。 至于雷晓宫则是闭目养神,他也不适合在太多人面前开口,毕竟回答他后可能成了他人眼中的神经病。 杜齐率先开了话问:「这本是谁做的?也太仔细了?」 「顏奕峰,那天质问你的顽固老头。」范淳笑瞇起眼回答。 杜齐「呵呵」两声:「不要以为我不知道是因为你们他才过来的,不然好端端的我只是经过就变成嫌疑犯?」 「因为你太衰了。」范淳用同情的表情望着杜齐。 「大??雷晓宫你有什么看法吗?」谢翔安适时的插话。 杜齐闻言熄了和范淳吵架的心情,侧头看向雷晓宫。 对方就像感受到了他的视线,睁开眼后才缓缓开口:「首先死亡的是一名几十岁没有关联的男人,再来就是报导夸大不实的记者,随后是风评不错的前里长,我看资料上显示,里长之前有被採访过,而採访他的人就是这名记者?」 雷晓宫早一步就先过目了这些资料,之所以让范淳他们再次带来,纯粹是希望杜齐也能帮忙找出疑点,但对杜齐来说,这反而像是想让他有参与感才做的举动。 即使是很微不足道的举动,也让杜齐有种被照应到的感受。 「是的没错,这案件在当初轰动好一阵子,这是我从网路上列印下来的。」谢翔安从放在脚边的背包里抽出三张a4大小的黑白纸。 谢翔安原本要将资料放到雷晓宫面前,却在手伸出去一半转向到杜齐的眼前说:「这个就是当年同一位记者的报导。」 杜齐在拿起纸前就瞧见频频给他打暗号的谢翔安,只好歪斜身子,刻意将纸张往雷晓宫的位置移,使其能看全上头所有的资讯。 三张纸的内容大致是指货车司机意外撞死一名青年,最后获判无罪。事情本身描述没有问题,但内容有过于夸大的成分,甚至记者还特地去採访司机的妻子、青年的家属等。 在当初会轰动的缘由就是司机被判无罪,因若单单只看报导,会感觉是恐龙法官乱判刑,再加上青年当地的里长出来说这样的判刑不公、对不起家属等等的话语,因此当初的矛头都指向了货车司机与法官。 「那后续呢?没有司机或是这个案件的相关报导了?」杜齐好奇的问。 「家属再次上诉仍然只获得败诉。或许过了一段时间已经没有可看点,只有极少数的媒体有做后续报导,至于司机的下落,我去查了却发现他早已被通报为失踪人口。」谢翔安说到后头微微蹙起眉。 「他死了吗?」雷晓宫淡然地问,彷彿只是在问今天天气很好一般的日常。 这次谢翔安没有立刻回答,反倒看了杜齐一眼,他正觉得莫名其妙时,雷晓宫却面色不悦的道:「有什么问题?」 「没死,我昨天查过了。」范淳在这时插了话,只是说得隐晦,甚至还瞄了杜齐几眼。 杜齐这时才意识到范淳他们不愿意透露太多讯息给自己,在这里的位置莫名尷尬了起来,毕竟他也不是什么侦探或是警察,随意掺和进案件也不会有好事。 他们之间没有任何关係,不过是逼不得已被捆绑在一起,杜齐忽然想起在幻象里看见的雷晓宫,以及那冰凉却充满感情的怀抱。 突然,一阵凉气缠绕在他的手臂上,轻轻地拉了拉,接着他听见雷晓宫说:「我没有什么秘密好隐瞒他,用不着这样。」 前一段杜齐有些怀疑雷晓宫是不是在刺他,毕竟他对雷晓宫隐瞒了幻象的事,可是看着他慎重其事的样子,又认为应是自己的错觉。 范淳和谢翔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的回答:「是。」 「那么说回案件,人没死去了哪里?谁帮他报的失踪人口?」 「是他父母报的,十年前发生那起案件后没多久他就与妻子离婚,唯一的孩子则是和妻子轮流照顾,只是在他们离婚后没多久身亡了,而他也紧接着失踪。」 「儿子怎么过世的?」雷晓宫问。 「车祸。」 谢翔安话一出,大家都安静了下来,不晓得该说是凄凉还是因果。 雷晓宫目光沉沉的定在了适才杜齐放在桌上的黑白纸张,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有没有去查儿子的车祸案件?」 「有,这就是关键。」 谢翔安从包里拿出另几份纸张摊在雷晓宫与杜齐面前,同样是印下的报导,只是这次印出了图片,有两名男人,一个被打了码,看不清样貌;另一个则是完全曝露出样貌的中年男子,神情略为憔悴,眼眶红肿,像是刚哭过。若不是被打码的男人旁边附註「肇事者」三个字,杜齐还差点以为这个中年男子才是闯祸的人。 肇事者也是名货车司机,喝了酒闯红灯,结果撞死刚下课的男童。但整篇报导的内容都着重在身亡的男童是前阵子无罪司机的儿子这件事上,进而模糊了焦点还带起风向。虽然也有明事理的人,却也有没深入了解随意谩骂之人,连当初的那位里长都跑出来喊:「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反倒是青年的家属没有做任何表示,也未再接受媒体的採访,报导的热度也渐渐退去,消失在眾人眼中,最终成了茶馀饭后的话题。 「这种将受害者的资料全盘托出,反而对加害者个人隐私完全保护的型态,还真是台湾奇怪的现象??只是酒驾没有刑罚吗?」杜齐连忙追问,心中隐隐对这种报导不全、任意带风向的媒体心生唾弃。 「被判七年有期徒刑,这个案件并没有后续的报导,还是我从警局的档案资料里找出来的。」范淳靠在椅子上,嘲讽的笑了笑。 「五个身亡的人,只有这两人和司机有关係?」雷晓宫问。 「不,还有一个人。」谢翔安拿出五张相片放在有些凌乱的桌面,一一排好后便从左至右的介绍。 「记者、里长是有关联的人物,但交集不深,而这两个男人是完全没有线索看出他们之间有所关联。」谢翔安将手指掠过前四张相片,落在了最后一个保养良好的中年女子上。 「这是前不久跳楼身亡的女人,也是司机儿子的班导师。」 「班导师?」雷晓宫重复念了一次,垂眸盯着桌上的五张相片沉思。 「司机名叫王瑞达,儿子是王伟杰,刚准备升小学六年级,在班上属于比较好动的学生,只是爸爸发生事情后就变得安静寡言。」范淳神色平静,停顿了几秒续道:「问过老师们,都说对王伟杰记忆有点模糊,但对班导师的评价都很好,只不过我要了他们那届的毕业纪念册,请顏奕峰帮我找当初和王伟杰同班的学生,从他们那里得知了不为人知的事。」 「虽然只有五、六位学生肯让我问话,但他们记忆都很深刻,说这位班导师自王伟杰爸爸的新闻播出后,都会时不时在课堂上酸王伟杰,过分一点还会辱骂他是杀人犯的儿子之类的言语,不过没有人敢反映,就怕被老师盯上。」 「听说王伟杰死的时候,她还在班上拍手叫好,说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的话。」 范淳冷笑一声:「真亏她有脸说这种话。」 杜齐越听越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他抠弄着手指,一些影像从脑海掠过,他压抑着情绪问:「为什么要这样对一个孩子?」 「有些老师对学生都会有差别待遇,不只是成绩上,还有家庭经济状况的好坏。」范淳看了眼女人的相片,露出嫌恶的表情。 杜齐沉默下来,他想起从前求学阶段也遇过类似的老师。那时的霉运让他三不五时都会有突发状况,老师总带着厌烦的眼神和语气让他不要这么爱玩,甚至还在得知他由奶奶带大以及被带去拜了很多间庙后,露出嫌弃的目光,虽然没有直白对他述说什么话,却常在课堂上明里暗里说他与奶奶走火入魔,都是发了疯的神经病。 可想而知那些言语影响了其他同学对他的观感,导致他被排挤,却只能将苦吞进肚里,不敢洩漏一分,唯恐又惹了麻烦。 那个时光并不长,却深刻在他心里,因为他那时非常厌恶懦弱的自己,也厌恶糟糕透顶的命运,若不是奶奶机敏的发现替他转了学,还花心思陪伴与开导,或许他会撑不下去,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 老师们的一言一语都会影响学生,在成长阶段不只家长的陪伴,还得有老师知识上的教育以及需建立孩子自我认同的责任,只是王伟杰遇到遗忘自己所责的老师。 「今天晚上去那栋大楼。」雷晓宫靠在椅子上,侧过头看脸色忽然煞白、紧咬着嘴唇的杜齐,他的手指依旧不停抠弄,像是想抠出血一般。 雷晓宫见状,不顾范淳、谢翔安的目光,将略冰凉的手轻轻放在对方的脖颈处。 乍然间被凉凉的东西碰触到使杜齐一颤,手上的动作也跟着停下,尔后感觉到手的主人捏了捏他的后颈肉,像是在做让猫感到安抚的动作,接着他听见雷晓宫说:「每个人死之后都会后悔他做过的错事,不要难过或是生气,并不值得,那些都已然成了过去。」 杜齐没有抗拒雷晓宫的动作,反而为此平復下来,他轻轻叹息,苦笑着说:「你说得对。」 「咳,那我们就晚上见,我和谢翔安再去查查看其他线索。」范淳以拳头掩住唇,假意地咳嗽,视线也不敢在他们身上有所停留。 谢翔安意会到范淳的意思,连忙将桌面上的资料收拾整理,却在放入包包中掉落一张,杜齐正后知后觉地感到困窘,见到掉落的纸张就拾起来,动作夸张的站起身想递给谢翔安,却在看见纸张上的图片而愣住。 「怎么了?」谢翔安抽了抽纸张,却抽不出来,抬眼发现杜齐捏得死紧,脸色也不太好看,不由询问。 「这个出事的地点,就是我中幻象的地方!」 * 晚上十一点五十五分,人声逐渐归于寂静,平时热闹明亮的街道此刻变得昏暗冷清,只有几盏微弱的灯光照射道路,而在街道旁的骑楼下没有路过的行人,只有少数游民席地而躺,呼呼大睡。 杜齐此刻就和雷晓宫站在出事的百货公司几步远的地方,他暗中庆幸那些游民离百货公司至少有两个店面远的距离,也许是清楚有发生过事件,不宜过于接近。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是好事,虽然杜齐也不清楚他们要做些什么,不过从在即将半夜的时候来案发现场就能看出不会是什么好事。 杜齐是被范淳和谢翔安开车载过来的,手里还拿着刚顺路来时,范淳买下的咸酥鸡与珍珠奶茶,可能怕大家吃不够,范淳整整夹了三包的量,并且在等待咸酥鸡的过程里去了趟二十四小时营业中的饮料店,买两杯珍珠奶茶两杯青茶无糖,完全不像是要去处理事件的警察,反倒像要去朋友家聚会的青年,让杜齐又无语又觉得好笑。 儘管他也屈服在珍珠奶茶与咸酥鸡下了,到现在依然边吃边喝,彷彿来郊游的学生。 「??真有那么好吃?」 雷晓宫在一旁看了许久,甚至在车上都频频用眼角馀光偷看,因为味道实在太香了,尤其对他这种嗅觉灵敏的人来说更是香上加香,只是刚不好拉下脸面尝试,但现在范淳、谢翔安都去周遭巡查有没有可疑的人物或是遗留的法阵痕跡,他就没耐住的问了杜齐。 杜齐正好插着一块咸酥鸡,闻言便不加思索的将手伸了出去问:「要吃吃看吗?」 结果刚问完,就想起对方是鬼,正犹豫要不要收回手时,雷晓宫却握住他的手腕,头微微侧着,漂亮的薄唇张口咬了下去。 由于咸酥鸡也不算小块,因此对方一边的脸颊就像仓鼠一样鼓了起来,嚼着嚼着那双黑色瞳眸也跟着慢慢绽放光彩,和平时冷淡矜持的模样形成极大反差,倒让杜齐觉得可爱。 杜齐轻轻勾起唇角问:「好吃吗?」 雷晓宫抑制住情绪,努力维持淡漠的嗓音说:「好吃。」 虽然他的眼神洩露了心情,但杜齐也没打算拆穿,只是笑咪咪的晃了晃手中的珍珠奶茶问:「这个也很好喝,要试试吗?」 「可以吗?」雷晓宫的目光定在了珍珠奶茶上,半刻不移。 「当然!」 杜齐递到他面前,雷晓宫依旧握住杜齐的手腕,狠狠吸了一大口。 看着雷晓宫喝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杜齐也没忍住喝了一大口,结果就在他享受q弹的珍珠时,一声巨大的「碰!」吓了他一跳,珍珠直接滑落到他喉咙里,呛得他将嘴里其馀的珍珠全喷了出来。 雷晓宫看见,还难得的露出明显可惜的表情,低声道:「浪费了。」 「??」 现在关心的是这个吗! 第六章 生死簿 现在的时间是半夜十二点整,地点是俗称「跳楼大拍卖」的百货公司,就在刚刚杜齐亲耳听见类似于上次人体掉落的声音。这次他是背对百货公司,虽然没有再度亲眼看见,不过只要他后退个几步就有可能踩到那具尸体。 「咳咳??现、现在没有营运也会有自杀事件吗?人怎么进去的?」刚刚被珍珠呛到的馀尽还在,以至于杜齐说话有些卡壳,本该有的恐惧感也被这珍珠搞得都没了。 雷晓宫终于捨得将视线从地上的珍珠移到杜齐身后,脸却在瞬间冷下来,面无表情的警告:「别动。」 杜齐以为雷晓宫在跟自己说话,不由僵住身体,但仔细看又发现雷晓宫看的地方似乎是自己身后? 他好奇的微微转过头—— 「别!」 当耳边传来雷晓宫的声音时,已经来不及了。 眼前是一张模糊的脸,会这样形容是因为对方的面貌彷彿被大力撞击,眼睛不是眼睛、嘴巴不是嘴巴,整个像稀巴烂的水果一般,近距离看还能看见皮肤纤维,双手还呈现夸张的弯曲弧度,脚虽然是正常站立,却有不少骨节刺破皮肤,血淋淋的袒露出来,简单说一般人看了还来不及吐就会先晕倒的地步。 杜齐挺想晕倒的,不过也许是太过突如其来的惊恐导致他昏不过去,只有将刚刚吃下的咸酥鸡、珍珠奶茶全部都「呕——」出来。 那铁定不是人,而是鬼的物体朝后退了好几步,儼然就是嫌弃杜齐的呕吐物会沾在身上般。 你到底有什么脸好嫌弃的?不对!你几乎没有脸了好吗! 杜齐确定自己把能吐的都吐完了,才慢慢缓过刚刚的恐惧,就是可能会做好几天的恶梦,或是吃不了任何红色的食物。 这时,他后知后觉的感受到背后传来的轻拍以及眼角馀光扫到的身影,让他恍然意识到雷晓宫完全不在意那臭味难闻的呕吐物,就这样站在他身旁舒缓他的不适。 雷晓宫见杜齐的状况好了一点,才将目光放在了那隻鬼身上,嗓音特别冷,甚至能明显感觉到怒意的道:「我有没有跟你说过别动?」 那鬼像是被他的气势震慑住,不敢再移动一分,只能从微微抖动的身体看出他的害怕,明明模糊的面貌却透露出一点委屈。 「等等!大??老大!千万不要!」 由远至近的声音伴随焦急的踏步声,杜齐不假思索的看了过去。那一条人行道上的路灯实在不怎么给力,只能依稀看到模糊的白色身影,等对方再靠近一点他才发现来人是谢翔安。 不过??刚刚的声音似乎是范淳? 「范淳在哪?」 杜齐疑惑的提高声音询问谢翔安,却见对方扬起嘴角,随后像憋不住笑般的弯着腰跑了过来。 然后当谢翔安越靠近,路灯也越明亮后,杜齐才看见笔直朝他衝来的范淳,终于发觉范淳一直在,只是皮肤太黑又穿了一身装格调的黑西装,导致他一时没看见对方的存在。 范淳经过杜齐身边时瞪了他一眼,也懒得理会在后面笑到直不起腰的谢翔安,反而神情紧张的挡在雷晓宫面前,用非常认真的语气说:「老大,你千万不能伤害这个鬼啊,你虽然失忆了但神力没减,轻轻的碰一下他可能就魂飞魄散了!」 站在范淳身后的鬼立刻缩小自己的身子,看都不敢看雷晓宫,只能用手实在的摀住脸后,再对着杜齐偷偷张开,明明没有脸却让杜齐感觉到对方的委屈与可怜。 「??」生平第一次被鬼装可怜的杜齐心情有点难以言喻。 「我只是吓吓他。」雷晓宫收起自己的情绪,转为淡然的口气落下这一句,不过在场没人相信就是。 「那么。」范淳转过身,看着眼前越发将身子缩起来,鬼没鬼样的跳楼鬼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认不认识王瑞达或王伟杰?」 跳楼鬼顿时不动,兴许是在脑海搜寻人名也有可能是触动了什么情绪,总而言之,脸被撞得稀巴烂,实在让人难以看出祂真正的想法。 约莫过了几分鐘,眾人的耐心也快到达极限时,祂却摇了摇头,霎那间,范淳失了脸上的笑容,冷冷的威胁:「没什么情报乾脆直接魂飞魄散好了,放心,只会痛一下而已,大概。」 跳楼鬼全身都颤抖了起来,还发出破碎、尖细的惨叫,像是硬扯开喉咙喊出来,令人听了就倍感不适。 「吵死了。」范淳毫不怜惜的朝祂的头打下去,力道重得祂整个身子都晃了晃,好险没摔倒在地,不然不晓得还会摔成什么模样。 「等等。」 在范淳准备再揍祂时,谢翔安忽然出声,从包里拿出给杜齐看过的新闻,递到祂面前,笑瞇着眼说:「你也不是眼睛完全坏了,看仔细这份报导后,再好好回答刚刚的问题。」 倘若不是范淳和谢翔安身上还配戴着警察执照,杜齐还以为他们是什么黑帮人士,一个凶神恶煞一个心机深沉,完全不像正气凛然的警察。 这一次跳楼鬼没有花多少时间,直接点了点头,沙哑着声音,急促的说:「我、我认识。」 杜齐挺想跟他们说,看看你们,居然将一个跳到面目全非,快说不出话的鬼逼出话来了。 「怎么认识的?」谢翔安问。 跳楼鬼却沉默下来,在眾人又一次耐心尽失前道:「看、看见媒体的报导后,我主张司机要判、判刑,然后在网路上发起攻击。」 「怎么个攻击法?」范淳接着问。 「曝露司机的所有资讯,在网上不带脏字的谩骂,逼迫他的公司给??一个交代。」跳楼鬼说到后面低下了头,放轻着声音,彷彿这样做那些事就会云淡风轻的过去了。 「他儿子死的时候我也有在网路掀起波涛,可是之后想了想,跟孩子无关,所以我都撤回了那些留言。」 「这样啊,不过想必有人说他的孩子怎么样吧?你不是第一个凑热闹的人,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人。」谢翔安收起纸张,眼神略冷,却微笑着问:「你跳了一个多月,看过其他也在跳的人吧?有什么要说的?」 跳楼鬼微微点了下头道:「我知道他们都是和司机有关的人,还有一个死亡时间跟我相同的男人是在网路上留言抨击,不过他的魂魄似乎出了问题,因此今天比较慢。」 「你们似乎都认为只是在网路上打打字,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范淳语带讽刺的说,跳楼鬼被说中心声也安静下来,这的确是普遍人所想,从来不会意识到自己留下的话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别太天真了,做过的事都会被一一纪录的,地府也是会进步的好吗?」范淳说到这轻轻叹了口气,用悲悯的表情看着跳楼鬼说:「魂魄出问题等同精神也有了状况,也是,毕竟一直重复同样的事情。」 跳楼鬼安静的听着,因为他知道迟早有天自己也会跟着精神崩溃,但这就是死后的报应。 谢翔安突扫了眼游民的方向,眉头微微蹙起问:「看样子你们见过王瑞达了吧?也知道自己的死是他所做的吧?」 跳楼鬼噤声,抖着身子不肯再开口。 「啊——」 就在这寧静的时刻,一道极其难听的尖叫声由远至近、由高至低传来,最后还伴随极沉闷的「碰」,让杜齐明白这又是一个人掉了下来。 或者该说是鬼。 「说曹操,曹操就来。」范淳摸着下巴,将还没反应过来的另隻跳楼鬼拖来。 忽然,杜齐眼前一片黑,他顿时明白是谁遮住他的目光,不禁失笑,拉下雷晓宫的手说:「我没事的,看过一个,第二个就还好了。」 「嗯,不要太勉强自己。」雷晓宫点了点头,收回手,目光毫无感情的看向被范淳拖着的那隻鬼。 其实杜齐也不是完全适应,目光还是会稍微移开,不过他很高兴雷晓宫的第一个想法是挡住他的目光,这让杜齐有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微微勾起唇角,又拉平了笑容,为这种事高兴未免也太奇怪了,他甩了甩脑袋,将注意力放回谢翔安他们身上。 不用范淳多问,两隻跳楼鬼都老实招来,两人均是在网路上带头留言造成网路霸凌的人,普遍来说这种事情在网路上会有程度不一的酸民,或不了解事情内幕随意给予建议、想法的网民,但不管怎么样,这些人不分辨是非的随意留言,打着言论自由的旗号讲一些似是而非的话,都造成了当事人一定的伤害程度。 而他们两人被单独挑出来使其自杀的原因更简单,因为不仅散佈了王瑞达所有的资讯,连同儿子王伟杰就读在哪所学校都没落下,他们甚至伙同其馀人去大闹王瑞达的家,骚扰他们家里的人,兴许导致王瑞达夫妻失和也有这层原因在。 而在王瑞达离婚以及被公司辞退时这些人还不满足,等王伟杰不幸车祸死后,还留一些偏激的言论,令人无法苟同,虽然当时风向转变,被无数人挞伐,那些留言都一一删去,却也始终造成王瑞达身心灵的伤害。 「自杀者,直至还清这等罪孽方能投胎转世。」 听完他们的话,范淳只说了这句,也是让他们认清现实。 「可是,我们不是愿意自杀的!不是!不是!」其中一隻跳楼鬼从刚刚开始便叨叨絮絮,话也有些颠三倒四,现在更是全身趴伏在地,哀求着说:「我们不过是以为有恐龙法官,试图展现民间正义罢了!从来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 谢翔安、范淳都未开口回应,只是一嘲讽一冷然的盯着说话的跳楼鬼,反倒是雷晓宫走至他们面前,垂眼俯视,口气平静却透着一股凉意,他道:「人间有它的法则,你断然决定他人的罪,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这样的话,你们都不晓得吗?或许你们不是罪大恶极的人,却是无形之中杀害人的兇手。」 「就算不是自愿自杀,生死簿一旦被更改,就无法再次改变,你们只能照生死簿所写,不停重复死前事,直到业障消除。」 ‘轻飘飘的话彷彿定了他们的生死,跳楼鬼们垂下头,手脚都在挣扎,身体却不由控制的抬步去往大楼顶端,一遍又一遍的感受死前恐惧,直到尽头的日子来临。 跳楼鬼都离去后,谢翔安便将目光重新放到了不远处的游民上,淡淡的开口说:「那么,为什么生死簿会出现在这?又为什么被凡人拿去了?」 「老大,你真的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吗?」范淳接着开口,情绪略显激昂的对雷晓宫道:「二十年前没有任何交代的来到人间,杳无信息的待了长达十年的时间才回到地府,却不仅带着破损的生死簿,连神体里的法力也紊乱不已!原本要请天界的神明帮忙医治,你却又不见人影,最后还消失了整整十年都遍寻不着你的身影,老大,这十年间你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吗?」 一些奇特的词汇让杜齐不由看向雷晓宫,和「生死簿」、「神体」、「天界」扯上关係的,还会是什么?难不成是??什么阎王? 「不记得,连这个身分的一些事也是前不久才想起来,而那十年间,就算有,也都只是模糊的片段。」雷晓宫不比范淳激动,相反过于淡然,好似不在乎发生在身上的事。 范淳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明白是得不到答案,搔了搔脑袋,他放弃般的喃喃着:「酆都大帝和十殿阎王会疯掉的??算了,我只是个小官阶,能找到就好。」 「你就是担心太多,我们还是处理眼前事吧。」谢翔安拍了拍范淳的肩膀,似是无意的将目光落在某个角落道:「生死簿有了神识,本身就会带着气息,而它的气息散落在这久未散去,便代表持有的人一直没走远过。」 「你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吧?」范淳瞇起眼,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弧度。 「什么意思?」 一下子有过多的讯息砸来,使杜齐一片茫然,不晓得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你应该听过民间传说,生死簿是由崔珏所写,能掌握每个人的生与死,还记载所有的业障、罪孽。不过它其实本来就是件神器,也拥有神识,基本不用旁人写就能自动显现出谁做了什么事,又是几时身亡,也许是这样崔判觉得自已没什么用处才退休了吧哈哈。」 谢翔安斜了范淳一眼,悠悠的道:「崔老耳朵很灵光的。」 「哈哈??」范淳乾笑几声,继续说:「反正崔判退休后,将生死簿给老大保管,却没想到老大去了人间再次回来时,生死簿有了破损,缺了几页虽然不影响整本的法力,却会造成保管者的本体损害,而且那几页若是被有心人拿去,只要不怕消耗自身的寿命就可以任意更改旁人的命数。」 「这简直是死亡笔记本了吧??」杜齐咋舌,又疑惑的问:「不过生死簿这么好改写他人性命吗?」 「不。」雷晓宫摇了摇头,轻蹙着眉说:「生死簿不是那么好操控的,自从崔判将它交予给我后就很听我的话,甚至可以说它上头既定的命数只有我能更改,谁生谁死是我才有权决定,所以除非是我亲手交出去,否则不会那么容易被改写。」 「但??我想不起来为什么会交出去。」雷晓宫揉了揉眉心,回想对他来说有点痛苦,因为脑海一片空白,强硬的去回忆也仅存模糊片段。 「先将人抓回来再说。」 范淳和谢翔安早已锁定好目标,却不想未有下一步的动作,那群游民中就有一人站了起来,并且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他佝僂着背,步伐极其不稳,似乎是年迈的老人,时不时还伴着急促的喘息声,仿若下一秒就要魂归西天。 「命数要没了。」雷晓宫仅一眼就看出他的生命正在倒数,连传来的气味都是噁心、令他无法接受,就像背负着过于深沉的罪孽。 那人走到他们面前已是耗去一半的体力,他待在原地休息很久才慢慢抬起头,混浊的目光不晓得在对焦何处,面容上的皱纹纵横交错,一条条曲折不均,乍一眼看去倒有些可怖。 「你几乎要被生死簿榨乾了。」谢翔安轻轻叹息,不用想也知道对方就是失踪将近十年的王瑞达。 不过对方失踪时还只是四十多岁的年纪,现在算来应才五十多,可模样却像个近九十的老人,这突然的苍老便是被生死簿吸收了生命,偏偏无法那么快的死亡,只能拖着疲乏无力的身躯等待死亡的那一刻。 「哈哈??我并不在乎。」王瑞达的声音沙哑粗糙,像是喉咙有了损伤导致的。 雷晓宫静静的注视着王瑞达,对方的视线也与他碰上,基本上不是阴阳眼的人,就是快死的人或是孩童才看得见鬼或「雷晓宫」这样属于地府的人。 「从我在生死簿上写的人名越多,我越看得见各式各样的鬼,毕竟我也得好好看清楚那些人每一次死去的模样。」他低低的笑着,在这之中咳了好几声,才续道:「你们查到这里又如何?反正我都快死了,你们也没证据,也无法将我绳之以法。」 「反正法律不管怎么判,只要不合乎一般人的想法就会被责骂、伤害,不是我的错啊,他突然衝出来,我怎么会有反应的时间?」 「为什么要对我儿子那样?我儿子是无辜的,他做错了什么?啊,大概是投胎来当我儿子是错误的选择吧。差一个人,就只差一个。」 王瑞达就像很久没和人好好说过话,开了口就停不下来般的念叨着,语气里充满怨懟、愤慨,更让那副面容显得可怕。 一时间没有人打断王瑞达说话,都或同情或悲悯的看着他,但王瑞达并不在乎,嘴上没停的说着有时法律的正义来了,却敌不过网民的正义。 「活着不用偿还,死后却需要,生死簿不是随你的意愿就可以做更改,你这样子滥用,不仅没了性命连死后都得背着罪孽,落入永世不能超生的无间地狱偿还。」 雷晓宫的话掷地有声,只是听在王瑞达的耳里不过是一片浮云。 「那又怎样?我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好好活着呢?报应不来,我就自己让它来!我家破人亡,还得被持续骚扰,他们依然过着美好的生活,我怎么吞得下去!?」王瑞达的情绪过于激动,身躯却早已衰老,致使他连咳数声,彷彿肺都要被咳了出来。 「即使如此,等他们死后,地府会有十殿阎王惩处他们,偿清自己犯下的过错,你这样子做,不过是将自己拖入无间地狱,永受困难,难以再投胎。」雷晓宫嗓音清冷,视线轻轻扫过某一角,脑海的记忆跟着晃荡着,令他不适地闭上了眼。 似乎在每次的听审,他总能听见下属说出了和他同样的话,而那些被审判的人总是带着愤怒、委屈、怨毒,各式各样的情绪,但他却没有任何感触,于他而言错便是错,无关乎做出这件事的理由。 他必须是公正的存在。耳边常有一道冰冷近乎无情的嗓调说:「不能有七情六慾,保持最无的境界去听审所有人。」 「我不在乎!」王瑞达激动地吼叫,一口气顿时哽住,使他得大力捶着胸口,稍微喘过气后才勉强地笑了起来说:「他们也逃不过的,一次次反覆地跳楼,也是很痛苦的事吧。」 「的确,毕竟有十二个小时都在重复这个动作,另十二个小时则是在修復魂魄,这样子折磨精神意识,到最后魂魄也赶不上修復,只能灰飞烟灭了。」 雷晓宫难得的认同他说的话,在一旁听着的范淳挑了挑眉,有点不确定自家老大在想什么,毕竟似乎没必要顺着解释? 「只是你儿子呢?」 雷晓宫忽然话锋一转,让王瑞达混浊的目光有了片刻的清明。 「你看见我儿子了?」 「你似乎什么鬼都看得见,唯独自己儿子没办法?不过这也是正常的,一个人内心充满仇恨,所见的鬼想当然也都是恶鬼了。」谢翔安瞭然的述说着。 「呵呵,你也是恶鬼吗?」王瑞达望着雷晓宫轻笑。 「??」成了口中恶鬼的雷晓宫看了眼谢翔安,对方訕笑几声说:「老大怎么可能会是恶鬼,当然是地府神职了。」 「是吗?那想必你们都是准备来接我的。」王瑞达没打算从他们身上得到肯定的答案,只是表情转而迫切的续问:「我儿子看起来怎么样?还好吗?」 「不是我碰上的,是他落到你儿子的幻象里,因为他希望有人可以救他爸爸。」雷晓宫轻轻拍了下杜齐的背,纯黑色的瞳孔对上杜齐,彷彿无声地说着些什么。 王瑞达的目光立刻放在了杜齐身上,杜齐连忙移开与雷晓宫的对视,仔细回想那天碰面的场景后才慢慢开口:「他不让我看他的样子,也许是怕自己的面貌会吓到我,你的儿子很善良,也很担心你,他希望我能救救你。」 王瑞达闻言沉默下来,半晌才展开久未笑过的唇道:「依旧是善良的好孩子,不让你看见也是正常的,毕竟他被撞得面目全非,天晓得他当时有多么痛。」 笑声里带上了伤痛,听着让人心麻麻地疼,这一切似乎都不该是这样子,只能说造化弄人。 杜齐犹豫再三,还是选择问了出来。 「你没打算去见见你儿子?」 「没那个必要,活着时没让他好好生活,死后又何必让他看见我这副模样,变得更难受?」 「你的意思是,就算你儿子会因为执念留在人间,导致魂魄消散不能再投胎也没关係?」 范淳突然插了句话却让王瑞达脸色大变,他语气在剎那间沉了沉,他问:「你什么意思?」 「鬼魂如果因为执念滞留在人间过于久,没按时间去地府报到投胎,魂魄就会越来越微弱,最后将至消散。」范淳说得极其认真,刻意停顿一下,放缓表情,笑着说:「不过你也是不在乎的吧?」 「你胡说什么!那是我儿子!我怎么可能不在乎!?」王瑞达连片刻的时间都不愿意浪费,着急的想去往王伟杰身亡的地方,却在踏出没几步被叫住。 「王瑞达,你看不见他,也无法和他聊天。」雷晓宫神色淡漠,但只要眼尖的人就会发现他并不是在看王瑞达,而是某个离王瑞达不远,却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那、那我该怎么办?」王瑞达努力平静下心情,可刚开口便洩露了焦急的心情。 范淳和谢翔安对视一眼后,均露出笑容道:「我们可以帮你。」 「真的吗?」王瑞达狐疑的问,显然不是那么相信他们两人。 「当然不是免费。」范淳笑了笑,那副模样怎么看都像要放高利贷的人。 「只要告诉我们生死簿是谁给你的,并且将手上仅存的生死簿交予我们,我们就帮你这个忙。」 第七章 酆都大帝 王瑞达对于他们说的话欣然接受,无谓的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张递到他们眼前:「这对我来说已经没用处了,你想要就拿去吧。」 「至于这到底是谁给的,我就不清楚了,不过是透过媒介得到的。」 范淳看着眼前被染上污渍,满是皱痕的纸张,难以置信这是掌握生死、可称之为神器的东西居然被搞成这样,却又打从心底嫌弃的接了过来,仔细检查上头的名字。 「那么想必是有人介绍给你的,是谁呢?」谢翔安抓紧重点追问。 「我从前的邻居,一个同我一般可怜的女人,但我想她并没有这么大的本领拥有这种掌握生死的东西,我看也是从他人身上得来的。」王瑞达咳了几声,思绪似乎回到从前,他喃喃道:「恶人不会有人处理,因此也只能自己来了。」 谢翔安与雷晓宫同时蹙起眉头,就在谢翔安想再询问时,却见对方突露出诡异的笑容。 下一秒,范淳脸上充斥着惊恐朝杜齐喊:「快闪开——!」 杜齐从来不觉得自己幸运过,但也没想过自己会衰到只是站在一旁也可能会有危及生命的地步。 人落下的速度有多快?他不晓得,但能知道的是他反应力一定很不好,不然怎么会在听到警告时还没想到移开脚步呢? 就在杜齐以为必死无疑时,突然感受到一股推力,使他步伐没站稳的摔倒在地,他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感觉身上似乎不怎么痛? 「别啊——你怎么这么傻!」耳畔传来的是王瑞达凄厉的喊叫声,杜齐缓缓睁开眼,却只看见一张完美无瑕被放大的脸,而脸的主人正是雷晓宫。 或许因为雷晓宫不是人类,所以杜齐感觉不到他的气息,只有被他的发丝滑过脸颊带来的搔痒感。 杜齐与雷晓宫对视着,他们谁也没开口,时间彷彿过了很久,实则不过才几秒鐘,雷晓宫便站了起来,还顺手拉了杜齐一把。 彼此间默契的没说话,同时将注意力放在王瑞达身上,只是刚刚那紧贴的触感,还縈绕在两人心里,久久不散。 「完了!完了!有人死了啦!」 一道极其惊慌、熟悉的声音从百货公司传了出来,杜齐拢起眉,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他转头望向百货公司门口,发现有束光笔直衝了出来,而掌着光束的人便是——孙天任。 * 自从上次直播结束后,孙天任他们「铁三角探险台」的脸书专页就被灌了很多负面留言,加上三人刚好那一个礼拜各自有事,便将探险拖延了一段时间。 虽说探险不过是他们的兴趣,但也并不想收穫这么多负评,因此孙天任决定再度开播就该来个猛的! 譬如去最近话题性十足的「跳楼大拍卖」百货公司! 这个提议跟张墨青、叶稚扬说后也获得了认同,至于能否进入百货公司直播就包在孙天任身上了。 毕竟是个富二代,找个百货公司的高级主管不是难事,更不用说这开业六年多还未曾有一间分店的普通百货公司,但他也没想到随口一提就能见到百货公司的董事长吴宽哲,且对方看上去并不老,不过四十岁左右,算是很年轻的董事长。 更让他意外的是,提议并没有碰上任何波折,反而很顺利取得同意,唯一的附加条件就是必须在吴宽哲指定的时间直播,还需得带上他一起。 「你为什么那么轻易的同意了?而且还提出一起直播?探险过程说不定会鬼上身喔?」 在百货公司会客室的孙天任没忍住好奇心,问坐在他对面的吴宽哲,在说到最后一句时还刻意想小小的吓对方。 未料吴宽哲仅沉默片刻,才苦笑着说:「我的百货公司因为自杀事件都快撑不下去了,这不刚好是个机会吗?证实我的公司没有任何问题。」 忽然,他降低了音量,轻声说:「虽然我大概还是证实不了吧。」 「你说什么?」 孙天任疑惑的问,但吴宽哲只是摇了摇头,就对他客气的下达了逐客令,孙天任得到想要的回应后也没想多留,笑嘻嘻的答谢就快步离开。 等会客室回归一片寧静后,吴宽哲才从随身携带的平安符里拿了张相片出来,那是特别被洗出来的小尺寸相片,上头的人便是他与亲生哥哥吴宽程,他反覆摩挲着吴宽程人像的那一角,喃喃自语着:「哥,这样能还清吧?」 * 孙天任结束面谈后只与叶稚扬两人说会有体验者,并未说出吴宽哲的真实身份,反正只要不是稀奇古怪的人,他们也不会特别过问,一切交给孙天任。 吴宽哲决定的日子很快到来,孙天任三人在对方指定晚上十一点半的前十分就来到现场,可吴宽哲却姍姍来迟几分鐘,并且在到现场时脸色不怎么好看,来回不停地踱步。 「你还好吗?」孙天任询问他。 吴宽哲停下步伐,试图平静的说:「没事,我只是有点紧张。」 张墨青安静的看着吴宽哲,不是很相信对方的话,叶稚扬则是点了点头,给予鼓励的笑容说:「第一次都会特别紧张,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再来个几次就没问题了。」 「呃,这样啊。」 乍听之下叶稚扬说的话没有错,但听在眾人耳里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已经习惯的孙天任与张墨青直接忽视了过去。 「那我们开始直播吧!」 孙天任熟稔的拿出手机,打开粉丝专页的直播,立即扬起笑容说:「各位晚上好。」 因为先前就有告示过今晚会直播,所以孙天任并不害怕人数会稀少,只是等人数上升到一定的数量才继续说:「这么久没来探险真是不好意思,不过今天我们来到相当劲爆的地方要给大家看看,但是地点不公开,就麻烦大家等会自行猜测了。」 孙天任一直以来都很会营造气氛与话题,他粗略看了下留言又说:「而且我们今天也来了位体验者,叫作??阿宽!」 刚说完,镜头就转向吴宽哲,他没有因叶稚扬说的话而放松心情,相反在孙天任开始直播时,心底的恐惧又加深了点,他搓着手试图让自己冷静,现下面对镜头也只是勉强的笑了笑说:「你们好。」 「那么我们废话不多说,直接直捣黄龙!」孙天任以为对方是不习惯探险,所以没有将镜头停留在吴宽哲身上太久,直接转到了百货公司黑漆漆的门口。 「走吧。」一直待在一旁没说话的张墨青拿着孙天任先前交给他的钥匙,首当其衝的打开了门。 在眾人鱼贯而入后,就有大部分人猜到地点,毕竟这么明显不像废墟的地方,任谁也能猜到,人数更是在一瞬间到达一万人。 人们总是对未知的事物感到好奇,尤其是特别危险的,偏偏从来不会自己去冒险,而是更喜欢看他人去做这件事,观看直播对他们来说是既安全又有趣的选择。 不过在直播的时间越长,人数就越发滑落,毕竟除了好几声不知从哪传来的「碰」之外,根本没有任何灵动现象,孙天任甚至都没话找话讲了。 就在直播将近快一小时,人数掉落到只剩几百人,孙天任正觉得自己的计画大概失败时,变故突生,原先落在倒数第二的吴宽哲眼神逐渐涣散,嘴里喃喃一些听不清的话语,像被什么操控般的笔直向前走,撞上掷着手机的孙天任,导致屏幕晃了晃,险些将手机摔在地。 「你怎么了?」 对方是借场地的人,所以孙天任还是放缓了口气,但当他发现吴宽哲彷若未闻,继续直直向前走,还差点撞上张墨青时,他才惊觉事情并不单纯。 「阿扬,这是怎么回事?」孙天任朝站在最后位的叶稚扬挥了挥手,指向吴宽哲问。 叶稚扬看着越走越快的吴宽哲,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刚刚在他身后也没特别感应到,这样吧,你的手机给我,我边直播边跟着他,至于你们先到门口比较安全。」 叶稚扬没等孙天任反驳,逕自抢走了他的手机就追上吴宽哲,由于他们两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导致孙天任根本来不及追上,只能透过张墨青手机里的直播画面确定两人的安危。 从屏幕里的直播中可以发觉周遭很安静,只有脚步声与吴宽哲细碎的自语,孙天任尝试着听清他在说什么,却只能依稀听见「偿还」、「哥哥」、「对不起」之类的话,更多的就很含糊。 因为叶稚扬拿着手电筒照亮前方,因此能隐隐看见吴宽哲的身影,还听到属于叶稚扬快速的脚步声与急促的喘息,不晓得过了多久,或许只是几分鐘的时间,他们就听见「吧嗒」的声音,似乎是什么门被打开。等叶稚扬终于追到了人,将手电筒的光束连同镜头对上吴宽哲时,却看见他站在顶楼的平台上,只要往后踏一步就会跌落下去。 吴宽哲此刻眼神清明,满脸都是泪水,表情充斥着无比的惊恐,他彷彿用尽全部的力气喊出:「救救我!」 叶稚扬立时衝上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吴宽哲向后倒下,完全消失在眼前与屏幕里。 「完了!完了!有人死了啦!」 孙天任一看不由惊惧的丢下张墨青就往门口外衝,却不想一推开门直接碰上了熟人,霎时间消了声。 「喂!我说你搞什么?我又没手电筒!」紧随而来的张墨青看了眼现场情况也安静下来,起码目前似乎不太容许他们插话。 杜齐暂时没打算质问孙天任,他只是将目光放到了刚刚从天而落,却没死的男人身上。 男人身下浮出一滩水,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尿骚味,人早已昏迷过去,将他救下的却是令人意想不到的——王伟杰。 王伟杰的面容的确如王瑞达所说,已到面目全非的地步,脸部都被辗平,只剩模糊的肉块,头顶还留着些黏液,应是脑袋被辗过时流出来的脑浆。 「傻孩子,你怎么来了?他可是那个兇手的弟弟啊!」王瑞达走到他面前,似乎已经习惯这样面貌的王伟杰,或者说他并不在乎,只是在他伸出手想将这小小的身子抱入怀里时,手却穿透过去,无论他试几次都无法碰触到对方。 王伟杰摇了摇头,隐约发现爸爸的脸色怪异,但他仍是哀求着说:「别再杀人了,爸爸。」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要那些人付出代价而已??你怎么能不支持我?他还害了你啊!」王瑞达终是情绪崩溃,他歇斯底里地喊完,才无力的跪在王伟杰身前,一滴滴泪水落在了地面上,留下痕跡。 「执迷不悟!你的孩子一直都跟在你身边,看着你所做的一切。」谢翔安指着王伟杰,冷声道:「现在他干预了你改过的生死,要付出的代价不是你所能想像的!」 虽然现在的氛围不适合开玩笑,但杜齐在听见谢翔安说的话时,脑海不合时宜的出现他小时常看的灵异乡土剧,譬如蓝色水什么的。 「拜託??帮帮我的孩子,不是他的错。」王瑞达整个脸都趴在了地上,啜泣的声音听得令人同情。 王伟杰的身影比一开始的灰黑色还要更淡,他静静的站在王瑞达面前,虽然看不出表情,却能从他弯着腰、忽隐忽现的魂魄看出他的不适。 「我们无法??」 「你的命,我收回了,至于你儿子会先行送入枉死城安养魂魄,等魂魄稳定再送入轮回。」雷晓宫打断了谢翔安的话,将手伸向范淳说:「生死簿。」 范淳沉默片刻,才略迟疑的道:「生死簿不在我们身上,自从您消失后,生死簿就由酆都大帝接手,如果老大要用就必须召唤酆都大帝??」 范淳越说越小声,还不自觉对雷晓宫带上了敬语,其实他觉得自己像在打脸超级顶头上司。 「??」雷晓宫停顿几秒又道:「那就召唤酆都大帝。」 「老大,酆都大帝不是我们这种级别可以召唤的!」范淳欲哭无泪的回。 「好吧。」 雷晓宫伸出食指熟练的对空比划着,嗓音清越的唸:「黑帝灵书,天蓬宝符。令行风火,山倾木枯??闻吾叩令,鬼灭神诛。天将立至,为我驱除。急急如北阴酆都大帝律令!」 空气瞬息凝滞,街道旁林立的街灯忽明忽暗,发出呲呲声,像是电路接触不良,周遭没有人车的经过,过于的寂静,此时一阵强烈的阴风袭来,吹得人皮肤生疼,那阵风有意识般围绕在他们身边,徘徊不散,更增加了诡譎感。 在这样的气氛下还随意走动的也就孙天任与张墨青了。他们走到杜齐身旁,孙天任看了几眼跪在地上、衣着骯脏的游民、仍旧昏迷的吴宽哲,以及站在两旁一黑一白的男人,纳闷地问杜齐:「他们在说什么?又在跟谁说话?杜齐你又怎么会在这里?」 「??等结束了再说吧。」孙天任的心大杜齐早有所感,看看张墨青难看的脸色,再对比孙天任一派轻松的模样,就会明白何谓无知者无畏这句话。 「胆敢召唤我出来的人,胆子也是不小。」 浑厚低沉的声音带着笑意,却听得人心里发寒,只是那个声音在说完这句后隔了很久都没说话,杜齐更是连个影子都没看到,正打算开口询问站在他身旁的雷晓宫时,那个声音才再度开口。 「我还以为你死去哪里?身为地府最德高望重的掌权人,阴间的统治神,居然一句话也不说的消失无影无踪,让林北??我接手了你的烂摊子,现在还敢把我召唤出来?」 异常的气急败坏,让杜齐都怀疑起对方真的是人们常说阴间最恐怖的酆都大帝吗? 雷晓宫无视了他的不满,伸出手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说:「生死簿。」 那声音又安静了下来,却在没几秒后勃然怒吼:「你还敢跟我要生死簿?你知不知道我替你隐瞒这么久才终于把天庭的白痴们骗过去!你还敢跟我要生死簿!?」 「等这件事结束了再说,先给我生死簿。」雷晓宫很巧合的用了杜齐刚刚说过的话,也刚好转移对方的注意力。 「你不提我都忘了,找这么久的生死簿下落终于有了那么点眉目,却没有想到居然是你回来后开始的??拿去吧。」 声音停止伴随一本簿子凭空出现落在雷晓宫手上,杜齐仔细的瞧了瞧,登时对神器的幻想破灭,不过就是一本破破烂烂的本子,演戏时的道具都比这个好。 雷晓宫翻开生死簿,完全不用找寻,王伟杰的名字就直接跳了出来,生死簿像是与他心灵相通般,不用说就知道他要做什么。 「呵,破烂玩意儿,我用的时候都让我费劲找,早知道直接烧了了事,反正现在地府也数位化很多,要不是怕有误差,我怎么可能还留?」 杜齐眼尖的发现生死簿的纸张抖了抖,有些惊愕,想不到生死簿还真的有意识听得懂人话。 「王伟杰,生于乙酉年九月初十四,巳时,命格大好之人,却因意外早亡,阳寿未尽,应到枉死城,休养魂魄,来日再投胎。」 雷晓宫啟唇唸出这些话时,生死簿的页面就发着金光,似是随着他所说的进行更改。 下秒那声音带着点些微笑意说:「发什么光,少装模作样了,我改的时候怎么没有?」 生死簿瞬间熄灭光芒,闔起页,静静的待在雷晓宫手上,准确讲,是不敢有所动作。 「别吓它。」雷晓宫淡淡的警告后才转向谢翔安道:「立即带王伟杰至枉死城报到。」 「是!」谢翔安下意识的站定回应,就像从前进行了无数次的动作,让杜齐心里的猜测又肯定许多。 「王瑞达,有什么要做的就提前做一做,尤其是在重要的人上面。」 雷晓宫没有将话说得明白,可是王瑞达瞭然于心,维持着原先的动作,沙哑着声音道:「谢谢,谢谢你。」 王伟杰垂眼看着曾在心中视为英雄的爸爸,自刚刚被下令去枉死城后,他的不适就消失,能笔直的站着,他维持这个姿势几秒后,伸出手揉了揉王瑞达的头顶,儘管没有任何实质的触摸,也让王瑞达有所感的抬起头。 「爸爸,我爱你。」他的声音清脆明亮,清晰的传入王瑞达耳里。 「我也是、我也是??」王瑞达咧出笑容,搭上他满目泪水、鼻水的样子实在好看不到哪里去,但王伟杰还是咯咯的笑了起来。 「走吧。」谢翔安没有照常规的铁鍊束缚魂魄,只是掌心向上放到了王伟杰面前。 王伟杰没有片刻的犹豫,将那还略显小的手覆在谢翔安的手心上,剎那间,他的身影变得透明,宛如要消散在这空气之中。 「枉死城,枉死城,枉死而不大恶大善者,归之枉死城,重生魂魄,来日投胎做人。」 谢翔安一句话唸得极慢,一字一字似敲在人心,使其随之悸动,王伟杰在他落下最后一字时,身影顷刻消散,化作点点光芒落在了地面,沉入地底。 「不要忘记祭拜他,就算没有纸钱,想念、纪念都能让他在底下好过一点。」雷晓宫提醒完,像是很疲惫地揉了揉眉眼。 「谢谢,真的很谢谢。」王瑞达跪了太久,站起来时还踉蹌了下,他对着雷晓宫的方向鞠了躬,才拖着那苍老孤寂的背影缓步离去。 「老大,你怎么保证他不会再犯?」范淳望着王瑞达的背影,头一次不太赞同雷晓宫的做法,或者说,久违的碰面后总觉得自家老大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雷晓宫没有回应范淳的话,只是闭起双眼对着生死簿道:「修正经由王瑞达性命修改过的命数。」 「缺损的生死簿页给我。」雷晓宫不用睁眼就能确定范淳正确的位置,向他伸手拿走了缺损页便直接夹入生死簿里头,生死簿在剧烈的抖动、发光不到几秒后又归于平静。 杜齐震惊的脱口说出:「这样就好了?这么简单?」 雷晓宫闻言,忽睁开眼,对上杜齐的目光,流露出浅浅的笑意道:「是啊,就这么简单。」 「简单你个屁,消失十年神力受损,现在还强行再次更改命数,我看你是不要命了,想死可以跟我说,我会在地狱准备舒适的席位给你。」那勃然大怒的声音回盪在杜齐耳里,让他不适的摀住了耳朵,当发现范淳、谢翔安也同样不舒服后,他就觉得这个人或者是神还真是无差别攻击。 不过这个意思是雷晓宫有可能会死吗?做鬼??做神也是会死的? 「杜齐你还好吗?」孙天任忽然拉了一下杜齐的手臂,使杜齐将目光和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尔后他面上掛着担忧又些微的害怕问:「你到底在跟谁说话?他们是警察吗?」 一时间杜齐不知道该从何讲起,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转移了话题问:「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果不其然,孙天任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只见他支支吾吾地说:「我们来这栋常常自杀的百货公司探险看看。」 「什么?他们怎么可能同意?」杜齐惊愕的问,难以置信他们都可以探险到不是废墟的地方了。 「喔??我跟他们董事长做了个交易。」孙天任尷尬地搔了搔头,原先只略为凌乱的头发被弄得乱成一团,他视线飘移的道:「就是让董事长跟着我们直播探险。」 「董事长直播探险?」开口重复一次的人不是杜齐而是张墨青,他愣愣的看向一旁躺倒在地,还在昏迷的男人道:「他是这间百货的董事长!?」 「对啊,怎么了吗?」孙天任不明所以地反问。 「他是找我来看风水的人!」 张墨青震惊地喊完这句就衝到吴宽哲身边,表情上紧张兮兮的,和平时的模样相差甚远,让孙天任不免疑惑的问:「所以呢?你怎么这么紧张?」 「这是我第一次出来看风水,我还没找出问题所在案子就不算结束,如果没完成回去的话,我铁定被我爸打死!而且我钱还没拿到??」 怎么感觉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杜齐默默的在心里说着,突然想起好像少了一人,不由问:「叶稚扬呢?」 「跟着他去了最顶楼,可能在下来的路上?」孙天任不确定的说着,就在想要去找叶稚扬时,就看见叶稚扬悠间得走了出来。 「你搞什么啊?都出这种事了还这么轻松?」孙天任放下心中的担忧,开玩笑地埋怨了句。 叶稚扬耸耸肩,满不在乎的回:「我看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但他没出事就好了。」 「你好歹也跟我们说一下吧?」 「下次会的。」 就在杜齐以为事情都结束了,打算转头和雷晓宫说话时,对方却倒在了他身上,不但紧闭着双眸,嘴唇也变得极为苍白。 「范淳!谢翔安!这是怎么回事!?」杜齐吃力的扶住雷晓宫的身躯,宛如再抱一颗大冰块般的寒冷刺骨。 范淳与谢翔安的脸色均不好看,却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他们,然后杜齐就听见那道声音无奈的叹息,说:「东岳,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 ??东岳? 第八章 东岳大帝 清晨的空气带着点露水味,视线所及是一片白濛濛,耳边还能听到鸟儿啾啾叫的声音,而人声、车声几乎没有,大部分的人兴许还待在家睡着回笼觉或是吃着从外带回来的早餐。 杜齐一人坐在台南火车站外不远处的早餐店中,啃着手上随便买的火腿三明治,偶尔会下意识摩挲掛在脖间的翡翠色玉珮。那是个外形圆润,顏色通透明亮,没有多馀的花纹,贴在杜齐的肌肤上还冰冰凉凉的常见圆形玉珮,奇特的是它不会随着杜齐的体温而有所改变,反而一直保持微凉的状态,刚好在这酷热的天气里为杜齐稍稍降暑。 自那天后又过了一个月,这期间他都没见到过雷晓宫,因为对方一直待在他目前所配掛的玉珮里休养。 杜齐依然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一切。 「东岳???」他抱着昏迷的雷晓宫,呢喃着刚刚听到的词汇,难以相信对方会是他所知的神明。 「你说东岳?」明明离杜齐有段距离的叶稚扬像有了双顺风耳,不但听见他说的话,还表情激动地说起东岳大帝的事。 「东岳大帝在阴间可说是统治神,拥有最崇高的身份!不但掌握人间、阴间的祸福,还能主宰他人的性命,几乎可以说是阴间的玉帝!可惜台湾大多供奉的是地藏王菩萨,像东岳大帝和第二掌管者酆都大帝的寺庙少之有少,但他们的确都是属于阴间最高的神。」 「这人到底会不会夸人?说东岳像阴间玉帝是要东岳死吧?而且为什么我只有一句带过?」那声音,也就是酆都大帝略带不满地说了这句后才咳几声道:「再拖下去,东岳的神力就不用恢復了,还不赶快带他回地府?」 范淳和谢翔安闻言面面相覷,最后是谢翔安开口说:「报告酆都大帝,东岳大帝不知是什么原因,无法离这个活人太远,据说五十公尺就不行了。」 「什么?」酆都大帝语带震惊地说完就突然没了声,良久,才听他沉吟:「原来是姻缘??」 正当范淳以为此事酆都大帝另有抉择时,酆都大帝那却传来了重重的拍桌声,他怒不可遏的道:「他怎么会有姻缘!?身为神早该断了这些才是!我都当了二十多年的处男了,他怎么可以比我先失身?就算对象是男的也不行!」 「??」在场听得见的三人默然无语,谁也不想开口说话,杜齐身为那位「对象」也心情颇复杂,对于酆都大帝的形象更是有点小失望。 「你是不是听得见我说的话?」 酆都大帝突然话锋一转,也让杜齐瞬间有种被人盯视的诡异感,他撑了几下往下滑落的雷晓宫,谨慎地说:「是,我听得见。」 「形象没了,算了。」他嘀咕几声,才真的正经起来,用严肃的声音说:「无论如何,先去安全的地方我才能帮助东岳。」 「那就去杜齐家吧,反正老大现在昏迷,也不能离你太远。」范淳提议。 「怎么样都好!我说你们怎么不帮忙我扶一下!?」 就算对方是鬼,也是能让杜齐触碰到的鬼,并且重量还比一个成年男人重,杜齐根本撑不了多久,雷晓宫现在半个身子都落在地上。 「抱歉抱歉,不是我们不帮忙,只是对老大还有点畏惧感??」 范淳说完还是犹豫不决,谢翔安见状乾脆的上前帮忙扶住雷晓宫,对杜齐说:「范淳以前犯过蠢,所以对于碰触老大更心生畏惧,我是也不太喜欢,但总不能都丢给你一人。」 谢翔安顿了顿,带着审视的目光看着杜齐道:「不然到时老大醒了知道了,我们就会更惨。」 杜齐总觉得谢翔安话中有话,但他此刻不想探讨,只想赶快回家。 「杜齐,你在干嘛?」 孙天任的心大一直不是谁能比得过,看见杜齐和谢翔安彷彿托着一个看不见人影时,也只是疑惑的询问,全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 这大概是他能与孙天任一直做朋友的原因,孙天任从来不认为杜齐的霉运会为自己带来什么困扰,相反会担心杜齐因为这个霉运总是过得不顺遂。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长话短说就是上次那隻鬼受伤了,我现在要??」 「这样不是很好吗?」突然插进来一句让杜齐愣了片刻,他看向叶稚扬,后者也正看着他,好像觉得没有哪里有错的道:「你不小心招惹了隻鬼,现在他受伤了你应该高兴,这样子你就不会受他牵制,不是吗?」 杜齐皱紧眉头,儘管明白叶稚扬说的话只是一般人所想,但仍然让他不太高兴,因此只是语调冷淡的回:「我做什么是我的决定。」 「好吧。」叶稚扬点了点头,又提醒一句:「要记得为自己的选择负责。」 「等等!?原来杜齐抱着那隻鬼吗?」孙天任现在才消化完他们说的话,错愕的看向杜齐。 杜齐不愿再理会叶稚扬,满心都是要将雷晓宫塞进车里,并没有注意到谢翔安落在叶稚扬身上的目光以及范淳递给孙天任的名片。 上车后,因为后座只有杜齐和雷晓宫两人,杜齐便让雷晓宫躺在自己腿上,总比坐在那晃来晃去要来得好。雷晓宫闭着眼,皱紧好看的眉峰,让人知晓他正在做什么不好的恶梦。 杜齐下意识抚平他的眉宇,轻轻的叹了口气。 是啊,为什么要救他?这个答案连杜齐自己都不知道。 * 回到家,杜齐和谢翔安便合力将雷晓宫放在床舖上,范淳惴惴不安的开口:「请问酆都玄天大帝还在吗?」 「喔,在,刚刚在吃宵夜。」那声音之中传来了一点咀嚼声。 「??」 酆都大帝等东西都吞进去后才开口问:「你有没有什么能佩掛在身上的东西?」 杜齐想了想,不确定的问:「平安符可以吗?」 「??」酆都大帝安静片刻才道:「我给你一块玉珮吧。」 话刚落,一块玉佩就凭空出现,直落落的掉在了雷晓宫身上。 「东岳,不要装睡了,你骗得过小朋友骗不了我,赶快自己进去玉珮里休养吧。」 酆都大帝哼笑一声,杜齐慢半拍的意识到雷晓宫可能很早就醒了,不过是在装昏迷。 到底是什么时候清醒的?刚昏倒就马上醒来?还是在车上的时候? 杜齐瞬地炸红脸,有点生气雷晓宫的隐瞒,正想去质问时,却发现床舖上只剩那块翡翠色透着光泽的玉珮。 「??」跑得倒挺快。 「你就掛在自己身上吧,他离不开你,就只能靠这种办法了。」酆都大帝停顿片刻才续道:「你是阴年阴月阴日出生,极阴之人刚好能让他修復得快速些,刚好还能保护你不受一些飘荡在外的鬼怪侵扰。」 杜齐点了点头,走至床舖旁边,将玉佩掛在了身上,冰凉的触感一如他碰雷晓宫的感觉一样,他搓了搓玉佩问:「他是东岳大帝,那为什么会在人间?又为什么与我有关?」 酆都大帝没有马上回应,反而沉默好一阵子才缓慢的道:「没有人知道原因,你只能问他,神不会完全丧失记忆,只是被自己封存了记忆。」 「神不能拥有姻缘,儘管我们不是头一代的神明,却是被神明选中的人,照理来说都该斩断情慾,一切皆空,才能审判任何下地府的魂魄。」 杜齐静静的站在原地,手里头握着那块听见酆都大帝说的话后,越发冰凉的玉珮,半晌才露出一个微笑说:「我知道了。」 「我不晓得东岳究竟经歷了什么,但他的确和我认识时的样子不同。黑白无常是我调来人间工作以及找寻东岳,现在既然找到人,你们关係也牵扯不清,不如让黑白无常跟你说东岳的从前,我还有事先忙了。」 酆都大帝说到后头的语速加快,彷彿迫不及待的要离开,任范淳再怎么喊都不出声。 「好吧,看样子酆都大帝离开了,那我们就开诚佈公的说了吧。」范淳揉乱自己那一头略捲的黑发道:「你也听清楚了,我们是黑白无常,我是黑无常范淳,他是白无常谢翔安。」 杜齐了然的点了点头。 「你没其他要说的吗?」看他这副模样,范淳反而有些意外,儘管人间有信眾会侍奉他们,却不代表他们不害怕,大部分人对于黑白无常可说是闻风丧胆。 「我都被鬼,不是,东岳大帝缠上,又遇到跳楼鬼,现在遇见你们也没什么好害怕的吧?更何况你们看起来跟人一样。」 杜齐耸耸肩,或许是被跳楼鬼吓过,现在倒有种习惯感,虽然习惯这种事好像不太对。 「我唯一好奇的是名字为什么不是范无救与谢必安?」 「因为那是初代神的名字,我们依然是黑白无常,但我们有属于自己的名字,只是在人间里,我们就是黑无常范无救与白无常谢必安。」 「所以你真的叫范淳?」杜齐错愕的询问。 「呵呵。」范淳冷笑几声,将目光投向罪魁祸首。 谢翔安接过话,眼眸带笑的道:「初代的黑白无常生前是好兄弟,彼此有着最坚固的感情,这种情感也延续下来,所以几乎每代的黑白无常都是一同成长,就连名字也是双方取的。」 「这个意思是??」杜齐在谢翔安与范淳之间来回看,已然明白『范淳』这名字是怎么来的。 「几乎每位白无常都会替黑无常取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字,范淳的师父还叫做范晓仁。」谢翔安弯了弯眼眸,却让范淳气得火冒三丈。 「吵死了!你们白无常都一肚子坏水!难怪师父叫我要小心你!」 谢翔安忽略掉范淳的碎念,表情也不復刚刚的轻松,他道:「老大现在回不了地府,不仅是因为神力受损还有关于生死簿,只要被上头发现生死簿有损,老大就会被免职,神做不了还得受到惩戒,现在我们只收回了一部分破损的缺页,还得再找剩下的部分。」 「剩下的部分是多少?」杜齐问。 谢翔安看向他身上的玉珮道:「我不清楚,这个只有老大会知道,我们虽然能闻得到生死簿的味道,但这么多年来我们都没遇上,反而是老大出现了生死簿才有反应。」 「我们比老大早十年在地府,见过老大最一开始的模样,他就跟前东岳大帝一样冷漠无情,因为唯有斩断情缘、情根,才能站在最中立的角度去判断他人的罪孽。」 「老大也不会特别与我们说话,大多时候都是酆都大帝在处理地府之事,东岳大帝则是外出处理棘手的事件。」范淳深吸一口气才缓缓吐出:「但是老大现在很不对劲,从刚刚让王伟杰到枉死城就是不正常的举动,我们应该要秉公处理,不能夹有私人感情在,所以老大才会遭受天道的处罚。」 杜齐搓着手里的玉珮,微微的凉意透得他脑海清明,他道:「也就是说我们得让??东岳大帝恢復记忆并且找寻生死簿?」 谢翔安頷首,口气里带了点歉意地说:「很抱歉拖你下水,但是现在你们的缘分纠缠在一起,还是由天道纠缠的,所以我们只能拜託你了。」 「天道??」杜齐喃喃自语着,他从来不明白为何自己的命数是这样的特殊,也许他能透过这次的事搞明白这之中的牵扯?以及他为什么会有和雷晓宫相处的幻象?或者说??记忆? 「好。」他还是答应下来,反正再怎么样也不会比他从前还要糟了。 「太感谢你了,那么就恭喜你加入我们人间的零部门调查组了。」谢翔安绽开特别大的笑容,却让杜齐觉得哪里古怪。 他细想后,迟疑地问:「你说零部门?那不是警察单位吗?」 「是啊,恭喜你,可以来帮助我们解决灵异事件了,是不是很开心?是不是很兴奋?」范淳激昂地一手搭上杜齐的肩膀,一手握紧拳头向前挥,活像什么热血青年。 「等等,我没说要参加什么灵异事件调查,至少我不想遇见鬼啊。」 「我忘记跟你说了,薪水一个月三万五,还不一定有案件可接,爽爽做爽爽领薪水不是很好吗?反正你现在待业中。」 「请算我一个!」杜齐又屈服了,屈服在钱之下。 「成交!」 * 自那天后过去一个月,期间杜齐总会做断断续续的梦,原本是都想不起来的,可昨夜的梦境却清晰又真实,令他怎么也忘不掉。 同样在熟悉的废墟里,依然有着蒙上一层灰的傢俱与斑驳掉漆的墙壁,却不影响坐在沙发上的『他』与雷晓宫。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适当的距离,杜齐听见自己开口说:「你不是人吧?不然怎么会有傻子来这种废墟?」 雷晓宫神情淡漠,比之现在少了分人气,多了分冷酷,他静静的望着前方空无一人的位置,坐姿端正,一动也不动的维持了几十分鐘。 「搞什么?难不成真是傻子?有这么好看的傻子?」『他』咕噥着,将手肘撑在了膝盖上,侧脸靠着手心,瞇着眼看向雷晓宫笑了笑道:「虽然是个傻子,但也挺好看的。」 在梦境里的时间流逝得很快,让杜齐不清楚自己到底保持这个动作多久,直到他突然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感觉,仿若被电阵麻全身,几乎连他的精神都要一同麻痺掉,他听见自己轻轻叹息说:「时间到了啊。」 当『他』站起身,背过雷晓宫后,杜齐便和梦境中的人分隔开,只能看见一道模糊的身影背着他转进楼梯里,当杜齐想迈开步伐追上去时,却被一片透明的墙挡了下来,他揉了揉脸,想不到在梦里也会感到疼痛。 杜齐无奈地转过身,却和雷晓宫的目光直直对上,他寒毛竖起,有种被完全看透的胆寒。 「傻子?」雷晓宫薄唇轻啟,忽一笑,却在下秒皱起眉头还带着点不悦,站起身走至门口,停顿几秒还是拉开了门走出去。 梦境就到这里结束,可是于杜齐而言并不像梦,倒像曾经发生过的事,让他从醒来到现在都会不自觉的摩搓玉珮。 杜齐忽然想起曾经奶奶好像和他说过玉这种东西很有灵性,人若常常配戴着一块玉,并且时不时拿出来摩挲的话,就会将属于自己的气传到玉珮上,让玉珮渐渐变了顏色,甚至色泽都会更光亮温润。 所以这个意思是在里头的雷晓宫会染上他的?? 「杜齐我来晚了,对不起!嗯?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发烧了?」孙天任因为迟到的关係,还在气喘吁吁,他动作稍大的拉开杜齐对面的椅子,刚坐下就看见双颊通红的杜齐。 「??没事,你也来太慢了?我早餐都吃完了。」杜齐没正面回答,喝光所剩不多的奶茶后,压在了那不知不觉已经吃完折好的三明治袋上后,起身打算离开。 「欸?你要走了?我还没吃早餐啊??」 孙天任欲哭无泪的说,却被杜齐冷笑一声:「活该,爱迟到的老毛病。」 「这不是因为和你约的关係吗??」孙天任心虚的说完,谁料杜齐只是翻了个白眼就往早餐店外走,孙天任便赶忙到早餐店的柜檯前随便选了个架上的三明治外加一杯冰奶茶,结完帐后打算追上杜齐的脚步时,才发现对方好整以暇地站在门口。 杜齐瞥了他一眼后,便径直的往车站方向走,因为距离不远,所以只要走个十几分鐘就到了。 孙天任走在杜齐身旁,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开口问:「杜齐,我和你一起加入零部门,你会生气吗?」 看着孙天任的模样,杜齐也升不起什么责怪的心情,他叹口气道:「没有什么好责怪的,这是你的选择,更何况我一直知道你对于灵异的事很感兴趣,虽然很怕鬼。」 「最后一句是多的。」孙天任边走边拆开三明治的包装袋,嘴里含糊不清的道:「我也没想到那个警察会让我加入零部门,明明我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现,不过他隔一个月才联系我,害我几乎都忘了这件事。」 杜齐顿时想起前几天跑来他家要交代案件的范淳,不但黑眼圈极重,精神也很萎靡,似乎已经有好几天都没睡过好觉了。据范淳所说是要处理人间部门的问题还要处理酆都大帝派下来的任务,所以一连几天他和谢翔安都没办法睡觉,因此也就拖这么多天才来通知有案件要处理。 真没想到黑白无常也变成了人间的社畜??杜齐默默在心里想,没胆说出口。 「你有听说吗?那间频传自杀的百货公司要收起来了耶!」 「有啊,那个董事长好像将自己将近一半的财產都捐出去了。」 「嘖嘖,要捐也全捐啊??」 在过斑马线,即将到台南火车站时,杜齐听见了擦肩而过的路人说着事不关己的话,心里顿时有点不舒服。他还记得自己偶尔经过那间百货公司时,依然能看见那些鬼魂还在重复自杀行为,一次又一次,直到曾经欠下的债还完。 孙天任显然也听见路人说的话,不禁沉默下来吃着手中的三明治。自那天将吴宽哲送进医院后,他就谢绝任何人的探访,接连半个月都没有人见到吴宽哲,之后再传出的消息就是他打算收掉百货公司,并捐赠一半财產给有需要帮助的人。 至于张墨青的单子很明显是失败了,现在正被张爸爸关在家里教训。 「对了,你要我打听的那个游民王瑞达,半个月前回到了家。」孙天任续道:「只是他没多久就过世了,是父母在卧房发现的,自然死亡,也办完葬礼了。至于他的妻子则是时常会去纳骨塔,听说是去看自己的儿子。」孙天任虽然不清楚杜齐为什么要打探这个人与其妻子,但这是第一次杜齐主动请他帮忙,那么他便什么也不会过问。 杜齐闻言,只是点了点头,尔后双手插在口袋呼出一口气后才笑道:「走吧,我们赶快去搭车,案件可是在嘉义。」 「好的!」孙天任恢復活力,吃光了手中的三明治,将垃圾收好,随着杜齐的脚步踏进车站里。 第九章 农药店事件 杜齐很少搭火车,从前只有和奶奶搭过几次去一些县市游玩,所以在到达目的地前就因为转车的关係,拖到了点时间,孙天任更是从未搭过什么交通运输,几乎是杜齐走哪他就亦步亦趋的跟在其后。好在的是车站里的乘务人员和路人都很好心的告诉他们该坐哪班车以及哪条路,也使得他们最后能平安抵达。 当他们从嘉义客运下来时,一入眼就是热闹非凡的红砖道,两侧林立的红柱上张灯结彩延续至尽头,一座宏伟肃穆的大庙就佇立在那。庙的正门左手边种了一棵红花树;右边则是一棵白花树,前方除了金色拜天的天公炉之外就是一片特别大的空地,目前似乎准备搭棚摆放桌子。 原先杜齐以为嘉义县是乡下之地,不会有太多人,却没想到这座大庙前门庭若市,人员络绎不绝,而会搭建棚子应是最近的——鬼门开。 鬼门开是农历七月初头至三十,俗称鬼月,通常是地府会开放地狱受困难的恶鬼或无主的孤魂野鬼来阳间逍遥,找些好吃好喝的饱餐一顿。因此每到这种时候总能看见一些庙宇或是住宅大楼都会在农历七月十五进行大型的中元普渡,一次请所有好兄弟吃好喝好,再念经感化、超度祂们。 杜齐这时才想起范淳所说酆都大帝的任务应该就是鬼门开这回事了,想必每逢这个时候地府都会忙翻掉。目前是即将要到七月十五,到时孤魂野鬼必然很多,他摸了摸胸前的玉珮,凉意带给他一种温暖安定的心情,仿若在告诉他,不用怕。 「杜齐,你不走吗?」 孙天任的声音让杜齐回过神来,收回放在庙宇的目光,将玉珮用衣服盖住后问:「去哪?」 「我们要去案件的所在地啊,你不知道吗?」孙天任反问,脸上带着满满的疑惑。 「??蛤?只有我们两个?」 「对啊,那个黑皮肤的警察说只会有我们几个处理,他说叶稚扬有经验,你有东西护着,所以我们几个去处理完全没问题。」孙天任模仿着当初范淳的样子据实重复一次。 「??你有他的电话吗?」 「有啊,他当初给我的名片上就有写了。」孙天任从钱包里拿出一片薄纸,甩了甩,杜齐仔细一看,发现当初范淳好像也有给他一张,只是进了垃圾桶里。 「你现在打电话给他。」杜齐抹了一把脸。 孙天任道声好,结果打了好几通都显示电话忙线中。 「算了。」杜齐放弃的摆了摆手问:「叶稚扬呢?」 「我觉得你好像对他有点感冒,所以我让他自己先去目的地,到时再会合。」 孙天任笑了笑,儘管他有时很愚蠢、天真,但眼见力还是有的,尤其在自己为数不多的挚友上更是。 「谢谢你。」 杜齐垂下眼眸,想起当时不太愉快的情绪。玉珮像是敏感的感受到了他的心情,散发出微薄的凉意,驱散他的不悦。 二人之间沉默无语的用着导航走去目的地,一路上的喧嚣彷彿和他们区隔开成新的世界,在导航提示即将到达时,孙天任终是问出口:「杜齐,你为什么会想救那隻鬼呢?」 杜齐停下步伐,抿唇片刻,才流露出一点笑,下意识隔着衣服捂住玉珮说:「我也不清楚,就是你懂吗?好像我非得帮他一样,不然我一定会后悔的感觉。」 「这样啊。」孙天任抓紧两肩上的背带,又放松开来,表情一如往常地说:「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以前是,现在也会是。」 「谢谢你。」杜齐郑重地说着。 「谢屁,我们不都是这样?」 杜齐用力地点了点头,忽然听见一阵吵杂声,不禁将目光放了过去。 一眼望去是几栋有年龄的老屋,青砖红瓦搭建而成,虽老旧却富有古早时期的味道,和一旁看起来新建乾净的透天厝落差极大。那些矮房的大门或敞开或纱门紧闭,而此时传来吵闹声的是座落在转角处,一间拥有两个店面大的刘佳农药。 它只有两层楼高,其实一看就会发现是古早时期搭建,有些老旧的石灰墙佈满点点岁月留下的痕跡、高掛着的招牌虽有些脏污却仍清楚标明商店名,而下缘黑褐色上部透明的压克力门与防止蚊虫进入的纱门此刻都大展开来,像是随时欢迎人入内。 杜齐再次看了一下地址,确定就是刘佳农药的位置后,和孙天任使了个眼色,决定先走近在旁观察。 刘佳农药是两个店面都敞开来,一边是摆满农药类的东西;一边则是小型的客厅与厨房连接,再往后一点就是向上走的楼梯,等同于住家和店家一起。 在客厅处有一男两女,其中一名女人年纪看上去约二十多岁,另一名则是年纪长许多的妇人。 男人似乎不停对女人碎念,神情隐隐带着厌烦,而妇人的嘴一张一合,手还不停指着女人,像在飆骂些什么,可女人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只觉她是静静听着他们谩骂、碎念。周遭的邻居更像是习以为常,儘管有几人出来相劝,不过眼看无效也就唉声叹气的回家,没多管间事。 「我们现在要怎么办?」孙天任搔着自己的一头捲发,有些尷尬地问,家务事是最不好插手的,现在突然进去制止,怎么想都有些奇怪? 杜齐思索片刻,眼看里头妇人的情绪越来越高涨,只差没扬手掌摑女人,虽然看起来也不远了,他最终还是决定上前制止。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先是露出一个微笑后大声开口问:「你好!请问这里闹鬼吗?」 「???」孙天任一脸难以言喻的看着杜齐的后脑勺。 岂料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声音戛然而止,里头三人的神色各异,但均是有恐惧之色,杜齐在心里暗暗地说,好加在,没搞错! 「你是谁?为什么来问我们这个问题?想骗钱?」男人样貌平平,只是气质、服装上带了点不同于旁人的斯文,目光略警戒的直盯着杜齐二人。 「你好,我是杜齐,他是孙天任,我们是警察隐藏内部的零部门??实习生!」虽然卡壳了下,杜齐还是自然地继续接上话:「是先来勘察、处理案件的,相信你们也不觉得是一般警察能解决的案件吧?」 杜齐为了得到对方的信任,便将范淳跟他说的案件过程大致陈述出来,当然省去掉一些会刺激到人的话。 『这次发生的事件是在嘉义县朴子市,一个家族里有一人死亡。本来寿命到了死去是正常的,可这家人死掉的是一名不到三十岁的男子,叫刘彦铭,死因很奇怪,居然是被洗衣机绞死的。你能明白一个成年人是怎么塞进洗衣机里绞死的吗?反正我不明白,总之,我当这么久的黑无常,看惯了无数的案件,我很能肯定这绝不会是人为的。』 『当时警方去查的时候的确也没发现任何谋杀的可能性,因为在事发过程中除了两个年纪大的刘姓夫妻和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段姓媳妇之外,没其他可疑人物了。那男人正常时候不是住在农药店,来的原因家属只说顺路来看父母,却无缘无故死在了洗衣机里,经过法医解剖和鑑识组现场採集的证据来看,既没有打斗痕跡也没有被下药神智不清,唯一可能性就是自杀。』 『很荒唐吧?但没办法,解释不了,总不能说被鬼杀了。而很巧的是那男人死亡的时间刚好在鬼门开不久,家属似乎信奉神鬼之类的,所以精神有些紧绷,但还可以沟通,你先调查看看是有别的孤魂作祟还是他们本来的报应吧。』 「你们没有证件吗?」男人双手交叉着,皱紧眉头不悦的问。 「呃??」杜齐现在才想起来,范淳虽说有处理他们的身份问题,但好像还真没有给他们证件之类的东西。 男人一看见杜齐的表情瞬间明瞭,态度更加差的冷笑说:「没有证件的警察?零部门根本是你胡乱捏造的吧?什么灵异?警察最好会信!我都不信了!」 「嘘——彦淮,不准不尊敬!彦铭他就是??」妇人神色戒慎恐惧的提醒,目光还不自然地朝楼上瞥一眼,却很快地收回。 「妈,你安静好不好!这几天都静一静行不行!?」被称作刘彦淮的男人不耐烦极了,像是在即将爆炸的边缘,只要再一件事就能击溃他。 女人惶恐的抬眼看刘彦淮,随即又垂下,彷彿不敢与他对视。 这一家人的行为诡异到杜齐二人频频蹙眉,气氛更是漫延着无声的排斥、警惕。 「你说的是这个吗?」 从外踏入说话的人是意想不到的张墨青,身后则跟着背了一大包背包,两手还各拿一袋包包的叶稚扬,虽然很引人注目却也着实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张墨青掏出四张证件,一张叠一张,恰好都遮住最前方的大头贴照,他捏着前端,展现在刘彦淮面前没多久就收起来放回口袋中,一系列的动作说有多帅就有多帅。 「我是都看见证件上有写什么特殊部门,但看不见相片怎么知道你们是不是骗我的?」男人并不好糊弄,他瞇起那双细长的凤眼,冷冷的道。 张墨青并没有流露出什么不自然的情绪来,只是看一眼楼上,淡然的问案:「听说你们封闭了一个冤魂?贴满符咒、请无数道士来都解决不掉,因为是所谓的红衣女鬼?」 刘彦淮和妇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了,他们互看一眼,最后是刘彦淮态度强硬的说:「那又怎么样?几年都没出事了,怎么可能会突然死人?」 妇人在听到刘彦淮的话后,视线隐晦地扫了眼至始至终都安静无声站在一旁的女人,那眼神是恶狠狠的,有如深仇大恨一般,她深呼吸一口气,收回目光抬目却与杜齐撞上,忙不迭的心虚移开,手指还不安分的相互搓揉。 杜齐将她的行为记在了心里,注意力随后放到现正说话的几人身上。 「是啊,怎么会突然死人?那不是该问你吗?红衣女鬼不是你的——」 「好了!有些事情不用说太明!」刘彦淮打断张墨青的话,神情略显不安却强笑着说:「你们想要做什么?」 张墨青见刘彦淮如此,也只是保持淡然的态度说:「我们不会侵犯到你的个人隐私,也不会胡乱动一些不该动的东西,只是想看看案发现场的环境,不过兇器,也就是洗衣机,你们丢了吗?」 「还在楼上。」刘彦淮像是想到什么不好的画面,扯开嘴角说:「我爸捨不得丢,但没人敢用就搁置在顶楼了。」 「??好的。」事实上张墨青也只是问问看,根本没想过会真的留下来,他咽了口唾沫,状似无意地问:「你们有清洗过洗衣机了吗?」 刘彦淮儘管掩饰了脸部表情,口气还是带上了点噁心、嫌弃的意味说:「怎么可能,根本没办法洗吧?至少我无法面对肉末在里头。」 「??好。」张墨青拿出看风水的专业,面色如常的点了点头:「不好意思,我们会花几日调查,有租旅馆在附近,请容许我们能去放个行李再过来。」 刘彦淮挑起一边眉头,原先有点不满,却在看见张墨青身后,拎着大包小包还冷着一张脸,手却微微发抖着的叶稚扬后沉默半晌,点了点头,将不满收了起来。 「都好,不要影响我们做生意就好。」 刘彦淮说完就走向卖农药的店面,拉开办公桌前的铁椅坐下,直接开始用着眼前的电脑不再理会杜齐等人。 张墨青礼貌地向妇人以及女人点了点头后,便和杜齐等人踏出去,不一会儿身影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待妇人确定杜齐等人都不见踪影后便指着女人骂说:「就是你这个扫把星害的,怎么死的人不是你,一无是处,到底会干什么!」 女人没有言语,从刚刚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却依旧被妇人盯上。她看着地板贴着的灰黑色老砖,视线时而模糊时而清楚,她眨了眨眼,唇角不受控制地勾起,却因长发关係令人看不见她的神色。 刘彦淮烦躁地戴上耳机,对于一旁的谩骂视若无睹,内心却厌烦极了每日的争吵。 怎么不去死?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他在心里喃喃唸着,点开电脑里下载的线上游戏,将满心的注意力都放在了上面。 * 在杜齐等人远离了那间气氛诡异的农药店后,眾人才放松下来,孙天任立刻问张墨青说:「你怎么来了?我以为你被关在家了?」 张墨青呵呵两声,颇不在乎的道:「我逃出来了啊,谁要理那白痴爸爸,失败了就失败了啊,我还不是有收到钱,再说那完全不是我的问题好吗?有够冤。」 「你之后怎么办?」 「噢,那黑皮肤的警察说我来做这案子的话,就给我薪水过生活。」 这话似曾相识啊。杜齐默默的看了一眼张墨青。 「我也是,但他叫我负责抓鬼。」叶稚扬插了句话。 「废话,我们这里面就属你知道怎么抓鬼。」张墨青哭笑不得的道,话题一转,看着他的三大行李困惑地问:「其实我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带上这么多东西,如果不是怕你会提到断掉的话,我本来是打算直接调查案件的,这样子也比较不会有失专业感。」 「什么?我还以为是张墨青你把自己的行李给叶稚扬拿!」孙天任满脸震惊看着提三包明显重量不轻的包包,却依然能走得步伐稳健的叶稚扬。 「在你眼里我到底是什么人?」 叶稚扬没有理会他们的玩笑话,只是神秘地笑了笑说:「到时候就知道了。」 「那我有个疑问,你们是怎么知道有什么红衣女鬼的?」杜齐默默地举手,他在刚刚就想问很久了,他不由带着期待的目光看向叶稚扬、张墨青二人,想必定是他们感应到什么了。 叶稚扬步伐顿了顿,忽然说:「其实我迷路了,然后在半路上遇见刚好也迷路的张墨青。」 闻言,孙天任恍然大悟地拍了一下手道:「难怪!我想说你好像比我们早出发,结果到现场了还没看到人,不过你方向感有这么差吗?」 「嗯??我不太会用手机看地图,也没手可以用罗盘找。」 罗盘?该不会是像电视上演的罗盘找路吧?杜齐的目光不自觉放在了叶稚扬背着的包包里,虽然第一次见面怀疑过对方是半调子,但看见他带了这么多东西的份上,杜齐对他姑且有了安心感,至少那家的案件绝对不是一般道士能处理的吧。 「总之我和叶稚扬遇见后就边打听边到了目的地,而就在这个时候——」张墨青刻意地停顿,满意的看见杜齐和孙天任满脸「继续说下去!」的表情后才缓缓道:「路人讲八卦被我们听见了。」 「??去死啦,我还以为要说什么很厉害的东西,有够烂。」 孙天任直白地表现出自己失望的情绪,杜齐倒没那么明显,只是目光多了几分鄙视。 「你们不要小看欧巴桑、欧吉桑们的八卦好不好!」张墨青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郑重其事地说:「我会知道那么多都是他们跟我说的,毕竟当初这件事可是闹得轰轰烈烈、沸沸扬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名被镇在楼上的红衣女鬼身份就是农药店儿子刘彦淮的前妻!」 「??」的确是收到很有效的情报,但忽略掉张墨青抑扬顿挫的语气更好,现在是看风水的都会习惯这样讲话吗? 「怪不得,我一进去就激动到全身无法克制的颤抖。」叶稚扬喃喃说着,却让杜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是对兇猛女鬼有着怎样的激动啦!而且你难不成都没在听张墨青和路人说话吗! 「反正听说红衣女鬼是被他们那一家人害死的,具体我还没问清楚就发现你们碰上困难,只好草草的结束话题。」说到这,张墨青小小的嘖了一声,彷彿八卦没听完的街边大婶。 「总会有机会的,担心什么!」孙天任心大的拍了拍胸脯,完全不担忧这个任务的困难度,典型的铁齿人,看不见就什么也不担心。 杜齐深深叹了口气,开始怀疑他们四人真的能查出案件的真兇吗?而且真的处理得掉所谓的红衣女鬼吗?但想这么多也没用,到不如放宽心,想想等等要入住的旅馆会有什么有趣的设施?? 「等等,我们今天住哪?范淳有跟你们说过吗?」 杜齐虽然心里有隐隐的猜测,仍然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却不想在场的另三人面上一片茫然,尔后四人面面相覷。 「妈的,果然是『犯蠢』!」 第十章 八卦的地府 杜齐打了好几通电话给范淳都是忙线中后,终是放弃的打算随便找一间旅馆看有无空房入住时,却迎面碰上一个极其眼熟的人。 「嗯?是你吧?叫什么杜??杜齐的?」 充满讶异的男人身穿灰色衬衫、卡其色牛仔裤,束着一条褐色老旧的皮带,正是当初跳楼案件的刑警顏奕峰。儘管后续都没再碰上对方,杜齐依然很有印象,毕竟被他当成嫌疑人过。至于当初也在现场的张墨青,顏奕峰就没有太大的印象了。 「顏警官,真是好巧??」原本杜齐还有些小尷尬,但忽然想起他和范淳两人似乎很熟识,不免语气急切的问:「请问你能联络上范淳或是谢翔安吗?」 顏奕峰听闻立刻露出瞭然的表情,虽是问句却很肯定的说:「是不是范淳的电话都忙线中?」 「对!我都快把电话打爆了!」杜齐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傢伙只会打电话给别人,不会接别人的电话,名片上的电话根本是摆设用??」顏奕峰像想到什么,无奈地叹口气道:「基于个人隐私随便给警员的私人电话是不合规定的行为。」 「你可以不给我们电话,由你打给他们啊。」孙天任立即回答。 「??我就是不想打电话给他们。」顏奕峰咕噥了句,但看见四人都用期盼的目光盯着他,还是拿出手机拨出他以为不会再拨的电话。 电话另一端响没多久就被接了起来,顏奕峰直接开扩音,使所有人都能听见。 一道听来极为疲惫的沙哑嗓音轻笑着说:「顏警官,想不到你会打电话给我,是发生什么棘手的案件了?还是那群智障又在『犯蠢』了?」 「你他妈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暗骂我!」另一道声音远远的,却很清晰的让人听出他的焦躁、愤怒。 「??你朋友找你。」顏奕峰边简短的说,边用眼神示意杜齐。 「谢翔安,我是杜齐,请问我们今晚要住哪?」 杜齐听见电话另一头传来「妈的,臭东岳大帝、臭酆都大帝,一个失忆一个频频要下属加班,我明明是个领冥币才五万的小小无常,凭什么要做这么多啦干!」后默然不语,瞧见其他三人一脸疑惑和顏奕峰习以为常的神情,有些苦恼等等该怎么解释。 「抱歉,范淳没交代清楚,我们有安排人帮你们并且也有提供住所。」谢翔安完全不受后头的声音影响,似乎还在翻动什么纸张,他报了一串地址后道:「这支电话麻烦顏警官告诉他们了,有事再打给我,我先忙了。」 谢翔安自顾自地说完就掛了电话,也切断那宛如发洩般的叫骂声。 「??刚刚那是范警官吗?」张墨青微微蹙起眉头,总觉得似乎听到很多不得了的话!? 杜齐还没想好怎么解释,顏奕峰就即时开口说:「不用在意,他脑子有点怪,我也不知道怎么当上警察的,不过??零部门也的确不需要正常人。」 真是太棒了,直接帮忙解围,虽然感觉完全是贬义,不过可以将话题带过去就好了。杜齐对此感到十分满意,连带看顏奕峰也顺眼起来。 顏奕峰将电话号码告诉杜齐后,有些好奇的问:「你们为什么会认识谢翔安他们?」 鑑于刚刚顏奕峰才说过「零部门也不需要正常人」,杜齐正想随便掰个理由搪塞过去时,都没说话的叶稚扬却突然道:「我们都是零部门的人。」 顏奕峰的眼神瞬间变得复杂又参杂着怀疑,然而他却像忽然想起什么,厉声质问:「你们该不会是要调查前面那间农药店的命案吧?」 杜齐诧异对方居然知道,可转念一想,身为刑警知道也是正常的事,反正都曝露了倒不如乾脆承认,他就点了点头,当作对顏奕峰的回答。 顏奕峰脸色顿时难看起来,看着杜齐慎重的说:「我的电话给你,你们要进行任何一步都要告知我,懂了吗?」 杜齐不明白顏奕峰为什么要这样交代,但他还是将对方的电话存起来,也是为了以备不时之需。 「我有事还要忙,你们应该也要先去旅馆放行李。」顏奕峰看了眼大包小包的叶稚扬后,沉声对着杜齐道:「一定要联系我。」 顏奕峰得到杜齐的再三保证才离开,走向他们所来的路。 杜齐不清楚顏奕峰为什么摆出一副肃然的表情,或许对方在面对命案时都是这副神情,他也没多想,只是和其馀人一起去到谢翔安给的地址。 幸好的是距离并不远,走个十五分鐘就到了。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幢崭新的透天厝,外围是灰白色的砖搭建而成,门前摆放了几盆照顾得当的盆栽,门里也佈置得相当温馨,除了摆放漂亮的乾燥花与可爱的玩偶,还放置两、三张桌椅,供客人在大厅休息聊天。 「感觉是个民宿呢。」孙天任从上至下的看了看,拿起刚刚在途中帮叶稚扬提的两袋行李,先行走了进去。 「叮呤。」玻璃门上的铃鐺被推动,发出清脆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道沉闷的嗓音说:「欢迎光临。」 从柜檯走出来的是名身穿黑色q版牛图案t-shit上衣与黑色牛仔裤,精神略不济的男人,他双手插在侧边裤兜里,面无表情地问:「要几间房?」 张墨青微微皱了眉头,对他的服务态度不是很满意,甚至怀疑起对方根本不是员工,不然怎么会连最基本的入房登记都没先做? 男人彷彿看懂了张墨青的目光,不耐烦的说:「有人交代过了,快说你们要几间房。」 「??你们有哪种房型?多少钱?」没钱的杜齐问出他觉得最重要的问题。 「四人一间、两人一间、一人一间都有,至于价格报你们的公帐。」男人打了个哈欠,擦掉流出来的眼油,颇像下一秒就能昏睡过去。 「报公帐就不用怕了啊!我们要两个双人床房型!」孙天任直接定下。 「行。」男人简短的应声,自顾自往里头的楼梯走,当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传来,不由转过头死气沉沉地说:「你们还不跟上来是要睡柜檯吗?」 「??」四人一阵无语,但也不想搞坏主掌他们衣食住行关係的人,便摸摸鼻子跟上。 楼梯并不宽大,只能容纳一人走,男人只爬到了二楼就停下步伐,然后打开右手边的深褐色木门走进去,站在房间的中心点对门口聚集的他们道:「就是这里了,对面也是你们的,钥匙在书桌上,如果有问题再打给柜檯,电话上都有号码。」 当杜齐等人鱼贯进入房里后,男人就轻巧的回避与他们的身体接触,快速出了门后还贴心的将门关上,就像知道慢了几步会被缠着问一些根本懒得回答的问题。 「??这间民宿的员工教育不大好。」 张墨青看着那关起来的门,挑了挑眉,之后环视一圈房里的摆设,两张单人床、一张木色书桌椅、一台电视、一张三人沙发座、小台冰箱等,基本上该有的都有,也不算太差。 「那么张墨青你和叶稚扬一间,我和杜齐一间,放好行李后就直接在柜檯集合吧。」 孙天任语毕也没给张墨青两人反驳的时间,和杜齐迅速地进到了对面的房间。 房里的摆设跟方才是相同的,只不过是方向相反。杜齐和孙天任的行李没有很多,也没有特别要拿什么,因此带上随身物品直接出了房门,下到一楼等待另两人。 一楼很广,前半段是柜檯、客席位、上房间的楼梯;后半段是有厨房、大型餐桌,天花板比前半部拉高许多,披晾着洗净飘散香味的纯白色床单,整个看起来乾净整洁之外,还有着家的感觉。 今天起得早,没吃午饭之外又舟车劳顿,孙天任便有些劳顿的坐在椅子上,手托着脸颊,稍微闭目养神。 杜齐走到柜檯处正打算向里头张望是否有人时,肩膀却被拍了一下,还有道声音说:「这位客人怎么了吗?」 杜齐被吓了一跳,转过头却看见是名穿着和刚刚男人同样服装,只是上衣图案变成q版马的另一名男子。他留着褐色短发,精神奕奕还带着有礼的笑容,比之刚刚的男人截然不同。 「我、我是想熟悉一下环境??」 男子有些高,儘管没刻意俯视也带给杜齐不小的压迫感。 「唉,真抱歉,我弟弟??谢牛有些疲惫,所以才没有好好向你们介绍环境。」男子歉意的解释完后才道:「我是马佑,有任何问题都可以询问我,包含??阴阳间事。」 最后一句话,马佑说得特别小声,目光还似笑非笑的盯着他。 「你们不是亲兄弟吧?」杜齐瞇起眼,长相不一样就连姓氏都不同,最好会是兄弟,而且依照地府那种烂取名功能,这两人只会是?? 「牛头马面。」杜齐缓缓的说出肯定的话。 「没错,想必你就是白无常大人口中提的杜齐,也是我们老大的男人吧。」 马佑收起笑容,肃穆的对着杜齐半鞠躬,可说出的话却让杜齐满头问号,吞了吞唾沫,才问:「什么东西?」 「你在地府的名讳已经传遍了,不仅是东岳大帝的情缘,还已经是东岳大帝的男人。」 「??谁说的?」 马佑思考一下,才不确定的道:「这个消息传得太快太急了,源头我也不太知道,但听说是从酆都城传出来的。」 酆都大帝这个八卦男! 马佑似乎看出了杜齐哀怨的表情,立即转移话题道:「这里是供来到人间处理事情的鬼差们休憩的地方,通常我和谢牛出来做任务也都会到这里,不用钱之外,设施又很完善。」 杜齐总感觉里头插入了什么话,他只好当作没听到问:「所以你们会和我们一起去处理案件吗?」 「是的,我们奉白无常大人的指令协助你们。」 杜齐正想着谢翔安还是很靠得住时,马佑却突然用感慨的语气道:「一直以来黑白无常大人都单独处理最穷凶恶极的恶鬼、最危急生命的案件,现在多了你与其他人就能帮黑白无常大人们分担了!」 「??穷凶恶极?危及生命?」杜齐愣愣地重复了一次。 马佑点了点头,说得绘声绘影:「你可不知道,之前人间有个红衣冤鬼,怨气冲天!罪孽深重到地府都饶不了祂!无数个鬼差去了都只有被打趴在地的份。」 「但是!黑白无常大人一出马,那冤鬼不到几分鐘直接被消灭!不过就是哭丧棒一打,索命鉤一挥,那隻长相难看、法力无边的冤鬼直接说再见!」 ??你就是其中说八卦的人吧?这么会说又这么浮夸,一定是吧! 「而现在!黑白无常大人交给你们,也代表你们一定不同于一般的凡人!」马佑语气一转,憧憬的直视着杜齐,那目光炙热到他都无法忽视的地步。 「你太夸张了。」杜齐错开他的热情,虽然说他不是如对方所说,但还是感到了不好意思。 「不!我们现在要处理的就是仅次那冤鬼的红衣女鬼啊!是不是很棒!」 「棒你个鬼啦!」 * 无尽的黑暗里,如同融入环境之中的雷晓宫就盘坐在地。他紧闭着双眸,微微蹙起眉头,无意识地紧咬着下唇,放在两腿上的苍白手臂爆出狰拧的青筋,冷汗涔涔,令人一眼便知他正做着什么恶梦。 自从进玉佩调养魂魄后,他便无时无刻都做着这杂乱无序、令人不适的恶梦。 梦中一片暗沉沉的天空,时而乌云密佈时而下起小雨,他就跪在长长、看不见尽头的暗色石子路上,直视眼前那张看不清脸面的黑衣男人。 男人的面部被飘散在身旁的白雾矇住,只能看见一头青丝长发束在了脑后,黑色宽大与他样式相同的长袍垂在地,拖曳着却未染上半点灰,明明站得离他极近却因被男人俯视而显得对方高高在上,不可直视。 「你既打算坐上这职位就必须拋开人间红尘,无情无欲才能显得你的公正无私。你性子冷,感情淡薄,生来就该当这神职,这是天道赋予你的使命,你就该承接下来。」冷漠不带一丝人味的语调,明明平静毫无起伏的语调却让雷晓宫打从心底恐惧。 「但,别以为我不知你对人间的好奇,这不是你该有的情绪,既產生就该根除!」男人的语气带上寒意,没有发怒的跡象、没有愤怒的情绪,却以威压压得他趴伏在地无法站起。 「在你明白前就去无间地狱待着,看看人间的丑态。」 一声令下,也未管雷晓宫的反应,逕自转身离开,却无任何一点脚步声。当雷晓宫能站起时,他已看不见男人的身影。 梦境在这刻直接转变,让他一点反应时间都没有,眼前便出现橘红色的光与随之而来的灼烧炙热感。 耳畔伴随的是无论男女老少的凄惨尖叫声,混杂太多的话语、太多的嗓音,最后成为刺激耳膜的魔音。眼前不停闪现的橘红色光芒便是燃烧的火焰,明亮鲜艳,时大时小,灼烧那些尖叫的人们。 一层皮被慢慢烧红烧烂烧融,当整个人烧到只剩馀骨,却又能在下秒恢復原状,不停重复这折磨人的惩罚,他们无法进食无法说话无法逃离,永生永世都得反覆遭受这样的折磨,这便是无间地狱。火焰不需要什么东西就能燃烧至最大,谁进来它便缠上谁,映照着整个岩石都是火光,无数人痛得趴倒在地,唯有雷晓宫一人坐在最中间,睁着眼看尽那些人痛苦难耐的样貌。 他感受得到疼痛,却能比其他人还要能忍,或者说他已经经歷过无数遍这火烧的滋味,早就要习惯了。 唯一真正会有的变化就是当那些人一一爬着过来,哭诉着他们被打入无间地狱的原因时,雷晓宫的内心便会起波澜。 「为什么是我下无间地狱啊啊!他们杀了我的女儿啊!!为何我不能报仇!!我的女儿啊——」 「你不是神吗!为何不帮帮我!求求你!我是失手的,我不是故意的??」 「让我死吧!让我死!」 每当有了情绪,那些火焰就像有了意识,瞬间加大他的痛感,让他越发难熬。他闭上眼,咬紧牙关死撑着,因为只要他有一刻的松动,便会如他们般永生在这地狱受尽折磨。 无论是怜悯、愤怒、惆悵??都是不该有的,保持最无的境界才能当上——东岳大帝。 「东岳大帝!你万万不可这么做!」低沉,宛如敲鐘一般沉闷,带着从未有过的惊慌。 雷晓宫睁开眼,本该有的火焰消失得无影无踪,取代的是那阴沉的天空、宽广无尽头的石子路与眼前无数做出防备、攻击的鬼差、十殿阎王、牛头马面、黑白无常??等,而使他们做出这样姿态的便是那面容依然看不清的男人。 而和男人正面对峙的是一名肤色极黑,下巴虯髯,一双凌厉黑眉,面容不笑便有发怒意味的男子,此刻他脸色极其难看,甚至说到了薄怒,雷晓宫在瞬间脑海闪过「酆都大帝」四字,只是并不是现任,而是「前一任」的酆都大帝。 「看在我们的交情上,你是让还是不让?」男人这次不再是毫无情绪,反而流露出轻笑,却饱含威胁的警告。 「不让!我有责任必须阻止你!」酆都大帝的脾气一向不好,此时不过是隐忍着,他道:「你如果下轮回去搅乱阳间,天道是不会放过你的!」 「天道放过我吗!?如果祂放过我,我便不会採取这样的做法!」男人情绪激烈,也在这剎那间释放出强大威压,震得不少人趴倒在地,唯有雷晓宫、十殿阎王、黑白无常及酆都大帝还能强站着。 「住口!我看你真是迷了心窍!难不成忘了你的职责是什么!」酆都大帝愤怒的吼叫,整个空间如地牛翻身开始震盪着。 「哈??哈哈,我付出了多少啊!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和??」 男人到后头成了喃喃自语,声音小到让人听不见,就在这时酆都大帝与十殿阎王突然向前衝,打算压制住他,却被男人敏捷快速地闪避,他动作轻巧到让人抓不住,不消几瞬便出现在雷晓宫面前,儘管白雾遮住他的面容,雷晓宫依然感受到对方的目光直盯着自己。 「呵??我真是个糟糕的神,千万不要学我啊,雷晓宫。」他嘲笑一声,随手推了一把雷晓宫,却在其身上下了十足的法力,只为挡住紧随其后的酆都大帝等人,而后他头也不回的走入那笼罩着去路的白雾里。 「别进去!快查!给我查出投胎到哪!将阳间翻了个底朝天也要找出来!」 酆都大帝的声音回盪在耳边,雷晓宫不确定自己到底是被人接住了还是摔在地上,他只觉得很疲惫,全身都像灌满气即将爆开一样,他无力地闭上眼,期望再睁开是一片他所习惯熟悉的虚无。 「雷晓宫!」 熟悉得令人安心的嗓音,像许久未听见般,雷晓宫的心里迫切地希望见到那人,他缓缓睁开眼——那人却闭上了眼,倒至他的怀中,触手可及的皮肤却是一片冰凉。 第十一章 洗衣机里的冤鬼 儘管杜齐对马佑和谢牛的能力抱持怀疑态度,但既然是谢翔安派来的还是有一定可信度。 「喀噠。」 谢牛忽然从柜檯后方的门走出来,神色好了一点,刚刚似乎有睡一下,但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模样。 马佑和他目光相交,没有说话,谢牛就主动站到他身旁。杜齐便等人都到齐后,对孙天任等人介绍他们。 「这是谢警官派来协助我们的人,这间旅馆也是??」杜齐忽地卡壳,想不出该怎么解释这间旅馆的由来,总不能说是给鬼差住的吧? 「这里是我家名下房子改建,只有少数人知道,也没打算做太多生意。」马佑适时的接上,大致带过后就回归案件上:「我们的人数过多,到时如果想去看案发现场应会被刁难,所以我想留两个人在楼下观察他们的反应和找寻一些可用的消息。」 几人讨论过后,决定是孙天任、张墨青待在楼下,一个亲和力十足一个观察细微,在适合不过。等都确定好后,几人准备出发,只是出旅馆大门后,杜齐眼尖的注意到马佑并没有落锁。 「不用锁门吗?」他好奇的问马佑。 马佑摇了摇头道:「有下结界,从此刻起只有鬼差会注意到这间旅馆也可以自由出入,其馀人都进不得,如果好死不死体质敏感的人发现,强行进入的话??就会不小心转送到地府,然后一不小心就魂飞魄散呢,呵呵。」 真是非常好用的防盗功能啊!不过那两个呵呵怎么别具深意啊? 下午时分的嘉义依然热得令人出汗,和台南的热度相差无几,而顶着这毒辣的阳光,即使是飢肠轆轆的人也都被弄得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想喝些沁凉的饮品舒爽一下。 马佑和谢牛并没有朝杜齐等人来的方向走,而是从人烟稀少的小巷子转至人声鼎沸的大马路上。马路的两侧都有商家,大部分是吃食、饮品。马佑两人彷若来过很多次,驾轻就熟的走到一间名叫「小不点」的饮料店,它的饮品选项并不多,最招牌的就是「绿豆沙牛奶」。 「我要六杯绿豆沙牛奶,手拿不用袋子。」马佑说话间,谢牛便有默契的拿出零钱递给店家。 「今天带朋友来啊?谢谢你的捧场啦。」店员是名中年妇人,她笑容极大,嗓门也不小,为人却特别热情。 「不会,阿姨的绿豆沙牛奶可是全嘉义最好喝的。」马佑嘴甜,讨得妇人欢心,两人便间话家常起来。 「说来,阿姨知道在那民宅区附近的农药店吗?听说好像发生事情了?」马佑就像只是顺口的间聊,脸上的表情也只是单纯好奇。 妇人的动作一顿,脸色凝重起来,告诫道:「别去管那家人的事,之前才造孽过,现在不过是他们的报应。」 杜齐悄悄竖起耳朵,上午张墨青就是只打听到了一半,实际原因还是没人晓得。 「怎么说呢?」 「这??」妇人做饮料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六杯全做好,她一一递给马佑等人,良久才缓慢开口道:「有个女人因为他们自杀了,就死在二楼房间,上吊的。」 接过绿豆沙牛奶的手停住,杜齐惊讶的望着对方,却在看见她那认真的模样后吞回了询问的意思。 「反正他们一家人都有问题,早就传遍我们这小巷子了,没什么好遮掩,随便抓个人都能知道。」妇人说完这句话就摆了摆手,显然不是很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好的,谢谢阿姨!」 马佑很有眼色的带着大家离去,途中用粗吸管大力的插入薄膜,吸一大口后说:「这杯绿豆沙牛奶是我喝过最好喝的,滑顺浓稠,价格从来没变动过,依然重成本的好喝。」 其他人闻言纷纷喝了起来,唯独叶稚洋从他背着的小侧背包拿出铁吸管插入,跟着吸一口才说:「真的很好喝,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味道、同样的价钱。」 虽然叶稚洋的三大包行李变成了一小包的随身包,但杜齐始终相信他一定是有带上最优质、最强大的法器。 谢牛喝着绿豆沙牛奶,舒缓令人不适的热度后,饜足的瞇起眼道:「总之你们也听见了,以前在那个农药店里有个穿红衣的女人上吊自杀,警察侦办时认定是婆媳之间关係不好导致她情绪忧鬱外加抑鬱,所以才想不开自杀。」 杜齐的脑海里瞬间冒出了那个丝毫不起眼的女人,心里突地不安起来,他下意识的又摸上玉珮,这最近成了他的习惯动作。 「总之我们先去吃个饭,晚点再去农药店。」马佑笑了笑,一点也没有要处理困难事件的样子,反而像个和朋友外出旅游般的人,他说:「我带你们去吃全嘉义最好吃的火鸡肉饭!嘉义最该吃的就是火鸡肉饭了!」 「真的吗!我还没来过嘉义,吃嘉义当地的火鸡肉饭呢!」孙天任手里拿着的绿豆沙牛奶不过片刻就只剩半杯。 「??」虽然眾人对他们俩满脑子只想着吃有些无奈,不过的确被解了热后,飢饿感也随之而来,所以也没一人反对。 火鸡肉饭是普遍人会去吃的,每到吃饭时间总是爆棚,简单一碗配个几样小菜,就能吃得饱又美味,尤其火鸡肉是高汤下去煮,再用手拨成细丝状,然后以鸡油与猪油小火慢炸红葱头到金黄酥脆,直接淋在肉丝与饭上,令人食指大动、口水直流。 等六人都吃饱喝足了才边聊天边慢悠悠的走到农药店。 「白无常大人要我转告予你,这里说不定会有生死簿的下落,他并不是很确定,因为这是酆都大帝所说的。」马佑以只有他和杜齐能听见的音量这么说。 杜齐停顿几秒,点了点头,由于已经到达农药店,他便没再多问。 在嘉义种田的人居多,大部分都会因为害虫关係来到农药店採购,不过不知是不是前阵子发生命案,现在都没看到几个人来採买,也或许是农民都会一次先买好。 孙天任走在最前头,也是第一个入内的人,立刻就闻到香喷喷的饭菜,他朝着香味来源看去,发现客厅的小桌上已经摆放了几样家乡小菜,而早上唯唯诺诺、不起眼的女人正在后边厨房煮着饭菜。里头并没有抽油烟机,除去香味之外是一股浓厚的油耗味,一下子扑鼻而来让除孙天任之外的人都下意识地蹙起眉头,却尽快恢復神情,未作出失礼的举动。 「怎么人变多了?」刘彦淮坐在电脑前玩线上游戏,察觉人来也只是瞥一眼他们,丝毫没迎接的意思。 马佑闻言,走至他身旁,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说:「抱歉,我们不会那么多人打扰你的住所与营业场所,会让两人在周边查查看有无线索,还请你见谅。」 「这是我的证件,还请你看一下。」马佑坦然地将证件递到他眼前,甚至像怕他没看清似的,直接放在距离他眼前不到十公分处的位置。 刘彦淮骂骂咧咧的推开他,屏幕里游戏上的人物已经躺倒在地,大大的「死亡」就在上头。刘彦淮很是气恼,却在面对身形略高大的马佑时,气势弱下几分,心想着明明服装完全不像一位公务人员该穿的,却碍于证件是真的,不好与对方争吵,便口气极差的说:「随便你怎么做,不要影响我的生活跟生意就好。」 「那是自然的。」马佑点到即止将证件收回。 被这样一弄,刘彦淮也没有玩游戏的心情,将游戏关掉,站起身,状似无意的撞开马佑,才转过头不带歉意的说:「抱歉啊,路太窄了。」 「没关係。」 杜齐正意外马佑的心胸宽大,却在下一秒看见对方无声的对着谢牛说:「盖布袋。」 ??是他想的那种盖布袋吗?还是他误会意思了? 谢牛挑了挑眉,脸上顿时流露出笑,迫不及待般的点了点头。 ??杜齐决定当作没看见他们之间的互动。 刘彦淮到小桌旁的木椅上坐着,看了一眼桌上的菜色也没特别的表情,只是切下电视,转着新闻台。 女人将最后一道菜盛起来后,先添一碗饭,拿一双筷子走到刘彦淮身边递给对方,而后又上了楼,至始至终都未抬眼看过杜齐等人。 「走吧。」 马佑说完,便先行走上楼,其馀人也依序跟上,而孙天任和张墨青则是往外走。 二楼的空间算大,不过摆放的杂物略多,只有留一条供一人能走的空间,虽看起来整齐但都积了灰尘。 总共有三间房,门是很古早味的米色木板,上头还贴着一个「春」,现在都是紧闭着,没让人看得见里头。 「妈、爸下楼吃饭了。」女人轻轻的敲着最里头的木门,口气略显拘谨。 「又是这么慢才煮饭!我早年的速度可是比你快很多!」 「好了好了,不要每天都要唸,唸得我头痛!」另一名男人口气不好的碎唸几句说:「你先下去吃吧。」 女人闻言便小小声的道了声好,准备要走下楼时却和马佑碰上。 「不好意思,我们想做一下询问,请问你的名字是?和刘彦铭是什么关係?」马佑刻意挡住她的去路,表情尽量柔和的询问。 女人的皮肤稍显暗沉,眼梢细长,尖瘦的脸长着些微雀斑,身形瘦削,声音如蚊吶般道:「林宛晴,我是他大嫂。」 眾人一脸瞭然,虽然之前案件档案里就有写清楚,不过这也算是一个机会搭话及观察她的反应。 「好的,那请问那台洗衣机在哪里呢?」 林宛晴转过身指着楼梯说:「就在上面。」 马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阶梯上也是摆了各式各样佈满灰尘的小东西,虽然不是很好走,但小心一点也是没问题的,他点了点头道谢。 「不客气。」林宛晴语毕,缩着肩膀刻意不和他人有所触碰的走下楼,却在经过杜齐停顿了下,侧过头看他。 「怎么了吗?」杜齐疑惑的问,有点没想到对方会停留下步伐,不过他总觉得对方的视线是在看自己玉珮的位置? 「你们要找的房间在那。」林宛晴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没有刻意指往哪个方向,而是用目光示意。 她没有停留多久便快速的下了楼,彷彿后面有什么在追逐她一样,依稀还能听见刘彦淮让她不要走那么快的话语。 杜齐虽感到怪异,可是没有时间给他多想,马佑便说:「我们先去洗衣机的位置吧,这里晚点再说。」 他们走过那看起来就是许久未打扫过的楼梯,伸手打开眼前老旧、木材有着裂痕的木门。 「吱呀——」 一入眼是片空旷的石灰地,摆放了些旧损的傢俱,而最起眼的就是那台还沾有乾枯血跡的洗衣机。 「我一定得去看吗?」杜齐觉得站在这里都能依稀闻到一股腐烂的臭味,他实在不想去打开。 谢牛面无表情地说:「我们上来不是真的要看洗衣机里剩下的碎肉。」 「我们是要招唤鬼魂。」谢牛伸出修长的食指比了比洗衣机。 「等等,现在不是白天吗?」杜齐惊讶地抬头,上空高掛着的太阳都刺眼得让他不禁闭起眼,将手放在眉宇间遮挡一点阳光后才慢慢睁开眼。 「鬼魂白天也会出现的。」许久没开口说话的叶稚扬直盯着那台洗衣机,眼神里的期待都快逬出来。 ??哈囉?不要这样好吗?那里面可是有腐烂、臭掉的碎肉! 「鬼魂其实不如一般人所想,无论是白天或晚上都会出现,只是白天比较虚弱;晚上比较强盛。」叶稚扬的语速很快,每当扯到灵异的事情他总是会表现得特别兴奋。 「你懂满多的呢,果然是道士。」马佑笑瞇起眼,转而对谢牛说:「那就开始吧。」 几乎是马佑说完的瞬间,谢牛就平稳快速的开口道:「魂兮归来,去君之恆干。何为四方些,舍君之乐处。而离彼不祥些。魂兮归来。」 寂静在谢牛语落时袭来,他们所在的位置就像是被隔成另一个无形的空间,从里向外看的景物瞬息变得模糊,唯一能看清的便是在不远处的那台洗衣机。 杜齐望着洗衣机想起了跳楼鬼死后的样貌,他颤抖着唇问:「他会是以什么样的模样出现?」 「正常人的样子,不用怕。」马佑安抚的说。 下一秒,洗衣机的门被自动推开,一名衣衫襤褸的男人缓慢从里头站起,他除了皮肤是灰黑色之外,其馀都和正常人没有不同,就是眼神有些茫然恍惚,手还不正常的抽动。 「冤鬼,你的名字?」 「刘??彦铭。」 「家中家人?」 「父??母、大哥大嫂??不认识、叫不出名的亲戚们。」 刘彦铭答话都会慢上几拍,经马佑的解释是魂魄有了点受损,可能因为死前太过恐惧导致。 「你为什么在里面?」马佑指着他身下的洗衣机,一字一字的问。 他低着头,维持这个姿势许久才道:「被??推进来了。」 「为什么出不去?」谢牛紧接着问。 「不、不晓得。」刘彦铭摇着头,整个智力都像下降许多,不似一个成年人。 「你知道谁推你的吗?」 「不??不知道,不!是『她』!鬼!不、不知道!都是臭女人,该死的女人!啊——」刘彦铭徒然尖叫起来,宛如想到什么痛苦的回忆,明明黑得看不清的脸面却彷彿能见到他惊慌恐惧的表情,他抱着头蹲了下去,盖子立刻自动盖上,任凭马佑怎么拉扯都纹丝不动。 「这样子算有问到消息吗?」杜齐对刚刚的尖叫声心有馀悸,拍了好几下耳朵才稍微好点。 「差不多吧,至少知道杀刘彦铭的人是他认识的。」 马佑没多久便放弃打开洗衣机的想法,向谢牛使了个眼色后,对方就将手放在洗衣机上头,喃喃唸了串听不清的咒语后,那台洗衣机就剧烈的震动起来,接着回归平静。 「你们对那鬼做了什么?」叶稚扬望着洗衣机,表情紧张的询问。 马佑转了转眼楮,神秘的笑着说:「送祂去该去的地方,你应该也知道祂的情况不适合继续留在阳间。」 叶稚扬明白的点着头,但脸上还是带着显而易见的失望,他低低地说着:「我还没养过一隻鬼过呢??」 刚刚的发言怎么好像有点危险?等等??真的可以依靠他吗?杜齐默默的远离叶稚扬几步。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去最精彩的地方吧。」 一行人直接下了楼,这次杜齐走在前头,他看向林宛晴示意的地方,发现还有间房被隐藏起来。那间的房门藏在梳妆台后,上头还刻意掛着门帘挡住,如果不仔细看并不会注意到。 杜齐先是至楼梯前倾耳,确定他们一家人的声音都在楼下后才示意马佑上前,尽量小声的搬动梳妆台,说实在并不容易,因为杂物太多,费好一段时间才终于搬了开来。 那扇门和别间是同样的款式,唯独门上贴着一张红色的囍字,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感觉,却莫名显得诡异,因为喇叭锁上缠着层层叠叠的黄色符纸,令人害怕打开会引起什么后果。 杜齐迟疑片刻,还是转动了门把,缓慢的向内推开,铁片锈掉的吱呀声令人背后窜起一阵凉意。 明明在白天,这间房却特别昏暗,是连一点屋里摆设的样子都是漆黑、看不见,只能隐约发现似乎有东西在缓缓飘扬,并且不只一个。 杜齐只好抹黑找开关,幸好并没有花多久,也不需要多进去,他便摸到了一个凸起物,他用力地按了下去。 黄色暖光一瞬间照亮整个房间,也照亮了杜齐等人的惊愕。 因为他们怎么想也没想到,这间房里居然是墙上、床上、任何所有的摆设上都贴着密密麻麻,画着红色硃砂的符纸! 第十二章 陈齐均 虽说有耳闻张墨青所说的贴满符咒的房间,但亲眼所见后也是给了他们巨大的衝击。 「这到底是对冤鬼做了什么事,才会心生恐惧到这样子?」谢牛捻起一张符,仔细看着上头的硃砂,嘲讽的笑了笑。 杜齐四处都看了看,只有地板是唯一倖存的地方,其馀视线所及都是满目的黄红色,看久了还会让人略感不适。 「我并没有特别感觉到什么,谢牛你也是吗?」马佑脸色不大好,什么都感觉不到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很有可能代表鬼魂的能力比他们强上许多。 谢牛将那张符随意往旁边丢,抬首道:「我也没有,但这可不是好现象。」 所有人跟着他的视线,这是比较古早的房子,所以上头还是传统的建盖方式,会裸露几根木樑在外。而其中一根木樑上绑着一条看起来放置很久、沾染着灰尘,线头也有些杂乱的粗绳。 绳子是一头绑在樑上,另一头长长的垂落下来,看起来似乎有被人剪过,虚线像花一样炸了开来。 「这个??」杜齐指向那条静置的粗绳,犹豫片刻才续道:「这是人用的绳子吗?」 「是的,不过麻烦在不是用正规方式将人解下来。」马佑的眉轻轻蹙起,无奈的叹了口气道:「我有调查过当初的这起自杀事件,据说警方、救护车到场时就已经呈现僵死状态,等现场都勘验完毕后,原本是请家人解下她的绳索,却没想到他们直接用剪刀剪掉了。」 「弔死的往生者不能用剪刀,得亲手解开才算将怨气解除,这样直截了当的剪掉会发生很多意外事。」叶稚扬淡淡的说着,目光移向床旁边的矮柜上,那里似乎放着一个相框,却因为贴满着符纸,看不清里头的人。 「这个我好像听说过,彰化是不是就有送肉粽的习俗?」杜齐脑里闪过偶然间看见的新闻,那时候他还不懂是什么意思,特地上网查了下,却差点被一些故事给吓得半夜睡不着觉。 送肉粽是从福建泉州传过来的,到了台湾成为彰化鹿港的习俗,只要有弔死鬼便会进行送肉粽,将冤魂送出海,以免怨气留在人间抓交替。 「嗯,算是帮忙地府解决弔死鬼的方法吧?毕竟自杀的鬼都较难处理,儘管每天都会重复自杀的过程,却也因为祂们怨气大而能抓交替,因此这个方式虽然不能完全根除冤鬼,但至少可以将弔死鬼送入地府,减少凡人当交替的机会。」 马佑刻意说得似是而非,原因就是叶稚扬在,并不想述说过多关于地府的事,杜齐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并未有过多询问。 一行人仔细观看房间的各处角落,唯独杜齐始终会没忍住朝绳子看去,他总觉得自己好像对绳子特别有印象,当他要细想时,就会有奇怪的片段一闪而过,即使他想抓也抓不住,只能闭上眼不再看。 「这鬼不是一般的自杀鬼,正常鬼魂只能待在本来死去的地方,尤其是这种通常都会成为地缚灵,可是我现在却感受不到鬼魂的气息,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 谢牛边说边拿起放在矮柜上,刚刚叶稚扬一直在盯视的相框,将贴在上头的符纸撕开。 相片里头是三个人,其中一男一女便是楼下的刘彦淮和林宛晴,而另外一位看起来眉宇间带着点忧愁的女人,想必就是在这里自杀的女鬼。 「这个意思代表鬼魂逃出去了吗?可是能逃去哪?正常若还在这房里的任何角落,我们这种有灵力的人都应该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吧?」叶稚扬说到这忽而沉默,像想到什么般,脸色顿显凝重地说:「除非是能力比我高出不少的,这就代表我无法感应到,譬如之前和杜齐去探险时遇到的男鬼。」 就在谢牛、马佑因叶稚扬的话沉思时,马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他连忙拿出来,看见屏幕显示的名字后,不由自主整个人都变得正经,郑重接起电话说:「白??谢前辈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岂料一向讲话都很冷静自持的白无常竟一反常态,口气带着焦躁问:「杜齐在哪?我有事要和他说。」 马佑闻言,边答话边将手机递给杜齐,却发现对方目光涣散的看着那开始微微摆盪的粗绳,马佑内心莫名起了惶恐,打算要上前遮挡他的视线时,却听见对方说:「雷晓宫??」 「雷??晓宫?」 马佑下意识的重复,手机另一端的人听见,惊觉不妙的问:「你为什么提到这个名字?发生什么事了?」 「我??」 马佑还没来得及回答,在这密闭的空间就掀起一阵狂风,席捲所有人与房内物品,薄弱的符纸承受不住这强大的风力,全数被吹起,跟着风捲成一小龙捲风。马佑三人都被强烈的劲风颳得脸生疼,他们贴在墙上,让自己不至于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神奇的是唯独杜齐周遭是无风的,就像被保护了起来,形成另一空间。就在这时,杜齐眼前的景物像被什么利刃划破,竟开了个一人身长、内里无比漆黑的洞,而一男人就从里缓步出来。 一头黑色长发并没有因为狂风而凌乱,相反是乖顺的贴服在了身上,他穿着一袭黑红色长袍,外衣的胸口边缘绣上金色不规则纹路,腰间还系上带着金色樱花的腰带,整体不过于的显眼却华贵尊荣。 让人最印象深刻是他俊逸的脸庞,原先是面无表情至近乎冷漠的地步,搭上那双似血的红色瞳眸更显得奇异,然而在看见杜齐的一瞬间放柔了表情,连红色瞳孔都有隐隐褪去的趋势。 可在男人伸出手,仿若要抱住杜齐时,他却直直的昏过去,倒在了男人敞开的怀里。 马佑第一次看见一个男人的表情变化是如此迅速,他就那样紧紧抱着杜齐,面上一片茫然,微微颤抖的手指却让人明白他现在的无措。 「马面!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白无常第一次用如此焦急的口气喊出了他的职称。 马佑在这瞬间回过神,磕磕巴巴的说不好一句话,最后还是谢牛看不过去,将电话接过来简短的说:「叫雷晓宫的男人突然出现,杜齐看着往生者遗留的绳子后昏倒,是生是死不知,看情况雷晓宫快发狂。」 白无常在电话另一端深深吸一口气道:「将电话拿给雷晓宫,晚点我们会到现场。」 谢牛抬眼看向呆坐在原地,不忘抱紧杜齐的雷晓宫轻轻叹口气,保持着最安全的距离,把手机开啟扩音后直接朝着雷晓宫伸过去。 雷晓宫眼神极其冰冷的回望,谢牛一对上竟觉承受不住,冒着冷汗的同时不禁开始怀疑起对方的身分,而就在这时白无常开口:「雷晓宫,你现在做不了什么,先带他去庙宇,他极有可能陷入前世的记忆??我查过他的前世了,也是自杀身亡的。」 雷晓宫在这剎那间,心彷彿被人狠狠鑽紧,痛得喘不过气。他扶着软软垂着头的杜齐,将对方整个贴在自己的胸膛上后,才稳步站起,不言不语的转过身,踹开了房门,自顾自的离去。 谢牛愣了片刻,才喊:「还看什么!快跟上!」 「等等!这里太乱了,不整理好会被发现的!」 「声响这么大还能不发现吗?先把梳妆台放好就好了啦,他们最好敢进去!」 * 杜齐一睁开眼就被刺眼的阳光照射,他不适的转过头,却看见一名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正闭着眼,看模样还在熟睡。 他不由僵直着身体,有点不确定现在的情况,带着试探意味地伸出手想触碰对方,却未料想到手直接穿过对方的身躯, 就在杜齐吓得完全定格住时,那人却醒了过来,那双眼眸与他并不同,没有任何光彩,如同死寂一般沉淀在瞳孔最深处。杜齐视线往下,注意到对方的手上满是一道道伤痕时,他一下子明白是怎么回事,心不由沉了下去。 「就是你生的儿子是个死同性恋才导致现在连学校都不能去了!」 怒吼声伴随玻璃的碎裂声传进房里,另一名嗓音充满着疲乏的女人道:「一大清早的你能不能闭上嘴?孩子是我的责任吗?你就没有?」 「本就该是你要教导好的!我真是倒了八辈子楣,才生了个喜欢男人的怪物,也难怪在学校会被欺负,根本不像个男人!」 「够了!闭嘴!」 女人终于受不了的喊出来,接着是一阵激烈的争吵声,随后便听见大门重重关上的声响。至始至终那人都保持原本的姿势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仿若死了般。 外头还有些细碎的话语以及清扫玻璃的声音,之后又是一次关门声,只是这次动作稍轻,而后房外传来谨慎的敲门声。 他依旧不动弹,静静的看着那片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阳光。 「陈齐均,你出来好吗?不要关在里头了??」女人沙哑的声音带着脆弱,却仍是好声好气地哀求着。 可被称作陈齐均的男人仍维持着原本的动作,连眼睛都是很久才眨一次。 不晓得过去多久,女人终于放弃了,拖沓着步伐离开,之后便是再一次大门开啟关闭的声音。 杜齐大概巡视了会房间,发觉这里特别眼熟,他仔细的再看了一下,依旧想不太出来是在哪里看过。 「匡噹!」 大力放下东西的声音吓了杜齐一跳,他转过身,那像死人般躺尸的陈齐均走路居然也悄然无息,他不晓得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杜齐身后,而他面前则是一把略高的塑胶椅,应该就是刚刚发出声响的源头。 陈齐均不只拿了塑胶椅,手里还紧握着一捆粗绳,他静静的抬头看着上头的灯饰,莫名露出一个笑意。 杜齐猜都不用猜,便知道他想做什么,偏偏自己伸手都碰不着对方,根本无法解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绳套过灯饰,死死地打了个结后,动作缓慢的将头套过形成圆圈的绳上,接着慢慢闭上眼。 「匡噹!」 椅子重重倒落在地,随之而来的是挣扎声。 呼吸被狠狠扼住,吸不进氧气,吐不出气,整张脸涨红再变成发青的紫,舌头控制不住的往外伸,眼珠子因受压而凸出??杜齐没敢在看下去,毕竟是张跟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等声音逐渐归为平静,喘息声停息,周遭的环境便开始扭曲起来,宛如进入了不同领域的世界。在杜齐眼前一幕幕画面闪过,就像人生最后的跑马灯,从陈齐均开始的灿烂微笑到在学校的恶意霸凌,来到后头的崩溃痛哭,当结束在他上吊的那刻时,画面瞬息改变。 女人苍白充满泪痕的脸面、男人懊悔不已的痛苦表情,以及那看起来年纪和陈齐均差不了多少的女孩,神情不仅无神还呆滞,却隐隐让杜齐有种眼熟感,可惜画面太快消逝,让杜齐无法细想,只能继续看了下去。 当葬礼结束,三人带着极轻便的行李看了整个家一眼后,开啟大门离去,再也没回来过。而在画面中唯有一人静静的注视他们的离开,那便是陈齐均。 杜齐不确定陈齐均究竟待了多久,因为那些画面都是很快速带过,只能看见他时不时出现在这个家的某个地方,或是回到自己的房里重复自杀这回事,但他的表情从来都是轻松自在的,像丝毫不觉孤单,反而挺享受这样的生活。 直到一个人闯入了他的生活。 白天的阳光很明亮温暖,鬼魂并不怕阳光,不过是能力比起夜晚还弱了些,因此陈齐均总会在天亮有着暖意透进的窗边站着,偶尔无聊的看向外面,就算只有杂草乱生的风景也能让他看到太阳日落,偏偏在今天的风景特别不一样,那就是居然有一个男人提着个小后背包,擅自闯入他的领地并且打开大门走了进来。 之前有流浪汉想跑进来住时就把大门撬了开,虽然最后被陈齐均吓了出去,但被开了锁的大门只能放置在原处,反正他打算来几个就吓几个走。 陈齐均站在熟悉的位置,或许是因为自杀又去世好长一段时间的关係,他的能力稍好一点,至少比较轻巧的东西他都能触摸,因此他总是会拿小东西丢人,直到能将人赶出来。就在男人走过来厨房时,他拿起餐桌上每次必丢的卫生纸纸盒,对准男人后掷出去,却不想男人一点害怕的情绪都没有,直接接住,且刻意朝来的方向丢了回去,陈齐均就差点被打中。 接下来无论陈齐均丢多少东西,男人都不予理会,反正只要不丢到他就完全不在乎,他只是自顾自的逛完整个房子内部,最后选择留在陈齐均的房里。 所有房间只有这间的床铺被大型塑胶袋好好包覆起来,东西也都妥善收拾好,装箱装柜都有,因此可以说是最为乾净的一间房,实则上也是有几部分原因是陈齐均有稍微整理摆放。 男人连片刻犹豫都没有,直接将那塑胶袋扯开丢至一旁,人放松的躺倒在床上,下一秒便闭上了眼睛,发出平稳的呼吸声,就算陈齐均发出任何噪音也完全吵不醒他,只好无可奈何的蹲坐在角落等待他醒来。 这一相识的画面特别缓慢,使杜齐更加确定了里头的男人就是他所认识的「雷晓宫」。他现在也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个地方会那么眼熟,因为这里就是一开始与雷晓宫相遇的废墟,所有傢俱摆设都是一模一样的。 杜齐终于明白上次的幻境及梦境里,他附在上面的人原来就是陈齐均。 可是??为什么是他?这一切和他有什么关係? 画面并没有因为他的思考而停下来,相反又开始一一掠过。 雷晓宫与陈齐均的相遇并不是特别好,但时间久了,陈齐均发现自己怎么都赶不走对方后,反倒开始接纳他的存在。 唯独他不懂的是对方到底是买了这间房子还是像流浪汉一样来暂住?不然为什么都不需要水和电?白天总是会出门,而回来时身上已经一身香,还可以带着个无比巨大的水壶装着满满的水,这都让陈齐均怀疑对方是不是有别的房子? 可奇怪的是,这里没有电,晚上只能在一片全黑的状态下躺在房里,夏天热的不行,冬天冷的难受,偏偏对方就是耐得住,还一住就一个月,又让陈齐均看不明白对方为何要找虐受。 不过或许是开始有人在以及实在太久没和人说过话,他有事没事都会绕到雷晓宫身旁喃喃自语,完全不在乎对方是否听懂了,反正对方也都只是一号表情,根本不用多耗费脑力去说话。 陈齐均以为日子会这么过下去,却不想某天他又坐在雷晓宫旁边碎念着些东西时,猛然感受到强大、令人不适的气场以辗压全场的方式袭来,让他全身克制不住的颤抖,完全被压制住,连动动手指都做不到。 陈齐均使尽全力侧过头,对着雷晓宫猛喊:「走啊——!」 无论是鬼或神,在陈齐均眼里他都不认为是一个凡人可以拼得过的,因此他只能使出全数法力让对方能听见并离开现场。 未料对方的目光头一次直直与他对上,那双纯黑色瞳孔彷彿包含了许多复杂情绪,最终他将陈齐均往自己的怀里带,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明亮透彻、没有任何印花图案的圆型玉珮,附在他耳边道:「进去里面,这可以保护你。」 陈齐均愣了一瞬,却没有任何犹疑的直接进入了玉珮里,雷晓宫见状轻轻摩挲着玉珮,让观望着画面的杜齐下意识也摸上了身上戴着的玉珮。 不确定是不是,但的确和他身上所配掛的一模一样。 「喀噠。」 门开啟的同时,「吱呀」声也随之而来,杜齐看向了漫步进来的人,惊讶的瞠大双目。 竟没想到会是「他」 第十三章 前世今生 进来的人留着一头俐落的短发,身着全黑色西装,俊俏的五官与杜齐认识的人分毫不差,唯一不同是这人皮肤较苍白,像许久未曾被太阳照射过。而与他相像的长相便是与杜齐相处过几次的「叶稚扬」。 男人与杜齐印象中的叶稚扬并不同,神情不仅平板还有些麻木,下巴没有清理的鬍鬚显出他的憔悴。杜齐还想不明白为什么长相相似的原因,对方就先熟门熟路的进来,直接站到了雷晓宫面前,俯视他。 「都过去多久了?你们还是非得找到我吗?就不能当作没有我这个神存在过?」 他嗓音嘶哑,彷彿很久没好好说过话。 雷晓宫端坐在沙发上,平静的回视:「不是我们,而是天道。」 「呵。」他嘲笑一声,情绪逐渐激动起来:「天道害他魂魄有损,若不是我拼死拼活的修復回来,现在他可能完全消失在这世上了!即使现在??我也是每分每秒都在担心他消失!」 「??我不知道这种情绪,你没有教过我。」雷晓宫垂下眼帘,目光落在了手里的玉珮。 男人彷彿看明白什么,忽展开极大的笑容说:「就算我强制斩断你的七情六慾,你还是有感情了?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像我一样吗?雷晓宫。」 雷晓宫并未回答他的话,而是口气沉重的道:「??师父,回地府吧,接受天道的审判。」 「我不会回去,天道真是个好傢伙,在他灵魂上动了手脚,既然如此??」他说到后面突然没了声,眼神却越发兇恶起来,原先黑色的瞳孔更有隐隐转为血红色的趋势。 杜齐猛然想起雷晓宫情绪过于激动时,似乎瞳孔的顏色也会变成红色? 「我们是神明,还是东岳大帝,本就不该??」 「闭嘴!」他强硬的打断了雷晓宫平板的语调,望向对方手里的玉珮轻笑着说:「我以前教的都是狗屁不通的东西,不过是天道拿来限制我们的话??有本事把你手里的玉珮摔碎吧。」 雷晓宫几乎是下意识握紧了玉珮,将它完整的藏在了手心里。 「哈,你看吧。」他肆意的大笑,不久突然感受到剧烈的疼痛不由弯下了腰,他神情痛苦,冷汗顺着额角流淌下来。 「谈话就到这,即使我尽力修復,也常常会冒出问题来,我得回去才行。」他的难受没有减少,原先苍白的脸更是近无血色,他转过身开啟门,准备走出去前像给忠告般的落下句话。 「天道很快就会发现你的感情,你自己小心点。」 等他离去后,雷晓宫都还是静静的坐在原位上,手里的玉珮却从未放开过。 眼前的画面像沙画般被缓缓扫开,模糊间,杜齐总感觉和不经意看过来的雷晓宫对上了视线,儘管只有几秒鐘的时间也让他感到过了好几年。 难以言明的熟悉感徘徊在杜齐心头上,他闭上眼,再次睁开时,画面又变了。 这次窗户并没有透进阳光,只有一点微弱的月光照射进来,可屋里还是黑沉沉的,若不是依稀能看见沙发上的两道人影,杜齐都快怀疑这是什么黑屏画面了。 杜齐走近几步,靠着薄弱的月光适应黑暗后,他才看清现场的状况。 陈齐均坐在雷晓宫身边,头靠在对方肩上,闭着眼轻声道:「我没想过有人能看得见我,更没有想过会有人可以听见我说话。」 雷晓宫沉默着,目光直视前方,虽然杜齐知道对方现在看的地方什么也没有,却仍会產生他正看着自己的错觉。 「我不后悔自杀,因为对我来说死是解脱,即使每天都得重复自杀这件事,我也很愿意。」陈齐均像是想到了什么,扬起笑容道:「唯独可惜的是吃不到鸡排、咸酥鸡、臭豆腐、香肠、炸弹葱油饼,还有珍珠奶茶了!」 他叹息一声,略带可惜意味的道:「我应该在死前把夜市小吃吃过一遍,珍珠奶茶喝到饱的。」 「??你想吃什么,我都会买来给你。」雷晓宫忽然开口回应,微侧过脸却被陈齐均的发丝扫过,感觉有些痒。 陈齐均静了一会儿,突说:「我是同性恋,但我只不过是刚好喜欢上了同个性别的人,就跟我只不过是刚好生错了时代。」 雷晓宫并没有回话,他手动了动,犹豫片刻,在看见原本灰黑色的灵魂忽隐忽现后,还是伸出手揽住了对方。 即使身体是冷的,他也想着,至少能给予一点心理上的温暖吧? 「我没有对不起自己的人生,我只是这样才能解脱。」陈齐均没有睁开眼,泪水从他的眼角流淌而下。 鬼的泪水不是无色的,而是跟祂的灵魂相同,灰黑色的水滴状坠落下来,被雷晓宫伸手接住,不用片刻就在他手里一点痕跡也不剩,他却感觉手心宛如被泪水灼伤,泛起一点疼痛。 鬼魂是有眼泪的吗?那或许不是他死后的眼泪,而是死前没留乾净的泪水。杜齐在心里自问自答,其实他只不过是觉得这幅画面让他有些难受,所以只能靠这样子转移注意力。 为什么??他会这么在意?在意什么?因为自己很可能只是陈齐均的替代品?他??喜欢上了雷晓宫? 「杜齐!回来!」 熟悉的嗓音透露着急躁的情绪,杜齐定眼看着画面里的雷晓宫,发现声音并不是从他而出。 「回来!你困在记忆太久了!」 「求你了??快回来!」 「杜齐!」 一道又一道的呼喊宛如利刃将面前的画面割开,裂痕从中心点向外扩出如蜘蛛网般,「啪嚓」一声,画面全数碎裂,落至地面融合进黑暗,没有丝毫的痕跡存在。 杜齐看着整个空间又重新扭曲起来,一幕幕画面飞快出现又转瞬消逝,使他看得眼花撩乱,却从片段中看见陈齐均似乎去到了地府,因为其中一幕便有「现任酆都大帝」,而另一幕是??雷晓宫与神似叶稚扬的男人,手上正拿着一本印着三个斗金大字的「生死簿」。 他来不及抓到其中的关联,空间就像撑不住的传来爆破声,他眼前被白光一闪,下意识闭紧眼睛,耳边传来很轻很模糊的声音说:「不要着急,事情会明朗的。」 杜齐听不出声音的性别,连是以什么情绪、口吻说出的都分不清,只是在对方话落后,他便急忙睁开眼——是那张熟悉的放大版俊脸。 「醒来了,终于醒来了??。」 雷晓宫此刻正抱着他跪在庙宇的前殿,当发觉他醒了后,更是后怕的将他抱得更紧,反覆喃喃这两句。 杜齐这个姿势只能看见他漂亮光滑的下顎,有些茫然又有些不知所措,他沙哑着声音脱口问:「你是在担心我还是陈齐均?」 雷晓宫整个身子顿住,片刻才道:「你。」 「所以你有记忆了,是吗?」杜齐沉声,又问:「什么时候有的?」 「从你上次入了幻境开始,以及后来你时不时的梦境,都让我跟着慢慢恢復记忆了,但最关键的地方我还是想不太起来,就像被人刻意掩盖住了。」雷晓宫想起了记忆中那模糊的样貌,眉宇不由皱紧,他总感觉所有线索都串在了前东岳大帝,也就是他师父身上。 「嗯??等等,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做梦的?我没跟你提过吧?」杜齐后知后觉的发现,语带质疑的问。 雷晓宫难得沉默一会,才支支吾吾的道:「你、你还记得我们当初的姻缘线吧?联系在我们之间的。」 杜齐立刻点了点头,怎么可能忘记,那就是他们交集的开始。 「从那时候就可以了。」雷晓宫轻咳一声,企图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这到底是什么姻缘线?以为不过是一条绑在一起的红线而已,居然还能偷窥别人的梦境!? 「少年仔,你们坐在这里好久了,真的不用去医院吗?」 忽然走近的妇人关心询问,杜齐才猛然发现自己是以什么姿势在雷晓宫的怀里,以及他们现在可是在人来人往的庙宇里!甚至还在神明面前搂搂抱抱! 这想法一冒出头,杜齐就下意识推开雷晓宫,没想到因为对方在殿前已经跪了一段时间,腿正麻着,来不及反应直接向后倒,杜齐连忙扑上前,挡住他的后脑勺以免与地面来个亲密接触,却让他们现在的姿势更尷尬曖昧。 「唉哟喂,你们也小心点!」 庙里一眾叔叔阿姨见状都上前来扶他们两人站起来,雷晓宫虽然腿还有些不适,但还能好好站着,不自觉与杜齐相视后,两人都禁不住的笑了出来。 「你带着他跪这么久,想必有什么事要求的吧?现在看来妈祖娘娘有实现你的愿望呢,真是太好了。」先前搭话的妇人和蔼的笑着,随后便朝着神像恭敬的拜了拜离去。 杜齐望着她的背影,想起刚刚陈齐均所说的话,因为生错时代所以在别人眼里喜欢同性是不正常的。他不由想,即使现在时代进步很多,同志议题也逐渐扩大让更多人能了解这不是病,只是刚好喜欢上与自己同性别的人,也还是有不少人会带着有色眼光看待,可是就算有那么多的阻碍在前,依然阻止不了相爱的人在一起,这便是最重要的吧。 他徒然想起当初奶奶即将离开时,对他说的最后几句话。 「虽然你身上带着比其他人还要多的厄运,但你要知道我从来没有放弃过你,因为你很努力的活过来了。」 「在往后没有奶奶的日子里,无论你做了什么选择,我都会永远支持你。」 他依然记得关于奶奶的所有一切,无论是手把手的带他长大,或是临终前那温柔、带着一丝眷恋的神情,他都记得清清楚楚,这是他为数不多、与家人美好的回忆了。 「杜齐,我有话跟你说。」 在人声鼎沸的庙宇里,雷晓宫忽然开口,清冷嗓音述说出来的话,都清晰无比的传入他耳里。 「其实,陈齐均就是你的前世,现在你转世了,我们又再一次相遇,并且有了??纠缠不清的姻缘,这都是因为,你是天道给予我的考验。」 「我永远过不了的考验。」 * 灰濛濛的天空无止尽的延伸,浓厚雾气繚绕于上空,缠绕在佇立于醒目地段的红色城楼上。外观宏伟、庄严,在没几层的位置就被雾气所掩目,只能看见每户小窗透出隐隐约约的黄光,不知道总共有多少层,彷彿顶端早已经直达到了天际。 城楼下的入口处上掛着一幅匾额,龙飞凤舞的字跡写着令人心生畏惧的三大字「阎王殿」,而距城楼一小段距离之外是一堵石灰墙,将城楼整个围绕起来,不让轻易接近。能从石灰墙进来的门做得特别宽大,为的就是能容纳每天一批又一批的灵魂踏入,尤其在鬼门关将至的日子里,得带出不少恶鬼们,这门做得大些,才不会像从前被无数没良心的恶鬼踩踏坏,求偿无门外,还得花不少地府资金重建。 在石灰墙外是热闹的地段,与一般阳世人所想的地府不同,鬼声高亢、鬼满为患,一幢幢房屋紧贴着朝外扩建,虽不像阳间科技进步得有什么超商之类,却有不少摆摊贩或店面,还有专程卖阳间之物的食物、用品,时不时穿着黑色制服,宛如阳间警察的一队鬼差还会来巡逻,因此看安全度竟还比阳间好。 这里便是属于地府最繁华的区域,给予一些孤魂或犯了点事、暂时无法投胎的鬼魂所居住的地方。除这地段外,还有归类为阳寿未尽的枉死城、酆都大帝的酆都城,以及罪孽深重的恶鬼所待的无间地狱。 而在地府里头最广为人知的便是黄泉路、忘川河、奈何桥、孟婆汤、三生石,任何鬼魂经过审判后能投胎,就会经过这些地方,平时会来到的鬼魂并不多,因为真正能直接投胎的鬼魂少之又少,大部分都得留在地府偿还一些罪行后才能投胎轮回。 因此在远离阎王殿一段距离外的黄泉路上,开满着只见花,不见叶的红色彼岸花,一男人毫不顾形象地栽在里头,望着看惯了的灰色天空,随手摘一朵彼岸花把玩,却看出他小心翼翼地没让花凋谢一分。 「酆都大帝,现正地府最忙的时候,你待在这偷懒好吗?」 脆生生的孩童声从男人头顶上传来,他轻轻叹一口气,将彼岸花放到一旁,半撑起身子,无奈的说:「我替东岳做了多少的事,让我稍微放松一下也不行吗?这个地方清净又不会有鬼来,就让我休息一下吧。」 轻巧的脚步声来到酆都大帝身旁,他侧过头看着这看来不过九、十岁的小女孩,心里却很明白对方的实际年龄可不如外貌。 小女孩虽然是张幼年的样貌,表情却异常成熟,她看了眼酆都大帝放置一旁的彼岸花淡淡的说:「你只是紧张吧?毕竟现在是关键期,尤其他的前世记忆逐渐恢復了。」 酆都大帝移开视线,向着一望无际的彼岸花海道:「地府里拥有记忆的人不多了,全都被消除,毕竟这也是天道所下的命令??祂真的不知道这样做会本末倒置吗?」 「轰隆!」 灰色的天空闪过一道亮芒,伴随这震耳欲聋的声响,忘川河不平静的波动了会,转瞬归于平静。 小女孩的表情在顷刻间变得凝重,她用那小小的手掌摀住了对方的嘴,饱含警告意味提醒:「天道什么都知道也什么都听得到,不要说祂的不是或是挑战祂的底线。」 酆都大帝嘴被堵住,只能点了点头,比出再三保证的手势,小女孩才移开手,让他继续说话。 「??你觉得这件事能顺利落幕吗?」 阴间的风徐徐吹来,透着深深的凉意,将彼岸花吹得微微摆动。 小女孩伸手轻抚过彼岸花的边缘,扫过时带起的轻微触感令她的记忆回溯到那天。 似血的彼岸花,只见花,不见叶,若是没经过正规审判而来的鬼魂只会被彼岸花刺伤,灵魂受伤,痛苦难耐,可偏偏他染着彼岸花的顏色,举步维艰却执意的走过这黄泉路,只为—— 「我不喜欢去猜测,因为事事难料,有时即使是天道也会有没想到的一刻。」 「轰隆!」 同样的亮芒同样的声响再次响起,小女孩却打从心底发笑,她都不晓得天道是这么忌讳他人谈论祂曾经失败过的事。 酆都大帝不甚在意,反而嘴角噙着笑,躺回彼岸花的怀抱里,翘着脚道:「说的也是,不过再让我休息一下吧,时间所剩不多啦。」 这一次小女孩不再说什么,而是静静的站在一旁,欣赏彼岸花摆动的样子。 第十四章 跳动的心脏 杜齐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给雷晓宫回应,他的脑海昏沉沉的一片空白,没想到陈齐均就是自己的前世,而他就这样目睹了前世的一生与死后。 庙宇里的暖黄色灯光映照在他们身上,香的气味縈绕在他们鼻息间,也让杜齐稍稍安定下心神,他恍惚地望着雷晓宫,目光却无法克制地越过他看向后头的妈祖神像,耳边再一次响起那句话。 『不要着急,事情会明朗的。』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杜齐淡淡的开口,目光聚焦在了雷晓宫身上。 「什么?」 「你被斩断了七情六慾却还是喜欢上前世的我吗?」 在他所看到的记忆里缺失太多部分,他只能有印象雷晓宫抱过自己,却从来没有表明过心意。 「是。」雷晓宫对上他的目光,黑色瞳眸映照出他的身影,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懂得感情,即使是现在,我也是只对你会有这样悸动的心情。」 杜齐没料想到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顿时耳根发烫,窘迫的道:「我知道了,就是??想问问。」 雷晓宫闷笑几声,握着他手臂的手放了开,改为牵起他,那宽大温暖的手掌给了杜齐一种安定感。 「跟我在一起需要经歷过很多克难,指不定你的衰运??就是我造成的,这样子也没关係吗?」雷晓宫边说边牵紧他的手,力道大到都有些疼痛的感觉。 「我还不是活得好好的?」杜齐想起从前的衰事,发现似乎自从遇上雷晓宫后就减少很多了,他不由说:「遇见你之后我就没有那么衰了,我想我们大概就是得纠缠在一起的命运吧。」 「不要忘了我们之间还有一条红线。」杜齐带着雷晓宫的手晃了晃,似乎能看见红线若隐若现随着他们的晃动而摆盪。 雷晓宫低下头,彷彿也能看见那条红线,眼睛弯弯,含着笑点了点头。 「走吧,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晃来晃去也太奇怪了。」杜齐话落也不等雷晓宫的回覆,逕自拉着对方走出庙,却在门口撞上熟悉的一伙人。 「果然在这里!杜齐你怎么被人抱出来了?听说你昏迷是怎么回事??嘎?」 一碰上的人就是叨叨絮絮的孙天任,杜齐正打算让他讲完在说话时,却发现对方貌似咬到舌头发出奇怪的音调,且还用一脸震惊的表情看着他,不单只有孙天任,连他身后一眾人等也都是或惊奇或讶异的表情看着他。 「怎么了?」杜齐愣愣地问,他摸上自己的脸颊问:「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孙天任嘴巴一张一翕,须臾才深呼吸一口气,一脸痛彻心扉的表情问:「杜齐,你有男朋友了怎么不跟我说?你是我好朋友,这是很正常的事,虽然你莫名其妙很衰,还被鬼缠又被捲入奇怪的事件,但我都陪你度过了,所以你交男朋友这种重大的事情怎么可以不跟我说?」 「??蛤?」杜齐被说得一脸茫然,开始怀疑起孙天任的智商。 「你还想狡辩?不然你说说你牵着的那个人是谁?」 孙天任伸手指向了——杜齐身旁的雷晓宫。 「???你看得见他?」杜齐不确定的指着雷晓宫又问:「你们都看得见他?」 「你当我眼瞎吗?这么个大活人我看不见?」孙天任对着杜齐翻了个白眼。 「呃??我尊重你的性向。」张墨青双手举在胸前,一脸「我很支持」的表情。 叶稚扬没有表情的道:「看得见。」 杜齐一脸五雷轰顶僵在原地,没注意到雷晓宫与叶稚扬的短暂对视。 「抱歉,我忘记跟你说,当我的神力恢復后是可以显现在人面前的。」 雷晓宫附耳说了这句,却因为鼻息间的热气吹拂着杜齐耳尖,使他不自然的胡乱点了点头,也没有深究对方为何要显现出来。 「我眼睛要瞎了。」孙天任口气里充满着哀怨。 「同感。」张墨青面无表情的赞同。 「老大,我有事要跟你报告。」谢翔安突然脸色凝重地来到雷晓宫面前,对于他们两人之间的事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雷晓宫简短的回应:「说。」 谢翔安斟酌了下道:「当初王瑞达说东西是邻居给予他的,我们以为是在台南的邻居,顺着查找下去才发现王瑞达曾经独自一人去嘉义住过,并且租屋的地方就在农药店隔壁。」 「我们大致查了下,给予王瑞达东西的应是在农药店里自杀身亡的女人,也是刘彦淮的前妻。」 刚刚的热度因谢翔安说的话而退下,杜齐想起那间满是符咒的房间,莫名打了个冷颤,有种不好的预感。 雷晓宫像是感受到他的情绪,侧头看了他一眼,无声的说:「没事。」 「好。」杜齐也无声的回覆,彷彿没有人看见他们的小动作。 ??谢翔安也感觉到要被闪瞎眼,但他还是秉持着自己的专业问:「老大,我们该怎么做?」 雷晓宫沉吟片刻,抬头望了天空一会儿才说:「不过是障眼法,就照平时抓鬼时去做,其馀的我会处理。」 「是!」 谢翔安应答完便转过身向范淳、牛头马面交代几句话,等他们点头离去做准备后,才对孙天任、张墨青说:「晚上我们要处理兇猛的冤鬼,你们没问题吗?」 「当然,除非亲眼看见,否则我才不会怕!」孙天任拍着自己的胸脯,忽勾住了叶稚扬的勃颈道:「而且还有阿扬在,没问题的!」 「我也是。」张墨青点了点头,附和。 被夸的叶稚扬看了眼笑着的孙天任,跟着浅浅的笑了起来道:「嗯,没问题的。」 杜齐「呵呵」两声,嘲笑着说:「不知道当初是哪两个人被看不见的鬼吓个半死呢。」 「??黑歷史、黑歷史!」 「你也被吓得花容失色啊!」 「成语不会用就不要乱用!」 在这欢笑耳语间,雷晓宫的目光落在了叶稚扬身上,对方也回望过来,两人在眼神中交锋,不一会又同时移开,徒留无法述说的馀烬。 * 夜半时分,缺了一小角的月亮高掛在天空,平时在都市区抬头看不见的星星,在这却能清晰可见上空无数光芒闪烁。街道上的路灯明亮,周遭却寂静得连根针掉落在地上都能听见。 早早就该关门的农药店此刻却灯火通明,里头不少人或坐或站,除去牛头马面与范淳不在,其馀人,包含刘彦淮等人都待在那不大的客厅里,相对无语。 「我先来简单的询问吧。」谢翔安率先打破沉默,看向刘彦淮单刀直入的问:「你前妻为什么自杀?」 刘彦淮尚未有所回应,妇人,也就是他母亲黄彩华就急冲冲的说:「她自己想不开自杀的啦!」 谢翔安挑了挑眉,看一眼不说话的刘彦淮,转而问黄彩华:「怎么个想不开?」 「我不过要求她做点家事,生个孩子而已,就搞那、那什么忧鬱啦!」黄彩华边说边挥舞着手,神色无可奈何般的说:「她吼,脑子生病了啦,看医生也没用。」 「你少说几句。」坐在她身旁的是丈夫,刘亮,一张严肃的面孔,只有在黄彩华说太多不好听的话才会出声。 杜齐在旁观听,总觉得这家人的相处模式怎么看都不太正常,尤其那一直缩在刘彦淮身边,始终低着头不说话的林宛晴更是频频吸引杜齐的目光。 他就是??感觉对方好像哪里很违和? 坐在他身旁的雷晓宫遮住他的视线,等确定对方的注意力无奈地放在了自己身上,才转向刘彦淮平淡的问:「你也是这么认为的吗?」 刘彦淮没有回应,目光不知落在何处。 「嘿啦嘿啦,他就是这么认为的,我是他妈,最瞭解他。」 「我问的是他,不是你。」 雷晓宫沉下声,仅仅扫了眼黄彩华,她便感凉意从心底窜升,噤声不语。 「是她有问题,不是我,我很累了。」刘彦淮开口了,说出的话却让林宛晴愕然的抬头看他。 他不带情感的目光从掛在鼻梁上的镜片折射出来,薄情的话语刺伤着已离去的冤魂。 「因为她的死亡导致我们家的流言蜚语满天飞,我受够了。」 「好。」谢翔安适时的打断,又丢出了另个问题:「你弟弟不是正常死亡的方式,你知道的吧?你没有什么想法吗?」 刘彦淮再一次露出眾人熟悉的不耐烦感,对着亲弟弟的死亡丝毫没有什么悲痛,他不悦地说:「那又怎么样?只能说他活该掉进里头死掉。」 「你在说什么疯话!」黄彩华勃然,不过短暂的时间就气得脸红脖子粗,扰人的碎念也倾泻而出。 「你弟弟死了你没什么表示就算了,你现在说什么疯话?亏我以为你想明白那个女人都是自作自受,结果你现在还不是因为你弟弟不小心碰了那个女人几下,连以前的兄弟情份都不顾了?」 「少说几句。」刘亮对黄彩华提醒了句,便转向刘彦淮严肃的道:「你连维持家庭融洽都忘了吗?连基本的孝道都不会?就是娶了那个女人我们家才越来越不合!」 「审问结束了吗?大半夜叫我们聚在这里到底要做什么?」刘彦淮并未理会父亲的责问,而是口气越发不好的向谢翔安问:「不要以为我没听到你们在楼上搞什么,那房间你们怎么连说都没说就直接进去了?你知道即使你们是警察,我也有权告你们吗?」 「我在跟你说话,你没听见吗?刘彦淮!」 「好了!孩子不懂事,你不要责怪他!」 「就是你宠成这个样子才无法无天!」 愤怒的声音夹杂一旁假惺惺的劝架,刘彦淮受不了的转开视线,却与一直站在自己身旁的女人对上。 他一下子整个人都僵住,同枕共眠的妻子,目光完全变了,带着那熟悉的怨毒、委屈的情绪直视着他,耳边似有若无的听见女人当初质问的话语。 「你为什么从来不站在我这边!我是你老婆!现在你弟性骚扰我,你也要坐视不管吗!」 午夜梦寻,他总能清楚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回应—— 「你不会避开他吗?少穿这些曝露的衣服不就好了?」 「刘彦淮!我当初就不该嫁给你!」尖利的嗓音刺穿他的耳膜,在这一瞬间他回过神来,却看见眼前的女人样貌变了,变成每夜的恶梦。 脸色成了青紫,舌头不受控制的吐出,双眼暴突,面目狰狞,这容貌早就不是林宛晴,她扒拉住刘彦淮,如泣如诉地道:「我应该要最先杀了你才对!我当初就该在生死簿上头写下你的名字!」 「靠!这是鬼吗!」孙天任就站在林宛晴旁边,乍看到她的模样,不禁惊吓的倒退几步,撞上同样感到惊悚的张墨青。 叶稚扬就站在刘彦淮身边,却波然不惊,只是淡淡的看了眼林宛晴,一一扫过现场眾人后露出了个不明显的笑容。 没有任何人注意他,唯独雷晓宫,在看见他流露出笑意时,没忍住将杜齐更往自己身边带,像是这样就能更加保障杜齐的安全。 杜齐没被雷晓宫的动作影响,他终于发现为何会觉得林宛晴有违和感了,无论是谁在听到丈夫、婆家提起前妻的事都该有些细微的反应,可是林宛晴没有,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刘彦淮身边,就像只是行尸走肉的躯体。 刘彦淮神色惊恐地推开她,然而她彷彿手掌黏在了他衣服上,未被推动半步,在这时黄彩华带着恐惧的语气结巴着说:「你离我儿子远点!都已经这个样子就不要缠他了!」 「林宛晴」的头瞬间转了过来,那角度已经是超过人体极限,她低低的笑着,宛如利刀刮过玻璃发出的声音,让人打心底不适,她直盯着黄彩华,满脸的怨气更重:「是你,都是你,只会对我叫骂,只因我的薪水没有多高就瞧不起我,背地跟左右邻居说我的坏话,不但待我刻薄,还言语羞辱我,你该死!就是该死!」 她放开刘彦淮的衣服,咯咯笑着,十根手指的指甲倏然伸长,整个人弯下身躯,在她作势要暴衝前,谢翔安直接挡在她眼前,带着同情意味的道:「你觉得我可能让你胡作非为吗?更何况——我们早就知道你附在她身上了。」 谢翔安伸手,掌心向着「林宛晴」,嘴里念念有词,语速快之外还不似一般正常的语言,就在这同时他掌心也缓缓显出柔和的黄光,整个包覆住「林宛晴」,明明是看起来温暖的光芒却令她痛苦挣扎的跪倒在地。 不过谢翔安却微微皱起眉头,他感觉对方不只怨气重还带着杀伐之气,正常来说只害一人不该杀气重到令他不适的地步,可他暂时无法细想,只能凝眉专心地施展神力。 就在杜齐以为这一切就要这么轻松的落幕时,「林宛晴」却像打不死的小强,猛然睁开眼,死死盯着谢翔安,下一秒突然暴起,远离那黄光的笼罩下。 「呃啊啊!」孙天任的喊叫声夹杂了其馀人的惊呼,「林宛晴」第一个目标不是黄彩华也不是刘彦淮,而是——叶稚扬。 未料叶稚扬对突然袭来的冤鬼只是冷冷一眼,什么法器都没拿出,仅仅是手一挥,对方就趴伏在地,瑟瑟发抖。 「连我都靠近,是不是让你过太好了?」叶稚扬俯视着「林宛晴」,语气中饱含危险。 「等等??」孙天任恍然的看着叶稚扬,语无论次的说:「不是,这,怎么回事?阿扬你怎么会?」 叶稚扬没有回答孙天任的话,而是看着「林宛晴」淡淡的说:「想杀就杀吧,不用顾忌他。」 说到最后一字时,叶稚扬看向了谢翔安,一种从未感觉到的威压瞬间袭来,他惊愕地回望着对方,儘管当初觉得叶稚扬有古怪,却没想到能力居然强到可以压制身为白无常的他。 「你还嫌做下的错事还不够多吗?」雷晓宫将杜齐拉至身后,与叶稚扬正面对质,也让谢翔安顿感轻松不少,注意力也放回了「林宛晴」身上,以防对方伤害凡人。 「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在当初直接毁坏你的神识,想不到天道居然救了你一命,真是讽刺。」叶稚扬一字一句说着,忽然放声大笑起来,道:「不过在你不在的这段时间,生死簿早就被我拿去给无数凡人使用,想必地府的酆都大帝忙得焦头烂额吧?」 雷晓宫冷眼望着他,听着他还在述说当年的事。 「天道干预不了阳间事,从我带神体投胎他就无时无刻想杀了我吧?哈,谁叫祂让你改写??的命运,害他死得这么凄惨,既然天道都可以随意更改生死簿,我也能!」 话音刚落,叶稚扬却突然出手袭击雷晓宫,致使雷晓宫为保身后之人上前迎击,忽然耳边传来眾人的尖叫声—— 「杜齐!」 他转过身,看见杜齐胸口处被一隻纤细的手穿透过去,鲜血汩汩往外冒,然后在下一秒,手抽了出来,连带着那本该跳动着的心脏。 「呃啊啊啊——」 悲痛欲绝的吼声,以及那双如被血染上的瞳孔,是杜齐昏过去前的最后印象。 第十五章 遗忘的记忆 混沌不清的意识,如在水中载浮载沉,杜齐强撑开眼皮,只见一片灰濛濛的天空,与时不时晃过眼前的红影。 他又眨几次眼,终于感觉意识清明了些,停顿片刻,他猛然坐起。放眼望去竟是一片红色花海,随着微风飘盪,擦过他的皮肤,带着微微的寒冷。 「你醒啦。」清脆的嗓音出现在杜齐身后,他紧张地转过身,发现对方竟是个九、十岁的小女孩,只是那头纯白色的头发与一金一黑的瞳孔让杜齐瞬间明白对方不是常人。 「??你是谁?」杜齐警戒的询问,他记得上一秒不是还和雷晓宫待在一起?后来??后来他被杀了! 回想起死前记忆的杜齐脸上空白了一瞬,那悲痛的喊叫声似乎还在耳旁,他神情惶恐地站起来,嘴里喃喃着:「我要去找他,找他!」 「等等!」小女孩抓住了他的手腕,明明个头小,力气却非常大,杜齐一被她抓着便半步都动不了,正惊异对方的怪力时,她却开口:「你现在回不去阳间,你还有事情要做。」 杜齐闻言环视了週遭一圈,不甚确定的问:「这里是??地府?我死了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手没敢放开,她语速平稳的直盯着杜齐道:「还没死,已经有一个例子了,天道不会再来第二个,不然地府会乱了套。」 杜齐沉默一会儿,才语带沉重的说:「可是雷晓宫他——」 「酆都大帝去处理了。」小女孩仰着头,很认真的说:「天庭也有神明帮忙,所以不要担心,你现在先跟我去一个地方,好不好?」 ??你抓这么紧能拒绝吗?杜齐目光垂落,看着那不大的手,再一次质疑对方的怪力。 「??好。」 杜齐怕手会被折断,还是点头答应,对方得到回答后便放开他的手,杜齐才心有馀悸的摸着已经红了的手腕,问:「你是谁?」 「孟婆。」小女孩走在前头,只平淡地回答。 兴许是已经见过很多地府人员,杜齐倒没有多大的反应,可以说他本就对对方的身份有了猜测。 走过彼岸花海后,是一条看不见尽头的河,可河水的顏色却是血黄色,浑浊不清之外,腥风扑面,令杜齐皱了皱鼻子。 「这是忘川河,里头大多是无法投胎的孤魂野鬼,加上一些不好的??虫。」 杜齐默默后退几步,总感觉那虫不是他想像简单的虫。 「我们要去奈何桥。」 孟婆指向了旁边一座被雾气遮掩着的石桥,杜齐就跟在她身后,原本以为走进了就能清楚看见桥身,却发现依旧有浓厚的雾气笼罩,看不清桥身、桥上有什么。 「三生石,可以看透前世今生来世。」孟婆忽然走到桥口指着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对着杜齐道:「你到它面前就能看见你的前世——遗忘的部份。」 杜齐迟疑一下,仍是往前踏一步,那原先凹凸不平的石面在倾刻间浮现密密麻麻的文字,一闪而过后,显现出清晰的影像。 灰暗的天空下起了细雨,彼岸花不再摆动,静静佇立于原处,沉重的呼吸声被雨声掩盖,步伐艰难的移动,皮开肉绽的魂魄、满身是血的走过彼岸花,鬼魂流出来的血液是红褐色,是乾枯许久的顏色,在此刻却流动着,与鲜艳的彼岸花融在一起。 「你怎么会来这?没经过审判的鬼魂不得走过黄泉路。」 来到奈何桥前,伤痕累累的鬼魂——陈齐均,忽明忽灭的魂魄,他扬起笑容,朗声说着:「花了点时间走来,能让我过去吗?不投胎的话,我怕我找不到他。」 挡在他面前的孟婆神色惊疑,没想过一介鬼魂能越过酆都城与阎王城来到这,微皱着眉头说:「即使经过审判来到这的鬼,都该喝下孟婆汤遗忘前生才能转世,更何况你??还不一定能顺利转生。」 残缺的魂魄还能支撑着来到奈何桥前就该偷笑,投胎要么成傻子要么出生不久后往生,孟婆正想抓拿他回阎王殿时,却听见他垂下了头,轻声说:「我不能回去,如果不投胎,我就真的见不到他了,对不起。」 话一落,陈齐均便一鼓作气地向前衝,视死如归的眼神让孟婆怜悯起对方,可手还是缓缓抬起,一般的鬼魂她简单就抓拿得住,更遑论受重伤的,但就在她准备碰触到对方时,不曾有过响动的天空闪去一道雷光,乍然响起的雷声让孟婆踌躇一瞬,就这短短的时间,陈齐均便衝进了那浓雾里头,再不见人影。 擦身而过之时,孟婆不单感受到了那位大人的气息,还有最不该出现于此的生死簿,她本想回头,却发现早已来不及,不由抬头望着恢復寧静的天空喃喃道:「天道,祢这是什么意思呢?」 画面到此戛然而止,杜齐反覆看着这与一般石头毫无差异的三生石,难以置信地问:「没了?就这样?」 「我不知道你来地府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但我想记忆是被大人给埋藏住,不然正常三生石会出现影像的。」孟婆停顿片刻,才道:「你的伤我想并不是在地府所受,毕竟你身上带着大人的气息,除此之外,天道也在帮忙你能顺利投胎,因此极有可能是在来地府前就被人伤了。」 杜齐脑海立即闪过叶稚扬的面貌,又想起了雷晓宫悲愤欲绝的神情,沉默一会道:「你能让我想起来吗?」 孟婆看着眼前之人,身影彷彿与当初满身血的魂魄重叠在一起,她沉吟片刻,终是点头答应。 「这个过程即使会让你的魂魄感到痛不欲生,你也愿意吗?」 「愿意。」杜齐很想知晓前世,他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并不希望只有雷晓宫一人承担。 「那便闭上眼吧。」 孟婆的声音变得遥远,杜齐在坠入一片黑暗前还能轻松的想着,自己似乎总是在昏倒呢? * 姻缘天註定,这句话在陈齐均生前跟他说的话,他不会相信,但也没想过会在死后相信了这句话。 雷晓宫这个人无端闯进他的生活,为他孤单、漫长的死后掀起波澜,原本以为会是场刻苦铭心的人鬼恋,谁知对方居然是鼎鼎有名的东岳大帝,直接将恋情更升一个档次,成了神鬼恋。 陈齐均原本以为他们能平安顺遂的在一起,反正只要他不投胎就能一直陪着对方,却没想到,东岳大帝是不应该有感情,这是错的。 与平时相同的日常,他们坐在被清扫过、乾净的沙发上,面前的桌子还摆放着雷晓宫特地买来的香酥鸡排、臭豆腐、朝思暮想的珍珠奶茶,他们眉眼含笑,谈论着哪家的才好吃哪家的会踩雷,就是这么一般的日常刺伤了刚进门、模样憔悴不堪的叶稚扬。 「死了!他死了!还是被天道带走了!」 当有了情感后的叶稚扬发觉自己不能很完全地控制住这些陌生的情绪,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他选择用最极端的手法来逼迫天道,因此他出手攻击了雷晓宫两人。 陈齐均下意识的挡在雷晓宫身前,许久未有的痛楚从脚底攀升上来,耳边传来雷晓宫撕心裂肺的喊声,陈齐均从来没有听过他发出这样的声音。 或许是受不了雷晓宫受伤、害怕的神情,陈齐均硬是挺了过来,还能露出个笑容说:「我没事,你可不要受伤啊。」 雷晓宫摇了摇头,附在他耳边,语速极快却带着颤音的道:「不要待在这,我不能失去你,去投胎吧,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记得来找我。」 语毕,雷晓宫便抱紧了他,嘴上呢喃着些什么,竟让他渐渐感觉好多了,就在陈齐均想开口时,雷晓宫却只留给了他一抹哀伤的笑容说:「去吧,不要回头。」 陈齐均的身躯瞬间变得透明,在即将消失前,他注意到叶稚扬至始至终都只是冷冰冰的注视着他们,没有再进一步的攻击。而后他听见叶稚扬开口说:「你清楚我可以不管不顾的让你与我同归于尽,所以交出来吧,将生死簿交给我。」 雷晓宫的手轻轻覆上了已然摸不到的脸,他说:「不可能。」 陈齐均消失了,在他说完那三个字后便被送往了地府,只剩他们两人在这地方互相对峙。 「你改变不了他的命,因为天道早就先你一步了,你即使拿生死簿也没有任何作用。」雷晓宫看着空无一人的地方,淡然的说。 叶稚扬沉寂一阵,才缓缓开口:「给我生死簿的几张纸,就算添堵也好,天道得明白我狗急了也会跳墙。」 原本以为要多费唇舌才能说服对方,却出乎叶稚扬的意外,雷晓宫不带半分犹豫叫出生死簿,就那样撕下几张纸,神力也因无故破坏神器遭到反噬,吐出几口血,将胸前的衣襟都弄脏了。 叶稚扬接过,慢条斯理的折好才说:「你早知道你的爱人撑不过投胎,所以乾脆的撕下生死簿给我,好让我欠你一个人情吧?」 雷晓宫冷笑数声,没有回答,不过头一次对叶稚扬露出了仇视的目光,刚刚的一切还歷歷在目,忽明忽灭的魂魄让雷晓宫的心脏一缩,深怕对方就此魂飞魄散再无痕跡。 「帮是可以帮,只是,得请你多睡几年了,反正你本来就知道我会这么做的吧?」 叶稚扬对上受重伤的雷晓宫是明显站了上风,更何况雷晓宫根本没有要反抗的意思,不费多少力就被叶稚扬亲手封印在了这栋房子里,叶稚扬还贴心的下解开封印的办法,就是陈齐均找来的那一刻,封印就会自动解除。 「少了个东岳大帝,阳间又秩序大乱,偏偏祢还无法插手,天道,这次祢总会知道是祢错了吧?」 叶稚扬看着手里的生死簿纸张,目光涣散的低低说了句:「我不会让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