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姬与恶犬》 帝姬与恶犬 第1节 ?  书名 帝姬与恶犬 作者 秦灵书 文案 羽族小帝姬羽徽若做了个梦。 梦里,羽族被一名白衣少年所灭,城破那日,血流漂杵,生灵涂炭,大火吞噬一切。 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知他叫扶光君,从羽族出走,兵临城下,是为了给自己的小青梅白漪漪报仇。 帝姬踏上城楼,自斩双翅,血染嫁衣,用粉身碎骨换来羽族平安。 梦醒后的帝姬瑟瑟发抖,决定改变羽族的命运。然而她惊恐地发现,白漪漪三天前已被自己赐死,此时,羽族也并未出现叫做扶光君的少年。 走投无路之际,帝姬转头看向自己那奇丑无比的童养夫鹿鸣珂——传说中根骨奇佳、千年难遇的天才。 现在给羽族培养出一个靠山还来得及吗? * 鹿鸣珂天生丑陋,命里带灾,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怪物,幼时流落羽族,被迫做了羽族帝姬羽徽若的童养夫。 羽徽若轻贱他,以欺凌他为乐,杀了他看中的伴侣白漪漪,还毒瞎他的双眼。 他以为她厌恶他。 直到有一天那高高在上的小帝姬,摘下他的面具,红着脸,偷偷吻上他与生俱来的伤疤。 邪魔从此堕入情网,万劫不复。 * 后来,羽徽若发现鹿鸣珂就是梦里的扶光君。 她绞碎他的金丹,将他放逐荒墟,永镇八荒炼狱。 羽徽若以为这就是结局。 几年后。 拥有不死之身的鹿鸣珂,如梦中那般兵临城下,要求羽族交出帝姬,送往魔域犒赏三军。 羽徽若从城楼上一跃而下,嫁衣猎猎飞舞,如揉碎的血色蔷薇。 那一瞬,天地动容,山河失色。少年失了冷静,惊慌失措向她奔来。 所有人都以为,那以残损之躯去魔域和亲的帝姬不出三年就会香消玉殒,却有宫人曾惊鸿一瞥,帝姬肌骨莹润,愈显娇纵,一剑捅杀扶光君复活的小青梅,扶光君也只是握起她的手,小心翼翼为她拭去指尖污痕。 阅读需知: 1、甜虐文 2、男主会变好看 3、男主只爱帝姬 4、帝姬并非纯粹恶女,想看恶女文的慎入 终稿文案:2022年5月5日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欢喜冤家 天作之合 异闻传说 搜索关键字:主角: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你,是我至高无上的荣耀 立意:勿以恶小而为之 第1章 帝姬 羽族被攻破那日,月上城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雪,帝姬一身红衣,现身风雪肆虐的城楼上。 城外,魔域的十万大军乌压压的,立在簌簌寒风里。银蛟盘旋云端,鳞片闪闪发光。 蛟首立着名白衣少年。 少年腰悬长剑,身姿挺拔俊秀,长发黑如墨染。 他们唤他,扶光君。 扶光君手掌按着剑柄,沉声道:“本座此来是为故人寻仇。” 帝姬仰头:“敢问是哪位故人。” “沧州,白漪漪。” 帝姬默然片刻,问:“如何才肯退兵?” 扶光君道:“羽族,或是帝姬,择其一,为故人殉葬。” 群山万壑覆着苍雪,折射出的雪光,照亮半边天际。雪花纷纷扬扬,如拂动的柳絮,牵起帝姬鲜红的衣摆。 帝姬的目光从扶光君的身上转向无尽的苍穹:“白漪漪之死与羽族子民无关,放过羽族的老弱妇孺,我愿意自断双翅,以命偿命。” “帝姬,请。”扶光君身体微微前倾,伸出右手。 帝姬抽出明玉刀,背后化出双翅,手起刀落,狠狠斩了下去。 血雾喷涌,如朝霞般灼目,在她的脚下开出艳丽的桃花。 而那断了翅膀的羽族帝姬,裙角划出悲壮的弧度,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 “啊!”羽族帝姬的寝宫里传来一声急促的惊呼。 守候在门外的婢女慌慌张张推门而入,撩开鲛纱织出的轻罗软帐:“帝姬!” 角落里置着一只银色的朱雀衔环熏炉,孔洞里袅袅腾起细白的烟雾,幽淡的香气,丝丝缕缕散开。 羽徽若自雾气中仰起苍白秀美的面颊,额头覆着一层细密的汗珠。 她有着一头海藻般乌黑的发,此刻尽数披散身后,比那最华贵的缎子裁出的寝衣还要柔滑。 粉桃用帕子小心翼翼为羽徽若拭去额角的汗液:“帝姬这是做噩梦了?” “嗯。”羽徽若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的身体一向不大好,梦里铺天盖地的雪景有如实质,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冷得她直打寒颤。 她忍不住攥紧了被角,将那种如附骨之疽的寒冷驱逐出脑海:“更衣。” 侍女们捧来精致的膳食,伺候帝姬用餐。 羽徽若的居处建在空中,由一棵巨大的凤凰树托举着,窗外飘着大朵大朵雪白的云团,此起彼伏,宛若浪涌。 羽徽若没有心情用餐。她坐在窗畔,抬起手指,烦躁地压了压眉梢,脑海中浮起梦里的场景。 梦里,羽族被一名白衣少年所灭。 城破那日,大军压境,战火绵延,无数羽人流离失所,失去血亲。羽徽若踏上城楼,目光所及之处,血流漂杵,生灵涂炭。 少年名叫扶光君,面容被一股神秘力量掩住,无论羽徽若如何睁大眼睛,始终看不清他的脸,而羽族被灭的原因,竟是一个名叫白漪漪的少女。 扶光君兵临城下,逼迫帝姬为年少时的小青梅殉葬。 帝姬为保全剩下的羽族子民,踏上城楼,用母亲留给她的明玉刀,斩断自己的双翅,粉身碎骨,换来羽族的苟延残喘。 羽徽若记得梦境的最后一幕,是那扶光君走到她跟前。尽管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依稀觉得落在身上的目光泛着些许哀怜,竟是那冰天雪地、无尽寒冷里唯一的温暖。 他说:“以女君之礼,厚葬羽族帝姬。” 逼死她的元凶,却在她死后,假仁假义地说了一句,厚葬。 真是可笑。 那种骨头寸断、大量失血,逐渐被冰雪掩埋的滋味,深入骨髓,打心底里叫人发怵,稍稍一回想,就想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羽徽若毫不怀疑,这是羽族命数的预警。 因为,神有预知的能力。 羽族乃是上古时代人类与鸟族结合诞下的后代,羽徽若这一支,更是直接传承古神凤凰的血脉,可以化作凤凰,飞往九霄。 神族覆灭后,羽氏族人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上古之神的后裔,代代相传,到了羽徽若这一代,子孙凋零,只剩下羽徽若一人。 羽徽若倒霉,还是颗蛋的时候,被魔人偷走,不慎跌落天渊,蛋壳裂出道缝隙,遭到天渊的煞气侵蚀,乃至破壳而出,到现在都无法化出自己的翅膀。 羽徽若摸了摸后背那并不存在的翅膀,倏尔想起梦里她跳下城楼前,拥有了属于自己的翅膀。 那是对极漂亮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泛着鲜亮的色泽,比天上的云朵还要柔软,浸透鲜血的颜色,更是有种悲壮绚丽的美。 既然是神的预示,羽徽若决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阻止羽族覆灭的命运。 羽徽若不识得什么扶光君,也并未听过扶光君的名声,倒是那白漪漪,确有其人。 白漪漪是云啸风送给她的婢女。 云啸风是摄政王收的义子,出于给面子,她收下了白漪漪,放在身边还没半个月,白漪漪就和大丫鬟幽兰起了争执,用簪子将幽兰的脖子刺出了个血窟窿。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羽徽若审理此案,查清是因口角而起,幽兰既死,就给白漪漪赐了条三尺白绫,给幽兰偿命。 白漪漪领到白绫的那日,满眼不可置信,跌坐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羽徽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见她不愿意赴死,吩咐其他人:“送她上路。” 距离赐死白漪漪,已有三日的时间,这会儿白漪漪的尸体都凉了。羽徽若定了定神,唤道:“白梨。” 白衣侍女走了进来,欠了欠身:“帝姬。” “去查白漪漪,重点排查她在羽族结识的男子,如果有叫扶光君的,不必回禀,就地处死。”事关羽族安危,羽徽若直接下了死命令。白梨是她最得力的心腹,从小就跟在她身边,手脚利索,办事牢靠,不会让她失望的。 白梨没有问缘由,点了点头:“是。” “帝姬,到了该换药的时间了。”粉桃捧着琉璃托盘,走到羽徽若身后,提醒了一句。 羽徽若起身,坐到帐中。 粉桃搁下琉璃托盘,为她解开寝衣,拿起托盘里的瓶瓶罐罐,替她肩头的伤口换上新的药膏。 帝姬与恶犬 第2节 一柄生了锈的铁剑刺出来的伤口,力道深可见骨,要不是羽徽若拼尽全力的一躲,那一剑已刺穿她的肩膀。 羽徽若秀眉拧起,神色不愉。 粉桃骂骂咧咧:“该死的鹿鸣珂,帝姬怎么说都是他的未婚妻,竟如此不知分寸,下此狠手,等姑姑回来,定要禀明缘由,治他个死罪!” 旁边打下手的水仙亦附和道:“那鹿鸣珂天生丑陋,就是烂泥堆里爬出来的,不知道姑姑怎么想的,非要将他许配给帝姬,纵使他骨骼惊奇,羽族又不是没有天纵奇才的少年郎,就拿云小将军来说,那是比他一千个一万个好,他给云小将军舔鞋底的资格都不够,这种身份怎么配得上帝姬!”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数落着鹿鸣珂的不是。羽徽若满心烦躁,闭了闭眼。 这时,海棠来报:“帝姬,鹿鸣珂带来了。” 话音刚落,侍卫押着一名衣衫褴褛的少年走了进来。那少年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交错的鞭痕,新的,旧的,看起来触目惊心。 少年长发散落,遮住半张面颊,碎发间隐隐约约能窥见,右眼的周围盘踞着一块形状丑陋的鲜红色胎记。 单论五官,鹿鸣珂并不丑,相反,他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随意哪一样,都是能拿得出手的。唯独那块恐怖的鲜红色胎记,像是硬生生撕开一道血淋淋的疤,在他的脸上形成一种割裂感。 任何人看到他的第一眼,都会被他的胎记吸引,并且吓一大跳。要是再被他那死气沉沉的如同深渊般的双目注视着,谁都不想再和他多待一息的时间。 “跪好。” 侍卫在鹿鸣珂的腿弯上狠踹一脚,那少年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垂在身侧的右手,以不同寻常的姿势耷拉着。 “帝姬。”海棠奉上一条乌黑油亮的鞭子。 鞭子的手柄是用上好的玉石雕刻的,上面镂刻着精致的花纹,尾部还缀着精巧的流苏,衬得羽徽若那葱根似的手指漂亮极了。 第2章 少年 羽徽若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抚摸着鞭柄上的花纹。 鹿鸣珂是她的未婚夫,确切来说,是童养夫。 人羽两族连年来争战不断,十年前,羽族大破陈州,将此地划入羽族地盘,陈州百姓一律编入羽族户籍,给予良田耕织,安抚民心。 鹿鸣珂就是那个时候入羽族的。 羽族的巫师初见鹿鸣珂惊为天人,赞叹他有帝王之相,姑姑惜他骨骼新奇,两人一合计,卜了一卦,卦象显示鹿鸣珂与羽徽若命中有一段姻缘,姑姑和摄政王就做主,以卦象为由,昭告羽族上下,把只有十二岁的鹿鸣珂许给羽徽若做童养夫了。 羽徽若一生的幸福,就这么草率的被三个人决定了,当然不乐意。 那时她亦是个十一岁的小姑娘,嫌弃他长得丑,还是个怪物,大哭大闹,在姑姑门外跪了三天三日。姑姑心硬如铁,任她使出百般手段,都没有改变这个决定。 羽徽若固执地认为,是鹿鸣珂贿赂了巫师,想要癞□□吃天鹅肉,因此十分讨厌鹿鸣珂。但姑姑很喜欢鹿鸣珂,特意将他养在羽徽若身边,自己要镇守天渊,无暇看顾二人,便请了专门的师父,教授二人武艺。 两日前,鹿鸣珂与羽徽若切磋时,突然发疯,手中剑直指羽徽若咽喉,羽徽若被他刺中肩膀,同时,由于两人绑定的同心契,鹿鸣珂遭到双倍反噬,倒地不起。 羽徽若抓住机会,捂着肩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脚踩在他的手腕上,碾断了他的腕骨。 她向来睚眦必报。 这个胆肥的奴隶,仗着有姑姑做主,想要飞上枝头变凤凰,被她嘲笑是痴心妄想,还敢恼羞成怒,挟私报复刺伤她。 羽徽若大发雷霆,叫人将鹿鸣珂关了起来。这之后,每日到换药的时辰,伤口疼痛难忍,就让人将他从牢里提出来,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亲自抽他十鞭子才算解气。 此刻,望着这个伤了她的元凶,伤口又似隐隐作痛,她蹙着眉尖,恨不得杀了他。 杀他,是不能杀的。 不说他是姑姑和摄政王给自己定的未来王夫,他还是姑姑亲自收的徒弟,是姑姑唯一的弟子,姑姑回来后,知道了会生气的。 羽徽若压着火气,暂时没要他的小命。 她拎着鞭子,撩起纱帘,行至鹿鸣珂的身前。 侍卫拿起黑色的布袋,套在他的头上。 这是规矩。 帝姬不喜欢他丑陋的面貌,每次行刑前,都会蒙住他的脸。 他已经挨了羽徽若二十鞭子,薄衫被鞭稍撕破,瘦骨嶙峋的身躯上伤痕累累。 那些伤并非全然都是羽徽若造成的,羽徽若是羽族的帝姬,羽族将来的女君,背地里有很多人希望能得到她的青睐,坐拥荣华富贵。 自打鹿鸣珂被许为帝姬的王夫,不少人眼红他,明里暗里使坏,羽徽若想要他知难而退,去找姑姑退了这门婚事,更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娇纵跋扈,带头欺凌他。 有帝姬默许,其他人变本加厉,处处排挤他,羽徽若期待着鹿鸣珂有朝一日,再也忍不下去。 他比羽徽若想象得能忍。整整六年,从不向姑姑告状,对她的欺凌和戏弄,只字不提。这让羽徽若生出一种错觉,这人是爱自己的。 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 鹿鸣珂是个怪物。 羽徽若曾不小心将刚沸腾的半杯茶泼在他手背上,烫破一块皮,他却不哭不喊,无动于衷,好似被烫破皮的是旁人。 他的眼睛永远都是望不到的黑暗深渊,默不作声地盯着她,让人感到恐惧。 羽徽若打心底害怕这个怪物。 那些在他面前的嚣张和娇蛮,像是一层坚硬的鳞甲,将她对他的恐惧深深藏起。 羽徽若扬起鞭子,刷地落下,鞭稍擦过鹿鸣珂的衣角,落在地上,发出“啪”的声响,回荡在这寂静的宫殿里,尤为刺耳。 被鞭子带起的风,拂动珠帘,撞击出清脆的声音。 鹿鸣珂好像很震惊,藏在黑色布袋子里的脑袋动了一下。 羽徽若感觉那道深渊般的双眼,隔着黑布,正在盯着自己。 她半蹲下来,摘下他的头套,露出那双黑黢黢的眼,陷入了沉思。 这个人,将来真的能拯救羽族吗? 羽徽若不由自主地想起她做的那个梦,以及巫师卜出来的卦象。 卦象说,他将来会君临天下,有一番大气候。姑姑也说,他骨骼罕见,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奇才,加以雕琢,必有所成。 要真的像姑姑说的那般,放眼望去,整个羽族,似乎只有鹿鸣珂,能与那梦里的邪魔抗衡。 而羽徽若,生来就是个废物。 当年落入天渊,煞气侵蚀她的灵府,基本给她判了死刑,于修炼一途,她这辈子都不可能修出什么名堂,就连她迟迟化不出翅膀,也和此有关。 姑姑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待到成年,与鹿鸣珂成婚,诞下带有凤凰真灵的血脉,成为羽族下一任的王位继承人。 为羽族选择强大的靠山,诞下拥有凤凰真灵的血脉,是她唯一的选择。 她受羽族臣民供奉,不管是像梦里那样,用粉身碎骨的代价换羽族平安,还是和怪物诞下后代,为羽族培养出强大的王,这些,本来就是一个帝姬该做的。 想到这里,羽徽若那一鞭子再也打不下去。她丢了鞭子,坐回帐中。 婢女和侍卫们都对这个突发状况感到奇怪,帝姬的脾气比那春日的天气还要难以捉摸,谁都没有贸然开口询问。 羽徽若说:“请医师来。” 水仙点点头,出了门去。 过了一会儿,羽族年轻的女医师提着药箱,入得帘内,问道:“帝姬,您哪里不舒服?” 这位小帝姬,自幼身体不好,医师出入帝姬的寝宫,是家常便饭。 “不是我,是他。”羽徽若看向帘外依旧跪着的鹿鸣珂,“给他治伤。” 众人无不感到意外,就连那原本低垂着脑袋的鹿鸣珂,也忍不住抬了下脑袋。 医师行至鹿鸣珂身边,看到他浑身是伤,出于医者的仁慈,叹了口气,对侍卫说:“扶他起来,去旁边坐着。” 医师打开药箱,小心翼翼给鹿鸣珂处理着断骨。 粉桃斟了杯清茶给羽徽若,羽徽若用杯盖轻轻划着茶沫,斜眼看向那坐在凳子上的黑衣少年。 果真是怪物,接骨的痛,常人必定痛哭流涕,他全程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医师接好他的骨头,给了他两瓶药,一瓶治同心契反噬带来的内伤,一瓶治身上的鞭伤。做好这些,医师向羽徽若告辞。 羽徽若放下茶盏,对鹿鸣珂说:“你进来。” 黑衣少年不动,侍卫一左一右,将他押了进来,然后退了出去,守在帘外,防备着他反扑。 这人前两日刺伤帝姬,简直胆大包天。 羽徽若抬眼打量着他,少年身形颀长,肩宽腰窄,有着一副好身段,只可惜全身上下皮包着骨头,没有几两肉,瘦得跟竹竿似的。 他是姑姑凌秋霜亲收的弟子,本不该落魄于此,近几年来,天渊对面的魔族频频有所异动,凌秋霜亲自镇守,这一守就是五年。 没了凌秋霜撑腰,这人族来的毫无背景的少年,被帝姬带头霸凌,过得很是艰难。 他原本住在凌霄阁,凌霄阁里拥护帝姬的弟子,不服他被选为帝姬的未婚夫,烧他的书,将他的被子浸在水里,在他的饭食里掺沙子,往他的衣服里塞毛毛虫,诸如此类的恶作剧,不在少数。 鹿鸣珂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怂包,他狠狠将他们打了一顿,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和他们一起受罚。 除姑姑和摄政王外,羽族子民大多不解,为什么要将帝姬许给一个丑陋的怪物,他们对这个丑八怪都有着敌意,这种假公济私的事,已经不是头一回了。 鹿鸣珂索性搬出凌霄阁,在山中搭了个小竹屋,不再食羽族一餐一粟。 少年倒也有骨气,铁剑是他自己捡回来的,衣服是拿自己编织的竹制品去集市换回来的,食物是他自己种出来的。 那群人没有因此而放过他。 他种的地时常被人拔光幼苗,搭的房子三天两头遭到破坏,根本抓不到恶作剧之人,就是抓到作恶者,报复回去,也只会被人拿捏住把柄,受到责罚。 羽族禁止同族相残,他们这些被编入羽族户籍的俘虏,同样受此制约。 这样饱一顿、饥一顿的,还能跟抽条的树枝似的猛长,羽徽若相信他是骨骼惊奇了。 被羽徽若关起来后,羽徽若给他断了膳食,算起来,他有两日没有吃东西了。 羽徽若打翻搁在手边的糕点,下令道:“捡起来。” 雕成花儿的小糕点,散落一地。 鹿鸣珂慢慢跨出一步,弯下身子,将糕点装回碟子里,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却说:“脏了,出门的时候,替我扔了。” 羽徽若的寝殿十二个时辰都有人打扫,唯独他站立的地方,印有零星血迹,其余地面纤尘不染,这些滚落到地上的糕点干干净净的,一点不脏。 但她是帝姬。 帝姬向来娇贵,吃穿用度,无不豪奢,怎会吃掉在地上的糕点。她不知道,这些糕点用的都是羽族最珍贵的花酱,精致而小巧,是多少寻常人家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山珍海味。 帝姬与恶犬 第3节 帝姬已下了逐客令,鹿鸣珂自然不会久留,他一言不发,端着碟子,转身出门。 旁边的粉桃为帝姬打抱不平:“帝姬,你看他,好生无礼。” “跟着他。”羽徽若说。 第3章 交易 鹿鸣珂出门没多久,驻足花圃前,抬手一扬,连同那造型精巧的碟子,六枚鲜香可口的糕点,尽数滚入土中。 他掸了掸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粉桃直接气炸。 连她都能看出来,那些小点心是帝姬赏给鹿鸣珂的。 不知好歹,帝姬可喜欢这些糕点了,平时她们都没份。 粉桃将鹿鸣珂扔了糕点一事,如实禀告给羽徽若,羽徽若并未如她想象得那般暴怒,她撑着额头,陷入沉思。 这个时候白梨回来了。 “帝姬,查到了。”白梨站在帐外,将自己查到的一一都告诉羽徽若,“白漪漪所识的男子当中,并没有这个叫扶光君的。” “应当是个称号。” “已经考虑到这个可能,依旧没人符合帝姬说的条件。” 白漪漪来自沧州,沧州大破后,她跟随羽人入了羽族。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野心勃勃,一心往上爬,白梨在调查她的时候,惊讶地发现羽族有很多达官贵人或多或少与她有交集,就连帝姬的未婚夫,暗中也似与她有过往来。 她顺利攀上飞嫣郡主这根高枝后,被飞嫣郡主送给云啸风小将军,云啸风使唤她使唤得极为顺手,就想到了帝姬,将她赠予了帝姬。哪知她妒心重,太过年轻气盛,在幽兰的手上栽了跟头,白白送了自己的性命。 羽徽若说:“我知道了。白梨,有件事交给你去办,选拔一批有潜力的弟子,编入讲武堂,由你亲自训练。” 羽族的未来,不能完全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就跟鸡蛋不能装一个篮子同样的道理,她得培养更多的心腹。 白梨的名字虽然是她身边婢女惯用的花花草草,但她不一样,她是凌秋霜亲自培养出来的暗卫。这件事交给她做,是最合理的。 “还有一事,需禀明帝姬。”白梨抱拳,“白漪漪被赐死的两个时辰后,尸首在运往乱葬岗的途中,被一神秘人抢走。那神秘人出手还算留情,只抢尸首,没有伤人,他或许就是帝姬要找的扶光君。” “必然是她。”羽徽若猛地站起,“这件事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白漪漪已死,处理此事的人怕被帝姬责罚,就瞒了下来。”白梨在查白漪漪的过程中,那人怕担责,主动曝了出来,请求白梨从宽处理。 “神秘人可有线索?” 白梨摇头:“他戴着面具,穿一身夜行衣,当时天又黑了,没有人看清。” 羽徽若满是恼恨,就这么与传说中的扶光君擦肩而过了,早知,三日前她就亲自守着白漪漪的尸首。她攥了攥拳头,忽而抬起头来:“我想起一件事,两日前,南都王妃的墓被人盗了,尸首没丢,水晶棺却不见了。” 南都王妃来自人族,是和亲过来的昌平郡主,她的墓被盗那日,南都王特地跑到她面前大哭了一顿,请求她为死去的王妃做主。 南都王这人平时没什么毛病,就是爱美人,那人族来的小郡主,貌美如花,温柔小意,南都王一见钟情,死活要娶作王妃。王妃命薄,嫁过来三年时间,就身染疾病,不幸驾鹤西去了。 南都王伤心不已,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用各种珍贵的材料,打造出一副价值连城的水晶棺,敛了王妃的尸首,保她尸身不腐。 盗走水晶棺的人,确实没有破坏王妃的尸首,但王妃没有水晶棺,漂亮的面容一夕之间就化作了白骨,气得南都王三天没吃饭。 “这两件事连起来看,极有可能是那抢走白漪漪尸首的神秘人,盗用了南都王妃的水晶棺,保存白漪漪的尸首。”白梨一点就通。 “立即去查南都王妃水晶棺的下落。” “我这就去。”白梨退出帝姬的寝殿。 * 两峰之间,雾霭流动,光滑的山壁间,有一名黑衣少年徒手攀爬着。他动作利索,很快就到了崖顶。 那里生长着奇形怪状的树木,树木光秃秃的,没有叶子,枝干间生着锋利的倒刺,一路上听到的虫鸣鸟声到了这里就销声匿迹,除了少年脚踩枯枝发出的断裂声,一丝声响都无,就连那雪白的雾霭也呈现出不祥的紫色。 越往林中深入,紫色愈发浓郁。 这紫色是那些毒木产生的瘴气。 寻常人要是吸了这毒瘴,顷刻间就会毙命,鹿鸣珂穿行其间,毫无反应,唯独平日里略显惨白的肌肤,透出不寻常的青紫。 毒木林的尽头,有一个矮小的洞口,依稀能望见洞里别有洞天。鹿鸣珂矮身钻入,洞顶有一道裂隙,盘踞着青藤,天光从枝叶间泻下,照出一副水晶棺木。 棺木中躺着名白衣少女,少女约莫十六七岁的年纪,浓密卷翘的睫羽安静的敛起。 她的两只手交叠放在腹间,清秀的脸蛋上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若忽略掉颈周白绫勒死她时留下的一圈红痕,只像是睡着了,只待轻轻一唤,便会重新张开那双灵动的眼。 这少女就是白漪漪。 鹿鸣珂把她抢回来时,她已是个死人,寻常人一死,尸体撑不过七日,就会呈现腐坏的趋势,鹿鸣珂别无他法,只好盗走南都王妃的水晶棺,用来保存她的尸体。 是帝姬赐死了她。 帝姬向来不讲理,不高兴时,赐死他族的奴隶,是司空见惯的事。 鹿鸣珂坐在水晶棺畔,隔着透明的水晶棺盖,打量着白漪漪的面容。 他长相丑陋,性格乖僻,没有人愿意同他亲近,除了白漪漪。白漪漪说,她想做他的伴侣,带他离开羽族,去一个能接纳他的地方。 这是白漪漪死去的第三日。 少年按着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平静地跳动着,完全没有为白漪漪的死去悲伤。 呵,羽徽若说的没错,他真的是一个怪物。 洞口传来脚步声。 鹿鸣珂按住腰间长剑,警惕地起身。 这里遍布瘴毒,羽族那些会飞的鸟人,一沾上这种瘴毒就会全身脱毛,没有一个人愿意来这里,怎么会有脚步声? 从洞口走进来一个全身罩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女人摘下兜帽,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 羽徽若的表姐,羽族郡主陆飞嫣。 鹿鸣珂抽出剑,剑尖刺过来的瞬间,陆飞嫣开口道:“鹿公子,手下留情,我并无恶意。” 她的目光越过鹿鸣珂,落在他身后的水晶棺材上:“你的秘密,我不会泄露出去。”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杀了我,你在羽族,就真的再无翻身的可能了。” “什么意思?”鹿鸣珂的剑在离她咽喉一寸的地方停下。 “我想帮你。” “帮我什么?” “复仇。”陆飞嫣撩起鬓边的发,作出伤心的模样,“我知道你和漪漪自幼相识,漪漪的死,对你是个沉重的打击,实不相瞒,我一直拿漪漪当妹妹看待,将她送到云啸风小将军身边,是为了让她拥有更好的前途,谁都没有料到她会得罪帝姬的婢女,被帝姬赐死。” “复不复仇,与你无关。” “难道你不想变强吗?”陆飞嫣早就将鹿鸣珂遭遇的调查得一清二楚,她自信满满地说道,“凌秋霜亲自认证的天才,入凌霄阁四年,如今连羽徽若都打不过,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吗?凌秋霜对你寄予厚望,等她从天渊回来,发现当初的天才,是个没有任何长进的草包,你说,她会不会将你逐出师门,取消你和帝姬成婚的资格?” 鹿鸣珂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拿到的功法经卷是假的,这才是凌霄阁真正不外传的心法。”陆飞嫣甩出一沓厚厚的秘籍。 凌霄阁上下,都是帝姬羽徽若的拥趸者,鹿鸣珂学了四年的剑道,被恶意颠倒顺序,替换招式,这其中很难不让人怀疑没有帝姬的示意。 帝姬羽徽若压根看不上这个丑八怪,想尽办法和他退婚,把他变成一个废物,是最直接的办法。 鹿鸣珂其实知道他学的那些功法都是被人调换过的,修炼过程中,常常感到经脉凝滞,他没有去质问过任何人,就算他提出来,也只会招来一顿嘲笑。 “你要什么?”鹿鸣珂撤回剑,握紧了手里的秘籍。 没有人不喜欢强大的力量,他如果能变强,想要的,就能握在手里,不用再跑到那娇贵的帝姬面前摇尾乞怜。 “这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陆飞嫣微微一笑,“鹿公子,希望未来你我合作愉快。” 第4章 胖啾 鹿鸣珂的小屋子建在山脚下,用竹子搭起来的,四周围着篱笆,篱笆上爬满了野藤,开出零星的小花。 因总是遭人破坏,他在屋子的周围摆了一个石头阵,这阵法是他自己在凌霄阁的书阁里翻阅典籍自学的。 凌霄阁的至高功法,只有特定的核心弟子可以修习,书阁里能翻到的,都是普通的功法。 这种石头阵,羽徽若小时候就被夫子揪着耳朵,填鸭式的塞进脑海里,根本难不倒她。那些个纨绔弟子只知道吃喝玩乐,书没念过几本,居然被这种小阵仗给唬到了,真丢人。 羽徽若抬起脚尖,随意踢开几颗石头,就破了阵法。 不知此时鹿鸣珂在做什么?他两天没吃饭,不会饿死了吧? 羽徽若正要进屋,忽而收回脚。 她不能这样正大光明的进去,鹿鸣珂极讨厌她,要是看见她,肯定会把她轰出来。 那样多没面子。 羽徽若稍一思索,变成了一只巴掌大的鸟。 这是她的原身,托天渊魔气的福,人形的她不但化不出翅膀,就连变回鸟儿,也是一副圆滚滚、浑身披着黄毛,总是长不大的呆鸟模样。 羽徽若跳了两步,因为过于圆乎,差点滚了出去。 夭寿!最近胡吃海喝,又胖了点,都快圆成个球了。 门是半掩着的,羽徽若的脑袋从缝隙里探进去,努力张望。屋里稀稀落落摆着简单的桌椅床榻,地面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唯独不见鹿鸣珂人影。 她松口气,大摇大摆挤了进去。 家具同样都是用竹子做的,空气里泛着股好闻的竹子香,就是不知道哪片倒霉的竹子糟了丑八怪的毒手。 羽徽若振了振翅膀,蹦到桌子上。 桌上搁着个竹篮子,用一块麻布掩着,羽徽若用脑袋一顶,脖子就伸了进去。 半篮子都是红彤彤的果子,指甲盖般大小,红彤彤的色泽,比她常把玩的红宝石还要漂亮。 果子的香气扑面而来,作为一只鸟儿,爱吃果子是天性,羽族优待俘虏们,给予良田土地,也是希望他们能种出好吃的果子谷物等鸟族喜爱的食物。 羽徽若吸溜着口水,极力忍住。 帝姬与恶犬 第4节 这果子是那丑八怪的,她不能偷丑八怪的东西,要是被他知道,会被看不起的。不过,满满当当半篮子,就吃一颗,他不会发现的吧? 羽徽若鬼鬼祟祟叼走一枚,慢吞吞地咽下。 当那鲜红的汁水混合着股清甜的味道滑入喉中,羽徽若的神魂都仿佛飘入了九霄,躺在云朵做的大床上,周遭开满芬芳扑鼻的仙葩。 怎、怎么会这么好吃! 羽徽若眼睛里忍不住滚下一滴热泪,可怜她当了十七年的鸟,吃秃无数片果林,从未吃过这般的神仙果子。 她这么多年的鸟,简直白当。 羽徽若吃完咽下第一颗,就迫不及待地去叼第二颗、第三颗,最后一整只鸟扎进竹篮子里,幸福地拍了拍嫩黄的短翅膀。 天知道,她从小到大的心愿,就是躺在果子堆里,吃它个地老天荒。 * 鹿鸣珂把陆飞嫣给他的心法秘籍藏起后,回到了竹屋。 他在竹屋外摆了个石头阵,那些脑满肥肠的纨绔子弟,已经很久没有来找他的麻烦了。但是今日,似乎来了不速之客。 看到被毁坏的石头阵,少年眼神一沉,快步踏入院中。 并无他想象中的破败景象,院子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没有遭到任何损坏。 风平浪静中,透着一丝诡异。 难道在屋内设了陷阱? 鹿鸣珂警戒十足,眼观四面,耳听八方,握紧手中剑,放缓步伐,入了屋内。 屋内桌椅等家具,同样完好无损,并无人为践踏的痕迹。 他拧眉扫量一圈。屋子简陋,没有能藏身的地方,这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不存在什么入侵者。 是他猜错了? 很快,鹿鸣珂就发现了不对劲,桌子搁着的竹篮子里有东西。 那东西藏在麻布下面,脑袋一顶一顶的,还发出奇怪的吞咽声响。 鹿鸣珂长剑一挑,掀开盖住竹篮子的麻布,就见一只嫩黄的小胖啾扑着翅膀,一副受惊的模样,炸开了毛,跟个弹簧似的往门□□去。 鹿鸣珂动作更快。他长臂一伸,凌空拦截住那只鸟儿,揪着它的翅膀提起来。 胖啾嘴里还衔着颗绯红的果子,眼珠子慌张地转着,嘴巴一张一合,努力做着吞咽的动作,汁水从它嘴角滑下,流到鹿鸣珂的虎口。 鹿鸣珂:“……” 原来不速之客是只贪吃的胖鸟。 鹿鸣珂许久没有开荤,这主动送上门的食物,自然是笑纳了。他提着那只鸟,丢到桌子上。 鸟儿似乎被他吓到了,耷拉着翅膀,胖滚滚的小身体僵硬地坐着,不知所措,只是那双圆溜溜的乌黑眼睛,依旧控制不住地打着转儿往篮子里瞟。 “喜欢吃这个?” 想来是这果子的香气,吸引来这个家伙。鹿鸣珂将剑搁在桌子上,拿起颗果子,在鸟儿的眼前晃着。 羽徽若咽着口水,不动弹。 她忘乎所以地吃着果子,鹿鸣珂的突然出现,把她给吓得六神无主,逃跑时刚巧撞入他手中。 不能被他发现自己就是帝姬,丢脸不提,帝姬原身是只毛都没长全的雏鸟,这个秘密要是暴露出去,会轰动整个羽族的。 羽族的臣民心目中,帝姬羽徽若是只漂亮的凤凰,一身流光溢彩的鸟羽,尾巴缀着火焰,化出翅膀,飞上高空,能为万民带来祥瑞。 姑姑说过,帝姬就是羽族的信仰,一旦信仰坍塌,整个羽族会受到难以承受的打击。 鹿鸣珂将果子抛掷半空中,又抬手接住,幽幽说道:“你不要,我就扔了。” 羽徽若当即脖子一伸,嘴一张,从他手里啄走了果子。 这么好吃的果子,不能浪费。 鹿鸣珂感到些许意外:“你能听懂我的话?” 那只金黄色的胖鸟儿,已经扎入篮子里,吃着剩下的果子,仿佛没有听到他的话。 鹿鸣珂自嘲一笑,扁毛畜生而已,怎会听懂人话? 羽徽若本着不浪费的原则,卖力地吞着果子。吃了他这些果子,她会用别的东西赔的。想到这里,她更加心安理得起来。 鹿鸣珂打量着它,脑海却在思索着菜谱。这么小小一只,虽然看起来胖乎乎的,充其量就他手掌那么大,只够吃一顿,不如用来炖蘑菇。 蘑菇要现采,鸟要现宰,这样才新鲜。他说:“这些果子都归你了,我出门一趟。” 果子吃多了,肉质能带上几分果子的香甜。 鹿鸣珂丢下道禁制,锁住这间屋子,提着篮子,出门去采蘑菇了。 羽徽若打着嗝儿,一不留神,吃多了,整个肚子鼓鼓的,蹦一下都费劲。她索性瘫坐在篮子里,眯着眼睛,等待消化。 鹿鸣珂回来时,羽徽若正在做梦,梦里,她变成一颗果子,和这里的果子滚作一堆儿,偏生那么巧,被鹿鸣珂捏住,要吃了她。 她大声哭着让鹿鸣珂别吃她,鹿鸣珂还真答应了,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吃她,他要拿她榨汁。 羽徽若快要气死。 鹿鸣珂推门而入,将新采摘回来的蘑菇,放在果篮旁边。 羽徽若疑惑地趴在篮子边缘,看他拿出炖锅,在院子里生火。 羽徽若算是看出来了,他打算做蘑菇汤。 她叼起一片蘑菇。丑八怪摘的果子那么好吃,想必这蘑菇也有过人之处。 鹿鸣珂回来拿蘑菇,就发现胖啾在偷吃他的蘑菇,他揪住胖啾的翅膀,严肃道:“这不是给你吃的。” 这个是用来炖你的。 “我给你另备了食物。”他提着羽徽若,来到院中的火堆前,拿起一只竹筒。竹筒上面扣着盖子,他当着羽徽若的面,打开盖子。 羽徽若听到他说给自己另外备了好吃的,满怀期待,脑袋刚伸出半截,就见竹筒内藏着几条青碧色的虫子,浑身扭动着,两条触角探来探去的。 羽徽若浑身的毛都炸开了,脑海中嗡然一响,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天旋地转,双脚一蹬,倒在地上,整只鸟呈僵硬状态。 去他大爷的,她是凤凰,不吃虫。 她平生最见不得的就是虫子。 鹿鸣珂惊愕地看着倒地不起的小胖啾。 这只鸟……被虫子给吓死了? 真是惊天奇闻,一只鸟,能被一只虫子吓死。 死了,就不用他亲自动手了。 鹿鸣珂提起小胖啾,晃了晃,果真一动不动。算了,先烧开水,再拔毛。 鹿鸣珂将羽徽若丢在旁边,去缸里打清水。 羽徽若掀开眼帘,趁他背对着自己,一个奋力地滚动,从篱笆的镂空洞里滚了出去,然后化成人形,猫着腰,麻溜地跑了。 这个丑八怪,果然很讨嫌,居然要拿她炖汤。 第5章 濯足 接下来的数日,羽徽若都再没吃上那么好吃的果子。 羽族的果子是自己种出来的,帝姬地位尊贵,吃的用的是羽族最好的,她就想不通了,怎么整个羽族上贡的果子,没一个能比得上鹿鸣珂的果子? 粉桃来报:“帝姬,那鹿鸣珂已经被带来了,可是现在就叫他进来?” 羽徽若点点头。 粉桃拂开珠帘,身后跟着鹿鸣珂。 他穿的还是那日的黑衣,衣服上撕裂的口子,用针线缝补过了,用的是黑色的线,又巧妙地绣上图案,看不出来。 这件衣服洗了很多遍,已经洗出破旧的痕迹。 羽徽若记忆中,他穿的衣裳就那么三两件,都是缝缝补补,重复利用的。 鹿鸣珂入得帘内,黑黢黢的眼,盯着坐在帐中的帝姬。 帝姬一身明黄色的裙衫,发髻梳得精巧,簪上华丽的发饰,垂下漂亮的金色流苏,耀眼得像天边的霞彩。 鹿鸣珂不行礼,羽徽若也不生气,只唤道:“水仙。” 水仙应了一声,捧着琉璃托盘,走到鹿鸣珂身前:“请鹿公子更衣。” 琉璃托盘上放着一套男子的衣物,以及配饰若干。 帝姬的话,鹿鸣珂向来都是照做的,不做,她有很多种办法逼着他做。 鹿鸣珂拿起衣物,入更衣室,过了会儿,穿着那套水墨风的锦衣,腰缀玉饰流苏,走了出来。 他身段好,这套衣裳更是直接将他的优势发挥出来,束出劲瘦的腰身,外罩一层蝉翼似的薄衫,行动间,衣袂翩跹,整个人就有了飘飘欲仙的气质。 连向来讨厌他的粉桃都忍不住夸赞:“都说人靠衣装,这鹿公子换了身华贵的衣裳,就是不一样。” 水仙亦道:“帝姬好眼光,鹿公子与云小将军真是一个尺寸。” 他们给鹿鸣珂做衣裳时,没要鹿鸣珂的尺寸,羽徽若目测出鹿鸣珂与云啸风身量差不多,只是比他清瘦些,就叫人要了云啸风的尺寸。 鹿鸣珂从始至终毫无反应。 上回帝姬叫人给他做好看的衣裳,是为了将他绑在靶子上,头顶果子,供帝姬练习射箭玩。 这次不知又会整出新的幺蛾子。 “面具拿来了吗?”羽徽若满意地看着鹿鸣珂,风华正茂的年纪,拾掇拾掇一下,还是能拿得出手的。就是眼睛旁边的红色疤痕有点过于引人注目,要遮一遮。 “回禀帝姬,已经着人去取了。”粉桃回道。 送面具的人没多久就到了。 面具是用黄金打造的,雕作凤凰翅膀的模样,中间的孔洞刚好露出一只眼睛。 羽徽若撩开帘子,走到鹿鸣珂面前,拿起那半块黄金面具,覆在鹿鸣珂的右眼。这样一来,不大不小,正好掩住那块疤。 帝姬与恶犬 第5节 这面具又有装饰作用,白衣配黄金面具,只盖住疤痕,不遮五官,面前的少年眨眼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这面具以后你戴着,省得每次拿布袋子罩住你的脸。”羽徽若往后退两步。 黄金面具是她亲手设计,极配鹿鸣珂的气质,戴着这半块面具,倒真的有巫师说的君临天下的帝王之气了。 羽徽若重新坐回帐中,命粉桃和水仙打起帐子,说:“过来给我洗脚。” 她想过了,要培养鹿鸣珂做羽族的靠山,就先必须和他培养感情,生下拥有凤凰真灵的皇子皇女。 第一步,自然是要拉近彼此的关系,做外人不能做的事情。 羽徽若平日最不喜欢别人碰她的脚,从不肯让人为她洗脚,她就勉为其难,让鹿鸣珂做第一个为她洗脚的男人,以示她对他的重视。 水仙端着银盆,盛了半盆温水,放在羽徽若的榻前。 “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帝姬的话吗?”粉桃呵斥道。这鹿鸣珂真是不识好歹,帝姬的玉足,她们这些做贴身婢女的都碰不得,让他洗脚,是赏他脸面。 鹿鸣珂垂在袖中的两只手,攥成了拳头。半晌,他缓缓松开拳头,吐出一口灼息,哑声说:“好。” 离床榻只几步的距离,他却似走了几个春秋的光阴。 他撩起衣摆,半蹲下去,为羽徽若褪去鞋袜,当那对白皙的小脚毫无保留地被他握在手里,他的动作凝滞了一瞬。 羽徽若的双脚如同精雕细琢过的玉石,触手细腻,滑得不像话。 他的指尖抵着她的脚心,不自在地蜷了两下,惹得那小帝姬忍不住咯咯直笑,又故意板着脸,严肃训斥:“洗脚就洗脚,不许挠我脚心。” 鹿鸣珂将她的双足浸入水中,用力搓了搓。羽徽若皮肤娇嫩,少年常年握剑,虎口生有薄茧,摩挲着羽徽若痛痒难耐,她受不住了,忙说:“好了,好了。” 她的脚不脏,平时都用脂膏保养,袜子还是用特殊的香缎做的,用不着洗得那么认真。 鹿鸣珂松手。 羽徽抬提起脚,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弓起的脚背滑落,划出一道银亮的弧线,滴入银盆里,泛开涟漪。 水仙递出一块香云锦。 鹿鸣珂用香云锦包裹住羽徽若的脚,重新为她穿上鞋袜。 “等等。”粉桃制止,“帝姬濯足后要抹香膏的。” 水仙捧着绘有花鸟图案的瓷罐,递给鹿鸣珂。 鹿鸣珂用指尖挖了点透明的脂膏,点在羽徽若的脚上,再用指腹一寸寸推开,轻拢慢捻,使那脂膏的成分都渗进毛孔里。 这小奴隶的按摩手法挺在行,羽徽若舒服得半眯起眼睛。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天也黑了,朱红色的窗外,悬着清亮的圆月。 粉桃问:“帝姬,可是该赐宴了?” 羽徽若颔首。 粉桃高声道:“赐宴。” 殿外候着的婢女们,将话传去膳房,不消片刻,婢女们捧着美味佳肴,鱼贯而入。其中一人端着水盆,半跪在鹿鸣珂身前,高高举起:“鹿公子,请先净手。” 鹿鸣珂指尖残留着香膏的气息,那味道甜腻如水蜜桃,透着股娇贵,本不该出现在他这种卑贱的奴隶身上。 鹿鸣珂将手浸入水中,洗掉这不属于自己的味道。 婢女们将山珍海味摆了一桌子,那伺候鹿鸣珂洗手的婢女又道:“请鹿公子入座用膳,莫要耽误了最佳赏味的时间。” 鹿鸣珂站着没动,那双总是沉静如夜的眼睛里,腾起一团疑惑。 粉桃说:“鹿公子,快请落座吧,这些都是帝姬对您的心意,要是惹恼了帝姬,闹出不好看来,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 或许又是羽徽若对他的折辱。 羽徽若折磨人的法子层出不穷、前所未见,先前羽徽若就曾在他的饭食里下药,导致他双目失明,足有七日的功夫才恢复好。 鹿鸣珂坐下,拿起筷子。 他并不畏惧羽徽若的折磨,只是觉得留下伤会很麻烦。 忤逆羽徽若,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两相权衡,他大多时候都会让羽徽若得逞。 羽徽若没有与鹿鸣珂同食,她为了找出那日在鹿鸣珂竹屋里吃到的果子,试吃了一下午,肚子早就被五花八门的果子塞得严严实实,半点都装不下别的了。 羽族给帝姬准备的食材都是最上等的,厨子也是人族那边捉回来的御厨,这一桌子菜,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应有尽有,鹿鸣珂却是只吃几口就放下了:“我饱了。” 吃多了,毒素留在身体,需要更多的时间去消化掉,身体也会更加难受。 羽徽若惊道:“你饱了?” 对比之下,她的食量简直就是个饭桶。 鹿鸣珂“嗯”了声。 羽徽若琢磨着,恐是这少年长期吃不饱,养出了小鸟胃。她这个真正的小鸟,真该羞愧得无地自容。 羽徽若养好鹿鸣珂的身子,是为将来诞下个身强力壮的小皇子或是小皇女,简而言之,只有鹿鸣珂吃得好,她的小皇女才会健康。 羽徽若私心希望能诞下小皇女,有了皇女,她的很多漂亮衣裳和首饰,就后继有人了。 不过这种事急不来。鹿鸣珂在羽族八年,过得很是艰难,早年的折磨,已然伤了胃,突然大吃大喝,反倒无益于脾胃。 羽徽若说:“既然你吃饱了,我们出门吧。” “出门?”鹿鸣珂抬起漆黑的眼,透过雾霭似的纱帐,怪异地盯着羽徽若。 “对,出门逛街。”这是羽徽若计划的第二步,她在话本里看过,小情侣们都是通过牵手逛街,来增进感情的。 第6章 初见 夜里风大,粉桃和水仙分别为羽徽若、鹿鸣珂系上披风。羽徽若身份特殊,另覆了一张面纱,遮住那张过分招摇的脸。 微风拂开流云,银光如瀑,一泻千里。 羽族的夜市热闹非凡,他们的祖先虽曾与鸟族结合,生有一对翅膀,习性更倾向于人族,加上这些年来,羽族版图扩张,掳掠不少人族,这些人在羽族的仁政下,生活水平逐步提高,渐渐的,把羽族当成了自己的家,早些年在人族的生活习惯也被带进了羽族。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走在一起。 街上人头攒动,帝姬的暗卫混入人群中,不远不近地保护着她的安危。 羽徽若鲜少出门,每次出门都跟只欢喜的小黄鹂似的,鹿鸣珂则面无表情,兴致缺缺。 少年着一身水墨风的宽袍广袖,身量又好,戴着半张凤尾黄金面具,引起不少人的目光。不少小姑娘满脸春意,暗戳戳地往他身边挤,三两下就把他和羽徽若给挤散了。 羽徽若刚巧忘了接下来要做什么,背过身去,自袖中掏出一本巴掌大的手札,翻到第二页,小声念道:“互赠定情信物。” 定情信物,那便是礼物。送什么礼物好呢? 羽徽若愁眉苦脸,目光在两侧的摊子上梭巡着,忽而,眼睛一亮。 鹿鸣珂发现羽徽若不见,第一反应是逆着人流往回去的方向走。他耽误太久的时间,该回家练剑了。至于那骄纵的帝姬,羽族是她的地盘,身边有很多人跟着,自会有人去寻她的下落。 鹿鸣珂刚走出两步,袖摆被人扯住。 他回头望去,只见那着明黄色宫装的羽族小帝姬,睁着双乌黑明亮的眼,挤在人群里,死死揪住他的衣裳,大喘气道:“鹿鸣珂,你去哪里?” 身侧都是逆行的人流,来去匆匆,都成了虚影,唯独羽徽若亮得仿佛一团燃烧的火焰。 “这个给你。”羽徽若手里拎着个布袋子,袋子里面沉甸甸的,一晃,还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小帝姬又补充一句,“给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道路两旁的树上挂着漂亮的花灯,灯火串成长龙,照得人间亮如白昼。鹿鸣珂打开布袋子,五颜六色的石头挤在一起,裹着团灯晕,闪闪发光。 “喜欢吗?”羽徽若期待地问。 羽人的骨子里毕竟还流着鸟族一半的血,很多羽人都喜欢亮晶晶的石头,羽徽若亦不例外。她的宫里就有许多红的绿的紫的黄的宝石,那些都是她从小到大收集的,宝贝得不得了,谁抢她跟谁急。 这些石头也不差,是她刚才在摊子上精挑细选出来的,每一个都晶莹剔透,可好看了,要不是为了和鹿鸣珂培养感情,她才不舍得送出去。 鹿鸣珂不解:“为何送我石头?” 这又是什么新出的恶作剧手段? “送你就送你了,哪有那么多缘由。”羽徽若挤到他跟前,伸出手,掌心向上摊开,“鹿鸣珂,我的礼物呢?” “我没有钱。” 这倒是实话。他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没有余钱买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其实,他作为凌秋霜的弟子,凌霄阁的核心成员,是有固定月例拿的。羽徽若为赶走他,私下嘱咐过凌霄阁,不许给他发月例。 “那就先欠着。”羽徽若坐拥天下奇珍,哪里稀罕他的礼物,她就是走个流程,“你饿不饿,我请你吃东西。” 羽族的小吃有两种,一种是人族喜欢吃的,是面粉和糖炸出来的;另一种就是羽族喜欢吃的,用虫子做出来的。羽徽若故意将他带到羽族专用区域,买了半袋子油炸知了,递到他跟前。 鹿鸣珂袖中的手动了动,探出指尖,接了过来,取出一枚知了,正要往口中送去,羽徽若一把抢过来,都扔在了地上:“逗你玩的,你怎么当真了?” “这有什么。”鹿鸣珂捡起那袋子油炸知了,走到拐角处,将它塞入靠坐在阴影里的乞丐手里。 未入羽族前,他啃过树皮,吃过草根,饿极了,逮到老鼠都能吞下。 这一袋子油炸知了,能卖到夜市上来,已是很多人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乞丐满脸激动,跪在他面前,连连磕头。 想不到这怪物并非全然心冷,竟会怜悯一个乞丐。羽徽若解下荷包,拿出一锭金子,丢给乞丐。 鹿鸣珂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那乞丐手脚俱全,沦落至此,有命运使然,与他自己四肢不勤也有关系。羽徽若出手阔绰,天降横财,不是帮他,是在害他。 “你不必事事听我的,鹿鸣珂,我在你面前,不是什么羽族帝姬,你就把我当做一个普通姑娘就好。” 话本子上说,男女交往,万不可用权势压人。那本话本子里的王爷爱上一位医女,强取豪夺,百般折腾,那医女反倒与他越来越远,终至不可挽回。 真是麻烦。 谈个恋爱为什么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羽徽若脑子麻麻的,转过身去,撩起袖摆,查看手札,然后对鹿鸣珂说:“走,我们去看皮影戏。” 羽族的皮影戏是人族带来的,羽徽若看过一次,就深深爱上了这种表演方式。她买下云香楼,专门用来给她演皮影戏。 羽徽若是帝姬,出门的机会少,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听说帝姬要来看皮影戏,云香楼提前清场,气势恢宏的大楼内悬着无数盏花灯,灯火俱灭,幕布后燃起明黄光晕,照出纸板做的人物,配合着音乐,演绎一出出不同的人生。 羽徽若拈着小点心,看得津津有味。 这种皮影戏,鹿鸣珂在陈州流浪时,不知趴在酒楼的窗外偷看了多少遍。他早已对此失去了兴趣,只有这羽族的帝姬,没有见过世面,当个宝似的。 鹿鸣珂以手支着脑袋,睫羽垂下,半阖起双目。 帝姬与恶犬 第6节 皮影戏已上演到精彩之处,哒哒的马蹄声如闷雷滚过大地,一路滚进了鹿鸣珂的梦里,似贴着鹿鸣珂的后脑勺响起。 鹿鸣珂衣衫褴褛,在寒风中狂奔。 “追!那丑八怪就在前面,别让他跑了。”凶神恶煞的光头男人挥舞着鞭子,狠狠甩在马臀上,咬牙切齿地骂着,“还敢逃跑,别让我抓到你,抓到你,非打死你这个兔崽子不可。” 刚下过雨,地上残留着雨水,坑坑洼洼的,满是泥泞。鹿鸣珂脚下一个打滑,栽进了泥泞里。 身上的衣服早已在长途跋涉中被鞭子抽烂,四处漏着风,好几天没吃过一顿饱饭,还发着低烧,少年撑着手肘,试了好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老子让你跑!”马蹄声已到耳畔,光头手中的鞭子雨点般落在后背,“还跑不跑!打死你这个兔崽子!” 鞭子撕裂旧伤口,溅上那混合着污泥的冰水,钻心的剧痛。 他快死了吧。 鹿鸣珂半个身体都浸在水中,水面倒映出他脸上与生俱来的红色疤痕。 人人都说他是个丧门星,生来就克死生母全家,后来又克死养父母,陈州大破那日,百姓在烽火中对着他破口大骂,就是他这个丧门星,克了整个陈州。 鹿鸣珂的头颅缓缓垂下来,恍惚间,在水中望见了一头浑身发着白光的鹿。 骑着鹿的是名漂亮的妙龄少女,少女着一身明黄色衣裙,腰间缀着流光溢彩的灵犀佩,裙角翻飞,如黎明升起的第一缕朝阳,投进他的眼底,炙烫着他冰冷的胸腔。 “鹿鸣珂,醒醒。”鹿鸣珂的身体被人轻轻推了下。 他睁开双目,梦里翩然飞起的裙角,点燃桌上的烛火,照亮他惘然的双眼,梦里少女的脸,逐渐与眼前的羽族小帝姬重叠在了一起。 羽徽若撑着下巴,趴在桌上,好奇地撑大眼眶,满脸都是探究的神色。 他与她近在咫尺,呼吸间,甚至能嗅到她身上的脂粉香气。 “你睡着了,还做了个梦。”羽徽若好奇,“你梦见了什么?” “没有。” “骗人,一脸的春心荡漾,是不是梦见了自己喜欢的人。”羽徽若往前再凑近一分,“你入羽族八年,我还未曾听闻,你有喜欢的人。” 鹿鸣珂坐直了身子,与小帝姬拉开距离,目光垂地,错开她的视线,依旧是那个答案:“没有。” “没有就没有,没有,倒省去我许多功夫。”羽徽若呢喃着,站起身来,“该去看日出了。” 鹿鸣珂疑惑地看向窗外。窗外夜色浓如泼墨,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哪有什么日出。 “我们先去爬山,爬到山顶,自然就能看到日出了。”羽徽若拍拍裙摆,端起桌上剩下的糕点,叫人打包,让鹿鸣珂拿着。 爬山是体力活,两人若饿了,可以就着山泉,吃这些点心裹腹。 羽徽若带鹿鸣珂攀登的这座山,叫做白头山,是羽族年轻情侣最喜爱的郊游去处之一。传说,山中有主管姻缘的神灵,相爱的两个人,如果能在白头山上看一次日出,就会得到神灵的庇佑,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羽徽若不要恩爱,不要白头,她只要鹿鸣珂能一生效忠她,效忠羽族。这个心愿,她会和神灵说清楚的。 第7章 心魔 半山腰有一汪水潭,羽徽若爬了半宿的山,出了汗,蹲在水潭前,掏出帕子,浸透了水,擦着额角的汗。 “这水好凉快,鹿鸣珂,你要不要过来洗把脸?”羽徽若对着站在树下的鹿鸣珂招手。 灯笼幽幽的光晕,笼罩着他的眉眼,眼周的红色疤痕被黄金面具装饰着,顺眼许多。 潭水幽深,水底隐有寒光闪烁,羽徽若只顾着招呼鹿鸣珂,未察觉异样。 鹿鸣珂抬手掷出羽徽若送他的半袋子石头,咕咚入水,激起数层银浪,惊得羽徽若险些滑进水里。 她双手叉腰,正要斥责他糟蹋自己的石头,忽然从水底跃出数道人影,持刀砍来。 羽徽若反应敏捷,就地一滚,错开刀锋。 山林四周皆有杀手冒出来,统共十几人,二话不说,直接攻向羽徽若和鹿鸣珂。 暗中跟随帝姬的护卫闻声而来,抽出兵刃,与这群杀手打起来。 杀手训练有素,出手狠辣,暗卫渐觉吃力,其中一人护住羽徽若,疾声说:“帝姬先走。” 从小到大,身为羽族帝姬,遭遇的刺杀多不胜数,羽徽若神色冷静,握着明玉刀,有条不紊地撤退着。她抽空看了眼鹿鸣珂,鹿鸣珂捡起一把剑,动作干净利落,又快又准,刺穿伺机想要偷袭他的杀手。 血珠溅上他的黄金面具,艳色晕染开,美得惊心动魄,不由叫羽徽若惊叹。 凌霄阁给他的心法都是假的,却没能压制住他的锋芒,要是倾尽羽族的全力来培养他,或许真如姑姑所说,他能改变整个天下的格局。 很快,羽徽若就无暇思考这些。这次来的黑衣杀手所使功法,似乎是专门用来克制暗卫的,暗卫一个接着一个倒下,混乱中连鹿鸣珂都不见了踪影,眨眼间,只剩下羽徽若孤身一人。 清楚她的行踪,又对她的暗卫功法路数了如指掌,这个人,极有可能就是羽徽若身边的人。 羽徽若调动灵力,注入明玉刀,砍杀其中一人。死了一人,立时有另一人替补上,羽徽若双拳难敌四手,几招后就落了下风。 杀手们不要她的命,刀刀避开她的要害,打着将她生擒的主意,抓住这个心理,羽徽若用上了不要命的打法,竟也拖得一时半刻。 杀手们失了耐心,一拳击中她的肚腹。 羽徽若的身体腾空而起,重重摔落在地。 她努力地掀开眼皮,奈何黑暗一重重覆下来,昏迷前,隐约看到一双绣着鸟羽的锦靴,踩断枯枝从林中走了出来。 绣着鸟羽的锦靴,是羽徽若叫人给鹿鸣珂做的,鹿鸣珂手中的剑毫不留情地刺穿杀手的胸膛,滴落的血珠染红那白色的鸟羽,让他隐隐兴奋了起来。 陆飞嫣给他的凌霄阁心法,果然名不虚传,短短数日的功夫,他的修为突飞猛进,要是再拿到正确的剑招,假以时日,无人再能敌他手中的这把剑。 鹿鸣珂杀红了眼,血雾喷洒,溅上他的衣摆,最后一名杀手倒在他的脚下,死不瞑目。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宫灯,踩着杀手的尸体,踏出了枯林。 羽徽若如断翅的鸟,高高飞起,直直坠下,血染上她明黄色的裙衫,犹如环绕着朝日的霞光。 她向他投来一瞥,昏了过去。 杀手们正欲扛走羽徽若,发现还有一个活口,留下一人,其余皆向鹿鸣珂靠拢。 鹿鸣珂握着滴血的剑,瞳孔漆黑,缓步向着羽徽若走来,杀手的头颅一颗颗坠落在他身后,鲜血浸湿了脚下的泥土。 少年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眼睛从始至终都没离开过羽徽若。 守着羽徽若的杀手,眼见同伴们一个个死去,这提灯踏过尸山血海的少年,妖艳得像是地狱里逃出的艳鬼,平生见惯死亡的他,竟忍不住心生一股胆寒。 他早已失了杀手的素养,哆哆嗦嗦抬起手中的刀,还未砍下去,眼角擦过一道剑光,脖颈蓦地一凉,接着,天与地骤然颠倒过来。 头颅落地的瞬间,他看见了自己仍旧站着的身体。 鹿鸣珂嫌恶地踢开他,俯下身子,在血泊里捡起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 羽徽若的灵犀佩。 这块玉佩共有一对,是对情人佩,相爱的两个人佩戴,心意相通的瞬间,玉佩就会发出响声。羽徽若的这块是女式的,玉佩的另一半被凌秋霜给了鹿鸣珂,鹿鸣珂把它埋在了土里。 鹿鸣珂扔了剑,指尖轻轻抚去玉佩上的血渍。夜风拂动枝叶,吹散腥气,玉佩上的流苏随之轻晃起来。 鹿鸣珂闭了闭眼,脑海中又浮起梦里的一幕。 一身明黄色衣裙的少女,骑着全身裹着白光的鹿,腰间的灵犀佩仿若一轮皓白的明月,烙印进他的眼底——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羽族的帝姬,羽徽若。 陈州沦陷,陈州人沦为俘虏,他生来相貌丑陋,被羁押去往羽族的路上,时常遭到戏弄取笑。他打昏守卫,逃了出来,被追到无路可逃快要被打死时,羽徽若像仙女般出现在水里的倒影里。 那也是他第一次发现,这世上还有这样娇贵美丽的女孩儿,自己与她相比,就如同被明月陡然照见的烂泥。 她救了他。 那衣衫华丽、面容娇美的女孩,走到他身前,朝他伸出手,将他从污泥里扶了起来。 鹿鸣珂一眼就望见了她腰间的灵犀佩,那么漂亮的玉佩,似乎天生就该用来衬托女孩的娇贵。 鹿鸣珂拢回思绪,擦干净玉佩上的血迹,半蹲下,将它重新系在羽徽若的腰间。 羽徽若精心描绘过的妆容,早已经花了,就如同当年,巫师占卜出她与他是命定的伴侣,他欢喜地站在人群中,如初遇那天,向她伸出手。 她花容失色,疾步向后退着,哭花了脸,大骂他是丑八怪。 被风牵起的衣角,从他伸出的手中掠过,像一抹翩飞的蝶影,飞离了他的掌心。 时至今日,鹿鸣珂仍旧记得,羽徽若的袖摆从掌心滑过的冰凉触感,以及那种无法拒绝的失落和窘迫。 少年指尖蜷了蜷,抚上黄金面具,触摸着自己的胎记。忽而一拳头砸在羽徽若的脸侧,力道大得指缝间溢出了鲜血。 他猩红着眼,用那双流着血的手,掐住羽徽若的脖子,只要再用力些,就能掐死这经年的心魔。 然而最终,他还是缓缓住了手,背起羽徽若,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向着山下走去。 暗卫死前曾发出了求救信号,鹿鸣珂刚走到山脚,就遇到了前来支援的人。领头的是个十八九岁的英俊少年,少年穿着银甲麟衣,手握红缨枪,行动间迅如疾风。 他就是羽族的小将军,摄政王的义子,云啸风。早年曾在天渊前斩杀魔人将领,一举得以扬名天下,半年前,因性子冲动,不听凌秋霜号令,孤身渡过天渊,险些丧命魔人手里,被剥夺兵权,赶回羽族,做了帝姬的护卫首领。 云啸风一眼望见鹿鸣珂背上的羽徽若,立时就跟小狗被抢了骨头似的,龇起牙齿,一副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的架势:“你给我放下帝姬,谁许你这肮脏的双手碰帝姬的!” “我怀疑是你这奴隶私通外敌,谋害帝姬,来人,给我拿下这反贼!”云啸风从他手中夺过羽徽若,气急败坏地下了道命令。 他的狗腿子们一拥而上,反剪住鹿鸣珂的双臂,迫他单膝跪在地上。 鹿鸣珂仰起头来,自乱发间抬起一双墨黑的眼,冷笑道:“我若是奸细,帝姬已经死了。” 白梨道:“云将军,鹿公子是帝姬的人,他是不是奸细这件事尚未有定论,等帝姬醒来,自会真相大白,您私自处置帝姬的人,帝姬会不高兴的。” 白梨是帝姬的心腹,大多时候,她的态度代表着帝姬的态度。 云啸风最不希望的,就是帝姬不高兴。他想了想,说:“放了他。” 鹿鸣珂掸去衣上浮尘,站了起来,此时云啸风才看清他身上穿的衣裳,着实因天色太黑,宫灯的明度不够,那少年又浑身是血,云啸风满眼惦记着帝姬,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这件衣裳……”怎么有点眼熟。 云啸风皱了皱眉。 “云将军,帝姬的伤要紧。”白梨提醒道。 羽徽若进气多出气少,危在旦夕,云啸风再顾不上计较那件衣裳,抱着羽徽若,坐上自己的神骏,急速往宫中奔去。 帝姬的御用女医师被请入寝殿,给羽徽若处理伤势。 外伤不重,重的是内伤。羽徽若灵府先天性破损,存不住灵力,这次又过度使用,导致补好的裂隙隐隐有崩开的趋势。 “快将帝姬放进灵池。”医师对白梨道。 白梨自知事情严重,抱起羽徽若,踏入灵池。此乃羽族重地,除白梨外,其他闲杂人等都不许进入。 云啸风站在殿外,急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水仙道:“云将军,您先请回吧,帝姬不会有事的。” 帝姬与恶犬 第7节 关键他这么大的一个人,杵在这里也无济于事,还会妨碍宫婢们来来往往。 云啸风只好先回去了。 第8章 偷师 灵池内置凌秋霜为羽徽若寻来的大量灵液,养出灵气,专门用来修补羽徽若的灵府。 羽徽若是趴在一片荷叶上醒来的,入目是自己一截嫩黄的短翅膀,她一动作,荷叶便晃晃悠悠,荡开涟漪。她用翅膀撑住身体,才没有一头栽进满池子的灵液里。 眼下这个情况再明了不过,她被打回原形了。 早些年就有这个情况,她天生如此,受了重伤,或是灵力枯竭,就维持不了人形,回归本体。 问题是,作为一只高贵霸气的凤凰,她至今保持着刚破壳而出的模样,无法褪去胎毛,化出漂亮的彩羽,这件事要是被传出去,会引起羽族动荡,所以姑姑凌秋霜特意凿出灵池,灌以灵液,供她灵力枯竭时在此休养。 丝丝灵气钻入羽徽若的灵府,羽徽若摊开翅膀,仰躺在叶子上。 养回损失的灵力,短则三五日,长则十天半个月,这期间只有白梨会每日定时过来,给她投喂果子。 今日的果子甜归甜,总觉缺了点什么,羽徽若吃了几颗就不想吃了。 白梨离开前,羽徽若用翅膀在她掌心划拉着,示意她把她平日里攒的宝石都拿过来。 睡觉前,羽徽若总会抱着她的宝石,趴在帐中数一遍才睡得香。 白梨很快就将装着宝石的盒子送了进来。 羽徽若蹦进盒子里,趴在红彤彤的宝石上,舒服多了。但是瞧见那红彤彤的宝石,她又想起鹿鸣珂的果子,登时馋得口水几乎流下来。 羽徽若站起来,用力扒拉着盒子里的宝石。宝石硬邦邦的,她废了老大的劲叼起一颗,结果因宝石太大,稍有动作,宝石就会滑下来,倒是有一串红玉珍珠手串,套在脖子上刚刚好。 羽徽若套着这串红衣珍珠,避开白梨的眼线,悄悄飞出了灵池。 她要用这串红玉珍珠,去和鹿鸣珂交换果子。她说过,不会白吃他的果子,上次赐宴他没吃几口,恐是自己准备的膳食不符合他的心意,这次给他红玉珍珠,他就可以去买自己喜欢的食物了。 鹿鸣珂不在竹屋,竹屋里也没有羽徽若喜欢的果子。羽徽若拍着翅膀,低空飞行,在一条小溪边找到了鹿鸣珂。 玉带似的溪水穿过碧野,少年挽起袖子,蹲在水边洗衣裳。 他的衣服沾上杀手的血,脱下后本想扔掉的,想了想,又留了下来。 在羽族内,被帝姬带头排挤,生活窘迫、捉襟见肘是事实。他没有几件换洗的衣裳,这件衣裳料子贵重,剪裁精致,洗干净了还可以再穿。 羽徽若高兴地跳上了少年的肩膀。 鹿鸣珂转头就见一簇黄色的绒毛在风中招展。 “是你?”鹿鸣珂认出羽徽若就是偷吃他果子的小鸟。 那日,他以为小鸟吓死了,转身去打水熬汤,回头小鸟不见了踪影。他推测是小鸟聪明,看出他要吃了它,装死逃过一劫。 今日这小胖啾主动送上门来,一下子推翻他的所有猜测,令他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羽徽若用脑袋顶了顶他的耳垂,以示回应。 羽毛的触感毛茸茸的,鹿鸣珂的耳垂微微泛着红。还是第一回 有人摸他的耳垂,虽然对象是只胖乎乎的小鸟。 “你怎么回来了?”鹿鸣珂继续搓着手里的衣服,经他手指一搓,衣服上的血迹在水里化开,被波纹吞噬。 “啾啾啾。”羽徽若当鸟时,受舌头限制,发不出人言,急出一串鸟叫。 她想吃他的果子,非常想,急不可耐,就现在! 鹿鸣珂要是能听懂鸟语,就不至于被一群长着翅膀的羽人欺负得如此落魄。他停下手中动作,耐心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啾啾!” 羽徽若跳到鹿鸣珂的掌中,恰巧沿岸的花树被风轻拂,吹下无数落英,飘入了水中。羽徽若足尖一点,往水面扎去,叼起一片粉红色的花瓣,放在鹿鸣珂手中。 花瓣的形状与果子有些出入,羽徽若低头啃了两口,啃出那果子的形状,再配上这嫣红的颜色,这回丑八怪总能领略她的意思了吧。 果不其然,鹿鸣珂懂了:“你想吃我摘的果子?” 羽徽若垂下脑袋,轻轻一甩,把脖子上的红玉珍珠手串放在他掌心:“啾啾啾。” 拿这串漂亮的珍珠和你换。 这串珍珠虽不算羽徽若顶顶喜欢的,那也是极喜欢的,为了吃上果子,她这回可是下了血本。 羽徽若有些恋恋不舍地看着心爱的小珍珠。 “等我洗好衣裳。”鹿鸣珂说。 羽徽若便蹲在旁边的石头上,歪着脑袋看他洗衣裳。少年手巧,手指拨动着水纹,几个来回之间,就把那衣裳搓得洁净如新。 鹿鸣珂将衣服的水拧干,放进木盆里,站了起来。羽徽若立时飞到他头顶,在他发髻上盘坐着。 鹿鸣珂把她抓下来,托在掌心,皱眉道:“不许坐在我头顶。” 羽徽若跳上他的肩膀。 鹿鸣珂带着羽徽若回到竹屋,晾好衣服后,将羽徽若放进自己编织的竹篮里:“我去摘果子,你在家中等我。” 羽徽若蹦上他的掌心,表示要跟他一起去。 “去那地方要先穿过一片瘴毒,你去了,会掉毛。”鹿鸣珂重新把羽徽若塞回篮子里,然后出门给羽徽若摘果子去了。 这回他没打算把这只鸟给炖了,因他发现这只鸟极通人性,真的能听懂他的话,还主动亲近于他。 说来可笑,整个羽族,只有一只呆鸟肯同他做朋友。 一个时辰后,羽徽若等来了她心心念念的果子。彼时,她眯着眼,正靠坐在篮子里打盹,一股馨香直往鼻子里钻。她掀起眼帘,鹿鸣珂指尖托着果子,笑吟吟地抵到她的嘴边。 这怪物竟是会笑的。 院中的破桌子不知道鹿鸣珂是从哪里淘来的,缺了条桌子腿,被他用竹子补上了,桌面被磨损掉一块,中间还破了个洞,平时枕金卧玉的帝姬,就趴在这张桌子上,磕着果子,看鹿鸣珂练剑。 鹿鸣珂拿到的剑谱是经过篡改的,很多招式都不连贯,他硬生生自己创造了些剑招,给补了上去,还有模有样的。羽徽若不经想起遇刺那天,他用的那几招,真是漂亮干脆,叫人惊艳。 鹿鸣珂是块璞玉,要好好雕琢,不能再糟蹋下去了。 羽徽若跳下桌子,用嘴巴捡起一根竹枝,在地上画着。 鹿鸣珂被她的动作吸引注意力,不由得停下了舞剑的姿势,不多时,他就发现羽徽若画的是剑招,还是凌霄阁不外传的剑招——他虽未拿到过正宗的剑谱,为糊弄他,羽徽若叫人给他的剑谱里,确有那么几招是真的。 这只鸟来头不小。 鹿鸣珂看向羽徽若的眼里,不禁带上了几分难以察觉的审视。 难道它是凌霄阁豢养的鸟雀? 只有身在凌霄阁,日复一日,耳濡目染,才会接触到这么高级的剑招。 羽徽若跳到他脚边,仰起头来,“啾啾啾”地叫着。 别傻站着,快学,嘴巴叼树枝很累的。 鹿鸣珂半蹲下身子,指尖摩挲着地上的一笔一画,心情复杂。 他捡到宝了。 这只鸟竟怀揣着绝世秘籍。 这些剑招,可比那些果子要珍贵许多。如果从小鸟这里偷师,就不用受陆飞嫣掣肘,从她那里拿到真正的剑谱了。 * 凌霄阁最顶级的剑谱,共有八十一式,羽徽若给鹿鸣珂画了前两式。 学剑嘛,要循序渐进,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 鹿鸣珂学的认真,他坐在地上,把那些剑招一一印入脑海,浑然不觉,羽徽若扇着翅膀偷偷飞走了。 羽徽若回到灵池中,只觉嘴巴酸软,浑身累瘫,趴在荷叶上,一动不想动。 云啸风彻查帝姬遇刺一事有了结果,由白梨传话,向羽徽若禀告。 “杀手的身份已经查明,都出自金蛇教,他们买通宫女丁香,拿到您的行踪,策划了这起刺杀。杀手已无一活口,这些都是丁香亲口招认的,帝姬,该如何处置丁香?” 金蛇教是羽族的民间组织,由一群反贼组建,与羽姓皇室为敌。他们以金蛇为图徽,不齿羽氏皇族欺压百姓,滥用私刑,自称为民除害,大赦天下,这些年来,安排了大大小小的刺杀,杀手死了不少,羽氏皇族也死了不少,案件几经转手,牵连一大片,始终没揪出来背后那个人。 既然查出是何人所为,羽徽若自是不会心软,她看向白梨,白梨立时会意:“丁香赐死,以儆效尤,丁香的遗物,我会安排送回她老家,交还给她的亲人。” 羽徽若点点头。 恩威并施,是为君之道。这是姑姑教她的。 * 小鸟已经有两日没来找鹿鸣珂。 鹿鸣珂摘了它喜欢的果子,放在窗台上,第二天起床,果子一颗不少。 鹿鸣珂决定去一趟凌霄阁找小鸟。 凌霄阁是羽族的贵族学府,只有出身皇室的子弟才能进入,鹿鸣珂是羽徽若的未婚夫,破格可以进入凌霄阁。这些年来,鹿鸣珂在凌霄阁不受待见,根本学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东西,那些纨绔子弟还常常来找他的麻烦,久而久之,鹿鸣珂就不来凌霄阁了。 他不来报道,老师们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鹿鸣珂心知肚明,这些都是帝姬授意的,目的是把他养成一个废物。 鹿鸣珂突然踏足凌霄阁,弟子们一个个跟见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似的,争相跑出来看热闹。鹿鸣珂对他们的围观置之不理,他袖中揣着几颗果子,四下张望,耐心地寻找着小鸟。 一支箭矢破空而来,鹿鸣珂侧了下身子,箭矢擦着他面颊飞过,划出一道血痕。 温热的血顺着面颊滑落,鹿鸣珂抬起指尖,摸了摸。 第9章 龃龉 “不好意思,射偏了,没吓着你吧?”说话的是个持着弯弓的锦衣少年,少年满脸堆着恶意的笑,摆明了是故意拿箭射鹿鸣珂的。 那一箭要不是鹿鸣珂躲得及时,已经洞穿他的脸。 鹿鸣珂阴沉着脸,没有吭声。 “看他,吓得话都不会说了。”少年的拥趸者哈哈大笑起来,更有甚者,直接过来掀他的衣摆,“让我看看,是不是尿裤子了。” 鹿鸣珂抽出腰间悬着的铁剑,挑向他的手筋。 那人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竟避无可避,眼看着要被他砍掉整只手,一杆红缨枪伸过来,挡住了剑光。 帝姬与恶犬 第8节 好险! 这怪物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了? 那人扑通跌坐在地上,锦衣湿了一大片,自己先尿了裤子。他的同伴个个胀红着脸,憋笑憋得辛苦。 “丢人现眼,还不快滚!”云啸风平日里最见不得这种怂蛋,不悦地呵斥了一声。 同伴赶紧将那人拽起来,拖离此地。 云啸风收回红缨枪,看向鹿鸣珂的眼里不免都是些不赞同:“他只挑衅你一句,你就要砍了他的手,未免太过狠毒。” 鹿鸣珂看也不看他,转身就走:“与你无关。” “等等。”云啸风横着红缨枪,挡住他的去路,“我看你长进不少,我们比划比划。” “不感兴趣。”鹿鸣珂也明白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况且,他还要去找他的小鸟。 “还没有人能拒绝我下的挑战书。”云啸风本就是好战的性子,遇着对手,哪有放过的道理,“小子,你今日不打,也得打。” 以前,他只知这个丑八怪是帝姬命定的夫婿,看他哪哪都不顺眼,却也没当回事,如果他一直这么废下去,等凌秋霜回来,肯定会撤销他和羽徽若的婚事。但刚才,他亲眼所见,少年所使剑法,绝非等闲之辈能做到的。 在不断遭受打压的情况下,还能取得如此成就,这小子,真不愧如凌秋霜所说,是可造之材。 云啸风思绪回笼,手中红缨枪|刺向鹿鸣珂,鹿鸣珂只能被迫格挡,腕底翻转,以剑刃回击。 无数次经验告诉他,不反击,会受重伤,更有可能,会死。 他这一剑直叫云啸风大呼惊艳,对待他的态度,登时慎重了起来。 云啸风久经战场,所学都是羽族最好的师傅教出来的,反观鹿鸣珂,学了错误招式这么多年,作战经验不及他丰富,手中的残剑更是不敌红缨枪的锋利,不消片刻,就落了下风。 云啸风以枪尖挑他手中剑,想迫使他弃剑认输,鹿鸣珂紧抿着唇,神色凝重。 有强大的对手喂招,能更快地敦促他成长起来,云啸风的每一招一式,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几乎挑不出突破口。 鹿鸣珂默默记着他的招式,忽而,红缨枪|刺向他的腰间,他的腰身向后弯折,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躲开了这一招。 塞入腰间的红玉珍珠手串,被云啸风的红缨枪挑了出来,啪嗒落在地上,散落一地。 其中一颗殷红的小珍珠滚到云啸风面前,撞上他的鞋尖。云啸风捡起珍珠,放在指尖摩挲着:“这是……帝姬的红玉珍珠?” “臭小子,你怎么会有帝姬的红玉珍珠?”云啸风收回红缨枪,狠狠往地上一戳,拿着红玉珍珠质问,“说,是不是你偷来的?” 帝姬爱珠玉,羽族人尽皆知,这串红玉珍珠是帝姬十四岁那年从海边淘来的,平时舍不得佩戴,只有重大日子,才会配在腕间。 帝姬这么喜欢这串珍珠,轻易不会给人,更何况还是这个她讨厌的丑八怪。 所以云啸风断定,这串红玉珍珠是鹿鸣珂用不正当的手段得来的。 鹿鸣珂闻言,暗自惊疑。 这红玉珍珠是羽徽若的?小鸟怎么会有帝姬的红玉珍珠?难道是小鸟偷来的? 小鸟连摘果子都不会,哪里来的钱去买这串红玉珍珠,极有可能它想拿东西换他的果子,就飞进了帝姬的寝宫,偷走了帝姬的红玉珍珠。 帝姬脾气坏,此事涉及到她最喜欢的珍珠,要是让她知道小鸟的存在,多半会让人捉住小鸟,拔了毛炖汤。 想到此处,鹿鸣珂便没有出言为自己辩驳。 云啸风只当他是默认。 “好啊,还真是你偷来的!帝姬待你不薄,你身上穿的衣裳,脸上戴的面具,都是帝姬特意叫人为你做的,你非但不感恩,还敢偷帝姬的东西,简直就是个白眼狼。” 提起鹿鸣珂这身水墨风锦袍,云啸风几乎咬碎一口白牙。 前些日子,帝姬叫贴身宫女向他问了身量尺寸,他私下打听,才知帝姬拿着他的尺寸裁衣裳。他的生辰快到了,他以为是帝姬要送他生辰贺礼,满心欢心等着他的礼物,结果转眼就看到这套非常符合他心意的衣服穿在了鹿鸣珂的身上。 “帝姬的东西都敢伸手,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给我拿下,鞭笞十下,吊在太阳下暴晒三日,小惩大诫。” 云啸风不提有战功,就光摄政王义子的身份,就足以叫所有人都捧着他了。这些年摄政王老了,不大管羽族的事务,威望仍在,他这个摄政王义子,还是帝姬的青梅竹马,极有可能取代鹿鸣珂,成为帝姬的王夫。众人为讨好他,一拥而上,将鹿鸣珂擒住。 鹿鸣珂没有反抗,反抗了也是徒然,受罚这种事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只要不暴露出小鸟的存在就好。小鸟偷红玉珍珠,也是为了他。 他就当替小鸟受罚。 * 鹿鸣珂重返凌霄阁,与人起冲突一事,很快闹得人尽皆知。他被云啸风责罚的事,羽徽若是在午膳后得知的。 她特意叫白梨盯着鹿鸣珂点,白梨收到消息,就匆匆禀告了羽徽若,急得羽徽若饭后小点心都不想吃了。 鹿鸣珂受罚是因为红玉珍珠,可红玉珍珠是她给他的。 大意了。 她本意是想让鹿鸣珂过上好日子,这串红玉珍珠她鲜少在人前戴出来,没想到云啸风竟记得这串红玉珍珠,给鹿鸣珂招来大祸。 羽徽若又不能承认红玉珍珠是自己给鹿鸣珂的,那就暴露了她是小鸟的秘密。 该死的云啸风,怎么就这么喜欢多管闲事!羽徽若快被这个搅事精气死。 她灵府尚未修复,无法化出人形,只能依旧当一只小鸟,背着白梨,飞进了凌霄阁。 演武场上,鹿鸣珂双手套着铁环,高高举起,被悬在铁架下,遭烈日暴晒。少年头颅低垂,乌黑的发垂泻下来,掩去他的脸庞,看起来奄奄一息。 羽徽若飞到他的肩膀上,用脑袋拱一拱他的耳垂:“啾啾啾!” 快醒醒。 清越的鸟鸣声,钻入鹿鸣珂的耳孔,鹿鸣珂神志清醒了几分,勉强抬起头来,与羽徽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全身披着金黄绒毛的小鸟,滴溜溜转着乌黑的眼珠子,叫声里满是担忧和焦灼。 “……你来了。”少年声带嘶哑得像是砂纸磨出来的。 小鸟真的住凌霄阁。 鹿鸣珂来凌霄阁的次数少,从未碰见过它。小鸟大概是凌霄阁唯一会关心他的了,他扬起脸庞,干裂的唇角溢出一丝笑意:“我没事。” 一颗心早已在经年的摸爬滚打中渐渐冰冷,鹿鸣珂从不把身体上的病痛放在眼里,十鞭子,压根对他造不成什么影响。 只是天气炎热,在太阳底下暴晒,没有水源,饥渴要比身上的伤难受许多。 鹿鸣珂睁着眼睛,迎着日光望去,整个天空都似在摇晃,满目的金光变作火焰,将他包裹,灼烧着他的灵魂。他浑身上下,每个毛孔,无不在渴求着甘霖。 “啾啾啾!” 你看起来快死了。 这次,鹿鸣珂竟猜对了小鸟的意思。他舔着皱了的唇瓣,说:“我想喝水。” 那简单。 羽徽若用翅膀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放心。然后她飞了出去,找到云啸风的休息间。 摄政王的义子,休息间是独立的,准备着瓜果茶水等物。 云啸风躺在摇椅上,用帕子盖住自己的脸,正在小憩。 羽徽若认得这帕子,那是她的帕子,帕子上的花纹她不喜欢,就扔掉了。 这个云啸风,又捡她的垃圾。 羽徽若叼起一串樱桃,气不过,飞到云啸风的脸上,隔着帕子,狠狠踩了他一爪子。 云啸风惊醒,揭开帕子。梦里他正在和帝姬游船,帝姬突然恼了,变成一只凤凰,踹了他一脚。 他摸着隐隐发疼的脸,这个梦太真实了吧。 羽徽若叼着樱桃,飞回鹿鸣珂的身边,她站在鹿鸣珂的肩膀上,努力地伸着脖子,把樱桃喂给鹿鸣珂。 少年失血,又遭暴晒,几颗樱桃解不了什么渴。 羽徽若重新飞回云啸风的屋子,打算故技重施,再拿些别的。 果盘上放着新洗的葡萄,碧绿的葡萄水灵灵的,一看就汁多味甜。那云啸风不见了踪影,羽徽若四处张望,确认没人,跳到桌子上。 刚低头叼起一串葡萄,一只箩筐从天而降,将她盖住了。 第10章 初初 “逮住了!我就说我怎么无缘无故被人踹了一爪子,原来不是做梦,是你这个坏家伙在捣鬼。”云啸风手撑着窗台,翻了进来,透过竹筐的缝隙,与羽徽若对望着,“咦,还真是一只小鸟。” 云啸风的心脏像是被什么给击了一下,麻麻的。 不行,他不能对着别的鸟心猿意马,再可爱,也不是帝姬。虽然他没见过帝姬的真身,传说凤凰是世上最漂亮的鸟,飞起来尾巴还带着火焰,肯定是这只胖乎乎的蠢鸟比不上的。 “啾啾啾!” 大逆不道,敢对本帝姬无礼,小心赏你一顿板子。 羽徽若用脑袋顶着箩筐,想跟云啸风干架。这个云啸风,为什么每次都跟她作对,就应该把他送去天渊,折腾那些魔人。 “你喜欢吃这个?”云啸风拿起羽徽若刚才叼的那串葡萄,用手指敲了敲竹筐,“你给我当宠物,就给你吃。” 他们羽人自己有翅膀,偏偏沉迷养带翅膀的宠物,可能翅膀对他们天生有着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 “啾!” 滚。 尊贵的羽族帝姬,是不可能给人当宠物的。 这胖鸟叫起来声音还挺好听的,真是发现宝了。云啸风的一颗心都给萌化了,伸出手,揭开箩筐,就要来捉羽徽若。 羽徽若做出一副被吓傻的样子,耷拉着翅膀,瑟瑟发抖,可怜的小模样,一下子让云啸风的心揪了起来。 云啸风的动作愈发小心,嘴里哄着:“小家伙,莫怕,我是羽族的将军,专门保护你这种长翅膀的家伙,是不会伤害你的,你跟着我,以后保证你每天都有果子吃。” 他的手掌宽厚干燥,虎口和手指都有薄茧,羽徽若被他捧在掌心,稳稳当当的,那毛茸茸的触感,直叫他感觉自己是捧住了一朵柔软的云。 “我养小鸟的事,不能让帝姬知道,要是让帝姬知道你这个小家伙的存在,会拔光你的毛,把你烤了的。” 羽徽若翻了个白眼。她这些年是有些骄纵的名声在外头,但不至于会嫉妒一只小破鸟,拔光它的毛。更何况,这只小鸟还是她自己。 云啸风还在絮絮叨叨,羽徽若听得不耐烦,一翅膀挥出去,扇上他的眼角。 趁着云啸风捂眼睛的功夫,羽徽若利索地窜出了窗外,扎进草丛里。 云啸风捂着直冒泪珠的眼角,追到屋外,哪里还有羽徽若的踪迹。 羽徽若回到灵池,召来白梨,让她去一趟凌霄阁,把鹿鸣珂放了。理由用的是那红玉珍珠并非为人所盗,而是羽徽若故意丢在外头,用来布德施善,赠予那些生活拮据的有缘之人。 帝姬与恶犬 第9节 这个理由牵强了点,毕竟是帝姬亲自发话,云啸风没有不从的道理,当即叫人解下鹿鸣珂,丢出凌霄阁外。 鹿鸣珂被暴晒一日,身上还有伤,回去后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浑浑噩噩间,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他颈侧蹭来蹭去。 鹿鸣珂掀开眼帘,久违的光线射入眼底,凝出金黄色小胖啾的轮廓。 “啾啾啾!”你可算醒过来了。 羽徽若来看鹿鸣珂的时候,少年躺在床上,盖着张薄毯,脸色白得像是蒙上一层冬霜,整个人死气沉沉的,毫无动静,任凭羽徽若唤了好几声都没反应。 羽徽若只好跳到他的身上,这才发现他浑身冰凉,呼吸薄弱,那一瞬,羽徽若几乎以为鹿鸣珂死了。 少年家境贫寒,整间屋子,就只他身上这套水墨风锦袍最值钱,生了病,没有钱财买药,病得神志不清,也无人贴身照料,要不是羽徽若来看他,他悄无声息地嗝屁了都有可能。 “啾啾啾!”你千万不能死。 他死了,她这些天的辛苦就白费了。 鹿鸣珂浑身裹着寒气,好似沉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水中,脑海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去死吧,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爱你,你死了,跟死一只蝼蚁没有区别,为什么还要苦苦挣扎,死了,所有痛苦都会结束。 直到羽徽若将他唤醒。 有光破开黑水,将他拽回人间。 羽徽若蹲在鹿鸣珂的颈侧,发现他身上一点回温的迹象都没有,那双漆黑的眼睛里了无生意,一片空洞。 羽徽若跳到他的心口,窝在他怀里,企图用自己的身体给他取暖。 经过她不懈的努力,那里,终于有了一丝温暖。 鹿鸣珂垂眸看那只努力给自己取暖的小鸟。 不是的。 他不是没有人爱。 还有小鸟在意他的生死。 他费力地抬起手,摸摸小鸟的脑袋,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羽徽若高兴起来。她从前只觉鹿鸣珂目光深邃,毫无感情,冰冷得像怪物,未曾料到,这双眼睛盛着光,亦能明亮如星辰。 鹿鸣珂撑着手肘,去拿放在床头的果子,这些果子他一直留着,想给小鸟吃。小鸟几日不来,果子都皱巴了。 “啾啾啾。”不要乱动。 羽徽若跳到鹿鸣珂的腕间,阻止了他的动作,她歪了歪脑袋,思考着,应当给鹿鸣珂请个大夫来。 即便请大夫,鹿鸣珂也不会乖乖听话喝药。上次女医师给鹿鸣珂用的外伤药,就被他丢在了屋子外头。 他这个人,对自己的身体,丝毫不在意。 “啾啾啾。”等着我,去去就来。 羽徽若飞出了竹屋,鹿鸣珂想阻止都来不及,小鸟虽然飞得不高,动作却极灵活,一起一落,就消失在天外。 眨眼间,这间冰冷的屋子里就只剩下了鹿鸣珂一人。 没有小鸟的世界,好似被一层玻璃罩隔绝开来,无边的寂寞和孤冷海水般涌来,一寸寸侵蚀他的心脏,让他再次产生被全世界抛弃的错觉。 好在小鸟没过多久就飞了回来,这次,她背了个锦囊,锦囊里塞了些丹丸。 这些丹丸都是她从自己寝宫里拿出来的,她生来体弱,身边备了许多药物,有些是用来养身子的。 是药三分毒,她不是日日都吃,难受了会吃几颗。她挑挑拣拣,取了些适合鹿鸣珂的,特意装在锦囊里,给他带了过来。 “啾啾啾。”都是能吃的。 羽徽若停在鹿鸣珂的掌心,鸟嘴轻啄,做出吞咽的动作,示意他服药。 “这些都是从哪里来的?”说到这里,鹿鸣珂又想起那串红玉珍珠,拢住小鸟,对上小鸟圆圆的一双眼,用很严肃的语气告诫它,“以后,不许再去偷帝姬的东西。” 这只凌霄阁养出来的扁毛小家伙,真是胆大包天,羽徽若的东西都敢偷。 “帝姬脾气不好,你这只没有背景的小鸟,不想活命了吗?”鹿鸣珂拿指腹轻轻压了下小鸟的脑袋,以示苛责,“还有这些药,是不是也从帝姬那里拿来的?” 羽徽若拿自己的东西,哪能叫偷。 “这些药我不吃,你放回去。”鹿鸣珂倒不是有什么礼义廉耻之心,只是觉得帝姬丢了东西,肯定会大肆查找,万一查到小鸟的头上,红玉珍珠的事就瞒不住了。 鹿鸣珂还不知道羽徽若已经把红玉珍珠的事揭过去了。 鹿鸣珂不吃这些药,羽徽若也没办法,她背着锦囊,跳出窗外,找个地方随便扔了,然后飞回来,“啾啾啾”告诉鹿鸣珂,自己把药还回去了。 鹿鸣珂已经能下床,他烧了壶热水,喝下去后,四肢暖了不少。好几顿没吃饭,他这有气无力的症状,恐是饿出来的,所以,他给自己煮了碗野菜粥。 羽徽若站在窗台上,闻着野菜的香气,咽了咽口水。见鬼,这丑八怪厨艺怎么这么好,连野菜都能烧得这么香。 鹿鸣珂盛了碗粥,想了想,也给小鸟盛了半碗,放在对面。 羽徽若待粥凉了,啄了根野菜,急不可耐地吞咽着。 满天神佛在上,到底是什么样的造化,才能长出这么一双灵巧的手,能化腐朽为神奇,煮出这么好吃的野菜粥。 鹿鸣珂嗓子被晒伤了,喝粥的动作慢条斯理的,一人一鸟,坐在树下,极其和谐,只剩下吸溜的声音。 不用怀疑,那是羽徽若发出来的。 鹿鸣珂吃完粥,端起空碗,去厨房洗碗。羽徽若撑得只想躺着。等他把碗洗好,羽徽若的肚子终于没那么撑了。 斜阳的一束金晕,打在窗台上,照着鹿鸣珂的半张面颊,衬得那张黄金面具流光溢彩,仿佛凤凰展翅。 羽徽若在心里啧了声。 鹿鸣珂拿起布,擦着窗台上的浮尘。羽徽若蹲在他肩头,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鹿鸣珂问:“小鸟是凌霄阁养的?” 那自然不是,凌霄阁还供不起她。羽徽若摇头。 不是凌霄阁的?鹿鸣珂动作一顿。 “小鸟没有主人?”鹿鸣珂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羽徽若狠狠点头。她是一只自由自在的小鸟,谁也别想当她主人。 鹿鸣珂高兴起来,追问道:“小鸟有名字吗?” 有,不能说。羽徽若犹豫了一下,摇头。 没有主人的小鸟,哪里来的名字。少年平静无波的双眸,隐约透出一丝激动:“我给你起个名字。” 羽徽若想听听他能给自己取什么名字,就同意了。 “初初,就叫初初,好不好?” 羽徽若歪着脑袋,乌黑的圆眼里腾起一丝疑惑。 鹿鸣珂托着她说:“我没有读过几本书,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只觉得初初二字,极适合你。” 初,乃万物伊始,初初二字,挺好听的。羽徽若没反对。 “那就这样说定了,初初。”鹿鸣珂打开抽屉,拿出一条红绳编的手链,绑在羽徽若的脚上。 羽族最不缺的就是鸟,许多鸟雀都长一个样,绑上红绳,以后鹿鸣珂就能一眼看到自己的小鸟了。 第11章 燃灯 过几日是八月十五,人间团圆的日子。对羽族来说,也是一个重要的日子。 按照羽族惯例,每年这日,会由羽族的王亲自飞往神树,燃一盏明灯,向天神许愿,为百姓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 神树的来历已不可考,在羽族的传说里,这棵神树是羽族的第一位王君亲手种下的。初代王君,那是最接近神的先祖了,早已经和神树并列为羽族的神话。 这棵神树经历多年的风雨,不老不死,茁壮成长,如今是高耸入云,与九霄并肩,以大多数羽人的翅膀,都没法飞上去,只有羽姓的凤凰真灵传人,才能挥动翅膀,到达顶端。 羽皇病重多年,卧床不出,很久没有为百姓燃灯祈福了,帝姬乃羽皇唯一的传人,燃灯一事本该由帝姬代劳,以往帝姬年纪还小,点灯祈福的事就搁置至今。 帝姬如今十七,再过一个生辰就成年了,所以,今年的羽人都在期待帝姬为他们燃灯祈福。 换句话说,燃灯一事,非帝姬不可。 羽徽若至今未化出翅膀,好在当年羽徽若的生母战死时,考虑到羽徽若未破壳而先遭魔气侵蚀,恐命运坎坷,难以服众,就斩下了自己的翅膀,留给羽徽若,以防万一。 燃灯祈福的事近在眼前,天渊那边战事吃紧,凌秋霜没法赶回来,暂时由羽徽若和摄政王一起主持。为防止出差错,羽徽若装上母亲的翅膀,紧锣密鼓地练习着飞行的技能。 鹿鸣珂这边,得到小鸟新画的剑招,沉迷剑道,足有好几日没出门。 这日,练到精妙处,忽有脚步声在院外响起,鹿鸣珂立刻转变招式,精彩绝伦的剑法,眨眼间就变成了拖泥带水的招式。 “这样好的资质,可惜埋没在了羽族。”来者是羽族的郡主,陆飞嫣。陆飞嫣装模作样的感叹,“鹿公子要是能入仙门,必定扶摇直上,一飞冲天。” 鹿鸣珂将铁剑插回剑鞘:“郡主来此有何贵干。” “自然是来帮助鹿公子的。”陆飞嫣丢出一本剑谱。 “条件?”鹿鸣珂翻了翻剑谱,和小鸟给他画的剑招一样,陆飞嫣没有拿假的糊弄他。 “我收到密探的消息,羽徽若的身体出了问题,褪羽至今未能化出翅膀。明灯那日,我会安排人将她射下来,到时候,还需鹿公子帮我验证翅膀的真假。” 羽人破壳三个月后就是褪羽期,会由鸟变成人,保留一对翅膀。平时为方便劳作,大多数羽人会收起自己的翅膀,与普通人无异。 但也有褪羽失败的羽人,他们在人形状态下,未能成功化出自己的翅膀,这种情况会被视作残疾,统一收归半月岛,终生不得踏出,并且为保持优秀血脉的延续,他们被禁止拥有自己的子嗣。 翅膀是羽人身份的象征,身为羽族帝姬,传承着上古凤凰一族的血脉,如果无法化出翅膀,是再没有资格统领羽族的。 羽氏一脉,向来繁衍艰难,到了羽徽若这一代,拥有凤凰真灵的更是只剩下她一个人,羽皇久病未愈,又没有别的子女,她被剥夺皇储的资格,到那时,只能从旁支里选择优秀的继承人,陆飞嫣便可顺理成章的接手羽族。 只可惜,神树所在的拥翠谷,历来只有羽王及伴侣才有资格进入。今年陪伴帝姬入谷的,唯独鹿鸣珂一人,陆飞嫣不得不与他做了这项交易。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鹿公子该问的,是这么做对鹿公子有什么好处。”陆飞嫣胸有成竹,鹿鸣珂会动心的,“只要羽徽若不再是羽族万民拥戴的帝姬,鹿公子届时就可提出与帝姬废除婚约,恢复自由身。” 鹿鸣珂默然。 “解开同心契,离开羽族,这难道不是鹿公子一直以来的心愿吗?”陆飞嫣微笑,“还是说……鹿公子不舍帝姬?” “成交。”鹿鸣珂把剑谱揣入怀中。 * 转眼间就到了八月十五。 帝姬与恶犬 第10节 明月高悬夜幕,皎皎清光,将拥翠谷照得亮如白昼。拥翠谷外,摄政王一身盛装,率领羽族的子民,面容肃穆,目送着羽徽若和鹿鸣珂入谷。 羽徽若回头看了眼摄政王。 他是羽徽若生母的师父,羽皇夫妇双双战死天渊,帝姬年幼,这些年来,凌秋霜守着天渊,摄政王把持着羽族的政事,两人里外配合,对外隐瞒羽皇的死讯,保护着羽族所有人。 羽徽若的记忆里,他强大而有威严,然而这一眼,她看到了时光烙在他眼角的褶皱。她突然意识到,摄政王老了,从羽皇七岁继位,到羽族帝姬长至如今这个年岁,已经守护了羽族的两代帝王,这座羽族的靠山,终有轰然倒塌的一日。 摄政王的身后,无声地站立着两拨人,一拨来自羽族的贵族,一拨来自民间各地选出的代表,他们每个人手中提着一盏未点亮的灯,只等着帝姬飞上神树,点燃今夜的第一盏灯,便可万灯齐燃,与帝姬一同祈福。 拥翠谷罩着层薄雾,羽徽若踩着细碎的月光,衣角曳过草尖,留下一道道水痕。两人所着吉服为大红色,沾上水雾,颜色更是鲜亮。 羽徽若提着裙摆,心脏砰砰乱跳着,虽有摄政王镇场,总隐隐生出一丝不安,像是要出什么大事。 入谷的,只有鹿鸣珂,要说出事,肯定会出在鹿鸣珂身上。 羽徽若的眼角余光落在鹿鸣珂身上。鹿鸣珂背脊挺直,步伐沉稳,目不斜视。 “喂。” 鹿鸣珂看向羽徽若。 “今日事关羽族,先说好,不管你心里有多讨厌我,私怨暂时放一边,否则出了事,你也别想将自己摘出去。”羽徽若深知自己对鹿鸣珂的所作所为,他一时半刻是不会原谅自己的,只好警告道,“搞不好你要为我殉葬。” “帝姬放心,羽族比我更恨你的,大有人在。” 这是什么话?是在安慰她? 好像安慰了,又好像没安慰。 说话间,两人到了树下,羽徽若所用翅膀是自己生母的,两人血脉相连,论契合度,肯定是有的,加上羽徽若私下练习这么多天,这翅膀垂在她身后,跟她自己的没什么两样。 区别在于,这对翅膀毕竟不是她血肉里长出来的,要是扯下她的衣裳,就会看到翅膀是用特殊法器固定她身上的。 羽徽若仰头看向神树,神树高大如巨伞擎天,枝叶葳蕤,密不透风,她提着手里的灯笼,扇着翅膀,往树上飞去。 到了树梢,整座拥翠谷尽收眼底,已望不到摄政王等人,但她明白,只要她点燃手里的灯,就会得到万千灯火呼应。 她将灯笼挂上树梢,吹燃火折子,点亮烛火。星火燃起的瞬间,拥翠谷外,无数灯火化作莹莹明光,恍若星河璀璨,回应着她点燃的这一盏孤灯。 从头到尾,顺利得出乎羽徽若的意料。 羽徽若双手合十,闭上双目,对着神树许下心愿:“愿神树庇佑羽族风调雨顺,子民安居乐业。” 灯晕映照着她的眉眼,烛火呼呼跳跃着,仿佛神树的回应。羽徽若扇着翅膀,飞下神树。 忽然! 一支燃着火焰的箭矢,毫无预兆地从神树中射出,穿透羽徽若的翅膀,噼里啪啦烧了起来。 离地面还有将近百米的距离。 羽徽若身形趔趄,抓住一根枝丫,努力维持着平衡,抽出腰间的明玉刀,掷了出去。 正中藏在神树里的一道人影。 那人手里挽着弓,一支箭矢尚未射出,心口被羽徽若的明玉刀贯穿,坠入无边夜色。 火势越来越大,羽徽若以灵力凝成水汽浇在身上,那火焰却是越烧越旺,眨眼间,羽徽若的一只翅膀被火烧掉半边,剩下的一只再无力支撑,只听得枝丫“咔吱”一声,断裂开来,羽徽若便成了那断翅的鸟,直直往地面坠去。 * 夜风轻拂神树,摩挲出沙沙的声响。 鹿鸣珂举着一盏明烛,揭开灯罩,将神树周围的一圈宫灯一一点燃。 他仰头望去,羽徽若的身影已被夜色吞噬。他亲眼所见,羽徽若展开绚丽似火的凤凰双翅,腾空而起。 凤凰一族,自来以美丽的羽毛为骄傲。 莫非是陆飞嫣在说谎? 丛丛枝叶间,轰然坠下一人,刚好掉在他的脚边,发出一声巨响。 那人心口插着羽徽若从不离身的明玉刀,鲜血自身下漫开,濡湿鹿鸣珂的鞋尖。 鹿鸣珂嫌恶地后退一步。 那人全身骨头摔断大半,已断了气。他取下一盏灯笼,照亮他的面容。 是个长相毫无特点的青年,放在人群里,绝对不会有人注意到。这样的长相,做杀手最是适合。 杀手死了,羽徽若呢? 鹿鸣珂站在树下静静等了片刻,没有等到羽徽若。 要是如陆飞嫣所言,羽徽若的翅膀是假的,肯定摔落在附近。他绕着神树打转,手中的灯烛如利剑般破开黑夜,照亮脚下的路。 忽而,他脚步一顿,弯身自草丛里捡起一根烧焦的凤羽。 凤羽不同普通鸟羽,需得特殊的涅槃之火才能烧毁。鹿鸣珂顺着凤羽掉落的方向往前走着,一路上,偶有烧焦的羽毛,都被他捡起揣入袖中。 黑夜的尽头,一道万丈深渊挡住了鹿鸣珂的去路,鹿鸣珂提灯往前照了照,浓厚的黑暗如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掉了灯烛的光晕。 鹿鸣珂在崖边矗立良久,抖开袖摆,将捡来的凤羽尽数撒落崖底,转身往回走。 不管羽徽若是生是死,他都该去通知羽族了。 第12章 羽皇 鹿鸣珂走出拥翠谷。最先站出来的是陆飞嫣,她的眼睛藏在黑夜里,除了鹿鸣珂,没有人发现那对兴奋的瞳孔。 “鹿鸣珂,帝姬怎么没同你一起出来?” “是啊,帝姬怎么没出来?”云啸风快陆飞嫣一步,挡在鹿鸣珂身前,与陆飞嫣的气定神闲相比,云啸风显得焦灼许多。 这是帝姬第一次燃灯祈福,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要不是不允许,他恨不得陪帝姬入谷的那个人是他自己。 他们两个一动,守在谷口的千名羽人皆跟着移动,登时烛火齐齐晃动,如星河流淌,好不灼目。鹿鸣珂迎着他们手中的烛火望过去,面无表情地开口:“帝姬遇刺了。” “啪”的一声,云啸风手中的灯笼掉在地上,烛焰嗤地熄灭。 帝姬遇刺非同小可,稍有不慎能动摇羽族根基,摄政王立即命云啸风封锁消息,带人入谷查探。 刺客的尸体鹿鸣珂没动,依旧躺在树下。 刺客背后生着一对黑翅,显然是羽族自己人。 “报,云将军,未能寻到帝姬踪迹。”派出去搜查帝姬下落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来汇报,他们将整个拥翠谷翻了个遍,都没能找到羽徽若的踪影。 “废物,那么大一个活人,你们跟我说找不到,你们的眼珠子是摆设吗?”云啸风焦躁地抓了抓头发。 “云将军,我们找到了这个。”又有一人急速奔来,跪在云啸风身前,双手捧着烧焦的凤羽,递给云啸风。 “在哪里找到的?”云啸风眼皮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在他的心头。凤凰一族不惧火,能烧焦凤羽的,绝非凡火。 “崖下。” “帝姬呢?” “未见帝姬踪影。” “都滚开,我自己去找。”云啸风踹开那人,展开一对纯黑的翅膀,腾上高空。 下属说的那片深渊,就在神树不远处。 在夜色的描摹下,深渊内不见一丝光亮,如翻涌着墨浪,恐怖得叫人头皮发麻。 云啸风挥动着翅膀,一头往深渊扎去。 天亮前,云啸风灰头土脸地从深渊中飞了出来,满脸都是气急败坏的表情。他把崖底翻了三遍,整整三遍,就差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羽徽若的一丝痕迹。 “鹿鸣珂呢?”云啸风早就在心底把鹿鸣珂千刀万剐了,要不是他失职,没有尽到守护帝姬的责任,羽徽若怎么会出事。 “鹿公子被摄政王传过去问了些话,问完话就放回去了。”少年将军的身上都是草木的碎屑和露水的痕迹,属下递上方巾,为他擦着额角的汗液。 “我看就是他和刺客勾结,有心谋害帝姬。”云啸风早看出来,鹿鸣珂看羽徽若的眼神,绝对不是善意的眼神。上次在白头山遇刺,云啸风就怀疑是这小子使的坏。 “这么做,对他好像没什么好处吧?”属下不赞同道。 “你懂什么。”云啸风哼了声,他真是看鹿鸣珂哪哪都不顺眼。那丑八怪对帝姬根本不上心,凭什么能做帝姬的未婚夫。 * 鹿鸣珂踏出摄政王的府邸,天色已微微亮,一夜未眠,他眼下微露青黑的颜色。 腹中空空,他打算先去采些果子和蘑菇再回家。 鲜花缀着晨露,溪水潺潺流淌,鹿鸣珂顺着玉带似的溪流走。 “啾啾啾。”草丛里几声鸟雀的鸣叫声吸引了鹿鸣珂的注意力。 鹿鸣珂回身,往声源处寻去,扒开草丛,一只巴掌大的金黄色小鸟有气无力地趴在草丛里。 小鸟张着嘴,呼吸间气息渐弱,它看了眼鹿鸣珂,似乎松了口气,脑袋垂了下去。 “初初。”鹿鸣珂平静无波的眼底掀起一丝涟漪,他俯下身子,小心翼翼将小鸟托在掌中。 小鸟的腿脚处渗着血迹,不远处,躺着一条小蛇的尸体,拇指粗细,浑身的鳞片七零八落,是被硬生生啄死的。 鹿鸣珂翻看着蛇的尸体,还好,是条无毒的蛇。 鹿鸣珂把小鸟带回了竹屋,替它处理伤口。伤口无毒,处理起来就简单很多了。 羽徽若迷迷糊糊间醒过来一次,入目是鹿鸣珂放大的脸,他把羽徽若放在箩筐里,用叠好的布巾当做床垫,垫在羽徽若的身下,手边放着碗清水,正在替她擦洗身上的血迹。 被黄金面具掩去脸上丑陋的疤痕,那双乌黑的眼看起来顺眼许多,尤其是此刻,他的眼睛里是羽徽若从未见过的温柔,与随她进入拥翠谷的少年判若两人。 羽徽若不确定,神树上的刺客之事,有没有鹿鸣珂的份。身后那对翅羽被烧掉的瞬间,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被他发现她没有翅膀的这个秘密。 从百米高空坠下,纵有被烧毁的翅膀做缓冲,还是摔成了重伤。羽徽若只能化为原形,忍着疼痛飞出了拥翠谷。 她本想悄悄飞回灵池,半路因伤势过重,趴在草丛里歇息时,遇到一条不长眼的蛇,与它大战一场。这一战,小蛇被她咬死,她自己也因力竭倒地不起。 鹿鸣珂裁下一块布,替她绑好伤口。 果子的香气时断时续,羽徽若转头,果然发现鹿鸣珂袖口藏着一粒果子,鹿鸣珂再次伸手过来,羽徽若脑袋探出,叼走那粒果子,吞进嘴里。 鹿鸣珂呆了呆,继而无奈地用指腹摩挲了下她的脑袋:“别急,这里还有,都是你的。” 鹿鸣珂把新采来的果子都放在羽徽若面前。 果子上沾着晨露和草屑,显然还没有清洗,羽徽若用脑袋将果子往碗边顶了顶,示意他清洗干净。 帝姬与恶犬 第11节 她馋归馋,绝对不吃不干净的东西。 鹿鸣珂没想到这小鸟还是个有洁癖的小鸟,一阵失笑,替她把果子都洗干净。 羽族那边肯定在找他们的帝姬,羽徽若不能以这个样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当务之急,是要养好伤,自己飞回灵池。 竹筐被鹿鸣珂铺着柔软的布巾,放在窗台上,旁边还有洗好的果子,羽徽若躺在竹筐里,晒着太阳,吃着果子,养伤的日子过得极其惬意。 羽徽若的伤势逐渐好转,这日,趁鹿鸣珂外出,啄碎了两颗果子,踩着鲜红的汁水,给他在布巾上留了两个爪印,飞回了灵池。 有灵池的灵气,羽徽若流失的灵力很快得以修复,恢复到人形状态。 羽徽若走出灵池,召来白梨。 帝姬失踪一事,终于告一段落,除了知情人士,燃灯祈福这件事在羽族子民的眼里完美地谢幕。 凤凰翅膀烧毁的秘密,被白梨汇报给了凌秋霜,半个月后,凌秋霜从天渊赶回,暗中见了羽徽若一面。 “姑姑。”羽徽若已有五年没见过凌秋霜,甫一见到她,满眼含着泪,扑进了她的怀里。 凌秋霜来自人族,与妹妹伤重,一齐倒在羽族的界碑旁,为羽皇所救。因曾同羽皇一同拜在摄政王门下学艺,尊称羽皇一声师姐,羽皇去世前,将还是颗蛋的羽徽若托付给凌秋霜。 羽徽若父母早亡,凌秋霜抚育羽徽若长大,在羽徽若的眼里,凌秋霜就是母亲。 凌秋霜的眼角被天渊的风霜雕琢出细纹,面容肉眼可见的比羽徽若记忆中老了许多。羽徽若抚着凌秋霜不再年轻的面庞,眼里的泪又要涌出来。 “傻孩子,人哪有不老的,姑姑镇守天渊,是为羽族子民,是为帝姬,值得。” 天渊对面就是魔域地界,魔人大多智力低下,战力却极其凶悍,人族与羽族争了好些年,对待魔人的态度出奇得一致。两族签订天渊协议,各自派出兵马,分别镇守天渊两端,就是为了防止那些魔人偷渡过来,造成生灵涂炭。 “帝姬,跟我去见一见你的母亲吧。”凌秋霜牵起羽徽若的手,抹掉她眼角的泪,温柔地说道。 羽徽若的母亲,羽心月,就是现任的羽皇。 二十年前,魔域那边异动频频,天渊险些失守,羽心月与夫君亲征天渊,这一战,一打就是三年,羽心月在战场上诞下一颗凤凰蛋,后来,那颗蛋被魔人所偷,争抢中不慎掉进天渊。 羽心月下天渊找回这颗蛋,自己被煞气侵蚀,再加上旧伤未愈,没过多久就战死沙场。羽徽若的父亲痛失爱妻,备受打击,也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生命。 那时,帝姬尚未破壳,羽族未立皇储,为稳住羽族人心,凌秋霜和摄政王对外隐瞒了羽皇去世的消息,只说羽皇伤重,需要休养。 原以为待帝姬破壳而出,就可继任王位,奈何如羽心月所料,帝姬先天不足,未能化出象征着羽皇的凤凰翅膀。凌秋霜和摄政王咬咬牙,索性将羽皇去世的消息瞒下去,这一瞒,就是十七年。 有凌秋霜和摄政王的把持,羽族在羽皇常年养病的艰难境况下,不但国泰民安,还在人族来挑衅时,逼退了人族,连夺他们三城。 羽心月死后,尸身用特殊草药保存着,犹是当年的模样。怕走漏风声,她被安置在地下宫殿里,常年封锁,羽徽若也只有每年生辰的时候,才能下来和她短暂的相聚片刻。 躺在帐中的女子,眉眼与羽徽若有七八分相似,容颜恬静,如酣然好眠。羽徽若有记忆起,她就是这个样子,无论羽徽若喊了多少声娘亲,女子始终紧闭双眼。 她不是睡去了,她是死了。 死亡这个词,只有这个时候,才会直白得展现它的残忍。 羽徽若趴在床前,握住女子冰冷的双手。虽然她从未回应过羽徽若,羽徽若知道,她是爱自己的。 “娘,对不起,我弄丢了你的翅膀。” 翅膀被烧毁一事,不能大肆宣扬,羽徽若只能交由白梨暗中调查。 这件事做的隐秘,至今毫无线索,唯一能查得出来的,就是这次的事与上次帝姬遇刺,乃是一人所为,都出自金蛇教。金蛇教显然已打入了羽族内部,甚至有羽族皇室中人担任着金蛇教重要的职位。 第13章 离开 殿外响起脚步声,羽徽若从帐中回头,摄政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凌秋霜上前,唤了声:“师父。” 摄政王点点头,走到帐前,目光在羽心月脸上打了个转,落在羽徽若的身上,那双深沉的黑色眼眸里,隐忍着些什么。 羽徽若把羽心月的手放回去,站起身来。 凌秋霜道:“再过十个月,就是帝姬十八岁的生辰了,帝姬,我这次回来,是因赤丹神珠这件事有了新的进展。” “已经查出赤丹神珠的下落了?”羽徽若惊讶道。 赤丹神珠是羽氏一脉相承的宝物,乃初代羽皇用自己的内丹炼制,为的是防止羽皇一脉不能及时化出翅膀。 羽皇一脉到羽徽若这一代,已经传了十二代,幸运的是,每一任羽皇都顺利继承凤凰真灵,拥有了自己的翅膀。 赤丹神珠威力巨大,小凤凰无法吞噬,所以羽皇规定,只有满十八岁方可食用。羽徽若还未出世,赤丹神珠就被凌秋霜的妹妹凌冬雪所盗,从此,凌冬雪和赤丹神珠如石沉大海,杳无踪迹。 凌秋霜追查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找到赤丹神珠的下落,本来已做好让羽徽若十八岁与鹿鸣珂成婚的准备,到那时,便可公布羽皇的死讯,由帝姬正式继位。 一旦羽徽若与鹿鸣珂结合,诞下拥有凤凰真灵的皇子或皇女,就可稳定羽皇这一脉。 前些日子,凌秋霜的追查总算有了点眉目,与摄政王在信中商议,赤丹神珠与凤凰真灵息息相关,这个秘密越少人知道越好,最好由帝姬亲自去取回赤丹神珠,同时,也可当做对帝姬继承羽皇之位的一次历练。 羽徽若欣然同意。如果能取回赤丹神珠,修复损毁的灵府,化出自己的翅膀,她就不用和鹿鸣珂成婚了。 她知道鹿鸣珂瞧不上自己,巧了,她也瞧不上鹿鸣珂。 “当年冬雪盗走赤丹神珠,是为了一个男人,种种迹象表明,那人来自七曜阁。冬雪下场如何,都是她咎由自取,赤丹神珠乃羽族所有,是时候该物归原主了。帝姬,过几日是七曜阁的明德院纳新之日,若顺利进入明德院,参加宗门遴选,就有机会进入七曜阁,成为内门弟子。” “成为内门弟子,就可以探查赤丹神珠的下落了。”羽徽若接上凌秋霜的话。 “七曜阁隶属人族仙门,人族仙门自来看不惯羽族,帝姬,此行你要当心,千万不能被他们识破羽族帝姬的身份。” “姑姑放心,我此去女扮男装,定会隐匿好自己的真实身份,不给他们可趁之机。” “云啸风陪你同去。”摄政王和蔼的目光映出羽徽若的模样,仿佛看见了当年被自己牵着手登上羽皇之位的弟子羽心月,不由柔和几分,叮嘱道,“啸风他行事莽撞,寻找赤丹神珠一事,不可泄露于他,有什么危险的任务,可以交给他。” 凌秋霜亦道:“鹿鸣珂也与你同去。” 凌秋霜虽然有五年没见鹿鸣珂,对这个弟子的资质,颇为有信心,进入明德院,可以学习到更多的东西。而且,以他和七曜阁的关系,或许能帮到帝姬。 这句话,凌秋霜没有直接告诉羽徽若,要是羽徽若知道鹿鸣珂和七曜阁的关系,以她的性子,肯定会想尽办法利用鹿鸣珂。 羽徽若垮下了脸:“啊?” 鹿鸣珂是个难啃的骨头,自己都向他示好了,仍旧无动于衷,摆明了是不愿意和羽徽若和解。带他去,羽徽若怕他拆自己的台。 羽徽若万般不愿意,也没有办法,云啸风和鹿鸣珂分别是摄政王与凌秋霜钦定,她没有拒绝的余地。 陪帝姬拜师明德院的消息,很快就以密令的方式送到了鹿鸣珂的手中,鹿鸣珂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收拾包裹。 在羽族的这八年,鹿鸣珂过得清贫,身无长物,压根没有多少东西收拾。他外出采了些小鸟最爱吃的果子,放在箩筐里,用捡来的石子摆了个小小的阵法,用来给果子保鲜。 小鸟已经好些日子没来了,怕是性子野,在外头尽情地撒欢去了,鹿鸣珂本打算再见它,就将它圈养起来,这样它便没办法飞离自己的身边,可惜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他甚至没法再见小鸟一面。 鹿鸣珂把印有小鸟爪印的布巾叠好,放入打包好的包裹里,白梨站在门外,拦住他:“抱歉,鹿公子,包裹需要检查一遍。” 鹿鸣珂把自己的包裹递给白梨。包裹里是些换洗的衣物,和鹿鸣珂那把已经生了锈的铁剑,白梨把包裹还给鹿鸣珂。 鹿鸣珂锁上竹屋的门,再看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陪帝姬同去明德院是摆脱羽族的绝佳机会,冥冥之中,连上天都在帮他。他发誓,这一去,再回羽族,便是他兵临城下的时候,羽徽若给予的所有侮辱,他都会一一讨回。 * 进入明德院,首先要通过明德院的大选,羽徽若三人报上假名字后,统一参加了大选。用的是擂台赛的方式,所有报名的弟子抽签比试,入学名额选前一百名,经过三日的擂台赛,三人成功跻身前一百名,取得入学资格。 “骆徽羽,柯明鹿,风笑云。” “到!”羽徽若挤到最前头,举起手来,身后跟着鹿鸣珂和云啸风。 “这是你们三个的房间。”管事的弟子递给羽徽若一块木牌子,不忘嘱咐一句,“入得明德院,要守明德院的规矩,每个房间里都配有明德院规,望诸位悉心研读,切勿行差踏错,浪费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好的,谢谢师兄提醒。”羽徽若领到牌子,宝贝似的揣进怀里。 “给我看看,我们住哪里。”云啸风伸手来拿木牌。 “不对啊,前面都是四人间,怎么我们轮到我们,可以三人住一间房了?”羽徽若腕间套着凌秋霜给她的手镯,那镯子是个法宝,能锁住她的女身,化出男身,因此现在的羽徽若是个胸前平坦的少年模样,若仔细看,那眉眼与她的女身依稀有几分相似。 云啸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男身,颇觉新鲜:“那当然是我提前买通了分配房间的师兄,可是花费了不少银子呢。” 共有一百个人,四人一间房,准备了二十五个房间,是够分的,有个倒霉蛋来的路上被狗咬了,因迟到被拒之门外。为了能和羽徽若住到一间房,云啸风贿赂了负责分配房间的师兄,师兄有意让他们两个住一间房,可惜多了个人没地儿塞,云啸风权衡之下,与其让陌生人进来与自己分房间,不如让鹿鸣珂住进来,反正那位师兄答应过他了,等过些日子,就揪个错处,把鹿鸣珂赶到柴房里去睡,那时,房间就是他和帝姬的了。 “不错,有眼力劲儿。”羽徽若对他的“自作主张”很满意。 云啸风塞的银子够多,他们三个分到了新弟子当中最好的房间,房间分为内外两室,内室睡觉,外室读书。床榻以两张为一组,分别置于左右。 羽徽若把包裹丢在左边的床上,自己躺下,四肢摊开,占了两张床。云啸风眼巴巴地凑过来,被她抵住脸颊推了回去,指向右侧的两张床:“你们两个,睡那边。” “我不习惯跟陌生人睡。”云啸风一脸委屈。 “那丑八怪过来跟我睡。”羽徽若挪了挪位置,如果找不着赤丹神珠,还是得跟鹿鸣珂睡一张床,还得睡一辈子,不如提前熟悉下流程。 “不行,男女授受不亲。”云啸风坚决反对。 麻烦。 羽徽若坐起,吊儿郎当曲起一条腿,拍了拍自己硬邦邦的胸脯:“我现在是男人,哪来的男女授受不亲,还有,以后不许再嚷嚷这件事,捅出篓子,我把你嘴给撕烂。” 云啸风就喜欢羽徽若这个娇蛮的样子,那是独一份的可爱,都快迷死他了。他虎着脸对鹿鸣珂说:“你,过来,跟我一起睡。帝姬是女儿身这件事,要是被捅出去,我第一个不饶你。” 从头到尾没开口说话的鹿鸣珂:“……” 羽徽若提醒:“以后在外头,不许叫我帝姬,要叫殿下。” 云啸风:“好的,殿下。” 安置好行装,羽徽若开始打量起这间房子,云啸风跟个尾巴似的缀在她身后,她走到哪里,云啸风跟到哪里。 桌上摆着明德院统一的弟子服,旁边还有一本明德院规。羽徽若拿起来翻了两页,只觉头晕眼花,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便丢给云啸风:“你来读。” 云啸风打架行,读书,他不行,那些个字七扭八歪的,一见着他,就使劲儿催眠他,他眼睛都花了。他把书丢给正在铺床的鹿鸣珂:“还是你来,好好读,读完当着我和殿下的面背诵一遍,背不出来就不许吃饭。” 鹿鸣珂接住那本院规,撩了下眼皮,没搭话。 第14章 怨怼 两日后,是新弟子的入学宴,听起来像是一起吃吃喝喝,实则是由师兄们发起的鸿门宴。 这是明德院自建立以来就有的传统——师兄们出题,新弟子们抽签,以此考验新入门弟子们的水平。完不成任务的,则要受到师兄们的惩罚。 月悬天幕,星辰浩瀚,山顶的空地上升起篝火,烤着师兄们猎来的野味,百名新晋弟子以各自房间组队,一面搀着烤得喷香流油的乳猪,一面又担心自己运气不好,抽到很难的试题。 羽徽若坐在篝火前,兜里揣着方才上山顺手采的果子,比起那肥得流油的烤猪,她对这山上的野果子更感兴趣。 “吃我这个,我的甜。”云啸风殷勤地用袖子擦着自己摘的果子,递给羽徽若。 发起这次篝火宴会的师兄名叫宋德昭,明德院有名的钉子户。七曜阁每年都会来明德院遴选有潜力的弟子收入阁中,这个宋德昭在明德院待了九年,每年都落选,最惨的一次,以落后一名的名次与遴选失之交臂,可谓是倒霉透了。 帝姬与恶犬 第12节 一般连续三年落选,就会被劝退,宋德昭执意留下,还谋了个职位,因在明德院时间久,他就自诩为前辈,每每有新弟子来,都要给个下马威,彰显自己不可撼动的地位。 这些长在山间的野果子,虽然甜滋滋的,却不如鹿鸣珂当初采的果子,想到回羽族前都吃不上那些果子,羽徽若有点儿不是滋味。 羽徽若正合计着回羽族的日子时,那些围在篝火前的弟子们,突然都站了起来,自发排起队来。 “他们在干什么?”羽徽若抓住一人问道。 “孝敬宋师兄呢。”被他抓住袖摆的弟子,低头看了眼自己怀中的锦盒,满眼担忧,“不知我这个礼物,宋师兄会不会看上眼。” “还要给宋师兄送礼?这也是明德院的传统吗?” “这是心照不宣的规矩,难道你不知道吗?那你可糟了,宋师兄在明德院资历最老,以后要在明德院留下来,还要仰仗宋师兄,你快去准备礼物,千万别得罪宋师兄。” 羽徽若是琢磨过味儿了,人间处处开后门,这位宋师兄也得贿赂。她忙对云啸风说:“你的银子呢,都拿出来。” 云啸风说:“我的银子前两日分房间的时候都花出去了。” “一个子儿都不剩?”羽徽若难以置信。 “一个子儿都不剩。”这里的人太狠了,不像他们羽人,大多没什么心机,那弟子看云啸风傻愣愣的,以要打通上下关系为由,狮子大开口,云啸风又不能甩拳头,愣是被坑走了所有身家。 “你蠢啊。”羽徽若气得七窍生烟,“你把钱都花出去了,咱们以后吃什么?” “咱们报名时交了银子,说好的,食宿全包。难道他们想反悔?” 羽徽若懒得跟这一根筋的云啸风掰扯,她转头看看鹿鸣珂,想从他那里撬点出来。可她也清楚,鹿鸣珂那是两袖清风,穷得叮当响,连买药的钱都付不起。 羽徽若自个儿倒是带了些宝石出来,那些宝石都是她最喜欢的,每天晚上搂在怀里才睡得香,便宜了宋德昭,她就睡不着觉了。 羽徽若把怀中剩下的果子递给云啸风:“行了,这个拿去吧。” 云啸风怀疑:“这个能行吗?” “人族有句话,叫做伸手不打笑脸人,你送果子时,笑得好看些,没准宋师兄收惯了金银珠玉,这些果子能叫他眼前一亮呢。”主要是云啸风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人畜无害的样子挺招人疼,没准好使。 云啸风这回没被羽徽若蛊惑,他又不是二百五,这是赶着让他上去当众丢脸,被人嗤笑。他眼珠子一转,把果子给了鹿鸣珂:“呐,这个献殷勤的机会给你了,哄得那宋师兄高兴,没准回头七曜阁来了人,他能帮你美言几句,你也能先我们一步拜入七曜阁。” 鹿鸣珂那双黑得吓人的眼睛,恍若深渊般将云啸风盯着,愣是将云啸风盯出一身鸡皮疙瘩。 “这小子,怪不得大家都不愿意搭理他,就这阴森森的鬼样子,谁敢陪他玩。”云啸风嘀咕了几句,搓掉一身鸡皮疙瘩,跑回羽徽若身边。 轮到羽徽若他们上前去领任务时,鹿鸣珂两手空空地走了过去——羽徽若和云啸风采的果子被他扔到山崖下去了。 宋德昭见他毫无表示,脸色很不好看。 “小子,你的心意呢?”宋德昭身边的弟子问道。 “没有。” “混账,那你过来干什么,是来羞辱宋师兄的吗?”那人脸色一变。 “院规第二十九条规定,禁止收受贿赂,以权谋私。”鹿鸣珂面无表情地答道。 羽徽若问云啸风:“有这条规定吗?” “啊?我还没看。”云啸风懵了。 那弟子被鹿鸣珂堵得一噎,脸胀得青紫,还要再说,宋德昭抬手阻止了他,说:“把试题给他。” 那弟子会意,从木箱子里抽了封信笺,丢给鹿鸣珂:“别说我欺负你们,这里的试题,都是由院长审核通过的,抽到什么,皆看自己的运气。” 鹿鸣珂对他私下的小动作视而不见,拿着信笺就走。那弟子在身后故意用很大的声音与其他弟子交谈:“切,一毛不拔的铁公鸡。” 众人一阵哄笑。 新晋弟子各自领到试题,有人笑逐颜开,有人愁眉苦脸,师兄们开始分烤猪,好一派喜气洋洋。 羽徽若挡住鹿鸣珂的去路,伸手问他要信笺。鹿鸣珂什么也没说,给了她。 “我看看咱们抽到了什么。”云啸风脑袋探到羽徽若的肩头。 羽徽若拆了信笺,上面就一行字,任务很简单:城东折柳巷王氏旧宅入住三日。 “就这?”云啸风不解,“看那小子的神情,我还以为要给咱们使绊子。” “王氏旧宅?”旁边的弟子听到他们的谈话,面露惊恐,“那、那可是有名的鬼宅,闹了好些年的邪祟,去过那栋宅子的,回来的不是死了,就是疯了,连明德院的师兄们都不敢轻易进去,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云啸风不屑道:“邪祟有什么好怕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没事,等回头叫它们认小爷当干爹。” * 篝火大会举行到半夜才结束。闹了半宿,又是登山,又是采果子的,羽徽若累得上下眼皮打瞌睡,回来后就躺倒在床上,一下都不想动弹。 云啸风却是精力旺盛,去打了些热水,用木盆装着,放在床前:“殿下,泡个脚,睡得更香。” 羽徽若撑着手肘坐起,云啸风托住她的双腿,为她褪去鞋袜。 鹿鸣珂从屋外走进来,他身上沁着水汽,发尾凝着水滴,衣服换过一套干净的,应是刚刚出门洗了个冷水澡。 以前羽徽若就看出来了,这丑八怪比大多羽族雄性都爱干净,屋子收拾得一尘不染,身上也没有少年人身上那固有的汗味。 羽徽若抬起眼睫,叫住刚进屋的鹿鸣珂:“你,过来,给我洗脚。” 云啸风不乐意了:“殿下的脚,岂是他那种低贱的野种能碰的。” “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困了,明日还要早起,别耽误时间。”羽徽若打了个呵欠。 “愣着干什么,能给殿下洗脚,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云啸风推了把鹿鸣珂,“别做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样子,就算出了羽族,你是羽族奴隶的身份不会改变,殿下是你的主人,让你干什么,你就该干什么。” 云啸风力气大,鹿鸣珂被他推得趔趄一步,他在羽徽若面前半蹲下,卷起袖摆,握住羽徽若的双足。 镯子锁住的女身,只是障眼法,将性别隐藏起来,滑腻的肌肤,漂亮的双脚,依旧是上次所见的模样。 鹿鸣珂将她的双脚按入水中,指腹摩挲着她的脚心。羽徽若脚趾蜷缩了下,说:“你上次的按摩手法挺舒服的,再来一次。” 鹿鸣珂指尖力道加重,抵住脚掌的穴位。 羽徽若半眯起眼睛。来到人间后才知道,人族和羽族不同,在人族的民间,当着外人的面,男子若为女子洗脚,是赤|裸裸的对他的折辱。 羽徽若如今知晓濯足的意义,依旧让鹿鸣珂服侍她,就是故意欺负鹿鸣珂。明明自己作为帝姬,都放低身段向他示好了,在他眼中,竟不如一只鸟。 羽徽若当了十七年的帝姬,众星拱月,人人讨好,他一个没人要的丑八怪,凭什么如此轻贱自己。 那盆水不消片刻就凉了,羽徽若被侍候得通体舒坦,连带着对鹿鸣珂的那丝怨怼也都消失无踪。 鹿鸣珂按摩的手法好,熬了半宿的疲惫在他的指尖化为乌有,羽徽若抱着被子,双脚暖烘烘的,不多时就沉入了梦乡。 她梦见了幼时的鹿鸣珂。那时他只有十岁,陈州刚破,他脏兮兮的,像阴沟里爬出来的老鼠,倒在污水中,被人用力抽着鞭子。那鞭子一下又一下,很快撕破他身上的旧衣,露出遍布旧伤痕的后背。 羽徽若救下了他。 她跳下灵鹿的背,站在鹿鸣珂身前,弯身将他从泥水中扶起,明黄衣袂如火燃烧,一双笑眼弯似明月:“你愿意做我的奴隶吗?” “做你的奴隶可以不用死吗?” “我是羽族的帝姬,做羽族帝姬的奴隶,不但可以不用死,还能吃得饱、穿得暖,过上好日子。” 吃得饱,穿得暖——羽徽若最终还是食言了。鹿鸣珂在羽族的这八年,过得孤苦伶仃,哪怕是一只鸟儿给予的温暖,都够让他回味半生。 谁让他当初癞ha蟆想吃天鹅肉,不满足做她的奴隶,还妄想做她的王夫。 羽徽若心目中的伴侣,该是姑姑描述的父亲那般,英俊潇洒,柔情似水。他一个长得丑陋的奴隶,凭什么,凭什么! 第15章 王宅 翌日艳阳高照,新晋弟子都忙着应付昨晚抽取到的试题,云啸风一大早不见人影,中午才回。羽徽若和鹿鸣珂负责准备入住王氏旧宅的所需物资,比如干粮和水,还有灯烛。 云啸风的钱都用在走后门上了,羽徽若只好心疼地贡献出自己的一颗宝石,交给鹿鸣珂去换些银钱来。 羽徽若鲜少踏足人间,人世间的各种门门道道,还是鹿鸣珂这种摸爬滚打惯了的小奴隶熟悉。他用宝石换了三万两银子,当的是活契,以后羽徽若有钱了,可以赎回。 羽徽若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云啸风是带着羽徽若要的消息回来的。 “都打听到了,那王氏旧宅确实闹了十几年的鬼,明德院有师兄曾去驱除邪祟,被邪祟所迷,回来就神志不清了。院长将此事上报给七曜阁,消息呈到那七曜阁的剑尊面前,你说奇不奇怪,剑尊不但不派人来查,还下了个命令,封锁王氏旧宅,禁止明德院的人再踏入一步。”云啸风说的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一盏茶骨碌碌饮下,继续说道,“咱们这回抽到这个试题,定是那宋德昭从中捣鬼,要不,咱们去找院长说个明白。” “不急。”羽徽若撑着下巴,思索片刻,“能让七曜阁的剑尊讳莫如深的,肯定有问题。” 剑尊就是七曜阁的掌教,赤丹神珠的失踪与七曜阁有关,这个王氏旧宅让剑尊如此忌讳,说不定能挖出赤丹神珠的消息。羽徽若只有十个月的时间,绝不能错过任何一个能找到赤丹神珠的机会。 “那王氏旧宅,咱们必须去。”羽徽若做了决定,又问,“王氏旧宅闹鬼的原因你探听到了吗?” “听说是王家的小姐与人珠胎暗结,生了个怪物,被王家老爷子丢了出去,王小姐就疯了,投河自尽。自那以后,王家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事,竟是满门全灭,连宅子里的仆妇们都没能幸免。王家人死绝后,那栋宅子成了空宅子,有人想占便宜,住进去当晚就被邪祟缠上,落水而死。” “成,我知道了,收拾收拾,咱们住进去吧。”羽徽若站起身来。 云啸风道:“真的要住进去啊?” “怎么,你怕鬼?” “怎么可能!堂堂男子汉,天不怕地不怕,怕什么鬼。”云啸风最怕的是被羽徽若看扁。 “那你怕不怕?”这句话问的是鹿鸣珂。 “人心里的鬼,更可怕。” 鹿鸣珂所言,羽徽若深表同意,比如,她身边就有想杀她的,她却揪不出来。想到这人站在自己面前,一副忠心耿耿的样子,背地里咬牙切齿恨不得她死,她就觉得可怕。 正午是日头最烈的时候,也是阳气最盛的时候,羽徽若收拾好行囊,和云啸风、鹿鸣珂踏入了这座传说中的鬼宅。 大门红漆剥落,中间残缺一块,遍布罗网,一只黑色的蜘蛛挂在罗网上,被风吹得直晃悠。 羽徽若作势要推门,云啸风先她一步,挡在前面,说:“殿下,我来开路,你躲在我身后就好。” 大中午的,鬼影都没有,羽徽若胆子才没那么小,她是羽族帝姬,将来要挡在所有羽族人前面的,哪能当缩头乌龟。她推开云啸风,率先撞开大门。 只听得吱呀一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庭院中,一门之隔,门外烈日当空,燥意如火,门内幽静无声,清凉如水。 三人踏入院内,大门轰地在身后合起,顿时,所有喧嚣都似被隔绝在外,如踏入了一个异世界。 云啸风搓搓双臂:“这样暖和的天气,怎会觉得冷?” 不说还不觉得,羽徽若亦觉得凉丝丝的,脚底生出股寒意。 这座废弃了十几年的宅子,如羽徽若所料那般,杂草丛生,遍布厚尘。因太久没有被打理,遭风雨侵蚀,院墙塌了一块,砖石的缝里长出新的杂草,日光照不到的地方,还生着青绿的苔藓。 “王家死去的那些人葬在了哪里?”羽徽若问道。 “听说是个神秘人去义庄给他们收尸的,听描述,那神秘人背着剑,像是个修仙的。”云啸风将自己打听到的,尽可能都告诉羽徽若。 三人一路来到前厅,所带行囊五六个,都是云啸风背着的,他把行囊放下,端起一张倒了的凳子,跑到院中,打了井水,用布巾将凳子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殿下,快来坐一会儿。” 帝姬与恶犬 第13节 羽徽若没空休息,她想趁天黑前,把整栋宅子都搜索一遍。赤丹神珠的秘密,她不能告诉云啸风和鹿鸣珂,所以,她只能一个人去找。 “咱们要住三日,各自去挑间屋子,先到先得哦,到时候别说我以权压人。”羽徽若进来时就想好了借口。 “咱们不一起睡啊?”云啸风失望。 “这么多房间,我才不跟你们两个臭男人一起挤。”羽徽若说完,就出了大厅。 十几年前,王氏在这个宣阳城算得上大户人家,这栋宅子即便已经破旧,也能看得出来曾经的豪奢,光是这么多屋子,就够羽徽若看花了眼。 直到暮色四合,羽徽若都没能把所有房间都翻找一遍,天黑行事不方便,好在他们带的灯烛足够多,羽徽若提着盏灯笼,在花园里穿梭。 入夜后,气温骤降,一下子冷了许多,那种冷是从毛孔往骨头缝里钻的冷,直教人头皮发麻,浑身起鸡皮疙瘩。 羽徽若抖开带来的披风,裹在身上才好了许多。 云啸风将灯烛都点亮,还生了堆火,照得整个大厅亮如白昼。自下午起,羽徽若就没见鹿鸣珂的踪影,这会儿他不知溜达到哪里去了,灯烛都没回来拿。 云啸风拿出带来的牛肉干放在火上烤:“别管他,他生得那般丑陋,鬼见了,鬼都害怕。” 羽徽若忙活一下午,一无所获,这会儿确实又累又饿,云啸风倒是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上蹿下跳地忙活着,抽空还帮她烧了桶热水:“殿下,所有房间我都检查过了,最好的屋子是东厢房那间,我已经打扫干净,还铺了暖和的被褥,今夜你就在那里歇息,我守在门外,给你看门。” 云啸风说的那间屋子羽徽若有印象,按照保存程度,确实属于那间最为完好,云啸风都打扫好了,羽徽若就不浪费他的心意,麻利地带着自己的小包裹住了进去。 复原过后的屋子,被一盏明黄的灯烛映出本来的面目,帐内垂着流苏,墙上悬着古画,桌案上置有琴棋书画等物,应是女子的香闺。 十几年了,这些东西都还留着,不是没人想占便宜,是没人占得了王家邪祟的便宜。 羽徽若和衣躺下,看向窗外,窗纸上映出云啸风的影子,少年抱着杆红缨枪,支着脑袋打瞌睡。 鹿鸣珂却是一整晚都没踪影。 羽徽若本想闭上眼,小小打个盹,这一睡,登时陷入深沉的梦乡。睡梦里,依稀有什么东西爬上了床,躺在她的身侧,那种湿漉漉的触感,像是刚从水里钻出来的。 羽徽若再有意识时,身在一辆摇晃的马车内,车内燃着一炉幽香,袅袅白雾腾空,模糊身旁那人的脸。 羽徽若努力睁着眼睛,总算看清楚,是个做丫头打扮的小姑娘,面容很是陌生,没见过。 羽徽若正想开口询问她是谁,马车猛地停下来,羽徽若差点一头栽出去。那小丫头扶住羽徽若,掐着腰,掀开帘子,一口泼辣的言辞,大声斥责着。 “小姐恕罪,有个人躺在地上,老奴怕轧着他,这才突然停车。”车夫满脸歉意地解释着。 “小花,扶我下车。”羽徽若听见声音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接着,她抬起手臂,搭在那名为小花的侍女手上。 这些本非羽徽若所愿,她无法自主,因她成了一团意识,被困在这具身体里。 躺在地上的,是个受了重伤的男人,男人一身玄色衣裳,浑身都是血,羽徽若将他翻过来,映入眼帘的是右眼周围盘踞的鲜红色伤疤。 羽徽若倒吸一口凉气。 鹿鸣珂? 再仔细看那男人的模样,确与鹿鸣珂有几分相似,但年纪较鹿鸣珂大些,眉眼更为凌厉些。 “扶他上车。”羽徽若的声音脱口而出。 若是以羽徽若的性子,这样来历不明的男人,定是不会往家中乱捡的,羽徽若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不是自己的,所做的决定她无法干涉。 联想到睡前那股阴冷的水汽,她已然猜出是怎么回事。 她睡的那间屋子,从前是王家小姐的香闺,王小姐是投河自尽的,所以,她的魂魄也常年裹着水汽——她在睡梦里,不慎撞入了王家小姐鬼魂的梦境里。 这梦里所呈现的,乃是王家小姐过往的经历。这个男人恐怕与王家小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通这个关键,羽徽若老实起来。男人脸上的疤痕和鹿鸣珂一模一样,她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第16章 鸣珂 这个男人伤得这么重,一看就很危险,王小姐把男人带上车的举动,丫头小花是非常不赞许的,百般劝说,最终耐不住自家小姐心善。 男人的伤势要及时处理,王小姐撕开他的衣裳,令羽徽若意外的是,男人的后背生长着奇异的花纹。 这种魔纹,只有天渊对面的魔人才会拥有。 魔人乃魔与人结合的后代,被天道剥夺了智力,大多形同走兽,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演化,魔人中出现了心智正常的,他们被奉为高等魔族。 这个男人作为高等魔族,会出现在人族的地界,很不寻常。 王小姐亦是被男人的魔纹吓了一跳,她很快平复心绪,镇定自若,为男人处理伤口。从她的手法来看,她约莫是懂得些医术的。 王小姐把男人带回了王氏的宅子。 她把人藏在自己的香闺里,每日熬煮汤药,吊着他的命。 某天夜里,男人苏醒了过来,他蜷缩在角落里,喉中发出“嗬嗬”的声响。王小姐下床来查探,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划过的闪电照出男人的那张脸,尤其是那道鲜红的胎记,阴森又恐怖。 王小姐吓得瘫软倒地。 男人红着一双眼睛,扑了过去,而后是衣衫被撕裂的声音。 王小姐怎么都没想到,那男人是被魅妖所伤,中了情毒,解毒的法子是与女子交合。那夜过后,男人的神志清醒过来,在她的屋中逗留了三个月。 男人临走前警告着:“不许把我的存在泄露出去,否则,我将血洗整个王宅,还有……我会负责的,半年后,我会带领魔域大军,渡过天渊,亲自来迎娶你。 羽徽若推算了下,男人的话是真的,他确实打算渡过天渊,来迎娶这王家小姐,但是很可惜,他的大军被人羽两族合力击退,尽数葬送在天渊内。 那个男人,是魔族的太子,苍玄。苍玄在那一战中伤重,不治身亡。 这么说来,鹿鸣珂是魔族太子的遗孤。 羽徽若心惊肉跳,这个秘密,大概连姑姑都没查出来。 王小姐并不知道苍玄已经死了。 她还在等他的消息。她是喜欢那个男人的,要不然以她刚烈的性子,不会容许那个男人侵犯了她,还能在她屋中养伤三个月。 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府中传了好些流言蜚语,说她不甘寂寞,在外面偷野男人。任凭王老爷子如何逼问,王小姐绝口不提男人是谁,只说他会回来娶自己的。 几个月后,王小姐生下了个男婴,男婴的右眼周围同样有道鲜红的胎记,如此不祥的征兆,吓得接生婆放声大叫,直言那是诅咒,那个孩子是灾星,会给他们一家人带来灾难。 王老爷子不顾王小姐苦苦哀求,气得就叫人把男婴扔进深山里喂狼,彼时正是寒冬腊月,大雪覆了一层又一层,原以为那孩子会尸骨无存,第二天一早,王氏大宅的门被叩响,家丁打着呵欠开门。 门外趴着一头母狼,母狼怀中捂着的,正是被王家丢出去的孩子。 家丁屁滚尿流地去禀告王老爷子——丢在雪地里的孩子,被母狼送了回来。 王老爷子不信邪,叫人在冰面上凿出一个洞,把孩子扔进河里,这次他要亲眼看着孩子被溺死,哪知那孩子刚沉下去,无数游鱼围拢而来,托住那襁褓中的婴童,将他推回了水岸。 王老爷子惊得当场扔了龙头拐杖。 冻不死,淹不死,还真是个妖孽。王老爷子心下一横,直接叫人起火,誓要把这妖孽烧得灰飞烟灭。这回王小姐跪在他面前,哭得晕厥过去,都没能撼动王老爷子的铁石心肠。 雪地里铺上干柴,大火噼里啪啦地烧起来,眼看着火焰就要将孩子吞噬,天空忽然滚过冬雷,紧接着降下瓢泼大雨,浇灭了孩子周身的火焰。 三番两次都弄不死,王老爷子这下确信无疑,那孩子就是个怪物,而饱受打击的王小姐精神崩溃,一夜之间疯了。 王老爷子一夜没睡,想出了个好主意,他把孩子送给了一对多年无子的夫妇。 这对夫妇是王家的亲戚,多年前上门打秋风,见王家日子好,就赖着不走了,王老爷子碍于脸皮,兼家底雄厚,默认让他们住了下来。 王老爷子给了他们一笔丰厚的银子,只要他们答应带着孩子离开王家远走高飞,永远都不回来。 那对夫妇成婚以来就想要个孩子,多年来,试了很多法子都没用,凭空给他们一个带把的小子,简直就是走了狗屎运。 孩子虽然眼角有胎记,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遮住疤痕,模样比大多小孩都俊俏,夫妇二人只当捡了个宝。临走前,怕王老爷子后悔,把孩子要回去,求子心切的他们恶向胆边生,在水井里投了毒。 王小姐得知孩子不见了,疯疯癫癫的,走到府里的湖边,一头扎了进去,再没有浮上来。没过多久,那口水井里的水被饮用,王家人一个接着一个出事,竟是满门灭绝。 官府查出井里有毒,断定是王小姐对王老爷子怀恨在心,投湖自尽前想拉着全家人陪葬,再加上王家人死绝后,这栋宅子阴森森的,半夜总能看到浑身湿漉漉的女鬼到处找孩子,吓得草草结案,再不敢踏足。 那逢人就问孩子在哪里的邪祟,的确是投湖而死的王家小姐。王家小姐死的那天,魂魄就从水里走了出来,变作了邪祟。 低级的邪祟,并不能害人,她只能在府中晃悠,亲眼看着那对夫妇半夜在水井里投毒,害了自己的家人。 羽徽若从梦里醒来时,浑身湿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那种黏腻的水汽,冰冷得让人绝望。她惊坐而起,大口喘着气,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殿下。”云啸风听见动静,推门闯了进来,“怎么额头上都是汗?” 羽徽若并未计较他的冒失,卷起袖子擦拭额角:“做了个噩梦。” 时间才过去了一盏茶的功夫,羽徽若身陷这个噩梦里,用王小姐的视角,走了漫长的一年光阴。那是王小姐余生里最后的岁月,尽是苦涩和绝望。 “鹿鸣珂呢?”羽徽若想起什么。 “还没回来。这小子,不会真的被邪祟给迷住了吧。” “去找他。”羽徽若下床。 鹿鸣珂入羽族前的相关经历,羽徽若找人调查过,这丑八怪就是陈州的一地痞流氓,坑蒙拐骗,无所不用其极,陈州百姓人人讨厌他。他还集结了些无家可归的孩子,组建了支流氓大队,专门干坏事。 追根究底,都是半大的孩子,拼了命的,只是想填饱肚子活下去。百姓讨厌归讨厌他们,背地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也会施些粥饭。 这些都湮灭于陈州被破那日。 陈州百姓成了羽族的俘虏,鹿鸣珂没及时逃出去,亦做了其中一员。 关于鹿鸣珂流浪前的身世,羽徽若晓得个大概。资料里说,他因天生带着不祥的胎记,命格诡异,不被亲生父母所喜,丢在了外头,被养父母捡回来。当然,经过这遭,羽徽若已明白过来,这些说辞都是他养父母那里传出来的。 陈州人说,他养父母曾经也是有钱人,现如今羽徽若知道他们的那笔钱是从何处而来了。这种穷惯了的,守不住财富,有了钱,财迷心窍,想钱生钱,去了赌坊,未曾想一夜间输个精光。 从那以后,他们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起来,五年后,那对夫妇被送子观音垂怜,有了自己的亲骨肉,鹿鸣珂的地位一落千丈。一家人穷得没饭吃,索性让鹿鸣珂上街讨饭,为讨得更多的钱财,他们甚至不惜打断鹿鸣珂的腿。 那个瘦骨嶙峋又断了腿的孩子,靠着行乞为生,养活了一家人。兴许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有一年半夜,毛贼翻进了鹿鸣珂的家,把鹿鸣珂的养父养母以及刚学会走路的孩子杀了个精光,鹿鸣珂饿晕在外头,才躲过一劫。 陈州人都说,鹿鸣珂这种长相,是丧门星转世,生来就是来克六亲的。鹿鸣珂不在乎这些,他在陈州四处流浪,吃着百家饭,一天天长大。 他的断腿是一位游医可怜他,替他医治好的,他不想再被叫狗娃,就摸进书院里,被打个半死,求到一个老夫子跟前,请求他给自己起名。 老夫子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这辈子最想要的是什么。 少年毫不犹豫地答:“我要出人头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底下。” 老夫子不赞同他这样功利的想法,但还是怜惜他,给了他“鸣珂”二字。鹿鸣珂犹不满足,自以鹿为姓,因为鹿,寓意着高官厚禄。 他就是要一步步往上爬,居高位,把所有轻贱过他的,都踩在脚底下。 直到他遇到这辈子的克星。羽徽若骑着鹿,在他生命最狼狈的一刻粉墨登场,从此他被她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 第17章 芳魂 帝姬与恶犬 第14节 夜晚的王家大宅笼罩着厚厚的阴气,羽徽若刚出门就打了个寒颤。 王家被毒死的那些人,确实有些怨念,但并未和王小姐一样,成为邪祟。这些阴气,都是来自跳湖的王小姐。 羽徽若对云啸风说:“去湖边。” 鹿鸣珂自踏入这栋王家大宅,就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他沉默不语,用目光抚摸着这里的每一寸土地,脑海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召唤他。入夜后,这个声音越来越强烈,引导着他,向着夜色里行去。 等他清醒过来,已站在湖边。寒风肆虐,摧折周遭的草木,黑夜里的湖水宛如翻涌的墨浪,深不见底。 湖面映出他的模样。 他垂着眸子,看着湖里的倒影。波光粼粼,湖底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开水面冲出来。 是个女人。 女人穿着一身红衣,上好的缎子,绣着精致的花纹,被水浸泡过,浓艳得像血。她沉在水底,向他探出手,温柔地唤他:“孩子。” 鹿鸣珂面无表情地与她对视着。 “孩子,快到娘的怀里来。”那女人慢慢地从水底浮上来,湿漉漉的手抓住鹿鸣珂,将他往湖里拽——羽徽若与云啸风刚赶到湖边,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云啸风惊道:“真的有邪祟!还挺漂亮的,给这么漂亮的邪祟当干爹,不亏啊。” 这种时候还有心情开玩笑。羽徽若弹了下他的额头,抽出腰间的明玉刀。 云啸风拦住她:“殿下,小心有诈,我来。” 那鹿鸣珂已经被水鬼拖进水里,波纹一闪,吞没了他的衣袂。水底光芒大盛,虽是瞬息的功夫,没能躲过羽徽若的眼睛。 那样灼亮的光芒,绝非凡物能发出。 莫非是赤丹神珠? “论水性你比不过我,你在岸边守着,以防偷袭,若那邪祟从水里出来,不必手软。”羽徽若谨记着不让云啸风掺和进来,扯住了他的衣袖,说完这通话,不等云啸风有所反应,自己率先跳进了水里。 “殿下!”入水前,只听得岸上一阵惊呼。 云啸风止步湖岸,鞋尖被冰水浸湿。他再三犹豫,咬了咬牙,决定听羽徽若的话,留在岸上,为他们把风。 鸟是属于天空的,羽人大多不擅水性,为克服这个弱点,羽族会对自己的战士进行水性训练。羽徽若别的不行,小时候就爱玩水,凫水的功夫比云啸风强多了。 四面涌来冰冷的水,淹没口鼻,羽徽若屏住呼吸,握着明玉刀,沉入水底,四处搜寻着那白光的来源。 氤氲的白光越来越弱,羽徽若这回看清了,光芒是从水底的红衣女子身上发出来的。 羽徽若见过她,她就是跳湖而死的王小姐。 王小姐躺在水底,向上伸出的手,牵着被她拽进水里的鹿鸣珂。 鹿鸣珂双目紧闭,四肢被她乌黑的长发紧紧缠住,往湖底沉下去,就要落入她的怀中。 羽徽若抬起明玉刀,砍向那缠住鹿鸣珂的发丝。 王小姐转头看她,露出一张苍白的娇美容颜,她松开鹿鸣珂,漫天飞舞的头发犹如水草般疯长,缠住羽徽若的手腕。 羽徽若的明玉刀乃特殊材质锻造,削铁如泥,腕底翻转,刀光一闪,便轻而易举地斩断了那诡异的长发。 鹿鸣珂没了长发的禁锢,身体缓缓往上浮去,羽徽若游到他身侧,抓住他的手。 水底无法张嘴唤他名字,羽徽若只好用手指用力地掐着少年的掌心,企图将他唤醒。 王小姐勃然大怒,仰起头来,长啸一声,纤长的四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吹弹可破的肌肤皮肤寸寸腐烂,原本姣好的面容,失去了幻象的维持,惨白得如被冬霜覆盖。 这才是她本来的模样,被水淹死的邪祟,向来都不大好看。 她张开嘴,獠牙伸出,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瞪得像灯笼,所站立的地方卷起银色的波涛,攻向羽徽若。 羽徽若提刀格挡,银涛撞上刀身,巨大的力道反弹,羽徽若的身体遭到重重一击,向后漂浮而去。 随着水流的急速涌动,水底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漩涡,羽徽若被其中一个漩涡吞噬,失去意识前,抓住了漂流到她身畔的鹿鸣珂。 下一秒,两人都消失在高速旋转的漩涡里。 * “小伙子,快醒醒,这里可不能睡,会着凉的。”一只手搭上羽徽若的肩膀,轻轻推了几下。 周围絮絮叨叨,都是议论声。 “身上都是水,下这么大的雨,不知道找地方躲躲,怕不是个傻子。” “多俊俏的孩子,趴在这里一动不动,倒像是生病了,谁来搭把手,把他送到附近的医馆去。” 羽徽若喉咙像刀割般疼痛,张开嘴“哇”地将堵在喉口的那口水吐了出来。 “咳咳咳咳咳。”羽徽若捂着肚子,剧烈的咳嗽震得胸腔难受,意识不由得清醒了许多。她张开眼,倏然对上几双或是好奇,或是怜惜,或是审视的目光。 “醒了,这个小伙子醒了。”众人唏嘘。 羽徽若手上套着锁住女身的镯子,落在外人的眼里,可不就是年轻俊俏的小子。 她坐直身子,抱着双臂,浑身冷飕飕的,一按下去都是水,湿哒哒的。昏过去的记忆浮上脑海,她疑惑道:“我怎么在这里?” 众人摇头。其中一名眉眼慈祥的妇人道:“我们见着你,你就在这里趴着,昏了过去。刚下了场大雨,都淋湿了,孩子,你可是身体不适?” 地面残留着水洼,周遭的草木透着新绿,枝叶滴滴答答滚着水珠,河面上罩着层白雾,确实是刚下过雨的景况。 羽徽若问:“鹿鸣珂呢?” 那妇人答:“不知你所说的那人是谁,我们只见到你了一人。” 羽徽若定了定神:“这是哪里?” “宣阳城。” 还在宣阳城。 羽徽若擦掉面庞上的水珠,扶着腰站了起来,口中念叨着:“我得再回去一趟。” “孩子,你要去哪里?”那与羽徽若搭话的妇人问道。 “王家大宅。” 话音刚落,街上骤然响起马蹄声,如急雨击打地面。 羽徽若下意识回头张望,只见原本走在街上的行人,都自发向两边让开,露出青石铺出的平整大道。 数名少年郎胯|下骑着青骢,疾驰而来,当先一人白衣胜雪,双袖灌满长风,高高鼓起,别有一番恣意风流。 羽徽若的目光落在这名少年郎的脸上,少年面如冠玉,风姿绝伦,唇角微微扬起,黑亮的双目盛满灼灼华光,一眼望过去,再难移开。 他就算化作灰了,羽徽若都能认得出来。 他就是失踪的鹿鸣珂。 只是,他右眼旁边的红色疤痕去哪里了? “王少爷,王少爷!”那少年实在生得太过出众,纵马的身姿映入眼帘,引得姑娘们一阵窃窃私语,有大胆的,摇着手里的团扇呼唤着他,企图引来他的目光。 纵马的少年们眨眼间就到了羽徽若的跟前,羽徽若刚醒来,身体犹虚弱,被人群推挤着,后背被谁推了一把,脚下又被人绊了一下,整个人左脚踩着右脚跌了出去。 好巧不巧,像个圆滚滚的团子,极其狼狈地滚到了鹿鸣珂的马蹄下。 人群发出尖叫声。 坐在骏马上的白衣少年郎扯住缰绳,“吁”了一声,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在离羽徽若的脑袋三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再往前一步,羽徽若的脑浆都要踩出来了。 羽徽若浑身又是水又是汗的,灵力耗损干净,根本没有力气动弹,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鹿鸣珂翻身下马,走到她跟前,半躬下身子,将手递给羽徽若:“没事吧?” 羽徽若的手比大脑快一步,递了出去,搁在他的手掌心,被他的力道带着,站了起来。 “抱歉,是我莽撞,险些伤了你,我送你去医馆。” “鹿鸣珂,你竟向我道歉,怕不是你的脑袋被这马踩了。”羽徽若一脸见鬼的表情。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就算是王兄不对在先,他已经道歉了,你何必恶语伤人。”鹿鸣珂身后的那群少年郎纷纷为他不平。 “鹿鸣珂?”那白衣少年莞尔一笑,“小兄弟,我姓王,不是你口中的鹿鸣珂。” 羽徽若狐疑的目光在他的脸上扫来扫去,没认错人呀,这厮就是那丑八怪,把脸上的疤去了,那也是鹿鸣珂。 鹿鸣珂已松开她,吩咐身边跟随的小书童,送她去医馆。 “我没事,不用了,的确是我认错人了,告辞。”羽徽若快步开溜。 羽徽若跑得太快,鹿鸣珂的人没追上来,书童挠挠头:“少爷,他……” 跑得太快了。 “罢了,她看起来并无大碍。”鹿鸣珂没有苛责他,翻身上马离开。 第18章 反转 羽徽若没有走远,一直藏在人群里。 鹿鸣珂一行人走了,人群见没热闹看,都悻悻散开。羽徽若拦住其中一人,问道:“兄弟,向你打听个事,方才那人是谁呀?” “他,王家少爷,王悯之,宣阳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那王家是咱们这里的首富,这位王少爷含着金汤匙出生,有钱,还长得好看,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就是从小不知道爹是谁,好在王小姐对这个儿子十分重视,教养得彬彬有礼,满腹经纶,宣阳城的姑娘可是挤破了脑袋都想嫁入王家呢。” 羽徽若懵了。 王悯之确实是鹿鸣珂的真名。魔族太子与王家小姐话别前,曾抚着她的肚子,说:“这个孩子,生下来后就叫悯之,魔人不重姓氏,依照世俗,随你姓王,唤作王悯之。” 一个悯字,倾注了苍玄太子对王小姐母子二人的全部感情。 羽徽若怔怔走在街头,思前想后,猜出了个大概——这个宣阳城,极有可能是湖底那邪祟搞出来的鬼。 赤丹神珠是羽族的神物,此物极有灵性,羽族一直流传着个说法,拥有赤丹神珠者,心愿都会成真。有人想用它起死回生,有人想用它长生不老,还有人想坐拥天下,得到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些都是传闻,没有人验证过。 王小姐化作邪祟,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亲生儿子。这个鹿鸣珂,是王小姐理想中的儿子,王小姐若能亲自教养鹿鸣珂长大,宣阳城的王家小少爷或许就是这个模样。 赤丹神珠无法回溯时空,更改既定的过去,就将鹿鸣珂变成王小姐的傀儡,成为王小姐心目中彬彬有礼、满腹经纶的儿子。 至于这个讨人喜欢的翩翩公子掺了多少水,只有赤丹神珠自个儿知道了。 不管是验证自己的猜想,还是找出破除幻象离开这里的办法,王家大宅都必须去一趟。 帝姬与恶犬 第15节 羽徽若这个模样那水底的女鬼见过,保险起见,她摘除腕间套着的镯子,恢复羽族帝姬的女身,拿银子去成衣铺买了套女装换上。 这样一来,那邪祟就认不出她了。 这幻象里的王家大宅不似当日所见,破破烂烂,堆满尘灰,反而是富丽堂皇,要多高调就有多高调,还养了不少武艺高强的护院。羽徽若放弃了直接潜入王家的想法,脑海中灵光一闪,扯住一名妇人,给了她点银子,与她交换了身上打补丁的旧衣裙。 半日后,羽徽若穿着那身打着补丁的破衣裳,在王家对面的街上摆了个“卖身葬父”的摊子。 这是云啸风给她的灵感,云啸风长相英俊,兼人傻钱多,常被人惦记着,一个月内总会买几个并不能用得上的丫头回来。 那些把自己卖到他身边当丫头的女子,不是看中了他的脸,就是看中了他的钱财,无一例外最后的目标都是他的床。 羽徽若相貌出众,气质独特,往那一跪坐,楚楚可怜地垂着眼睫,吸引了不少人的围观。有个胖墩墩的老爷上前询价,被她反问:“你是王家的人吗?” 那人一头雾水。 羽徽若下巴微抬,高声说:“不是王家的人,就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了,话我就搁在这里,我只卖王家。” 又是个想攀王家高枝儿的。众人旋即明白过来,一哄而散。 这话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就传入了王家人的耳里。那坐在花影里捻着白子正思索如何落子的锦衣少年,闻言扬起眉梢:“母亲前两日说,身边缺个可心的伺候着,你去将她买回来,好生调|教调|教,给母亲送去,就当做是儿子对母亲的一片心意。” “是,少爷。”老管家躬身道。 少年觑了眼波光粼粼的湖面,手中的白子落下,吃掉大片黑子。 * 羽徽若才跪了一顿饭的功夫,就有个自称王家大宅管家的老头将她买下了,两人找了牙人,过了些手续,此事便尘埃落定。 羽徽若跟着一个年长的嬷嬷,顺利进入王家大宅,学了三日的规矩,被安排到王小姐的院子里。 来领她的是王小姐身边名叫小花的大丫鬟。 小花这名字一听就是随口取的,可见这位王小姐的起名水平不怎么样。 小花尽职尽责地讲解着王小姐的习惯和喜好:“我们家小姐待人宽厚,很少责罚下人,你若做得好,赏赐少不了你的。若你当我们家小姐是个泥性儿,那就错了,小姐是脾气好,不代表会纵容手底下的人胡来,总之,小姐的话你要听,做事手脚勤快些,小姐和王家都不会亏待你。” 羽徽若频频点头,心不在焉地应着。 迎面走来一名侍卫模样的男子,男子见了小花,打了个招呼。小花显然与他十分熟络,随口问道:“瞧你愁眉苦脸的,可是小姐又有新的吩咐了?” “这倒是呢。小姐不知怎的心血来潮,让我们去大海捞针找一个人,既不知这人的来头,又不知这人的名姓年纪,可叫我们如何是好。” “还有这回事?”小花惊讶,“可有其他线索?” “有张画像。”侍卫从袖中摸出一卷画轴,小心翼翼打开,呈现出画中人的模样。 羽徽若偷偷斜眼望去,那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生得是眉眼风流,俊秀端正。 她登时敛了敛容,收回目光,垂下眼睑,当做什么都没看见——画中不是别人,正是她戴着镯子时的男身模样。 那王家小姐在寻她,说明一件事,王小姐虽是这里的主人,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个由赤丹神珠筑造出来的幻境。 赤丹神珠毕竟是羽族的神物,王家小姐区区亡灵,如何能掌控神器。唯一的解释是赤丹神珠这种神物,为她所滋养,根据她心中所愿,为她造出了这个理想中母子共享天伦的王家。 想到此处,羽徽若放下心来,如此一来,此事就简单很多。假如与赤丹神珠直面交锋,她自认是没这个本事的。 小花仔细端详画中少年,咕哝道:“真是奇怪,小姐怎会突然找一个陌生的小子。” “小花姐,我这里有一个猜想,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咱们家小少爷那十几年未曾谋面的亲爹?”侍卫挠挠头。 此话一出,旁边的羽徽若忍不住笑出了声。 小花和那侍卫同时看向她,她忙说:“不好意思,我刚才想到了一个特别好笑的笑话。” 小花没有搭理她,与那侍卫说了几句话,就与他话别了。她领着羽徽若踏入王小姐的闺房,恰逢王小姐正在梳妆。镜中的女子皱着眉头,十分不满意自己的发髻,站在她身侧握着梳子的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笨手笨脚的,又惹小姐生气了。”小花上前,“小姐莫气,今儿来了新人,让新人试一试手艺,如何?” 王小姐从镜中望了眼羽徽若,微微颔首。 羽徽若攥在袖中的手,出了些冷汗,如她所料,王小姐未能认出她,她暗松口气,接过梳子,替王小姐梳了个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发髻。 羽族帝姬光是侍候梳妆的丫头就有一大屋子,那些个丫头平日里不干别的事,只研究梳什么样的发髻,画什么样的妆容,能讨帝姬的欢心。 羽徽若的妆容和发髻都是精心设计过的,王小姐相貌不俗,又与她身量相仿,加上这张脸维持着投水而死时的年轻,羽徽若稍加改动,就是锦上添花,最大限度展现出她的美丽。 既为女子,有几个不爱美的,尤其是天生美貌自负容颜的,王小姐眉眼重新舒展开,眼中露出笑意。 羽徽若眼睛往下瞟,落在她胸前。王小姐脖子上串着半颗残珠,绯红的颜色,浓烈得仿佛是鲜血浇灌上去的,羽徽若曾在凌秋霜给她的画中见过,确认那就是赤丹神珠。 她见过的赤丹神珠是圆润的一颗,王小姐脖子上这半颗断口齐整,明显是有人用利器劈开的。当然,能劈开赤丹神珠的,绝非普通的利器,以及普通人能做到的。 赤丹神珠是被谁劈开的? 王小姐又是从哪里得到这半颗赤丹神珠的? 这些问题亟待解决,最重要的,是拿到赤丹神珠,破开这个困住她的秘境。 王小姐脖子上那半颗赤丹神珠片刻不离身,羽徽若进了这幻境后,明显感觉到被赤丹神珠压制了力量,她不清楚身为邪祟的王小姐有多厉害,为保万无一失,在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前,不能轻举妄动,暴露身份。 王小姐很满意羽徽若的手艺,钦点她为她打点妆容,羽徽若做久了帝姬,见识不俗,给王小姐搭配的衣饰,十分得王小姐的欢心,因此,虽做了丫头,却很得宠,除却为王小姐梳妆,平日里无所事事,乐得清闲。 不用侍候王小姐时,羽徽若就在府中闲逛。有丫头这个身份的限制,她能去的地方很少,府中的这一众男男女女,都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变的,羽徽若不敢与它们来往密切,只能独来独往。 这日天气晴好,湖边杨柳飘飘,王小姐出门视察铺子去了,羽徽若没有事做,就躺在湖边的青石上,用帕子盖住脸,悠闲地晒着太阳。 “少爷,少爷,先看我的。” “明明是我先来的,先来后到知不知道,闪一边去。” “少爷,我昨儿个夜里睡不着,做了首诗,您帮我瞧瞧。” “哟,大字不识几个,还会作诗了。” 刚躺下没多久,叽叽喳喳的争吵声,钻入羽徽若的耳朵,羽徽若烦躁地揭了脸上的帕子,撑着手肘坐起,抬眼便望见湖岸边的凉亭里,一身锦衣华服的鹿鸣珂被十来个婢女簇拥着,问东问西。 羽徽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盘腿坐着,掐着下巴。 这些少女个个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锦衣少爷很好脾气的没有驱赶她们,反倒是认真地接过她们递过来的纸张,一一点评着。 这厮在羽族做她的赘婿时,肚子里没什么墨水,识得些字,做不出一肚子文章,走到哪里都十分讨人嫌,这会儿居然一副学富五车的做派,成了个香饽饽。 有意思。 羽徽若的肚子里冒出了个坏主意。 这里是王小姐投水而亡的湖泊,说不定就是离开此地的出口,不如验证一下。 第19章 败露 少女们围着鹿鸣珂,你来我往,吵闹程度不亚于三百只小麻雀,鹿鸣珂再好的脾气,都忍不住皱了皱眉。羽徽若藏到一块假山石后,大喊了一句:“小姐回来了。” 这句话如同一个爆竹,丢出去的瞬间,惊得众女魂魄都飞了。 王小姐看重小少爷读书,明令禁止过府中人打小少爷的主意,要是被小姐逮个正着,一顿责罚免不了。婢女们散了个干净,凉亭中霎时只剩下鹿鸣珂一人,他转头搜寻着,试图寻出声音的来源。 羽徽若在假山石林中穿梭,不多时,找到了出口。 鹿鸣珂没找着人,走出凉亭,慢吞吞地沿湖岸闲逛着。残阳如血,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被风拂作满目的碎金。经过假山时,从石后伸出一双手,猛地将他推入了水中。 而后,羽徽若走了出来,站在岸边,垂眸望着水里的鹿鸣珂。 “咕咚”一声,溅起巨大的水花,落水的王家小少爷奋力扑腾着,眼看着要沉入湖底,羽徽若定了定神,将手拢在唇边,大声喊道:“来人呐,少爷落水了。” 如此重复了三遍,数名小厮冲过来,跳入水中,抱住已气息奄奄的王家小少爷。他们将小少爷放在岸边,用力按压着他的胸腔。片刻后,小少爷吐出口水,醒了过来。 羽徽若见目的已达到,快步逃离案发现场。 湖泊不是出口,算盘打空,只能从王小姐身上下功夫了。 羽徽若遗憾地叹口气。 那厢,王家小少爷醒来后,冻得双唇发白,小厮奉上披风,裹在他身上,替他保住体温,其余人则慌慌张张去请大夫。 “不必。”鹿鸣珂闭了闭眼,再次睁眼,瞳孔里已是漆黑一片,泛着幽幽的冷,定定地盯着羽徽若离去的方向,像是换了个人,“此事不要宣扬出去。” 王小姐比原先预计的时间早归来了半个时辰,一回到屋中,就屏退所有人,闭门不出。 夕阳沉落,暮色泼泼洒洒,渲染了整个王家大宅。 王小姐屋中不燃灯烛,如同黑色深渊望不到底,羽徽若半蹲在草丛里,揉了揉酸痛的腰。 王小姐今日的反常引起她的注意,自打王小姐赶走所有人,她就蹲守在这里了。 王小姐闭门起,屋中再无半点动静。羽徽若犹豫着要不要入屋一探究竟,王小姐的屋门打开了,惨白的月色勾勒出她瘦条条的身影。 白衣女子站在月光里,脸孔僵硬得像是扑了层白蜡,任是羽徽若见惯妖邪,都忍不住吸了口凉气。 王小姐合上屋门,踏着细碎的月色,径直往夜色里走去。 羽徽若思索片刻,站起身来,紧随其后,跟着她来到她投水而亡的湖边。 湖水倒映出王小姐苍白的身影,接着就见她抬腿迈入水里,由脚及头,一点点沉入水里。 这是王小姐投湖的一幕。 羽徽若看得心惊胆战,摸不清这其中的古怪。以前倒是听人说过,枉死的邪灵记忆停在死去的那一瞬,会无意识地重复着死亡时的情境。 湖水已淹没王小姐的口鼻,眨眼间,水中不见了她的踪影,只余下涟漪一圈圈荡开。 羽徽若上前几步,夜色里的水波犹显黑沉,过了会儿,冰冷的湖底缓缓浮上一具白衣女尸,貌美无双的王家小姐,四肢被泡得肿了起来,口唇泛着青紫的颜色。 这的确是溺水而死的模样。 脖子上串着的半颗赤丹神珠,散发出淡淡的光晕,包裹住她的身体。 在赤丹神珠的修复下,王家小姐被泡得肿烂的面容渐渐恢复原本的美貌,她紧闭着双目,身体不知不觉飘到岸边。 羽徽若吞了口口水,半蹲着身体,探出手去,还未摸上赤丹神珠,王小姐陡然睁开眼睛,湿漉漉的五指抓住她的手腕,烙下冰冷的触感。 羽徽若被她拽入了水中。 湖面开出巨大的水花。 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呛入羽徽若的口鼻,羽徽若大力挣扎着,挥开王小姐的手,凭着在羽族训练的一身凫水技能,双脚蹬着水波,将近窒息时,自水底冒出了个脑袋。 她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回头望去,水面都是被晃碎的月光,层层墨浪翻涌,王小姐已不知所踪。 怕那邪祟再缠住她,她不敢耽搁,吐出嘴里的水,手脚并用,爬上了岸。 一上岸,就有无数弓箭手将她团团围住,箭端淬着幽冷的寒光。羽徽若僵直地立着,眉间是一闪而逝的懊恼——该死的,着了这邪祟的道! 帝姬与恶犬 第16节 失踪的王小姐自水底浮上来,走上水岸,赤丹神珠敛去华光,静静地挂在她脖子上。她面容秀丽,四肢纤长,一点都看不出来裹住这具躯壳的皮囊早已腐烂。 羽徽若被人反剪住双手,踹了下腿弯,不得已半跪在地上。她的衣裙湿哒哒地滴着水,脚下泥土濡湿一大片。 王小姐走到她面前,唇角上扬,苍白秀美的面颊上露出诡异的笑:“抓到你了。” 羽徽若:“你早认出我了?” 王小姐:“这样一张脸,要想不认出也很难。” “小姐,此人该如何处置?”旁边的人问。 王小姐脸上的笑意转瞬消逝:“剁了。” 小厮们立时抬来磨刀石,和一口杀猪用的大刀,那口大刀在磨刀石上打磨着,发出刺耳的声音。有人扯住羽徽若的胳膊,粗鲁地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她心口一阵闷闷的疼,是刚才在水底被王小姐胸前的赤丹神珠震伤的,浑身暂时使不上力气,扯着她的那个人推了她一下,她跌跌撞撞向前走了几步,撞上一道人影。 那人手中的灯笼晃了晃,摇曳的光晕照出一张俊秀的脸孔,肤色过于惨白,静静立在黑夜里,显出几分阴森来。 “小、小少爷。”小厮没料到自家小少爷会突然出现在此地,一改满脸的凶神恶煞,惶恐地垂下脑袋。 鹿鸣珂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扶住羽徽若,抬起眼睛,迎着王小姐的目光望去:“不知出了何事,惹得母亲如此大动干戈。” “她犯了点小错,该吃些教训,若吵着你了,堵上她的嘴再罚便是。”王小姐见了亲生儿子眉眼一下子柔和起来,“你怎会在这里?” “正巧路过,听见动静便过来了。”鹿鸣珂冰冷的五指,暧昧地划过羽徽若的眉眼,留下微微的凉意,“是悯之将她买入府中的,既是小错,不如就交由悯之亲自处置。” “你身边恰好缺一个通房丫头,你喜欢她,留下她也无妨。”做母亲的,岂有看不出儿子心思的,少年到了成亲的年纪,身边该有女人了。 是她这个做母亲的疏忽,忘了他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 她行至羽徽若跟前,抬手摸了摸胸前的赤丹神珠,那双眼睛变得和珠子一般赤红,羽徽若被她看了一眼,便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蛛网缠住,整个人变得迷迷糊糊起来。 她惊觉不对劲,赶忙不动声色地咬住自己的舌尖,心中默念着凌秋霜姑姑教给她的清心诀。 “多谢母亲。”鹿鸣珂把灯笼递给小厮,将浑身湿透的羽徽若横抱而起,转身就走。 羽徽若狠狠咬住舌尖,不敢松口,反反复复念着清心诀,意识才没有被那股迷糊劲儿吞噬。 鹿鸣珂一路将她抱回屋中,踹开屋门,丢在了床上。 羽徽若在榻上滚了一遭,蜷缩着身子,没有动作。她双手犹被绑缚着,不是鹿鸣珂的对手。 鹿鸣珂在榻边坐下,解着羽徽若腕间的绳子。 “小少爷。”一名年长的妇人出现在门口,福了福身,“小姐担心小少爷尚不通人事,特地派老奴过来……” “滚。”鹿鸣珂手中动作一僵,毫不留情地打断了那仆妇的话。 妇人噎了噎,不敢再多言,恭敬退下。 捆住双腕的绳子慢慢松了力道,羽徽若四肢已恢复些许力气,她半敛起睫羽,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鹿鸣珂是那邪祟的亲生骨肉,要是她能擒住鹿鸣珂,以性命要挟,说不定可迫得那邪祟交出赤丹神珠。 此举是卑鄙了些,但老话说得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反正这里没人知道她是羽族帝姬,不算丢羽族的脸面。 鹿鸣珂抽出绳子,将羽徽若翻转过来。 羽徽若双目闭着,睫羽轻微抖动。 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透着凌厉的审视之意。 察觉到鹿鸣珂的手落在她的衣襟上,羽徽若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来真的吧? 呵,早就知道这厮心怀不轨。 堂堂羽族帝姬,岂有叫个奴隶白白占去了便宜的道理。羽徽若不再犹豫,出手如电,钳住鹿鸣珂的手腕,另一只手抽出发间的簪子,抵在他的喉结处,低声警告着:“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第20章 骄傲 那少年眉目间波澜不惊,只用黑曜石般的眸子轻轻瞥了她一眼,停住手中的动作。 真的不动了。 羽徽若挟制着鹿鸣珂,下了床榻。 她将他单手反剪到背后,簪子向前抵了些,慢慢往门口走去,全神贯注地观察着门口,谨防那邪祟偷袭,浑然没发觉他指尖拈着枚细如牛毛的银针。 鹿鸣珂指尖轻弹,银针飞射而出,刺入羽徽若的腕间。 一种酥麻的痛痒感,霎时占据了羽徽若整个身体。羽徽若不自觉松手,捂住手腕,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接着身体一软,跌坐在地上,手中的簪子滑落,掉在脚边,绷出一粒珍珠,缓缓滚到鹿鸣珂的面前。 羽徽若对上鹿鸣珂晦暗不明的眸光,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你没有……” “小少爷,发生了何事?”屋外的侍卫听见动静,赶忙询问。 鹿鸣珂半蹲下,捡起珍珠,指尖摩挲着,那双格外漂亮的眼睛变得和大海一样深不可测:“没什么,只是小猫忘了磨爪子,险些伤了人。” “请小少爷吩咐。” “先关起来,磨一磨锐气。”鹿鸣珂指尖轻碾,珍珠化作齑粉,纷纷扬扬落下。 “是。”侍卫走进来,拎起羽徽若,往柴房走去。 羽徽若心潮起伏不定,没有抵抗,任由那侍卫提着走。 侍卫“砰”地合上门板,门外传来上锁的声音。 羽徽若怔怔地坐在柴堆上,撩起袖摆,垂眸望向自己的手腕。雪白的肌肤上缀着一粒不起眼的红色针眼,用手轻轻压着针眼,那种酥麻感已消失,只余轻微的痛感。 是她小看了鹿鸣珂。姑姑说过,天下有两种人不会被赤丹神珠控制,一种是无欲无求者,一种则是意志坚定者。鹿鸣珂显然属于后者,想来是羽族的这些年打磨,将他变成了这样。 他明明没有成为赤丹神珠的傀儡,伪装至今,是为了什么? 接下来的数日,羽徽若都被关在这间柴房里,提供少量的水和食物,很快她就又饿又渴,两眼发黑。 没有充足的食物,得不到体力补给,她渐觉身体被掏空,终日懒洋洋的,躺在柴堆上,望着头顶的房梁发呆。 肚子咕噜噜叫着,如同雷鸣。羽徽若揉着肚皮,舔着干裂的唇角,不由想起曾经吃过的美味珍馐:“好饿。” 这就是挨饿的滋味吗? 生来就是羽族帝姬,虽父母早亡,有姑姑和摄政王照拂,以及羽族的万千臣民供奉,羽徽若每一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从未体会过忍饥挨饿的滋味。 饿到两眼发昏时,眼前恍惚看到了个跪在金殿前的少年。少年瘦骨嶙峋的模样,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袍子,半垂着脑袋,背脊却直挺挺的,透出些桀骜不驯。 她记起来了。刚定下婚约的那年,她闹过哭过都没用,就把气撒在了鹿鸣珂的身上,她故意把鹿鸣珂叫到殿中伺候,诱他打碎了自己最喜欢的花瓶,再以责罚的名义命他跪在殿前忏悔,整整两日,只许喝水,不许吃饭。 那时她只觉得这人真倔,要是低个头,说两句好话,她也会心软,但他就那么跪着,从天黑跪到天亮,一句服软的话都不肯说。 她从不知道,这倔强的背后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鹿鸣珂当时,一定比现在的自己更饿更渴。 “咻”的一声,有什么东西被人从门洞里扔了进来。羽徽若坐起,目光逡巡着,接着,眼睛一亮。 草堆里多了个白白软软的馒头,馒头香甜可口,在地上滚过一遭,已沾了草屑,她如获至宝地爬起来,蹲下身去,刚准备捡馒头,柴房的门朝两边打开,一袭锦衣的鹿鸣珂率先走了进来,一脚踩上馒头。 羽徽若的手僵在半空。 鹿鸣珂的目光停留在她的面颊上,似有讥讽之意。 以羽徽若娇纵的性子,应该愤怒,应该冲上去,拼了命地找回自己的脸面。意外的,她内心没有丝毫愤怒,只觉得那个馒头可惜,它的归宿本该是帝姬的肚子。 她平静地站了起来。鹿鸣珂这个人油盐不进,对着他撒泼,没用。 尽管她表现得很冷静,心里头依旧控制不住腾起一种难以忍受的羞耻感,刚才鹿鸣珂就站在门外,用一个馒头,轻易目睹了她的落魄与狼狈。 她垂在袖中的手,慢慢攥紧了拳头,粉白的脸红了起来。 没有人告诉过她,饥饿能击溃属于帝姬的骄傲。 “饿了?”鹿鸣珂轻描淡写地开口,移开脚,馒头上多了个乌黑的印子。 “鹿鸣珂,你到底想干什么?” “签了这个,这些就归你了。”鹿鸣珂递出一张纸。 婢女捧着琉璃托盘,走到羽徽若的跟前。琉璃托盘放着一碟子精致小巧的点心,皆做成荷花的模样,粉粉嫩嫩的,叫人一看就食指大动。 羽徽若将鹿鸣珂手中的纸抢了过来,一目十行地看了过去。“奴隶契约”四个字陡然映入眼底,气得她直接将纸撕了个粉碎,往鹿鸣珂的脸上扔去:“鹿鸣珂,我告诉你,这辈子你都别想。” “此事由不得你做主,羽徽若,既落在我手里,就该想到种种后果。” 鹿鸣珂眉间依旧云淡风轻,看不出对她的记恨,他的行为,又分明是在报复她。她就知道他是个小气的性儿,睚眦必报的恶犬。 两个力气大的嬷嬷上前,抓住羽徽若的手,抹上朱砂,重新取了一张契约,按下自己的手印。 “鹿鸣珂,你这个臭小子,你凭什么,凭什么,放开我!你这样对我,你没良心。”羽徽若饿了好几日,看似大力的挣扎,轻易被化解。 殷红的指印按在纸上,刺着羽徽若的双目。她怀揣凤凰真灵,身份尊贵,是羽族未来的王,几时沦落过为卑贱的奴隶。 那人还曾是她的奴隶。 羽徽若明白这张契约没有任何约束,还是被鹿鸣珂气得七窍生烟。 “小少爷。”嬷嬷把按好指印的契约呈给鹿鸣珂。 羽徽若得了自由,冲向鹿鸣珂,想把那张契约抢回来。 鹿鸣珂侧身避让,羽徽若扑了个空。她还饿着,一用力就头晕眼花,顾不上去抢回契约,扶着柱子,喘着粗气。 鹿鸣珂看向羽徽若,瞳孔黑得可怕,就那么阴森森地盯着羽徽若,像是要用目光将她活剐了。 这里是鹿鸣珂的地盘,羽徽若担心他真的胡来,情急之下口不择言:“你敢欺负我,你别忘了,你身上还有我的同心契,我出事了,你也别想好过。” 不提同心契还好,提起同心契,那原本满脸波澜不惊的少年瞬间黑了脸,五指箍住她的脖子,将她抵在柱子上,森然问道:“同心契怎么解?” 同心契果真是他的软肋。羽徽若有恃无恐,哼道:“想我告诉你啊,你跪下来给我磕三个响头,好好求一求我,我再考虑下。” 鹿鸣珂冷笑了声,收紧掌中力道:“你以为我真的不敢杀你?这世上有一百种一千种法子,可保你不死,却又生不如死,羽徽若,如今我为刀俎,你为鱼肉,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羽徽若被鹿鸣珂的语气吓到了。 当年,鹿鸣珂的养父母一家虽是被入户的盗贼所杀,真正在外头散播家中埋着黄金谣言的始作俑者,却是鹿鸣珂。这个小流氓,小小年纪就心机深沉,从内到外坏透了,羽徽若毫不怀疑,他说的是真的。 同心契将两人绑定,羽徽若一死,鹿鸣珂必不能独活。凌秋霜姑姑给鹿鸣珂种下同心契时,没有想过这世上有许多种活法,打断全身的骨头,留下一口气也算活着。 羽徽若刚有的底气化为乌有,她敛了嚣张的气焰,语气软下来,撇过目光,不再看鹿鸣珂,用鼻音哼哼唧唧道:“我不知道,你问我,我也没辙。” 阴沉沉的气息挥之不去,羽徽若脑袋转回来,与鹿鸣珂的目光撞了个正着。少年满脸是毫不掩饰的乖戾,眼神凌厉如刀。 帝姬与恶犬 第17节 羽徽若汗毛倒竖,闭上眼睛,拔高了声音:“我真不知道,你就算掐死我,我也不知道。姑姑没告诉我解法,你不信,那就杀了我吧。” 窒息的一阵沉默后,箍住脖子的那只手陡然松开,羽徽若睁眸,鹿鸣珂脸色已恢复如初,站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还别说,他脸上的疤被抹去,再穿上这一身好衣裳,确有几分翩翩贵公子的气派。 契约都签了,委屈不能白受,羽徽若揉着脖子,毫不客气地端走琉璃托盘中的一碟子糕点,拿起一个,放在嘴里,权且当做鹿鸣珂的脑袋,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第21章 驯服 鹿鸣珂抬步就走。 羽徽若刚吃两口,被人推着往外走去,被迫跟上鹿鸣珂的脚步。 他们来到一个广场,中央设有兵器架和箭靶。羽徽若饿狠了,左手和右手各抓着块点心,往嘴里塞去。桌上不知道是谁的茶,还没喝过,她拿起茶盏,咕噜噜一口饮尽。 旁边的婢女阻止不及,只好看向鹿鸣珂,鹿鸣珂没有出声,婢女就随她去了。 鹿鸣珂拿起弓箭,挽弓搭弦:“吃饱了?” 羽徽若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两个做武者打扮的婢女,擒住她的双手,将她拖往箭靶前,绑到木制的刑架上。 婢女捧来小小一颗樱桃,放在羽徽若的头顶。 羽徽若向鹿鸣珂望去,鹿鸣珂的箭端已瞄准了她,不等她有所反应,婢女取来一块黑布,蒙住她的双眼。 羽徽若舌头打结:“鹿、鹿鸣珂……” “现在想起同心契的解法,还不晚。”眼前陷入深不见底的黑渊,只听到鹿鸣珂的声音远远地飘来,依稀能辨出他在哪个方向。 在羽族时,两人一起习武,师傅也教授过箭术,羽徽若打定主意将他养成个废物,练习骑射的过程中常常捣乱,不是拿食物诱惑他的马,就是折断他的箭,他的箭术还不如她呢。 羽徽若以前就让鹿鸣珂当过靶子。 姑姑说过,等她满十八岁,就和鹿鸣珂成亲。 羽徽若作了这些年的妖,没有解开两人的婚约,她都十七岁了,为让姑姑死了这个心,想出个极损的主意。 姑姑看中鹿鸣珂,是因他根骨好,和他结合,能生下优秀的继承人。假如鹿鸣珂不能人道,这门婚约就只能作废了。她从医师里偷到能让男人不举的药物,下在汤里,命鹿鸣珂喝下。 不知是她偷错了药,还是药过了期,一味药下去后,鹿鸣珂喷出口血雾。 她承认自己心思歹毒,对鹿鸣珂怀有极大的恶意,但未想过让鹿鸣珂去死,否则解除婚约最简单的法子,就是杀了鹿鸣珂。她那时一下子慌了神,赶忙叫人去请医师。 医师保住了鹿鸣珂的命,他昏迷的第一晚,发了半夜的高烧,出于愧疚,羽徽若瞒着所有人,偷偷照顾了他大半宿。 尽管她已极力补救,由于她的胡闹,鹿鸣珂还是付出了七日失明的代价。 这七日她本不想去招惹鹿鸣珂的,她的表姐陆飞嫣和一群纨绔的皇族子弟,撺掇着她拿鹿鸣珂当靶子,展示自己的箭术。 鹿鸣珂被绑上靶子的瞬间心情是怎样的,羽徽若不清楚,那时的他满脸冷漠,一副浑不在意的模样,激起了羽徽若的胜负欲。 毕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拼了命的想活下去,在黑暗里等待死亡的滋味,定是极为煎熬的。直到今时今日,羽徽若终于认识到自己做的有多过分,心底生出一丝悔意。 羽徽若沉浸在往事里,忘了身处险境,满脸淡然的表情,落在鹿鸣珂的眼底,反叫那少年对羽族帝姬的轻视少了许多。他松开手指,绷紧的箭矢破空而去,射穿了羽徽若头顶的樱桃。 凌厉的箭啸声贴着头皮飞过,惊得羽徽若回了神。 他大爷的,他来真的! 想到自己刚才在鬼门关前绕了一圈,羽徽若头皮发麻,脑袋嗡嗡的,后背不知不觉沁出一层冷汗。 有人揭开她蒙眼的黑布。 天光透入眼底,羽徽若尚不适应如此强盛的光芒,双眼不由自主淌下两滴眼泪。 鹿鸣珂挽着长弓,身影融入天光,衣摆猎猎飞舞,神色莫测地向她望了过来:“现在想起来了吗?” 羽徽若的腿脚都是软的,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鹿鸣珂,我没骗你,我真不知道如何解开同心契,我这么讨厌你,要是知道同心契的解法,早解开了。你以为我乐意跟你绑在一起吗?你不信我,我也没办法,今日落在你手里,不是我技不如人,是你卑鄙无耻,耍阴谋诡计,你用不着得意,我不会服你的,你不过是趁人之危逞逞威风罢了。” 鹿鸣珂闻言,目光里霎时透出一种压迫感:“松开她。” 羽徽若刚站稳,一名童子捧着刀和剑,行至她身前,双手恭敬递出。 鹿鸣珂:“挑一把。” 羽徽若:“什么意思?” “打赢了我,放你走。”鹿鸣珂拿起一把剑,并指试了试剑锋。 “你会这么好心?”羽徽若难以置信。 “只是让你明白一件事,到底是你技不如人,还是我在玩弄阴谋诡计。”少年唇边若隐若现泛着讥诮的笑意。 “打就打。”羽徽若选择了刀,秉着先下手为强的准则,率先将刀拔出刀鞘,腕底翻转,化作一条雪龙劈向鹿鸣珂。 鹿鸣珂反应灵敏地以剑格挡,两人咫尺相对、四目交汇的瞬间,一刀一剑撞击,擦出刺耳的声响。 鹿鸣珂的眼中隐隐露出兴奋。 羽徽若再熟悉不过这种眼神。这人就是个疯子,每遇到旗鼓相对的敌手,会产生一种变态扭曲的快感。 羽徽若不由回想起当日他一剑刺穿自己的肩头,一粒血珠溅落在他的唇瓣上,被他用舌尖舔走的一幕,打了个激灵。 鹿鸣珂手中的剑在他的驱使下,发出清越的剑吟。 羽徽若擅使刀,她的明玉刀丢在了湖底,要有明玉刀在手,借明玉刀的锋利,光明正大的打,拼尽全力,鹿鸣珂别想讨到便宜。这把刀显然不趁手,即便抢占先机,还是很快落了下风。 细碎的剑光如纷纷扬扬落下的雪,下一秒,那把锋利的剑破开雪色,直袭她面颊。 羽徽若持刀相迎,手腕被震得发麻,伴随着凌厉剑光的是山呼海啸的气浪,这股气浪撞上她的身体,直接将她逼退数十步。 羽徽若足底用力,与地面摩擦着,一路退至演武台的边缘,眼看着就要摔落下去,她以刀尖抵地,单膝跪倒,终于稳住了身形。 未等她松一口气,手中的刀轰然崩裂,化作满地的碎片。 一柄森白的剑刃抵在她的脖间,那持剑的锦衣少年,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服气了吗?” 羽徽若的灵府就跟个筛子似的,能有今日的成就,已是她私下刻苦努力的结果,连姑姑对她的期望都是找个伴侣,生个优秀的孩子,保证羽王的位置后继有人。 说到底,肯定是不甘心的,她也想如鹿鸣珂这般,拥有一身好根骨,不用将羽族的未来寄托在一人的身上。 “我不服。”羽徽若扬起脖子,毫不闪躲地迎上鹿鸣珂咄咄逼人的目光。要是当初还是颗蛋的时候,没有跌落天渊,她未必不如鹿鸣珂。 剑尖向前递进了些许。尖锐冷硬的触感,贴上温软的皮肤,只要稍稍用力,就能轻易划破那细嫩的肌肤。 羽徽若的颈侧不受控制地冒着鸡皮疙瘩:“你神气什么?要不是我……要不是我……” 要不是她以凌霄阁的至高心法相赠,他如今还是个气血逆行的废物,羽徽若咽下这句将要出口的话,撇过脑袋。这是帝姬的骄傲,可以输,但不可以向敌人低头。 鹿鸣珂面无表情,剑尖向下,沿着颈侧,漫不经心地游走着。 羽徽若从始至终都仰着脖子,保持着帝姬该有的骨气,没有求饶。 倏尔,鹿鸣珂扬手,掷出了那把剑。 半空中划过一道厉光,剑已回到小童手中的剑鞘。观战的人皆无异样反应,只有羽徽若知道,自己平静的表面下隐藏着怎样的心惊胆战。 方出羽族没有多少时日,鹿鸣珂又进步了不少,虽然得益于她所赠的功法,她心中也清楚,再厉害的功法,交到天才手里,是锦上添花,落在庸才的手里,则是明珠蒙尘。 羽徽若的半张面颊都是灰,在地上打了个好几个滚,衣裙已是脏得不成样子。鹿鸣珂露出一丝嫌弃,吩咐道:“拖下去,洗干净。” 这语气就好像等着下锅。 暂时没有性命之忧的羽徽若,暗暗松了口气,这细微的表情变化,没有逃过鹿鸣珂的眼睛。 少年不可察觉地翘了下嘴角。 到底是小姑娘,面对死亡,看似与生俱来的高傲,又有多少伪装的成分。 他很期待,将她所有骄傲和自尊都撕得粉碎的那天。 羽徽若被关了好几日,确实有段时间没有沐浴了,她自破壳起,就是只爱干净的鸟儿,忍不了自己一身污垢,便半推半就顺势洗了个澡。 王府富贵,光是洗澡都有专门的去处,沐浴过后,婢女捧来新的衣裙,为她穿上。 看到镜子里的自己,羽徽若惊呆了。这衣裙火一般的明黄颜色,所绣花纹、所缀流苏,与她当帝姬时所着裙衫相差无几。 甚至可以说,是照着款式一模一样裁出来的。 “他在搞什么鬼?”羽徽若喃喃自语。 “奴婢为您梳发。”婢女毕恭毕敬道。 第22章 恶犬 羽徽若被伺候惯了,即便被扣上奴隶的头衔,依旧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模式。 婢女为她挽出漂亮的发髻,插上熟悉的金色发钗——羽徽若做帝姬时,所有的发钗都是纯金打造,雕作凤凰的款式。 这回羽徽若确定了,鹿鸣珂是故意将她打扮成帝姬的模样。 这是羽徽若在羽族时最喜欢的一套装扮,发髻和衣裙搭配,相得益彰。 鹿鸣珂把她打扮成这个模样做什么? 总归不是想跟她叙旧。 羽徽若凝眸,观察着镜子里的婢女,婢女面无表情,一举一动都像个没有感情的傀儡。 不管这里的“人”是什么东西所化,她可以断定一点,鹿鸣珂敢如此大张旗鼓,身边的这些人都已为他所用。 羽徽若抽出发间的簪子,丢在了地上,如她所料,婢女并未动怒,而是弯身去捡簪子。 这是傀儡的本能反应。它们无法理解举动的含义,只会遵照主人的指令。 羽徽若趁着婢女起身,一记掌刀击在她的颈侧,双手结印,最后一指戳在她眉心,念了声咒语:“破——” 婢女双目一直,化作一条青色的鱼,滚到了地上。 小青鱼拍打着尾巴,奋力挣扎着。羽徽若捏起它的尾巴,提到眼前,喃喃自语:“原来是湖底的小鱼小虾。” 她把小青鱼丢进了装有清水的盆里,擦擦手,转悠一圈,找到几张纸和一把剪刀。 窗外悬着一弯凉月,幽幽月色,与屋内灯烛遥相呼应。羽徽若坐在灯下,凭着一双灵巧的手,将纸裁成了小纸人。 她的灵力被鹿鸣珂封住了,这是姑姑教她的法术,不用依托灵力,只需利用凤凰血,就可借助自身元气,复活小纸人,为自己所用。但这个法子极为伤身,不能滥用,姑姑曾让她发过誓,不到万不得已时,绝不会使用。 帝姬与恶犬 第18节 羽徽若以银簪扎破手指,取了点血,滴在小纸人眉心。小纸人瞬时化作了四个身强体壮的男子,男人们屈膝向羽徽若跪下:“主人。” 羽徽若板起脸孔:“听我号令。” “遵主人号令。” 羽徽若站起身来,忽而脸色发白,整个人不由自主向后踉跄一步,手掌撑住桌面方才站稳。 姑姑说的没错,这个法子真的不能多用。 她闭了闭眼,待那股晕眩感褪去,拉开门向外走去。 * 孤月悬天,撒下千里清光,鹿鸣珂回到屋中,解下腰间长剑,挂在床头。 雕花的床柱上,留下好几道剑痕,他探出手指,抚上这些长短不一的剑痕。 剑痕是鹿鸣珂每日天一亮划下的。 这里的时间流速未必与正常的时间流速一致,鹿鸣珂作此标记是警告自己,不要轻易沉溺于此。 此间他虽为主,终究是虚幻的,假的,有什么意思,只有那个溺死湖底的女人,才会如此天真,以为这些蝇头小利就能留下他。 他走到镜子前,将薄衫从肩头扯落,露出心口的咒文。 同心契的咒文,像是烙上去的,任凭他查过多少书籍,用过多少法子,都无法将它从自己的身上抹除。 它如同一句诅咒,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自己,他的身体,他的生命,乃至他的灵魂,都被束缚在这句诅咒里,生死荣辱,皆由他人做主。 鹿鸣珂永远记得同心契第一次发作时,是如何的痛不欲生。 他这辈子大多时候为人厌弃,避之不及,只有一个叫白漪漪的女子,主动亲近他,提出做他的伴侣,倾听他的野心和抱负,帮他规划着摆脱羽族的束缚。 他承诺她,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他为皇,她为后。就在他们达成协议的第三日,羽徽若杀死了白漪漪,他的野心和抱负,连同白漪漪的死,像一个笑话,被羽徽若踩在脚底下碾了个粉碎。 她生来就是克他的。 那是他头一回面对羽徽若失去了理智,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他要毁了这漂亮尊贵的羽族小帝姬,要让她像他一样,如同卑贱的泥泞遭人践踏。 心口传来千刀万剐的痛楚,同时,他手中的剑刺穿羽徽若的肩膀。小帝姬满脸惊愕,趁着他被同心契反噬,一脚将他踢翻在地。 他蜷缩着身体,一时像是被人放在油锅里煎炸,一时又似被人片片凌迟,羽徽若扬起的鞭子落在身上,竟是毫无痛感的。 他从小在市井里讨生活,常遭人打骂,被养父母打断一双腿赶到街上乞讨,都未曾喊过一声疼。 人人厌恶他,又忌惮着他,以为他是没有感情的怪物,这样的他,却在同心契的折磨下,痛得神志模糊,气若游丝地喊了声娘亲。 人在极痛时,下意识想到的是曾用母体庇护过自己的母亲。那一声微弱的“阿娘”脱口而出,暴怒不已的帝姬都停下了手。 这么些时日过去,痛苦本该已淡忘,每每想起,又像是重新经历一遍。 这是同心契给予的惩罚,让契约缔结者不敢再生出背叛的念头。 鹿鸣珂假装被湖底那个女人控制,打的就是让羽徽若自投罗网的主意,从她这里逼出解开同心契的法子。未曾想到凌秋霜做事如此之绝,连羽徽若都没有告知解除的方法。 鹿鸣珂眼底阴翳汇集,冷漠地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羽徽若这里行不通,就只能从湖底那个邪祟身上下功夫了。她脖子上挂着半颗珠子,是个罕见的宝物,想来这里的一切,都是那半颗珠子搞出来的鬼。羽徽若纡尊降贵,自沉湖底,来到这方外之境,多半也是为了那半颗神珠。 要是能得到那半颗神珠…… “小少爷,小姐送来一碗参茶,请您受用。”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鹿鸣珂纷杂的思绪。 鹿鸣珂拉起衣裳,打开屋门。 一名婢女手捧托盘,垂眸立在廊下。 这婢女是王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一举一动都代表着王小姐的意志。鹿鸣珂面无表情,伸出手去,端起参茶,一口饮尽。 婢女托着空茶盏,袅袅娜娜,向王小姐复命去了。 “小少爷,您新收的奴隶已经洗干净了,就等在院外,可是现在送进来?”负责接引羽徽若的婢女前来询问。 鹿鸣珂遥遥望了眼不染尘埃的皓月,神色莫测地点了下脑袋。 王小姐叫人送来的参茶入肚没多久,鹿鸣珂的腹中就升起一股燥意,浑身的毛孔张开,散发着热气。 他扯扯衣襟,松开些许,在床侧坐下,手搭上枕侧的一沓书卷。 鹿鸣珂打小就混迹各处,擅长偷鸡摸狗,最厌恶读书。他读书,是为了识字,看懂那些珍贵的功法秘籍。 他被那半颗神珠操控,按照王小姐的心意,强行变成众人眼里才高八斗的翩翩公子,肚子里并没有多少墨水。他在这里胡编乱造的打油诗,再离谱都会被神珠合理化,他亦无做什么文官的志向,因此没有在枕边放着书籍、增强文墨的习惯。 这书肯定是那个女人叫人放在这里的。那个女人眼中的好儿子,遑论是现在这副俊秀无暇的面孔,还是满腹的学识,从来都跟自己搭不上一点边。 鹿鸣珂烦躁地拿起册子,随意翻开其中一页。 一幅禁忌的画面毫无预兆地蹦入眼底,看得他眼睛都直了,腹中那股燥意,登时像团火焰蹭地烧了起来。 鹿鸣珂丢了册子,猛地站起,直觉口干舌燥。 此时,一身盛装的羽徽若被人推了进来。 “好好伺候着,要是惹得小少爷不高兴,有你好看的。”推她进来的人低声警告着。 满屋的烛火,被这一阵带进来的风轻轻拂了一下,齐齐晃动着。 羽徽若身着明黄色裙衫,身段窈窕,肌肤如玉,站在那晃动的烛影里,浑身裹着细碎的柔光,漂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摔落污泥里的那天,尊贵的羽族小帝姬腰系环佩,骑着一头纯白的仙鹿,踏着天光,慢悠悠走到他面前,俯下身子,朝他伸出手:“你愿意做我的奴隶吗?” 鹿鸣珂的一颗心,跟着这满目晃动的烛影,陷入天旋地转。 * 羽徽若在来的路上就琢磨出来了,鹿鸣珂报复她的法子很简单,她对他做过什么,他就对她做什么。这些事的确是羽徽若做下的,羽徽若认。 她不委屈。 她是羽族帝姬,鹿鸣珂折磨她,是想要看她丢掉帝姬的体面,在他面前痛哭流涕,屈辱讨饶,但这个,她死活不能如他所愿。 鹿鸣珂那双黑黢黢的眸子望过来的瞬间,羽徽若挺直了背脊,下巴微微抬起,满面倨傲的神情,一点看不出身陷囹圄的窘迫。 鹿鸣珂每每看到她这样,都生出将她拽下高台、肆意折磨的欲望。 现在,他终于可以放纵自己的那些恶念。 他本来就是条睚眦必报的恶犬,怪就怪,羽徽若不该招惹他。 第23章 甜言 “过来。”鹿鸣珂出口的声音低沉沙哑,隐约在压抑着什么。 羽徽若估摸着那四名以血点化的傀儡,解决外面的小鱼小虾尚需要些时间,她这边不能露了馅。 她听话地走了过去,仰起头来,毫无避讳地迎上他的视线。 鹿鸣珂生得比她高出一个脑袋,这样仰脸看他,显得她很没有气势,她索性睁大双眼,凶狠地瞪着他,展露出帝姬的威严。 她在羽族时,每当露出这副表情,他们都很害怕。 很显然,鹿鸣珂并不买账,他讥笑一声:“难道要我教你奴隶该做什么吗?” 原以为“奴隶”二字,会让这娇纵任性的羽族帝姬暴跳如雷,然而羽徽若并未如他所想的那般大发雷霆,反而一脸求知欲:“还请指教。” 鹿鸣珂噎了噎。 羽徽若扳回一局,通体舒畅,她笑吟吟道:“这论做奴隶的经验,自是谁都比不上你鹿公子的。” 见鹿鸣珂没有反应,她以手点了点鹿鸣珂的心口,火上浇油:“毕竟,你可是给我做了八年的奴隶。” 鹿鸣珂也未如她想的那般火冒三丈,他轻飘飘地斜觑她一眼,在榻边坐下,掀起衣摆,抬起左腿,露出绣着白鹤的厚底锦靴:“脱鞋。” 曾经卑微的奴隶,用风轻云淡的语气,高高在上的对着她发号施令。 这回羽徽若有些绷不住了。 羽徽若抿了抿唇角,慢吞吞挪到他跟前。 要想替他脱下这双锦靴,就必须弯着身子,用半蹲或半跪的姿势。这对帝姬之尊来说,是明晃晃的羞辱。 羽徽若不情不愿,半蹲下去,托起鹿鸣珂的腿,动作粗鲁地褪下他的靴子。 她的心里自然是极不服气的,她生来就是羽族帝姬,这辈子还没有伺候过谁。 臭小子,就让你猖狂这一时半刻。 等她的帮手到了,就狠狠地惩罚臭小子的无礼。 羽徽若脑海中已经想出个无数个责罚鹿鸣珂的法子,越想越是开心。她的脸上露出几分快意,不由自主笑出了声。 鹿鸣珂垂眸,刚好撞上她满眼的笑意,那双眼亮晶晶的,仿若漫天的星辉都落在了瞳孔里。 羽徽若立马敛起所有笑容,低下脑袋,躲开了他的目光。 这不经意的抬眸低首,如突然溅起的火星子,点燃无数杂念,鹿鸣珂方才所见册子里的画面,不受控制地跳出来,在脑海里张牙舞爪。 他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 那碗参茶! 是那碗参茶里添加了东西! 鹿鸣珂并非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混迹市井的那些年,他也曾造访过青楼妓坊。 那里是男人们醉生梦死的地方,权贵们豪掷千金,博得红颜一笑,铺张浪费在所难免。他混进去一趟,辗转各个角落,手一伸,或摸些点心,或顺带些银钱,出来时,怀中往往都是鼓鼓囊囊的。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三五回过后,就被老鸨和龟公发现端倪,将他堵在门口,七八根手臂粗的棍子,结结实实打了个半死,丢在后院任由他自生自灭。 好在楼里有个名叫如兰的姑娘,将遍体鳞伤的他扶进屋里,给了伤药和食物。 女子大多心善,彼时他还是个跛腿的半大孩子,她毫不介意他脸上的疤,还说他很像她的弟弟。她摸着他的头,像一个温柔的长姐,叮嘱他往后饿了,不要再去偷或抢,可以来她这里。 有便宜不占是傻子,从那之后,他就常常光顾她的闺房。如兰顾忌着他还是个孩子,接客时会避着他,奈何他像个滑溜的泥鳅,有如兰这扇后门,把这座青楼的旮旯犄角都摸了个遍。 王小姐给他的那种册子,那些年他暗中不知翻看了多少,男人们抱着风尘女子寻欢作乐的丑恶嘴脸,更是早已印刻在他的脑海里。 可惜如兰是个命短的,只照顾了他三个月,就被自己的恩客折磨死了。老鸨薄情,把她的尸体用破席子一裹,叫人抬去了乱葬岗。 他不认同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的道理,他向来只认一个理,那就是有仇必报。他跟踪害死如兰的那个恩客整整一个月,终于寻得机会,将他锁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放了把火,活活烧死了。 他愤恨的不是那人害死了如兰,而是他害得他再次流离失所,过上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帝姬与恶犬 第19节 对于如兰,他没有多少深刻的情意,她将他当做弟弟,从头到尾都是她的一厢情愿,这些年过去,他只记得个她是个好心又天真的姑娘,给他一口饭吃,为他裁过一件衣裳。 她的音容笑貌早已在洪荒的岁月里,被日复一日的时光轮回,磨得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并不重要,就如同白漪漪的存在,只是他生命里可有可无的点缀。 她们主动爱他,他不拒绝,是因为他需要她们。他需要如兰的衣食供养,亦需要白漪漪来倾听他的野心。 他太急于证明自己是个正常人,正常的男人,身边往往都会有一个女人,白漪漪就是那个女人。他要让羽徽若看到,他不是她说的那般,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他有血有肉,跟旁人无异。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对白漪漪从未生过一丝男人应有的欲念,他真的如她所说,是个怪物。 而此刻,他对羽徽若生出了欲。 这种欲,就是世俗意义上的那种来势汹汹、无可阻挡的,男人对女人本能的渴求。 鹿鸣珂撑在床侧的手掌握成拳头,掌心里渗出薄薄的汗液。某处像是要爆炸了的疼,无法控制的欲,汇聚成汹涌的洪流,亟待一个宣泄口。 他的目光停在羽徽若玲珑的腰线上,眼神不知不觉变得凶狠起来。 羽徽若脱了鹿鸣珂左脚的靴子,随手扔到身后,等了半天,他迟迟没有抬起右腿,没好气地提醒一句:“右脚。” 她都纡尊降贵为他脱鞋了,他还拿捏起架子来。羽徽若努力平复着情绪,告诫自己,时机未到,不要轻举妄动。 依旧没等到鹿鸣珂的回应。 羽徽若抬起头来,对上鹿鸣珂乖戾的双眼,忽而腰身一紧,身子腾空而起,一阵天旋地转,自己已被摔到那张六尺阔的梨花木大床上。 身下的被褥铺了好几层,柔软得像是云团,她大半个身体陷入其中,几乎呼吸不过来,而那罪魁祸首鹿鸣珂居高临下,双手撑在她的肩侧,将她困在怀中。 “你……”羽徽若一个音节出口,吓得赶紧闭上双唇。 少年双目猩红,眸光深邃,叫人想起暗黑深渊里弥漫的血雾。 他垂着脑袋,一寸寸靠近羽徽若,鼻尖微微翕动着,像是凶猛的野兽在追踪猎物的踪迹。呼吸间,灼息已乱,垂下的额发被汗液濡湿,贴在额角,有种莫名的妖冶。 那种灼热得像是掺杂了火星子的呼吸,直喷在羽徽若的面颊上,带着少年身上独有的气息,昭示着雄性的侵略意志。 羽徽若后颈汗毛倒竖,警惕道:“你干什么?” 鹿鸣珂深呼吸一口气,沉溺地捕捉着羽徽若身上的气味,他整个人滚烫得像是刚从沸水里捞出来的,每个毛孔都冒着热气。 羽徽若忍着心头的不适,抬起手,抵住他的肩膀,一字一句,用陈述地语气道:“鹿鸣珂,你想要我。” 帝姬到了年纪就有嬷嬷教导男女之事,岂会看不出来,少年此刻的举动是雄性在求偶。 虽然鹿鸣珂的行为无礼了些,冒犯了些,放在羽族,会被雌性羽人拧掉翅膀上的毛,不妨碍羽徽若看出来,他对她动了不该有的念头。 羽徽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能让鹿鸣珂破天荒动了这些念头。两人许下婚约这几年,她对鹿鸣珂向来不假辞色,那少年平静的目光下潜藏着刻骨的恨意,打心底里恨不得将她剥皮抽筋,怎么会对自己的仇人动这些念头。 羽徽若从未经历过这些事,心中难免会慌张,她深知身为羽族帝姬,尤其是在鹿鸣珂的面前,不能露怯,被他看轻看扁。 凡事都讲究先下手为强,这种事当然也不例外,她点破鹿鸣珂的心思,趁着鹿鸣珂陷入短暂的怔愣,悄然凑到他颈侧,呼出的气息暧|昧地吹进他的耳洞:“我后悔了。” 鹿鸣珂思绪回笼,出于本能的反应,往后挪了点,躲开那样轻佻的触碰,结束了这酥麻入骨的折磨。 他没有再进一步动作,似乎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少年白皙的面孔,在情念的驱使下,逐渐染上一层薄红,像是夏季傍晚的霞光,艳丽得不可方物。羽徽若抚上他的眉眼,指腹摩挲着他眼周本该烙印着丑陋疤痕的地方:“早知没了这块疤,你生得这般好看,我应该对你好点。” “我们的婚约,还没有作废,不是吗?”她神色娇憨,说这句话的时候,瞳孔清澈如水,倒映着鹿鸣珂的影子。 那种感觉又来了。 身不由己、一脚踏入虚空,头晕目眩的感觉。 鹿鸣珂的灵魂似被卷入那对漂亮的瞳孔里。 第24章 [vip] 惩罚 下一秒, 一股大力?向鹿鸣珂撞来,鹿鸣珂失了?这半刻的防备,轻易被?羽徽若撞得向身后栽倒, 跌下了?床。 羽徽若同样跳下了?床,右手推他的同时, 掠过他的胸膛, 两人站稳后,羽徽若手里多了?一张纸。 “瞧你信以为真的样子,该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她扬起?眉梢, 得意地看向鹿鸣珂,然后当着他的面撕毁了?这张纸。 “鹿鸣珂, 这辈子,你就只配给我当狗。”羽徽若手一扬,被?她撕碎的白纸黑字,化作雪白的絮,纷纷扬扬自?两人的头顶落下。 鹿鸣珂瞳孔缩了?缩。 一声轰然巨响, 屋门?被?人撞开,两扇门?板飞起?,袭向二人。羽徽若闪身躲开, 那扇门?直接飞到鹿鸣珂跟前, 被?他一掌震得粉碎。 鹿鸣珂向门?口望去?,四个雄壮的男人齐齐走了?进来, 随着四个男人进来的, 还有满地扑腾的小?鱼小?虾。 鹿鸣珂长袖挥出道?掌风, 将这些被?打回原形的妖物都掀了?出去?。 他最厌恶鱼腥味。 傀儡纸人向羽徽若欠了?欠身:“请主人下达指令。” 羽徽若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鹿鸣珂的身上?, 狡黠一笑:“抓住他,给我……狠狠打他的屁股。” 谁让他以下犯上?, 欺辱羽族帝姬。 鹿鸣珂本泛着薄红的面孔,听闻此言,瞬间寒如深潭,用一种?极为恐怖的眼神盯着羽徽若。 羽徽若被?他这一眼盯得打了?个激灵,隔着薄衫,搓了?搓身上?的鸡皮疙瘩。 四名傀儡人涌向鹿鸣珂。 鹿鸣珂抽出挂在?床头的长剑,挽出了?个剑花。不?得不?说,他挽剑花的姿势漂亮极了?,羽徽若都想为他喝一声彩。 四名傀儡人将少年的身影围住,拳头与剑影交错,令人眼花缭乱。 傀儡人用的是羽徽若的气血,借的是羽徽若的力?量,相当于巅峰时期的羽徽若用四个分|身同时围攻鹿鸣珂。 羽徽若自?问不?是鹿鸣珂的对手,但四个她一起?上?,未必不?能讨到便宜。她羽族帝姬的灵府虽漏得像筛子,这些年羽族的各种?灵丹妙药,喂出的一身好修为,也不?是能小?觑的。 待她擒了?这小?奴隶,就依照原计划行事。 羽徽若心中的如意算盘打得啪啪响,只见那被?困住的少年不?慌不?忙,手中薄剑势如长虹,羽徽若刚认出他所使的剑法乃是她所赠的凌霄剑法,忽觉心口一阵闷疼,眼前骤然陷入短暂的黑暗。 再次定?睛时,围住鹿鸣珂的四道?雄壮人影如断翅的鸟飞了?出去?,泄了?一身借来的力?量,化作纸人,轻飘飘落回地面。 羽徽若面色微变,暗道?一声“糟糕”,转身冲向门?口。 鹿鸣珂手中长剑飞出,横钉在?门?框上?,拦住了?羽徽若的去?路。 羽徽若脚步一顿,稳住摇摇晃晃的身子。 再往前一寸,就撞上?利刃了?。好险好险,她长舒一口气。 身后脚步声逐渐靠近。 他是故意的,这种?迫人而又逐渐逼近的脚步声,是在?示威。 羽徽若矮身,想要从剑下钻过去?,鹿鸣珂率先一步,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甩,将她推回了?屋中。 他堵在?门?口,慢悠悠拔下长剑,握在?手里掂了?掂。 大门?已被?堵死,羽徽若只好小?幅度地挪动着身子,往窗户的方向靠近。她灵力?被?锁,锻体没偷懒过,破开个小?小?的窗户,不?在?话下。 鹿鸣珂显然看出了?她的企图,大步流星向她走来,眨眼间就到了?她的跟前。 少年脸色铁青,目光阴沉,一副咄咄逼人的表情。 羽徽若磕巴着警告道?:“你不?准乱来,再怎么着,我都是帝姬,你若害我,姑姑不?会饶了?你的。” 鹿鸣珂扔了?手中剑,忽而俯身,一把?将羽徽若扛了?起?来。 羽徽若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双手捶打着他的身体,急红了?眼:“臭小?子,小?混蛋,你放我下来,你这样对我无礼,是藐视羽族,与整个羽族为敌。” 鹿鸣珂丝毫不?理会她的叫喊,径直走到榻边坐下,将她以趴伏的姿势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左手按住她的后背。 明明没有使出多大的力?道?,羽徽若却觉有一座大山压在?了?自?己的身上?,浑身上?下无法动弹。 她满心疑惑,摸不?清这个丑八怪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突然一个巴掌毫无预兆地落在?她的臀部?。 羽徽若脑子里嗡然一响,仿佛被?人丢进来一个爆竹,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刚刚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继而那张粉白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半爬上?绯红,一半染上?铁青。 他打了?她。 他还大逆不?道?地打她的屁_股。 羽族帝姬身份高贵,身体是何等的金贵,从小?到大,哪怕是在?不?懂事的年纪忤逆过姑姑几次,惹得姑姑气急了?眼,姑姑也只是打打她的手心以示惩罚。 换句话说,她自?出生以来,还没有人敢打她的屁_股。 这个不?要命的奴隶,胆敢用这种?方式冒犯她,她要惩罚他,狠狠地惩罚他! 羽徽若咬着牙齿,气得浑身发抖。原只想用打他一顿的法子,教?训他的无礼,这次他真的惹到她了?,她要严厉地责罚他,叫他一辈子都不?敢再这样对她。 未等羽徽若思索出惩罚鹿鸣珂的法子,又一巴掌落下来,这次的力?道?加重了?些,显然是在?回应她的不?服。 羽徽若感觉到了?疼痛,比起?疼痛,更多的是对她的羞辱。他羞辱的是一个姑娘,也是羽族的帝姬,更是整个羽族的颜面。 接着又是毫不?留情的第三巴掌、第四巴掌…… 同心契只反噬伤人之心,这种?不?会留下任何伤害的小?小?惩罚,无法激发同心契。所以,鹿鸣珂这次没有被?反噬。 羽徽若挣扎不?得,双眼发红,急得大叫起?来:“住手!你住手!鹿鸣珂,你住手!我会杀了?你的,真的,我会杀了?你!我要诛你九族,等你死了?,还要将你挖出来鞭尸,再挫骨扬灰,扔到海里喂鱼。” 作为爱好和平的鸟族,除非是保家卫国,一般不?会轻易挑起?争端,在?刑罚上?更是不?及人族的残酷,所谓诛九族,羽徽若也是在?人族的相关典籍中看到的。她能说出这番话来,是被?鹿鸣珂逼得狗急跳墙。 帝姬掌握着至高无上?的权力?,事事皆能顺遂自?己的心意,就算被?迫结下婚约,这个自?己看不?上?的小?奴隶,还不?是处处被?自?己搓圆揉扁。 此番落到他手中,被?他用剑抵着脖子,她仍旧能维持自?己的骄傲,不?卑不?亢,与他争锋相对,不?落下风。 可现在?,这个被?她轻贱的小?奴隶,操控着她的身体,用这种?简单原始的法子,践踏着她学过的礼义廉耻。 羽徽若羞怒交加,身子徒劳地弹跳着,所有的反抗,都被?鹿鸣珂轻而易举地化解。 她脸颊臊如火烧,骂了?半天,鹿鸣珂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实在?无计可施,羞极,怒极,还掺杂着莫名的委屈,竟“哇”地一声大哭起?来:“鹿鸣珂,你欺负我!你欺负我!” 这一声低泣,被?羽徽若的骂声掩盖,并不?怎么明显,却如平地惊雷,轰然炸响在?鹿鸣珂的耳畔。 鹿鸣珂高举的手掌停在?半空,垂眸去?看羽徽若。 羽徽若背对着他,乌黑的发垂落,看不?到表情是怎样的。 哭泣示弱不?是帝姬该有的行为,她收住了?声音,瘦削的肩膀轻微地抖动着,残留着一丝委屈的遗迹。 鹿鸣珂这一把?掌是如何也落不?下去?了?。 他只是想好好教?训一下这娇蛮无礼的羽族帝姬,并无羞辱之意。他的羞辱,在?演武台上?已经展示过了?,当众打败她,是对帝姬最好的羞辱。 帝姬与恶犬 第20节 鹿鸣珂默然片刻,缓缓松了?按压住羽徽若的那只手。 力?道?一卸,羽徽若如获大赦,狼狈得从他腿上?爬起?来,快速背过身去?,扬起?的袖摆,隐隐擦拭了?下眼角。 那滴坠落下来的晶莹泪滴,擦过鹿鸣珂的视线,急速消逝在?空气里。 鹿鸣珂所有的躁动,都归于沉寂。他恍惚想起?来,这是羽徽若第二次在?他面前哭。 第一次是巫师占卜出他们二人有命定?姻缘的那年,凌秋霜和摄政王做主,为他们定?下婚约,那时对他尚和颜悦色的羽族小?帝姬陡然花容失色,百般反抗无效后,指着他大哭起?来:“我不?要这个丑八怪,他就是个卑贱的奴隶,你们怎么可以让我和一个奴隶成婚!” 卑贱的奴隶。 在?她心目中,他永远都是个卑贱的奴隶,哪怕此刻的他掌控着她的生死荣辱,她也不?肯低一下头,服一次软。 鹿鸣珂稍露怜惜的目光渐渐冷了?下来。 第25章 [vip] 合作 羽徽若眼角泪痕已经干涸, 逐渐冷静了下?来。 她甭管做人,还是做鸟,都十分通透, 这辈子只对这份不能自主的婚约耿耿于怀过,还未将任何事?放在心上。这件丢脸的事?只她和鹿鸣珂知晓, 等出去后将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奴隶灭口?便是。 她眨了眨眼睛, 估摸着眼角不那么红了,转身面向鹿鸣珂。 那少年也已神色如常,尽管体内还有参茶的药力在作祟, 对他并不能造成多大的威胁。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羽徽若被打的事?。羽徽若率先开口?,打破彼此?的沉默:“你想出去吗?” 鹿鸣珂抬眸看她。 “我想, 以你的本事?,不会甘心困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更广阔的天空,才是你的归属,不对吗?” 鹿鸣珂依旧一言不发,眼底已有了波动。 “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不如合作,各取所需。” “如何合作?” 羽徽若神色认真起来:“那位王小姐,也就是你的母亲, 身上有半颗珠子, 是困住我们的关键。我们只要略施小计,拿到这颗珠子, 便可以离开这里。” “愿闻其详。”鹿鸣珂捡起掉在地上的剑, 卷起袖子, 擦了擦剑刃。 “你是她儿子, 要是你重伤,为救你性命, 她一定会拿出珠子,届时,我会藏身暗处,伺机夺走珠子。” “苦肉计?” “对,你会受点?小伤。你愿意冒这个风险吗?” “难保你不会趁此?机会杀人灭口?。”少年坦然道。 “你以为人人都是你,满肚子的龌龊,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羽徽若气结。 她与他是有些龃龉,也想着将他杀人灭口?,但不会用?如此?不入流的手段。 “你不信我,我可以用?心魔起誓。”对于修道之人,心魔乃最难越过的一道劫数,敢以心魔起誓,足见她的诚意了。 鹿鸣珂伸出右手。 羽徽若不解:“什么意思??” “拉勾。” “拉勾就拉勾,幼稚。”羽徽若勾住他的尾指,“这下?你可以信我了。” 苦肉计最重要的是对分寸的拿捏,演得假,对方不会上当,演得过了,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王小姐死了十几年,又是邪祟之身,哪里那么轻易能骗过,为引她上钩,鹿鸣珂必须受点?皮肉苦。 平白无故的怎会受伤,这伤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鹿鸣珂将擦干净了的剑递到羽徽若的手里。 再?明白不过的意思?,他是要羽徽若捅他一剑。 羽徽若握着剑,满脸愕然。她被他羞辱时,想过一百种?法子弄死他,真把剑递到她手里了,她反而不知所措,无从下?手了。 诚然,她与鹿鸣珂有仇,这仇真没?有严重到与他生死相博的地步。反正,无论?是在羽族,还是在这里,她都未真正想过让鹿鸣珂去死。那些杀了他的誓言,是被逼急了的气话?而已。 “照这里,捅下?去。”鹿鸣珂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力道掌控不对的话?,你会死。”羽徽若握着剑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不敢?”对面那衣着单薄的少年,扬眉淡淡地笑?了,那种?看淡生死的笑?,隐隐夹杂着对她的嘲讽。 “谁说我不敢,我是没?准备好,机会就一次,把你捅死了,那邪祟会发疯的。”羽徽若喉头发紧,还在找着借口?,絮絮叨叨,那少年已直直向她走来。 “握紧剑。”察觉她有松手的趋势,他警告道。而后以手握住那冰冷的剑刃,毫不迟疑的,刺入了自己的胸腔。 血色在他的衣襟上开出绝艳夺目的红花。 羽徽若瞪大了眼眶,眼皮狠狠地颤动着,惊得话?都不会说了:“鹿鸣珂,你……” 这人当真心狠手辣,对自己都能无情至此?。 “去通知那邪祟。”鹿鸣珂仿佛没?有痛楚般,冷静地说。 羽徽若如梦初醒,冲出门外?,环顾四周,很快发现角落里缩着一名?侍女,是傀儡人手底下?的漏网之鱼。她揪着那侍女的衣裳,将她拎出来,说:“去告诉王小姐,我杀了她的宝贝儿子。” 等那侍女走了,羽徽若折回屋中。 鹿鸣珂捂着心口?,倚床坐在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溢出,淅淅沥沥,流了一地。 他脸色煞白,身下?凝出一汪血泊,不见半分慌张。反倒是羽徽若,喉头似被棉絮堵住,艰难地挤出一句话?来:“你还好吧?” “找个地方藏起来。”鹿鸣珂伸手自床下?摸出一把刀,丢给?了羽徽若。 羽徽若遗失在湖底的明玉刀。 羽徽若满心复杂地握着明玉刀,她怎么都找不到的明玉刀,是被他藏起来了。那邪祟就要来了,不是追根究底的时候,羽徽若抱着明玉刀,藏身到垂下?的帘子后。 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 王小姐飘然而至,猛然见到衣襟染血的鹿鸣珂,满面骇然,扑到他身前,唤道:“悯之。” 她手足无措,扶起鹿鸣珂,秀丽温柔的面孔凑到鹿鸣珂的眼前。 鹿鸣珂勉强掀开眼帘,气若游丝道:“阿娘,我快要死了罢。” “悯之莫怕,阿娘救你。”王小姐毫不犹豫地扯下?脖间悬挂着的半颗赤丹神珠,祭到半空中,将神珠的力量注入鹿鸣珂的伤口?。 鹿鸣珂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在这个女人面前,他向来都是礼貌尊敬地唤母亲,这声?示弱又亲昵的“阿娘”,杀伤力堪比这世上最厉害的武器,不费吹灰之力就让这个女人器械投降。 他的目光越过王小姐的肩膀,望向藏在王小姐身后帘中的羽徽若。 他在提醒她,该她出手了。 羽徽若有这一刻的迟疑,是因考虑到神珠真的能救鹿鸣珂,她晚点?出手,鹿鸣珂的危险便减一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了,力量都积攒到腿部,出其不意地跃了出去,探出手去夺赤丹神珠。 王小姐见状,中断了神珠对鹿鸣珂的医治,双手结出法印,将神珠的力量全部转化为攻击,推向羽徽若。 羽徽若此?时相当于一介凡人,哪里是赤丹神珠的对手,幸而赤丹神珠本就是羽族的神物,感知到她体内传承的凤凰真灵,收敛了力道。 即便如此?,羽徽若还是被这一击轰倒在地,双眼一黑,昏了过去。 原本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鹿鸣珂突然站起,抬手抓住赤丹神珠。 王小姐惊道:“悯之,快停手,这颗珠子会要了你的命。” 赤丹神珠的力量,岂是他现在这副身体能承受得住的。 王小姐攻向鹿鸣珂,企图夺回鹿鸣珂手里的赤丹神珠,两?人手掌方一抵上,王小姐惊愕地发现自己体内的力量在源源不断的流失,而鹿鸣珂眼周隐去的红色疤痕逐渐显现。 她难以置信地对上鹿鸣珂黝黑的双瞳:“这才是你的真实意图。” “母亲不是说过,我想要什么,都会给?我。”那少年歪着脑袋,状似天真地呢喃了一句。 天渊对面的魔族自来为世所不容,不是因他们相貌丑陋,也不是因他们生性凶残,而是因为他们无止尽的贪婪。他们这一脉更是拥有吞噬的能力,这种?能力可将他人的修为全部转化为自己所有,为免太过骇人听?闻遭人忌惮,被族人小心翼翼的隐瞒着,鲜为人知。 鹿鸣珂是在十五岁那年发现这个秘密的。 初初崭露头角,曾被人找茬,他不慎吞了那人所有的修为,身体快要爆裂开,死去活来整整三日才重获新生。 那人被他吸干灵力,只剩下?一副干皮包着枯骨,他惶恐不安地毁尸灭迹,从此?,那人的失踪成了羽族的一桩悬案,他也再?未动用?过自己的这个能力。 他深知他孱弱的身躯无法承纳与之不符的力量,稍有不慎就会爆体而亡,身在羽族无力自保,要是被其他人察觉他乃邪魔之躯,他必将死无葬身之地。 羽徽若想要的是一个废物,他就当她眼中的废物。有时候,当一个废物,能活得更久。 他能当一时的废物,却不能当一辈子的废物。他这样的魔物,变强是唯一的出路。踏着别人的尸骨,一步步踏上巅峰,是上天赋予他们的宿命。 “……你想要什么?”王小姐已从最初的惊愕回过神来,看着这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儿子。 他不是乖巧的小公子,他和他父亲一样,天生就是个邪魔。 “力量!我要赤丹神珠的全部力量!”鹿鸣珂漆黑的瞳孔中涌动着疯狂的光芒,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这样的眼神,王小姐曾在他的父亲眼中见过。 在得到她的那一夜,那个邪魔就是这样的眼神。 “我成全你。”王小姐沉在这冰冷的湖底十八年,为的就是与他的重逢,她是承诺过他,会满足他所有。她以为他要的,是一个温暖的家,一个顺遂如意的人生,她的儿子远比她想象的要有野心,她甚至有些兴奋,这个孩子,身体里流淌的始终是那人的血脉。 她满怀着期待地看向他:“悯之,过来,让阿娘最后再?抱一抱你。” 鹿鸣珂眼神戒备。 “孩子,过来。”她毫不在意,笑?意盈盈地说。 第26章 [vip] 挑衅 鹿鸣珂心底一片冷漠, 脚步却不受自?控地缓缓挪向了她,最终被?那个女人抱了个满怀。 奇怪的是,溺水而死的邪祟, 怀抱本该是冷冰冰的,被?拥入怀中的瞬间?, 他感?觉到了温暖。 从未体会过的, 属于母亲的温暖。 母亲? 鹿鸣珂望着?眼前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一种平生未体会过的,极其陌生又极其复杂的感?受, 占据了他的整颗心脏,那女人赠予的力量, 像一道暖流,缓缓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帝姬与恶犬 第21节 他闭上眼睛,眼前凝出了她年少时的轮廓。 女子身披锦衣罗裙,站在花树下,脸上镀着?骄阳落下的光斑。不远处, 与她有几分神似的少年狂奔而来:“阿姊!” “你怎么回来了?” “我?路过家门,回来看看你。”少年轻袍缓带,腰间?悬剑, 兴冲冲拿出颗流转着?华光的赤色珠子, “阿姊,我?得了个好东西。” “这是哪里得来的?” “你不用管哪里得来的, 这可是个宝贝, 凡人带在身上, 可以延年益寿, 百病不侵。”少年抽出剑,将珠子劈作?两半, 掏出根红线,牢牢缠住珠子,套上女子的手腕,“阿姊,这个你留着?,我?要走了,这一走,不知几时才能回来看你,这半颗珠子会代替我?好好保护你的。” 这少年就是七曜阁后来的阁主,明华剑尊。鹿鸣珂并未见过他,能认出他,是因他腰间?所配的正是明华剑尊的剑,玄光剑。 投湖的王小姐魂魄得到神珠的庇护,成了不生不死的邪祟,王家灭门的消息传入七曜阁,明华剑尊再次见到王小姐,是来超度她的。 王小姐执念不散,不肯离去,用半颗赤丹神珠与明华剑尊大战了几个来回。最终,明华剑尊轻叹一声,停下了手:“阿姊,何苦如此。” “我?要等他。” “你等的那个人不会回来了,他死了。” 早有所料,王小姐的身子还是忍不住狠狠颤了一下,她垂下眉眼,固执地说:“那我?便等那个孩子,我?相信,他会回到我?身边的。” 明华剑尊收回浮在头顶的长剑,背过身去:“阿姊,放弃轮回的机会,但愿你不后悔。” 青年负剑而去,背影踏着?零星的月色,渐行渐远,王小姐的模样亦模糊起来。 鹿鸣珂睁开双目,有关这半颗赤丹神珠的记忆织出的画面?瞬间?灰飞烟灭。画面?里的王小姐立在眼前,眉目一如记忆里所见,未添风霜,多了久别重逢的欢喜,能窥见几分旧时的娇憨。 她笑着?贴近了鹿鸣珂,轻声说:“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是你的舅舅,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在他的手里,你想?要得到力量,就去七曜阁找他。” “我?会去找他。”鹿鸣珂说完这句话?,沉默了下来。王小姐的身形没了赤丹神珠的力量,愈见透明。 鹿鸣珂神色依旧淡漠,启唇道:“你等到了我?。” “是,我?等到了你。” “你该放下了,阿娘。” “余愿已?了,是该放下了。” 鹿鸣珂注意到,她原本乌黑的鬓发?一寸寸染上霜白,皮肤失去水分,渐渐有了褶皱,美丽的眉眼急速衰老着?。 若王小姐能与心上人白头偕老,约莫就是这副模样。 她闭上眼睛,倒在鹿鸣珂的怀里,化作?一阵轻烟,盘旋在鹿鸣珂的周遭,恋恋不舍地散去。 鹿鸣珂默念着?咒语。 那是超度生灵的咒语。他在王小姐的记忆里看到的,只看过明华剑尊用过一遍,就记住了。凌秋霜说的没错,他本就是天才。 邪祟不入轮回,魂飞魄散是它们最终的命运,王小姐有赤丹神珠的养护,能保持魂魄的纯净,即使心有执念,只要她肯放下,依旧可以重入轮回。 入了轮回,灵魂遭到忘川的洗涤,就再也?不是那个人了。 鹿鸣珂抬手,接住掉落下来的半颗赤丹神珠。珠子仍旧残留着?王小姐的气息,邪祟能兴风作?浪,皆仰仗神珠的力量,能夺走这半颗珠子的两个人,不约而同?把珠子留在了她的身边。 鹿鸣珂抚着?赤丹神珠,珠子内部?残影一闪而逝,他看到了那个素未蒙面?却彼此血脉牵连的男人。 他应该唤他,父亲。 那个男人怀揣着?横扫三界的野心,面?对这颗珠子,罕见地放下了与生俱来的贪婪之?心。 王小姐是这幻境的主人,她一死,幻境破,湖水倒涌而来。鹿鸣珂屏住呼吸,瞪着?水波向岸上游去,经过羽徽若身边时,他尾指微动,长臂一伸,将那昏迷的少女捞了过来。 鹿鸣珂背着?羽徽若破开水面?。 羽徽若呛了口水,睁开眼睛,一轮冰凉的月悬在漆黑的长空,鹿鸣珂扬起的衣袂擦过她的眼角,遮住满目的月光。 那袭衣袂越走越远。 羽徽若单手撑地,翻身而起。她的右手紧紧握着?明玉刀,即使昏迷过去,都未曾松开过。她疾步上前,横刀拦住鹿鸣珂的去路,朝他伸出手:“赤丹神珠,给?我?。” 两人皆衣衫尽湿,夜风寒凉,拂面?而来,冻得人只想?打哆嗦。 对面?那少年眼周的胎记没了神珠的力量,再次浮现出来,经冰水浸过,愈发?得艳丽,倒是给?这人添了点莫名的妖气。 察觉到羽徽若用古怪的眼神看自?己右眼的疤痕,鹿鸣珂微微偏头,从怀中取出黄金凤尾面?具覆在脸上,连同?惨白的面?色和那碍眼的疤痕一同?遮了去。 他缓缓走向羽徽若,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句话?:“想?要的话?,凭自?己的本事来拿。” 羽徽若没追上去。现在这个景况,她是没法从鹿鸣珂手里抢回那颗珠子的,没关系,来日方长,就暂时放在他的身上保管好了。 王家大宅恢复破败的模样,王小姐投水的湖泊平静无波,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羽徽若在风中站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云啸风这个愣头青跑哪里去了?不是让他在岸边守着?吗?要是他在,他们两个人联手,没准可以制住鹿鸣珂。 云啸风到底是摄政王的义子,摄政王为辅佐羽皇,一辈子未成家立业,羽徽若可不能让他晚年丧子。她把王家大宅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一处地窖里找到了睡得昏天暗地的云啸风。 “醒醒,别睡了,猪都没你能睡。”羽徽若探查了云啸风的周身,并无受伤的痕迹,松了口气,晃着?他的肩膀,将他唤醒。 云啸风迷迷蒙蒙睁开眼,乍然见盛装打扮的羽徽若,双眼一亮:“殿下,你这身衣裳真?好看。” 羽徽若还穿着?鹿鸣珂叫人给?她裁的华服,湖底幻境虽为假,王小姐这些年的吃穿用度都是真?的,她不能离开王家大宅,那些借用神珠力量化形的小鱼小虾身为她的仆从,会固定时间?外出采购她所需物资。 羽徽若的衣裳半湿半干,垂在身后的发?裹着?水汽更为乌黑,衬得她面?白如玉,比以往的明艳尊贵多了罕见的一丝柔美。 云啸风目不转睛的盯着?,不知不觉痴了。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闲心看我?。”羽徽若一巴掌糊在他的脑门上,“你怎么会在这里?” 说到这个,云啸风一脸气急败坏地摸着?后颈:“不知是哪个混球,敲了我?一闷棍,我?两眼一黑,醒来就在这里了。” 羽徽若陷入沉思:“难道这王家大宅里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旁人?他能把你敲昏,说明修为在你之?上,只打昏你却不杀你,目的又是什么?” 云啸风咬牙切齿,只顾着?气愤,哪里想?得到这么多。 羽徽若一路搜寻,并未见其他人的踪迹,这件事暂时成了桩无头悬案。 两日后,探访王宅的事告一段落,羽徽若、鹿鸣珂以及云啸风三人顺利通过新弟子考核,破了王家大宅有鬼的传言。 羽徽若戴上镯子,藏起女身,重回明德院。 明德院的院长是七曜阁的长老,姓风,这位风长老脾气古怪,在七曜阁时得罪不少人,自?请来到明德院,远离勾心斗角。毫不夸张地说,入学明德院的弟子,大半是为了他而来。 他每个月会亲自?传授一剑,弟子不分贵贱高低,都可以前来参学。他脾气古怪,授剑从不提前通知,往往三更半夜空降演武场,打得弟子们措手不及。 羽徽若打着?呵欠,被?云啸风大半夜的从被?窝里拽起来时,就猜出这位长老又搞突袭了。她睡眼惺忪,懒洋洋地伸直双腿。 云啸风帮她穿上鞋子。 对面?床铺已?经空了。 羽徽若问:“他走了?” “半个时辰前就走了,这人,还真?是刻苦。” 云啸风从小是在摄政王的棍棒底下混出来的,练功一事从不敢懈怠,他自?称刻苦,无人敢反驳。鹿鸣珂每日都是这个时辰起来练功,与鹿鸣珂相比,刻苦二字,反倒是令他汗颜了。 “这小子,从前在羽族也?没见他这么用功过。”云啸风感?叹一句。他讨厌鹿鸣珂归讨厌,此事上是服气的。 “他要是在羽族这么用功,就活不到如今了。”太过锋芒毕露,不是什么好事。 演武场灯火通明,挤满了弟子。长老传授的剑术是他成名的一剑,只演示了一遍,就挥挥衣袖,留下面?面?相觑的弟子们抓耳挠腮,踩着?飞剑飘然而去了。 “谁、谁看清了?”有人嚷嚷一句。 大家都摇头。 无人看清长老那一剑,纵使看清,出自?私心,面?对这众多的竞争者,也?不会好心地解惑,平白为自?己增加敌手。 没多久,众人一哄而散。 “殿下,你看清了吗?”云啸风问。 “当然看清了。”羽徽若是先天不足,又不是先天缺眼睛。看清楚是看清楚了,能不能使出来,那得问她漏得像筛子的灵府。 “我?也?看清了。”云啸风道。 两人不约而同?去寻鹿鸣珂的踪影,那黑衣少年抱着?剑站在人群之?外,神色冷若冰霜。 第27章 [vip] 轻薄 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羽徽若睡意汹涌,打算回去先补个觉。两?人刚回到屋中,就有一群人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为首的是?当?初为他们分配斋舍的师兄,姓鲁。 那鲁师兄进来第一眼看的是?云啸风, 羽徽若以?为他犯了什么大事, 鲁师兄视线移开,落在?别处,大手一挥:“搜。” 来人一拥而上, 开始翻箱倒柜。 搜的是?云啸风相邻的床铺,鹿鸣珂的行囊。 为拿回那半颗赤丹神珠, 羽徽若暗中已搜了不下三遍,笃定那臭小子穷得叮当?响,搜不出什么东西。结果出乎她所料,其中一人掀开枕头?,托着枚小小的玉麒麟, 激动道:“师兄,找到了。” 鲁师兄接过那玉麒麟,端详一番, 问身侧耷拉着脸的年轻小子:“是?这个吗?” “是?, 就是?这个,临走前我娘亲手交给?我的传家之宝。”那人满脸颓丧换作?欢喜, 伸出双手捧住玉麒麟, 示意鲁师兄看过来, “这里还刻着我的姓氏。” 说?话间, 门外走进来一人,正是?练剑回来的鹿鸣珂。他的衣摆上沾着露痕, 右眼覆着的面具泛着冰冷的光泽。 鲁师兄道:“给?我拿下。” 鹿鸣珂轻按剑鞘,长剑出鞘三寸,剑吟不止。藏在?黄金面具背后的眼睛,闪耀着迫人的光芒。 前来捉拿他的两?个弟子见状,踌躇不前,一脸为难地?回看鲁师兄。 “不知我犯了何事?”少年的声音像是?冬日的冰泉,话一出口,叫人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有人举报你偷东西,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话说??”一名长相普通的弟子道。 “不是?我。” “如果不是?你,冯师弟的玉麒麟怎会出现在?你的枕头?下?” “我不知道。” “好个猖狂的小子,你可知在?明德院犯盗窃罪,是?要被逐出明德院的。” “知道,又如何?” “你不要命啦!” “盗窃之罪可大可小,单凭你们,还没有这个权力逐我出去。”鹿鸣珂从始至终态度冷淡,“你们不服,可将此事上报给?刑惩院。” 帝姬与恶犬 第22节 “好了,大家都是?同门师兄弟,何必闹得这么僵。”鲁师兄适时打断两?人的对?话,“俗话说?,万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如今冯师弟的玉麒麟也找回来了,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冯师弟,你说?是?不是??” “是?,是?,师兄说?得对?。”那姓冯的师弟只想拿回自己的玉麒麟,不想节外生枝,忙不迭地?点头?。他比谁都清楚,玉麒麟的丢失,乃是?一场门内斗争,他和鹿鸣珂都是?被无辜卷进来的。 鲁师兄装完了好人,又说?:“毕竟这玉麒麟是?从你这里搜出来的,什么也不罚,其他弟子有样学样,我如何能服众,你如今尚未洗脱嫌疑,要是?谁再丢了东西,更说?不清楚,你不如暂且搬出去,等我查明了真相,再搬回来。” “搬到何处?”鹿鸣珂不想与这些?人多费唇舌。 “前两?日空置出了一间屋子,破旧了些?,尚可住人,你就搬到那里去。” 鹿鸣珂行至榻边,二话不说?,动手收拾行囊,这架势,摆明是?同意了鲁师兄的说?法。 鲁师兄暗松口气。 到了地?方?,才知姓鲁的说?的空房是?一间四面漏风的柴房,屋子里连个床榻都没有。引路的弟子还等着鹿鸣珂发飙,等了半天,那少年只是?搁下行囊,自顾自地?在?柴堆上坐下了。 屋子里少了一个人,冷清不少。云啸风合上窗扇,桌上那盏跳跃的烛火终于安静下来。 羽徽若坐在?烛光里,望着鹿鸣珂空了的床榻,问:“你干的?” 从头?至尾围观了这出好戏,有眼睛的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再拙劣不过的栽赃。目的不是?诬陷,是?让鹿鸣珂搬出去。 云啸风喊冤:“殿下,我哪有这么下作?。” “那你跟鲁师兄眉来眼去?” 他们两?个目光交汇的瞬间,羽徽若就嗅出了阴谋诡计的味道。有凌秋霜和摄政王守护,身边并无其他兄弟姊妹争权夺位,羽徽若走的是?一条光明大道。到底是?在?深宫里长大的,那些?伺候她的宫娥偶尔有个争宠的,没少使过心机,这些?腌臜的手段她不知见过多少遍。 “当?初分配斋舍,我多塞些?银钱,本?意想让殿下你住得舒坦些?,那个姓鲁的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他有什么好法子,谁知用的是?这种不入流的手段,呸。” 云啸风看不上鲁师兄的手段,不代表他会可怜鹿鸣珂,鹿鸣珂要真有本?事,怎会被这样的小手段为难住,是?以?自始至终他都选择袖手旁观。 羽徽若也并非可怜鹿鸣珂,鹿鸣珂这个人心思毒辣,最擅藏拙,他会同意搬出去,多半有自己的考量。况且,他们两?个还有隔夜仇,羽徽若与他同住,鲜少敢酣眠,就怕这人半夜起来戳自己一剑。 鹿鸣珂搬出去,她可以?放心睡觉了。 想到赤丹神珠还在?他手里,羽徽若这觉又睡不下去了。鹿鸣珂不在?眼皮子底下,意味着赤丹神珠脱离了自己的掌控,保险起见,还是?早点想办法,把赤丹神珠拿回来。 这夜,羽徽若一时想着赤丹神珠,一时又想着鹿鸣珂,没怎么合眼。 好不容易等到天亮,她匆匆起床洗漱,用过早膳,去了演武场,在?一群新入门的弟子中找到鹿鸣珂,悬着的那颗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明德院讲究文武兼修,新入门的弟子空有灵根,没有基础,修炼方?面暂时以?锻体为主?,兼教些?入门剑法,下午则主?修礼乐诗书。 倒不是?要把他们培养成才,识文断字,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为的是?将来有更好的悟性?去学七曜阁那些?高深的道法。试想一下,如果连功法典籍都看不明白,如何能化为己用,修成大道? 羽徽若做帝姬时,凌秋霜为她请的夫子都是?各自领域的佼佼者,琴棋书画轮番熏陶下来,不说?技艺精湛,勉强应付没问题。饶是?如此,一天下来,浪费在?上面的精力和时间,也足够她灰头?土脸。 她回去后洗了个热水澡,又约着云啸风,去了趟食肆,饱食一顿祭了自己的五脏庙。 回到明德院,已是?三更半夜。夜空悬月,树影婆娑。 羽徽若尚无睡意,掐指一算:“这个时候,鹿鸣珂该去练剑了。” “殿下总惦记着他做什么。” 云啸风席间小酌了三两?杯,脸颊潮红,吐息间泛着淡淡的酒气。他的语气跟那树上没成熟的青梅似的,酸得羽徽若牙都快掉了。 “我问你,你跟鹿鸣珂,谁更厉害?” “那自然?是?……”云啸风话说?到一半,忽然?记起当?初鹿鸣珂那惊鸿一瞥的身法。搁在?以?前,谁更厉害那是?毫无疑问,他怎么可能会输给?这么个废物,现在?云啸风满脑子都是?鹿鸣珂那漂亮的身法,满腔的自信都成了犹疑。 他不想承认,不得不承认,拼尽全力的打,他未必能在?鹿鸣珂那里讨到好处。 他这个反应,不用明说?,羽徽若已然?知晓答案。她又问:“要是?我们两?个打他一个,如何?” “或可一战。” 在?实力方?面,云啸风一向坦荡,能打就是?能打,打不过便是?技不如人,找乱七八糟的借口,那是?懦夫所为。他的或可一战,实打实的,不掺水。羽徽若心里有了底,那就是?有希望。 “走,咱们现在?就去找他。”羽徽若做了个决定。 鹿鸣珂练剑的地?点并不固定,此人生性?多疑,狡兔三窟,没什么意外。羽徽若和云啸风扑了个空,两?人合计一番,改了主?意,去他屋中守株待兔。 羽徽若听说?那间空出来的屋子,是?鲁师兄特意叫人腾出来的柴房。 叫人住柴房,真是?损得很呐。 柴房没上锁,门一推就开了,清冷的月色流泻而入,照出屋里的摆设。桌椅和床都是?从市集上淘来的,漆都掉了,地?面打扫得干干净净,整体虽破落寒碜,还算整洁。 夜里风大,云啸风回身把门合上,刚要点灯,一阵脚步声自屋外响起。 鹿鸣珂回来了。 两?人极有默契的同时屏住了呼吸。 屋里有人,这是?鹿鸣珂的第一反应。 出门前,他曾摘下一片翠叶,夹在?门缝间。 少年紧握着手中长剑,踏过飘落在?台阶上的翠叶,掌风拂开屋门,长剑如划过长空的一道流星,毫不留情地?刺向屋内。 强大的剑气笼罩着整间柴房。 屋中一前一后掠出两?道人影。 长剑飞回鹿鸣珂手中,那比不上任何名剑的凡铁,落在?他手中,成了所向披靡的利器,锋利的剑刃挑向右侧人影。 满目的月色都似被切碎,剑光如雪,扑面而来,晃眼得厉害,羽徽若抬起右手,叮当?一声脆响,腕间用来锁住女身的镯子与剑尖相撞,断成两?截。 没了法器的禁锢,她的长发尽数散落身后,平坦的身体变回前凸后翘的玲珑身段。 羽徽若愣了愣,尚不及反应,立在?鹿鸣珂左侧的云啸风双手握成拳头?,以?一套凌厉的拳法攻向鹿鸣珂。 鹿鸣珂手中的剑换了个方?向,改成左手握剑,专心对?付难缠的云啸风。 他左手用剑,与右手用剑,竟毫无差别。羽徽若震惊之余,意识到他右手失了利器,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她穿过剑气,逼到鹿鸣珂的面前,袖中藏着的明玉刀直袭鹿鸣珂要害。 鹿鸣珂丝毫不见慌张,右手灵活如蛇,徒手握住她的刀刃,指尖用力,夹杂着磅礴的灵力,将明玉刀震脱她的手。 羽徽若失了刀,咬咬牙,飞扑而上,抱住他的半边身子。 鹿鸣珂并起双指,指尖灵力环绕,击她周身大穴。 本?意是?想迫她主?动松手,不料触手绵软,还弹了下他的手指。 这是?什么? 鹿鸣珂下意识地?又戳了一指,惹得那姑娘惊叫一声:“流氓啊!” 鹿鸣珂想起先前听到的那一声清脆的声响,目光掠向地?面,一只青玉打磨出来的镯子断成两?半,静静地?躺在?不远处,断口齐整,明显是?他的剑挑断的。 那是?羽徽若用来锁住女身的手镯。 玉镯已断,羽徽若便是?货真价实的女子,他刚才所击穴位,有一处是?胸口的位置。 鹿鸣珂惊骇,他所触的绵软触感岂不是?…… 第28章 [vip] 渴望 鹿鸣珂的确混迹过青楼妓坊, 那时不过是半大的孩子,如兰将他?当做弟弟,怕他?染上恶习, 什么都不让他?沾。 后来流落羽族,无人敢与他?亲近, 纵有白漪漪相伴, 两人只顾着图谋大业,关系更像是盟友,连手都没牵过, 不怪他?此时才反应过来。 鹿鸣珂想到自己刚才摸了什么,还摸了两下, 整张脸罕见的火燎般烫了下。 月色寒凉,光线甚不明?朗,无人能看出?他?的异样。他?指尖蜷了蜷,心?神一晃,动作稍显凝滞, 便被羽徽若和云啸风占尽上风。 两人一个拳头砸中?他?的胸口,一个如同八爪鱼整个人挂在?他?的右臂上,鹿鸣珂力道尽泄, 长剑“咣当”掉落在?地。 羽徽若道:“云啸风, 快锁住他?双手。” 鹿鸣珂脑海中?控制不住地回味着方才所触的绵软之感,越是回味, 每一分感官越是被无限放大。就好像有一万只蚂蚁轻轻啃咬着心?尖, 迫他?生出?一种更为强烈的想要亲近她的渴望。 他?想要亲近之人, 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 鹿鸣珂这一失神,简直算得上拱手而降。云啸风轻而易举钳制住他?的双臂, 将他?掀翻在?地,羽徽若骑坐在?他?身上,双手齐齐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摸遍他?的全身。 云啸风眼皮一跳,惊得灵魂出?窍:“殿下,你、你在?做什么?” “废话?,摸他?。” “他?有什么好摸的!”云啸风失声叫道。 “别松手,找东西呢,少打岔。”这么好的机会,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羽徽若铆足了劲儿,两只手游蛇般,游走在?鹿鸣珂的周身。 听说只是搜身,云啸风炸裂的脑子总算清醒了点:“殿下,你在?找什么吗?” “废话?怎么这么多。”羽徽若垂眸间,对上鹿鸣珂深邃的眼。那双眼深不见底,比百丈深渊还要恐怖,就那么冷不丁将她盯着,盯得她一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她自袖中?掏出?一张帕子,盖在?鹿鸣珂的脸上,挡住他?的视线,那种头皮发麻、浑身不适的感觉才消失。 鹿鸣珂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羽徽若的手是微凉的,探进衣襟里,贴着薄衫,一寸寸地翻找着。每掠过一处,都带起?触电般的酥麻感。 鹿鸣珂闭上了眼睛,呼出?灼息。 “找到了。”接着,听得那少女惊喜道。 身上一轻,是羽徽若从他?身上起?身离开了。 “快走,快走,小混球发起?飙来,咱们?吃不消。”羽徽若招呼着云啸风。 鹿鸣珂掀开脸上帕子,羽徽若的声音散在?风里,人已连同着地上的明?玉刀,以?及断裂的镯子消失不见。 夜风盘旋着拂过头顶的枝叶,发出?飒飒的声响。鹿鸣珂衣襟散乱,双目黝黑,坐在?风里,半晌没有动弹。 * 羽徽若怕被人撞见女身,扒了云啸风的衣袍,裹住自己的身段,低垂着脑袋,飞速往回赶。 云啸风一路上都在?心?猿意马。 帝姬穿了他?的衣裳,四舍五入,等于他?抱了帝姬。 少年?的脸上抑制不住的腾起?两朵红晕。 更深露重?,弟子大多已早睡,一路行来,路上并无人影。羽徽若顺利回到屋中?,嘱咐云啸风关好门窗,设下法阵,以?防鹿鸣珂夜半来偷袭。 云啸风一一照做。 帝姬与恶犬 第23节 羽徽若燃起?灯烛,对着烛焰,仔细端详着抢回来的半颗赤丹神珠。 色泽鲜艳,触手生温,没错,这便是能助她褪羽化形的赤丹神珠。 羽徽若小心?翼翼地收好赤丹神珠,藏在?心?口附近,又拿出?断裂的玉镯,试图拼接两处的断口。 “都毁了,姑姑知?道的话?,肯定会责怪我不小心?。”羽徽若托着下巴,愁眉苦脸。没了这镯子,她的女身要藏不住了,不仅身份败露,还有可能被驱逐出?明?德院。 “我看看。”云啸风坐在?她身边,将玉镯接过来。 见他?神色认真,羽徽若心?怀希望:“你有办法?” “我的军中?曾有一名炼器师,我与他?相处过半年?,学?了点本?事,或许,他?的法子能试一试。” 羽徽若大喜:“太好了,云啸风,你还有这个本?事,这镯子就拜托你了。” 云啸风难得被羽徽若用如此崇拜的眼神盯着,一时手足无措,他?轻咳一声,检查着镯子的缺口。 羽徽若目光灼灼。 云啸风道:“殿下,修补这镯子恐要花不少时间,你这样盯着我,我实在?魂不守舍。不如这样,你先去就寝,待明?日天一亮,这镯子就修好了。” “行,你这人行事是鲁莽了些,贵在?一诺千金,交给?你,我放心?。”羽徽若昨夜没怎么睡,今日又折腾半宿,眼底两团青黑,早已有了困意。 她打着呵欠,爬上自己的床,不消多时,就已进入香甜的梦乡。 * 羽徽若醒来时已天色大亮,桌上的灯烛燃到尽头,凝固成惨白的蜡泪。 枕侧放着一枚青玉手镯,玉质无瑕,内部隐有仙云缭绕,断口处已完好连接,看不出?来丝毫毁损之处。 羽徽若揉着惺忪的睡眼,将玉镯套回腕间,玉镯泛起?一团光晕,环过她周身,眨眼间,她又变成了个硬邦邦的假小子。 “还真有两下子。”羽徽若转头看对面的床铺。云啸风衣裳未解,鞋袜未脱,四仰八叉躺在?榻上,睡得酣畅淋漓。 羽徽若弯身穿鞋。 “长老有令,所有弟子演武场集合。” 浑厚的钟声响起?,这道命令似从九霄下达,扩散至明?德院的每个角落。 云啸风猛地坐起?,挠挠脑袋:“发生了什么?” * 演武场挤满了弟子,重?重?叠叠交错的人影,入目所及,都是神色各异的脸孔。羽徽若四处张望,没找到鹿鸣珂。 想必是他?昨夜做了亏心?事,没脸出?来见人。 羽徽若撇撇嘴,想起?被戳的那两下,脸颊火辣辣的。 气死她了,是她吃亏,她在?这里臊什么。 该臊的是那不要脸皮的臭奴隶! “出?了何事,怎会突然召集我们??” “你竟不知?道,还不是那白水镇上的食心?魔惹出?来的祸端。” “什么,食心?魔!人羽两族签下共抗幽都魔族的协议后,天渊对面的那些魔物已有好些年?没涉足人间,哪里来的食心?魔?” “对啊,听闻食心?魔早已灭绝踪迹,怎会重?现人间?” 旁边的几人窃窃私语,羽徽若伸长了耳朵,仔细听着。 “我哪里知?道,反正是外?头传来的消息,白水镇有开膛破肚、活吞人心?的魔物作怪,短短十天,已经出?现了七名受害者。作案手段与那食心?魔一模一样,不是那魔物是什么?” “风长老召集我们?做什么?” “听说是七曜阁大师兄要求的。” “七曜阁大师兄,明?华剑尊的首席大弟子,方祈玉方师兄?”那人张大了嘴巴,为自己的消息闭塞感到汗颜。 实际上羽徽若也有点汗颜。这两天她光顾着琢磨怎么抢回鹿鸣珂手里的那半颗赤丹神珠,还不知?道明?德院来了这么大的人物。 方祈玉的名声她早有耳闻,忍不住捅捅那消息灵通的弟子:“七曜阁有美人榜,方祈玉连续十年?居第一,可是真的?” 那弟子想不到还有比他?更八卦的,连这等野榜都知?道,眼睛一亮,如遇知?音:“那自然是,不敢有所隐瞒,那位大师兄三年?前曾踏足明?德院,我有幸一睹过他?的风姿,说是仙人再世也不为过。” “你只看见他?光鲜亮丽的表面,说不定他?私下睡觉磨牙打呼,不爱洗澡,还喜欢吃大蒜。”羽徽若随口胡诌道。 “你、你胡说!”那人视大师兄为毕生追逐的光,听得羽徽若如此污蔑他?,气得脸色胀得通红,“大师兄这般神仙人物,怎会食用大蒜!” “就算他?喜欢吃大蒜,又有什么关系,总不能因为你崇拜他?,就剥夺他?食用大蒜的权利吧。” “休要胡言乱语,玷污大师兄的清名。” “我说的难道没有道理?要不,咱们?找人评评理。”羽徽若随手扯住路过的一人,“兄台,你说说,我讲的可有道理?” “有道理。”那人声音温润柔和,像是一缕春风拂过了羽徽若的耳畔。 “大、大师兄!”与羽徽若理论的那人怔住了。 “大师兄?”羽徽若定睛一看,被自己扯住的这人身材颀长,面如冠玉,腰间悬着柄玉剑,一身白衣装扮,气质出?众,堪比仙山上的冰雪。 “不才,正是这位小兄弟口中?的大师兄,方祈玉。”方祈玉莞尔一笑?,“不过,我并不喜欢食用大蒜。” 羽徽若讪讪地松了手,垂下脑袋,毕恭毕敬地唤了一声:“大师兄。” 方祈玉并不计较她的失礼,自她身侧走过,纵身而起?,掠上高台。 羽徽若偷偷瞄一眼,那人长发如缎,用玉簪束在?脑后,刚好是及腰的长度。 记得小时候姑姑凌秋霜曾问她,长大了想要什么样的王夫。她斩钉截铁地回答,要美人,要第一美人的那种。 姑姑笑?问,为什么要美人? 她毫不犹豫地回,那当然是因为生出?来的孩子好看呀。 说起?来,她与鹿鸣珂的开局并无那么不堪,相反的,她因为身份自小玩伴不多,鹿鸣珂名义上是她的奴隶,有什么好东西她都会第一时间分给?他?。 她只拿他?当玩伴,未想过结为夫妻,所以?在?宣布命定姻缘的那一刻,期待与结果反差过大,她崩溃的哭了出?来。 她喜欢的类型,一直都是方祈玉这般玉树临风的谦谦君子。 “七曜阁第一美人,啧。”羽徽若感叹一声。 云啸风不动声色往前迈一步,仗着高个头,挡住羽徽若的视线:“什么第一美人,一个大男人,评选什么美人,一点男子汉气概都没有。” 羽徽若忽觉如芒在?背,回头一看,鹿鸣珂站在?人群里,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羽徽若赶紧摸了摸放在?心?口的半颗赤丹神珠,舒了口气。 没丢。 鹿鸣珂从头到尾都只是站在?那里,用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她,没有任何异动。 第29章 [vip] 诱饵 方祈玉是明华剑尊的亲传大弟子, 他一现身,整个演武场鸦雀无声。事实上,如弟子们猜测得那?般, 他是为白水镇上的食心魔而来。但他不是来除魔的,他带来了明华剑尊的一道指令—— “擒获魔物者, 无需考核, 直接进?入七曜阁,拜入明华剑尊座下。” 此?言一出,弟子沸腾了。这些年来, 为进?入七曜阁,众人挤破了脑袋。七曜阁选拔弟子规矩严明, 就?算通过考核,进?入七曜阁,也有可能在七曜阁的试炼中?惨遭淘汰,失去拜师的资格,想要留在七曜阁, 只能做一个杂役弟子,一辈子连明华剑尊的面都见不着。 “祈玉,掌教师兄怎会作?此?决定?”风长老亦是吃惊。他已带人去检查过受害者的尸身, 每个死者身上都留下了魔的气?息, 作?案者不是食心魔,也会是别的魔物, 明德院的弟子大多修为浅, 初出茅庐, 根本?不足以对付这样的魔物。 “师尊的想法, 祈玉不敢妄加揣测。”方祈玉摇摇头。 “掌教师兄行事,一向高?深莫测。”风长老与明华剑尊同出一门, 两?人性格迥异,交集不多。 羽徽若若有所思,喃喃自语:“明华剑尊到?底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开出这样的条件,像是给人开后门,又像是赶着让人去送死。” 云啸风道:“管他什么心思,殿下既要拜师七曜阁,这么好的机会,简直是天上掉馅饼。” 方祈玉高?声道:“擒魔一事,皆凭自愿,所有报名者,可来我这里领取护身灵符一枚。” 不管明华剑尊针对的是谁,羽徽若的最终目的是进?入七曜阁,寻找剩下的半枚赤丹神珠,这次的擒魔任务,她决定接下来。 方祈玉的护身灵符其实就?是保命符,弟子若遇到?危险,无法脱身,可捏碎护身灵符,借助护身灵符的力量获得一次逃生的机会。有这枚护身灵符,可以理解为何七曜阁会做出如此?决定了。 羽徽若报上名姓,领到?护身灵符,系在腰间,立即出发?赶往白水镇。 此?刻食心魔不一定在白水镇,白水镇是它最后现身的地方,一次性出现好几个受害者,说明那?里有它想要的东西。 和羽徽若同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几乎参加了这场猎魔行动的弟子,一窝蜂地涌向白水镇。 白水镇距离明德院不远,骑马只用两?个时辰的功夫,羽徽若和云啸风租了辆马车,天色微微亮就?出发?,抵达白水镇的时候正值饭点。 车夫撩开帘子:“两?位,白水镇到?了。” “多谢。”羽徽若付了银钱,同云啸风一起下车。 刚进?镇子,就?遇上熟人。明德院的大师兄宋德昭,以及他的小狗腿子,常钦。 常钦就?是上次给鹿鸣珂使绊子,暗箱操作?把探访鬼宅的任务交到?鹿鸣珂手上的少?年。 “食心魔的可怕之?处想必大家都已了解,五十年前,此?魔物渡过天渊,在人间掀起腥风血雨,仙门各派联手围剿,出动大批精英弟子,方将其一网打尽,保守估计,这一战仙门各派至少?折损了百名弟子。这魔物本?该已经灭绝,不知何故又重现人间,传闻其最擅隐藏,常在黑夜出没,夜视能力极强,又兼动作?迅捷,爪子无坚不摧,往往还未反应过来,就?已被它划破胸膛,掏走了一颗心。” 围着常钦的弟子们闻言,不由面露惧色。 食心魔血洗人间的这件事已经过去五十载,方祈玉开出的条件丰厚,他们都想着拜师七曜阁,哪里有时间去了解它的可怕,当初只想着先报名,占一个名额。仙门各派的精英弟子都是方祈玉这样的级别,连他们都被掏了心,他们跑过来,还不够食心魔塞牙。 “大家不必惊慌。”常钦恐吓完毕,又来装好人,“食心魔虽可怕,当时能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皆因它们数量庞大,繁衍速度快,这些年来,这魔物几近灭绝,从受害者的情况来看,这次现身白水镇的魔物不超过三?只,只要我们同心协力,以大师兄马首是瞻,定可将其尽数剿灭。” “是啊,有大师兄在,我们怕什么。”弟子当中?显然有早已被买通的,常钦话音刚落,立时与他一唱一和,搬出了宋德昭,“大师兄乃明德院弟子辈的第一高?手,跟着大师兄剿魔,大师兄会护我们周全的。” 众人深表同意。宋德昭的实力大家有目共睹,以他的本?事,是可以直接拜入七曜阁的,他沦落至此?,不过是气?运不佳。有他在,区区食心魔,还不手到?擒来,沾了他的光,说不定也能被七曜阁录取。 “以大师兄马首是瞻!”弟子们齐声道。 常钦满意道:“好,同意与大师兄组队的,请现在上缴护身灵符。” “为什么要上缴护身灵符?”有人提出疑问。 常钦回道:“大师兄会保护你们,这护身灵符留在你们身上也没什么用,把这护身灵符交上来,是为防止有人私自行动,破坏我们的计划,又或是心怀不轨,抢夺他人护身灵符,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来。” 此?言一出,众人看向身边的同伴,不由生出警觉之?心。常钦说得对,抢夺他人的护身灵符,等于多了一次机会,如果自身不够强大,这东西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 不消片刻,常钦就?说服不少?弟子自愿交出护身灵符,也有一些弟子权衡利弊,不肯交出护身灵符,与他们分道扬镳。 云啸风不解道:“他们要这么多护身灵符干什么,方祈玉虽未明言,想也知道,多次使用护身灵符是违规的。” 帝姬与恶犬 第24节 “那?么多的护身灵符,拿到?黑市上去,可是一大笔财富。”羽徽若道。 常钦看见了羽徽若,向她走来,尚未开口,云啸风抢先道:“我们不需要组队。” “食心魔的可怕之?处,想必你们已经听说,大师兄是明德院弟子辈的第一高?手……”常钦又开始了刚才那?套话术。 “什么第一高?手,那?是因为比他厉害的,都进?了七曜阁。”云啸风毫不留情地打断常钦的话,嗤笑一声。 常钦话噎在喉咙里,满脸被戳穿真相的窘迫。 不远处的宋德昭面色阴沉。 羽徽若转身就?走,云啸风丢下常钦,追了上来。两?人在镇上找了家食肆,饱食一顿。 “殿下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云啸风为羽徽若斟了半盏清茶。 “等天黑。”羽徽若靠坐二楼的窗畔,优雅地打了个饱嗝。 食心魔入夜吞心,等天黑是有道理的。云啸风有一事想不通:“食心魔行踪诡秘,就?算会现身白水镇,这里这么大,我们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万一被那?宋德昭抢先一步……” 宋德昭那?边人多,不无这种可能。 “所以,我们需要诱饵。”羽徽若看向窗外。 云啸风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街上人来人往,人群中?,一名黑衣少?年背着把厚重的铁剑,因右眼覆着黄金凤尾面具,尤为显目。 “鹿鸣珂?”云啸风未能理解羽徽若的用意,不服气?,“为什么他能做诱饵?” “这里属他最心黑。”羽徽若搁下茶盏,“我问你,食心魔最喜欢吃什么样的人心?” “食心魔最爱食两?种心,纯净之?心,以及邪恶之?心。”云啸风曾在天渊抵抗魔族,对这些个魔物还算了解。 “要想找一颗天下至纯至净的心不容易。”羽徽若顿了顿,又说,“若是邪恶之?心,它会喜欢鹿鸣珂的。” “一个生来丑陋,命克六亲,不择手段拼了命往上爬的怪物,确实是魔最喜欢的食物。” 关于鹿鸣珂的身世,云啸风私下曾调查过,生父不详,生母投水自尽,满门亲眷都遭人投毒而死,便是那?收养他的养父养母都未能幸免,一家死于盗贼之?手。 这样的怪物,命里却与羽族帝姬有一段姻缘,云啸风思及巫师占卜的那?一卦,只觉胸闷气?短。 这样的人,如何能配得上帝姬? “走,我们跟上他。”羽徽若立身而起。 * 暮色四合,倦鸟归林。一道人影东张西望,鬼鬼祟祟窜入深林,惊得归鸟振翅而飞。 “师父。”那?人屈膝跪下,“师父,求求你带我回幽都吧,七曜阁那?边派来了方祈玉,想必过不久他就?会亲自出手,我实在是担心牵扯出师父……” “好徒儿,你这是后悔了吗?”背对着他的是一名面颊惨白的青年,青年似是畏惧光,全身上下裹着件黑色的斗篷。 他幽幽转过身来,俯下身子,一只手搭在那?人左侧的肩膀上,鲜红的唇一张一合,语气?温柔得如情人间的耳语。 极轻的力道,那?人却是半个身体一歪,被迫仰起脸来,斜阳微弱的余光透过树隙,洒下斑驳的光影,照出他满是惊恐的一张脸。 明德院大师兄,宋德昭。 宋德昭的目光被迫落在青年的脸上,眼神躲闪,颤声反驳:“弟子、弟子绝非此?意,师父身份特殊,弟子是怕连累师父。” 藏在兜帽下的这张脸,半边面颊上盘亘着古怪的花纹,一路向下延伸,蜿蜒入颈。 那?是高?等魔族独有的标志,魔纹。 这人就?是幽都苍玄太子的旧部,祝炎。 祝炎笑道:“你不是一直想进?入七曜阁吗?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都已经为自己铺好了路,这个时候又来假惺惺担心为师做什么?” 宋德昭神色微僵。 “只要吞噬掉这最后一滴魔血,就?可以彻底入我魔族,坐拥至高?无上的力量。”祝炎摊开手掌,掌中?擎着两?只琉璃瓶,隐约可见每只瓶子里各盛有一滴血珠。 那?血珠凝成红豆大小,已被炼制成丹丸,是祝炎从食心魔的体内抽取出来的。 五十年前,大批食心魔横渡天渊,来到?人族地界,肆意吞噬人心,繁衍壮大,遭到?各大仙门的围剿,最后仅剩一只拼命逃亡,跌下天渊,被他所救。他把食心魔的血抽了出来,炼制成药,至此?,食心魔灭绝三?界。 不怪他残忍,魔也有高?低贵贱之?分,食心魔这样的魔物,以吞噬人心为生,繁衍得又快,迟早有一天,这三?界生灵都不够它们吃的。 宋德昭迟迟不敢去接那?两?粒魔血:“师、师父?” “你将魔血一分为二,诱惑你那?叫常钦的小师弟服食,说到?底,你不信为师的话,想拿他试药。别怪为师没有警告过你,魔血不足,转化失败,沦为半魔之?体,可是要遭到?人、羽、魔三?族联手追杀的。” “师父!师父救救我!”宋德昭彻底傻眼。 “你知道怎么办的。”祝炎说完这句话,拍了拍他的肩膀,身影一晃,不见了踪影。 最后一缕夕辉缓缓收了余光,大片的阴影罩下来,掩去宋德昭复杂的表情。 第30章 [vip] 蛇羹 “天快黑了。”云啸风说。 “打起精神, 别分心。”羽徽若提醒。 两人偷偷摸摸跟了鹿鸣珂一路,这半天鹿鸣珂都?在镇上?闲逛,打听受害者的情况, 顺道?买了两个烧饼揣进怀里,然后一路往深林中去了。 昨夜下了场小?雨, 山林茂盛, 枝叶葳蕤,一整天的日照都?未能?将泥土中的湿气蒸发干净,脚底满是泥泞, 黏糊糊的。 羽徽若专捡铺着石子的路走。 “殿下,小?心。”云啸风在前面?开路。 鹿鸣珂已下了坡, 停在一棵树下,徘徊不前。 少年警觉,两人不敢靠得太近。 借着荆棘遮挡,两双眼睛透过缝隙,齐齐落在鹿鸣珂身上?。 “他在干什?么?”羽徽若疑惑道?。 云啸风摇头。 鹿鸣珂徘徊数步后, 驻足停下,歪了下脑袋,侧耳, 凝神, 接着,拨开丛林, 往更深处走去。 “殿下, 现在就跟上?去吗?”云啸风问。 “再看看情况。” 羽徽若和云啸风皆百思不得其解时, 鹿鸣珂去而复返, 手里多了团毛茸茸。 羽徽若定睛一看,那毛茸茸的不是别的, 是只?毛都?没长齐的鸟崽子。 小?鸟披着一身嫩黄的绒毛,拍了拍短翅膀,扑腾几下,挣扎着想从他手掌中逃开。鹿鸣珂以指腹揉了揉小?鸟的脑袋,似是安抚,深不见底的黑眸里泛起罕见的柔光,继而唇瓣翕动?,说了句什?么。 羽徽若耳力没那么好,也不会读唇语,却听懂了。 他唤的是“初初”二字。 不怪他,那只?鸟除了没有羽徽若原身的羽毛色泽鲜亮,兼体型圆润,确有几分她的影子。 这小?奴隶,约莫是想初初了。 鹿鸣珂仰起头来?,透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望去。 “他在找鸟窝。”云啸风抵着羽徽若的耳廓,小?声开口,“奇怪,这臭小?子怎么会这么好心。” 云啸风话音刚落,鹿鸣珂托着那只?鸟,纵身一掠,跳上?了树,小?心翼翼将那只?鸟崽放进窝里。 窝里的蛋壳碎裂成数瓣,残留着蛋液,树上?盘着条黑蛇,本来?捕猎的目标是窝里这些还没有孵化成功的鸟蛋,鹿鸣珂的出现骤然打乱了它的计划,它惊慌之下亮出尖牙,攻向鹿鸣珂。 鹿鸣珂出手如电,掐住它的七寸,指尖灵力凝成刀锋,削去了它的脑袋。 想必这只?笨鸟是遭到这条蛇的攻击,惊慌失措掉下窝的。鸟妈妈出去猎食了,不会飞的小?鸟雀趴伏在荆棘里,危机四伏,听见他的脚步声,这才哀哀叫出声来?,向他求救。 多可?爱,真像初初。 鹿鸣珂离开前,忍不住再摸了下它的小?脑袋,意犹未尽地?跳下了树。 被他拎在手里的蛇气息已彻底断绝,伤口淙淙淌着血,滴溅在他的足下,坠落在青草间,如开出的零星小?花。 山中打柴的农夫踩着夕辉的残光,匆匆往家中赶去。 镇子上?已经发生了好几起命案,入了夜后,食心魔可?是要吃人的。 “请问。”鹿鸣珂与?农夫擦身而过,忽而回?身叫住农夫,“葛老汉的家,是走这条路吗?” 农夫眼睛往他身后瞄了瞄,看见他背着的剑,猜测道?:“这位可?是来?自明德院的少侠?” 得到鹿鸣珂的肯定,农夫精神一震,哀叹着那食心魔所作的恶事。 “真是造孽,现在家家户户一到了晚上?都?闭紧大门,谁也不敢出来?,这魔一日不除,大家一天都?过不好日子。” 鹿鸣珂皱皱眉,打断他的话,重复了自己的问题。 “葛老汉的家?是、是走这条路,没错,一直往前走,有个破房子,就是他的家。他死得真是惨,整个胸膛都?被人刨开了,肠子都?没了。这人年轻时还算有些本事,日子过得殷实,可?惜好赌,赌输了就回?家打自己的婆娘,婆娘受不了,连夜卷铺盖跑了,他一气之下把家产输了个精光,亲戚邻居也都?跟他断了来?往,他就跑来?山中搭了个房子……” 农夫还在絮絮叨叨,鹿鸣珂已走远。 “老天爷,求您保佑那位明德院的少侠能?抓住魔物,还镇子太平。”农夫对?着鹿鸣珂的背影,不甘心又唠叨了两句。 藏在树后的羽徽若,想到鹿鸣珂问路时憋青了的脸,忍不住想要发笑。 鹿鸣珂很快找到了葛老汉的屋子。 葛老汉是在起夜时遇害的,赌鬼好吃懒做,没修茅房,每次都?随便找棵树了事,不巧这次撞上?食心魔猎食,丢了性命。 他的屋子保持着他死前的模样,屋中杂乱无章,堆着乱七八糟的旧物,角落里积攒着灰尘,飞快窜过两只?鼠影,门前更是夸张得挂着张巨大的罗网,一只?黑色的蜘蛛懒洋洋地?吐着丝。 鹿鸣珂在屋中绕了一圈,出门时,手中拎了个瓦罐。 他带着瓦罐和那条蛇去了河边,先清洗瓦罐,再将蛇剥去蛇皮,去除内脏,切成小?段,放入盛有清水的瓦罐里。 随后他又去捡了些柴火,带着东西,折返回?葛老汉的家中,在院子里生了一堆火,炖起蛇羹来?。 夕辉已隐没踪迹,夜色浓如泼墨,几颗若隐若现的星子缀在天际。 不知鹿鸣珂往那蛇羹里放了什?么,锅中汤水沸腾后,一股惹得人食指大动?的香气散入风中。羽徽若跟了这么久,腹中空空,猛吸一口香气,不由吞下一大口口水。 云啸风亦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两眼冒着绿光。 “这小?子,我以为他来?除魔,他跑来?炖蛇羹。好香,好香,这是什?么蛇,我怎么从来?没吃过?”云啸风的本体是一只?黑鹰,他吃过的蛇和羽徽若吃过的果子一样多,他府中专门聘请了做蛇羹的厨子,却没有哪一个能?做出这样的美味。 鹿鸣珂揭开瓦罐的盖子,咕噜噜冒着的热气,模糊了他的眉眼。少年腕底翻转,那盖子咻地?一声,流星般向趴在屋顶的二人袭来?。 帝姬与恶犬 第25节 云啸风挥出道?掌风,凌空击碎了它。 “二位跟了这么久,该现身了。”鹿鸣珂拿起木勺,气定神闲地?搅拌着汤羹。 羽徽若跳下屋顶,翩然落在他身前,目光不住往他锅里瞟:“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不服气,这一路她明明都?有小?心翼翼隐藏自己行迹的。 鹿鸣珂未搭话,自顾自地?搅拌着锅中蛇羹,香气伴随着他的搅动?愈发得浓郁,像是有意识般直往她鼻腔里扑。 好饿好饿,肚子已经开始唱起空城计。 忍不了啦! 羽徽若摸了锭银子,丢在鹿鸣珂的脚下:“这个,买你的蛇羹。” 鹿鸣珂撩起眼皮。这羽族娇生惯养的小?帝姬,自来?就是这般嚣张不讲理。她要买,他就必须卖吗? “不够,还有这个。”羽徽若扯下腰间配饰,再次丢在他的脚下。 “小?子,见好就收,殿下给你的,都?够三个月的伙食费了。”云啸风见鹿鸣珂无动?于衷,忍不住道?。 鹿鸣珂看都?没看地?上?的那些金银珠玉:“我不要这些。” 羽徽若问:“那你要什?么?” 鹿鸣珂终于有了反应,他的目光轻飘飘的,像是一片雪花,落在她的胸前,转瞬即逝。 羽徽若警觉,护住心口:“赤丹神珠是我凭本事拿回?来?的,打死不给。” 云啸风提醒:“殿下,你不说,他不会知道?赤丹神珠就藏在你的心口。” 羽徽若:“……” 鹿鸣珂一言未发,直立而起,丢下那锅蛇羹,向着院外行去。 羽徽若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 羽徽若一脸茫然:“他这是什?么意思?” “大概是把这锅蛇羹让给我们了。”云啸风亦是一头雾水。他捡起地?上?的银子和玉饰,交还给羽徽若,“殿下不是饿了吗?管他什?么心思,我这就去厨房拿碗。” 厨房里只?有一只?缺口的碗,云啸风倒了些蛇羹,端给羽徽若。 那锅蛇羹是羽徽若和云啸风盯着鹿鸣珂炖的,鹿鸣珂没有机会动?手脚,他更不会未卜先知,预测到羽徽若会对?他的蛇羹有兴趣,提前在蛇羹里下药,两人这一顿吃得既放心,又是津津有味,都?暗自感叹,这辈子都?没吃过这样的神仙滋味。 * 林中的空地?上?,明德院弟子自发组成的队伍围着篝火,各自拿出干粮,用以裹腹。 方祈玉没有明说不能?组队,他们这么多人,万一真的合力擒住了那魔物,到时候七曜阁那边,会向他们所有人打开大门吗? 人人各怀心思,盯着跳跃的火焰,有自己的考量,没有人注意到一直带队的常钦悄然起身,离开了人群。 “常钦,你去哪里?”宋德昭跟了上?去。 常钦整个身体都?绷了起来?,磕巴答道?:“师兄,我去方便一下。” “魔物凶残,不要落单,我陪你去。” 常钦不敢拒绝,缩着肩膀,低垂脑袋,一步步往前磨蹭。 走到一处隐秘的山坳,他伸手解着裤头。 “常钦,这是最?后一滴魔血,吞了,就可?以彻底成魔了。”宋德昭递出祝炎给的琉璃瓶。 他们资质有限,即便有幸入了七曜阁,终其一生,都?只?能?做一个平平无奇的剑修。有魔血相助就不一样了,这滴魔血可?将食心魔的天赋植入他们的灵根,帮助他们修为暴涨,突破毕生都?能?到达不了的境界。 人性贪婪,谁能?抵得住诱惑,拒绝捷径呢? 常钦回?头,眸中一片赤色,上?下两排牙齿碰撞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常钦,你这是怎么了?”宋德昭大吃一惊。 “师兄,我忍不住了,我想吃东西。”常钦双目狠狠盯着宋德昭心口,晶莹的口水从嘴角滴落下来?,“那么多人,他们的心个个都?很肮脏,是大补。” “不行!常钦,现在动?手会暴露你我的身份,再等一等,等我们成魔,就把他们全吃了。”宋德昭把琉璃瓶放入常钦手中,转身离开。 常钦握紧琉璃瓶,盯着宋德昭,眼底赤红血色越来?越浓郁。 第31章 [vip] 猎魔 填饱肚子,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猎魔的事。 羽徽若踏出院子,在河边找到了鹿鸣珂,鹿鸣珂生了堆火, 坐得笔直,掏出买来的烧饼放在火上烤着。 他辛苦半日, 炖出来的蛇羹一口没吃, 反倒便宜了羽徽若和云啸风。羽徽若望着他烤饼的背影,难得生出一丝愧疚,行到他身边坐下:“喂, 考虑合作?吗?” 明黄色的火光映出少年侧脸的轮廓,黄金打造的面具在火光的勾勒下灿然生辉。 鹿鸣珂撕着烧饼, 放入口中,嚼了嚼。 羽徽若没得到回应,不灰心,鹿鸣珂这?人?石头一样硬,要是轻易答应才有鬼, 至少这?证明,他的歪心思没有动到她的身上。 “啊!”一声急促的惨叫撕破长夜的宁静,打断了羽徽若的思绪。 羽徽若和鹿鸣珂同时起身。 “宋德昭。”羽徽若神色凝重, 没听错, 惨叫声绝对是宋德昭发出来的。 云啸风去为羽徽若采果?子了,闻声, 迅速赶到羽徽若身边。 三人?朝着声源处奔去。 常钦披头散发, 十指生出又长又尖的指甲, 赤红的双眸倒映出错乱的刀光剑影, 喉中溢出不明意义的嘶吼。 “天呐,常钦就?是食心魔, 我们还跟他同吃同住了这?么久。”众人?将他团团围住,等待着机会进攻,想?到食心魔在侧,都是一阵后?怕。 宋德昭捂着心口,靠在树下,眼神发狠地盯着常钦。 常钦的指甲在他的胸膛上划出道?血痕,鲜血濡湿了他的衣裳。 “师兄,师兄,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常钦挥舞着两只爪子,表情狰狞,似哭,又似笑,跌跌撞撞走向宋德昭。 “大?师兄,小心!”有人?提醒。 常钦停下了脚步,眼睫低垂。 一柄长剑刺穿他的胸膛,殷红刺目的血珠如撒落的红豆,滚落一地。他的目光缓缓移动着,落在宋德昭握剑的手上,像是不敢相信,呢喃道?:“为什么?” “别怪我,总有人?要死的。”宋德昭将剑往前?送了三分,与他贴紧着身体,抵着他耳畔,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声音启唇道?,“师弟,你?就?当?成全我,你?放心,你?死后?,我会完成你?的遗志。” 常钦暴怒之下喷出一口血雾,气息泄尽,垂下了头颅,再无动静。 “大?师兄杀了食心魔!” “恭喜大?师兄成功猎魔!” 弟子们欢欣雀跃,为宋德昭的举动喝彩着。 羽徽若叹道?:“可惜,来晚了一步。” 她转头看向鹿鸣珂,鹿鸣珂薄唇微抿,黑眸幽深,不辨喜怒。 宋德昭抽回手,掸了掸指尖的血珠。 常钦保留着魔化后?的模样,仰面倒在地上,双目瞪得大?大?的。宋德昭蹲下,抚上他双眼,帮他合上眼皮。 食心魔已除,众人?松口气的同时,颇觉遗憾。早知?道?常钦就?是食心魔,他们日日同队,只消趁他不注意,捅他一剑,就?可顺利擒住食心魔,获得进入七曜阁的资格。 夜路不好走,大?家都计划着等天亮再启程,常钦的尸体被晾在一边。 忙了大?半宿,又是大?惊一场,有人?拿出干粮和水,慰藉着自己的五脏庙,有人?倚在树下,打了个呵欠,慢悠悠地进入梦乡。 羽徽若不累也不饿,她看了眼常钦的尸体,转头看宋德昭。 宋德昭拿出扁壶,倒了些清水在帕子上,横剑在腿上,擦拭着剑刃。 云啸风凑过?来,低声问道?:“殿下,你?在看什么?” “有没有觉得,事情太过?顺利了些?” 云啸风摊开手,掌中多了截断裂的指甲:“这?是常钦的指甲,我趁他们不注意,偷偷切下来的。” 羽徽若拿起断甲。 羽族自来与魔族势不两立,身为帝姬的她,自幼就?在摄政王的辅导下,读了很多魔族的相关典籍,别人?不知?道?食心魔是什么样的,她却知?道?。食心魔的指甲是透明的,划破胸膛,沾上血色,指甲就?会呈现出鲜红色,根本不是这?样的青紫色。 “从常钦的骨骼和体魄来看,绝非魔人?,况且,食心魔灭绝的消息并非空穴来风,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常钦是通过?魔血,强行转化为魔人?的,还不具备魔族的迅捷和强壮。”羽徽若能看到的典籍都是摄政王搜集而来的,云啸风是摄政王的义子,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羽徽若知?道?的,他不会不知?道?。 普通人?想?要化魔,只需吞噬魔血。 “有人?在他化魔的魔血中动了手脚。”羽徽若和云啸风想?到一块儿去了。 “应该是那种能致人?发狂的毒。”云啸风摇头叹息,“好狠毒的心思。” 联想?到常钦临死前?的异常反应,很难不让人?猜测,那个动手脚的人?就?是常钦信赖的师兄宋德昭。 宋德昭擦完了剑,还剑入鞘,起身离开。 “我们跟着他,看看到底是不是他在搞鬼。”羽徽若道?。 二人?还未动身,有人?率先一步跟上了宋德昭。 “鹿鸣珂?”云啸风一脸不爽,“他也发现猫腻了?” “别管他,跟上。”羽徽若推了下云啸风。 宋德昭和鹿鸣珂都是极精明的,羽徽若和云啸风远远跟着,不敢闹出太大?动静。 宋德昭脚下生风,走得飞快。 羽徽若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吞噬魔血,转化为魔,是有条件限制的,一旦错过?时机,就?会沦为半魔。宋德昭还差最后?一步。 云啸风磨着牙齿:“我最看不起这?种人?,做了就?是做了,拿别人?当?替死鬼算什么本事。” 一道?黑影从头顶的树梢掠过?,云啸风抬首,瞳孔一缩:“是他!” “谁?”羽徽若问。 “这?个身法我认得,就?是那日在王家大?宅打昏我的神秘人?。殿下,我去追他,你?行事小心。”说罢,云啸风掠了出去。 蠢货。 帝姬与恶犬 第26节 祝炎唇角翘了下,一起一落,身影融入夜色里。 “休走!”云啸风大?喝一声,紧追不舍。 那厢,宋德昭放缓了速度,左顾右盼。 茂密的枝叶如擎天巨伞,遮住倾泻而下的月光,他驻足在阴影里,掏出一只琉璃瓶,倒出血色的丹丸,吞入腹中。 他不想?这?个时候化魔,但时间到了,不吞食这?最后?一滴磨血,就?会前?功尽弃。 魔血融合带来的痛楚,非常人?能忍受,宋德昭闭上眼睛,喉中溢出一声痛苦的闷哼,额角刷刷流下冷汗。 鹿鸣珂右手按上腰间的剑。 “别动手。”突然窜出来的羽徽若按住他的手。 鹿鸣珂侧眸,那一眼中清晰地映出羽徽若的模样。他既无吃惊,亦不愤怒,可见,他早就?知?道?羽徽若在暗中尾随。 羽徽若解释道?:“化魔期间,他的修为会暴涨百倍,状态极不稳定,你?此时攻击,是下策。” 如羽徽若说的那般,宋德昭周身萦绕着浓厚的黑气,修为暴涨,爆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崩裂了身上的衣裳。 树木遭到魔息侵蚀,肉眼可见地呈现出焦黑的颜色。 羽徽若一面观察着,一面与鹿鸣珂闲聊:“我有一事想?问你?。” “何事?”少年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却没有像以往那般不搭理她,任由?她自说自话。 “你?的那锅蛇羹,是专门炖给我的。”羽徽若用?的是陈述的语气,顿了顿,又说,“你?为何要给我炖蛇羹?你?是在赔罪,还是在补偿?” 这?回鹿鸣珂没吭声了。 羽徽若其实吃完蛇羹就?回过?味来了。还是云啸风的那句话提醒的她,鹿鸣珂的那一眼,不是在看她心口藏着的赤丹神珠,而是在看她的胸。 这?个小登徒子,他还没忘记那夜发生的事情。 羽徽若急得跳脚,义正辞严地说道?:“不管你?看到了什么,摸到了什么,都给我忘记。不许、不许再回味!” 说到最后?,脸色已是薄红,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宋德昭已完全吞噬魔血,睁开眼睛,舒服得吐出口灼息。他环顾一周,动作?迅捷地消失在月影里。 身侧的鹿鸣珂掠了出去。 “我还没说完!”羽徽若只好跟上。 宋德昭转化完毕,最直接的反应是饥饿,他迫切地需要猎食一颗人?心,来满足自己的本能。 离此地最近的是间山神庙,庙虽小,近来魔物频繁作?乱,附近的百姓陆陆续续来添香油钱,为家人?祈福,因此小小一间庙宇香火鼎盛,灯火通明,不分昼夜地供奉着山神大?人?。 宋德昭撞开山神庙的大?门,正靠在神像前?打瞌睡的庙祝,猛地睁开了双目,乍然见到宋德昭成魔的样子,吓得一哆嗦。 羽徽若紧随鹿鸣珂,一前?一后?,入了山神庙。 “几位、几位贵干?”庙祝藏到桌案后?。 “明德院猎魔,快走,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羽徽若道?。 庙祝听说是除魔,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宋德昭头顶用?来束发的簪子早已被乱窜的力?量绷断,满头长发散落在身后?,眉心氤氲着团黑气,十根手指的指甲足有七寸长,尖锐锋利,随手一划,将门板抓出了个大?洞。 “宋德昭,你?心术不正,残害同门,还不束手就?擒,跟我回明德院受罚。”羽徽若亮出明玉刀。 宋德昭的目光在羽徽若的身上打了个转,停留在鹿鸣珂的心口。 那颗心,盛着蓬勃的欲望和野心,是这?世间难寻的美味,是最纯粹的邪魔之心。 宋德昭忍不住吞咽着口水,右手探出,五指成爪,直掏鹿鸣珂的胸膛。 鹿鸣珂疾退三步,举起手中剑鞘,长剑如一泓秋水,乍然飞出,映出神像前?桌案上的烛焰,斩向宋德昭的手。 宋德昭的指甲坚硬如铁,丝毫不惧鹿鸣珂手里的剑,两人?交手了几招,鹿鸣珂改攻他最为脆弱的下盘。 宋德昭身法迅捷,快得只看清一道?残影,他绕着鹿鸣珂打转,尖利的指甲忽而暴长数寸,刺啦一声,刺破鹿鸣珂肩头的血肉。 鹿鸣珂反手刺他一剑,被他闪避。 羽徽若本在一旁配合着鹿鸣珂出剑,见状,怒骂道?:“宋德昭,你?好歹也是明德院的大?师兄,聪明过?人?,前?途坦荡,一旦入了七曜阁,扶摇直上是早晚的事,如今却因一念之差,入了魔道?,走上这?条不归路,还连累身边最为亲近的常钦小师弟身死,你?对得起明德院的栽培,对得起师兄弟的信赖吗?” “聪明过?人?,前?途坦荡?”宋德昭哈哈大?笑,“你?在说什么笑话,我不过?是你?们的垫脚石罢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刻苦修剑,一刻不曾懈怠,换来的是什么?是大?家饭后?的一句谈资!一声廉价的叹息!我早知?道?,我这?辈子完了,我再怎么努力?,也做不了天才!” “为什么非要做天才?”羽徽若不赞同,“人?人?都做天才,普通人?还怎么活?” “我不管,我就?是要往上爬,做人?上人?,让所有人?都跪在我的脚下,仰望我,敬畏我!” “可惜,你?没有这?个命。”鹿鸣珂右肩受伤,换成左手出剑,再次攻向宋德昭。 “真是无可救药的虚荣心。”羽徽若摇头。 第32章 [vip] 掉马 鹿鸣珂肩头的伤口一直在流血, 他穿的是件黑衣,鲜血浸染衣料,与黑色交融, 不是很显眼,但顺着袖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的血珠, 告诉羽徽若, 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宋德昭在明德院修习多年,又身负魔血,鹿鸣珂潜伏羽族, 荒废八年,纵使后来奋起直追, 加之天资的助力,比之如今的宋德昭,还是差了点火候。 羽徽若与他对敌宋德昭,本是二打一,极占优势, 可惜,二人各出各的招式,打得毫无章法。 这是在羽族养成的习惯。 他们?二人曾一同?学武, 羽徽若为干扰鹿鸣珂的进度, 总是在拆招时故意将他往沟里带。 想要?改掉多年的习惯,配合鹿鸣珂的出招, 一时有些?难度。 最根本的问题是鹿鸣珂压根不理会她, 她往东, 他偏偏往西, 她进攻,他却防守, 她退了,他又上,打得是手忙脚乱,要?不是羽徽若收手得快,一刀差点砍在鹿鸣珂的胳膊上。 羽徽若算是看出来了,这个坏胚子故意跟她作对。 香案上的烛火,一盏接着一盏熄灭,烛台倒下,蜡油淌了一地,火星子溅落,沾上垂下的帘子,呼呼地燃烧起来。 生死存亡之际,他还有心情跟她闹这种?别扭,羽徽若气不打一处来:“鹿鸣珂,你到底在想什么?你想死,我还不想死!此?人已经成魔,你我二人再?不刀剑合璧,都要?被他掏了心。” 爬上房梁的火焰如同?少女翩跹的裙角,照出羽徽若雪白的脸。 鹿鸣珂身上多添五道爪痕,他按住伤口,咽下口中?腥气,沙哑出声:“走。” “什么?” “不走,会死。”鹿鸣珂避开羽徽若的目光,一剑如蛟龙腾空,“你不是怕死吗?还不走!” “我哪有这么贪生怕死。”羽徽若的明玉刀削断了宋德昭的一截发丝,手中?动作稍缓,倏尔恍然大悟,“你故意不与我联手,是想生生将我气走?” 鹿鸣珂没回她,少年浑身是血,毫不退让,双目盯着宋德昭,每一剑都直刺要?害。 “休想将我赶走,擒魔……怎么能没有我的份,别忘了,我也?要?拜师七曜阁。”羽徽若掠到他身侧,明玉刀闪耀着清冽若寒潭的光芒。 这一次,鹿鸣珂没有避开她,反而身形变幻,与她并?肩而立,手中?的剑招也?与她配合起来。 两人曾经同?出一门,功夫是一个师傅教的,使着同?样的招式,那些?算不上高明的剑招,叠加起来有意想不到的威力。 一刀与一剑,同?时刺入宋德昭的身体,宋德昭双眸红得如浓雾流淌,满腔暴怒化作临死前最后的反扑,磅礴的力道山呼海啸撞上二人的身体。 羽徽若胸前如被巨石撞击,狠狠一疼,整个人腾空而起。 咔嚓断裂的声音擦着耳畔响起,羽徽若抬手一摸,抓到尖锐的碎片。 是护身灵符挡住了宋德昭的攻击,保住他们?一命。 轰然—— 羽徽若摔落在地,眼前直冒金星,混着张牙舞爪的火光,头晕脑胀,不辨东西。 鹿鸣珂倒在她身边,吐出口血沫,昏死过去。 刚才宋德昭最后一招,他立在羽徽若前面,挡住了大半攻击,伤势比羽徽若重许多。 宋德昭身体里的魔气泄了个干净,胸前多出两个血肉模糊的窟窿,向后栽倒,不甘心地挣扎了两下,没有了动静。 羽徽若虽没有昏死过去,大部分灵力已耗尽,浑身疼得像是被巨石来回碾了无数遍。火势越来越大,羽徽若摸索着,抓到明玉刀,撑住自己的身体,慢吞吞爬了起来,往外?面走去。 走了两步,她回头看了眼鹿鸣珂。大火逐渐向他蔓延,很快要?将他吞噬,少年闭目躺在那里,安静地等?待着死亡。 “鹿鸣珂!鹿鸣珂!快起来!”羽徽若折返回鹿鸣珂身边,想将他叫醒。 鹿鸣珂没有任何反应。 羽徽若自问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与鹿鸣珂的龃龉,大多时候都是小打小闹,没有真正伤害过他性?命,要?是就此?袖手旁观,任由他葬身火海,她良心上说?不过去。 她抓住鹿鸣珂的胳膊,环过自己的颈侧,咬咬牙,直身而起。 少年看着瘦骨嶙峋,身子骨在锻体的训练下愈发结实,沉得像座山似的,羽徽若刚经历一场大战,本就是在勉强支撑,背着他刚走一步,整个人被压得半跪在了地上。 身后的鹿鸣珂摔了出去,衣角沾上火焰。 羽徽若胸腔里气血翻腾,喉中?隐约尝到铁锈的味道。她脸色刷地惨白,大口喘着气,脊背已是一片汗湿。 大火呈包围的趋势,理智告诉她,现在就走,丢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奴隶,双脚却如被钉在地上,没有挪动一寸。 这个人坏是坏了点,要?不是他刚才挡在前面,现在躺在这里等?死的就是她。 她再?怎么着,都不能恩将仇报。 羽徽若思绪翻涌,心中?犹豫不决,手脚已替她做了决定,扑到鹿鸣珂身边,打灭了他衣角上的火焰。 算了,是她欠他的,就这一次。 她们?凤凰一族,浴火而生,是不怕火的,她体内传承凤凰真灵,这普通的凡焰,自是烧不死她的。 就是疼了点。 疼就疼吧。 羽徽若慢慢爬到鹿鸣珂的身上,用自己的身体,覆盖住他的身体。可惜她身量不如鹿鸣珂伟岸,不能完全将他护在怀里,还是会烧伤的。 这样也?足够,至少能保住他的命。 羽徽若伏下身子,冰凉的脸颊,贴上鹿鸣珂的脸。她闭上双目,意识昏沉起来。 她快要?撑不住了,灵力的急速流失,带来的是身体的亏空,她那么点微末的修为,能支撑到现在已是奇迹。 灼浪滚滚,炙烫着鹿鸣珂的肌肤,鹿鸣珂置身烈焰,却并?不痛苦。仿佛有一道清幽的泉水浸着他的身体,涤荡着每一个毛孔里的热气。 他睫羽颤动,掀开眼皮。 帝姬与恶犬 第27节 跌入眼帘的是羽徽若近在咫尺的脸。 这张脸被镯子锁住女身,藏住本该的惊艳,此?时猝不及防撞入他瞳孔里,依旧让人产生了一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她就是梦中?的那道甘泉。 这种?姿势……是在保护他? 鹿鸣珂扶着羽徽若坐起。 刚一动,怀中?一轻,羽徽若周身泛起柔光,化作一只浑身嫩黄的毛茸茸小鸟,跌落他怀中?。 帝姬所着衣物,所缀宝饰,所携神兵,尽数被她套在指间?的银戒一拢,纳入了其中?。 那银戒随意幻化大小,牢牢扣在小鸟的腿上。 这个银戒指乃是储物神器一枚,羽徽若出门前特意带在身上,就是以防突发情况,丢失了重要?的东西。 鹿鸣珂向来波澜不惊的眼底,如被人骤然投入一颗石子,掀起层层涟漪,有错愕,有惊讶,还有……难以置信。 “初初。”少年呢喃一声,怔怔捧起昏睡的小鸟 传闻羽族帝姬乃上古大神凤凰一脉,所化鸟身拥有五彩绚烂的羽毛,长尾曳过天际,燃出明黄的火焰,能烧上三个昼夜,怎么会是这种?绒毛都没褪尽、孱弱可怜的模样? 小鸟枕着他的手掌,嘴巴翕动,安然入睡的神情,再?熟悉不过。 她就是他的初初! 火势近在眼前,容不得鹿鸣珂多做思考,他将小鸟拢入袖中?,捡起地上的铁剑,走到宋德昭的尸首前,伸手一捞,提在手中?,掠出火海。 山神庙的大火会很快引起其他弟子的注意,时间?不多,鹿鸣珂将宋德昭丢在地上,展袖,用手托着羽徽若,小心翼翼放在地上。 羽族幼儿时期,以鸟身破壳而出,待三月后,取一滴洗练泉服用,就可脱去羽毛,化出四肢,变作人形,唯一保留的翅膀,是羽人身份的证明。 拥有凤凰一族血脉的羽人更?为特殊,没有展翅的凤血羽人,都是这种?婴幼儿时期的模样。它?们?只有腾空九霄,淬炼过天火,才能成为真正的凤凰。 帝姬这个模样,明显是还未觉醒真正的凤凰真灵,一旦暴露出去,必会引起轩然大波。 鹿鸣珂运起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羽徽若的体内,灵力一探到她的灵府,便漏出去三分,鹿鸣珂眼皮一抬,忽而明白过来为何羽徽若维持不了褪羽后的人形。 她的灵府天生破裂,承不住太多的灵力,而修为想要?更?近一步,就必须凝出金丹,没有灵力的加持,又如何凝出金丹,这根本就是个死局。 鹿鸣珂大部分的灵力都进了羽徽若的灵府,漏出些?,留下的足以帮她重新褪羽。 小鸟在满目的光晕里重新变回少女。 少女衣裳尽除,雪白的躯体猝不及防入了鹿鸣珂的眼帘,幸而有夜色遮挡,不甚明晰,女身又被锁住,展露的是一团幻象。 鹿鸣珂及时撇开了眼,抓住她的手,自银色纳戒里取出她衣裳,闭着眼,一件件替她将衣裳穿上。 最后一件衣裳套上,那些?在林中?休息的明德院弟子刚好赶了过来,宋德昭的尸首骤然呈现眼前,众人皆惊且怒:“大师兄!大师兄才是那个真正的魔!” “难怪常钦死的时候,一直在质问大师兄为什么。” “柯明鹿,骆徽羽,是你们?两个杀的大师兄?” 羽徽若在此?时幽幽转醒,听见他们?唤的是自己和鹿鸣珂的化名,她扫了眼四周,已不在山神庙里的火海,倏然反应过来,大抵是她昏过去后,鹿鸣珂醒了过来,将两人都带了出来。 她承认道:“是我和他联手除的魔。” 众人又是艳羡,又是不平,奈何猎魔一事已经尘埃落定,这次能入七曜阁的,非他们?二人莫属了。 第33章 [vip] 剜除 猎魔一事就此落下帷幕, 羽徽若和鹿鸣珂联手?除魔,被破格录取,即将入七曜阁拜师, 两人都在这次的猎魔中?元气大伤,明德院特?意开辟出一处安静的院落, 供羽徽若和鹿鸣珂养伤。 经此一役, 明德院的几位长老惋惜宋德昭年纪轻轻误入歧途之余,连夜召开大会,决定加强弟子们德行上的教育。 门外。 云啸风握着拳头在日光下徘徊, 一时咬牙切齿,一时懊悔不跌, 一掌恨恨锤在树上,只?恨现在躺在屋子里的那个人是自己。 “都怪你,跑去?追什么黑影,要是殿下出了什么事,看你回去?怎么向义父和羽族子民交待。” “吱呀”一声, 屋门打开,一身白衣的方祈玉走了出来。 “大师兄,我家殿……公子伤势如何?”云啸风一见着方祈玉, 几步上前, 满面焦灼地拦住方祈玉。 “她?没事。”方祈玉垂眸,落在云啸风满是鲜血的掌心, 摇了摇头。 云啸风被祝炎打伤, 刚才?那一掌牵动旧伤, 崩裂了伤口?。他合起手?掌, 背到?身后,问:“我可?以?现在去?看她?吗?” “记住, 不可?喧闹,吵到?病人。” “知?道啦。”云啸风得到?首肯,高兴地冲入了屋内。 方祈玉回到?屋中?,将明德院这边的事情详尽描述,拟成书信,唤来青鸟,送往七曜阁。 明华剑尊收到?这封信后,并指一搓,碾碎信纸,脱下掌教的道袍,换了身布衫,步下青云台。 “剑尊。”侍剑的小童子目不斜视,双手?呈上玄光剑,“剑尊可?是要出远门?” 明华剑尊颔首:“七曜阁事务,暂交由潮生代为处理。” 明德院安排羽徽若和鹿鸣珂养伤的院落内栽种着各色花木,枝叶繁茂,重重树影透过碧绿窗纱,送来草木的幽幽清香。 云啸风轻手?轻脚地踏入屋内。 屋中?置有两张软榻,一帘相隔,左边躺着鹿鸣珂,右侧睡着羽徽若。他来到?羽徽若的床前,半蹲下,压低声音唤道:“殿下。” 羽徽若睁开眼,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云啸风见羽徽若真的没事,暗松一口?气。 羽徽若在云啸风的搀扶下坐起,撩起帘子的一角。鹿鸣珂面颊惨白如蜡,抿着薄唇,阖目不动。 羽徽若示意云啸风出去?说话。 两人穿花绕树,来到?垂花门前。 云啸风一路都在观察羽徽若脸色,羽徽若脸颊红润,行动自如,看得出来,她?的伤势确实已经没什么大碍。 云啸风单膝跪下,自责道:“我有罪,那日我不该丢下殿下去?追逐那黑影,连累殿下受伤。” 云啸风是羽徽若的护卫,也是羽徽若自小玩到?大的朋友,他这么一本正经地跪下来请罪,叫羽徽若有些无所适从,忙将他扶起:“云啸风你别这样,我都被你吓一跳。” 云啸风登时眉开眼笑:“只?要殿下平安无事,便是跪一跪,有什么大不了。” 羽徽若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一早,回来就听说山神庙大火和殿下受伤的事,还好殿下安然无恙。” “黑影的事怎么样了?” “我没追到?他,但?有一件事可?以?肯定,他来自天渊对面的幽都。” 羽徽若眼神微沉:“天渊有羽族和人族联合镇守,他若真的是魔人,说明我们的防守出了问题,我得将此事尽快通知?姑姑。” “殿下不急,我已将这个消息告知?了义父,想必义父那边很?快会有对策。” “你的手?怎么回事?”羽徽若眼尖地发现云啸风将右手?往袖中?藏。 “没什么,出了血,不碍事。” 羽徽若扯住云啸风的袖摆,迫他伸出手?掌:“你这人,总是这么鲁莽,什么叫不碍事,你是羽族的将军,将来还要上战场御敌,要是伤到?筋骨怎么办。” 云啸风笑着不说话。 还好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羽徽若没好气地打发他回去?处理伤口?。 云啸风考虑到?羽徽若还需休养,乖乖地走了。 羽徽若沿着原路返回。 长廊曲折蜿蜒,羽徽若半作散步,悠悠地走着。还未到?门口?,眼角余光随意一瞥,碧绿的窗纱内,一道人影急速掠到?床边,提起昏睡的鹿鸣珂就走。 羽徽若心头一凛,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 那人动作极快,羽徽若被远远甩在身后,等她?追上,鹿鸣珂已醒了过来。 少年手?中?无剑,灵力凝成剑锋,劈向掳掠他的那人。 那人手?一松,如仙鹤展翅,足尖轻点,落在一块青石上。 鹿鸣珂滚下斜坡,一个漂亮的后空翻,以?半跪的姿势稳住身形,仰头望去?,目中?藏着一抹阴狠。 “好小子,不愧是我王家的血脉!”那人叹一声,垂下的衣袖,被鹿鸣珂的掌风削去?了一角。 听到?这句话,羽徽若果断地把自己藏了起来。 周遭的荒草足有成人那么高,将鹿鸣珂和男子拢在其中?,风拂过顶端,发出飒飒的声音。 羽徽若屏住呼吸,趴着一动不敢动。 鹿鸣珂同样被这句话吸引了主意。 他敛回准备攻击的灵力,细看那青衫男子的模样。男子相貌英俊,眉眼舒朗,虽不是赤丹神珠所现幻象中?年少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依稀与王小姐有几分相似。 “你是……舅舅?”少年迟疑地唤出声,声线因太久没说话,喑哑破碎。 “如若要本尊认回你这个外甥,光这一句舅舅,还不够。”明华剑尊拂袖,一道掌风将鹿鸣珂掀翻在地。 当初,他重返王家大宅,本欲超度已成邪祟的姐姐,奈何姐姐执迷不悟,为保她?魂魄不散,他没有取回那半颗温养她?魂魄的赤丹神珠,只?在神珠里留了一道自己的灵息。 灵息与他相通,王宅发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自然知?晓那个孽种找上了门。 他这次下山,是特?意来看看这个害了姐姐一生的小孽障。 鹿鸣珂爬了起来,捂住心口?,咽下即将喷出的一口?血沫,苍白的脸上是与王小姐如出一辙的倔强。 明华剑尊叹息一声,眼神稍缓,又说:“你凭自己的本事,取得进入七曜阁的资格,值得嘉奖。你可?以?提一个要求,比如,我认回你。” “没这个必要。”鹿鸣珂那口?血终是只?咽下去?一半,他抬起手?背,蹭了蹭溢出血痕的嘴角。 “你可?知?道,有我这个舅舅,你脚下的路将会是一条光明大道,你会拥有数之不尽的天材地宝,被无数青年才?俊追捧,无论做什么都会事半功倍。” 羽徽若翻了个白眼。 打一个巴掌,给一颗枣,要是鹿鸣珂买账才?有鬼,这人的骨头比石头还硬。 果然,只?听得鹿鸣珂冷笑一声:“那又如何,这些,我可?以?自己做到?。” “有骨气。”明华剑尊抚了抚剑柄,不怒反笑,“我没有看错你,那么,你的要求是什么?” 帝姬与恶犬 第28节 “告诉我同心契的解法?。” 明华剑尊猛地抬眸,眼中?倒映出万物的轮廓,也倒映出鹿鸣珂迎风而立的俊秀身影。 同心契的解法?,他还真的知?道。 同心契是凌秋霜创造出来的一种咒术,恰巧,他与凌秋霜的妹妹凌冬雪之间?有一段不为人知?的渊源,当年冬雪就曾试图在他身上种下这种恶毒的咒术。 同样呆愣住的,还有羽徽若。 这个小奴隶,对同心契还真是恨之入骨。他这么迫切的解同心契,难道是为了有朝一日亲手?杀她?? 以?鹿鸣珂的睚眦必报,不无这个可?能。 鹿鸣珂静静而立,不骄不躁,耐心等待着明华剑尊的答复。 “要想解这种咒术,并不难,全看你够不够有决心。”明华剑尊掌中?擎着一把匕首,丢在鹿鸣珂的身前,“将刻有咒语的血肉剜下来,就可?彻底拔除咒术。” 说完,明华剑尊不等鹿鸣珂有所反应,掠向长空。 鹿鸣珂与羽徽若皆是一愣。 鹿鸣珂弯身捡起匕首,缓缓拔出,森冽刀刃映出他覆着黄金面具的半张脸。 羽徽若犹震惊不已,思索着这种解法?是真是假,鹿鸣珂已解开衣襟,阖了阖眼眸,毫不留情地将匕首刺向自己的心窝。 且不说这个解法?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凌秋霜所种咒术离心脏极近,稍有不慎,匕首伤到?心脏,一命呜呼。 羽徽若刚准备出口?的话,噎在喉咙里。 鹿鸣珂铁了心的要解除咒语,不计生死的那种,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他都会试一试。 她?阻止不了他。 今日阻了他,往后,他还会试。 她?闭上双唇,决定先看看情况。 锋利的匕首划开皮肉,血珠争先恐后涌出。鹿鸣珂的脸色肉眼可?见的苍白起来,剧痛之下,握着匕首的那只?手?隐隐抖了一下,即便如此,依旧毫不迟疑向下深入,撕开血肉,直到?将刻有咒语的那块皮肉都剜了下来。 与此同时,羽徽若心口?一松,似有什么离她?而去?,空落落的。 她?捂着心口?,眉头不可?察觉地皱了下。 鹿鸣珂扔了匕首,将那块血肉握在掌中?,碾为肉泥。血色淙淙涌着,染红他的胸膛,他并指凝出灵力,萦绕着伤口?,草草止了血。 重伤初愈,又受此酷刑,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折腾,鹿鸣珂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天和地都似颠倒过来,万物高速旋转着。 少年趔趄一步,险些跌倒。 他稳住身子,呼吸急促,维持着最后的清醒,步履蹒跚地走到?树下,倚靠着树干,缓缓坐到?地上。 山衔落日,橘色光芒罩着蜿蜒的群山,扑向他的视野。 他阖上双目,脑袋一歪,铺天盖地的黑暗彻底扑灭了那耀眼的橘晕。 第34章 [vip] 疼痛 鹿鸣珂昏过去后, 羽徽若拍打掉身上的草屑,爬了起来。她扒开草丛,神?情复杂地走到鹿鸣珂面前。 少?年的黑衣已染透淋漓血色, 胸前的窟窿血肉模糊。羽徽若俯身,伸出手指, 探他鼻息。 真该庆幸, 姑姑所种咒语只有?红枣大小,要是再大些,这小奴隶就?没命了。 羽徽若给鹿鸣珂输了点灵力, 护住他的心脉,然?后打开纳戒, 取出一枚丹丸,捏开他的双唇,将?丹丸送入他喉中,又取出一瓶药,药粉都倒在他的伤口上。 做完这些, 夕阳已完全沉落,暮色如凶兽张开的大嘴,将?万物?吞噬。 一旦入夜, 山中温度降低, 即便?没有?失血死掉,也会冻死, 羽徽若认命得去捡了些柴火, 点燃生火, 为鹿鸣珂取暖。 跳跃的火焰, 映出鹿鸣珂惨白的脸颊,羽徽若坐在他的身侧, 握住他的手,试了试温度。 终于?不似先前那么冰冷,只是,指尖透出不同?寻常的热度。 羽徽若跳了起来。 他发烧了! 浓墨般的夜色泼泼洒洒,千山万壑的轮廓都隐匿不见?。夜路打工泡 难行,借着幽凉的月色,羽徽若好不容易找到一条小溪,脱下外裳,浸透了水,捧到鹿鸣珂跟前,再将?那外袍撕得七零八碎,一条条挂在树枝上,取下其中一块,拧干了水,覆在鹿鸣珂的额前,替他降温。 少?年高烧不退,很快蒸发掉水分,羽徽若换上另一条。 如此反反复复,体温没有?再上升。 羽徽若松口气。 他们这些人妄与天地同?寿,不断修炼,改变体魄,到底不是那硬邦邦的石头,血肉之躯会受伤,会生病,是很正常的事。 羽徽若半跪在他身前,揭下盖在他额头上的布,用手试他额头的温度。 少?年睫羽颤动,眼皮之下,眼珠子奋力地滚动,将?要撑开眼皮,羽徽若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布蒙上他的脸,自己变作?了原形,落入他怀中。 鹿鸣珂掀开脸上的布,模糊的视线里火光跳动,暖意如四月日光,沐浴着他的全身。 他低垂下眼睫,望向怀里的嫩黄小雀。 那小雀儿窝在他掌中,撅着毛茸茸的屁股,脑袋一半埋入他的袖口,正是个往他袖里钻的动作?。 少?年眨了眨眼,喉中挤出一丝难以置信的声音:“初初?” 他用尽力气,托起羽徽若。 羽徽若本想藏起来,奈何动作?太慢,被他抓了个正着。她仰起头来,黑溜溜的眼珠子转动着。 “是在做梦吧?”虚弱状态下的少?年眼里盛着一汪春水,弯起的嘴角隐有?笑意,托着她,放在自己的眼前,轻叹一声,“你?怎会在这里?” “啾啾啾。” 对对对,你?就?是在做梦。 她差点忘记,他都烧糊涂了,哪里分得清楚真假。 羽徽若用翅膀尖挠了挠头。 “是梦,也好。”鹿鸣珂的笑意愈深,“我很高兴,能在这个时候,梦到了你?。” 羽徽若以“啾啾”声回应。 “初初。”鹿鸣珂闭上了眼睛,仰起脖子,呼出一口气,“我不是怪物?,我会疼。” 羽徽若歪着脑袋,圆圆的眼睛里透出疑惑。 “初初,我好疼。” 这一声极轻极轻,轻得像是耳畔擦过的风,羽徽若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眼望去,鹿鸣珂已垂下脑袋,又昏了过去。 羽徽若变回人形,蹲在鹿鸣珂身侧,想了想,卷起袖口,小心翼翼地擦了擦他的脸庞。 “早知如此,何苦狠心至此,你?不喜欢这个同?心契,跟我回羽族求姑姑便?是。” 羽徽若的低声喃喃,被淹没在柴火毕剥毕剥燃烧的声音里。 这一夜,羽徽若都守在鹿鸣珂身侧,时不时查看一下他的伤口,防止出现意外情况。 到了天亮,鹿鸣珂的烧褪下去,篝火也燃成一堆灰烬。 朝阳破开云层,万丈金芒点亮尘世间。 羽徽若揉着酸疼的腰身站了起来,展开双臂,打着哈欠,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鹿鸣珂坐在树下,额前垂着细碎的额发,神?色安然?。 “我该走了,要是他醒过来,发现我在这里,一定以为我在看他的笑话。” 羽徽若捡起地上被丢弃的破布,毁掉烧出的灰烬,将?自己留下来的脚印和痕迹都毁尸灭迹,确认鹿鸣珂伤势已稳定下来,不会再恶化,迎着朝日往山下走去。 没过多久,鹿鸣珂醒了过来,他缓缓睁开眼,第一反应是低头看胸前的伤口。 血早已凝固住了,皮肉泛着猩红,没有?腐烂,反而?在短短一夜之间,长出了新肉。 昨日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已恍如隔世。 他拢好衣襟,扫量着四周。荒野之间,杂草漫漫,开出零星的花朵,碧绿的枝叶自带一股蓬勃的野性。 “啾啾啾。”头顶飞来一群五颜六色的鸟雀,站在树枝上,扯着嗓子叽叽喳喳地争吵着。 鹿鸣珂倏然?想起昨夜的梦。他高热不退,置身无尽黑暗,隐约有?个人影守在他的身边,冰凉的手浸入冷水,抚上他的眉眼,为他褪去高烧。 “初初。”少?年唤着这个名字,心脏狂跳起来。 他小心挪动着身体,扶着树干站起,舒展揉皱的袖袍时,一片嫩黄的羽毛悠然?飘落,被他伸手一捞,拈在了指尖。 羽毛在晨风的吹拂下,轻轻颤动着。 鹿鸣珂一双冷冽的黑眸沉静如深湖,乍然?被吹出褶皱。 * 出发前往七曜阁这日,云啸风恋恋不舍送别到云舟前。猎魔一事,云啸风没有?参与,按照规定,无法同?羽徽若一同?入七曜阁。 云啸风不肯,想以侍童的身份随行,依旧被方祈玉拒绝。 云啸风那个悔呀,早知道?那夜,死也不去追什么黑影。 不能陪帝姬同?往七曜阁,是莫大的失职。 大错已铸成,云啸风眼巴巴地望着云舟,心里头恨不得将?方祈玉千刀万剐。 这个小顽固,任由他说破了喉咙,都不肯稍稍通融一下。 羽徽若只好说:“我在七曜阁等你?,四个月后的考核,你?取得第一,便?能光明正大来寻我了。” 云啸风一想,是这个道?理,不让他去,他就?名正言顺的去。 想到这里,云啸风放下心来。 “二位,该出发了。”方祈玉立在船头,提醒一句。 羽徽若与云啸风告别,云啸风提着包裹,在方祈玉看过来时,白了他一眼:“我不去,我就?帮我们家公子递下包裹。” 七曜阁的这艘云舟,顾名思义,乃是云中穿行之舟,造价颇为不菲,驾此云舟,可直接越过千山万水,省去了车马劳顿之苦。 羽徽若站在舟尾,向下望去,云海翻腾,群山的影子都变作?了芝麻绿豆般大小。 帝姬与恶犬 第29节 她眯起眼睛,感?受着高空的气息。等她取回赤丹神?珠的另一半,化出翅膀,淬炼天火,翱翔九霄,约莫也是这副光景。 飞行,是羽人毕生的梦想。 羽徽若张开双臂,想象着自己已拥有?了一双翅膀。鹿鸣珂行至她身侧,用奇怪的眼神?看了她一眼。 羽徽若斜眼,余光往下扫,停在少?年的心口处,顿住了。 他今日穿的是件灰扑扑的宽袍,挡住伤口,看不出来恢复得怎么样。观他面色,隐透苍白,似乎是为伤势连累,不大好。 “两日前,你?去了哪里?” 羽徽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厮是在和她说话。她叉腰,眉眼微抬:“关你?什么事,脚长在我身上,我爱去哪里,就?去哪里。” 鹿鸣珂又不说话了,袖中手掌合起,拢住一根漂亮的羽毛。 “看看你?的脸,白得吓人,我要是你?,就?好好躺在床上休养,以免到了七曜阁被人说怎么捡了个病秧子回来,那不是丢大师兄的脸么!” 鹿鸣珂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每次都摆臭脸,切。 “去床上躺着。” 羽徽若:咦,这么听话? 云舟行了半日,速度减缓,群山万壑仙雾环绕,如巨龙盘卧大地,可见?七彩虹光。 这便?是七曜阁的所在,七曜山。 云舟的影子自头顶掠过,弟子们驻足观望,欢呼道?:“是大师兄!大师兄他回来了!” 方祈玉领着羽徽若、鹿鸣珂二人,来到青云台前。九百九十九层玉石台阶笔直而?上,似直通云霄。 “二位,我先去禀报师尊,请在此等候。”方祈玉叮嘱完毕,步上台阶。 羽徽若转眼打量着四周,草木郁郁葱葱,青绿可人,繁花似锦,点缀其间。亭台楼阁依山而?建,松柏环抱,气势恢宏。 仙山所植花卉,香气馥郁,羽徽若循着幽香而?去,停在花树下,攀着花枝,细细嗅闻。 “这花叫百日醉,是剑尊所植,可不能这样闻,会醉的。”负责给花树浇灌的灰衣弟子提醒了句。 羽徽若正要与他攀谈,询问些对自己有?用的信息,赫然?见?那弟子变了脸色,望向她身后,惊恐道?:“快、快让开,阿七来了。” 羽徽若尚不知阿七指的是何人,只听得连串的脚步声哒哒至脑后,她下意识回头,只见?一匹灰黑色的公狼身后拖着滚滚烟尘,龇着獠牙,疾冲而?来。 羽徽若躲闪不及,被一股气流掀起,连退数步。 一只手抵住她的背部。 羽徽若勉强稳住身形,那匹凶悍的公狼一跃而?起,扑向羽徽若。 羽徽若眼皮颤动,手摸上腰间的明玉刀,还未拔出刀鞘,已有?人快她一步,一掌拍出,正中那匹狼的脑袋。 恶狼“嗷呜”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半天没有?爬起来。 鹿鸣珂这一掌波及到心口的伤,脸色刷地惨白,松开托住羽徽若背部的手,踉跄着撞上百日醉的花树。 花树摇落一地芬芳。 “你?怎么样?”羽徽若小跑到鹿鸣珂身前,想解开他的衣襟,查探他的伤势,被他抬手一挡,阻止了她的动作?。 鹿鸣珂咽下口中腥甜的气息,抬目看她一眼,语气隐有?安抚之意:“无事。” “这是二师兄的坐骑,你?们两个打伤了阿七,二师兄不会饶过你?们的。”先前与羽徽若搭话的弟子大叫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哭音,“跟我没关系,不是我干的,我已经提醒过了。” “是这畜生先伤人,我们打伤它,是自保,有?什么错。”羽徽若辩解。 “你?唤谁畜生?”花树后,一人绕行而?来,眼尾狭长,目光凌厉。 第35章 [vip] 结仇 来人是名身着绿衫的少?年, 少?年四肢修长,长发乌黑,腰间悬一?柄碧玉长箫, 生得是妩媚多情,妖里?妖气。 “二师兄, 真的不是我干的, 是他们两个……他们两个不分青红皂白,伤了阿七师兄。”那弟子吓得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磕头?求饶。 什么叫不分青红皂白, 明明是这叫阿七的畜生先扑她的。羽徽若第一?次碰上比自己还不讲理的。 随那被唤作二师兄少?年前来的,还有几人, 都是风流俊秀的少?年,他们在绿衫少?年的示意下,检查阿七的伤势。 其中?一?人冲绿衫少?年摇摇头?,表示阿七没什么大碍。 绿衫少?年面色并未缓和?,径直走到羽徽若跟前, 语气咄咄逼人:“你唤它畜生?” “它张口乱咬人,我叫它畜生怎么了?我就是喜欢叫它畜生,畜生畜生畜生……”羽徽若仰面与他对视, 丝毫不见怯懦。这事是这绿衫少?年理亏, 她吞不下这口气。 “我叫姜潮生。” “所以?” “变作了鬼,报仇别找错了人。”绿衫少?年右掌翻转, 五指如?蛇, 直刺羽徽若咽喉。 他一?出手就是杀招, 羽徽若也不是吃素的, 她矮身避开他的掌风,伸手一?扯, 抢走他腰间的碧玉长箫。 “别过来,小心我砸碎了它。”羽徽若举起碧玉长箫,这绿衫少?年攻击她时,左手下意识护住玉箫,可见这柄玉箫对他来说是很重要的东西。 姜潮生停下了手,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你比我想象得要大胆些。” “给?我,以及我的朋友,道歉。”羽徽若在说到“朋友”二字,迟疑了些,她始终没弄明白,她和?鹿鸣珂之间算什么关系。 姜潮生面含阴冷,叹道:“可惜。” 羽徽若问:“可惜什么?” “不自量力。”只见他覆掌向下,五指收拢,羽徽若手中?的碧玉长箫蹭地飞出,落回?他手中?。他指尖轻按,玉箫中?射出利刃数寸,瞬间变作了一?把箫中?剑。 这一?次,姜潮生没有留情。 羽徽若被剑气逼退,忽而感觉到有道人影站到了身侧,她转头?撞上鹿鸣珂的目光,鹿鸣珂已出剑,羽徽若亦拔出明玉刀,与他刀剑合璧。 他们两个,一?个天生不足,一?个身受重伤,单打独斗,谁都打不过姜潮生。刀剑合璧,还有翻身的机会。 其他弟子皆摇头?。 二师兄姜潮生深受明华剑尊看重,他们两个得罪他,就算二师兄手下留情,不要他们的命,前途也毁了。 强大的剑气如?泰山压顶,满目都是锋锐的刀光,羽徽若心下一?沉,这一?招要是躲不过,不死也残,倍感绝望之际,一?柄飞剑划过长空,“叮”的一?声,撞上姜潮生的箫中?剑,挡下了致命一?击。 羽徽若劫后余生,转眼去看鹿鸣珂。鹿鸣珂“哇”地吐出口血,以长剑支地,才勉强没有倒地。 羽徽若暗道不好,伤口肯定全部撕裂了。 碧玉长箫落回?姜潮生手中?,姜潮生面色不快地瞪着突然冒出来的方祈玉:“方祈玉,你又?多管闲事。” “得饶人处且饶人,二师弟。”方祈玉并指一?划,插入地面的飞剑直立而起,划出道弧线,插回?他腰间悬着的剑鞘。 “我自是比不上大师兄你宽宏大量。”姜潮生将剑推回?玉箫内。有方祈玉护着,他暂时不会再动这两个人。 “师尊还在等着我领着他们二人去复命,就不与师弟叙旧了。”方祈玉扶起鹿鸣珂。 姜潮生哼了声。 羽徽若捡起掉在地上的明玉刀,走到方祈玉身侧,小声询问:“大师兄,那穿的跟个大葱似的小毒蛇,真的是我们的二师兄?” 姜潮生闻言,表情僵住。 方祈玉憋住笑意,回?道:“他喜欢听好话,这话以后别说了。” * 方祈玉带着他们两个步上台阶,不知他使了什么法术,两人每登上一?步台阶,便化作十阶,九百九十九层台阶很快就登上了。 明华剑尊早已在青云台等候。 羽徽若和?鹿鸣珂敬过拜师茶,分别被授予代表着七曜阁掌教直系弟子的玉符,就完成了拜师礼。结束拜师礼,明华剑尊命方祈玉送羽徽若离开,独留下鹿鸣珂。 鹿鸣珂跪在殿中?。 明华剑尊掀了下眼皮:“伤势如?何?” “死不了。” “你这脾气,当?真和?阿姊一?样倔。”明华剑尊丢出一?支陶瓷瓶,“既然选择这条路,往后人前人后,你我只当?从未有过这层关系,我亦不会对你有什么优待,想要什么,皆看你自己的本事。” “师尊的话,弟子谨记于?心。”鹿鸣珂握紧药瓶,垂着脑袋,平静地答道。 他来七曜阁,从来就不是为了攀关系,那个位置,他凭自己的本事,同样可以坐上去。 少?年看着明华剑尊身后的宝座,敛起眼底的贪婪。 * “你和?鹿师弟就住在这里?,还有四间空屋,你随意挑一?间。”方祈玉亲自将羽徽若领到住处,身后紧随一?名小童,捧着木制托盘,走到羽徽若跟前。 “这件衣服,你换上吧。”方祈玉道。 托盘上放置的是件明黄色女?装,方祈玉话中?已点?出鹿鸣珂的姓,足以说明他已知晓二人的真实?名姓,羽徽若犹作垂死挣扎:“大师兄,我是男子,你怎么给?我女?子衣物?” “帝姬说笑了。”方祈玉对羽徽若的装傻充愣丝毫不买账,“若有不合身的,帝姬尽管明言。” 方祈玉的话,进一?步证实?了羽徽若的猜想,羽徽若都被扒得底裤都不剩了,只好脱下腕间手镯,恢复女?身。 七曜阁藏龙卧虎,明华剑尊更?是仙门一?等一?的高人,这镯子能骗得过肉眼凡胎,骗不过仙门大能。 “你们既发现了我的身份,为何不将我抓起来?”羽徽若好奇。姑姑说过,仙门对羽族的态度并不友善。 方祈玉温润一?笑:“七曜阁有意与羽族交好,帝姬亲临,正中?师尊的意。帝姬且安心在此住下,身份方面,在下可以保证,除师尊和?在下,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羽徽若是为赤丹神珠而来,当?然不希望就此被赶下山去。她想了想,承了这份情,说:“大师兄客气,在这里?我是羽徽若,不是什么羽族帝姬,大师兄还是像以前那样称呼我就好。” * 鹿鸣珂的伤有明华剑尊特制的药,不消七日?就已长好。 明华剑尊座下共有八名弟子,羽徽若和?鹿鸣珂同时拜入师门,长幼有序,谁做第九个徒弟,两人起了分歧,最后明华剑尊决定,设下擂台,由两人比武,赢家在前,输家在后。 这个提议合情合理,实?力为尊,本就是仙门的规则之一?。 比武就定在两日?后,所有弟子共同监督,公?平,公?正,公?开。 “鹿鸣珂,我不会输给?你的,这个师姐,我当?定了。”石阶前,羽徽若叫住鹿鸣珂,宣誓般放下了狠话,“输了,我给?你洗脚。” 鹿鸣珂回?身望去。 帝姬与恶犬 第30节 羽徽若高高立在石阶上,眉眼间盛气凌人,明黄色的衣角翩然飞起,融入金色的日?光里?。 鹿鸣珂没回?话,径直下了台阶,背影消失在蜿蜒的小径中?。 羽徽若本想诱骗鹿鸣珂下些赌注,奈何这人不上当?,还跑得没影。她百无聊赖,穿花绕木,追着蝴蝶玩,与迎面而来的姜潮生撞了个正着。 羽徽若心说不好,脚步一?挪,就要开溜,被姜潮生一?把抓住手腕,目光自上而下,细细打量一?遍:“你是谁?” 七曜阁女?弟子不多,寥寥几个,他都认识。这黄衫少?女?明眸善睐,娇美无匹,眼生得紧。 “你眼拙啊,这么快就不认得我了。”羽徽若鄙夷,“大葱成精。” 姜潮生心头?惊起波澜,琥珀色的瞳孔里?露出异样:“是你!” 他这几日?下山去了,刚回?来,还不知道明华剑尊新收的弟子里?,有一?个变作了女?儿身。 “如?今我是明华剑尊亲自收的徒弟,你的师妹,有玉符为证,二师兄再像前几日?那般无礼,伤了我,师尊和?大师兄可是要为我出头?的,到时候被关了禁闭,可不要哭鼻子哦。” 这两日?,羽徽若没少?打听七曜阁内部的事,二师兄姜潮生的名字,听到了不下百次。 他是明华剑尊所有弟子里?最有天资的一?个,明华剑尊非常器重他,宗门内的不少?事务都交由他处理,即便他行事嚣张,作风狠辣,明华剑尊也未曾过于?苛责,弟子们纷纷推测,明华剑尊将来会把掌教之位传给?他,因此都以他马首是瞻。 “伶牙俐齿,有些小聪明,以为我就收拾不了你了?”姜潮生扯着嘴角,阴森森地笑着,“打伤阿七这件事,我不会轻易算了的。” “师尊,大师兄,你们快看,姜潮生又?在欺负我!”羽徽若鼓起双颊,向着他身后道。 姜潮生回?头?,身后空空如?也。 羽徽若趁机抽回?自己的手,飞快藏入花影中?,不忘回?敬一?句:“夯货。” 第36章 [vip] 倔强 比武这日, 明华剑尊亲自?坐镇,擂台设在七曜山的?主?峰,所有七曜阁的?内门弟子, 除却有事外出的?,几乎都前来围观了这场盛事。 羽徽若擎着明玉刀, 足尖一点, 跃上演武台。 对面的?鹿鸣珂握着他不离身的?铁剑,双目波澜不惊。 “这一战本意是切磋,掉下演武台即为输家, 二位师出同门,理应点到为止。”方祈玉作为这场比武的?裁判, 站出来宣布了规则。 站在看台上的?姜潮生不屑地冷哼一声?:“点到为止,有什么?意思?” “二师兄说的?有理,不过是小孩子间的?过家家,没什么?看头。”旁边的?弟子附和着。 “你懂什么?。”姜潮生瞪了他一眼。 弟子本想捧他的?臭脚,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 方祈玉宣布完规则,看了羽徽若和鹿鸣珂二人一眼,掠下了高?台。 台上瞬间只剩下羽徽若和鹿鸣珂, 底下的?弟子都在等着二人出手, 等了半天,谁都没有先出手, 倒是两?人目光交汇, 眼神缠绵了几个来回, 闹得是众人一头雾水。 “还打不打啊, 不打别?浪费大家时间。”有耐不住性子的?,吼了一句。 羽徽若试图用眼神碾压鹿鸣珂, 抢占先机,奈何鹿鸣珂这厮油盐不进,愣是不为所动,羽徽若只好打破沉默,肃然开口:“鹿鸣珂,我不会让你。” “彼此。”回应她?的?,是鹿鸣珂冷淡的?两?个字。 “我是师姐。”羽徽若强调。 “输赢尚未有定论。” 羽徽若差点气晕过去,在跟她?抬杠这件事上,鹿鸣珂愈发得炉火纯青。她?怒道:“那么?,刀剑底下见真章吧。” 便提刀攻了过去。 换作对方是旁人,她?不是非做这个师姐不可,但?对方是鹿鸣珂,这个师姐她?非做不可了。 原因很简单,鹿鸣珂曾是她?的?奴隶,与?她?有私仇,他想翻身,想做她?的?师兄,想踩在她?的?头上,门都没有。 羽徽若都能想象得出来,放任他做了师兄,以后在七曜阁内,她?便处处低他一等,处处看他眼色,他还可以仗着师兄的?名头呼喝她?,欺压她?,羞辱她?。 她?想过了,虽然鹿鸣珂进步神速,想打赢他,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在很久很久以前,鹿鸣珂一直都是她?的?手下败将,鹿鸣珂最初的?拳脚功夫,还是她?手把手教的?。 就算这一战必败无?疑,她?也要站着输,体面的?输,有尊严的?输,决不可叫这个曾经的?小奴隶看轻。 羽徽若的?刀挥舞得虎虎生风,刀身折射着日光,耀目至极。 鹿鸣珂举剑,刀剑撞上,两?人同时各退一步。 羽徽若使的?是羽族师父教的?刀法,最基本的?几个招式,鹿鸣珂也会。 教他们刀法的?这位师父,最喜欢叫他们两?个切磋,刚开始他们还能打个平手,过了两?年?,这位师父已经没什么?能教的?了,他们两?个被送入凌霄阁,学习更高?深的?功法。 鹿鸣珂拿到的?剑谱被人动了手脚,两?人就此拉开差距。 被埋没在羽族的?经年?,鹿鸣珂无?数次败在这把刀下。 他败给的?不是这把刀,而是帝姬这个身份。 鹿鸣珂长剑一挑,羽徽若被迫收回明玉刀。鹿鸣珂掌风轻拂,将羽徽若击得摔飞出去,跌落至演武台的?边缘。 她?单手抓住铁铸的?栏杆,稍一用力,将自?己甩上演武台:“再?来。” 鹿鸣珂双目黝黑,黄金面具在日光的?照耀下灿然生光,这次,他主?动出了剑。 轰然一声?。 羽徽若再?次跌至演武台边缘,她?奋力滚动,身子一扭,原地转了个方向,爬了起来,一瘸一拐,重新走到鹿鸣珂身前:“请赐教。” 鹿鸣珂目光凉薄,腕底翻转,挽了个剑花。剑光化作一条蛟龙,呼啸着袭向羽徽若。 羽徽若抬起手肘,明玉刀迎向他的?剑。 剑气将她?逼退数步。 “好功夫,你还有什么?厉害的?招数,尽管使出来。”羽徽若一双乌黑的?眼里光芒炙人。 鹿鸣珂薄唇微抿,绷出一道凝重的?弧度。 又是一剑,山呼海啸。 羽徽若倒栽着飞出,在地上打了个滚,迟迟没有爬起来。 “羽师妹,再?不站起来,你就输了。”看台上飘来姜潮生讥讽的?声?音。 “谁说我站不起来的?!”羽徽若唇畔滑出一缕鲜红,明黄色的?裙角被剑气割裂,撕开出一道口子。 她?擦掉唇角的?血,摇摇晃晃站到鹿鸣珂跟前,扬起明媚的?侧脸。 那张脸留下了他的?剑痕。 他尊重他的?对手,没有留情。 …… …… 羽徽若第?十一次摔飞出去。 这回连姜潮生都收了声?,没再?出言冷嘲热讽。 鹿鸣珂垂下右臂,擎着长剑的?手收紧了些?力道,终于?敛起目中毫不掩饰的?轻视。 看似娇贵的?女?孩儿,骨子里有着和他一样不服输的?韧劲,哪怕遍体鳞伤,也不肯低头。 越是这样,他越是要她?折服。 鹿鸣珂挥起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雪亮的?弧度,剑气带起强大的?气流,将围着高?台的?铁栏杆连根拔起。 羽徽若脸颊的?伤口血已凝固,她?站在演武台中心,横刀在胸前,丝毫没有退缩之意。 漫天细碎的?剑气罩下,宛若落了场纷飞的?大雪,鹿鸣珂的?目光隔着刀光剑影,追逐着他的?对手。 羽徽若的?身体像只翩然跃起的?蝴蝶,逐渐飞离鹿鸣珂的?视线,待那漫天剑意都敛了个干净,台子上已不见羽徽若的?踪影。 鹿鸣珂还剑入鞘,走到高?台边缘,目光垂落。 一只手紧紧抓着高?台的?边缘,手背青筋凸起,指甲泛出惨白的?颜色。 羽徽若挂在半空中,身体摇摇欲坠,仰起头来,迎向鹿鸣珂的?视线,另一只手向上伸出,扒住演武台。 鹿鸣珂目中隐有震动,口中说出的?话却是不掺杂丝毫情绪,面无?表情宣布她?的?败局:“你输了。” “我没有输。”羽徽若全身的?力道都由两?条胳膊支撑,撕裂般的?痛楚贯彻周身,每吐出一个字,都似要用尽所有力气,“脚不沾地,就不算输。” 鹿鸣珂向前迈了一步,脚尖与?她?的?手只剩下一寸的?距离。 只要他一脚踩下去,羽徽若就会吃痛,彻底摔下去。 鹿鸣珂失了和她?周旋下去的?耐心,只想结束掉这场不该出现在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羽徽若,认输。” “不,我不认输。”羽徽若咬紧牙关,满目狰狞。 她?惨白的?面颊覆满剑气留下的?细碎伤痕,哪里还有帝姬昔日半分尊贵的?模样。 “我不认输!” 羽徽若接受自?己是个灵府破裂的?废物前,曾握着双剑彻夜挥舞,粗粝的?剑柄在她?的?掌心磨出鲜血淋漓的?伤口,她?便手握着伤口,一剑又一剑,是她?的?不甘心、不妥协。 直到痛入骨髓,血肉腐烂,始终无?长进后,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事,再?努力都不会有结果。 可人这一辈子,总要拼尽全力,为自?己争取一次。 羽徽若所有的?力道都贯入双手,足尖抵着墙面,一寸寸向上攀爬着:“鹿鸣珂,你想赢,总得拿出你最厉害的?本事,让我输得心服口服。” 鹿鸣珂直直望尽她?眼底,半晌,半蹲下来,朝她?伸出援助的?左手,说:“如你所愿。” 羽徽若拍开他的?手,一声?清喝,有如神助,飞身而起,直接扑向鹿鸣珂。 鹿鸣珂摔倒在地,手中的?剑跌了出去。羽徽若缠住他的?四肢,将他压在地上。 她?的?明玉刀掉到了台下,只能用最基础的?拳脚功夫。她?的?拳头不是最硬的?拳头,也曾将鹿鸣珂这个小奴隶揍得满头包。 “臭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鹿鸣珂。” “鹿,是我骑的?这只鹿吗?” “不,鹿是祥瑞,取自?‘高?官厚禄’之意。” “胡说,就是我骑的?这只鹿。” 帝姬与恶犬 第31节 “是祥瑞!” “今日姑姑夸你根骨好,我们比试一场,你赢了,我就认它是祥瑞。” “比就比。” 记忆里的?小帝姬朝鹿鸣珂挥出拳头,和眼前黄衫少?女?的?影子叠在了一起。 她?的?拳头雨点般砸落下来,鹿鸣珂毫无?防备,左脸被她?砸了一拳。 曾经身板平平的?小姑娘,已经有了凹凸玲珑的?身段,压在他身上,明明不沉,却让他喘不过气。他手脚都局促起来,不敢大口呼吸,因呼吸间都是她?身上幽淡的?香气。 不像小时候,他初入羽族,名义上是她?的?奴隶,骨子里还保留着混迹市井时的?流氓气,那一架打得是酣畅淋漓。 他不比羽徽若自?幼就有名师教导,根基稳固,只凭着一股心中意气,打得毫无?章法,小姑娘将她?揍得鼻青脸肿,他亦揍得小姑娘气红了眼。 “就是我骑的?鹿,你认不认,你认不认!”小帝姬骑着他,凶蛮霸道地掐着他的?脖子,迫他承认。 往事一幕幕掠过心头,鹿鸣珂眼神恍惚。 “鹿鸣珂,你在想什么??”羽徽若气喘吁吁,察觉到鹿鸣珂心不在焉,一拳头砸在他的?眼角。 他就这样瞧不上她?,连这种场合都不屑一顾? 她?定要他输得心甘情愿。 羽徽若眼角发红,鼓起脸颊,本已到强弩之末的?身体,忽的?生出力气,手脚并用,紧紧缠住鹿鸣珂,一路滚向高?台的?边缘。 鹿鸣珂掐住她?的?腰,挣扎着。 滚了两?遭,换成鹿鸣珂在上,羽徽若在下的?姿势。 羽徽若脑袋一顶,撞向他的?下巴,又是滚了一遭,羽徽若反败为胜,成功骑在他的?身上。 两?人轰地砸落高?台,溅起一地飞尘,头晕目眩间,趴在他身上的?羽徽若喷出口血雾。 她?抬起脑袋,断断续续道:“臭小子,我才是……师姐。” 演武台下的?弟子们皆愣住。 两?人同时摔下高?台,算谁赢? “啧,惨不忍睹。”姜潮生不明意味地叹息了一声?。 方祈玉走到鹿鸣珂和羽徽若身边,已有弟子将两?人都搀扶起来,两?人浑身是伤,看起来狼狈不堪。 方祈玉说:“你们虽同时掉下演武台,但?羽师妹在上,鹿师弟在下,鹿师弟先落地,这一战羽师妹赢,鹿师弟可服气?” 羽徽若闻言,一扫浑身的?疼痛和疲惫,双眼亮晶晶地看向鹿鸣珂,等待着他的?那句“师姐”。 鹿鸣珂不算什么?君子,却还输得起,这一次,的?确是他输了。 他眼角是羽徽若砸出来的?乌青印子,肿起的?眼皮耷拉着,对上羽徽若的?双瞳,语气平淡地唤了声?:“师姐。” 羽徽若与?鹿鸣珂纠缠八年?,看似占尽上风,实则这个臭小子硬得像石头,根本啃不动,这一声?“师姐”是她?凭实力赢来的?,他不服也得服,当真是唤得她?是通体舒畅,神清气爽。 “你们两?个伤得不轻,早些?回去歇着。”方祈玉已看透他们二人之间幼稚的?小把戏,轻扯嘴角,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弟子们搀扶着二人离开。 “我当师姐了,我当师姐了……”羽徽若没有兄弟姊妹,唯一的?表姐陆飞嫣从小就看她?不惯,两?人之间很少?来往。她?有些?新奇地念叨着这句,头发丝都透着高?兴。 鹿鸣珂听到这句极轻的?呢喃,回头看了眼羽徽若。 羽徽若还沉浸在自?己的?旗开得胜的?喜悦里,小辫子都快翘起来了。 第37章 [vip] 师弟 羽徽若和鹿鸣珂这一战看似惨烈, 伤得只是皮肉,用七曜阁的圣药温养着,两日就恢复如初, 活蹦乱跳了。 伤好后,明?华剑尊将他们两个?交给了姜潮生, 由?姜潮生暂时代替他, 传授本门的功法,以及安排他们在门派里的任务。 七曜阁所有弟子不是白吃白喝,每月都会发布新任务, 弟子们可领取任务,累积功德, 换取食物、丹药、功法等?,羽徽若和鹿鸣珂是新手,所以,暂时由?姜潮生教引。 羽徽若收拾妥当,打起精神, 去往姜潮生的洞府。 明?华剑尊将他们丢给二师兄姜潮生的心思,其实可以理解,他们与姜潮生之间因阿七起了矛盾, 同门之间互有摩擦, 实属正常,明?华剑尊让姜潮生亲自教导他们, 也是想借此化解他们的恩怨。 姜潮生未必就如明?华剑尊所愿了。 与姜潮生周旋, 比跟鹿鸣珂打架还要危险, 这条毒蛇心狠手辣, 心眼?比针尖小,用脚指头都能想得出来, 他会借机公报私仇。 羽徽若一路上不断琢磨着怎么渡过此劫。 姜潮生的住处名叫桃花坞,四?周植有无数粉桃,风拂而过,云霞翻涌。 鹿鸣珂站在桃花坞外,仰头看着门前的牌匾。 羽徽若走到他身?后:“这不是鹿师弟吗?” 她将“师弟”二字的音调拖得极长,一副恨不得昭告天下的得意表情。 鹿鸣珂的眼?睛已经消肿,眼?尾处仍残留着零星的乌青印子,瞳仁静静地注视着她,对她的挑衅置之不理。 羽徽若像是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很?不得劲。 这小奴隶如今已出走羽族,正式拜入七曜阁,成为她的师弟,她身?为师姐,不该像从前那样?以欺凌他为乐。 她应该端起师姐的架子。 羽徽若思索片刻,说:“你?我?自幼相识,如今又是同门,应该一致对外,你?要担心姜潮生使?坏,就跟在师姐我?身?后,我?倒想看看,这条小毒蛇能翻出什么风什么浪。” 羽徽若话还没说完,鹿鸣珂已率先抬起腿,踏入了院内。 羽徽若忙闭上嘴巴,也跟着走了进去。 院内矗着好几?道人影,被?那群人影围着的有两人,一人坐在竹椅子上,指尖夹着匕首,吊儿郎当地翘着一条腿,另一名青年被?人押着跪在地上,被?迫伸出右手,满面都是冷汗。 “说,谁指使?你?在二师兄饭菜里下药的,是不是方祈玉?”押着青年的褐衣弟子面目狰狞地喝问着。 那人使?劲摇头:“不,不是大师兄,此事与大师兄无关,是我?自己看不惯……看不惯姜潮生!” “找死,谁许你?直呼二师兄名讳的!” 狠狠一巴掌落在青年的脸上。 青年的脸被?扇到一边,面颊留下绯红的指印,他抬起双目,恶狠狠地瞪着姜潮生,冷笑不止:“要怪就怪你?姜潮生太过作践人,把我?们当畜生看,整个?七曜阁盼着你?死的从来不止我?一个?,人在做天在看,你?迟早会遭报应的。” 匕首划出道银亮的弧线,刷地落在桌面上,不偏不倚,钉入青年的指缝间。 青年双颊的肌肉抽动着,几?乎晕死过去。 姜潮生放下翘起的长腿,坐直了身?子,探出右臂,掐住那人的下巴:“真的不是方祈玉指使?你?做的?” “不是。”青年虽是怕极,仍旧梗着脖子,不肯更改答案。 “太令人遗憾了。”姜潮生幽幽地叹了口气。 “二师兄,这人如何处置?”立在姜潮生身?后的狗腿子问道。 “残害同门,死不悔改,就依照门规处置,斩断害人的那只手,逐出七曜阁。”姜潮生掸了掸袖子,“拖下去。” 羽徽若和鹿鸣珂看了这场闹剧,心照不宣得没有多?管闲事。 二师兄姜潮生在门中风头强劲,极有可能是下一任掌教,大师兄方祈玉不遑多?让,和很?多?认为姜潮生会继任七曜阁掌教之位的弟子一样?,也有不少弟子认为,大师兄方祈玉出身?皇族,身?份贵重,兼品性高?洁,天资出众,掌教之位未必不会落在他头上,不少人将宝都押在他身?上,因此,门中分作了两个?派系。 这场看似审问下毒的闹剧,牵扯到两个?派系的斗争,姜潮生没能将脏水泼到方祈玉的头上,面色看起来很?不悦。 他阴沉着脸,站起身?来。 弟子们惶恐地分成两列,让出一条路。 姜潮生大步流星走到羽徽若身?前,居高?临下将她扫视一眼?。 看得出来,他要找羽徽若的麻烦了。羽徽若神情自若,软软唤了声:“二师兄。” 姜潮生找茬的表情愣在脸上。 带刺的花儿突然不扎手了,还芬芳吐露,娇柔婉转,着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师尊命我?们两个?跟着二师兄学剑,还望二师兄不吝赐教。”羽徽若扬起笑脸,颊边攒出两个?清甜的小酒窝。 人族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笑得比蜜还甜。 姜潮生果然没有直接发作,轻咳一声,说:“不急,你?们两个?根基不稳,学剑一事,暂且延后。” 羽徽若乖巧点头:“二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 姜潮生的表情有些恍惚,移开目光,重新坐回椅子上。 羽徽若问:“我?们今日做些什么?” 姜潮生的手指搭在竹椅子的扶手上,指尖心不在焉地叩了两下:“锻体。” 他旁边的狗腿子接收到他的眼?神示意,指了指鹿鸣珂:“你?,过来,这里有一口缸,去取忘忧泉的水,日落之前,将这口缸灌满。” 那口缸的底部破了个?碗口大的洞,别说一日,就是给他一个?月,都没法完成这么刁钻的任务。 姜潮生抬手轻挥,一道符印打在鹿鸣珂的身?上,封了他所有的功力。 这下,鹿鸣珂连使?用法术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头到尾,鹿鸣珂没有提出反对,他拎起木桶,径直向着山下走去。 谁都看得出来,姜潮生是故意为难他。 那指使?鹿鸣珂的狗腿子眼?珠子一转,目光落在羽徽若的身?上,方要开口出一道难题,姜潮生轻飘飘地瞥他一眼?。 他的话都噎在喉咙里,垂下脑袋,站到姜潮生的身?后去。 姜潮生托着下巴,沉吟道:“至于你?,羽徽若,你?去喂狼。” “啊?”羽徽若脸垮了下来,“不用这么狠吧?我?这身?子骨没几?两肉,还不够阿七塞牙缝的。” 弟子们爆出一声哄笑,就连姜潮生都没能压住扬起的眉梢。 “没让你?真的去喂狼。”有人忍不住出声,想了想,觉得这话不就是在反驳姜潮生的话么,忙改口,“二师兄的意思是,你?去负责阿七师兄的伙食。” 阿七是姜潮生的坐骑,这些个?狗腿子为讨好姜潮生,当着他的面,都是师兄师兄地唤着,不知?道其他师兄听着是什么感想。 姜潮生敛起唇边的笑意,淡声说:“阿七自那日被?你?们打了一掌,胃口一直不大好,已有好几?日没有吃饭,你?去哄它?吃饭,若它?再?不肯进食,就如你?所说,拿你?去喂它?。” 帝姬与恶犬 第32节 * “阿七原本是一只狗的名字,二师兄的狗,老早就死了,现在只怕骨头都烂在泥里了。后来二师兄捡到一头狼崽子,和阿七长得很?像,就用了阿七的名字。”负责领路的是个?黄衫少年,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二师兄派系的骨干分子,羽徽若说不想喂狼的时候,他的笑声最洪亮。 “叫阿七的那只狗是老死了吗?” “才不是呢,它?被?人给活生生的打死了,它?死的那日,二师兄哭得可惨了。”少年小声嘀咕着,“那个?时候二师兄还小,家中只一位长期患病的母亲,没有能撑腰的,那只狗是二师兄领回来陪母亲的,母子俩养了它?两年,因它?路过邻居的门口,捡了块肉,就被?认定偷了邻居的肉给打死了。” “你?与二师兄很?早就认识?” “我?入七曜阁后,才认识二师兄的。” “那你?怎么知?道这些事?” “二师兄喝醉后,拉着我?的手跟我?说的。”少年压低了声音,双眼?闪着狡黠的光,“你?别说出去。” 羽徽若保证:“我?绝对会让它?们都烂在我?的肚子里。”她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文,叫文如春。”少年羞赧一笑。 羽徽若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想起文如春所说,她感叹一句:“这么说来,二师兄也算个?可怜人。他爹在哪里,为何他们娘俩遭人欺负时,他不站出来?” “他没爹。” “什么意思?” “他娘出身?烟花之地,不知?道是哪个?恩客留下的种,等?发现了,已经没法落胎了,只好拿自己多?年攒的身?家赎了自由?身?,剩下的钱买了栋宅子,做安身?之所,生下二师兄后,靠着卖些绣品度日。母亲患病,常年吃药,日子过得很?清贫,还好二师兄争气,自小读书就好,又凭本事被?明?华剑尊看中,破格带回了七曜阁。” “你?知?道的还真多?。” “这些都是二师兄自个?儿说的,我?可没编瞎话。”文如春以为羽徽若不信自己,急忙争辩。 “他怎么不跟别人说,只跟你?说?” “二师兄这人别看脾气差,总是找别人麻烦,平时十分自律,不会轻易饮酒,我?也就是不小心撞上那么一回。”文如春挠挠头,“他肯定是憋坏了,整个?七曜阁勾心斗角的,他拥护者虽多?,都是算计着好处,哪有说得上真心话的人。” “你?知?道这些事的秘密,千万别让二师兄发现了。”羽徽若见文如春毫无城府,叮嘱一句,姜潮生这人亦正亦邪的,她担心这条小毒蛇一旦知?晓会灭了他的口。 “你?放心,我?绝不会乱说,我?就是……我?就是……”少年说着,突然红了脸,“不知?怎么的,见着你?,我?一股脑就说出来了。羽师妹,你?是个?好人,我?知?道你?不会害我?的。” 羽徽若还是头一回被?人说是好人,她还真不是什么好人,当然,她也不是那种蔫坏的,到处挑事情,害人性命。 “你?来七曜阁多?久了?” “满打满算有两年了。”文如春老实答道。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说。”听说能帮到羽徽若,少年看起来很?高?兴。 “凌冬雪。”姑姑说过,凌冬雪和七曜阁的一名弟子走了。 文如春绞尽脑汁,都没能想出这么个?人,面带歉意地说道:“不好意思,羽师妹,我?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我?会帮你?留意的,一有消息我?就告诉你?。” 羽徽若说:“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文如春忙摆手。 第38章 [vip] 约定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 很快就?来到了阿七的住处。 姜潮生给阿七特意辟了院子,住的比外门弟子的大通铺还要好。你要说这不公平,畜生怎么可以住的比人好, 那也是没法?子,这里是七曜阁, 以实力?为尊, 等?级分明,二师兄的坐骑,某种程度上的确是比外门那些杂鱼要贵重些。 姜潮生将自己的地盘分出来给阿七住, 就?连明华剑尊都没说什么话?,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 文如春拿出一枚玉符, 按在门口的凹陷处,打开?罩住院子的结界。 刚推开?门,就?有一团黑影朝两人扑过来。文如春赶忙站在羽徽若身前,伸出双手,握住阿七的两只?爪子, 接受着阿七的口水洗礼。 那鲜红的舌头直将文如春的脸颊抹了个遍。 阿七舔完文如春,目光转向羽徽若,露出一丝疑惑。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羽徽若的女装, 自是识不出来, 羽徽若就?是上次打伤它的元凶之一。 羽徽若是个漂亮的姑娘,三界里的雄性, 遑论是人是魔还是兽, 对漂亮的姑娘总多些优待。阿七歪了歪脑袋, 向前走了几步, 停在羽徽若脚边,蹲着坐下了, 模样极是乖巧。 文如春卷着袖子擦着脸上阿七留下的唾液,不好意思地说道:“阿七师兄这两年的伙食都是由我负责,它这几日不肯好好吃饭,二师兄就?关它禁闭了,它已经许久没有见到人,看到我比较激动。” 羽徽若极目望去,打量着院落的布局:“平日里它都吃些什么?” 阿七好似听懂她?在说什么,抬起屁股,屁颠屁颠地领着她?往自己的屋中走去。 阿七的屋子四四方方的,只?设一张床榻,占据半个屋子,上铺柔软的褥子,阿七脚一抬,就?能?爬上去,盘卧下来。 角落里置着木架,垂下一只?金色的铃铛,阿七若有需求,可抬起前爪摇一摇铃铛,便能?唤来服侍的人。 除此之外,地上还有藤球、布老?虎、玩具木马等?精巧的玩意,一看就?知道是用来给阿七打发时间的。 羽徽若忍不住腹诽,这到底养的是狼还是狗。 阿七叼起木马,送到羽徽若的手边。 文如春指着地上的一盆水煮鸡肉:“这便是阿七师兄平日所食。” “只?吃这个?” “阿七师兄喜食鸡,所以是特意准备的,以前都吃的好好的,突然间就?不肯吃了,我们?试过蒸、炒、炸、煎,也没能?重新唤起它的食欲。” “直接生吃呢?” “试过了。”文如春摇头,“还是不吃。” “有没有一种可能?,它想换个口味?” “二师兄也是这样想的,牛肉、羊肉、鹿肉都试过,还是没法?引起它的兴趣。” “这就?有点不识好歹了嘛,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还有什么好不高兴的。”羽徽若说着,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阿七平时可曾出去过猎食?” “二师兄把它当宝似的,哪里舍得。” “狼天生野性,捕猎是它们?的本能?,不如放阿七出去猎食,消耗体?力?,自然就?有胃口了。” “这能?行吗?”文如春不敢私自放阿七,上回?阿七受了伤,姜潮生就?严禁它出门了。 “试一试,就?知道了。”羽徽若摸摸阿七的头,“我看它像憋坏了,七曜山这么大,你放它出去透透气,它的心情就?会好起来。大不了,我们?跟着它,它面子这么大,背后有二师兄撑腰,除了我和鹿鸣珂这种刚来的,哪个敢招惹它。” “羽师妹说的有理。”文如春被说服了。 两人一合计,领着阿七往后山的一处山谷中去了。 七曜山丛林茂密,其中不乏许多野生动物,阿七被关了好些日子,一出门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撒开?蹄子狂奔,整整半日的功夫,就?猎了一只?狍子,三只?兔子,还跳进水里,捉了好几条大鱼。 狍子进了阿七的肚子,大鱼和兔子被文如春带了回?去,阿七不肯吃的那些生鸡没人要,羽徽若看它们?肥美?鲜嫩,还处理得干干净净,顺手拎走了。 * 坠日西垂,霞光万丈。 郁郁葱葱的草木间,一名黑衣少年提着两个装满水的木桶,疾行如风,踏入院内,将水倒进缸里。 缸底被人为凿了个洞,辛苦提来的泉水争先恐后涌出,没一会儿,淌了个干净。 少年仿若没有看见,拎着木桶,转身离开?,仍旧去打水,却在院口被羽徽若堵住了去路。 羽徽若眼睛往院子里瞟,瞥见那口破缸,以及满地被水浇出来的泥泞,心下了然,叹道:“在哪里都被人找茬,不知是你运气不好,还是天生讨嫌。” 鹿鸣珂对羽徽若的冷嘲热讽充耳不闻,向左横跨一步,打算绕开?她?。 羽徽若脚底一转,腰身轻旋,堵在他的面前,扬起的裙摆在夕阳里开?出明黄色的花。 鹿鸣珂视而不见,换了个方向,羽徽若故技重施,不偏不倚,就?只?挡着他的路。 如此三五个来回?,鹿鸣珂终于抬起双眼,幽幽将她?望着,语气里压抑着不耐烦:“羽徽若。” “要叫师姐。”羽徽若严肃地纠正。 鹿鸣珂面无表情。 “行啦,懒得跟你计较。”羽徽若摆摆手,“跟我走。” “愣着干什么,听不见我的话?吗?”羽徽若见鹿鸣珂站着不动,手一伸,拽住他的袖摆,扯着他走。 鹿鸣珂沾了水珠的指尖蜷了下,没有躲开?,脚步迟疑着,怔怔跟上羽徽若。 羽徽若以为他顾忌着姜潮生会来找麻烦,安抚道:“姜潮生被师尊叫过去了,没空搭理你,听大师兄的意思是为着剑冢试炼一事,你怎么说都是明华剑尊的弟子,他不敢真的对你怎么样。对了,挑了一天的水,饿了吧,我请你吃饭。” 晚风徐徐,夕光扑面,那黄衫少女拉着他的袖摆兴高采烈地走在前面,发梢掠过他的鼻端,带着股淡淡的幽香。 鹿鸣珂抬眼望去,只?觉她?浑身镀着一团柔光,怎么都看不清。 “怎么样,没骗你吧,都是难得的好东西。”羽徽若宝贝似的揭开?绸布,露出篮子里的鸡。 给阿七买的食材用的是姜潮生的钱,文如春不敢怠慢,也不必心疼,都是精挑细选的,寻常人都吃不上这么好的走地鸡。 羽徽若搁下篮子,愁眉苦脸地伸出一双手:“可惜,上天给我一张品尝美?食的嘴,却没给我一双能?做出美?食的巧手。” 她?在湖边生了火,原是想做烤鸡的,她?一介帝姬之尊,要什么都有人双手奉上,生平第一回 ?自给自足,鸡没烤出来,差点烧了自己的手。 那双葱白如玉的手,都是被火烫出来的痕迹,地上躺着一团的乌黑,便是她?的杰作了。 “哎,你别以为,我是假借请客之名来沾你的光,我是真的打算请你吃饭的,你要不介意的话?,就?笑纳了呗。”羽徽若一副不打自招的表情,心虚地捡起那只?烤成焦炭的鸡,递给鹿鸣珂。 鹿鸣珂嘴角抽搐了下,推开?羽徽若的手,拎起地上的篮子,草草看了眼。 鸡已被开?膛破肚,清洗干净,荒郊野外的,没有油盐酱醋,他目光一转,落在湖中招摇的碧色荷叶上。 鹿鸣珂摘了两片荷叶,将鸡包起来。 羽徽若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手里举着一支青荷,脸颊映着夕日,比晚霞还要明艳几分。 见他蹲下去,手里捞了些泥,往包着荷叶的鸡上面涂抹,她?忙阻止道:“你干什么,这样会弄脏的。” “生火。”鹿鸣珂不作解释,只?吩咐了一句。 羽徽若不喜欢他对自己发号施令的样子,挑起眉梢。 “想吃,就?照做。” 羽徽若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他的,这小?奴隶一向会吃,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地上跑的,每一个到了他手里,都成了不可比拟的美?味。 柴火是早就?准备好的,羽徽若不费吹灰之力?生了一堆篝火,鹿鸣珂将泥浆包裹住的鸡埋进火里,等?着它焖熟。 帝姬与恶犬 第33节 羽徽若双手托着脸,蹲在火堆前盯着,虚心请教:“这是什么吃法??” “叫花鸡,我以前猎到山鸡,没有辅料,就?这样吃。” “你在羽族,还敢吃鸟。”羽徽若抓到他的把柄,但语气里并非真的怪责,而是调侃。 羽人先祖有鸟的血脉,那些鸟已经开?过灵智,修出了人形,接近成仙,或已经成仙,他们?并非俗世意义上的鸟,再加上先祖还有一半人族的血统,人食万物,是为生存,羽族就?没有明令禁止食鸟。 那叫花鸡在火中焖了一个时辰后,被鹿鸣珂挖了出来,鹿鸣珂打开?泥壳,荷叶混着肉香扑鼻而来,直馋得羽徽若吞口水。 鹿鸣珂将鸡递给她?,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烫到舌尖,惊呼一声,张开?嘴,吐出一截粉色的舌头哈气。 “好吃,好吃,入口酥烂肥嫩。”羽徽若不忘夸一句,又摇头感?叹,“可惜无酒。” 帝姬所饮的酒,都是拿果子酿出来的,只?知其味,不知酿法?。 没有几个能?酿出来。 羽徽若有些想念羽族的酒了。 剩下的几只?鸡被如法?炮制,鹿鸣珂吃了一只?,剩下的让羽徽若带回?去了。 满天星河璀璨,拥着一轮皎洁的明月,倒映在水里,与湖光山色交融。 羽徽若蹲在岸边洗手,望着湖中清荷,指尖搅碎满湖月光,说:“等?莲子熟了,你我撑一条船过来,彻夜摘莲子,困了,便枕月色而眠,多么快意。” 鹿鸣珂仰头望月,悬月倾垂,美?得晃了下他的眼睛。 第39章 [vip] 剑冢 七曜阁主修剑道?, 每一位入门的内门弟子,都会有一场剑冢试炼,旨在?挑选出适合自己的本命剑。 剑冢内的剑, 或是七曜阁前?辈殒身后留下?的佩剑,或是七曜阁创立以来在?外收缴的战利品, 又或是七曜阁历任的掌教亲自开炉所铸, 皆来头不小?。 这些年来,入剑冢者,得名剑青睐大有人在?, 那是命中有这一段机缘,要?是空手而归, 也不是什?么奇闻异事,因剑冢的这些名剑,生出灵性,个个都有些脾气,看?似是人择剑, 其实是剑择主。 明华剑尊这次开剑冢,是给鹿鸣珂和羽徽若一次机缘,其他想入剑冢的, 也可报名参加。 这次报名的就?有二师兄姜潮生。 开剑冢之日, 羽徽若早早来到入口。 文如春那边没有打?听到凌冬雪的消息,既然姑姑查到凌冬雪曾来过七曜阁, 且赤丹神?珠的一半出现在?王小?姐的身上, 当年那个带走凌冬雪的少年, 极有可能就?是明华剑尊。 赤丹神?珠互有感应, 羽徽若手里有半颗赤丹神?珠,却没在?明华剑尊的身上感受到赤丹神?珠的存在?。 难道?另外半颗神?珠还在?凌冬雪的手里? 凌冬雪在?七曜阁的痕迹被抹除, 是巧合,还是人为? 遍寻不着的凌冬雪,曾经有没有进?入过剑冢? 这些疑问盘旋在?羽徽若的脑海里。 “二师兄这都是第九次进?入剑冢了,这么多年了,他还是对?东皇剑不死心。” “东皇剑杀气重,凡靠近者,都会被激发心魔,听说二师兄的生母出身不干净,二师兄连自己是谁的种?都搞不清楚,修剑多年,仍心魔深重,上次强取东皇剑,差点被斩于剑下?。” “人生在?世,谁没几个跨不过去的槛,便是大师兄那样?的谦谦君子,出身皇族,品性又好,不也是没能拿到东皇剑么。” 一阵窃窃私语钻入羽徽若耳中,“东皇”二字吸引了她的注意。东皇乃七曜阁初代掌教的佩剑,曾斩万魔于剑下?,那位掌教陨落后,东皇剑就?被封于剑冢中。 “二师兄是脾气差了点,但论天资是咱们七曜阁首屈一指的,也难怪剑尊常常委以重任,这都第九次取剑了,不如咱们打?个赌,赌二师兄这次能不能拿到东皇剑。” “二师兄要?是能拿到东皇剑,哪用?得着九次入剑冢,有句话说得好,命里无时莫强求,二师兄没戏。” “剑冢里的剑都是有灵性的,这东皇剑怕不是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脏东西吧。” 这几个不知死活的,应是方祈玉派系的,对?着姜潮生的出身大肆嘲笑?,还要?私下?坐庄开赌局。 那厢,姜潮生领着一队人马,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羽徽若轻咳一声。 刚才还要?下?注的几个弟子,转头看?到姜潮生,吓得脑袋一缩,俱是不敢多言。 姜潮生将他们上下?扫量一眼,握着碧玉箫,说:“剑冢危机四伏,入剑冢后,大家听我号令,若有不服从者,别怪我剑下?不留情。” “入剑冢者,各凭本事,凭什?么听你的。”有人不服。 “就?凭我手里的这把剑。”姜潮生抬起碧玉箫,扬手挥出道?剑气,卷起无数飞沙走石,将出言者击飞了出去。 那人滚地,“哇”地吐出口血,挣扎了半晌,都没能再爬起来。 他这一伤,不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是没法休养好的,基本与?这次的剑冢试炼无缘了。 姜潮生的下?马威显然起到了长足的效果,剩下?的弟子皆噤若寒蝉,直到一人高呼道?:“都听二师兄的。” 众人忙附和:“二师兄所言甚是,我们都听二师兄的。” 姜潮生转着手中的碧玉箫,嘲讽地扯了下?嘴角,他身边的弟子会意,说道?:“想要?与?二师兄组队,大家总要?拿点诚意出来。” 这人还讲不讲理了,明明是他胁迫大家听从他,却颠倒黑白说成是大家求着与?他组队,众人敢怒不敢言,面色郁郁。 “不知二师兄想要?什?么的诚意?” 姜潮生未说话,依旧由他身侧的少年代言:“过来给二师兄磕三个响头,二师兄自会罩着你们。” 发言的人胀红了脸,想要?破口大骂的话憋在?喉咙里。被姜潮生打?伤的弟子还躺在?地上,无人问津,他可不想做第二个。 “我没有多少耐心。”姜潮生语气淡淡,将碧玉箫别在?腰间。 众人憋屈不已,奈何惧怕他神?威,都不敢拒绝。 已在?此耽搁许久,再墨迹下?去,就?要?误了进?剑冢的时间,有一人率先迈出脚步,走到姜潮生面前?,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有一就?有二,先前?嘲笑?姜潮生的几个弟子,耷拉着脑袋,排队给姜潮生磕头。 姜潮生转头看?羽徽若:“你呢?” 堂堂羽族帝姬,哪有给人磕头的道?理,她断然道?:“我不与?你组队。” “很好。” 姜潮生竟也不强求。 看?他阴毒的笑?脸,想也知道?,他在?等着看?她的笑?话。 羽徽若但凡说一个“怕”字,算她输。 整点好行装,众人向着剑冢出发。路上,羽徽若走在?鹿鸣珂身侧,垂眸看?了眼他握在?手里的剑:“你的剑都卷刃了,不能再用?。剑冢里有你心仪的剑吗?” 鹿鸣珂说:“东皇。” “大言不惭。”羽徽若轻哼一声,压低嗓音,“你没听说吗?就?连姜潮生都差点死在?了东皇剑下?。” “我比他强。” “你们在?聊什?么?”走在?队伍前?面的姜潮生,忽然停下?脚步。 “在?聊二师兄你今天看?起来特别英俊。”羽徽若脱口而出。 这算得上调戏的言辞,惹得一众弟子忍俊不禁。姜潮生似笑?非笑?:“哦?” 羽徽若丝毫不慌,哪里疼,戳哪里:“二师兄,你近日怎么不着绿衫了?” 那还不是因为她说他像根大葱的话,被好事的传出去,现在?整个七曜阁看?到着绿衫的姜潮生,都会联想到大葱。 姜潮生说:“这里遍布陷阱,你最好打?起精神?,以免胡思乱想着了道?,要?是拖累进?度,不会有人管你。” 剑冢天黑前?就?会自动关闭,他们要?在?天黑前?离开这里,所以姜潮生特意提到进?度。 姜潮生突如其来的关心,分明就?是在?拉拢人心,羽徽若没想出来自己身上有什?么好值得拉拢的,她入七曜阁是为寻找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无意参与?他们的派系斗争。 羽徽若笑?嘻嘻道?:“劳烦二师兄关心。” 这是拒绝与?姜潮生为伍了。 不识抬举的臭丫头。姜潮生拂袖,索性不再搭理她。 进?剑冢的弟子都跟着姜潮生,姜潮生经验丰富,跟着他总没错的。他一走,众人尾随上去。 原地只剩下?羽徽若和鹿鸣珂二人。 羽徽若问鹿鸣珂:“你要?不要?和我组队?” 鹿鸣珂说:“怕,就?跟紧我。” “谁怕了?”羽徽若追上鹿鸣珂的脚步,“你搞清楚,我是师姐,就?算怕,也轮不到我……” 羽徽若的话音戛然而止,她的右脚被什?么握住,沉甸甸地往下?坠。 脚下?本是平坦的地面,倏然化作一片沼泽,从沼泽地里伸出的一只手,牢牢箍住她的脚踝。千钧一发之际,她抓住鹿鸣珂。 鹿鸣珂被她扯住时,眼底掠过一丝惊疑,当二人都身陷沼泽,那一丝惊疑被死寂取代。 羽徽若总是如此,就?是死,都会拉着他陪葬。 两人一寸寸往下?沉,羽徽若越是挣扎,陷得越厉害,鹿鸣珂翻开手掌,托住她的腰身,掌中运力,将她推了出去。 为此付出的代价是他彻底被沼泽地吞噬。 “鹿鸣珂!”羽徽若脚底刚沾上地面,回过身来,向鹿鸣珂伸出手。两人的指尖还未碰触到,柔光亮起,迅速收拢,鹿鸣珂连同?那片突然冒出来的沼泽地都消失在?了她的眼前?。 “鹿鸣珂!鹿鸣珂!”羽徽若焦急地唤道?。 “慌什?么,那是传送阵,死不了人。”早该离去的姜潮生,不知何时去而复返,站在?羽徽若身后,双手抱怀看?好戏,“早就?警告过了,此处步步危机,与?我组队,可保你性命无虞。” 这传送阵化为沼泽的幻象,考验的人心,假如鹿鸣珂拽着羽徽若一起死,两人都会被轰出剑冢。 “他会被传送到哪里?”羽徽若盯着鹿鸣珂消失的方向,刚才短短一瞬间,她想的压根不是让鹿鸣珂陪葬,抓住他,那是陷入沼泽唯一的本能。 “谁知道?,看?他运气。”姜潮生身侧的狗腿子看?热闹不嫌大,笑?得不怀好意,“这剑冢内有噬魂林,听说那里妖藤遍布,以活人血肉为食,还有五雷轰顶的五雷阵,以及到处都是毒瘴的百毒渊,要?是唤醒专门驻守剑冢的凶兽梼杌,更是糟糕,我看?呐,那小?子凶多吉少。” “剑冢内怎会有这么多的陷阱?”羽徽若呆滞。 “那还不是防觊觎我们七曜阁剑冢的。” “够了。”姜潮生打?断他们两个的一来一往,下?令道?,“走。” 姜潮生头也不回地走了,似乎折返回来,就?是为专门看?她这番笑?话。羽徽若守在?原地,拿着明玉刀敲来敲去。 地面硬邦邦的,什?么变化都没有。 帝姬与恶犬 第34节 那什?么传送阵,还会乱跑吗? 姜潮生已走远,羽徽若思索片刻,追了上去。他说得对?,这里都是陷阱,她还要?留着机会,查探凌冬雪的下?落。 至于鹿鸣珂,这里是他舅舅的地盘,死不了。 第40章 [vip] 争锋 鹿鸣珂望着眼前的山谷。 他?一睁眼就身在此地。这里, 便是?七曜阁的埋剑之地。 剑修们爱剑,认为剑都是?有灵魂的,一旦剑修死?去, 或是?隐退江湖,那些无主之剑就会被封印于此地。 四周群峰矗立, 如一柄柄锋锐的巨剑, 剑意环绕上空,遮云蔽日。因此,谷外艳阳高照, 此处却是?天光黯淡,别具一番肃穆庄严。 鹿鸣珂极目望去。 剑冢内密密麻麻插满了宝剑, 有些剑已蒙尘,残损不堪,有的剑一尘不染,璀璨如故。鹿鸣珂的目光越过?它们,停留在一把剑上。 那是?一把纯黑色的剑, 插在山体的最高处,剑刃深深没入山体,剑柄缀着一条红绸, 迎风飘展。 它被群剑簇拥着, 似一个征伐沙场的帝王,高高在上, 俯视着众生。 鹿鸣珂第一眼就被它吸引住了。他?挪动着脚步, 怔怔向着那把剑走去。 他?一动, 插满山壁的剑, 齐齐震动了起来,发出嗡鸣。 那是?剑吟。 群剑吟啸, 声音尖锐刺耳,充满杀气,警告着入侵者。 鹿鸣珂充耳不闻,双目始终紧紧盯着那把剑。 凌空飞来一把剑,刺向他?的要害,他?抬起手中已经卷刃的铁剑,“叮”的一声,将它击落。 又飞来一把剑。 再次被鹿鸣珂击落。 这里的剑没有主人,它们对他?发出攻击,是?受那把剑的驱使。它是?这里的王,鹿鸣珂要的就是?它,东皇。它渴饮鲜血,向往杀伐,已迫不及待。 鹿鸣珂脚下?堆着无数把剑,他?视它们如凡铁,目不斜视,丝毫没有迟疑的,攀上峰顶,来到东皇剑的面前。 他?抬起手中的剑,用力插入山体,握住东皇剑的那一刻,似有一股浪潮激荡了胸膛。 这就是?东皇,剑中之王。 鹿鸣珂用力,将东皇剑拔出三寸。 斜侧袭来一截刀光,他?缩回?了手,握住旧剑,挡住那把刀。 明玉刀,刀柄上镶嵌着漂亮的宝石。 少女一身明黄宫装,比烈阳更?为耀眼,娇美?的脸上满是?倨傲:“想得到这把剑,就从我的尸体上踩过?去。” “羽徽若。” “鹿鸣珂,你不过?是?我的奴隶,想做这把剑的主人,你不配。” 谁也不能阻他?取东皇! 鹿鸣珂划出一剑,迫得那少女后退三步。 他?再次伸手,握住东皇的剑柄,明玉刀的刀光映入他?的眼底,心口遭到重重一击,他?的身体腾空而起,跌了出去。 鹿鸣珂捂着心口,趴在地上,“噗”地喷出一口血箭。 羽徽若抬脚踩上他?的右手腕骨,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鹿鸣珂,你就是?烂泥堆里爬出来的臭老?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己是?什么模样?,我收留你,是?可怜你,拿你当?做打发时间的小玩意,你还敢痴心妄想,觊觎自己不该觊觎的东西?。” “我没有!”鹿鸣珂腕骨传来断裂般的痛楚,他?喘着气,大汗淋漓,嘶哑着声音反驳。 “还说?没有!”羽徽若脚底更?加用力碾磨着他?的腕骨,“巫师算出你我姻缘命定的时候,你为什么在偷笑,姑姑给你赐婚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拒绝。” 鹿鸣珂躲开羽徽若咄咄逼人的目光,抿着唇,不作答。 “被你这种人惦记着,真是?恶心。你怎么不去死?!我折磨你这么久,就是?盼着你能去死?,你为什么厚着脸皮不去死?!鹿鸣珂,你去死?啊!” 是?啊,他?为什么不去死?,那么多人都盼着他?去死?,他?怎么还不死?。嘈杂的声音,无休止的争吵着,鹿鸣珂睁着空洞的眼睛,脑袋里嗡嗡的一片。 羽徽若握着明玉刀,刀尖垂地,对准他?的心脏刺下?。 “不!我不去死?!”鹿鸣珂瞳孔紧缩,抬起右手,将羽徽若掀翻在地。 他?狠扑上去,压在她的身上,锁住她的双腕,黑眸里翻涌着浓郁的赤色,直勾勾将她盯着:“我要的,迟早有一天都会是?我的!” 被他?困住的羽徽若微微一愣,倏尔化作一团云烟,消失在他?的怀里。 是?幻象。 东皇剑会激发心魔,制造出幻象,杀死?所有试图征服它的人。鹿鸣珂自嘲一笑,这心魔当?真是?厉害,自己差点死?在它手里。 他?重新爬起来,拔出东皇剑,这次,东皇剑没有任何异动。 鹿鸣珂通过?它的考验了。 * “前面就是?噬魂林,穿过?噬魂林,便是?埋剑之地。”姜潮生的狗腿子目光掠过?众人,落在羽徽若的身上,砸吧了下?嘴巴,“二师兄,咱们身后好像多了条尾巴。” 羽徽若怕掉入陷阱,直接被轰出剑冢,这一路上都跟着姜潮生走。好在姜潮生一直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未出言赶她走。 那弟子话音刚落,姜潮生隔着人影向她望来:“看来羽师妹的骨气也不值几斤几两,羽师妹此刻要是?能给我磕一个响头,认个错,接下?来的路我可以牵着羽师妹的手走。” “谢谢,我不需要。” “既是?如此,羽师妹为何要跟着我?”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怎么二师兄走得,我就走不得?”羽徽若抬起下?巴。 出门?一趟,她别的没学会,学会了厚脸皮。 说?句难听的,她现在的脸皮比人族的城墙还厚,再也不是?当?初那个被鹿鸣珂打了屁股就唧唧哇哇哭得眉眼都皱了的小姑娘。 姜潮生并未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反而皮笑肉不笑:“那便如羽师妹的意。” 这就是?了,一旦厚起脸皮,谁都拿她没有办法。那姜潮生再嚣张,总不能当?着这么多弟子的面,欺侮同宗师妹。 明华剑尊的徒弟这个名号真好用,看在明华剑尊的份上,七曜阁想要与羽族修好一事,她会和姑姑好好商量的。 羽徽若这次是?光明正大的跟着姜潮生的脚步走了。 姜潮生手抚着碧玉箫,悠悠晃着,走了一段路后,他?顿足道:“先在此处歇息,吃饱喝足再出发。” 剑冢近在咫尺,他?非要休息,好没道理。但他?是?二师兄,说?一不二,弟子们哪敢反驳,纷纷照做。 姜潮生不走了,羽徽若也没法走,她打开自己的纳戒,取了些食物和水,暂时裹腹。 “羽师妹有这样?的好东西?,想必是?家底雄厚。”站在她旁边的年轻弟子被她的纳戒惊艳,忍不住出声打探。 “师尊送我的。”羽徽若随口答道。 既是?明华剑尊,那弟子被堵得再无话可说?。 姜潮生起身,向着林子的一条小径走去,羽徽若赶忙放下?手中的食物,跟了上去。 这厮狡猾,她担心他?丢下?众人,独自行动。 姜潮生一路朝着林子深处走去,停在茂密的树下?,低头解着裤头。 羽徽若倏然一惊,忙回?过?身去,想想又觉得不对,回?过?头来,树下?哪还有姜潮生的身影。 “糟糕,中了他?的奸计。”羽徽若暗自懊恼,不过?松懈一瞬,就被姜潮生带进阴沟里。 她忙搜寻着姜潮生的下?落,树顶垂下?一根藤蔓,如游蛇般缠上她的手腕。 羽徽若按住刀鞘,明玉刀飞出,斩断藤蔓。与此同时,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无数藤蔓游走,密密麻麻,叫人毛骨悚然。 这就是?姜潮生说?的能食人血肉的妖藤了。 千防万防,还是?着了这条小毒蛇的道。羽徽若后悔不跌,顾不得再去搜寻姜潮生的踪迹,握着明玉刀,专心与妖藤缠斗起来。 而在不远处,姜潮生立在树后,冷眼看着羽徽若。 他?身边的狗腿子小声道:“二师兄不必急躁,那妖藤难缠得紧,想必过?不久,羽师妹敌不过?它,就会梨花带雨的向二师兄磕头认错了。” “那丫头犟得像头牛,想让她低头认错,火候还不够。”姜潮生用碧玉箫漫不经心地敲了下?掌心。 狗腿子挠挠头,不敢再擅自搭话。 羽徽若手中的这把明玉刀是?母亲羽心月所传,取天降陨铁所铸,削铁如泥,她虽修为无法再精进多少,刻苦修炼多年,底子是?不差的,凭着她的明玉刀,和一身的韧性,这些妖藤想占她的便宜,没门?。 对方数量众多,羽徽若怕耽搁下?去,灵力耗尽,现出原形,暴露身份。她打开纳戒,取出一枚火种,丢了出去。 火种所到之处,燃起幽蓝色的火焰,藤蔓惧火,全部往回?缩去。 本该消失的姜潮生从天而降,落在那火焰中心,掏出一张灵符,唤来漫天雨珠,将火焰浇得干干净净。 姜潮生衣袍被火焰吞噬,烧出焦黑的痕迹,丝毫不显狼狈,握着碧玉箫,站在那一片狼藉中,笑得风流倜傥:“大火烧林,羽师妹这是?要让整个剑冢陪葬啊。” “要论罪魁祸首,非二师兄莫属,二师兄只想看我的笑话,引我至此,差点断送剑冢,真要说?出去,二师兄才是?这七曜阁的千古罪人。” “强词夺理,我不与你争辩。”姜潮生抬步就走。 羽徽若亦步亦趋跟上。噬魂林的厉害,她已经见识过?了。 姜潮生对她的尾随视而不见。 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羽徽若揪住姜潮生的袖摆,撞上他?的后背。 姜潮生扶住她,轻佻的表情换作严肃,向着一个方向望去:“刚才那阵动静……” “二师兄,是?梼杌,那凶兽醒了过?来!”弟子们惊慌失措朝他?跑来。 “梼杌已经睡了几百年,谁将它唤醒了?”姜潮生的狗腿子惊疑道。 “离开剑冢。”姜潮生当?机立断,做了个决定。 众人沿着原路返回?,梼杌那种上古凶兽,就算是?明华剑尊来了,也要掂量几分,他?们这些人还不够它塞牙缝。 羽徽若频频回?望,心中布满阴霾。这些人都在这里,只鹿鸣珂消失不见。凶兽的苏醒,会和他?有关吗? “你在看什么,还不快走。”姜潮生不耐烦地抓住羽徽若,狂奔起来。 帝姬与恶犬 第35节 此刻的二师兄,哪里还有先前半点风流从容的模样?。 “二师兄,不好,剑冢提前关闭了。”跑在最前面的弟子,哭丧着脸回?来禀报。 “定是?刚才那阵异动,导致剑冢提前关闭。”弟子们大叫起来。 “慌什么,哭哭唧唧的,吵死?了。”姜潮生听着众人此起彼伏的哀嚎,一阵烦躁,比起他?们软脚虾的表现,羽徽若这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倒是?满脸镇定,令他?刮目相?看。 第41章 [vip] 保护 暂时出不去, 众人只能在剑冢内徘徊。 地动山摇,一次比一次厉害。砂石滚落,尘烟四?起?。 鹿鸣珂窜上一棵擎天?的巨树, 垂目望去。 他拔出东皇剑后,无意唤醒了凶兽, 那只凶兽似是驻守在此, 守护东皇剑的。它醒来发现东皇剑丢失,发了狂地在剑冢内横冲直撞,山体般庞大的身躯, 每跑动一步,都会撼动整个剑冢。 “老天?保佑, 凶兽不要过来。”弟子们?慌慌张张,无不苦着脸在心中祈祷。 好的不灵坏的灵,刚祈祷完毕,就有一团黑影携着风雷之?势,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所到之?处,擎天?巨树拔地而起?。 “是那只凶兽,它过来了。”少?年们?尖叫着, 四?散逃窜。 上古凶兽, 食人,它刚醒来, 闻着人味, 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跑。 “羽徽若, 跑。”姜潮生?叮嘱一句, 祭出碧玉箫,纵身掠起?, 迎向凶兽。 羽徽若惊道:“你怎么不走?” “我是二师兄,怎么能走呢。”姜潮生?瞥她一眼,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身影很快消失在烟尘间。 有姜潮生?的阻路,为弟子们?赢来逃生?的时间,羽徽若在风中狂奔,跑了一段路后,她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望去。 弟子们?跑了个干净,姜潮生?和?那凶兽也没了踪影。 她在原地静静等了一会儿,确认不会再有危险,折返回?去。地面?凹陷处是凶兽留下?的脚印,而剑痕明显是姜潮生?留下?的。 弟子当?中有两个誓死追随姜潮生?的,没了危险,同样折返回?来。 “二师兄,二师兄不见了,莫不是那凶兽吞了二师兄!” “胡说八道,二师兄修为高深,怎会轻易被那凶兽吞食。他肯定是受伤了,为躲避凶兽藏了起?来。” “你们?都别吵了。”羽徽若弯身捡起?一根白?玉簪,簪子上刻着个“雪”字。她的手微微颤抖着,险些没能握紧簪子,“这可是二师兄的东西??” “这的确是二师兄的东西?,二师兄宝贝得紧,谁都不给碰,说是将来要送给媳妇的。”其中一人只瞧了一眼,就肯定地答道。 “雪,凌冬雪。”羽徽若若有所思。 这簪子姑姑凌秋霜也有一支,不同的是,姑姑那支簪子上刻着的是“霜”字。姑姑说,这是当?年她们?祖母留给她们?的东西?,姐妹二人的簪子一模一样,谁也不亏待谁。 姜潮生?为什?么会有凌冬雪的簪子? 姜潮生?和?凌冬雪是什?么关系? 羽徽若定了定神,收了簪子,说:“你们?两个,去把其他人找回?来,分头去寻二师兄的下?落。” “你呢?” “我去找那凶兽,要是二师兄真的被它吞入腹中,我便是与它同归于尽,也要刨开它的肚子,将二师兄给救出来。” “行,我们?这就去,羽师妹小心。”那两人虽牵挂着姜潮生?的安危,到底不愿直面?凶兽,有羽徽若这个傻子主动揽这个活,他们?当?然乐意。 找到姜潮生?,询问凌冬雪的下?落。这是羽徽若此刻唯一的信念。 羽徽若沿着凶兽的脚步,追寻而去。 凶兽的脚印消失在一处洞口,洞口竖着一块石碑,上书“魍魉洞”三个字,一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什?么好去处。 羽徽若踏入魍魉洞内,里面?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她取出纳戒中的一盏宫灯,点亮了,提在手中。 “姜潮生?,你在吗?”羽徽若小声发问。 灯笼的光晕如一把利剑,劈开脚下?的黑暗,极目所望,黑洞洞的,深不见底。 羽徽若的声音碰到石壁,撞出回?音。 没有人回?答她。 死寂。 除了她的脚步声,和?轻微的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羽徽若将灯笼高高举起?,右手握紧悬在腰间的明玉刀,谨防着凶兽突然冲出来。 “姜潮生?,你在不在,在的话,吭个声。”羽徽若不死心,压低着嗓音,再次出口询问。 假如姜潮生?真的被凶兽叼走了,凶兽的脚印消失在洞外,他就一定在这里,除非他死了。 她最怕的就是见到姜潮生?的尸骨。 羽徽若耸动着鼻尖,嗅到空气里浮动的血腥气,心里头腾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越是往前走,这血气越是浓郁。 羽徽若心惊肉跳,脑子里千头万绪的,理?不清。 衣料贴着石壁摩擦的声响,不经意地传入羽徽若耳中,羽徽若精神一震,提灯上前。 一道剑光迎面?刺来,羽徽若抽出明玉刀格挡,手中灯笼晃动,光影摇曳间,隐有衣袂擦着她的眼角掠过。 她追了上去,灯笼照着脚下?的方寸之?地,脚尖不小心踢到一物。 她用宫灯照了照。 碧玉箫。 玉箫中伸出一截森白?的利刃。 姜潮生?的箫中剑。 她将灯笼往前递了递,照出地上零星的血迹。 沿着血迹往前走,拐了两个弯,嶙峋的乱石后,有道人影抱着双膝,蜷缩在角落里。 那人衣服上尽是血染过后的痕迹,依稀能辨得出来是一截鸦青色。 羽徽若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松了开来。 今日姜潮生?所着的,正是鸦青色长袍。 羽徽若说他穿绿衫像根大葱,他索性就改着青衫。 “姜潮生?。”羽徽若快步上前,递出手里的箫中剑,质问道,“真的是你,我来寻你,是为救你,你怎么出手伤人。” “走。”姜潮生?脑袋埋在膝中,上下?两排牙齿磕碰着,溢出一个音节。 羽徽若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他身上的血气很重,羽徽若当?心他就此死了,中断赤丹神珠的线索,忙说:“我带了药,你先止血要紧。” “滚,我说滚呐。”姜潮生?推开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毫无防备,向后跌退几步,瓶瓶罐罐散落一地,灯笼从手中滑出,掉在地上。 烛火“嗤”地吞噬了纱制的灯笼,燃起?明黄的火焰。 那火焰一窜三尺高,照亮了大半个阴冷潮湿的洞窟,姜潮生?惨白?的面?颊一览无余。 他发丝凌乱,狭长的眼透过额前碎发,发狠地盯着腾起?的火焰。 火焰驱散他眼底浓黑的颜色,也驱散了他瞳孔深处暗藏的恐惧。 羽徽若哪里遭过他人这样作践,虽然她来寻姜潮生?有自己的算计,到底是出于好意,被这样劈头盖脸一顿骂,心里头刷地蹭起?一股火气。 在外头不比羽族,她尽量收敛脾性,已经很久没有发过脾气了。姜潮生?的不识好歹着实惹恼了她,正要发作时,忽然瞥见姜潮生?眼睛里的神色转换。 羽徽若的火气好似被一盆冰水浇灭,纳罕道:“你在害怕?” 她竟然在姜潮生?的眼里看到了恐惧。 姜潮生?琥珀色的瞳孔里残留着火焰的影子。 羽徽若愈发肯定地说:“你怕黑。” 姜潮生?的目光落在地面?的剑上。 羽徽若看穿他的心思,率先一步,抬脚踩住那把剑:“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好心来寻你,你却要杀我灭口。” 姜潮生?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羽徽若观他全身紧绷,双唇泛着惨白?,可怜巴巴的模样不似作假,摇头叹息:“我不知道你怕黑这件事因何?重要到杀我灭口,但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口没遮拦的,逮着什?么都往外面?说。怕黑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我睡觉时夜夜燃灯到天?明,也从未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你不配合我的话,血流干了,有药也难救了,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灯笼快烧完了,待会这里又会变得黑布隆冬,你不怕我还?怕呢?” “药。”姜潮生?朝她伸出手。 这是被她说服了。 羽徽若抬手一抛,瓶瓶罐罐,都落进了姜潮生?的怀中。 灯笼已经烧没了,她从纳戒中取出一只雕着花纹的琉璃瓶,抱在怀里。 那琉璃瓶里盛了半瓶子的明月珠,挨挤在一处,光晕重叠,好似怀抱一轮明月,碧色的光辉,映出女孩姣好的面?容。 “看什?么看,没见过吗?”羽徽若察觉到姜潮生?盯着自己,忍不住怼了他一句。 莫不是惦记上了她的这些宝贝? 那可不行,这些都是她的命根子。 羽徽若心中对姜潮生?的戒备又加深了几分。 姜潮生?确实被羽徽若的大手笔惊呆了。这种明月珠取自极昼之?地的深海里,光芒不灭,光是一颗都价值连城,方祈玉那种出身皇族的,他也只在他屋里见到过一颗。 姜潮生?撕开衣衫,将药粉倒在伤口上。 他与梼杌大战一回?,被梼杌叼回?这洞中,梼杌低头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不感兴趣,只拿大舌头舔了他一遭就走了。 他伤得不重,但因惧黑,手脚麻木,困在这昏天?黑地的洞窟里寸步难行。 他在七曜阁有无数人追随,生?死关头走到他面?前的,却是不愿与他为伍的羽徽若。他不想狼狈的模样被她撞见,躲躲藏藏,可惜,还?是叫她看见了自己最不堪的一幕。 两人默不作声,借着明月珠的光晕,并肩往洞外走去。 帝姬与恶犬 第36节 羽徽若斜眼看姜潮生?,他捂着肩头凶兽咬出来的伤口,走得一瘸一拐。 羽徽若靠近他,一双黑目华光灼灼:“我有一事十分好奇,二师兄天?不怕,地不怕,怎的会怕黑?” 姜潮生?沉默,久到羽徽若以为他不会再答了,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幼时曾入学堂,读书太好,遭人嫉妒,被锁在书柜里一天?一夜,那时起?,便落下?了这个毛病。” 哪都有捧高踩低的,母亲耗尽积蓄,将他送入书院,那里都是些有权有钱人家的孩子,众星捧月的长大,怎么可能忍得了一个妓子所生?的孽种爬到他们?头上去。 姜潮生?言尽于此,不肯再多说。 羽徽若还?想借机引出玉簪子的话题,思前想后,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出了魍魉洞。 羽徽若感叹道:“这魍魉洞名不副实啊,里面?空空如也,哪有什?么魑魅魍魉。” 姜潮生?回?道:“在你来之?前,洞里的东西?,都被凶兽扫荡干净了。” 羽徽若半开玩笑:“那你还?真是幸运,凶兽吃饱了,没打你的主意,要是我晚来一步,你就被当?夜宵了。” 前方响起?刀剑的声音,羽徽若飞快奔过去,刚站定,就见那些弟子们?跟撒豆子似的飞出去,个个摔得鼻青脸肿,而被他们?团团围住的少?年,赫然是前不久失踪的鹿鸣珂。 鹿鸣珂手握长剑,半张脸覆着黄金面?具,笔直地挺立着,薄唇抿出不悦的弧度。 那把剑被封在剑鞘里,自落入他手中,都安分守己,没有一丝异动,此时忽然剧烈震动起?来,挣脱着要飞出剑鞘。 鹿鸣珂指尖抵住剑柄,身后一道欢喜的声音响起?:“鹿鸣珂,你果然没事。” 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倏然飞出,化作一道耀眼的光芒,刺向羽徽若的眉心。 羽徽若大惊失色,接连后退,她身后不远处的姜潮生?亦是脸色微变,祭出了自己的碧玉箫。 鹿鸣珂一跃而起?,轻巧的身形划出道弧线,落在羽徽若身前。 他抬起?右手,张开五指,掌中灵力氤氲,抵住东皇剑的锋刃。 东皇剑一寸寸向前。 它看到了鹿鸣珂的心魔,它要杀了鹿鸣珂的心魔。 鹿鸣珂手掌合起?,握住东皇剑的利刃,撕裂出一道伤口,鲜血滴滴答答落下?。最终,东皇剑光芒闪烁,渐渐收敛了杀气,变回?凡铁,乖乖依附在他掌中。 他还?剑入鞘。 其他弟子们?反应过来,小声的交头接耳:“是东皇剑,那个丑八怪居然拿到了东皇剑。” “东皇剑生?性高傲,怎会青睐这个丑八怪。” “连二师兄都没得手的东皇剑,不可能会选中这个丑八怪,他定是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鹿鸣珂入门时罩着面?具,引人窥探,他们?有人曾看到鹿鸣珂取下?面?具后的那块疤,一夜之?间,鹿鸣珂丑八怪的名头就传遍七曜阁,不喜他的,就以丑八怪代称。 众人皆愤愤不平。 有人提到姜潮生?,姜潮生?垂下?眼睫,不说话。 鹿鸣珂的手掌还?在滴血,血珠染红东皇剑的剑柄上镂刻出的花纹。 羽徽若死里逃生?,简直有一百句脏话想对着鹿鸣珂破口大骂,看到他满手的鲜血后,满腔的愤怒又都消失无影。 第42章 [vip] 萌动 剑冢未开, 众人被迫逗留在剑冢内,那凶兽吃饱了四处溜达,大家害怕被它撞上, 打了牙祭,都?不敢乱跑, 这里属姜潮生修为最?高, 他们都?紧紧依附在姜潮生的身旁。 鹿鸣珂握着剑,独自一人离开。 羽徽若不想被其他人误会自己是姜潮生阵营的,索性追着鹿鸣珂而去。 夕辉收敛余光, 墨黑一重重侵染天色,平阔的荒野间, 一道?丈宽的河流哗啦啦向东而去,波涛撞上嶙峋乱石,银浪翻涌。 鹿鸣珂坐在河边,正在清洗伤口?,那把染了他的血的东皇剑就搁在身侧。 少年掌心?都?是血, 剑痕深可?见骨,他挽起袖子,将手插入水中, 那伤口?一沾上血, 痛得他眉头拧了下。 “你?这样粗暴,当然会疼。”羽徽若走过来?。 被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 发出嗡嗡的震动声?, 再次想要挣脱束缚。 羽徽若的脚步僵了一瞬。 鹿鸣珂丢了个禁制, 彻底封死东皇剑的异动。 羽徽若松口?气, 走到他身边蹲下,握住他的手, 自袖中掏出一张帕子,浸透了水,动作轻柔地擦拭着他掌间的污痕:“你?呀,对别人狠就算了,干嘛对自己这么狠,这是你?自己的手,又?不是一块无?知无?觉的猪肉。” 羽徽若擦拭着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 少年手背上有一块烫疤,这烫疤她记得,是她无?意中烫出来?的,那时他还?是她的小奴隶,不哭不喊,就那么傻傻地盯着她,她以为他不怕疼,是个没有知觉的怪物,生出几许忌惮,自那之?后,冷落了他不少。 鹿鸣珂抽回了手。 羽徽若凶巴巴地抓住他的手:“躲什么,还?没上药,这是握剑的手,伤了,就废了。” 她忽而想起,这少年左手剑使得也是极好极好的。 羽徽若指尖柔软,泛着些许的凉意,滑滑的,鹿鸣珂五指僵得仿佛不属于自己,心?里的某个地方,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挣扎着出来?。 羽徽若把给姜潮生治伤剩下的药粉,都?倒在了鹿鸣珂的掌间。 这羽族带出来?的好东西,她自己没用上多少,都?用在了男人身上,要是被姑姑知道?,铁定要狠狠责骂她暴殄天物。 羽徽若一边鄙视着自己对这小奴隶一次次心?软,一边为他的伤口?包扎。 鹿鸣珂的禁制没起多少作用,那被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再次躁动起来?。他用没受伤的左手,握住了东皇剑。 羽徽若头也不抬地问?:“到底是你?对我有意见,还?是你?的剑对我有意见?” “何?出此言。” 羽徽若毫无?预兆地伸手,扯了下他的衣襟。 鹿鸣珂猝不及防,向后躲闪,从坐着的青石上跌下去。青石低矮,他摔得并不狼狈,那张肤色苍白的脸上骤然铺满红晕。 他慌乱得拢好衣襟,错开羽徽若的眼。 羽徽若说:“别藏了,我看见了,种着同心?契的地方,只剩下了一块疤。剑一旦认主,与主人心?意相?通,剑的杀意,便是主人的杀意。鹿鸣珂,明明解开同心?契要付出惨重的代价,你?还?是义无?反顾地剜去血肉,就这么恨我,想亲手杀了我?” 羽徽若说到最?后一句,已经逼到鹿鸣珂跟前。 “只是不想受人控制。”鹿鸣珂面颊上的红晕渐渐退却,再次覆上羽徽若熟悉的冷漠,他扭过头去,看着潺潺的流水。 “那你?想杀我吗?”羽徽若握住他手里的剑,“有一天,你?会不会用你?手里的剑杀了我,去证你?的大道?。” 鹿鸣珂答不出来?。 “鹿鸣珂,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会死在你?的剑下,我心?里头真?是有点不甘心?呢。” 羽徽若的低声?喃喃,散入风中,她拍拍身上的灰,走到河边,洗掉手上沾染的血迹。 鹿鸣珂盯着她的背影,认真?思索着她话里的深意。 羽徽若十指纤细,轻晃水面,拨动着流动的波纹,荡开一圈圈涟漪。 “初得神剑,我尚不能全然掌控它,它的杀意,非我本愿。”少倾,身后飘来?鹿鸣珂几不可?闻的声?音。 羽徽若手指绕着水波画圈圈,闻言,动作一顿。 * 姜潮生盘腿而坐,擦拭着碧玉箫。 夜色已深,他们怕引来?凶兽,不敢燃明火,十几人围坐在一处,黑压压的。零星的月色漏下树隙,映在姜潮生的脸上,透出一种阴森森的鬼魅气氛。 “二师兄,您别生气,鹿鸣珂那小子能拿到东皇剑纯属运气,那剑凶得很,他一旦掌控不了,就会被反噬,到时咱们只管看他的笑话。” “对呀,二师兄,等东皇剑弑主,咱们再接手,大家就知道?谁才是东皇剑真?正的人。” 不提东皇剑还?好,提起东皇剑,姜潮生指尖发白,几乎将锦帕捏得粉碎。 “剑冢开了,二师兄,剑冢开了。”有弟子专门守着剑冢的入口?,剑冢一开,赶紧跑过来?将此事汇报给姜潮生。 凶兽不知所踪,随时有可?能会窜出来?,还?是先出剑冢为重。 东皇剑已择主,再入剑冢,亦无?意义,姜潮生下令道?:“所有人即刻撤离剑冢。” “二师兄,可?要通知羽师妹和鹿师弟?”发问?的是先前和羽徽若一起回去找姜潮生的弟子,说到底,没有羽徽若,姜潮生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这弟子良心?不多,还?是有点的。 “我说的是所有人。”姜潮生沉着脸说。 那弟子一下子会意:“我这就去通知羽师妹和鹿师弟。” * 剑冢无?羽徽若的机缘,羽徽若并不觉得可?惜,她擅刀,不擅剑,那些名剑落在她手里,反而是明珠蒙尘,倒是鹿鸣珂一出了剑冢,拿到东皇剑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了七曜阁上下。 明华剑尊大为高兴,当着所有弟子的面,将他赞赏一番,还?赠了他一套剑谱。此后,鹿鸣珂在七曜阁的地位有了微妙的变化。 有东皇剑在手,又?有明华剑尊的亲口?赏识,不少人都?暗自琢磨着,这鹿鸣珂前途不可?限量,明里暗里,原先轻视过他的人,眼巴巴地跑来?与他交好。 更?奇怪的是,鹿鸣珂一改先前的冷若冰霜,对前来?结交之?人通通笑纳。 今日一早,羽徽若就听说鹿鸣珂被几个弟子相?邀着下山去了,那几个弟子是长老的座下弟子,按照辈分,鹿鸣珂还?当唤他们一声?师兄。 羽徽若照例去桃花坞寻姜潮生,姜潮生负责传授她七曜阁的基础剑法,这些剑法进入七曜阁的都?要学,算不上什么高明的招式,对羽徽若来?说,聊胜于无?。姜潮生的簪子还?在她手里,她这是去放长线钓大鱼。 姜潮生这人乍看不是什么好人,细看更?不是什么好人,好在他坏得坦坦荡荡,不会使些阴私的手段来?迫害他人,授剑一事,他从不藏私。 羽徽若跟他学了半日的剑。下午,姜潮生将剑一扔,递了把小锄头给羽徽若。 羽徽若抱着小锄头,一脸茫然地问?:“我们不练剑了吗?” “学剑一事不急,我领了一桩任务,做好了,可?计五十功德。”姜潮生唇角一勾,笑得不安好心?。 “什么任务?” “除草。” “这么简单?”羽徽若难以置信,什么除草任务,还?能计五十功德。 简单,是不可?能简单的,姜潮生领到的这桩任务是给药圃里新到的一批人参除草。 这批人参不是普通的人参,它们受仙山福地的灵气滋养,渐渐修出了些灵性,极为不老实,长在地里,四处乱跑,除草时,锄头无?眼,一不小心?伤到人参,不仅拿不到功德,先前积攒的功德还?有可?能会被扣了个精光,所以没有人愿意接受这个棘手的悬赏任务。 羽徽若扛着小锄头,刚踏进药圃,那些长在地里的小人参,如小狗见到了骨头,全都?跑到了她的脚下,更?有甚者,攀扯着她的裙摆,试图往她身上爬。 帝姬与恶犬 第37节 姜潮生一手一个,将它们抓住,重新埋进了土里。这些人参虽有灵性,并无?灵智,不知道?离土太久,就会干涸而死。 羽徽若帮着他将人参埋进土里。 两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药圃里新长出来?的杂草除了,还?给人参浇灌了些灵泉。 做完这些已经日落西山。 羽徽若舒展着腰身,与姜潮生往山下走。 “辛苦了,羽师妹。”姜潮生递给羽徽若一枚果子。 羽徽若来?到这七曜阁,已经许久没有吃过果子,这果子红彤彤的,是熟透了的模样,抵到鼻尖,能嗅到一股极清新浓郁的果香。 羽徽若卷起袖摆,擦擦果子,咬了一口?,说:“多谢二师兄。” “应是我多谢你?才是,那日在魍魉洞里,如果不是你?来?找我,后果不堪设想。” 羽徽若像是见到了什么惊天奇闻:“你?还?会感谢人。” “我承认,我这人的名声?的确算不上好,但不至于不识好歹,亏待自己的救命恩人。我听说,羽师妹当日放言,就是与那凶兽同归于尽,也要寻回我,羽师妹这份情意,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姜潮生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半是认真?,半是开玩笑,羽徽若着实摸不清,他打的什么主意。 “你?要真?想感谢我的话,今日的功德分为一半。” “你?若高兴,这些功德都?可?以记在你?的头上。” “是你?说的,不许反悔,反悔是小狗。”羽徽若忙活大半日,累得腰都?折了,听说能拿全部功德,当然不会推拒。 姜潮生让出所有功德,不但不觉得可?惜,脸上反堆着春风般的笑意:“说起魍魉洞,我想起我在剑冢丢失了一枚簪子,陈师弟说,他亲眼看到羽师妹捡到了那枚簪子。” “我确实捡到了一枚簪子,未必就是二师兄的,要是轻易给了二师兄,真?正的失主来?寻,我担不起这个责任,不如二师兄说说,二师兄丢的那簪子是什么模样?” 两人打着哑谜,簪子到底是谁的,彼此心?知肚明。姜潮生认真?描述道?:“我丢的乃是一枚玉簪,雕作兰花样式,簪子的尾部刻了个‘雪’字。” “二师兄名姓中并无?‘雪’之?一字,因何?簪子上会刻着一个‘雪’字?” “‘雪’是簪子原主的名字。” “既以玉簪相?赠,这个名字里有‘雪’的人,看来?与二师兄关系匪浅。容我多问?一句,她是二师兄的什么人?” 姜潮生停下脚步,笑吟吟道?:“你?绕了这么多的弯子,就是想知道?她是我的什么人?” 羽徽若毫无?被戳破心?思的窘迫,淡定回道?:“嗯。” 姜潮生唇边的笑意更?深:“她是个姑娘。” 羽徽若心?里头涌起一丝激动,面上不露分毫,认真?倾听着姜潮生的话。 姜潮生观她神色变化,继续说道?:“是个很美丽的姑娘。” “那么,敢问?这位美丽的姑娘,现如今身在何?处?” “你?真?想知道??” “只要二师兄坦诚告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用什么代价,三日后,亥时,望仙台等我。” 姜潮生话音刚落,迎面走来?数人,一路说说笑笑,走在中间的少年,便是一早下了山的鹿鸣珂。 鹿鸣珂被他们簇拥着,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里的折扇。 他今日着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腰间束着云纹腰带,满头青丝束在脑后,扎成马尾,握着折扇的模样,叫羽徽若忆起王家大宅里的王悯之?王小少爷。 “二、二师兄。”那几人看到姜潮生,都?变了脸色。 他们几个接到一桩驱邪的任务,想到那邪物凶悍,就邀请鹿鸣珂同行,没想到鹿鸣珂欣然同意。 这一趟顺利无?比,见识到鹿鸣珂手中东皇剑的威力,这几人对他心?生敬佩,想到这人极有可?能与方祈玉和姜潮生一决高下,成为掌教的热门候选人之?一,更?是热忱。 除完邪祟,其中一人做东,请他们去酒楼喝酒,此时身上还?沾染着几分酒气。 “鹿师弟翘了我的课,跑去饮酒作乐,想必是觉得我这个二师兄已经配不上你?的剑了。”姜潮生冷笑道?。 “二师兄所授剑法,前几日我已私下去书阁领了剑谱,以后不必再劳烦二师兄费心?。”鹿鸣珂面无?表情回道?。 “鹿师弟今时不同往日,真?当令人刮目相?看。” “二师兄谬赞。” “但愿鹿师弟能如愿以偿,笑到最?后。”姜潮生只觉他腰间所悬的东皇剑过于刺眼,丢下一句话,扬长而去。 羽徽若怕姜潮生反悔,不肯告诉她凌冬雪的线索,想了想,跟着姜潮生走了。 鹿鸣珂看着他们二人一前一后的背影,目光里藏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阴鸷。 第43章 [vip] 惑果 三日后。 天一黑, 羽徽若就闭门不出,快到亥时,她悄然?推开屋门, 鬼鬼祟祟走了?出去。 垂花门外,一道颀长的?身影站在月下, 半张黄金凤尾面具淬着?寒光, 不声?不响的?,吓了?羽徽若一大跳。 “怎么突然?冒出来,差点撞上?了?。”羽徽若一路回头张望, 就怕被什么人尾随,发现鹿鸣珂时, 离鹿鸣珂只半步距离,险些撞了?个正着?。 “我早就站在此处,是你心不在焉,没有看见我。”少年的?嗓音裹着?些许夜的?寒气。 “好叭,算我眼?瞎。”羽徽若有正事要办, 不想与鹿鸣珂在这里浪费时间,“麻烦让让,我要出去。” “去哪里?” “怎么着?, 去哪里, 还得向你汇报?”羽徽若踮起脚尖,一张粉白娇艳的?脸庞, 倏然?凑到鹿鸣珂眼?前, “别忘了?, 我是师姐。” 少年睫羽颤动, 不自在地?撇开眼?:“我并非这个意思。” “那就好。” “夜色已深,我陪你去。” 羽徽若脚步一顿, 笑?了?:“我去幽会,你也去?” 鹿鸣珂皱皱眉,说:“你可知道明华剑尊共收了?十个弟子?,除却你我,方祈玉和姜潮生,其余六人去了?哪里?” “这又不是什么秘密,他们或死,或失踪,都?是有缘由的?。你是想说七曜阁非我想象得那般简单,他们的?消失,没有那么简单。” “唔。” “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鹿鸣珂握紧了?手里的?东皇剑:“你身上?有半颗赤丹神珠。” 羽徽若眼?神戒备,立刻离他远远的?:“我就知道,你还是不死心,我告诉你,这赤丹神珠是我羽族的?,你想都?别想。” 见鹿鸣珂没有反驳,羽徽若心道,自己猜得十有八/九是对的?,这个臭小?子?,从头到尾都?对赤丹神珠不死心。 她向前疾行数步,错开鹿鸣珂的?身影,溜了?出去。 等她拿到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就吞进肚子?里,以绝后患。 * 望仙台是七曜阁的?观景处,登上?此高台,可将七曜阁大半光景尽收眼?底。 台上?设有观景亭,四周垂纱帘阻挡寒风。 姜潮生早早到了?望仙台。 夜幕低垂,流云拂月,他将垂在亭子?四角的?灯笼一一点亮,就着?自带的?酒水,对着?冰月,自斟自饮。 将近亥时。 身后响起脚步声?,姜潮生搁下酒盏,回头见一名灰衣童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这童子?是明华剑尊的?侍剑童子?,他行至姜潮生身前,欠了?欠身:“姜公子?,剑尊有事传召,麻烦请随我走一趟。” 姜潮生道:“我在此处等一人,有几句话想与她说,且稍等我片刻,说完我便去回禀师尊。” “剑尊说了?,请您立刻去见他。”灯笼的?光晕,照出侍剑童子?死气沉沉的?一张面容。 姜潮生心生一股不祥的?预感,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搭上?腰间垂着?的?碧玉箫,一剑横扫出去,侍剑童子?应声?倒地?,手中的?灯笼刷地?落地?,呼呼燃烧起来,明黄火焰照出姜潮生狠辣的?眉眼?。 姜潮生的?剑挑向侍剑童子?,在他喉间割出一道伤口?,伤口?无?血,下面的?皮肉已经坏死,说明这童子?不知死了?多少时日。 当下仙门各派,有心术不正的?,私下修炼邪术,炼制傀儡。这侍剑童子?死后与常人无?异,还能?传话,极有可能?是被人炼制成了?傀儡。 姜潮生蹲下身,检查着?他的?身体,一道黑影从身后覆下来,将他完全拢在其中。 姜潮生出剑刺向那人,阴影急速地?移动着?,被风吹开的?兜帽,露出半张鬼气森森的?脸。 姜潮生惊道:“师尊?”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七曜阁的?掌教,明华剑尊。明华剑尊脸孔惨白,双目红雾氤氲,看向他的?眼?神里满是贪婪。 这一分神,明华剑尊一掌将姜潮生掀飞出去,气浪撞上?他的?心口?,迫他喷出一口?血雾。 “师尊,你怎么了??”姜潮生看出明华剑尊的?不对劲,试图用说话分散他的?注意力,“我是潮生啊,您的?二弟子?,潮生。” 明华剑尊不为所动,逼到身前。 二人实力相差悬殊,平日里春风得意的?姜潮生,在自己的?师尊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几息后,姜潮生轰然?坠地?,挣扎几许,又是一口?血沫喷出。 明华剑尊袖中射出一道剑光,刺向他的?丹田。 姜潮生只觉腹间一疼,有什么被勾了?出来,血淋淋的?,还裹着?淡淡的?金色光晕。 是他的?金丹。 万物生灵,入道者,皆有内丹。妖有妖丹,魔有魔元,而作为人的?修士入道,修炼到一定的?境界,就可凝出金丹,所有修为储存于此。 修为越强盛,金丹越是坚不可摧,反之,金丹一失,修为尽废。 明华剑尊得了?姜潮生的?金丹,从身体里伸出千万条细丝,一点点缠上?姜潮生的?金丹,金丹肉眼?可见的?变小?。 姜潮生满眼?震惊,明华剑尊用的?明显是仙门严令禁止的?邪门功法,事已至此,他无?暇思索再多,疾声?道:“师尊,不要!” 明华剑尊不为所动。 姜潮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抓起掉落在地?上?的?碧玉箫,刺向明华剑尊。 明华剑尊长袖一拂,姜潮生腾空而起,跌至高台边缘,顺着?石阶滚落下去。 帝姬与恶犬 第38节 * 与鹿鸣珂这么一纠缠,估算好的?时间,被耽误了?片刻,羽徽若心知姜潮生这人阴晴不定,怕迟到惹他不悦,一路紧赶慢赶,总算掐着?亥时走到望仙台的?脚下。 她长舒一口?气,抬起脚,刚踏上?第一个台阶,就有一道人影从望仙台上?滚了?下来,一路滚到她的?脚边。 “二师兄!” 羽徽若认出姜潮生所着?衣物,抬手将他接住。 姜潮生已经昏死过去,脸上?都?是磕碰出来的?淤痕,腹间更?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盘踞着?金丹的?地?方,赫然?已空空如也。 有人夺走了?他的?金丹。 金丹离体,及时夺回,依旧有挽救的?机会。 温热的?鲜血染了?羽徽若一手,羽徽若仰头望去。 明华剑尊已吞了?姜潮生的?金丹,追了?下来,原是想将他杀了?彻底灭口?,不意与羽徽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几乎是在同时,二人都?朝着?对方出手。 明华剑尊出招狠辣,显然?打着?一同将羽徽若灭口?的?主意,羽徽若的?明玉刀锋利无?比,又有凤凰一族的?仙灵相护,明华剑尊一击未成,排山倒海的?灵力只将羽徽若撞得飞了?出去。 羽徽若胸前剧痛,不知是不是肋骨被他打断了?,她如断翅的?鸟雀,从天而降,摔在了?地?上?。 明华剑尊落在她身前,抬起玄光剑,朝她刺了?过来。 这一剑避无?可避,羽徽若双目被金光刺痛,被迫闭上?双眼?,千钧一发之际,一柄剑飞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将明华剑尊的?剑击了?回去。 羽徽若诧异地?睁开眼?。 黑衣少年手掌向上?,召唤回东皇剑,从月下走了?过来。 “是你?”明华剑尊神色变幻不定。 羽徽若捂着?心口?,头顶的?明月晃成了?无?数影子?,黑暗重重叠叠覆上?她的?双眼?,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是鹿鸣珂戴着?黄金面具的?半张脸颊,以及绷起的?唇角弧线。 臭小?子?,又在跟踪她。 羽徽若在心里骂了?一句,放心地?阖上?双眼?,任由意识沉入那无?边无?际的?黑暗。 明华剑尊阴沉着?脸唤起玄光剑,剑尖指向鹿鸣珂:“你见此情景,丝毫不吃惊,足以证明你在暗中调查过我。” 调查明华剑尊,是为赤丹神珠,这些,纯属意外。当年的?明华剑尊小?有资质,与那些天纵奇才的?佼佼者相比,依旧有着?天壤之别。十八年前,轰轰烈烈的?一场七曜阁掌教之争,备受看好的?天才纷纷陨落,只有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弟子?笑?到了?最后,很难不让人怀疑,是赤丹神珠帮了?他的?大忙。 结果令人吃惊——帮他的?不是赤丹神珠,是他走了?歪门邪道。 鹿鸣珂弯身抱起羽徽若,并未回答明华剑尊的?话。他躲开玄光剑的?剑锋,波澜不惊地?开口?唤道:“舅舅。” 玄光剑收回,明华剑尊立在石阶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你肯再唤我舅舅,是因?为你怀中的?女子??” “请舅舅放过她。” “她看见我杀人了?。” “她是羽族帝姬。” “那又如何,知道我秘密的?,都?得死。” 鹿鸣珂垂下眼?睫,掩去眼?底情绪,平静地?问道:“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我也要死吗?” “你是阿姊留下的?唯一血脉,看在阿姊的?份上?,我不会杀你。” 但是,他会取走鹿鸣珂的?金丹,折断他的?双腿,将他永久囚禁起来。 “舅舅,做个交易吧。”鹿鸣珂略略抬了?下眼?皮,眸中盛着?一轮冰月,眼?神比满目的?月影还要冷冽,“舅舅练的?功法,与我们天魔一族的?能?力异曲同工,功法有限,只能?吞噬十分之一的?功力,还有被反噬的?风险。舅舅若答应不杀羽徽若,我可以帮助舅舅完全转化金丹。” 明华剑尊能?坐上?掌教之位,很大一部?分依赖于他练的?这门邪功。如鹿鸣珂所言,这门功法有缺陷,近年来,他明显感觉到金丹转化而来的?功力越来越少。 修炼一途极其残酷,大道无?情,天才无?数,他不进步,有朝一日,总会有人踩到他的?头上?。 明华剑尊沉吟道:“我可以不杀她,但我必须剪了?她的?舌头,折断她的?双手,保证她不会泄密。” 鹿鸣珂后退三步,没有表情的?脸上?,终于泄出一丝防备。 “觉得我残忍?”明华剑尊哂笑?,“等你坐到我这个位置,会比我更?加残忍。” 他倏尔想起年少时,也曾一腔赤诚,一心求道,为的?是行侠仗义,除魔卫道。他仗着?小?有聪明,一路摸爬滚打,拜入七曜阁掌教的?座下。 入了?这七曜阁,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正的?天才光芒万丈,任凭他怎么努力,始终都?站在天才的?阴影里。为了?爬的?更?高,他忘记了?初心,走了?歪路。 当初的?天才,有人陨落,有人一蹶不振,只有他,坐到了?掌教的?位置,千人拥护,万人膜拜。 “我不同意。”鹿鸣珂垂眸看了?眼?怀中的?羽徽若。尊贵的?羽族帝姬,是不会忍受身体上?有这些残缺的?。 “这么说来,你有更?好的?办法?”明华剑尊这样说,是已笃定鹿鸣珂有了?别的?想法。 “我有惑果,能?让她忘了?今夜所见。” “惑果?”明华剑尊意外,“你小?子?,命中确有机缘。” 那惑果传说生在剑冢,只在七曜阁的?卷宗中出现过,明华剑尊及七曜阁的?众弟子?,这么多次出入剑冢,谁都?没有遇到过惑果。 惑果确实是鹿鸣珂在剑冢中摘的?。他那时不知惑果是什么,只觉果子?红彤彤的?,模样很是可人,那羽族娇蛮的?小?帝姬定是喜欢,就随手摘了?,离开剑冢,去书阁里特意查了?一番,才知这是惑果。 鹿鸣珂见明华剑尊已同意他的?办法,放下羽徽若,取出惑果。 惑果只有指甲大小?,被他碾成一团汁水,灌入羽徽若喉中。 惑果是医者用来入药的?,药经中载,服用惑果者,会性情大变,判若两人,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新生。 这么难得的?东西,被鹿鸣珂用来迷惑那羽族帝姬的?心智,着?实有些大材小?用。 明华剑尊提醒道:“等她醒来,她不会忘记自己是谁,来自哪里,但她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没有人会发现不对劲,因?为,她还是她,她已不是她。” 这就是惑果,惑之一字,便是其中精髓。 鹿鸣珂抱起羽徽若。 明华剑尊没有阻止,待到二人的?背影彻底消失在月下,明华剑尊转头去寻姜潮生,原本躺着?姜潮生尸首的?地?方,只留下了?一滩血迹。 明华剑尊的?脸色沉了?下来。 第44章 [vip] 悯之 姜潮生弓着腰, 跌跌撞撞向?前走?着。 血珠顺着他的指缝滴落,在?地上烙印出一朵朵血花。 姜潮生半步不敢停歇,他知道, 出了今晚这档子事,明华剑尊一定会杀他灭口的。 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师尊, 哈哈, 师尊他养着自己,就是为了那颗金丹。他想起?那些无?故失踪的师弟师妹们,仰起?头来, 无?声地笑着。 月下有人影疾行而来,手中剑光闪烁。 姜潮生认出那是明华剑尊的玄光剑, 咬了咬牙,拿出一张符印,烧成灰烬。 骤然?出现在?脚下的法阵,吞噬了他的身影。 姜潮生出现在?一间宫殿里。 男人一袭白衣,斜倚金座上, 怀中搂着妖艳的舞姬,歪着脑袋,饮下舞姬递过来的美?酒。 这些人脸上都有纹路各异的魔纹, 无?疑, 是来自天?渊对面的魔族。 “欢迎来到我的地盘,姜公子。”男人注意到凭空出现的姜潮生, 挥了挥手, 赶走?所有的舞姬和?婢女, 对上姜潮生的悲喜莫辨的目光, 笑吟吟地打了个招呼。 “魔族将军,祝炎。”姜潮生咬着牙, 唤出了他的名字。 “很高兴,你能想通,主动来找我。”祝炎假装没?有看见他浑身的狼狈,坐直了身子,朝他伸出手。 姜潮生自嘲一笑:“我本?不欲与你为伍,没?想到有朝一日?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他姜潮生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做起?事来正邪难分,从未想过会真的变成一只魔。那能将人瞬移的符印是祝炎给他的,祝炎与他萍水相逢,颇为欣赏他的性情,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亮明身份,游说他入魔。 姜潮生一心修剑,沉迷剑道,想做的是仙门?的中流砥柱,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彼时的他做梦都不会想到,祝炎留给他的这道符,是他日?后绝境中的唯一生路。 “呀,你受了很重的伤,还丢了最重要的金丹。”祝炎仿佛现在?才发现他的境况,遗憾地叹息一声,“你快要死了。” “我想活下去,祝炎将军,请您帮我。”姜潮生忍着剧痛,挺直背脊,跪在?祝炎身前,两手交叠,贴在?额前,行了个深深的拜伏之礼。 “想活下去,就只能和?我一样,成为血魔。”祝炎的笑容消失,神情变得?认真起?来,“姜公子,你可愿意?” “我愿意,只要能活下去,做什么,我都愿意。”姜潮生吞下一口血沫。 他必须活下去。 活着,复仇。 * 幽幽月色透过碧色窗纱,照着桌上的一盏孤灯。 鹿鸣珂踹开屋门?,将羽徽若放在?榻上,执起?琉璃灯,放在?床头的小柜子上。 羽徽若双目紧闭,眉头皱起?,已陷入深深的梦境里。 鹿鸣珂在?床侧坐下,撩起?羽徽若额前的一缕碎发。 她的额角留下一块撞出来的青色淤伤,鹿鸣珂打开储物袋,拿出药罐,指尖沾了药膏,将那琥珀色的冰凉膏体涂抹在?伤处,一点点揉开。 做好?这些,他又握起?她的手,同样的,将那药膏抹在?细碎的剑痕上。 从头到尾,他目光低垂,动作规矩,不越雷池一步。 羽徽若翻了个身,四?肢蜷缩起?来。 入了夜,深山寒气重,鹿鸣珂拿起?薄被,盖在?羽徽若的身上,而后放下床帐,隔着雾蒙蒙的一片,凝视着她的睡颜。 “啪”的一声,灯花爆开,惊得?那少年猛地收回了目光。 灯油已烧了一截,流云绕月,半掩去月影。 * 灯油燃到底,灯火渐渐熄灭。 东方破晓。 帝姬与恶犬 第39节 清晨的一缕斜光,打在?床帐上。 鹿鸣珂守了羽徽若一夜,直到清晨鸡鸣,方行至桌边坐下,用手撑着脑袋,打了个盹。 为防止杂乱的声响提前吵醒羽徽若,他临睡前丢了个禁制,将所有喧嚣都隔绝在?外。 万籁俱寂中传来一声轻响。 鹿鸣珂睁眼,微弱的天?光里,本?该躺在?床上的黄衫少女,怀中抱着他的东皇剑,身段窈窕地站在?不远处,满脸歉疚道:“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悯之。” 鹿鸣珂心脏狂跳起?来:“你唤我悯之?” “有什么不对吗?”羽徽若讷讷,“我一直这样唤的,就像你唤我,初初。” “无?事,是我刚做了个噩梦,脑子糊涂了。”他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害怕打破这一场幻梦 “什么噩梦?”羽徽若坐在?他身边,将东皇剑搁在?桌子上。 她醒来看到打盹的鹿鸣珂,一心想作弄他,没?瞧见他放在?她床侧的东皇剑,一脚踹翻在?地,闹出的动静提前吵醒了他。 她的记忆里,自己总是喜欢这样作弄鹿鸣珂,鹿鸣珂也不生气,这更像是是两人之间的情趣。 “我梦见,你讨厌我。”鹿鸣珂对上羽徽若小鹿般纯洁无?辜的眼,羽徽若从不会用这种毫不设防的眼神看他。 “怎么会。”羽徽若严肃摇头,“我不讨厌悯之,我从来都没?讨厌过悯之,我这辈子都不会讨厌悯之的。” 她魔怔似的,将这三句话反反复复的念叨着:“我不讨厌悯之……” “初初。”鹿鸣珂打断了她的话。 羽徽若仰起?脸颊,等?待着他继续说下去。 鹿鸣珂双唇动了动,温声问道:“伤口疼不疼?” “你说这个?”羽徽若伸出自己满是剑痕的双手,“不疼。习剑者,哪有不受伤的,习惯了。” “真的不疼?” 鹿鸣珂的眼神,明显在?告诉羽徽若,他已看破她的伪装。 帝姬娇贵,磕着碰着,都会皱上半天?眉头,怎么会不疼? “疼的。”羽徽若不坚强,只是身为羽族帝姬,这个身份容不得?她露怯。 其实她怕疼,爱哭,还很矫情,一点点小事便会觉得?委屈。鹿鸣珂用这样温柔宠溺的语气关心她,她鼻子一酸,指着额角:“这里疼。” 鹿鸣珂撩起?她的碎发,仔细看了看伤口。伤口已肿起?,要过两日?才能消肿化瘀。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鹿鸣珂眼神一黯。 “不怪你,怪我自己,我要是早些学会御剑术,就不会从望仙台上摔下来。只摔了脑袋,没?有伤到其他地方,是万幸,悯之,你不要不高兴。” 鹿鸣珂神色有些古怪。 羽徽若问:“我说的不对吗?” “你不用这么懂事,你是帝姬,你可以骄纵一些,刁蛮一些,比如,把这件事怪在?我头上。”鹿鸣珂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说出来,并不觉得?后悔。 羽徽若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吃惊的话,不解道:“我为什么要怪你?是我自己摔的,又不是你推我的。” “是我约你过去的,你不高兴,可以完全将这件事怪在?我头上,打我,骂我。” “那有什么,我去赴约,是我自愿。悯之,今天?的你,很奇怪。”羽徽若手肘撑在?桌子上,掌心托着自己的双颊,往前凑了几分,“你是王家的小少爷,是自幼与我定下婚约的未婚夫,又不是我的奴隶,我怎么可以打你,骂你?” 是这样的吗? 鹿鸣珂与她近在?咫尺,呼吸交错间,淡淡馨香钻入鼻端。少年转过脸颊,避开那双乌黑的眼,望着晨光里飞舞的尘埃:“我去给你备早膳。” 两人一起?用过早膳,准备去练剑。 那晚,明华剑尊没?有找到姜潮生,对外宣称派了他一桩任务,姜潮生不在?,暂时改为由大师兄方祈玉负责授剑。 鹿鸣珂已自学这些剑法,还是陪着羽徽若练了一日?,傍晚,有童子前来,将他们三人都传唤到青云台——明华剑尊的洞府。 明华剑尊道:“半个月后就是仙门?百家的剑仙大会,祈玉,鸣珂,你们二人早做准备。” 羽徽若是羽族帝姬,不宜抛头露面,所以,这次拟定参与的名单上没?有她。 鹿鸣珂说:“师姐一起?去。” 人还是放在?身边比较稳妥,明华剑尊点头说:“名单添上她的名字便是。” 以羽徽若的身手,多半进不了决战,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明华剑尊看重的是她背后的羽族,谋算的也是七曜阁与羽族的联姻,若鹿鸣珂真的能将羽族帝姬哄到手,绝对是一桩划算的买卖。 明华剑尊看着鹿鸣珂的眼神意味深长。 鹿鸣珂仿佛没?有看见,说:“不必,师姐随我去,是游山玩水。” 不用打打杀杀,只吃喝玩乐,这颇合羽徽若的心意,羽徽若点头:“我同意悯之说的。” 明华剑尊对鹿鸣珂的装聋作哑并未怪责,这小子装得?再清高,看那羽族帝姬的眼神一点不清白,他交待了些剑仙大会的事宜,就挥挥手让他们三个走?了。 下了青云台,鹿鸣珂目送方祈玉走?远,转身对羽徽若说:“我有些话忘了与舅舅说,你先回去,早些睡。” 羽徽若没?问是什么话,乖乖地走?了。 鹿鸣珂凝视着她的背影,待人彻底消失在?眼前,重返青云台。 明华剑尊毫不意外:“你回来,是有话要说?” “你已经看到了,羽徽若忘了望仙台上发生的一切,我希望你能遵守承诺,不会再伤她性命。” “你如果只是想说这些话,大可以放心。”明华剑尊故意停顿一瞬,又说,“你最好?寸步不离地守着她,若她想起?,我必定不会手下留情。” 鹿鸣珂再不多言,他回来,只是为说这句话,说完,他转身就走?。 明华剑尊站了起?来:“鸣珂,舅舅很好?奇,你给那羽族小帝姬编了什么谎言,能叫她对你言听计从?” 鹿鸣珂脚步稍显凝滞,继而,头也不回地出门?了。 除却望仙台上发生的,他没?有编撰多少谎言,他只是抹除了羽徽若对他的厌恶、轻视和?偏见。 他的身份是真的,他们的婚约也是真的。他抹掉了陈州那卑贱的数年,以王家小少爷的身份,重新步入她的生命。 假如,羽徽若一开始遇见的是王悯之,他们之间本?该就是这样的。 第45章 [vip] 微糖 过几日, 七曜阁拟出参加剑仙大会的名单,浩浩荡荡二十几人,乘坐数辆马车, 前往此次举办剑仙大会的归云山。 剑仙大会由仙门各派联合举行,百年一届, 仙门各派人才济济,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头的机会,要是能在剑仙大会一举夺魁,崭露头角, 便可?声名大噪,为门派带来荣光, 从此前途坦荡,扶摇直上,因此,很多弟子翘首以?盼这?次的剑仙大会,不说夺魁, 哪怕露露脸,也是值得?的。 到归云山脚下,离剑仙大会还有十日, 方祈玉拿出玉牌, 交给掌柜,掌柜立即命小伙计带他们去早已预定好的房间。 七曜阁来的弟子, 除羽徽若外?都是男子, 羽徽若单独分到了?一间屋子。方祈玉和?鹿鸣珂是掌教的弟子, 两人住在了?一间。 晚膳过后, 众人舟车劳顿,洗洗就睡了?, 唯独方祈玉一人提着剑出门。 他一走,羽徽若敲开了?鹿鸣珂的门。 “师姐,何事?”少年刚沐浴过,浑身沾着水汽,他换上了?七曜阁的统一制服,白色打底,绣靛青色竹纹,清雅逼人。 羽徽若不高兴道:“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初初。” “我以?为你喜欢我唤你师姐。”当初,宁死也要胜他,争一时?意气,不就是为了?这?“师姐”二字。 “也喜欢啦,就是觉得?不如初初亲近,你唤初初的时?候,眼神不一样。” “睡不着?”鹿鸣珂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 “嗯,腰酸,脚还疼。”羽徽若皱皱眉。其实?坐久了?,屁股也疼,当着鹿鸣珂的面?,羽徽若没脸说。尽管她依稀记得?,这?少年是打过她屁股的,细节记不大清楚了?,大抵是两人玩闹,她要打他,反被他教训了?。 真是娇贵的千金大小姐,这?么点颠簸的路就受不了?。鹿鸣珂合起身后屋门,说:“回你的屋。” 羽徽若回了?自己的屋。 鹿鸣珂打来一盆热水,褪掉她的鞋袜,将她双脚按进温热的水中。 脚掌的每一个毛孔浸透水蒸气,张了?开来,羽徽若舒服得?眯起眼睛。 鹿鸣珂拿起干布巾,为她擦掉脚上的水珠,坐在床侧,将她的双脚放在自己的腿上:“戒指给我。” 羽徽若褪下左手指间的纳戒。 纳戒里有羽徽若平时?用来养身子的药丸,还有她最喜爱的珠玉珍宝,她毫无防备地递给鹿鸣珂。 鹿鸣珂打开纳戒,取出羽徽若最常用的香膏,抹在她的脚上,十指轻按。 “轻点。”羽徽若缩了?缩脚。 “这?样按,才能除去疲惫。” “还是你的手法好,悯之。”羽徽若拿了?颗丹丸,吞下,她仰躺下,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鹿鸣珂聊着天,“我刚才摸到了?灵犀佩,这?玉佩我出来后,就没怎么戴了?。姑姑说,两情?相悦的一对璧人,佩戴灵犀佩,只要靠近彼此,这?玉佩就会发出好听的玉鸣声。悯之,你的灵犀佩呢?” 她细细想?了?下,好像还没见过鹿鸣珂佩戴灵犀佩。 “灵犀佩太过贵重,我担心磕坏了?,出门前,留在了?羽族。” 羽徽若不作怀疑:“那?等你我回去羽族,你戴上。成亲的时?候,姑姑要是没看见,会骂你的。” 鹿鸣珂手下动?作停住:“成亲?” “对呀,你我有婚约,是要成亲的。”羽徽若理所当然地点头,“和?你成亲,诞下优秀的子嗣,继承我将来的王位,羽族就会拥有更光明?的未来。” 鹿鸣珂默然。 这?话应当是羽徽若的心里话,有段时?间羽徽若突然示好,他以?为她又有作践人的新花样了?,如今思来,恍然大悟,那?时?羽徽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鹿鸣珂抬起头来,羽徽若早有倦意,已沉沉睡了?过去。 * 剑仙大会尚未开幕,各门各派的弟子陆陆续续在归云山的脚下汇集,羽徽若所居的客栈是归云山下最大的客栈,这?几天一日比一日热闹,到了?晚上,甚至单独开辟出夜市,供来自四面?八方的客人在此进行交易。 羽徽若睡不着,邀请鹿鸣珂一起出来逛夜市。 仙门弟子驻颜有方,归云山下的小小镇子常年受到熏陶,人人都会些道法,一眼望过去,衣香鬓影,形成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 鹿鸣珂无暇欣赏这?道风景,他的目光停驻在羽徽若的身上。 帝姬生性招摇,出门前特意装扮一番,颈戴明?珠,腰垂碧玉,鹅黄衣袂如火燃烧,衬得?她冰肌玉骨,灵秀脱俗,一路上,不少人投来目光。 羽徽若却未察觉,她入了?这?夜市,见了?满目的繁华,如脱了?缰的野马,从一个摊子奔到另一个摊子。 帝姬与恶犬 第40节 “悯之,这?个怎么样?”羽徽若拿起一对白玉镯,兴致勃勃地问鹿鸣珂。 鹿鸣珂自幼缺衣少食,终日奔波,只为裹腹,哪里见识过这?些东西,不比富贵人家的公子,能对玉质品鉴一二,而羽徽若心目中的王悯之是王家捧在手心里的少爷,纵使?王家后来一夜败落,也是富贵堆里打过滚的。 鹿鸣珂不敢贸然张口,怕露了?馅,正绞尽脑汁,思索着应对的说辞,那?厢,羽徽若已兴致缺缺地放下白玉镯,转手拿起一只象牙梳。 这?次羽徽若没有开口询问鹿鸣珂,就不感?兴趣地放下了?象牙梳。 鹿鸣珂绷紧的双肩稍稍松了?些。 接下来,二人走走停停,大多的摊子上不管是卖小食、胭脂水粉,还是金银珠玉,都是满目琳琅,叫人看花了?眼,唯一人坐在角落里,支着不起眼的摊子,只卖一颗珠子。 那?珠子呈冰蓝色,如大海的一滴泪,昏黄灯火映照,幽幽泛着光晕,一下子就抓住了?羽徽若的眼睛。 羽徽若喜爱珠玉,纳戒里就有不少从小到大收集的珠玉,她停在摊子前,惊喜道:“悯之,这?是鲛人泪。” “仙子好眼光。”能在这?里出现的,大多都是仙门的弟子,那?人开口唤仙子,明?显是想?做这?桩生意。 “传闻鲛人落泪成珠,价值连城,可?惜他们居于深海,寻常难见,更别说得?他们一滴眼泪,我有诸多珠玉,独少了?颗鲛人泪。”羽徽若叹道。 “今日仙子能在此遇见这?颗鲛人泪,足以?说明?仙子与它有缘。” “这?个怎么卖?” “仙子实?在喜欢,就这?个价。”摊主递上一张纸,上面?赫然写着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两银。 羽族帝姬坐拥金银无数,这?点小数目还不放在眼里,千金难买心头好,她看这?摊主还算实?诚,便说:“这?有什么,我买了?便是。” 低头取纳戒,忽而想?起离开羽族时?,她想?着云啸风会带钱,只带了?自己喜欢的宝石、珠玉和?衣物,就是没带这?些阿堵物。云啸风那?个傻小子,也没带多少钱,还都花在了?贿赂明?德院的师兄身上。 宝石珠玉可?抵这?颗鲛人泪的价值,只是,它们都是她的宝贝,盘了?好些年,舍弃哪一个都不行。 上次没钱花,忍痛当了?一颗,已叫她肉痛不已,除却必要的吃喝,光她身上这?些衣服的料子,每日搽的香膏,佩戴的玉饰,脚上穿的珍珠履,哪一个不是花销巨大,剩下的钱早已花得?差不多了?。 羽徽若将纳戒套回指间:“太贵,不买了?。” 摊主一把揪住她的袖子:“仙子,别急,仙子身边这?位少侠衣着显贵,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二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不若这?位公子买下,做二人的定情?信物,岂不是一桩美事。” 鹿鸣珂身在羽族八年,过得?颇为拮据,入七曜阁,成为掌教座下弟子,每月有固定的月例,平时?亦可?累积功德兑换银两,但短短两个月,哪里能攒得?下这?么多银子。 他尚未开口,那?摊主似是看出他的窘迫,抢先道:“公子若是手头不方便,信得?过我的话,就将随身这?把剑抵押在此处,待筹到了?钱,再?赎回不迟。” “信不过,这?个我们不要了?。”鹿鸣珂脸上戴的黄金面?具价值不菲,羽徽若听这?摊主绝口不提,只冲着这?把东皇剑而来,已然明?白他的用意。她抽回袖子,抓起鹿鸣珂的手就走。 摊主见二人走了?,立即对着鹿鸣珂的背影破口大骂:“什么玩意,穷得?叮当响,还装阔少爷讨姑娘家欢心,我呸。” 羽徽若虽说付不起,一举一动?,无不彰显贵气,显然出身不凡,那?摊主不敢直接骂羽徽若,索性骂鹿鸣珂出气。 “你把话说清楚。”鹿鸣珂没什么反应,反倒是羽徽若一股无名火起,折返回摊子前,“买卖不成仁义在,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我有说错吗?这?位少侠要是真的想?哄姑娘开心,又没有钱的话,看那?里,贴的都是富贵人家的悬赏令,少侠只要豁得?出去性命,金山银山都是姑娘的。” “我才呸,怎么会有你这?种人,跌进钱眼子里去了?。”羽徽若被惑果抹除了?骄纵、傲慢、以?及坏脾气,对着这?摊主,已经是涵养极好,即便如此,她依旧有种掀了?他摊子的冲动?,他这?话其心可?诛,明?摆着是挑唆鹿鸣珂去送死。 “悯之,咱们别信他,大会在即,说不定是有人想?害你受伤,没法夺魁,才派来这?个坏东西教唆你去接劳什子悬赏令。” 她娇娇俏俏地说着“坏东西”,粉脸映着昏黄的烛火,便是骂人的模样,都克制极了?,有种莫名的可?爱。 鹿鸣珂松了?握剑的手,“嗯”了?声,像只听话的小狗,被羽徽若牵走了?。 羽徽若和?鹿鸣珂一走,小巷中走出来两道人影,站在他们方才争吵过的摊位前。 摊主战战兢兢地奉上鲛人泪:“姜公子,我已经尽力?了?。” “你的计划失败了?。”祝炎说。 姜潮生拿回鲛人泪,抛向高空,又抬手接住:“他会去的。” “就这?么想?得?到那?把东皇剑?潮生,有句话你有没有听过,叫做‘命里无时?莫强求’。” 姜潮生轻扯唇角:“若我偏要强求呢?” 祝炎说:“别忘了?,你的目标是那?位羽族帝姬,她身上有凤凰真灵,吸干她的血,你的功力?将会更上一层楼。” 倏然吹来一阵夜风,檐下缀着的灯笼悠悠打着旋儿,灯火一晃一晃,照出姜潮生藏在兜帽下的脸。 那?张脸白得?毫无血色,精致的五官如画描摹,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扬,勾出一丝妖媚。 功力?尽失,重头再?来,初为血魔的他,吸干羽徽若的血,的确是变强的最快途径。 姜潮生垂眸,目光落在那?刚刚被羽徽若把玩过的鲛人泪上,敛起睫羽,轻声说:“我自有分寸。” 第46章 [vip] 血魔 灯火荧荧, 人影绰绰。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走在人群中?。 鹿鸣珂为她买了?包荷花酥,她拿了?一?块,掰成两半, 一?半自己咬住,一?半塞到鹿鸣珂唇边。 “悯之, 刚才那个坏东西?就是胡言乱语, 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也不许傻乎乎的去冒险。” “我没有往心里去。” “还说没有,你的眼神看起来?像是要吃人。” 鹿鸣珂蓦地一?惊, 他的杀意竟已外露至此,羽徽若都看出?来?了?。 那摊主言辞刻薄, 鹿鸣珂这大半生摸爬滚打,不是没有听过比这刻薄百倍千倍的话,他只是一?时联想到了?其他不愉快的事。 “王家是被?人所害,才一?夜之间家道中?落,这不是可以中?伤你的理由, 现在你我代表的是七曜阁,当众打人,遭人非议的是七曜阁, 大师兄也会责罚我们。你真?的生气, 我们趁没人的时候,往他头上套个麻袋, 狠揍一?顿就是。”羽徽若贴心地为他出?谋划策。 鹿鸣珂失笑:“你就是为了?这个才生的气?” “明明是你在生气。” “嗯, 是我在生气。”鹿鸣珂说着生气, 唇角却上扬, 压不住的弧度,彰显着他的快乐。 “夜色已深, 我们回去吧。”羽徽若说。 “好。”鹿鸣珂应道。 羽徽若回去就睡下了?。 深夜,鹿鸣珂打开屋门,步下楼梯。 羽徽若这一?觉睡到大天亮,她闭着眼,翻了?个身,脸颊抵到一?温凉之物,惊得睁开双眼。 昨夜她看中?的鲛人泪,此刻就躺在她的枕头上,日光穿过纱帐的小孔,细细碎碎的,映得那一?滴幽蓝的大海之泪晶莹剔透,华光流转。 羽徽若托起这颗鲛人泪,倏然明白了?什么,忙披衣起床,去隔壁寻鹿鸣珂。 隔壁房间空空如也,问过其他弟子?,都说一?大早就没见鹿鸣珂,羽徽若正要出?门,碰上练剑回来?的方祈玉,询问才知昨日半夜鹿鸣珂就出?去了?。 “他有说去哪里了?吗?”羽徽若道。 方祈玉摇头。这些弟子?都归他管,毕竟已成年,各怀本事,大会尚未开始,他不好约束他们的去向。 羽徽若想起那颗鲛人泪,转身往客栈外跑去。 方祈玉清楚羽徽若的身份,羽徽若是羽族帝姬,不同旁人,不能在他们七曜阁的手上出?事,思及此,他跟了?上去。 羽徽若来?到昨夜的市集。 忙活大半宿,摊贩们都回去补觉了?,这个时候出?来?摆摊的寥寥无几,不出?所料,那售卖鲛人泪的摊位已空,摊主不知所踪。 羽徽若想起那摊主说的悬赏令,行至贴着悬赏令的石墙前?,附近有要驱邪除妖的,都会在此张贴榜文?,高价聘请捉药师。 “张家的悬赏令都在此张贴了?大半年,无人敢揭榜,昨儿个夜里来?了?位少?侠,揭了?榜文?,连夜被?张家请了?回去,那少?侠开口就是十万两银,张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能不答应嘛,劫走张家小公子?的,可是那黑水潭里凶悍的鱼妖,张家都请了?多少?人,银子?流水似的花了?出?去,也不见人回来?,听说都被?鱼妖吃了?,搞得现在都没人敢接张家的悬赏令了?。” “你们说的少?侠,可是脸上戴着半张面具,个子?很高、身段很好的那位少?侠?”羽徽若打断身后?两人的窃窃私语。 两人点头:“就是他。昨天我就在旁边摆摊,亲眼见着他把随身的剑抵押给一?人,换了?颗漂亮的珠子?。” “你们说的黑水潭在哪里?”羽徽若又问。 “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鱼妖凶残,姑娘还是不要去的好。” “张家请回去的少?侠是我的师弟,我去找他,是想帮他。” 两人听说羽徽若同为捉妖师,回道:“出?了?镇子?,往东走三十里,直接上山,有一?大片茂密的林子?,就到了?。” “多谢。”羽徽若道。 方祈玉一?直在旁边听着。 羽徽若对方祈玉说:“大师兄,听他们的意思,悯之是去找那鱼妖了?,可他把剑抵押给别人了?,不知道会不会有危险。” “莫担心,鹿师弟本领高强,若无必胜的把握,不会以身犯险。” 羽徽若和鹿鸣珂同时入门,二人彼此争锋相对,势如水火,方祈玉虽对羽徽若和鹿鸣珂的感情因何?突飞猛进有些好奇,毕竟是皇室教养出?来?的朗朗君子?,没有多嘴问一?句。 听闻二人之间有婚约,青梅竹马,朝夕相对,一?夜之间都开了?情窍,算不上什么怪事。 “我想去寻悯之。”羽徽若不担心是不可能的,她愈发觉得,这是针对鹿鸣珂的陷阱。 “我陪你同去。” “麻烦大师兄了?。” 二人匆匆忙忙,往黑水潭赶去,刚走出?镇子?,一?股阴煞之气直叫羽徽若后?背发凉。 “怎么了??”方祈玉察觉到羽徽若的异样。 “悯之的东皇剑在附近。”羽徽若皱眉说道。 东皇剑杀气重?,羽徽若不知是何?原因,东皇剑对她敌意颇深,鹿鸣珂怕她发现,每每暗中?压制,却不知晓她早已发现了?这个秘密。有东皇剑在,就会有一?股阴凉的煞气,无形中?警告着羽徽若。 方祈玉抬眼张望,一?辆马车自二人身边经过,二人相视一?眼,心照不宣跟上马车。 马车行到一?处树荫,停了?下来?。树荫下,早有一?人等候,那人全身上下都裹着件白袍,脑袋用兜帽罩住,看不到脸。 从车内走下一?人,捧着东皇剑,正是昨夜的摊主。摊主小心翼翼将东皇剑递给树下那人:“公子?,给。” 袖中?伸出?一?截苍白的手,那白,像是山巅上积了?千年的雪,完全不是常人该有的肤色,正要接住东皇剑时,暗中?跟随的羽徽若和方祈玉站了?出?来?。 “等等!”羽徽若制止了?二人的交易。 那只苍白的手缩回袖中?,白袍人微微侧了?下身子?,背对着羽徽若。 羽徽若满眼只有那把东皇剑,未注意到他的异常举动,她快步行到摊主面前?:“我要赎回这把剑。” 帝姬与恶犬 第41节 摊主显然已认出?羽徽若,为难道:“可我已将剑卖给了?这位公子?。” “悯之将剑抵押给你,说好的,会赎回来?,你无权私下做主,卖给他人。” “他去了?黑水潭,谁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这把剑看起来?又破又旧,根本卖不出?什么好价钱,我这是做了?桩亏本的买卖,多亏有这位公子?,愿意出?高价买剑,姑娘,你也别怪我不仁义。” “你们交易未成,做不得数,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出?得起。”羽徽若豪气地说道。 她只是不舍自己的那些宝石珠玉,抠门了?些,这把剑事关鹿鸣珂生死,这个时候也容不得她舍与?不舍了?。 羽徽若身边还有个方祈玉,这位七曜阁掌教座下的首席大弟子?,年纪轻轻就已成名,绝非等闲之辈,真?的强抢,极有可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这个……”摊主下意识看向那位白袍公子?,隐约见到那位白袍公子?点了?点头,摊主说,“十万两,不议价。” 羽徽若自纳戒里取出?一?枚绿宝石,递给摊主:“这个给你,少?说值十万两银了?。” 摊主接了?宝石,确认这东西?是真?的,将东皇剑交还给羽徽若。 羽徽若抚了?抚剑。这把剑上留着鹿鸣珂的禁制,显然很不服被?羽徽若抱在怀里,奈何?剑刃封在剑鞘里,只能发出?嗡嗡声。 羽徽若想起那位白袍公子?似有异样,抬起脸来?,那人早已不见。 鹿鸣珂尚未寻到,羽徽若无暇去惦记旁人,寻回了?东皇剑,与?方祈玉继续赶往黑水潭。 黑水潭在一?片深山中?,潭深无底,林中?暗藏无数危险,常常有未抵达这处的,就已迷失在林中?。 羽徽若与?方祈玉入林不久,起了?薄雾,越往深处走,雾气愈浓。一?路上,间或有散落的人骨、兵器碎片、以及破衣烂衫,都是先前?入林的捉妖师所留。 “羽师妹,跟紧些。”方祈玉握紧手中?的灵渊剑,叮嘱道。 羽徽若抱紧东皇剑,“嗯”了?声应道。东皇剑环绕着煞气,卧在她怀中?很不安分,跃跃欲试要将她斩于剑下。 羽徽若只得低声警告道:“老实点,再不听话,等悯之回来?,我就吹他的耳旁风,叫他将你打进冷宫,再不理你。” 东皇剑:“……”它那个沉迷温柔乡的主子?还真?有可能被?她蛊惑。 不得不说,这句警告真?管用,东皇剑安安静静躺在剑鞘里,再无异动。 路上虽惨状无数,两人畅通无阻,没有遇到任何?危险,就到了?传说中?的黑水潭。 碧潭四周都是水渍,似乎刚经过天翻地覆一?番打斗,不远处,一?条巨大的黑鱼躺在地上,身上插着把生锈的铁剑,一?动不动,已再无任何?气息。 万物生灵受日月精华,皆能成妖,修行不易,千年万年的时间,或许才开灵智,能脱去本体?形状,披上人皮的更是少?之又少?。这条鱼妖修为深厚,亦未能化出?人形,它四处掳掠孩童,走了?邪门歪道,想要尽快脱去妖身。 鱼妖尸体?的不远处,一?道颀长人影背对他们而立,雾气浓厚,依稀只觉那人一?身白袍,长发如墨,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不是鹿鸣珂。 羽徽若失望。 方祈玉抱拳道:“可是阁下为民除害,杀了?这条鱼妖?” 羽徽若也问:“不知这位先生可见过一?位戴着半张面具的少?侠?” “你们说的那人已经走了?,这鱼妖是他所杀,而我在此处,是为等二位。” “等我们?”方祈玉心里陡然一?惊。 那人已翩然掠起,手中?剑光刺向方祈玉。 方祈玉抽出?灵渊剑,与?他缠斗起来?。 男人自称祝炎,夸了?声方祈玉“好剑法”,出?招愈发凌厉。 羽徽若抱着东皇剑,全神贯注地关注着二人,只待等个机会,上前?帮一?把方祈玉。忽而脑后?有疾风袭至,她举起东皇剑格挡,一?道白影掠至眼前?,将她击倒在地,昏过去的最后?一?眼,是隐在兜帽下半张惨白的脸。 “……姜潮生。”羽徽若呢喃一?句,意识沉入黑暗。 * “兜了?个这么大的圈子?,就为一?个女人,和一?把剑。”羽徽若再有意识时,听得那自称祝炎的青年啧啧感叹着,“潮生,这下如你所愿了?。” “剑给我。”这是姜潮生嘶哑的声音。 “放心,我对这把剑不感兴趣。” “你当然不感兴趣,你只对鹿鸣珂感兴趣。” “哎呀,你这样说,显得我像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要是传出?去,我的那些美妾们可要不搭理我了?。”祝炎故作夸张的语气。 “鹿鸣珂是魔族中?人,对吗?”姜潮生对他的表演毫不买账,“你是苍玄太子?的兄弟,听说苍玄太子?有一?血脉流落在外,你如此关注他,可见,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我就说我当初的眼光没错,潮生,你还是这么聪明。话说,你何?时肯叫我一?声师父?” “我无意窥探魔族机密,我此生唯一?的心愿,就是杀了?明华剑尊报仇,你不必用师徒的关系约束我,这些事我不会往外说。” 两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羽徽若小心翼翼挪动着身体?。 她的双手被?绑缚在身前?,每每挣扎,绳子?就紧一?分,应当是用来?捆仙家弟子?的捆仙绳。 她咬着牙,慢慢直起身子?,猛一?抬头,方才还在与?祝炎争论的姜潮生,不知何?时站在她跟前?,神色莫测地打量着她。 羽徽若身子?僵了?僵,继而破口大骂道:“姜潮生,从前?我只当你行事偏激了?些,万没有想到你趁师尊派你外出?之际,与?幽都的魔人勾结,做出?戕害师妹、背叛师门的事来?!” “这不是你会说出?的话,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姜潮生身为明华剑尊的二弟子?,尚被?追杀灭口,羽徽若能安然至今,唯一?的解释,是她忘了?那天发生的事。鹿鸣珂对她态度暧昧,这件事决计与?他脱不了?干系。 姜潮生往前?迈了?一?步,伸手抚羽徽若的额头,被?羽徽若躲了?开来?。羽徽若气愤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你不要碰我。” “潮生,我已说过,这个臭丫头脾气坏极了?,你还是早些吸干她的血,提升功力,去杀了?那碍眼的明华剑尊。”祝炎插一?句。 羽徽若震惊道:“你成血魔了??” 姑姑说过,天渊对面的那群魔物种类多样,其中?就有以食血为生的,被?称作血魔。 羽徽若恨铁不成钢道:“做人有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魔,强行转化为魔,是逆天而行,没有好下场的。” 明德院的宋德昭、常钦师兄弟如此,姜潮生又是如此。 “你该知晓我为何?会如此,可你偏偏都忘了?。羽师妹,你忘了?望仙台上发生的事不要紧,你来?七曜阁的目的,你也忘了?吗?”姜潮生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我来?七曜阁的目的……”羽徽若陷入茫然,顿了?顿,眼神坚定,“我来?七曜阁的目的,是为学习高深的道法,传授给我的族人,更好的保护我的族人。” “那鹿鸣珂呢?你对他何?时变成了?这副小鸟依人的模样?” “我……” “你还记得你们比武那日,你如何?都不肯认输,你这样的性子?,怎么会乖乖受他摆弄?”姜潮生语气激动起来?。 说话间,被?他握着的东皇剑倏然出?鞘,在他的手背上留下一?道血痕。 姜潮生捂着伤口后?退两步,抽出?自己的玉箫,击落飞起的东皇剑。 羽徽若趁机向外奔去。 第47章 [vip] 交心 他们所在的是一处幽深的洞穴, 姜潮生惧黑,甬道内每隔一米,就悬了一盏灯烛。 有东皇剑阻挡, 姜潮生和?祝炎一时半会没有追出来?,羽徽若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 出了洞口, 满目都是明月的清辉。 她不熟知此处的地形,闭了闭眼,随便选了个?方向狂奔而去?。 “羽徽若!”夜色里飘来?姜潮生气急败坏的声音。 羽徽若不敢回头。 还好?被捆的只是双手, 姜潮生的声音越来?越近,她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用力地迈着双腿,眼见着快要脱离虎口,一脚踏空,坠入了虚空。 羽徽若本可化出原形,绑住她的是捆仙绳, 她的灵力都被这根绳子束缚了,根本没法使用。 羽徽若摔下?去?的地方是个?陡峭的斜坡,她顺着陡坡滚落, 一阵天旋地转, 滚到了一双锦靴前。 “初初?”那人?将她扶住。 她仰起面颊。明月下?,一日不见的鹿鸣珂满面盛怒, 抬目看向追来?的姜潮生。 他并起双指, 虚空一划, 已被姜潮生降服住的东皇剑脱手而去?, 落回他的手中。 “快走。”赶来?的祝炎,抓起姜潮生就走。 姜潮生心有不甘地看了眼羽徽若, 身影被夜色吞噬。 羽徽若还伤着,鹿鸣珂没有去?追他们。 他半蹲下?来?。 羽徽若昏昏沉沉地坐在地上,双手被捆住,浑身都是擦伤,漂亮的发髻早已在滚落的过程中散落下?来?,钗环首饰丢了大半。 “初初,你怎会在此?”鹿鸣珂的声音将羽徽若的神志唤回。 “我来?、我来?给你送剑。”羽徽若看着鹿鸣珂手里的东皇剑,唇角抿出一道弧线,委委屈屈依偎进他的怀里,“悯之?,我刚才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鹿鸣珂将东皇剑抵押,换回鲛人?泪赠予羽徽若,是笃定自己接了悬赏令,能用十万两?银赎回。 他杀死鱼妖,为张家小公子报了仇,取了鱼妖的内丹往回走时,突然?感应到东皇剑在附近,就顺着感应而来?。 羽徽若这一抱,满怀都是温香软玉,鹿鸣珂一时僵住,他抬起胳膊,指尖蜷缩着,最终又落了下?去?,只克制地问道:“摔下?来?时,为何不展翅?” 他们羽人?独得上苍厚爱,生来?就有一对翅膀,海阔天高,任由他们来?去?。 羽徽若本就抿起的唇角弧线,绷得更加厉害了,她沉默半晌,伤心地回道:“我没有翅膀。” “什么叫没有翅膀?” “悯之?,这件事本不该瞒你,事关羽族,不得不瞒你,但现在,我不想骗你了。羽人?破壳而出,三个?月后就会脱去?本体,褪羽成人?,化出一双翅膀。若是未能化出翅膀,则为褪羽失败,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没有翅膀的羽人?,被其他羽人?视为残疾,驱逐至半月岛而居。我因破壳前,曾落入天渊,遭煞气侵蚀,褪羽期间……”羽徽若深深地垂下?了脑袋,声音越来?越小,“未能成功化出自己的翅膀,姑姑怕传出去?,羽氏一族毁在我的手上,就将此事瞒了下?去?。” 鹿鸣珂表面不动声色,暗地心惊不已,他见过羽徽若化为原形时的幼齿模样,只当她是未曾觉醒凤凰真灵,不曾想过还有这个?缘故。 当初神树燃灯前,陆飞嫣所说的密探消息,原来?并非空穴来?风。 羽族帝姬褪羽失败,这个?消息足以撼动整个?羽族。 这么重大的秘密,不应该透露给鹿鸣珂的,羽徽若心里有个?声音一直在蛊惑她、引导她,全身心信赖鹿鸣珂。 她仰头望着眼前的少?年,仿佛已变成那天底下?最虔诚的信徒,恨不得将自己所有都献祭于他。 鹿鸣珂说:“我知道了。” 他少?时就聪慧,稍稍一想便明白过来?,居羽族十七年不出的帝姬,忽然?连夜离开羽族,拜师明德院,抢夺赤丹神珠,恐都与羽族帝姬褪羽失败有关。 鹿鸣珂说:“这件事,除了我,不能再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啸风,知道吗?” 帝姬与恶犬 第42节 他的语气是鲜有的凌厉,几乎是命令。羽徽若眼神迷了迷,乖顺地点头:“我不会告诉任何人?,包括云啸风。” 鹿鸣珂这才放下?心来?,他蹲在羽徽若身前,叫她举起双手。 羽徽若不做犹疑,伸出被绑的双手。 一剑落下?,捆仙绳被劈成两?半。 鹿鸣珂还剑入鞘,撩起羽徽若的袖摆,不出所料,衣服下?面也都是擦伤,只是情状较外露的肌肤更轻些?。 他将羽徽若横抱而起,走到一条溪水旁,取出储物袋里的药瓶,为羽徽若上药。 羽徽若怕疼极了,伸出的双手不住往回缩。 鹿鸣珂安抚一句:“我会轻些?。” 说着,还不忘往伤口上吹口气。 吹的难道是仙气?羽徽若被他吹过,伤口暖融融的,心里有一种酸酸胀胀的感觉漫开,像是揉进了一团云朵里,飘飘乎,不知所归。 鹿鸣珂为她的伤口都上好?了药,拿出把?梳子,替她梳着散乱的发髻,而后,取出一支木雕的簪子,簪在她的发间。 “这是你雕的?”羽徽若惊诧地摸摸簪子。 “嗯。”鹿鸣珂顿了顿,“我知道你更喜欢珠玉,等我……赢得魁首,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买。” 羽徽若嘀咕着:“我哪有这么贪慕虚荣。” 男人?的承诺在实现前,大多?是一文不值的,鹿鸣珂没有分?辩。他目光沉沉,想到了许多?,眼神愈发深邃。 梳好?了发髻,两?人?起身往回走,刚迈出一步,羽徽若“哎呦”一声,趔趄倒入鹿鸣珂的怀中。 之?前行路都是鹿鸣珂抱着,浑身都是伤口,哪哪都是火辣辣的疼,她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脚崴伤了。 鹿鸣珂将她抱在青石上坐着,撩起裙摆,褪下?鞋袜。 白皙的脚踝已鼓起一个?大包,鹿鸣珂手指按下?去?,羽徽若疼得连连皱眉,出了身冷汗。 荒郊野外,没有跌打药酒,鹿鸣珂只好?将她背起。 羽徽若稳稳趴在他的背上,美滋滋地说:“这好?像是你第一次背我。” “不是。”她昏过去?的几次,都是他背的。 “我说的是醒着的情况下?。”羽徽若歪着脑袋,枕靠在他的肩头,“悯之?,我们的感情似乎很好?,似乎,又不是那么好?。我这两?日做梦,总是梦见你对我很冷淡,甚至仇恨。” 鹿鸣珂脚步顿了一下?,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你说得对,我不该这样想,想多?了,就会呈现在梦里。我不喜欢梦里的你,梦里的你,想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鹿鸣珂说。 两?人?走了一段路,经过一片红薯地。 羽徽若肚子恰在此时响起,她抱住鹿鸣珂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说:“悯之?,我饿了。” 鹿鸣珂会意,将她放下?来?,挖了几个?红薯,刨了个?坑,生出一堆火来?,埋在火堆里烤着。 羽徽若解下?一只耳环,放在被挖的红薯地里。帝姬娇蛮,该有的教?养不会有,比如拿人?东西,就要给钱。 鹿鸣珂默不作声地看着她的动作。 那红薯个?头小,焖在火里半个?时辰就熟了,刚挖出来?,外面烤得焦黑,一摸,满手都是黑乎乎的。 鹿鸣珂知晓帝姬爱干净,自己取了红薯,剥开外皮,再摸出张帕子裹住,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向来?被人?伺候惯了,对他的举动受用得理所当然?。 待两?人?吃完红薯,灭了火种,赶回客栈中已经天色大亮。 方祈玉已经先他们一步回来?。 本来?他还在四处找寻羽徽若,收到鹿鸣珂的消息,立即赶了回来?。 他被祝炎伤了一只手,正在被大夫包扎着。 “大师兄,你的手怎么样?”羽徽若还在鹿鸣珂的背上,关切地问了一句。 “还好?是左手,不耽误参加比试,师妹和?师弟没事就好?。”方祈玉莞尔一笑。 羽徽若松了口气。方祈玉这次是受她连累,若不是陪着她前往,怎会被祝炎和?姜潮生二人?算计。 说起姜潮生,羽徽若将洞中所见所闻,都一五一十告诉方祈玉。 方祈玉向来?温润的面庞凝重起来?:“二师弟这次外出缘由,我并未得知,他忽然?叛出师门,必是遭遇到了什么大事,我会禀告师尊,请他来?定夺。” 鹿鸣珂问大夫要了瓶药酒,抱着羽徽若上了楼。 他将羽徽若放在床榻上,握住那只受伤的脚,放在双|腿间,倒了点药酒在手上,按上肿起的脚踝。 羽徽若闭上眼睛,等了半天,没有等到鹿鸣珂动作,睁开眼,对上鹿鸣珂似笑非笑的一双眼。 他笑起来?怪好?看的。 被他握住脚不是一回两?回了,偏这回不好?意思起来?。 羽徽若脸颊一热,扭过头去?。 鹿鸣珂用力按下?去?,羽徽若哪里还有闲暇心思去?害臊,立时哼哼唧唧地叫着。 直到太阳升起,这场酷刑才结束。 第48章 [vip] 咫尺 剑仙大会如?期举行, 只有获得大会颁发的剑仙令的门派,方有资格进入归云山,因?此, 山上与山下?相比起来清净了许多。 各大门派都有固定的座位,羽徽若不参与试剑, 早早进入观剑区, 选了个绝佳的位置。 入口处张贴试剑榜,实时更新名次,鹿鸣珂和方祈玉作为明华剑尊看好的仙门新秀, 在前三轮的比试中就取到?了不菲的成绩,名次一路往上攀爬。 激烈的战况引得越来越多的弟子前往观剑区, 第三日,羽徽若被?挤在人群中,忽听得身?后?有人唤道?:“殿下?,殿下?。” 声音耳熟,羽徽若回?头张望, 只见人潮中一名青衫少年疾行而来,眨眼间就到?了跟前:“殿下?,是我, 云啸风。” “云啸风, 你怎么在这里?”羽徽若又惊又喜。 “我特意来找你的,殿下?, 这里不方便, 我们换个地方说。”云啸风满头大汗, 用高大的身?躯为羽徽若隔开人流。 羽徽若点?头。 两人逆着人潮走, 行至一棵树下?。 羽徽若打量着云啸风,两月未见, 他又长高了些,比之记忆里的模样,更加稳重成熟了。 羽徽若问:“你是不是在明德院惹事了?” 云啸风大呼冤枉:“我听闻殿下?会来此,才买通了一人,用他的身?份混进来的。” “你哪来的钱?”羽徽若狐疑。 “义父给我的。”云啸风挠挠头,“上次汇报食心魔时,我顺便在信中提了一嘴,你走后?,义父就派人过来找我了,还?带了一大笔钱。” 这个摄政王,表面刚正不阿,实则对这个义子比亲儿子还?上心。 谁让摄政王没有亲儿子,只这一个义子。 羽徽若撇撇嘴。 两人聊了些幽都魔人的事,那厢,试剑榜又更新了名次。几人经过羽徽若和云啸风的身?边,兴致勃勃地说起今日的战况。 “七曜阁只听说过方祈玉和姜潮生的名头,未曾听过什么鹿鸣珂,这回?姜潮生没来参加,反倒来了个鹿鸣珂,连胜十场,连他们大师兄的风头都给比下?去了。” “他拿的是东皇剑,那可是七曜阁师祖的佩剑,这小子说不定大有来头,我看这次魁首非他莫属。” 云啸风抬起手?,掐着下?巴,疑惑道?:“鹿鸣珂这小子现在都这么厉害了,当初在咱们羽族,他就是那阴沟里的老?鼠,人人喊打。” 鹿鸣珂身?为帝姬的未婚夫,树大招风,是在羽族被?人排挤过,哪有像云啸风说的这么严重。 什么阴沟里的老?鼠,太难听了。 羽徽若皱皱眉,说:“云啸风,悯之是我的未婚夫,你不能这样说他。” “你叫他什么?”云啸风像是被?突如?其来的一道?九天神雷劈中。 “这不关你事,总之,你不许轻贱他。他现在比你厉害,你惹恼他,被?他揍了,我可不会为你做主。” 云啸风还?沉浸在那声“悯之”中,这般亲切的称呼,酸得他整个人快要变成一颗柠檬了。 酸归酸,云啸风的脑子还?没有糊涂到?至此,他反复咀嚼着羽徽若的那声昵称,认真打量着羽徽若。 帝姬不对劲。 眼前的黄衫少女明媚娇艳,美得不可逼视,眼角眉梢比之从前更为柔和,美则美,缺了点?帝姬独有的骄纵。 云啸风和羽徽若是青梅竹马,一起玩到?大的,当年云啸风还?是个小乞丐,羽徽若与摄政王微服私访,乘车出行,被?一群小乞丐拦住,她一眼就看中云啸风,只因?所有孩子都围着他们转,只有他在角落里酣然睡着。 她好奇为何他不来乞食,摄政王认定他有骨气,她认为他不饿,两人打了个赌。直到?摄政王将他抱上车来,经过诊断,才知这个孩子生了病,烧得昏过去了。 羽徽若可怜他,就请摄政王收留了他,再后?来,他成了摄政王的义子,被?送到?羽徽若身?边一起读书。 两人可以说,彼此什么模样都见过了,羽徽若的反常,瞒不过云啸风的眼睛。 云啸风自是不会怀疑眼前的帝姬是人假扮的,他们熟知彼此的模样,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 帝姬还?是帝姬,帝姬却?不是从前的帝姬,这一系列的变化,很难不让他联想到?鹿鸣珂从中捣鬼。 光是这一声“悯之”,就值得叫人怀疑。 帝姬那么讨厌鹿鸣珂,才不会唤他悯之。 听说人族有一种蛊,可以让人变得千依百顺,帝姬这副模样,可不像是中了鹿鸣珂的蛊! 云啸风虽然起疑,暂时没有证据,要真是鹿鸣珂捣鬼,他现在嚷嚷出来就是打草惊蛇,他决定先按兵不动?,发一封书信回?羽族,将帝姬的专用大夫请过来。 鹿鸣珂对帝姬做了什么,到?那时就会真相大白。 思?及至此,云啸风找了个借口,向羽徽若告辞。 羽徽若目送他离开。 这一打岔,今日鹿鸣珂的比试已经结束,羽徽若提着裙摆来到?台下?,仰头望去,就看见那白衣少年握着东皇剑步下?台阶。 “悯之。” 帝姬与恶犬 第43节 少年额间都是薄汗,羽徽若掏出帕子,为他擦拭汗液。 “方才我在台上,没有看到?你。”鹿鸣珂不知道?自己何时双眼已完全被?羽徽若占据,每每站到?比武台上,先要扫量人群一眼,找到?羽徽若,方才安心。 刚才他没找到?羽徽若,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狂躁,下?手?不分轻重,直接一招将对手?轰下?了高台。 “见到?熟人,多说了几句话。”羽徽若心不在焉地答道?。 “你见到?云啸风了?”鹿鸣珂眼神一沉。羽徽若在这人间没什么熟人,他能想到?的熟人,只有云啸风。 羽徽若没料到?他会这么敏锐,点?点?头,蚊子似的哼了声。 “你们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随意聊了几句羽族相关。”羽徽若下?意识不想泄露谈话内容,尽管他们并未交谈什么机密。 鹿鸣珂没有追问下?去。 羽徽若想到?鹿鸣珂名次又上升了几名,比试到?现在,经过好几轮的淘汰,越到?后?来,名次越是难以前进,她不由道?:“你会和大师兄成为对手?吗?” “迟早会的。”鹿鸣珂不甚在意地说道?。 羽徽若有些担心他和方祈玉做对手?,毕竟,七曜阁内风言风语的,说他们两个将来会抢掌教之位,还?说这次的试剑其实是对掌教候选人的考核。 “你在担心什么?”鹿鸣珂没有错过羽徽若眼底的犹豫。 “悯之对魁首志在必得吗?” “志在必得。”鹿鸣珂抬起手?,落在羽徽若的肩头,为她摘下?一片碎叶。 羽徽若认真想了想,说:“无论悯之做什么,我都支持。” * 晚间的时候,弟子们私底下?准备了场酒宴,庆祝鹿鸣珂和方祈玉同时进入前五名。 仙门百家,各显神通,七曜阁不上不下?,地位着实尴尬,以往的剑仙大会群英荟萃,七曜阁派来参加的弟子往往止步于前十就被?淘汰。这是七曜阁第一次有两名弟子同时进入前五,这意味着这一代仙门的中流砥柱将在七曜阁中诞生。 灯火璀璨,觥筹交错。 羽徽若在羽族饮用的都是羽族自酿的果酒,没有饮过这样烈的酒,席间,她坐在鹿鸣珂身?侧,因?她生得美,又是唯一的女弟子,有不少人来献殷勤,鹿鸣珂为她挡了所有的酒。 她实在好奇这酒的滋味,用袖摆挡住脸,悄然探出舌尖,尝一尝酒水的滋味。 那辛辣的气息一入口,登时冲得她皱起了脸,抬眼却?发现鹿鸣珂望了过来,漆黑的眼底尽是笑意。 接下?来,羽徽若是一口酒都不敢沾了,鹿鸣珂为她盛了碗鸡汤。 羽徽若拿筷子戳了下?鸡腿,没动?。 她吃鸡,不吃皮。 鹿鸣珂将她的碗移到?跟前,取走她的筷子,仔仔细细将鸡腿的外皮撕下?来。 羽徽若这才眉开眼笑。 明日鹿鸣珂和方祈玉都没有比试,酒宴进行到?深夜才结束。 鹿鸣珂满身?酒气,略嫌苍白的面颊罕见的浮起淡淡的红晕,眼中似氤氲着四月的烟雨,泛着几许春意。 羽徽若还?没有见过这样的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今日实在尽兴,方师兄,鹿师弟,七曜阁的未来就靠你们了,我等?将来少不了要仰仗二位。”众人言笑晏晏,互相告辞。 这些弟子虽不是出自掌教座下?,也是出自各位长老?门下?,鹿鸣珂站起身?来,一一还?礼。 方祈玉多饮了点?酒,被?弟子搀扶着走了,方才还?满座的酒席,眨眼间只剩下?羽徽若和鹿鸣珂二人。 “悯之,我们也该走了。”羽徽若提醒。 少年身?段风流,漫不经心地迈着步子,行至庭前月下?。 羽徽若跟在他身?后?。 许是那偷喝的一口酒,从喉咙烧到?了心口,羽徽若的心尖似有热流淌过,滚烫滚烫的。 鹿鸣珂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羽徽若猛地止步。 扑面而来的酒香,夹杂着少年人特有的气息,萦绕在鼻端,羽徽若抬眸,撞入他迷忽明忽暗的眼底。 两人近在咫尺,再往前一步,就能将彼此拥入怀中。 明月悬在头顶,皎洁的清光一泻千里,如?一柄银光闪烁的利剑,生生将这咫尺的距离劈成了天堑。 他们都默契的没有再进一步。 “初初……” “悯之……” 鹿鸣珂和羽徽若同时出声,被?彼此打断,相视片刻,倏尔,齐齐笑了起来。 “你说。”鹿鸣珂道?。 “我没什么可说的,夜深了,你早些睡。”羽徽若心口那一瞬的灼热,忽被?夜风吹得散了个干净。 “嗯。” “你呢?”羽徽若问,“你有什么想告诉我?” “没什么。”鹿鸣珂张了张唇,咽下?即将出口的话,“我似乎醉了。” 醉得他有些忘乎所以,忘了眼前的少女,只是他的一场春秋大梦,竟也同尘世间那些情窦初开的少年郎,妄想他与她的花前月下?。 鹿鸣珂向羽徽若告辞,离开的背影有那么点?落荒而逃的意味,而当他走了一段路后?,又鬼使神差地折返回?去,悄然跟上了羽徽若。 第49章 [vip] 袒护 羽徽若没有回屋, 熬了大?半宿,睡意都熬干净了,风里沁着清幽的?花香, 不知是什么花在月下绽放,她循着花香, 漫无目的?地走着。 有两?道人?影醉醺醺地走在前方, 看衣着是七曜阁的?弟子,应是方才参加过酒宴的?。羽徽若不想与?他们?打招呼,就?放慢了脚步。 两?人?醉得不辨东西南北, 脚步蹒跚,大?声嚷嚷着“方祈玉”、“鹿鸣珂”等字眼。 酒醉的?人?都是大?舌头, 好些话羽徽若没有听清楚,聊到?鹿鸣珂时,二人?神奇地捋直了舌头,语气里满是愤愤不平。 “瞧他张狂的?样子,不知情的?, 还以为他已坐上了掌教之位。神气什么,还不是靠着关系爬上来的?,要不是掌教是他舅舅, 他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 “掌教是他舅舅?”另一人?震惊道, “你从哪里听来的??” “嘘,这是秘密, 你别往外面瞎嚷嚷, 千真万确, 我亲耳听到?的?, 他唤掌教舅舅。” “怪不得这次姜潮生被掌教找了个借口打发出去,派他来参加这次的?剑仙大?会, 照你这么说,他若真对上方祈玉,看在掌教的?面子上,方祈玉也会让他得这个魁首。” “哼,怪只怪我们?命不好,没有一个做掌教的?舅舅。” 两?人?聊到?最?后,话里话外都是鹿鸣珂能有如今的?成绩,是方祈玉暗中打掩护,作弊得来的?。羽徽若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到?自己,只因身为帝姬,所?有努力?和刻苦得来的?结果,都理所?当然归结于她的?身份。 “你们?胡说什么!”羽徽若一声喝断二人?的?嘲笑,“悯之能有如今的?成就?,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得来的?,与?明华剑尊、方祈玉有什么相干,你们?只因自己不如他,就?心生妒忌,恶意造谣他作假,你们?还有良心吗?” 两?人?本被这一声清喝吓得屁滚尿流,还以为撞上鹿鸣珂了,回头见是羽徽若,都松了口气,其?中一人?道:“我当是谁,原是他的?姘头,你是他的?女?人?,自然向着他说话。我哪里说错了?若非掌教是他的?舅舅,他怎会进步神速,短短两?个月就?学会了普通弟子十年才学会的?剑招;姜潮生念了那么久的?东皇剑,怎会被他驱使?,成为他的?本命剑;方祈玉这种出身皇族的?天之骄子,怎会心甘情愿弄虚作假,一路助他晋级前十。” “信口雌黄。”羽徽若柳眉倒竖,娇美的?面颊上怒意勃发,“悯之进步神速,是因你们?在做白日梦时,他不分?昼夜刻苦练剑。东皇剑青睐他,是因他有匹配东皇剑的?实力?和野心。剑仙大?会共有十位评审,都是各大?门派的?前辈,他们?的?眼睛比你们?的?脑子好使?,悯之能晋级前十,仗的?是他手里的?剑,与?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悯之光是资质就?已胜过你们?百倍千倍,这样的?良才美玉,没有沾沾自喜,反而比你们?更加倍努力?,他能取得这样的?好成绩,有什么可奇怪的?。倒是你们?口口声声说掌教是他的?舅舅,他自进入七曜阁以来,从未对外公开过与?掌教的?关系,也未仗着掌教的?关系获得过特殊的?关照,你们?自己不如他,与?其?反思?掌教不是你们?的?舅舅,不如反思?一下你们?本就?是废物,莫说掌教是你们?的?舅舅,便是掌教成了你们?亲爹,你们?也是烂泥扶不上墙,给悯之提鞋都不配。” 两?人?被羽徽若一席话怼得哑口无言,还是最?先开口的?那人?快一步反应过来,怒气冲冲道:“臭丫头,你骂我们?是废物,你凭什么这样骂我,那丑八怪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说话。” “定是那丑八怪的?床上功夫,比他手里的?剑还要厉害,羽师妹才这样死心塌地。”另一人?阴阳怪气道。 “什么丑八怪,你们?把话给我说清楚。” 二人?四目相对,会意:“羽师妹莫不是至今还未见过那半张面具下的?脸?” 羽徽若眉头紧锁,印象中鹿鸣珂总是戴着半张面具,那半张黄金凤尾面具是羽徽若送他的?,他戴在脸上是重视羽徽若的?心意。 羽徽若想不起来自己送他面具的?缘由,深深想来,自己的?确未曾见过他揭下面具的?模样。 不,她见过的?,她是忘记了。 她怎么会忘记那张脸? 羽徽若往深处想去,脑袋里一阵刺痛,迫使?她停止了思?考。 她不该怀疑悯之,她这么喜欢悯之,悯之说什么,就?是什么,悯之不想让她看到?那半张脸,一定有悯之的?缘由。 羽徽若这样想着,那刺痛减轻了些。 “忽略掉那半张面具下面的?脸,鹿鸣珂的?确称得上翩翩公子,可惜丑八怪生得那副模样,实在糟蹋了羽师妹的?美貌,羽师妹何不早早弃了那丑八怪,与?我们?兄弟二人?快活快活,我们?自是比不上丑八怪的?剑,未必比不上丑八怪的?床上功夫。”那人?淫|笑起来,话音刚落,轰然一声倒地,口鼻皆冒出血沫,张口一吐,一半牙齿都掉了下来。 鹿鸣珂从天而降,抬起一只脚,毫不留情地踩在他高高肿起的?脸上,脚底碾了碾,那人?五官都挤在一起,痛得说不出话来。 另一人?见状,转身想跑,东皇剑飞出剑鞘,横在他的?颈侧,割开一道口子。青年脚步僵住,颈侧血流如注,却是一动也不敢动。 铺天盖地的?杀气有如实质,逼得他们?喘不过气来,汗毛根根竖起,险些失禁。 “你们?算什么东西,也敢想这样的?事情。”那凶狠如修罗恶煞的?少年,歪了下脑袋,发丝垂落,皎皎银光照出的?一双眼,黑得像是墨淋上去的?。 “悯、悯之。”羽徽若没想到?鹿鸣珂会去而复返,她还未见过这样的?鹿鸣珂,被鹿鸣珂满身的?戾气吓到?了。 他酒醉未醒,说话的?语气猖狂得紧,像是在胡言乱语。 鹿鸣珂回首,目光擦过她的?脸颊,话是说给那两?人?听的?:“给师姐赔罪。” 两?人?顿时屁滚尿流,跪伏到?羽徽若身前,痛哭流涕地道歉:“姑奶奶,是我们?两?个嘴贱,冒犯了您,求您原谅我们?二人?,我们?再也不敢了,以后见着姑奶奶您,必定三叩九拜,一辈子做您的?狗。” “滚。”羽徽若有自己的?原则,就?算养狗,也不会养这么恶心的?两?条狗。 “我们?说错话了,我们?滚,现?在就?滚,您千万留着我们?这两?条狗命将来孝敬姑奶奶您!”两?人?对上羽徽若嫌恶的?表情,心凉了半截。 羽徽若转头看鹿鸣珂:“悯之,他们?毕竟是你的?同门,杀了他们?,不好交待。” 两?人?一听,有戏,眼睛一亮,这女?人?嘛,就?是比男人?心软。 “若就?此放过,他们?这等小人?,日后必定怀恨在心,加倍报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留着他们?是给自己挖坑。”不料,羽徽若又补充一句。 二人?恨不得扇自己的?嘴巴。 “师姐觉得该如何处置?” “仇已经结下,对付心胸狭隘的?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再也翻不起风浪。”羽徽若深知斩草除根的?重要性,这二人?与?他们?毕竟只是口舌之争,真要了他们?的?命,又过于狠辣,事已至此,没有退路,放过他们?,就?是与?自己为难。 “师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接下来的?画面,师姐可能会感到?不适,还望师姐回避一下。”鹿鸣珂道。 羽徽若没问怎么处置。 帝姬与恶犬 第44节 她径直走到?树下,背对着鹿鸣珂。既然决定将人?交给鹿鸣珂处置,她就?不该再干涉,她闭上眼睛,决意听到?什么都不回头。 鹿鸣珂拿出惑果制成的?丹丸,一人?喂了一颗,抬手轻拂,废了他们?的?修为,低声说:“滚,要是再让我看到?你们?,东皇剑必取你们?性命。” 两?人?连滚带爬地走了。 羽徽若还在树下站着。 鹿鸣珂迈着两?条腿,慢悠悠地走到?羽徽若身后。 羽徽若背脊挺直,双手绞在一起,满脸映着细碎的?光影。 鹿鸣珂微微俯身,贴着她的?耳廓唤道:“师姐。” 呼出的?气息,如一片羽毛,轻飘飘落在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惊讶地睁开眼。 月色自头顶树隙落下,少年浑身酒气熏人?,羽徽若光是闻着,就?已有三分?醉意。 用这样漫不经心的?语气唤她师姐,少年显然是醉了,羽徽若转身,扶住他将要倾倒的?身躯,目光停留在他的?半张面具上,想起那两?人?说的?话,犹豫着开口:“悯之,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那醉意深深的?少年,一下子酒醒了不少,明显的?窘迫划过面颊,半晌没有答话。 “你不让我看到?另外半张脸,是因不好看?” “会吓到?你。”他终于不再那样怪异地唤她“师姐”。 “怎么会。”羽徽若讶然,“诚然,世人?都爱美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是那么的?肤浅。” 帝姬爱美人?,那是千真万确,此刻面对鹿鸣珂,羽徽若违心的?话说出口,并不觉得是谎言。旁人?都不行?,若是悯之,什么模样,她都不会介意。 因他,是悯之。 鹿鸣珂笑了。意味不明的?笑,不知是信了她所?言,还是在笑她信口开河。 “我是认真的?,悯之,让我看看你的?脸。”羽徽若央求。 她见鹿鸣珂没有反应,揪住他的?袖摆,撒泼耍赖地晃了晃:“悯之,悯之。” 鹿鸣珂被她晃得有些晕,确切来说,是被她的?目光灼得有些头晕目眩。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来,等他反应过来,已揭下自己的?面具。 总是这样,他在她面前,一败涂地。 羽徽若的?眼眶微微撑大?,眼底映出他眼周那道与?生俱来的?疤痕,瞳孔缩了缩。 果真如他们?所?言,那般丑陋,那般恐怖。 鹿鸣珂仓皇地撇过脑袋,快速覆上面具,呼出的?气息凌乱不堪:“好了。” 羽徽若蓦地回神,眼睫低垂,避开了鹿鸣珂的?视线,绝口再不提这件事。 第50章 [vip] 吻疤 接下来, 二人踏着月色并肩往回走。 羽徽若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鹿鸣珂在想他的那道疤,想羽徽若的反应, 眼底阴翳堆叠,光影明?明?灭灭。 走了?一段路后, 羽徽若惊觉这不是回去的路。她初初见识到鹿鸣珂的胎记, 一时惊得不知所措,满脑子杂念,带错了?路, 那少年也?不提醒,只跟着她的脚步走。 花影重叠间, 矗立着一座凉亭。羽徽若驻足道:“悯之,我们歇会儿。” 鹿鸣珂回:“好。” 凉亭内无灯烛,月色倾泻,照出一方小小的天地。四周植被繁茂,种植着好些?木芙蓉, 花苞清极艳极,与碧叶交错,掩映着凉亭。 羽徽若自觉方才?的反应, 对鹿鸣珂来说失礼了?些?, 她不该表现得那么直白,她不是厌恶鹿鸣珂的相貌, 只是没有做好准备, 受到了?强烈的冲击。 她绞尽脑汁, 想着如何与鹿鸣珂搭话, 将这件事解释清楚,忽从身?后的花影里传来窃窃私语。 是这镇上的年轻男女, 深夜在此幽会,两人谈到聘礼,起了?争执。 女子说:“你要真的想娶我过门?,就准备十两银。” 男子惊道:“这么多?” “这是我爹妈的意思,没有这个数,想我嫁进你们家,没门?!” “你这是要我爹妈的命,他们年纪这么大了?,哪能拿出这么多钱,就不能少要一点?嘛,他们养我这么大不容易,好妹子,你就当?心疼我,回去再和你爹妈商量商量。” “我爹妈养我这么大就容易了??白送你们家一个闺女,将来还要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十两银怎么了??你们家三口人,个个身?强力壮,四肢健全,连十两银子都凑不齐,不是懒骨头,就是打心眼里看不上我,你不想娶,我还不想嫁了?。” “别,别,好妹子,我是真的喜欢你,你给我几?天时间,我就是砸锅卖铁也?会凑齐这十两银。”男子一听?女子不肯嫁了?,心下慌张,忙开口挽回。 聘金一事,虽以男子妥协为结果?,终归闹得不大愉快。两人交谈了?会儿,草草结束这场幽会,各自散去。 羽徽若涉足人间这么久,对人间男女的婚嫁有些?了?解,人族与羽族不同,人族重礼节,成婚一事,从说媒到下聘,不乏许多繁文缛节,羽族就简单许多,年轻男女若看对眼,心意相通,只需告知天地与六亲,便可?结合在一起。 人族能休妻,可?纳妾,才?子更以风流为佳话,羽人不同,羽人重忠贞,一辈子只会喜欢一人,一旦结为伴侣,至死不悔。往往有失伴者,宁愿孤独至死,也?不会再另寻伴侣,所以常有人间男子来求娶羽族女子。 羽族女子心高气傲,自然是看不上这花心风流的人间男子。 羽徽若本以为自己也?会与羽人成婚,与鹿鸣珂定下婚约,是姑姑的决定。她转头看着身?畔的少年:“悯之,你说,那个男人能凑齐这十两银子吗?” “便是凑齐了?,亦算不上什么良人。”鹿鸣珂七分酒意,朝羽徽若看了?过来,朦胧的眸子里堆叠着木芙蓉的花影。 “你说得对,若真心求娶,怎会在乎这区区十两银子。”羽徽若突然好奇,“听?闻人族越是重视一个女子,越是重聘求娶,有朝一日姑姑真的让你我成婚,你当?下多少聘金,又该如何待我?” 鹿鸣珂怔愣,少倾,郑重答道:“江山为聘,不胜珍惜。” 羽徽若吃吃笑出声:“我只是玩笑话,你还当?真啦,你放心,你说的这些?,我都不要。” “你要什么?”鹿鸣珂话出口,又后悔,他揉了?揉额角,呼出口灼息。今夜醉得太过,放纵了?自己,胡话一句接着一句。 “我们羽人求偶,雄性羽人会精心准备一支舞,跳得好,得了?雌性羽人的欢心,雌性羽人自然答应相配。”羽徽若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脚步轻快。 她承认,鹿鸣珂的那句话,哄得她很开心。 鹿鸣珂“唔”了?声。 羽徽若见木芙蓉开得好,走到树下,摘下一朵最大的。 等她重新走回鹿鸣珂身?边,鹿鸣珂已垂着脑袋,没了?动静。 她悄然俯身?,侧着身?子,歪着脑袋去看他的脸庞。少年双目轻阖,已然醉得睡过去了?。 不知刚才?那句话,他到底有没有听?进去,羽徽若唇角轻抿,泄气地在他身?侧坐下。 夜里风大,鹿鸣珂又醉了?,睡在这里,极易着凉。羽徽若唤了?他几?声“悯之”,奈何他席间饮了?太多的酒,这会儿睡得不省人事,根本不会答她。 羽徽若伸出手,打算将他扶回去,眼角余光忽而撞上他的黄金面具。 从摘下面具到重新覆上面具,间隔的时间太短,羽徽若其实并没有怎么看清眼角的那块疤。 羽徽若搭在鹿鸣珂肩头的手停了?下来,慢慢地凑近他,鬼使神差地将他的面具摘了?下来,细细端详两眼,咕哝道:“这不挺可?爱的嘛。” 鹿鸣珂的耳尖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羽徽若忍不住上手,指腹轻轻抚了?下那道疤。 半晌,又听?得她喃喃自语:“我是因心中有悯之,觉得这道疤不可?怕,其他人不是我,从小到大,悯之一定因这道疤受了?很多委屈,才?不肯以真面目示人。” 羽徽若想到此处,心中忽有万千怜惜,王家的小少爷,也?曾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在羽族到底受了?多少轻贱,才?会终日覆着半张面具。 想来自己当?初赠他面具,便是这个缘由?。 羽徽若脑海中那些?迷糊的记忆,逻辑自洽了?起来,愈发确信是这样的。 她的指尖描摹着疤痕,心头涌起一股酸涩,怜惜之意更甚,那一口浅尝辄止的烈酒,此刻催发着强烈的冲动。 月色摇晃,酒浓花香,她情不自禁地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吻上了?这道疤。 手中的木芙蓉花和面具,齐齐落在两人脚下。 羽徽若闭上了?眼睛,没有注意到,鹿鸣珂浓密的睫羽疯狂地翕动着。 微凉的唇瓣停在眼角,宛若落下一片花瓣,柔软中混合着幽幽的香气,比那灼烈的酒还要醉人几?分。短短一瞬,像是过去了?几?个春秋的光阴。鹿鸣珂垂落在袖中的手,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 羽徽若的脸颊红得像是镀上了?一层胭脂,火烧火燎的。 堂堂羽族帝姬,尊贵无匹,竟会趁着人酒醉,偷吻他眼角的疤痕。 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样荒唐的事情,她暗自羞恼,不敢去看少年的眼,尽管那少年深陷睡梦,并不知道她做了?什么。 羽徽若慌慌张张起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她一走,那原本阖眼的少年,倏然睁开双目,抚着方才?被亲吻过的疤痕,双眼黑得深不见底。 良久,他弯身?捡起面具,若无其事,重新覆上脸颊。 只是,寸草不生的心底忽而塌陷一块,那深植于心底被压制许久的东西,终是在这一刻,势不可?挡,破土而出。 * 羽徽若跑回去,和衣躺在床上,许久方平静下来,她猛地想起自己把鹿鸣珂忘在凉亭中去了?,匆匆起身?,打开门?,打算折返回凉亭,将人扶回来。 一转身?,刚好撞上回来的鹿鸣珂。 两人的目光甫一交错,羽徽若心虚地错开,看向长廊璀璨的灯烛。 被她摘下的面具已重新覆在少年的脸上,她心中犹如擂鼓,不清楚他是否已发现自己偷吻他疤痕的秘密。 “初初。”就在羽徽若背过身?去,准备回屋时,鹿鸣珂开口唤道。 少年握着剑,声线已再无酒后的沙哑,清晰地飘到羽徽若的耳畔,羽徽若想假装没听?见都做不到。 她重新对上他的目光。 “晚安。”鹿鸣珂将她这副扭捏羞怯的姿态尽数纳入眼底,唇边漫开清浅的笑意。 “……晚安。”羽徽若迟疑地应道。 那少年已推开门?,入了?屋去。 翌日一早,羽徽若打着哈欠,披衣起床。 推开屋门?,就见昨日的少年已换了?身?青衫,长身?鹤立门?前。 “初初。”少年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昨夜熏人的酒气已换作?了?袍子间淡淡的皂角香。 羽徽若猛地转身?,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帝姬与恶犬 第45节 昨夜在床上滚了?一宿,还没打理发髻,这会儿头发乱糟糟的,脸也?没洗,比之他的端正整洁,邋遢得不像话。 羽徽若正窘迫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那少年已走了?进来,拿起木梳,将她按坐在镜前,为她梳理着乱发。 不多时,他挽了?个时下流行的发髻,取珠花簪于发间。 鹿鸣珂静静看着镜中的姑娘。 帝姬天生丽质,不施粉黛,纵使这般慵懒倦怠的模样,亦有海棠春睡之貌。 羽徽若终于清醒几?分:“悯之,今日不练剑吗?” 再过七日,就是最终的角逐,临时抱佛脚没什么用,终归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不急。”他心不在焉地答。 伙计送来洗漱的热水,羽徽若用手捧了?清水,随意洁面一番,擦干净水珠后,抹了?点?香露:“我好了?。” 鹿鸣珂本坐在凳子上,闻言看她,几?息后,他起身?行至妆奁前,拿起黛笔,说:“坐下。” 羽徽若依言坐下。 鹿鸣珂在为她描眉。 羽徽若仰起脸来,闭着眼睛,柔顺的袖摆,时不时拂过她的脸颊,似一阵春风拂过。 “好看吗?”羽徽若对他的手艺保持怀疑态度。 “嗯。” “这么自信?” “锦上添花。” 这话羽徽若爱听?。她捧起镜子,镜中少女两道弯眉细细,恍若天边弦月,确如鹿鸣珂说的那般,经过悉心描摹过的眉,于帝姬的美?貌而言,是锦上添花。 出门?前,羽徽若要换上珍珠履,她被侍候这么久,已然习惯了?,理所当?然坐在床畔,翘起一条腿:“悯之。” 鹿鸣珂并不生气,半蹲在她身?前,托起她的双脚,为她套上鞋子。 这套动作?下来,熟稔无比,倒像是做惯了?的,羽徽若受用无比。 她垂着眸子,只觉得那双握着东皇剑所向披靡的手,一剑可?扫平千军,却肯为她做这些?芝麻蒜皮的事情,分外好看。 鹿鸣珂牵着羽徽若出门?。 羽徽若眸子里腾起一丝讶然。 “怎么了??”鹿鸣珂回身?望她,眸中笑意氤氲。 羽徽若摇摇头,目光垂落,停在两人十指紧扣的双手间。 他牵着她的手。 这似乎是鹿鸣珂第一次牵她的手,以前虽有肢体触碰,不似这般郑重,那只紧握着她的手,仿佛在宣告着什么。 羽徽若倏然明?白过来,挽发,描眉,穿鞋,那都是一个丈夫对妻子做的事情。 不是所有的丈夫都会做这样的事情,只有分外爱重妻子的丈夫,才?会为妻子做这样的事情。 同行的弟子看到两人牵手下楼,目光里果?然有了?不同的意味,有好事者调侃道:“等大会上一举夺魁,鹿师弟怕是要双喜临门?,到时候这喜酒可?少不了?我一杯。” 其他人笑道:“放心,鹿师弟这杯喜酒,肯定少不了?你的。” 第51章 [vip] 起疑 这几?日鹿鸣珂凭着东皇剑连败十几?派的高手, 名声大噪,有不?少应酬,既要?分出时间练剑, 还要?与这些有意?前来结交之人周旋,不?能常常伴在羽徽若身边。 羽徽若素来对仙门中人怀有几?分戒备, 不?喜与他们来往, 索性一个人出门闲逛。 出了客栈没多久,一辆马车停在她身前,云啸风从车中探出半个身子:“殿下, 快上车。” 羽徽若提起裙摆,上了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 停在一处小别院前,云啸风率先下车,伸出手,将羽徽若扶下了车。 二人一同进入别院,刚踏进屋内, 就有一人起身行?礼:“帝姬。” 羽徽若定睛一看,那人身穿一袭月白长袍,长发?挽起, 不?簪戴任何发?饰, 面容素净,眉眼和蔼, 正是从小为她看病的女医师。 羽徽若说:“快快免礼, 顾大夫, 你怎会来此?” 这位顾大夫不?是羽族人, 曾是一方游医,十几?年前因医术高超, 受姑姑凌秋霜所托,留在帝姬身边,为她调理身体。羽族上下,对这位顾大夫都十分敬重?。 云啸风抢先答道:“是我请顾大夫来的。” “我没病没灾的,你请顾大夫来做什?么?”羽徽若狐疑。 “殿下出门这么久,想必所带的养身子的丹丸都已经?吃完了,我请顾大夫过来是为殿下重?新调配丹丸。”云啸风扶着羽徽若坐下,搬了张凳子,顺便请顾大夫坐下。 “殿下,请伸手。”云啸风一脸严肃。 羽徽若将手搁在脉枕上,顾大夫指尖搭上她的手腕,云啸风屏息凝神,等待结果?。 过了会儿,顾大夫说:“还请帝姬容我取一滴血,我方能确认病因。” 云啸风附和道:“殿下,就用针刺一下手指,不?疼的。” 羽徽若目光锐利,瞪向云啸风:“调配什?么养身子的丹丸,需要?刺破我的手指,云啸风,你老实说,你在搞什?么鬼?” “殿下,此举我真?的是为了你好,有人谋害你,我尚不?知他用了什?么歪门邪道,等顾大夫取了你一滴血,就真?相大白了。” “谁要?谋害我?” 云啸风哼了声,蚊子似的咕哝道:“你现在口口声声唤他‘悯之’,比谁都亲近,我说了,你未必肯听,不?如将证据摆到眼前,事实胜于雄辩。” 羽徽若一愣:“悯之怎会害我?” “你听听,我还没说他,你就已经?护着他了。” “那你说说,他怎么害我了?” “他给你下了蛊,蛊惑你对他言听计从。”云啸风愤愤道,“要?不?是他给你下了蛊,你怎会与他亲近,从前在羽族,你对他可是避之不?及。” “你胡说,我与他亲近,是因他是我命定的伴侣。我不?与他亲近,还能同旁人亲近吗?” 云啸风最听不?得“命定伴侣”这个词,急得叫道:“当初巫师占卜出这个结果?,殿下你是极力反对的,怎会因这个卦象而亲近于他。这个臭小子定是记恨你折辱他,想出这个刁钻古怪的法子来报复你,等你真?的上当了,他就对你始乱终弃,让你和整个羽族都沦为笑话。” “我起初对他是有些偏见,后来化作普通小鸟,与他独处了一段时间,他非但没有轻视我,常常给我摘些好吃的果?子,还给我起名‘初初’。擒拿食心魔那次,大火烧了山神庙,我不?慎暴露了自己就是初初的事实,那以?后,我们两个就互通了心意?。”羽徽若摇头,忽而眉心传来些许刺痛,她皱了皱眉,脸色苍白几?分。 “殿下你自来只爱俊俏儿郎,就算对他消除成?见,也不?可能会喜欢他!殿下你还记得吗?若非殿下你嫌他眼角的疤痕碍眼,怎会命人打造一张面具遮住他的脸。”云啸风难以?置信道。 “我赠他面具,是因八年前他入羽族,羽人不?喜他的疤。” “殿下你记错赠面具的时间了。”云啸风本?来气得一蹦三丈高,一下子突然明白了问题出在哪里,他神色古怪地问道,“殿下记得他是何时入羽族的,可还记得他是如何入羽族的?” “他本?是宣阳城王氏子弟,虽不?知生父是何人,母亲对他珍之爱之,有穷凶极恶的亲戚往井中投毒,亲人皆被毒死,王家从此败落,除却他早年外出拜入仙门的舅舅,王氏满门只留他一人,辗转到了陈州。陈州被羽族攻破那日,他随陈州百姓一同被俘,因不?甘心沦为阶下囚,擅自出逃,遭人打了个半死,被我路过顺手救下。” “倒也没错。”云啸风本?想抓她话中漏洞,发?现她说的都是真?的,只好咬牙切齿,不?甘心地继续问,“他入羽族后,又经?历了些什?么?殿下怎会同他离开羽族,进了七曜阁?” “救下他后,我就收留了他,容他与我一起读书习武,偶尔被姑姑撞见,发?现他骨骼惊奇,是可造之材,收作了徒弟。后来巫师观他面相,笃定他有大作为,顺手卜了一卦,算出我们命中有缘,姑姑和摄政王便做主,为我们定下了婚约。他是外来的,做了我的未婚夫,羽族子弟自然不?服,这八年来,姑姑大半时间都在天渊,无法照看,常有人暗中使绊子,他在羽族过得并不?算太顺。这次出门,是姑姑和摄政王商议,当做对帝姬继位的一次历练,他身为我将来的王夫,自当陪同。”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云啸风找不?到逻辑上的漏洞,事实上,这些鹿鸣珂都经?历过,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听起来,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云啸风急得团团转,这时,有一名羽人前来,向云啸风禀报:“公子,人找到了。” 云啸风眼睛一亮:“带进来。” 羽人侍卫押解着两名男子入屋,云啸风一人一脚,踹得两人跪在地上。两人抬头望向羽徽若,嘴角一咧,傻傻笑着,看反应,是已丝毫记不?起她是谁。 他们不?记得羽徽若,羽徽若记得他们。 他们就是上次出言诋毁鹿鸣珂的弟子,看他们这副样子,是已经?痴傻了。 “你抓他们做什?么?”羽徽若问云啸风。 “他们两个就是被鹿鸣珂蛊惑了,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殿下,你的症状比他们轻,我猜想是鹿鸣珂给你下的药量轻。”云啸风说完,转身拱手对顾大夫抱了一拳,“顾大夫,麻烦您了。” 顾大夫上前,先是给二人诊脉,又取了二人的血,一炷香的时间后,顾大夫有了结果?:“如云将军所料,这两人的确中了药,他们服用的是惑果?,喂他们吞下惑果?的人,还用了一种禁术,有意?叫他们变作了傻子。” “殿下应还记得,这两人会变成?这副模样,是何人所为。”云啸风挥挥手,叫侍卫把两人带下去,“现在,殿下总该信我的话了吧。” 他们两个会变成?这样,当然是鹿鸣珂所为。羽徽若还在场,此事开脱不?了。 羽徽若怔然不?动,神色凝重?起来。 难道鹿鸣珂真?的喂她吃了惑果?? “殿下不?信我,总该信顾大夫,何不?让顾大夫看看。” 见羽徽若没有反对,云啸风示意?顾大夫上前取血。 顾大夫用银针刺破她指尖,取走一粒血珠。 顾大夫将血珠放入一碗盛有药物的清水里,瞬息的功夫,清水变了颜色。顾大夫道:“帝姬确实服用了惑果?。” 云啸风疾声问道:“可有解药?” “取惑果?的果?核,碾磨成?粉,服下即可解了药性。”顾大夫为难,“只是惑果?难得,要?想找到,并不?容易。” 云啸风道:“鹿鸣珂既然有惑果?,自然有惑果?的果?核,我这就去将他抓回来严刑拷打,逼他交出惑果?。” “等等。”许久没反应的羽徽若忽地立身而起,制止了往外走的云啸风。 事实摆在眼前,这下容不?得羽徽若不?信了。 云啸风不?高兴:“殿下难道不?想解了这惑果??” “鹿鸣珂修为早已突飞猛进,不?是你我能强取的,先不?要?打草惊蛇,我亲自取解药。”羽徽若定了定神,做了决定。 * 暮色四合,倦鸟归山,详谈四个时辰后,羽徽若离开别院。 为免引起鹿鸣珂注意?,她没有让云啸风相随,并命他和顾大夫等人即刻启程离开归云山,不?可在鹿鸣珂的视野中现身。 天越来越黑,灯火如昼,满目都是细碎的光影,羽徽若走在长街中,与逆行?的人流擦身而过。 她步伐缓慢,满脑子都是云啸风的话。 云啸风说鹿鸣珂是王家子嗣没错,王家灭门于一场投毒也没错,鹿鸣珂小小年纪在陈州讨生活都没错,这些鹿鸣珂没撒谎。 鹿鸣珂只在两件事上做了假。 帝姬与恶犬 第46节 云啸风说他出生没多久就被王氏丢出了门,她的记忆里鹿鸣珂受王氏家风熏陶,十岁那年王氏灭门,他才离开宣阳,去了陈州,跟随陈州人入羽族。 以?云啸风的话来说,羽徽若与鹿鸣珂是水火不?容,根本?不?可能会喜欢他,定下婚约那年,羽徽若还很丢脸的大哭了一场。而在羽徽若的印象里,自己没有反对婚约,是为羽族着想,那时与鹿鸣珂相交不?深,对他既不?讨厌,也说不?上喜欢。 再后来,是以?“初初”的身份与他日久生情。 如果?云啸风说的是真?的,他以?惑果?迷惑了自己,抹去陈州的数年生涯,以?及他在羽族给她当奴隶的两载光阴,可见他极其?介意?那两段不?堪的过往。 陈州的地痞流氓,和家世雄厚的王家小少爷,身份悬殊,有如云泥之别,要?想验证真?假,却也不?难。 “姑娘,要?是喜欢我的灯,就买一盏吧,不?贵的。”卖花灯的摊贩见羽徽若站在摊前良久不?动弹,以?为她想要?买灯,忍不?住开口推销起来。 这些花灯造型各异,上面绘着虫鱼鸟兽各种图案,惟妙惟肖。羽徽若拿起一盏素白的灯笼,说:“我要?这盏。” “好嘞,两文钱。”摊贩递出灯笼。 羽徽若提着那盏素白的灯笼,回到居住的客栈。 “羽姑娘,你可算是回来了,鹿公子为了寻你,都快发?疯了。”客栈门口有一人张望,是这次随他们出行?的杂役弟子,专门伺候他们吃穿住行?的,看到羽徽若的瞬间,小弟子狠狠松了口气,“我这就去通知鹿公子。” “他寻我做什?么?”羽徽若手中的灯笼一晃,灯晕勾勒出一张雪白娇艳的脸庞。 “你出门这么久,没有个消息,鹿公子担心出了事。”小弟子回想起鹿鸣珂握着东皇剑双目阴沉、浑身戾气的模样,只觉与平日里的他大相径庭,十分可怕,此时见了羽徽若这副娇艳欲滴的模样,倏尔明白过来他焦灼是为哪般了。 他要?是有这么个可人儿的师姐,与自己心心相印,也会担心被外面的豺狼虎豹叼了去。 第52章 [vip] 试探 不多时, 就?有人通知了鹿鸣珂。 羽徽若已回了屋中?。 为?方便客人使用,客房内配有文房四宝,羽徽若坐在灯下, 拿起墨锭,细细研起墨来。 鹿鸣珂推门而入。 “悯之, 你来了。”羽徽若起身, 淡黄灯晕映出她欢喜的?眉眼,她伸出手,极其亲昵又自然地抓住他的?袖摆。 鹿鸣珂心头的?不悦霎时被冲得一干二?净, 温声问:“这么晚才回来,去哪里了?” “我原是闲逛着, 听人说出了镇子十里外有座山,风景很是怡人,这个时节最是好逛,我就?想着这些日子镇上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早已逛过了,不妨去看看, 这一来一回,才耽误了时间。”羽徽若撒起谎来面不改色。 鹿鸣珂脸上不见疑色,只说:“你身份不同, 不该独自走这么远。” “那有什么, 我又不是纸糊的?,风一吹就?散了。”羽徽若扯着他坐下, “好了, 不要不高兴嘛, 下次带你一起去。” “是我不好, 本该多腾些时间陪你的?。” “不用,不用, 我知你有大抱负,这次来的?都是各门各派的?中?流砥柱,多结交些朋友,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反正将来还?有一生一世,不急于这一朝一夕。” 她哪里知道,他贪图的?是这一朝一夕,还?未设想过一生一世。 一生一世么? 鹿鸣珂静静凝视着她,眸中?忽有春波荡开,柔声唤道:“初初。” 羽徽若又低头去磨她的?墨了,闻言,抬头道:“何事?” 望着她懵懂的?脸庞,鹿鸣珂唇边翕动着,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羽徽若拿起紫毫,蘸饱了墨,塞入鹿鸣珂手中?:“悯之,你自幼就?饱读诗书,极通文墨,我买了盏灯,不如你给我题一首诗,也好让我见识见识。” 被书香世家?熏陶出来的?王家?公子,自是满腹学识,不在话下,但真正的?王悯之读书识字,是为?了通晓功法秘籍,学习更高深的?道法,他能识得些字,还?是在陈州的?那几年每日在书院外偷听来的?,根本不通文墨,做不出什么文章来。 鹿鸣珂握着笔的?手僵住,迟迟没有动作。 羽徽若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忍住笑意?,一脸严肃的?表情。 明明不喜读书,非要附庸风雅,装什么知书达理的?翩翩公子,这下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 她想不通他为?何要编造这些谎言,他虽有野心,却不是那种?贪慕虚荣,喜欢虚名之人。 鹿鸣珂沉默半晌:“我今日还?未练剑,时辰不早了,改日再说。” 羽徽若做出失望的?反应,却还?是通情达理地说:“练剑要紧,悯之,你快去吧。” 鹿鸣珂几乎是逃出羽徽若的?屋子的?。他亦不明白为?何自己要撒这样的?谎,他从来是不屑这些虚名的?,当初喂她服下惑果?,下意?识就?这样做了。 鹿鸣珂走后,羽徽若合上屋门,指尖勾了个东西,正是她方才偷偷从鹿鸣珂身上解下的?。 鹿鸣珂太过分神,她做的?这些小动作都没察觉到。 这种?七曜阁统一发放的?低级储物?袋,只有简单的?储物?功能,不设禁制,羽徽若轻而易举就?打开来,一阵翻翻找找,果?真找到了一袋红彤彤的?果?子。 果?子用灵力保存着,以防腐烂。 她取出其中?一枚,塞入纳戒中?。这么多的?果?子,不认真数一遍,少?了一颗极难被察觉。 鹿鸣珂已下了楼。羽徽若追出去,扶着栏杆,望见他握着剑,走出了客栈。 羽徽若步下楼梯,刚出客栈,迎面撞上一道人影。 那人道歉一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羽徽若察觉手心里多了个纸团,也不多想,顺手揣入腰间,快步追上鹿鸣珂:“悯之。” 鹿鸣珂听到她的?声音,驻足树下候她。 “悯之,你这个落在我门口了。”羽徽若气喘吁吁递上他的?储物?袋,“你怎么心不在焉的?,东西掉了都不知道。” 鹿鸣珂摸摸腰畔,那里确实空空如也。他接过储物?袋,扫了一眼,并未少?东西,就?没放在心上,重新系回腰侧。 羽徽若满脸通红,卷着袖子,擦额角的?薄汗。 鹿鸣珂抬起手,撩起她被风拂乱的?鬓发,别?到耳后,叮嘱道:“风大,早些回去歇息。” 羽徽若说:“那我回去了。” 鹿鸣珂怔怔望着羽徽若的?背影。夜风扬起她鹅黄色的?衣角,漂亮得像是绽开的?黄玫瑰。 “糖葫芦,卖糖葫芦,两文钱一串,不甜不要钱。” “给我一串。”鹿鸣珂叫住卖糖葫芦的?,挑了最红的?一串。 等他再去寻羽徽若的?踪影时,羽徽若已消失在了月下。 鹿鸣珂握着糖葫芦,追了上去。 羽徽若低头往回走,想起塞入腰间的?纸团,驻足停下,打开一看,上面书了一行字:天香楼见。 落款是姜潮生。 自方祈玉将姜潮生与魔人祝炎勾结这件事禀告给明华剑尊,姜潮生叛出师门一举已板上钉钉,明华剑尊宣布与他解除师徒关系,将他驱逐七曜阁,并向各大仙门下了道通缉令,现如今他是人人喊打,见不得光。 还?敢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约羽徽若相见,简直胆大包天。 羽徽若思及上次他说的?话,撕了纸条,脚步一转,往天香楼的?方向行去。 她倒想听一听,他还?有什么话说。 羽徽若一走,鹿鸣珂左手握着糖葫芦,慢吞吞踱步到她方才站立的?地方。他垂下右臂,五指收拢,凌空取了张碎片拈在指尖。 那纸团已被撕了个粉碎,只隐约留下个“姜”字,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 鹿鸣珂面沉如水,将纸片连同那支糖葫芦碾了个粉碎,悄然跟了上去。 天香楼内灯火辉煌,门前人来人往,闹哄哄的?。羽徽若甫一现身,就?有个伙计模样的?人上下将她扫量一眼,问道:“可是羽徽若羽姑娘?” “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你怎知是我?”羽徽若好奇。 “有位姓姜的?公子命我在此等候一位黄衫姑娘,他说那姑娘一身贵气,漂亮得像仙女,我这眼睛一瞧,就?知道是姑娘您了。” 小小一个伙计,说的?话也这样中?听,羽徽若颔首:“那位姜公子现在何处?” “他在楼上等您,随我来吧。”伙计伸手一引。 天香楼共有三楼,姜潮生约见羽徽若的?是三楼的?雅间,比之一楼的?吵闹,三楼幽静雅致,确实是个说话的?好去处。 “姜公子就?在屋里,羽姑娘,请。”伙计停在门前,为?她推开屋门。 羽徽若抚着腰间的?明玉刀,迈步入内。 入目是一张屏风,屏风后设桌椅,四角的?落地鹤形铜灯尽皆燃起,交相辉映,霎是亮堂。一袭青衣的?少?年公子独坐烛火间,修长的?手指托着杯盏,自斟自饮。 羽徽若走到他身前。 姜潮生并不抬头看她,只说:“坐。” 羽徽若自他对面坐下。上次一别?,数日未见,他面上苍白不见,唇色亦红润几分。 他已做了血魔,想来是找到血奴,吸食了足够的?鲜血。 羽徽若摸了下缠在颈侧的?纱巾,暗松口气。 姜潮生拿起一只空的?杯盏,倒了半盏酒,递给羽徽若:“帝姬,无需紧张。” 羽徽若帝姬的?身份,想来是祝炎告诉他的?,那只血魔不安好心,总撺掇着他来取自己的?血。 羽徽若刚觉安全的?脖子,又隐隐发凉起来,恨不得再将纱巾多缠几圈。 “七曜阁重金悬赏你的?命,现在各大门派都在找你,你还?敢在这里出现。”羽徽若并未接他的?酒盏。 姜潮生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搁下酒盏,端起一碟子小点心:“这里的?桃花酥做的?很精巧,不知味道比起羽族的?如何?” “姜潮生,你回头罢。” 姜潮生的?笑容消失在唇角,脸上还?是那副轻佻的?表情,指尖不自觉用力,碟子“咔嚓”碎裂成数瓣,漂亮的?糕点滚落满桌子。 “我还?能回得了头吗?”姜潮生轻叹一口气。既成了魔,再无回转的?余地。 “你为?何执意?走这一步?”羽徽若始终未卸下对姜潮生的?防备。 “不是我执意?走这一步,是有人逼我走这一步,帝姬不记得望仙台上发生的?事,又如何能理解我的?苦楚。” “你总说望仙台,可我印象中?望仙台那一夜,是我不慎从台阶上滚了下来。那夜有鹿鸣珂,并无你。” “帝姬肯赴约,是对那夜的?记忆起了疑,不是吗?” 羽徽若老实回道:“我吃了惑果?。” 姜潮生惊讶。 羽徽若又说:“二?师兄既知我是羽族帝姬,吸食了我的?血可功力大增,但二?师兄没有这样做,还?肯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见我,我想,二?师兄一定是想帮我,还?请二?师兄将那夜的?真相告知于我。” 帝姬与恶犬 第47节 羽徽若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潮生,她的?瞳仁漆黑透亮,像一汪澄澈的?湖泊,倒映出姜潮生愕然的?神情。 实际在羽徽若决定赴约之际,想到了很多事情,姜潮生是整个仙门的?通缉犯,还?对她图谋不轨,为?保万无一失,她不该来的?。 如果?没有云啸风,她必定不会?前来赴约,但云啸风的?话,的?确让她对鹿鸣珂起了疑,甚至做出了偷取惑果?的?举动。 姜潮生沉默良久,端起自己的?酒盏,一饮而尽,而后说道:“你在剑冢中?捡到我的?簪子,作为?交换条件,我答应你,告知你簪子主人的?去处,望仙台上,你就?是为?此而来。” 他看了一眼羽徽若,继续说道:“你是羽族帝姬,不会?无缘无故寻一个人,你来七曜阁的?目的?,大抵如此。” “我寻的?是何人?”羽徽若垂在袖中?的?手,攥紧了袖口。 “凌冬雪。” “凌冬雪,凌冬雪。”羽徽若喃喃念叨着这个名字,打开自己的?纳戒,在一堆钗环首饰中?,找到了一支刻有“雪”字的?羊脂玉簪,递给姜潮生,“二?师兄遗失的?可是这枚簪子?” 羽徽若的?诸多首饰,只有这支簪子上刻字。她名字中?没有雪之一字,亲近之人亦无和雪有关的?,从前对这根簪子有过起疑,思索无果?,只当是随意?刻的?。 雪,原来是凌冬雪的?名字。 “正是。”姜潮生探出苍白的?指尖,取走了她手里的?簪子,“既已物?归原主,该我履行约定了。” 羽徽若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 姜潮生说:“我十一岁那年,母亲救了一名女子,便是这簪子的?主人,凌冬雪。母亲只知她是仙门中?人,会?些道法,被亲近之人所伤,修为?尽废。她在母亲的?住处养了七日的?伤,七日后她留下这支簪子作为?报酬,独自离开。离开前她告诉母亲,她被人追杀,追杀她的?是她的?道侣,道法高深,迟早会?追到这里,为?保性命,不妨告诉他她的?去处。后来果?真有人找上门来,母亲高义,说了谎话,那人不说信没信,只带走了我。” “那人是明华剑尊?”羽徽若问道,“明华剑尊为?何要追杀凌冬雪?” “那段往事我并不太了解,只依稀从凌冬雪那七日和母亲相处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眉目,凌冬雪与明华剑尊少?年相识,两心相许,明华剑尊觊觎羽族神物?,假死骗凌冬雪偷盗赤丹神珠复活他。后来凌冬雪发现假死的?秘密,明白过来明华剑尊并非她眼中?光风霁月的?君子,讨要赤丹神珠,但凌冬雪只拿回半颗赤丹神珠,剩下半颗赤丹神珠温养着明华剑尊姐姐的?魂魄,那之后两人看似和好,实则嫌隙已生。再后来,明华剑尊做了些凌冬雪不能容忍的?事,连对凌冬雪的?爱都是作假成分居多,两人彻底决裂,明华剑尊欲强取赤丹神珠,废了凌冬雪的?修为?,到处追杀凌冬雪。” “这么说来,明华剑尊并未找到凌冬雪。” 姜潮生点头。做大事的?人,手段狠辣些在所难免,放眼整个仙门,又有几个真正的?君子,哪个不是道貌岸然,贪图名利。 姜潮生那时就?留在了七曜阁,拜入明华剑尊门下,他并不觉得明华剑尊做的?有什么不对,反而很是崇拜他干脆利落的?作风。 “凌冬雪真正去了何处?” “莫愁山。”姜潮生回想起那白衣女子离去前决绝孤单的?背影,“她没说去做什么,我总觉得,她是去了结自己。” “你去过莫愁山吗?” “不曾。”姜潮生不关心明华剑尊与凌冬雪的?渊源,他把凌冬雪三个字深埋于心底,就?怕明华剑尊察觉出当年他母亲说了谎,迁怒到自己的?身上。那支簪子他一直留在身上,被人看到也只说是母亲留给儿?媳妇的?传家?宝。 夜色愈浓,楼下的?喧嚣声渐渐散去,这一番交谈下来,灯烛烧了半截。羽徽若起身,说:“我该走了,多谢你将这些告诉我,你我立场不同,如今已从同门变作了仇人,下次见面,我……不会?手软。” 姜潮生对她的?宣言并未动怒,只说:“我亦如是。” 羽徽若打开屋门,走了出去,刚下楼梯,身后传来姜潮生的?声音:“等等。” 羽徽若回头望他。 姜潮生提着盏兔子灯笼,行至她身前:“好歹曾同门一场,天黑路难走,这盏灯笼赠你。” 羽徽若想拒绝,姜潮生抢先道:“烛火一灭,你我往后再无瓜葛。” 羽徽若想了想,终是取走他手里的?灯笼,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53章 [vip] 奔赴 夜市都?已收摊, 街上没?有了多少行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灯烛一盏接着一盏熄灭, 多亏有手中这盏灯笼,免她孤身行走黑夜。 这个时候不知鹿鸣珂是否已练剑归来?, 怕与他撞了个正着, 羽徽若特意挑客栈的后门走。 她鬼鬼祟祟推开院门,背过身去,四处张望, 猝不及防撞上一道人影,惊得手中灯笼剧烈摇晃。 摇曳的光晕里, 鹿鸣珂半张覆着黄金面具的脸颊逐渐清晰。 “悯、悯之。”羽徽若做贼心虚,乍一见到鹿鸣珂,汗毛倒竖,“你怎会在此?” “练剑。”鹿鸣珂将东皇剑插入剑鞘,扶住她踉跄的身体。 羽徽若自己做了坏事, 不敢追问他为什么折返回来?练剑,鹿鸣珂亦不继续往下说,事实?上, 他是跟着羽徽若回来?的。 姜潮生在雅间设置了禁制, 他虽跟踪羽徽若,并?未得知他们在里面做了什么。羽徽若提着灯笼, 一路鬼鬼祟祟往回走的时候, 他就在离她身后十步远的地?方。 “怎会比我?晚归, 这盏灯是从何处得来?的?”鹿鸣珂明知故问。 “同你告别后, 我?睡不着,顺路去夜市逛了逛。”羽徽若对这盏灯的来?头?闭口不提。 “没?有见什么人?” 羽徽若惊讶他会如此直接问出来?, 见过云啸风和姜潮生两人后,她心底已对鹿鸣珂生出了怀疑,下意识不想告诉他真相,然?而对上他深邃的双眼,一种沉沦眩晕的感觉包裹住她,拽着她不断往下沉。 “姜潮生。”羽徽若沉溺他眼底的柔波里,化作了一株水草,晕晕乎乎的和盘托出,“他主动约我?相见。” “他约你见面做什么?” “我?要找一人的下落,他知道那人的下落,他说,这是他此前?欠我?的一桩承诺。” “那人是谁,又在何处,你寻他做什么?” “她叫凌冬雪,是姑姑的妹妹,二十年前?为明华剑尊盗走羽族的神物赤丹神珠,我?找她是为拿回赤丹神珠。姑姑说过,我?吞了赤丹神珠,就可以再次褪羽,化出翅膀了。凌冬雪最后的踪迹是在莫愁山,我?想去莫愁山碰碰运气,没?准能找到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 羽徽若的脑海一时迷糊,一时明朗,断断续续的记忆闪过,将要想起所有真相时,鹿鸣珂抬手拂过她的眼前?。 她双眼阖起,软倒在鹿鸣珂的怀中。 “今夜的事情都?忘了。”鹿鸣珂垂下脑袋,抵着她的耳畔,轻声耳语一句。 那睡梦里的少女似有所感,面颊埋入他怀中,睡得更?香了。 鹿鸣珂横抱起她,回了屋中, 他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薄被,放下软帐,而后熄灯离开。 姜潮生赠她的那盏灯笼被他顺手带走,丢在了后院的一条臭水沟里。 * 羽徽若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醒来?的。 身下铺着厚被褥,身上裹着毛茸茸的毯子,角落里置有桌案,一只银色的熏炉香雾袅袅,绘有青花的果奁盛着各色精巧的点心和蜜饯。 鹿鸣珂坐在桌畔,就着车窗透进来?的天光,手里捧着一本剑谱,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 羽徽若坐起,环顾四周,一脸茫然?:“悯之,这是?” 她有些不大?记得昨日将储物袋送还给鹿鸣珂后,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了。 “我?们出一趟远门。”鹿鸣珂合起剑谱。 “还有三?日就是比试的日子,来?得及吗?”羽徽若担忧。 “来?得及。” “悯之说来?得及,就来?得及。” “怎么不问我?们去何处?” “悯之去哪里,自有悯之的道理,我?呢,去哪里都?成,反正是历练,走得远,才能长更?多的见识。”羽徽若怡然?自得的又躺下了。 熏的香雾淡淡的,草木的气息极浓,闻起来?叫人心旷神怡。 莫愁山地?处极北,越是接近,气候越是冷,还好鹿鸣珂备了厚衣,羽徽若喜暖怕冷,还未到莫愁山,就迫不及待地?将厚衣物穿在了身上。 半日的功夫,到了莫愁山。 鹿鸣珂将马车停在山脚下,拿起手炉,放入羽徽若怀中,又给了她几颗霹雳弹:“车里备有小食和热茶,你在此处候我?,无聊了就看看书?,若遇着危险,就用这些霹雳弹。” “你不带上我?吗?”羽徽若全身裹在毯子里,只露出个脑袋。 “山上冷,你不会喜欢的。” 羽徽若的确不喜欢大?雪封山的气候,尤其是这莫愁山的雪终年不化,是有名的苦寒之地?。她想了想,同意了鹿鸣珂的话。 鹿鸣珂临走前?,羽徽若不放心地?问:“你几时回来??” “天黑前?。” “要是天黑前?没?回来?怎么办?” 鹿鸣珂深思道:“驱车离开,去找云啸风,回羽族。” 他说的这样?严重,羽徽若不免担忧:“山上很危险吗?” “不排除这个可能。”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为何?”羽徽若不解。 “我?要拿回一件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 羽徽若还想追问,鹿鸣珂莞尔一笑:“再耽搁下去,就要天黑了,入夜后,山中会更?危险。” 羽徽若只好恋恋不舍松开他的袖摆,叮嘱道:“你一定要平安回来?,答应我?,不许有事。” “嗯。”鹿鸣珂揉了揉她的脑袋。 * 莫愁山高约万丈,山巅终年覆雪,鲜有人迹,凌冬雪已失踪许多年,未必真的如姜潮生所言,身在莫愁山。 在不在的,总要亲自跑一趟,确认过方死心。鹿鸣珂握着东皇剑,辟出一条上山的路。 他有修为傍身,大?雪对他影响不大?,浑厚的灵力?包裹住四肢,行走厚雪间如履平地?,再加上极快的身法,不多时就到了山顶。 就算凌冬雪真的来?过此地?,这些年来?,大?雪一层层覆盖,早已掩去她旧日的行踪。鹿鸣珂放出灵识,散到各处。 过了会儿,他收回这些灵识碎片,一片片查看,很快找到了有用的信息。其中一片灵识曾抵达一处山洞,洞里留有锅碗瓢盆等物,昭示着曾有人在此住过。 鹿鸣珂循着神识碎片指引,沐浴着风雪,踏入山洞。 如灵识碎片里显示的那般,洞内置有桌椅床榻并?女子的衣物,陈设简陋,杂乱不堪,看得出来?洞府的主人未曾打算在这里长住。 鹿鸣珂行至桌前?,指腹摸了摸桌上覆盖的厚尘,而后从另一个洞口走了出去。 行了数十步,有一座孤坟,上书?凌冬雪与明华剑尊的名字,明显是一座男女合葬墓。 明华剑尊还活着,若这墓中有人,必是凌冬雪无疑了。 帝姬与恶犬 第48节 鹿鸣珂抽出东皇剑,劈开坟茔。 轰然?一声巨响,深埋于地?下的棺木分?作两半,露出里面女子的尸身。女子着红嫁衣,簪凤头?钗,五官精心描摹,肌肤光滑如玉,静静阖目躺在棺中,宛若睡着了一般。 鹿鸣珂弯身探她鼻息,确认已死。 死了这么多年,尸身不腐,只怕与那半颗赤丹神珠有关。是谁在她死后将她埋在这里,就不得而知了。鹿鸣珂目光扫过她周身,在她颈侧发现了赤丹神珠,他伸出手去,摘下赤丹神珠。 与此同时,那棺木里的女尸毫无预兆地?爆裂开来?,血雾漫天喷洒,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原来?女尸的体内设有一处机关,女尸的爆炸便是与此有关,机关内是密密麻麻细如牛毛淬满剧毒的银针,这些银针铺天盖地?袭来?,鹿鸣珂眼前?陷入短暂的黑暗,纵身而起,躲闪着银针。 脖颈忽的一疼,他的身形趔趄一步,落回地?面。 终究不是铁铸的血肉,苦修体魄,就能做到刀枪不入,要想摆脱肉|体凡胎的禁锢,除非强大?到舍弃这副身体,以天地?承载意识,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按住脖子,逼出一根毒针。 毒素蔓延很快,就这么瞬间的功夫,已顺着全身的经脉游走,入了肺腑。 鹿鸣珂运功,将毒素压制到心脉附近。 脚下都?是肢体的碎块,冰雪被血雾覆盖,鲜红弥漫。鹿鸣珂摊开掌心,半颗赤丹神珠被他牢牢握在手里。 他神色如常,扶起被他剑气波及倒地?的墓碑。石碑的背面刻有数行小字,是凌冬雪留给明华剑尊的遗书?。 多年前?,凌冬雪孤身来?到这莫愁山,已做好身死的准备。 她在此处结识一群野生的狐狸,居了小半个月,没?了修为的身体渐渐干枯,即将衰竭而亡,她有半颗赤丹神珠,却不愿求生,只因?她早已心如死灰,唯一的心愿就是死后和明华剑尊合葬。 她亲手做了这个机关,托付那群狐狸,在她死后,将她的身体容纳机关,埋葬在这里。 她算计好一切,只等着明华剑尊前?来?赴死,千算万算,没?有算到姜潮生母子会隐瞒她的去处。 这样?的阴差阳错,还是遗憾了些,若泉下有知,怕是会心有不甘。可惜,魂魄渡过忘川,就尘归尘土归土,世间已再无凌冬雪。 鹿鸣珂讥诮地?翘了下唇角,离开了这座残坟。行至半山腰处,被一人拦住去路。 “姜潮生。”鹿鸣珂染血的手,握紧了东皇剑。 “鹿师弟,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姜潮生依稀是当日一袭绿衫的少年模样?,满面惨白,立于雪中,像是水墨画里极淡的一笔。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鹿鸣珂已然?明白过来?,这一切都?是姜潮生设的局。他故意将凌冬雪的下落透露给羽徽若,为的就是鹿鸣珂自投罗网,他坐收渔翁之利。 “很抱歉,我?要你手里的半颗赤丹神珠。” “半颗赤丹神珠,对你来?说,没?什么用处。” “没?关系,待杀了你,我?自会取回剩下的半颗。”姜潮生转着手里的碧玉箫,浑不在意地?说道。 言下之意,他已知晓剩下的半颗赤丹神珠在哪里。鹿鸣珂想到山下还在等他回去的羽徽若,心头?杀意如沸,眼角凌厉得能蹦出刀锋。 他抽出东皇剑,劈向姜潮生,动作之快,如划过一道流星,出手就是杀招,丝毫不留退路。 姜潮生掌中碧玉箫弹出一截剑锋。 “鹿师弟与那羽族帝姬本是水火不容,如今在惑果的驱使下,她才肯亲近于你。听闻帝姬骄矜自傲,有朝一日清醒过来?,只怕不肯受这般屈辱。” 姜潮生的声音在分?散着鹿鸣珂的心神,他知晓他在害怕什么。 剑气劈开千年积雪,裂出巨大?的沟壑,雪粒纷纷扬扬,模糊了视野。鹿鸣珂体内压制毒素的封印松动,毒素再次蔓延,眼前?一阵阵发黑,继而膝间传来?剧痛。 姜潮生一剑刺穿鹿鸣珂的膝盖:“鹿师弟,这一剑是你欠我?。望仙台上的事,羽族帝姬忘了,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口中表达着歉意,手下动作毫不留情。 鹿鸣珂明知明华剑尊所作所为,还是选择为他隐瞒,与他狼狈为奸,姜潮生决定复仇那日起,就没?打算放过一个。 鹿鸣珂单膝跪地?,吐出一口黑血。毒素越来?越深,他的四肢都?麻木起来?,几乎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姜潮生的碧玉箫击中他的手腕,耳边响起骨头?碎裂的声音,东皇剑脱手的瞬间,被他左手接住,腕底翻转,冷锐的剑光一闪,直接斩向姜潮生的手。 姜潮生不妨他左手使剑也这样?厉害,缩回时已是慢了一步,血沫飞溅,滴落到地?上,砸出无数粒血坑。 姜潮生捂着受伤的右手,连退数步,惊诧地?看着鹿鸣珂。 鹿鸣珂右手不自然?地?垂落在身侧,左手握着东皇剑,站了起来?。他掷出东皇剑,两指并?在一起,捏了个剑诀。 姜潮生不敢直面东皇剑的锋利,他握剑的手已受伤,失了先机,咬咬牙,捡起掉在地?上的碧玉箫,捂着伤向山下逃去了。 姜潮生一走,鹿鸣珂再也支撑不住,摇摇晃晃,跪倒在地?。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雪粒落在颈侧,被体温融化,冰凉的触感一点点渗透毛孔。 他抬起双目,望向苍白的雪空。 大?雪淹没?他的视野。 浑身无处不痛,骨头?断了好几处,最厉害的还是心口那一处剑伤。姜潮生的剑捅穿了他的胸膛,大?颗大?颗的血珠不断往外冒,浸透了他的衣裳,与冰雪混在一起,逐渐凝结成红霜。 身体越来?越冷,眼前?越来?越黑,幽幽黄泉路,似已铺陈脚下。鹿鸣珂极目望去,雪地?的尽头?,一袭鹅黄的衣袂如火燃烧,渡过滚滚风雪而来?,炙烫着他的胸腔。 “初初。”鹿鸣珂紧握着半颗赤丹神珠,呢喃出声。 第54章 [vip] 情痴 鹿鸣珂走后没多久, 下起了雪,羽徽若驱赶着马车,行?到?一处山坳。 马车里暖融融的, 有点心和热茶,还有鹿鸣珂为她买的时下最流行?的话本。 羽徽若窝在毯子?里, 一边吃着点心喝着热茶, 一边津津有味地翻看着话本子?。 有人撩开垂帘,羽徽若以?为是鹿鸣珂回?来了,惊喜地放下话本子?, 抬眸却见?姜潮生浑身是血地站在马车外。 马匹嗅到?他身上的杀戮气息,焦躁不安地甩着后蹄。 羽徽若警惕地抓起霹雳弹:“姜潮生, 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潮生了然于心:“你又忘了昨夜的事。” “什么意思?”羽徽若见?他捂着右手,那里血流如注。 血珠顺着他的指缝不断滴落,脚下凝成一汪血泊,他丝毫没有为自己止血的意思。 “打开纳戒,里面?有一枚惑果, 碾碎果核,吃下去,你就会明白我的意思, 鹿鸣珂此刻就在山上, 是对付他的最佳时期。”姜潮生丢下这句话,背对着她离开, “羽徽若,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事。” 羽徽若无暇去追姜潮生, 她反复思索着姜潮生话里的深意, 鬼使神差地打开了纳戒。纳戒里有一枚红色的果子?,指甲大小, 想?来就是姜潮生说的惑果。 云啸风也说过她吃了惑果,解药是果核。她不记得这枚果子?是怎么到?自己手中的,思前想?后,决定试一试。 她切开果肉,取出果核,用灵力碾磨成粉,放入茶中,一口饮尽。 这杯茶下肚只到?一炷香的功夫就起了反应,先是头痛欲裂,满目晕眩,羽徽若扶着桌角想?要站起,忽的一个踉跄,跪倒在地,接着她冷汗涔涔地倒在厚实的被褥中,双眼一黑,陷入昏迷。 不知过了多久。 羽徽若睁开双目,脑海中那些走马灯的画面?,轰得粉碎成无数光粒,消散在眼前。 她阖了阖双目,驱走所有杂念,神色如常地撩开车窗的帘子?。 外头风雪大盛,墨色泼洒,吞噬莫愁山的轮廓。 鹿鸣珂尚未归来。 羽徽若回?想?着姜潮生的话,拿起鹿鸣珂为她准备的狐裘,揣上暖烘烘的手炉,推开车门,走入了雪中。 许是后遗症,惑果的果核服食过后,她的灵力石沉大海,丝毫无法调动。 羽徽若只能徒步上山。 积雪堆得厚,还刮着大风,山路很是难行?,羽徽若沿着尚未被完全覆盖的血迹,一步步向前挪行?。 苍茫无尽的雪中,隐有一道?人影以?剑撑地,半是被雪掩埋,衣服上大片的血色被雪冻过,愈发得艳烈。 羽徽若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少年单膝跪着,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她情急之下,一声“臭小子?”险些脱口而出。 “悯之。”羽徽若搭上鹿鸣珂垂在身侧的右手,从姿势来看,腕骨明显是被折断了。 他的手冻得僵冷,手背上已出现冻伤。 羽徽若握住他的手,张开唇,呵着热气,口中唤“悯之”。 “悯之,你醒醒,这里太冷了。”羽徽若将?他已冻僵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倏然,被她握在掌中的手指尖动了动。 鹿鸣珂缓缓抬起头来,隔着睫羽上凝结的霜花,望着这个出现在自己身边的小姑娘。 指尖传来温软的暖意,告诉他,这一切不是他的妄想?,真的是她。 “初初。” 羽徽若一怔,对上他的目光,抿着唇角,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我还以?为你死了。” 鹿鸣珂呼出一口热气,冰冷的指尖划过羽徽若的侧脸,轻声说:“我没事。” 羽徽若依旧抿着唇,那双清澈的瞳孔里水光波动。 鹿鸣珂托住她的手,打开她的纳戒,取出那半枚赤丹神珠。 羽徽若神色微僵,垂下头去,掩饰着自己的表情,另一只手已不动声色地握住袖中明玉刀的刀柄。 鹿鸣珂拿起她的那半枚赤丹神珠,与自己得来的半枚赤丹神珠合在一起,指腹一抹,两枚赤丹神珠便融合了起来。 羽徽若估算着鹿鸣珂的伤势,以?及自己现在的修为,强抢赤丹神珠成功的几率。 赤丹神珠对她,对羽族,都是至关?重要,无论如何,不能落在鹿鸣珂的手里。 羽徽若已做好准备,就等着鹿鸣珂吞噬赤丹神珠,趁他不备夺回?赤丹神珠。哪知他融合赤丹神珠后,将?它放在了羽徽若的手里。 羽徽若满面?愕然。 鹿鸣珂张口,呛了一口风雪,低声咳嗽起来。他以?手掩着唇角,握住咳出的血沫,眉目间依稀流露出几许温柔:“吃了它。” “吃、吃了它?你的意思……是让我吃了它?”羽徽若愣愣地盯着那颗完整的赤丹神珠,心里五味杂陈,酸酸胀胀的,说不出话来。 鹿鸣珂哄孩子?似的说道?:“吃了它,初初就能化出自己的翅膀了。” 羽徽若迟迟没有动作。 他像是当初那样摸小鸟的脑袋,用指腹蹭了蹭羽徽若的鬓角:“初初一直以?来的心愿,不是化出翅膀翱翔九天吗?” 帝姬与恶犬 第49节 “可是,你看起来……快要死了。”羽徽若终于没忍住,放声哭了起来,“悯之,你快要死了。” 鹿鸣珂的面?颊爬上青灰的颜色,眉心一团浓郁的黑气,以?及失血干裂的唇瓣,都预示着不祥,最恐怖的是他心口的地方,盘踞着血肉模糊的窟窿。 羽徽若的眼泪怎么都收不住。 她不知道?,她的每一滴泪,都落在鹿鸣珂的心底,成了那最甜的糖。羽徽若会轻贱他,讨厌他,仇恨他,而他的初初,会为他落泪。 有了这些泪,鹿鸣珂便是此刻死了,都觉心甘情愿。 他帮她擦掉她脸上的泪珠,柔声哄道?:“别哭,我不会死,带我去找明华剑尊,他是我的舅舅,会救我的。” 羽徽若点头,解下身上的狐裘,裹在他身上。她伸出手,想?要将?他扶起,却不知如何下手。 他身上都是剑痕。 鹿鸣珂抓住她的手,忽然有了力气,站起身来。 头顶墨色愈浓,起伏的山脉尽被暮色吞噬。 还好风雪已经?停了。羽徽若扶着鹿鸣珂,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鹿鸣珂闭着眼,呼吸渐弱,脑袋慢慢地垂了下去。 羽徽若思索着下山的最佳路线,不防这里的雪是新堆出来的,松松软软的,一脚踏空,两个人都滚了出去。 鹿鸣珂摔进了雪堆,黄金面?具啪嗒掉在地上,那总是格外显目的红色疤痕,看起来死气沉沉的。 羽徽若吐掉嘴里的雪,从雪地里爬起来,瘸着腿走到?鹿鸣珂的跟前。 “悯之。”羽徽若冻得浑身发冷,伏在鹿鸣珂耳边,声线颤抖地唤他的名?字。 鹿鸣珂毫无反应。 羽徽若探出手,指尖落在他的面?颊上,触手温软的肌肤此刻已一片僵冷。她难以?置信地将?手移到?他的鼻端,而后烫了般地抽回?。 她发疯地解着鹿鸣珂身上的狐裘,扯开他的衣襟。 这次,她终于看清,心口的血窟窿正对的是心脏的位置。 姜潮生那一剑,直接洞穿了鹿鸣珂的心脏。换而言之,鹿鸣珂他死了。 羽徽若跌坐在地上,只觉得像是做梦般不真实。鹿鸣珂这个祸害,他怀揣着羽族至宝,死在了她的面?前。 他有赤丹神珠,他可以?救自己的。 身后的枝丫经?不住积雪,发出突兀的“嘎吱”轻响。 羽徽若突然扑到?鹿鸣珂的身上,红着眼睛喊他的名?字:“鹿鸣珂,你起来,我不信你就这么死了,你给我起来!我是羽徽若,不是什么初初,我都想?起来了,你这个坏胚子?,你给我喂惑果,诱我亲近你,你怎么可以?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你还没有把?话都说清楚,你不许死!” 遑论羽徽若怎么撒泼耍赖,大声咒骂,那满脸惨白的少年都不会再回?应她。 他躺在雪里,身体一点点冷却,再过不久,就会被这里的大雪掩埋。从此之后,世间再无一个唤作鹿鸣珂的少年。 羽徽若睁大着眼睛,无声地落着泪。 明明拼命地想?活下去,明明还有很多野心没有实现,千辛万苦得来的赤丹神珠,到?头来轻易拱手让人。 初初,真的值得吗? 良久,羽徽若如梦初醒,狠狠瞪着鹿鸣珂,像是恨,又像是怒,万般情绪轮番上演,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轻叹。 她取出鹿鸣珂交给她的赤丹神珠,深深地看了眼那陷入沉眠的少年,郑重地将?赤丹神珠放进他的胸膛里。 赤丹神珠泛起淡淡的光晕,逐渐与他破裂的心脏融为一体。 羽徽若屏住呼吸,紧紧盯着少年的胸膛,屏息凝神等待着什么。 不消片刻,胸膛里那早已停止的心脏,再次有节奏地跳动起来。 * 鹿鸣珂站在黑夜里。 脚下是枯骨铺出的通往黄泉的路,道?路两侧开满血红色的花,河流翻涌着浊浪横在眼前,挡住他的去路。 水中浮起一道?素白的身影,轮廓逐渐清晰,朝他伸出手:“悯之,阿娘带你走。” 他缓步向前,一只脚踏入河中,将?要握住那女人的手。 “鹿鸣珂!”身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 鹿鸣珂停下脚步,回?头望去。一袭鹅黄宫装的少女提着盏灯笼,站在花间,看不清脸庞:“你去哪里?” 鹿鸣珂不答。 “你甘心吗?”她问。 “悯之。”王小姐的声音急促起来,“悯之,快随阿娘走。” 少女手中的灯火晃了下鹿鸣珂的眼睛,那袭鹅黄的衣袂曳过他的视野,消失不见?。 王小姐已经?抓住鹿鸣珂的手,被鹿鸣珂一掌挥开。他追上少女的脚步。 少女停在花海间等他,待他走近了,她又抬步走,两人走走停停,始终隔着一段路,忽而她手中的烛火光芒大盛,将?满目的黑灼出一个洞来。 鹿鸣珂难以?忍受这样刺目的光,抬起五指挡住双眼,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 一盏烛火置在案头,快要烧到?尽头,烛火跳跃着,蜡油滚滚淌下,火焰愈发灼目。 鹿鸣珂放下挡在眼前的手,侧目看向羽徽若。 羽徽若双手枕着脑袋,双目紧闭,跪坐在地上,趴在床畔,睡得正香。 鹿鸣珂悄然收回?被她握在手里的右手,转眼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一间破落的旧屋,窗户是用纸糊出来的,垂下草席勉强挡风,屋里鲜有陈设,独一张破桌子?,两把?旧椅子?,以?及身下躺着的这张床。 床帐应是不要的衣服裁出来的,上面?还打着不少补丁,已经?洗得发白,最值钱的是身上盖着的这床被褥,破开的洞里隐约能看到?发黄的棉絮。 这般寒碜的屋子?里,满身珠光宝气的羽族小帝姬,实在显得格格不入。 鹿鸣珂撑着手肘,小心翼翼地坐起,身上的伤口无处不疼,他垂下眸子?,揭开胸前衣襟,心口的伤势被人处理过,用布条裹住了,暗红色的血迹渗透身上仅着的单衣。 喉中微痒,鹿鸣珂忍住咳嗽,回?想?起梦中所见?。关?乎幽冥的传说一直在三界流传,据传不管是凡人,羽人,还是魔人,死后都会堕入九重幽冥,魂魄渡过忘川,前尘尽忘,数百年的光阴过后,重新转世投胎,开始下一个轮回?。 他抬起手,压着胸腔的伤口,微微用力,传来的痛楚证明他还活着。 要是这么死了,真是不甘心呐。 第55章 [vip] 剑舞 鹿鸣珂抬手, 隔空抚了下羽徽若的头顶。 羽徽若似有所觉,猛地坐直了身体:“悯之。” “嗯,我在。”少年的眼底似盛着春水, 含笑?应道。 羽徽若呆了一瞬,扑进了鹿鸣珂的怀里, 眼角慢慢的红了。 屋外北风呼号, 破旧的门窗被撞得噼里啪啦作?响,床头烛火燃到尽头,火焰湮灭在蜡泪中, 腾起一缕细白的烟雾。 她?就这么抱着他,一句话也不说。 鹿鸣珂唇角的弧度不知不觉扬起, 以?手轻抚她?的背,嗓音沙哑:“我没事?了,初初。” 黑夜中看不到他的表情,他的声音贴着耳畔,那?么的轻柔, 像是一场飘忽迷离的梦境。 羽徽若还不习惯与他这般亲昵,推开他,起身去?寻烛火。 农家一穷二白, 烛火是奢侈物?, 还是羽徽若给了一颗宝石,才肯拿出这压箱底的东西, 这一根烧没了, 就没了。 羽徽若打开纳戒, 取出那?颗鲛人泪, 莹莹光晕照出她?粉白的面颊。 她?将鲛人泪放在桌上?,倒出纳戒里的瓶瓶罐罐, 捡最好的药,一股脑地捧过来,递给鹿鸣珂:“吃药了。” 鹿鸣珂眉梢微动。 羽徽若道:“你别看不上?我的药,你快死了,我把我的药都喂了你,你才活过来的。” 她?不能告诉鹿鸣珂真相,是赤丹神珠救活了他,他要?是知晓自?己?已是不死之身,以?他的野心,恐要?酿出大的祸患。 到此时,羽徽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多么荒唐的一件事?。 鹿鸣珂本还在起疑,自?己?伤重成那?样为何没死,听到羽徽若如此说,心中有了答案。 羽族帝姬先天不足,凌秋霜举羽族之力,为她?寻来各种药方,灵丹妙药流水似的喂着,养出如今的身子。她?的药都给他吃了,误打误撞,将他从黄泉路上?拽了回来。 “就剩这么多了。”羽徽若发现他没动,有些生气。 若换作?初初,鹿鸣珂私自?行动,还险些身死,也是该生气的。 鹿鸣珂并未察觉她?与温柔小意的初初有什么不同。 鹿鸣珂拿起她?的纳戒,将那?些药都放回里面。 羽徽若瞪圆了眼睛。不识好歹的臭小子,他不吃,她?还舍不得她?的药呢! “我已无碍。”他们魔人伤势恢复得快,只要?活着,无需用什么药,就可自?行恢复。 屋里没个火盆,羽徽若吃了惑果的解药,后遗症还没恢复,依旧是灵力尽失的状态。她?不敢露出端倪,偷偷地搓了下双手。 “这些药留着,以?防万一,要?是旧疾发作?,重新回羽族配置会来不及。”鹿鸣珂说着,牵动伤口,用手抵着唇咳了起来。 “你真的没事??”羽徽若走过来,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这屋里冷得跟个冰窖似的,也没个热水润润嗓子。 鹿鸣珂打量了下她?瘦弱的身躯,她?身上?那?件暖和的狐裘不见?了,只着了件鹅黄色的裙子,十分单薄。他重新躺下,往里侧挪了挪:“我有些冷。” 羽徽若熬了大半宿,只打了个盹,这会子困意如潮。鹿鸣珂让出位置,明显是想二人共眠一榻。 屋里没有别的床铺,羽徽若不在这里睡,只能像先前那?般,趴在床边睡了。 羽徽若娇皮嫩肉的,睡这硬邦邦的床榻都不习惯,别说趴着睡了。漫漫长夜,她?不可能枯坐到天亮,索性便如鹿鸣珂的愿,在他身侧躺下。 起初她?还有些顾忌,担心鹿鸣珂察觉她?偷吃了惑果的解药,处于?灵力封存的状态,不肯与他贴得太近。 少年人身上?火气旺,不像她?,手脚被冻得冷冰冰的,甫一躺下,榻上?残留着鹿鸣珂的体温,一下子暖了手脚,而那?热源就在身侧的不远处,她?只需滚一滚,就能贴紧他,汲取源源不断的暖意。 这农户离莫愁山不远,极北之地,常年天寒地冻的,夜间尤其冷,寒气顺着窗户的漏隙不断往屋里钻。羽徽若睡着睡着,鹿鸣珂留给她?的那?点儿余温渐渐消散,她?纠结半晌,终是没忍住,滚进了鹿鸣珂的怀里。 鹿鸣珂侧身躺着,似乎早已等在那?里,她?一动,就张开手臂,将她?搂入了怀中。 被褥有股发霉的味道,鹿鸣珂身上?亦混着血气与药味,偏偏暖和得紧,羽徽若一贴紧他,就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意识不断往下沉,直接坠入了香甜的梦境。 帝姬与恶犬 第50节 * 农户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羽徽若给的那?颗宝石,叫他们一家三口把玩了一宿,眉开眼笑?的,根本睡不着觉。一大早的,主人家把家里养的鸡宰了两只,炖了鸡汤,端给羽徽若。 “小姑娘,你那?夫君身子还弱着,吃不得油腻的,我特?意去?了油,还放了红枣,给他好好补一补。”大婶笑?眯眯地叮嘱着,“一次性别给他吃太多,一天三顿的吃,慢慢来。” “嗯,多谢婶子。”羽徽若甜甜地应道。 妇人往屋里望了眼,惋惜叹道:“你那?夫君肯为你上?山采冰莲,是真心疼你,可惜摔成这样,往后还不知会落下什么病根。” “我夫君身强体壮,别看他现在起不来床,养两日就没事?了。” 妇人只当羽徽若是天真,不忍戳破,拿出一壶酒,塞入她?怀里:“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这是去?年酿的樱桃酒,你烫一烫,喝了能暖身子。” 羽徽若听说是樱桃酿的酒,高高兴兴地收了。她?端着鸡汤,回到屋里。 鹿鸣珂歪坐在床头,笑?问:“夫君?” 一看他这个表情,就知她?和大婶的对话都被他听了去?。羽徽若也不脸红,坐在床畔,执起汤匙,舀着鸡汤喂他喝下:“昨日你命在旦夕,我带着你,走不了那?么远的路,就借住在此处。孤男寡女?的,你又?浑身是血,恐遭人非议,我便扯了个谎,说你是我的夫君,听说山上?有冰莲,能医治我的旧疾,结果采药时从山崖上?摔了下来。” 鹿鸣珂握住她?的手,指尖探上?她?的脉。 羽徽若端着的汤碗差点泼了出去?:“干嘛?” “你的修为怎么没了?” 羽徽若心下有一瞬的慌乱,还好反应快,做出满脸惶恐的表情:“我照你的话,吞了赤丹神珠,结果昏死过去?,醒来就这样了,我怕你知道会担心,本想着等你伤势痊愈再告诉你的。” 羽族几万年来就这么一颗赤丹神珠,谁都不知道吃了赤丹神珠是什么反应,羽徽若毫无心理?压力,随口胡诌着,反正鹿鸣珂没法验证。 “是我疏忽了,没有考虑这么多,等回了七曜阁,我寻几个医修帮你看看。”鹿鸣珂果真没有怀疑她?的话,收回了手。 赤丹神珠乃羽族神物?,他确实没有考虑到,擅自?吞了赤丹神珠会是什么反应。 妇人送来的鸡汤和鸡肉,被羽徽若和鹿鸣珂分食了,吃完饭,羽徽若严肃地站在鹿鸣珂身前:“脱衣。” 鹿鸣珂神色间划过一丝不自?然:“脱衣做什么?” “当然是看你的伤,不然你以?为我要?做什么?”羽徽若考虑到他手脚不便,纡尊降贵亲自?为他脱衣。 鹿鸣珂抓住衣襟,避开了她?的手:“不必,你我尚未成婚,脱了衣裳,成何体统。” 他们魔人的伤口愈合速度异于?常人,他心口那?样厉害的剑伤,只这一夜过去?,已长好了大半,这要?是被羽徽若看到,定会起疑。 他还不想让羽徽若知道他是幽都苍玄太子的后人。 鹿鸣珂说的这样正经,是羽徽若始料未及的,他们两个就算不是青梅竹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还有婚约在身,羽族民风开放,不比人族,处处有男女?大防的规矩要?守,她?在鹿鸣珂面前向来没什么避讳的。 不过说起来,吞下惑果,成了初初后,鹿鸣珂对她?一直很守礼,从未做过什么逾矩的事?情,最过分的也只是牵着她?的手,在人前晃悠一圈。 吻他眼角疤痕,是自?己?鬼使神差犯下的糊涂事?。 羽徽若并未强求,取出一瓶补气血的药:“不看就不看,你把这个吃了。” 鹿鸣珂这次没拒绝,接了她?的药,吞服入腹。 伤势好得这样快,总归要?有个借口,到时只说是羽族的药有奇效就是了。 鹿鸣珂吞完药,羽徽若掏出大婶给她?的樱桃酒,遗憾地说:“你吃了药,这壶好酒是没福分了。” 鹿鸣珂:“……” 大婶在院子中烧了炉子,用来给鹿鸣珂热鸡汤。风已经停了,雪也不下了,云后还半露日光,这样风平浪静的好日子很难得,羽徽若把大婶给她?的樱桃酒放在炉子上?热着。 阳光穿透云层,照着院子里的积雪,羽徽若坐在小板凳上?,围着炉火,自?斟自?饮。 半壶酒下肚,身体暖洋洋的,她?托着下巴,眼神迷离地望着一树的积雪发呆。 鹿鸣珂伤势逐渐好转,担心羽徽若起疑,在床上?躺了半日。风将樱桃酒的香气送入屋中,他张开眼,转头看到门外羽徽若的影子。 羽徽若已跑到树下,伸手拨着枝干上?的积雪,雪粒簌簌落了她?一身,她?也不觉得冷。 鹿鸣珂披衣起身,行至羽徽若的身后。 羽徽若手里捧着雪,捏了个雪团子,笑?逐颜开:“悯之,你看。” “小心冻伤手。”鹿鸣珂握住她?的手,他掌心热意滚滚,刚摸上?雪,雪团子就陷下去?一块。 羽徽若撒开手,不高兴地说:“你赔我的雪。” 她?双颊泛着绚丽的霞晕,呼出的气息里,有着脂粉的香气,也有着樱桃酒的味道。 鹿鸣珂心神一荡,被她?腾出手来,抱住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管,你要?赔。”羽徽若像是说悄悄话,抵着他的耳廓说道。 “赔什么?”鹿鸣珂问。 羽徽若红着脸,认真打量着他,眼底水光盈盈,似有疑惑,半晌,呢喃出一个字:“你……” “好。”鹿鸣珂干脆地应道。 羽徽若没明白他在应什么。她?这一句是疑问,被他打断了而已。 鹿鸣珂将她?横抱而起,走回炉火前,脱下外裳,裹住她?的身体,而后,抽出靠在墙边的剑,并指拂掉剑锋上?的雪。 羽徽若双手托腮,目光迷蒙,看着他走到院中,执剑起舞。 他的身段是极好的,又?高又?瘦,蜂腰鹤腿,着的又?是青白两色的广袖宽袍,只在腰间束一条云纹腰带,舞起剑来,周身似有纤云缭绕,美不胜收。 羽徽若目不转睛地盯着,拍手叫好。 被剑气荡起的积雪腾上?高空,纷纷扬扬落下,剑光反射着金色日晕,雪也变作?了金色,少年人的身影在那?片极致的苍白中忽隐忽现,剑吟有如龙啸,穿过云层,激荡长空。 羽徽若本饮了酒,有几分醉意,说话糊里糊涂的,此时被这剑气拂面,冷风一吹,乍然清醒一瞬,努力地睁了睁眼。 他是在为她?剑舞吗? 还未等她?看清,铺天盖地的醉意,渐渐吞噬了她?的意识。 鹿鸣珂收回剑,回身望去?。羽徽若裹着他的外裳,双手捧着酡红的脸,坐在炉子边上?,双目闭合,已然睡了过去?。 第56章 [vip] 怄气 还有一?日, 就是剑仙大?会的夺魁之战。鹿鸣珂伤势已经痊愈,赶回去参加还来?得及。 羽徽若本已做好了准备,要是他问起伤势好得这么利索的缘故, 就推脱是羽族的药有奇效,好在鹿鸣珂没有问, 反对?她说他先?前所?练的功法里有一?门是专门用来?疗伤的, 这算是歪打?正着了,两人都默契的再?没提这件事。 载他们二人来?的马车就停在院外,马是七曜阁喂养出?来?的, 有灵兽的血统,跑起来?如腾云驾雾, 非俗世的凡马能比。鹿鸣珂喂饱了马,又是半日的功夫,就赶回了归云山下。 终极决战这日,羽徽若缺席了。 她受惑果影响,没了灵力, 在风雪里冻了一?回,后续没有养好身子,又继续奔波, 回到客栈的当晚就病了。 鹿鸣珂给她抓了药, 熬成汤汁,放在她床头, 就去参加比试了。 羽徽若病得昏昏沉沉, 浑身烫得像是从沸水里捞出?来?的, 她坐在床头, 望向鹿鸣珂给她熬的药。 药有股刺鼻的臭味,不?知道是哪个?庸医开出?来?的, 羽徽若嫌弃地撇开脑袋。 鹿鸣珂临走前本想亲自喂她吃药,被她用太烫了一?口回绝。大?会即将?开始,上山还需时间,鹿鸣珂只好暂且将?药碗搁下,嘱咐她一?定要喝下。 这会儿趁鹿鸣珂不?在,羽徽若撑着虚弱的身体起床,端着那碗汤药,摇摇晃晃来?到一?盆绿植前,抬手尽数倒了下去,这才又放心地躺回去。 这一?睡又是昏天暗地,不?辨晨昏。 眼前有烛火闪烁,破开黑暗,持烛的少年立在床前,将?点燃的烛火放在床头,坐在床畔,伸手探她额头。 那只手凉悠悠的,裹着层夜的寒气,羽徽若闭着眼,循着本能贴了过去。 鹿鸣珂看向床头的药碗。 药碗已经空,药汁一?滴不?剩。他的目光从羽徽若身上移开,落在屋内唯一?的盆栽上。 他走向那盆绿植。 有人推门进来?,带进来?一?缕萧瑟的夜风。 鹿鸣珂停下脚步,唤了声:“舅舅。” 明华剑尊摊开左手,掌心浮着一?枚血淋淋的金丹。 金丹苦修不?易,能修出?金丹的修士,前途一?片坦荡。鹿鸣珂不?想追问是谁遭了他的毒手,他伸出?手,握住金丹。 用他这具身体为?明华剑尊转化金丹的力量,保羽徽若一?命,这是他们当初的约定。 明华剑尊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他突然出?手袭向床上的羽徽若,被鹿鸣珂警觉地挡在身前。 东皇剑射出?剑鞘,刺向明华剑尊。 明华剑尊扬袖一?挥,击落东皇剑。 鹿鸣珂受到波及,胸腔一?震,舌尖尝到股腥甜的滋味。他面上毫无异色,眼睛盯着明华剑尊,身体护住羽徽若,波澜不?惊地开口:“舅舅,别忘了你?我的约定。” “我只保证羽族帝姬不?死,未说过不?取她的凤凰真灵。” 吞噬金丹太慢了,凤凰真灵乃上古凤凰真神流传下来?的,要是能得到凤凰真灵,脱胎换骨飞升成仙指日可待。 鹿鸣珂攥紧垂在袖中的手,眸底赤色一?闪而逝:“悯之虽比不?上舅舅的修为?,舅舅若要强取帝姬的凤凰真灵,悯之便是拼得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明华剑尊像是看一?个?怪物瞪着鹿鸣珂,勃然大?怒道:“羽族这八年真是为?帝姬培养出?了一?个?好奴隶,悯之,你?是苍玄太子的种?,是我阿姊唯一?的骨血,你?这样沉溺一?个?女人,未免太叫人失望。” “舅舅谁都可以动,唯独不?能动羽族帝姬。”鹿鸣珂不?管他如何冷嘲热讽,始终面无表情,坚持这唯一?的原则。 明华剑尊清楚真的和这小子拼命,极有可能如他所?说,玉石俱焚。他只能暂时按压住对?凤凰真灵的贪婪,转身离开羽徽若的房间。 鹿鸣珂冷冷盯着他的背影,不?再?掩饰眼底翻滚的杀意。 羽徽若一?直昏着,只觉耳边有人絮絮叨叨,很是吵闹。她翻了个?身,踹掉身上的被子。 一?只手伸过来?,将?被子重新盖在她身上。 羽徽若睁眼,逆着烛光,看向坐在自己身侧的鹿鸣珂,又望望窗外的天色:“比试结束了?” “嗯。” “你?赢了吗?” “魁首。” 羽徽若真心为?他高兴起来?,能在伤得那么厉害的情况下还能夺魁,实在不?容易。 她面露遗憾:“可惜我没有看到你?夺魁的一?幕,那一?剑定是很精彩,你?终于实现出?人头地的目标,再?往后就可以在七曜阁大?展拳脚了。悯之,我期待你?扬名天下的那日。” 帝姬与恶犬 第51节 鹿鸣珂并无夺魁的喜悦,他拿出?一?只储物袋,放进她手里。 羽徽若好奇:“这是什么?” “夺魁的奖励,几瓶丹药和一?把剑。” “我不?要。”羽徽若从来?没贪图过鹿鸣珂那么点东西。 “帮我保管。” “那行?吧。”羽徽若只当自己现在还是初初,行?事作风都要学着初初,不?能露馅。 虽则都是她自己,初初没了帝姬的锋芒毕露,当真是温柔小意,她自己都怪喜欢的。 鹿鸣珂又探她额头:“怎么还是这么烫?药没喝?” “喝了,喝了。”羽徽若怕他灌自己比马尿还难闻的药汤,张开唇,凑到他鼻端,“不?信你?闻闻,还有药味。” 两人一?下子贴得这样近,鹿鸣珂受了惊地往回退,蹭地站起,离床五步远,仿佛她是那洪水猛兽。 羽徽若肚子都快笑疼了,就知道他这个?人色厉内荏,这个?法子会好用的。 真是难得啊,陈州长大?的小流氓,在对?付女人这件事上,远没有他手里那把剑所?向披靡。 “怎么,我很可怕吗?”羽徽若故作不?高兴。 “并非。” “你?对?我避之不?及,是不?是哪里有问题?前几日有个?别的门派女修借着摔倒的机会往你?身上贴,你?倒好,一?掌给人拍出?去了,还是大?师兄出?面道歉,为?你?善的后。” “我去熬药。”鹿鸣珂避而不?答。 他没有学过什么礼义廉耻,只是觉得金尊玉贵的帝姬不?该被轻易亵渎。他不?想告诉她自己的真实想法,她要是知道,小尾巴会得意地翘上天。 “我喝了药。”这下换羽徽若急了。 鹿鸣珂唇角翘起,望着那盆被药汁浇坏的绿植:“下次偷偷倒药,再?走远点。” * 鹿鸣珂重新熬了治风寒的药,掐着羽徽若的后脖子,将?药强灌进她的肚子里。 羽徽若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失了修为?,更是他指尖随意拿捏的小蚂蚱,再?怎么折腾,都翻不?出?他的五指山。一?碗药下肚,羽徽若苦得舌头发麻,张嘴哈气时,口中被他塞了一?颗甜枣。 想起他对?自己的粗鲁,羽徽若含着这颗甜枣,背对?着他生闷气。 放在以前,鹿鸣珂这样冒犯她,她就算打?不?过这个?小混球,也会凭着一?身泼辣劲,与他拼个?你?死我亡。现在她是初初,初初不?会这般刁蛮跋扈,初初被惹急了,只会不?搭理他,用生闷气的方式对?抗他的强权。 羽徽若就想不?通了,怎么吃了惑果的自己,性子这般别扭。 直到启程回七曜阁这日,羽徽若都为?着这碗药,没再?搭理鹿鸣珂。 鹿鸣珂这次拿了魁首,风头一?路盛过大?师兄方祈玉,每日都是众星捧月,应酬多?得跟流水似的。 羽徽若率先?坐上马车,鹿鸣珂被其他弟子拥护着而来?。 羽徽若放下帘子,挡住鹿鸣珂的身影。 “还在和鹿师弟闹别扭?”坐在身侧的方祈玉一?副了然的表情。 君子就是君子,这次方祈玉当众输给鹿鸣珂,表现得极为?坦然。 深宫里走出?来?的皇子,沉沉浮浮这二十多?年,曾荆棘遍地,也曾繁花铺路,方祈玉的泰然自若,宠辱不?惊,都是人生历练的路上赠予的勋章。羽徽若到此时,还是觉得她喜欢的类型,就该是方祈玉这般温润端方的翩翩公子。 有弟子殷勤地为?鹿鸣珂掀开帘子:“鹿公子,请。” 鹿鸣珂上了马车,坐在羽徽若的身侧。 羽徽若哼了声,扭过脑袋。 方祈玉知情识趣地起身,把空间留给这对?拌嘴的小情人:“我去前面那辆车。” 羽徽若盯着方祈玉的背影,忍不?住想,怪不?得她喜欢这个?类型的,瞧瞧,多?贴心,多?有眼色。姑姑说,父亲也是这般的谦谦君子,当初母亲对?谁都是置之不?理,一?颗芳心唯独给了父亲。 手中忽然多?了一?物,羽徽若垂眸,油纸袋里盛着鲜红的果子,每一?颗都晶莹透亮,圆润饱满,用清水仔细洗过,泛着漂亮的色泽。 被这么一?打?岔,方祈玉已上了车。 羽徽若转头看鹿鸣珂。 鹿鸣珂看窗外。 这果子是羽徽若在羽族时最喜欢吃的,光是闻着就有一?股清香扑鼻。羽徽若吞着口水,这个?时节果子都快落光了,更别说这种?长在悬崖峭壁十分罕见的野果。 他这是不?知跑了多?少路才摘来?的,赔罪的诚意倒是足,她勉强拿起一?颗,放入嘴里,算是接受了他的道歉。 果肉甫一?被牙齿刺破,汁水四溢,又嫩又甜,滑进喉咙里,透出?酣畅淋漓的香气。羽徽若半眯起眼睛,舌尖舔了舔唇角,迫不?及待拿起第二颗。 第57章 [vip] 逃脱 下车时?, 羽徽若已肯将手搭上鹿鸣珂的?掌心?,只是依旧不肯与他说话。 她?的?愤怒要是区区一顿果子就能收买,那也太廉价了, 她?就是要他明白一个?道理,帝姬娇生惯养, 自来都是不好哄的?。 七曜阁一切如常, 没有多大的?变化。 姜潮生叛变师门,他的?桃花苑空了下来,没了二师兄做靠山, 阿七的?待遇不比从?前,那些巴结过姜潮生的?弟子, 不再一口一个?“阿七师兄”的?喊着,嫌它是畜生,见着了都用脚踹,将人走茶凉演绎得淋漓尽致。 还好文如春是个?念旧的?,将阿七接回了自己的?住处照看着。羽徽若去看过阿七两?回, 阿七还记得她?,见面?很是欢喜,一阵热闹欢腾后?, 又自个?儿去角落里趴着, 哀哀地抱着姜潮生留给它的?木马,眼神里流露出?思念。 畜生都晓得念旧, 这七曜阁的?旧人们, 却?是做了墙头草, 见鹿鸣珂如日中天, 又来当他的?狗腿子。 羽徽若趴坐在桌前,手里拨弄着一只藤球。这是她?为阿七新买的?玩具, 托鹿鸣珂带回来的?,准备下回给阿七带去。 昨日起,她?开始搭理鹿鸣珂,主要是赤丹神珠进入鹿鸣珂的?身体有些日子了,她?总要观摩观摩后?续的?反应,总是不见他,就没法探寻他的?身子状况。 一只绿色的?鸟飞落在窗台上,对着羽徽若啾鸣数声。 羽徽若抱着藤球走到窗前,那只鸟跳上她?的?肩膀,抵着她?的?耳畔,又啾啾了两?声。 这是羽族用来传信的?鸟,云啸风养的?。它带来的?是云啸风的?口信—— 羽族有变,帝姬速归。 羽徽若手里的?藤球滚了出?去,“啪嗒”砸在地上。 这鸟只是个?传信的?,未开灵智,并不知道这八个?字是何意思,留下这句话,拍着翅膀飞走了,羽徽若想询问什么,都无从?询问。 这些日子她?虽困在七曜阁,不能下山,山上的?弟子你来我往,小道消息众多,羽族要是出?了大事,不会七曜阁这边毫无风声。 羽徽若捡起藤球,敛了满心?的?慌乱。 担忧无济于事,反会被鹿鸣珂看出?端倪,是何变故,回一趟羽族便知。 鹿鸣珂对她?看得紧,每次下山,他都必定?陪同?左右,整个?七曜阁被他和明华剑尊掌控在手里,出?门需要掌教和他亲批的?手令,如何从?他手中脱身,是个?问题。 羽徽若蹙起眉心?。 少倾,她?打开纳戒,取出?一对翅膀。 母亲那对翅膀已经被烧毁,这对翅膀是凌秋霜给她?的?,所选羽毛都是仿照着凤羽做出?来的?,不仔细分辨,压根不知真假。 凌秋霜将这对翅膀留在她?身边是以防万一,她?一直小心?翼翼藏着,从?未暴露人前,刚好可以派上用场。 羽徽若将翅膀检查了一遍,确认可以使用,放心?地收起。 鹿鸣珂不在住处,羽徽若出?了门,撞上几?个?弟子,问道:“你们可看见了鹿鸣珂?” “鹿师叔他在藏书阁,我们刚从?那儿回来,看他的?样子,似乎在找什么一本很重要的?典籍。”弟子们当中为首的?少年答道。 羽徽若立即赶往藏书阁。 天色已暗,到了膳堂放饭的?时?间,藏书阁内的?弟子陆陆续续将手中的?书放回原处,提剑离开。 值守的?杂役点燃各处的?灯火,阁中灯火通明,羽徽若守在门口,只需揪住几?个?刚出?来的?弟子稍加打听,就知道鹿鸣珂在七楼。 七楼都是医药典籍,木制的?书架整齐排列,断脉、针灸、炼丹各类书籍琳琅满目,七曜阁内的?弟子大多修剑,丹药只用来辅助,因此这一楼人影稀稀落落,羽徽若很快找到了帘后?的?鹿鸣珂。 少年端坐桌案前,修长如竹的?五指捧着本泛黄的?书卷,广袖自腕间垂落,缀着灯火细碎的?光晕,凝成的?一抹剪影,落在锦绣垂帘间。 怪了,这小流氓从?前最?不喜舞文弄墨,这会儿满身的?书卷气,倒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副模样,依稀在哪里见过。 羽徽若走到他对面?坐下,双手托腮,凝视着他的?脸。 鹿鸣珂依旧覆着那半张黄金凤尾面?具,从?前总是堆着阴郁的?眉眼,在书香的?衬托下,有了温文尔雅的?气质。察觉到羽徽若的?视线,他自书案中抬起头来,冲她?莞尔一笑。 就是这个?感觉!羽徽若醍醐灌顶。 温和谦逊,举止端方,这不就是方祈玉嘛! 好端端的?,这个?坏胚子学方祈玉做什么? 鹿鸣珂合起书页,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抱歉,只顾着查找赤丹神珠的?相关资料,一时?入神,忘了时?辰。” 这几?日的?晚膳都是鹿鸣珂陪着用的?,他以为羽徽若主动来寻他,是肚子饿了。 羽徽若吞吃赤丹神珠后?,修为一直没有恢复,他翻遍整座藏书阁,关于赤丹神珠的?记载少之又少,好不容易寻到古卷中有相关的?介绍,奈何晦涩难懂,他学识不高,费了许多功夫,这才忽略了时?间。 羽徽若没有反驳,只说:“悯之,我想去山下的?酒楼用膳。” 七曜阁内有公用膳堂,做出?来的?菜肴,翻来覆去就几?样,远不及羽族帝姬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回来这些日子,图个?方便,两?人都是在膳堂中吃的?,羽徽若不想吃了很正常。 正好今日没什么事,下山一趟无妨。鹿鸣珂起身,说:“那便下山。” 鹿鸣珂这次夺魁回来,七曜阁给了钱财方面?的?奖励,还将他的?月例提高了,路过一家首饰铺时?,他踏入店内,随手挑了一支金簪,插在羽徽若的?发间。 “做什么?”羽徽若抬手摸簪子。 “送给你。”鹿鸣珂打开储物袋,拿出?钱财付款。 “为何送我簪子?” “我高兴。”鹿鸣珂不等羽徽若拒绝,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那簪子雕作?芍药的?样式,羽徽若挺喜欢的?,就让它留在自己的?头上了。接下来,鹿鸣珂又带她?去了成衣铺、香脂铺等铺子,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眨眼间,羽徽若就变作?了颈垂明珠,满头珠翠,一身绫罗的?招摇模样。 鹿鸣珂很满意。帝姬金枝玉叶,天生该用金玉装裹。 “走了这么久,该去吃饭了。”羽徽若揉揉肚子。 两?人赶巧,山下刚好有一家新酒楼开业,前三天所有酒菜半价。在伙计的?接引下,二人步上三楼雅间。 帝姬与恶犬 第52节 羽徽若全身都是金银珠玉,走起路来,环佩叮当响。她?自个?儿是穿金戴银长大的?,这副盛装打扮没觉得哪里不对。 路人频频侧目,眼神各异。 “别人家的?夫君多疼自己的?小娘子,再看看你,就知道吃,跟头猪似的?。”坐在楼下大堂内的?年轻女子,忍不住揪了下自己男人的?耳朵。 刚才他们两?个?和羽徽若同?逛了一家铺子,因男人不肯给自己买那串明珠,女子赌气率先走了,谁料想又在这家酒楼重逢,女子看着只顾埋头啃大猪肘子的?男人,气不打一处来。 男人哇哇大叫:“那你也要招人疼才行啊,成天这么凶,动不动揪我的?耳朵,就不给你买,气死你。” 鹿鸣珂收回目光,望向提着裙摆像只小黄鹂的?羽徽若,眼神不自觉温软起来。 “二位想吃些什么?”方坐下,伙计殷勤地为二人斟茶。 “有什么招牌菜,都端上来。”羽徽若心?中有自己的?小算计,大手一挥,豪气道,“还有酒,什么女儿红、梨花白、竹叶青,通通都要。” 待伙计走了,羽徽若向鹿鸣珂解释:“酒水半价,天大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喝不完咱们可以带走。” 酒楼招揽顾客,都是卖力的?讨好,没过多久,酒水和菜肴都端上来了。羽徽若打开酒封,倒了壶里的?茶,用来装酒。 伙计呈上来的?酒,每一种都倒入一点,就调制成了一壶新酒。 常听人说,这样的?酒最?烈,不知真假。 她?斟了两?杯,一人一杯:“悯之,你这次夺魁,我们私下还没有好好庆祝,这一盏敬你。” 鹿鸣珂端起酒盏,仰头饮下。 羽徽若垂眸,探出?舌尖,舔了下自己的?杯中酒,立时?被一股辛辣呛得咳嗽了出?来。 她?捂着唇,咳出?满脸彤云,难以置信道:“怎会这么辣!” “这酒本就烈。”鹿鸣珂无奈地笑看着她?,伸手取走她?手里的?酒盏,一饮而尽。 “我是真心?想恭贺你的?。”羽徽若望着剩下的?酒,一脸遗憾。 “嗯。”鹿鸣珂为自己斟了盏酒,“你的?心?意我领了。” 鹿鸣珂酒量好,连续三盏下肚,都未见异样。羽徽若不知道他这么好的?酒量是从?哪里练出?来的?。 一桌子酒菜,都是山珍海味,羽徽若负责吃菜,鹿鸣珂负责饮酒。 灯烛烧了半截,伙计殷勤前来添上灯油,灯火更为明耀。 这座酒楼依山而建,前堂是川流不息的?繁华长街,后?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悬崖,此雅间正对云海,顾客扶着栏杆与明月对酌,好不惬意。 不知是哪户人家在放烟花,轰的?一声,五彩斑斓的?焰火在空中炸开,开出?巨大的?花朵,照亮整个?夜幕。 羽徽若走到栏杆前,仰起脸来。 几?乎是羽徽若一起身,鹿鸣珂就跟着起身,紧随而来。 羽徽若将他的?紧张尽收眼底,表面?不动声色,指着长空说:“悯之,快看。” 满目烟火流光,照亮山川河海,鹿鸣珂只是抬首的?功夫,方才还离他三步远的?羽徽若,已贴着他的?身体而立。 “这烟火虽好看,不及悯之挽出?的?剑花,那日雪中的?树下,悯之长剑如虹,映着金灿灿的?日光,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羽徽若沾了点酒,脸孔爬上红晕,被烟火一照,清艳若三月枝头的?新桃。 他比她?高出?一个?脑袋,她?需要踮起脚尖,方能凑到他的?耳边:“那天我喝醉了,脑袋稀里糊涂的?,并不知悯之的?剑舞是何意义?,就在刚才我突然……” “你凑近些,悯之,再近些,你太高了……”她?小声咕哝着,“我有一句悄悄话与你说。” 这样暧昧又亲近的?话语,叫鹿鸣珂的?心?脏莫名的?一跳。 鹿鸣珂垂首,听得那姑娘轻声道:“你只知依照羽族的?规矩,男子若为女子起舞,是在求偶,可知若是那女子中意他,又会如何回应?” “若那羽人女子中意他,就会……”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鹿鸣珂忍不住倾着身子,屏息凝神,等待她?的?答案。 一道裹着磅礴灵力的?掌风击上他的?心?口。 鹿鸣珂毫无防备,趔趄着后?退数步。 方才还与他温柔耳语的?羽族小帝姬,倏地展开一对五彩斑斓的?翅膀,足尖一点,落在三尺外?的?树梢,歪了歪脑袋,不屑地说道:“鹿鸣珂,你玩的?这个?游戏,真的?是太无聊了。” 鹿鸣珂瞳孔漆黑,死死盯住她?身后?的?翅膀。 这就是赤丹神珠帮她?化出?来的?翅膀吗? “罢了,这两?日,就当是你戏耍我的?惩罚。”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炸开,整个?夜幕铺满了火焰,流光簌簌而落。 “如今你也体会到被人玩弄的?滋味,看在这些日子你没有真正欺辱我的?份上,此前种种,我不想再与你计较。鹿鸣珂,就此一别,后?会无期。”少女满脸狡黠的?笑,毫不留恋地挥着翅膀腾上高空,在璀璨的?烟火间飞行。 “初初。”鹿鸣珂呢喃一声,如梦初醒,召出?东皇剑。 “我要是你,就不会追上去。她?是翱翔九天的?凤凰,你拼尽全力,只能抓住她?一时?,抓不住她?一世。”一道人影出?现在他身后?。 鹿鸣珂转头,满目都是凌厉的?杀意。 那人全身都罩在一件黑袍里,半张脸上爬满诡异的?花纹,他毫不在意并起双指,贴在胸前,微微倾身,优雅地行了个?礼:“殿下,请容许我隆重的?介绍一下自己。” 这一打岔,羽徽若的?身影已消失在长空之下。鹿鸣珂倏然明白过来,她?解了惑果,恢复修为,在他身边虚与委蛇这么久,只是为等待今日,彻底从?他掌中逃脱。 他追不上她?了。 “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鹿鸣珂语气阴冷,握住东皇剑,怒气化作?凌空划出?的?剑光,堪堪与黑袍青年的?脸颊擦过。 青年不躲不闪,甚至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依旧保持着端雅的?身姿:“在下祝炎,幽都苍玄太子的?结义?兄弟,论情理,你该叫我一声,叔叔。” “叔叔”二字出?口,祝炎隐晦地笑了一声。 鹿鸣珂对他的?戏谑不以为意,目光如同?一把尺子,将他打量起来。 “十八年前,苍玄太子战死天渊,曾将他留在人间的?遗孤托付于我,很抱歉,晚了些许日子,殿下受苦了。” “你方才的?那句话是何意?” “殿下喜欢羽族帝姬,可惜羽族与幽都势不两?立,那姑娘注定?不会属于殿下。”祝炎说着,话锋一转,笑容更炽,“但我们魔人本就是违逆天道而生,从?来不信什么天命,若殿下继承苍玄太子的?遗志,等到天下尽在掌中,还愁留不住自己的?心?上人吗?” 第58章 [vip] 重逢 剑修虽无翅膀, 入门都会修习御剑术,羽徽若本担心鹿鸣珂会御剑追来,扇着翅膀越飞越高, 不?敢做丝毫停留。 待她气?力都用?尽,收拢翅膀, 落回地面, 已在那酒楼数千里外。 鹿鸣珂并未追来。 花苞垂露,东方欲晓。天?边飞来一群鸟雀,栖在枝头。 羽徽若双手拢在唇边, “啾啾”数声,枝头鸟群皆以啾啾声回应。 这是他们羽族特?殊的?传递信息方式, 她在拜托这些鸟儿?,帮她将消息递给云啸风。 递完消息,羽徽若打量了一眼四周的?环境,挑了条小路下山。 半山腰有一汪清泉,羽徽若走了半天?的?路, 取出帕子,蹲在泉水边洗了把脸。 “啾啾。”一串鸟鸣引起她的?注意。 羽徽若望向枝头。飞鸟族群庞大,飞往天?南地北, 这些鸟儿?一个接着一个把消息传出去, 不?消多时就递给了鹰族,消息到了云啸风的?手上。 它们为云啸风带来了回信。 云啸风并未回羽族, 他约羽徽若相见, 详谈羽族事变。他口中的?羽族变故, 是关于半月岛上的?羽人出逃一事。 半月岛关押的?都是褪羽失败的?羽人, 他们被称作残羽。残羽没有翅膀,体弱多病, 寿数短小,诞下的?子嗣一样?是天?生残疾没有翅膀。 三界争战不?断,天?渊对面的?魔人虎视眈眈,一个种群要想长?久发展,就必须保证族群强健的?体魄。为延续羽族优秀的?血脉,减少残羽人口,他们被统一收归半月岛,剥夺了人身?自?由和孕育子嗣的?权力。 这些年来,岛上虽物资丰盈,从未缺衣少食,羽族的?区别对待,终是引起民愤,这些被关押的?残羽子民联合在一起,杀了岛上的?看守,抢了船只,逃往各地。 羽族的?政务大多由摄政王和凌秋霜处理,羽徽若鲜少插手,残羽人收归半月岛、限制孕育子嗣的?政策,是初代羽皇提出的?,他们心知肚明,这样?的?决策对褪羽失败的?羽人来说不?公平,尤其是帝姬褪羽失败后选择对外隐瞒,依旧继续执行这样?的?政策,显得过于虚伪。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放任残羽人口的?壮大,会稀释羽族原本的?血脉,长?久下来,整个羽族都将沦为残羽,失去自?己的?优势,被其他势力吞噬。 关于残羽的?处置,羽徽若与摄政王商议过,最好的?办法就是研制出帮助残羽成功转化为羽人的?药物。此为羽族的?秘密,一直没有对外宣布过。 半月岛从前?纵有骚动,都是小小波动,没过多久就被平息下去,那些残羽根本不?是羽人的?对手,能团结一起逃出来,背后必是有人煽动,还为他们提供了便?利。 因为,根据追查的?踪迹显示,大批残羽逃往了人界。人、羽两族来往,有严格的?相关制度,大批手无寸铁的?残羽,能成功登临人界,背后相助他们的?人有着不?小的?势力。 不?知这次的?动乱,是否有人族的?势力参与? 要是涉及到两族,必然会很麻烦。 羽徽若忧心忡忡,用?凌秋霜给她的?翅膀,很快飞到了与云啸风相约的?地点。 云啸风约她相见的?是个山间?小茶馆,这茶馆前?后都是绵延的?山路,设立在此,是为过路的?旅人提供一个暂时的?歇脚之处。 茶馆用?木头简易搭起,屋顶盖着茅草,檐下挂着灯笼。天?色未黑,烛火未明,大抵是云啸风包下茶馆,或是过路人稀少,整个茶馆静悄悄的?,没有人迹。 羽徽若推门而入,目光悄然一转,落在窗畔的?位置。 云啸风背对着她,坐在窗前?,一动不?动。 羽徽若上前?,唤道:“云啸风。” 话音未落,一支箭矢破开长?风,自?窗外射了进来。云啸风依旧毫无反应,羽徽若探出手,将他往旁边一推,自?己就地一滚,躲开了箭矢。 云啸风摔倒在地上,睁着无神的?双目,犹如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子,木然将她盯着。 羽徽若心中恍然,自?己是遭了算计,便?是云啸风也已遭了对方的?毒手,不?知是死是活。 她从地上爬起来,欲过来查探云啸风的?情?况,又是数支利箭飞来。 羽徽若为防止云啸风被射中,掠到他身?边,抓着他左闪右避,最后一狠心,将他推出了窗外。 对方的?目标是她,要是真的?有心杀害云啸风,不?会把云啸风留到现在。 果不?其然,无人理会云啸风。 箭雨破空,刷刷射向屋内,羽徽若抽出明玉刀,击落箭矢,一刀劈开屋顶,飞身?而起,落在屋檐上,瞄准箭矢飞来的?方向,掷出霹雳弹。 轰然几声巨响,埋伏在各处的?弓箭手被炸得粉身?碎骨,箭雨终于停了下来。 这霹雳弹是上次莫愁山下鹿鸣珂给她用?来防身?的?,居然有这么大的?威力。羽徽若怒目而视,高声道:“陆飞嫣,别藏了,我已看到了你。” 帝姬与恶犬 第53节 一道窈窕的?人影扇着五彩斑斓的?翅膀,腾上树梢,落在与羽徽若平视的?位置。来人着红衣,挽高马尾,不?是羽族的?飞嫣郡主,还能是谁。 陆飞嫣,羽徽若生父妹妹的?女儿?,羽徽若的?表姐。羽徽若的?生父是羽人,但非凤凰一脉,他们的?先祖是鹦鹉,因此化形与凤凰有几分?神似。少时,这个表姐就很看不?上羽徽若,羽徽若也鲜少与她玩耍。 羽徽若只晓得她不?待见自?己,未曾料到她恨不?得自?己死。 羽徽若心潮起伏,双目狠狠瞪着她:“害我的?原来是你,白头山遇刺,拥翠谷神树遇刺,想必都有你的?份。” 陆飞嫣冷笑:“你还不?算很蠢。” “你以为我死了,羽皇的?位置就会落到你的?头上,不?妨告诉你,这只是你的?痴心妄想。”羽徽若还真没有陆飞嫣想得那么蠢,她与陆飞嫣之间?的?利益纠葛,无非就是羽皇这个位置。陆飞嫣幼时就展露了不?一般的?野心,羽徽若以为她向往的?是将帅之位,此时方明白过来,她是想取代自?己。 “这不?劳你操心,你还是乖乖受死吧。”陆飞嫣目中淬着狠毒之色。 随着陆飞嫣一声令下,无数人影从四周涌过来。 羽徽若不?能暴露自?己的?翅膀是借来的?,不?敢展翅,她纵身?一跃,跳入院中,与人群缠斗起来。 围攻她的?这群人,腕间?都缠着蛇形金环,分?明与羽族民间?的?反叛组织金蛇教有关,看来陆飞嫣不?仅想置她于死地,还和金蛇教有勾结。 奇怪的?是,他们虽手持武器,力量并不?强盛,所用?的?招式根本不?像是经过严格训练的?。 羽徽若轻而易举击退叛乱者,擒住其中一人,明玉刀架在他的?脖子上,准备割断他的?喉咙用?来震慑其他人时,站在树上的?陆飞嫣说:“身?为羽族帝姬,你真的?能狠下心来屠杀自?己的?子民吗?” 羽徽若手中动作停住。 陆飞嫣又说:“你不?妨看看他的?手臂上烙印是什么。” 羽徽若撩起那人的?长?袖,只见那枯瘦黝黑的?胳膊上烙着一个翅膀的?印记,只是翅膀是残缺的?,用?来象征残羽的?身?份。 这群人是从半月岛逃出来的?羽人! 知道真相的?羽徽若,不?可能再?下得去手。她将人推了出去,退至角落,抬眸看陆飞嫣。 陆飞嫣很是得意。 所有羽人都是羽族的?子民,羽徽若身?为羽族帝姬,屠杀残羽的?事一旦传出去,动摇的?是整个羽氏的?声誉。 羽徽若会手软,攻击她的?那些羽人可不?会手软。 陆飞嫣悠然道:“她就是羽氏的?后人,羽族的?帝姬,害你们被囚困海岛,无法拥有子嗣的?罪魁祸首,你们有什么仇恨,尽管向她索取。” 听?说羽徽若是帝姬,本来还有人犹豫,陆飞嫣又说:“她生来就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而你们呢!没有自?由,还要一辈子被人奴役,你们甘心吗?规则都是人定的?,只要杀了制定规则的?人,你们就能重新制定规则!” 陆飞嫣话一出口,那些原本还畏惧羽徽若的?羽人,全部红了眼睛,扑向羽徽若。 羽徽若有明玉刀在手,他们一时占不?到什么便?宜,树上的?陆飞嫣看够了好戏,挽弓搭箭,连射数箭都被羽徽若避过。她展翅飞了下来,抽出腰间?软剑,刺向羽徽若。 羽徽若以明玉刀格挡。 陆飞嫣揪住一名羽人,推向羽徽若,羽徽若收回刀锋,还是晚了一步,明玉刀砍中那人的?胳膊。 那人一声惨叫,倒在地上。 羽徽若胸前?也中了陆飞嫣一剑,她吞下口中腥气?,皱眉说道:“你们都看到了,她拿你们挡刀,根本不?是真心想帮你们。刺杀帝姬非同?小可,待我死了,她就会把所有罪责都推到你们的?头上,到时候,你们只剩下死路一条,不?如就此弃暗投明,助我诛杀这羽族叛徒,将功抵罪,回头是岸。” 围住羽徽若的?羽人们见陆飞嫣刚才举动,皆是怔愣了一下,此时又听?到羽徽若这么说,都犹疑起来。 陆飞嫣冷然笑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还有回头路吗?私自?出逃,重伤云将军,刺杀帝姬,哪一桩不?是杀头的?罪,还等什么,杀了羽徽若,就没人知道你们犯的?事了。” 羽徽若当然明白,不?可能三言两语就将这群已到了穷途末路的?羽人说动,她要的?就是他们一瞬间?的?迟疑,抓住这个短暂的?空隙,她丢下一粒霹雳弹,冲出了重围。 陆飞嫣挥袖,掌风吹散霹雳弹留下的?烟雾,柳眉倒竖,一张美艳的?脸庞上尽是狠辣之色:“她受了伤,跑不?远,给我追。” 羽徽若思虑再?三,还是没用?翅膀,身?死是小,未曾觉醒凤凰真灵的?秘密暴露,后果不?堪设想。她失了血,加上耗费太多灵力,身?体越来越虚弱,脚下的?步子慢了下来。 耳畔风声呼呼,伴随着追兵的?脚步声:“就在前?面,追,抓住帝姬!” “杀了帝姬祭旗,讨伐羽氏!” 羽徽若脸色苍白如蜡,捂着胸前?的?剑伤,猛地停下脚步。 天?要亡她! 一条奔涌的?河流横在眼前?,水中怪石林立,水势自?上而下,形成巨大的?湍流。河面宽约数丈,羽徽若不?展翅,没有办法保证能越过去。 陆飞嫣带着的?人已出现在视野里,羽徽若咬咬牙,狠下心来,跳入了水中。 陆飞嫣追到河畔,只看到浮起的?一丝暗红血迹,以及一只被水流推回岸边的?珍珠履。 “郡主,接下来该怎么办?” 羽人是属于天?空的?,大多不?擅水性,更别提他们这些生来就孱弱的?残羽。陆飞嫣水性一般,这般湍急的?河流,不?知深浅,底下更是暗藏无数凶险,自?是不?敢下水。 陆飞嫣冷声道:“她要是死在水底,是最好的?结果,如果侥幸逃脱,以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没办法走远,沿着这条河,给我仔细的?搜。” * 五日后。 刚下过一场小雨,枝头的?秋叶经受不?住寒气?,铺了满地。 空气?里泛着股湿漉漉的?气?息,一群白衣少年在空地上生火,试了好几把,一簇明黄的?火焰终于点燃打湿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 不?远处的?河流翻涌着银色的?波浪,如一条玉带穿过茫茫荒野,其中两名最年纪最小的?少年,各自?抱着十几个扁壶去河畔打水。 陆飞嫣带着人从河畔的?另一端走来,与他们擦肩而过。他们打量着彼此,眼中或是戒备,或是审视。 “郡主,是七曜阁的?弟子。”心腹凑近陆飞嫣,悄然提醒。 “不?要露出马脚,抓捕羽徽若要紧。”陆飞嫣道。 他们追查了五日,羽徽若最后留下的?踪迹是在这附近,便?断定她没有跑远,要是和这群仙门弟子起了冲突,极有可能功亏一篑。 更何况,他们还打算把羽族帝姬之死推到仙门的?头上,否则不?可能千辛万苦把刺杀帝姬一事安排在人界。 羽人身?份特?殊,在人界行走,都是低调行事,陆飞嫣现在作人族打扮,外表看来,只是富贵人家的?大小姐。 大小姐出门,多带些仆人,没什么好奇怪的?。 那两名年轻的?弟子收回目光,径直去打水。 陆飞嫣本想与他们各不?相干,在这附近徘徊,碰碰运气?,结果转头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少年脱去身?在羽族时的?旧衣,着了七曜阁统一发放的?服饰,身?量颀长?,腰身?劲瘦,面上覆着半张面具,站在树下,与昔日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正在听?一名小弟子回话,没有注意到陆飞嫣这边,陆飞嫣担心被认出,赶紧离开。 “事情?便?是这样?的?,鹿师叔。”小弟子说完了话,垂下脑袋,不?敢直视鹿鸣珂的?双眼。 鹿鸣珂是掌教的?亲传弟子,他们这些小弟子都是徒子徒孙,依照辈分?,的?确该称呼他一声师叔,虽然这位小师叔的?年纪看起来比他们大不?了多少。 “他既受了伤,不?宜再?奔波,你们留下两个人,送他回七曜阁,其余人吃饱喝足,随我继续上路。” 受伤的?弟子不?是被血魔姜潮生所伤,而是行路过程中贪玩,追逐一只狍子,不?慎坠落山崖,摔断腿脚,小弟子还以为鹿鸣珂要责罚,听?他风轻云淡的?揭过,还允他们回去养伤,忍不?住欢欣雀跃起来。 这掌教座下的?小师叔,倒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可怕。 其他弟子都在火上烤着随身?带来的?干粮,有人殷勤地递上自?己的?牛肉干:“小师叔,给。” 鹿鸣珂摇头。 “小师叔修为高深,血肉之躯毕竟不?是铁打的?,行路途中总有耗损,当补给些体力。”那弟子还在劝着。 此番追踪血魔姜潮生,鹿鸣珂是主心骨,他要是倒下,他们这群乌合之众就是上赶着给血魔塞牙缝。 另一人也道:“剑尊被那血魔所杀,七曜阁现在群龙无首,方师伯是皇子,还心系着尘世,这七曜阁的?未来全系在鹿师叔一人身?上,鹿师叔要顾惜自?己的?身?子才是。” 名门正派的?弟子大多都像方祈玉这般彬彬有礼,说起话来头头是道,鹿鸣珂不?想再?听?他们絮絮叨叨,接过牛肉干,慢条斯理地撕开。 吃过饭,时间?还早,他走到河边,半蹲下来,打算洗去手上脏污。 水面忽的?浮现出一张娇美的?容颜。 少女身?着鹅黄衣裳,颈间?垂碧绿明珠,乌黑的?发似水藻铺开,沉在水底,裙摆绽放,面容晶莹无瑕,如同?一只修炼千年的?水妖。 鹿鸣珂阖了阖眼,只觉真是荒唐,对这人朝思暮想,竟会幻想着她会主动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他将手探入水中,搅动着涟漪,晃碎那满目的?影子。 第59章 [vip] 委屈 水波一圈圈荡开。 羽徽若潜在水底, 闭紧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水岸上?的鹿鸣珂,一动也不敢动。 被陆飞嫣逼得跳入水中后, 她凭着一身凫水的好本事?,顺利脱逃, 只?是自己?伤重, 陆飞嫣的眼线又多?,她辗转奔逃,始终无法摆脱她的追踪。 今日快要被察觉踪迹时, 她情急之下潜入河底,哪知前有豺狼后有虎, 还未摆脱陆飞嫣的追捕,冤家路窄,又撞到鹿鸣珂的手里?。 她刚从鹿鸣珂手中脱逃没几日,可不想这个时候自投罗网。 羽徽若在水中努力憋气,脸颊胀得青紫, 暗自祈祷着鹿鸣珂快离开。 河边传来脚步声,伴随着说话声:“我家小姐跑了个丫头,那丫头偷了我家小姐很重要的东西, 还请各位行个方便, 让一让路。” 原来陆飞嫣走后,始终不甘心, 她自己?不便露面, 就?派遣自己?的心腹折返回?来继续搜查。 “我看见?了, 她就?在水底!”岸边有人指着水中的羽徽若大?叫起来。 别无他法了, 落在鹿鸣珂手中讨不到好处,落在陆飞嫣手中更是死路一条, 相较之下,还是鹿鸣珂靠谱点。 羽徽若伸出手,抓住鹿鸣珂探入水中的手。 鹿鸣珂本在恍惚,忽觉水中的幻象有了温度,右手被那水底的妖精扣住。他用力一拽,那藏在水底的姑娘破开水面,湿漉漉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少女?乌黑的发披垂身后,裙衫紧贴腰线,苍白秀雅的面颊不合时宜地扬起笑?容,终是没敌过寒风的侵袭,上?下排牙齿磕碰着,狠狠打了个寒颤:“鹿鸣珂,别、别来无恙啊。” “她就?是我们家小姐那出逃的丫头!”那前来交涉的人,见?到羽徽若激动地大?叫起来,冲过来就?要抓捕羽徽若。 鹿鸣珂率先一步,单手将羽徽若搂入怀中,脱下自己?的外袍,裹起她窈窕的曲线,看也不看那人,半敛起眼睫,压住满目的杀意:“我的师姐,何?时成了你家小姐的丫头?” 腰间封在剑鞘里?的东皇剑与主人心意相通,嗡嗡震鸣。 那人本想强抢羽徽若回?去向陆飞嫣邀功,见?到少年如此气势,不由被震慑住。 他是羽人,一直都在暗中为?陆飞嫣做事?,打理着金蛇教的事?务,鲜少涉足人间,不识得这少年是谁,只?觉他气度非凡,言辞之间虽轻描淡写,颇有逼仄的压迫之势。 其他七曜阁弟子?都站到鹿鸣珂身后,手搭上?腰间长剑的剑柄,肃然以对。 大?战一触即发。 “撤。”那人不敢撄其锋芒,大?手一挥,下了道命令。 帝姬与恶犬 第54节 鹿鸣珂低头去看羽徽若。 羽徽若半张面颊埋进他怀中,双目紧闭,已然昏睡了过去。 * 多?日的奔波,劳累与病痛交加,羽徽若警惕十?足的一颗心,在被鹿鸣珂抱入怀中的那一瞬放松了警惕。绷紧的那根弦一旦放松下来,这一睡,便是昏天暗地,不知今夕何?年。 木柴毕剥毕剥地燃烧着,明黄火光跳跃,驱散周遭的寒气。 羽徽若浑身上?下被融融暖意包裹着,舒适得像是泡在一汪四月的春水里?。她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调整了下姿势,肩头的旧伤传来一阵难以忍耐的疼痛,迫得她睁开眼。 她想到昏迷前的一幕,不由坐直了身子?,这一动,又是一阵拉扯的疼痛。 她痛呼出声,想起什么,忙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巴,撑着眼眶打量四周。 一个不大?不小的山洞,篝火上?悬着个铁壶,里?面咕噜咕噜冒着热气,不知在煮什么。 火光照亮大?半个山洞,依稀映出洞口。 洞口垂下一道水帘,氤氲的水雾,掩住了湖光山色,只?剩下满目翻涌的墨绿。 山洞里?只?她一人,她按着肩头的伤,摇摇晃晃站起身来往外走。 行至洞口附近,白衣少年一手撑伞,一手提着去了毛的山鸡从外头走进来,堵住了她的去路。 少年烟雨中走来,墨发与衣摆都沾上?水汽,洞口成了画框,他站在那一片墨绿中,白衣淡淡,如随意勾勒出来的一幅山水画。 二人的目光甫一撞上?,鹿鸣珂哂笑?了声:“刚醒来就?能跑,看来伤得不是很重。” 羽徽若伪装初初多?日,降低他的戒心,借机从他手中逃脱,挥舞着翅膀腾上?九霄时,是曾想过这一别就?与他再不相见?。 他们两个,一个是魔,一个是鸟,本就?无缘无分,是那莫名其妙占卜出来的天命姻缘,将他们强行绑在一起。如今同心契已解,身世已明,他们立场有别,不该再搅和在一起。 那赤丹神珠还与他融为?一体,风声稍有泄露,他就?会陷入万劫不复,最好的办法,就?是从此桥归桥,路归路,他做七曜阁的少侠也好,回?天渊做他的幽都太子?也罢,他们再无干系。 她只?当没有找到赤丹神珠,再从羽族当中选一个优秀的羽人,与之诞下羽氏血脉,传承凤凰真灵,继承王位,守护羽族。 这一切,都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重逢打乱。 羽徽若难得没有回?呛鹿鸣珂。 鹿鸣珂放下山鸡,收起雨伞,而后,迈步向羽徽若走来。 羽徽若全神戒备,一步步往后挪着,越退越是逼仄,已无路可退,只?好缩在角落里?,下意识去摸腰间的明玉刀。 “你在找这把刀吗?”鹿鸣珂手中掂着羽徽若的那把明玉刀,握住刀柄,轻轻一旋,刀刃出鞘。 “你又藏我的刀,还给我!”羽徽若伸手。 “你逃走的这些日子?,我每天都在想,抓到你以后该怎么处置你。”少年嗓音低沉,既是威胁,又是恐吓,“我是不是该折了你的翅膀,初初?” “不许叫我初初。”羽徽若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脸色微红,不知是怒是羞。 她虽处弱方,毫不示弱,昂起脖颈,迎上?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是你喂我惑果,冒犯我在先,鹿鸣珂,你竟蛊惑我,你不知廉耻,你明知我、我……” “明知你讨厌我?”鹿鸣珂扬手,那把削铁如泥的明玉刀飞出,扎入羽徽若身后的石墙。 羽徽若吓得浑身一颤,闭紧了嘴巴。她就?爱逞口舌之快,但这个时候,再逞口舌之快讨不到任何?何?处。 因为?,鹿鸣珂的眼神凶巴巴的,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下去。 鹿鸣珂探出手,搭在她的肩头。 羽徽若眼皮狂跳,只?当自己?的设想成真,惊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尖:“鹿鸣珂,你不能胡来,你敢强迫我,我就?死给你看。” 话一出口,羽徽若被自己?的没出息震惊到了,这个世上?最没用的法子?,就?是用自己?的命去威胁别人。 她的脑子?肯定是被惑果给药坏了,指望着撕破脸面理智尽失的鹿鸣珂能珍视她。 她不是人族的贞洁烈女?,她只?是很骄傲,不肯遂他的愿,如若他要强来,她就?与他玉石俱焚,叫他见?识到羽族帝姬不是好招惹的。 羽徽若想到此处,愈发坚定决心,忘了自己?是重病之躯,与他实力悬殊,大?力挣扎起来。 鹿鸣珂抓住她的手腕,尽数锁在左掌,高举过她的头顶,将她压在身后石墙上?,右手扯下她肩头衣物。 羽徽若脸颊刷地惨白。 鹿鸣珂紧贴着她而立,脑袋低垂,冰凉的手指落在她细嫩的肌肤上?,喉头一阵发紧。 羽徽若张口,狠狠咬在鹿鸣珂的肩头,双目紧闭,泪珠滚滚落下。 她没有像第一次被他冒犯时那样大?呼小叫,痛快咒骂诛他九族,她就?这么无声地流着泪,眼泪滚烫滚烫的,一颗颗砸下来,很快淌湿了鹿鸣珂的肩膀。 鹿鸣珂的手指本游走在羽徽若肩头伤处,感觉到那一股湿意,动作凝滞住。 “松口。”鹿鸣珂肩头好似被她咬下一块皮肉来,他本可以震开她,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低声让她张口,若仔细分辨,能听出那其中潜藏的温柔。 “不松,咬死你。”羽徽若愤怒至极,压根没有心思去听他的语气,只?是发狠地叼着他的肩膀,口齿含糊不清。 “浑身不是血就?是伤,我还不至于不分场合就?兽性大?发。”鹿鸣珂的话里?是掩饰不住的嫌弃,同时,还有不为?人知的失落。 羽徽若口中一松,目中含泪,警惕逐渐转为?疑惑。 她顺着鹿鸣珂的目光望过去,肩头的旧伤在刚才的撕扯间崩裂开来,鲜血流淌。 这样的伤她身上?还有好几处,一路奔逃,多?数时间藏在水中,伤口都被泡烂了,腐肉散发出难闻的气息。此时,那伤口的腐肉都已被剜除,悉心用过伤药。 鹿鸣珂刚才的举动,是想给她换药? “自己?来。”鹿鸣珂丢给她一只?药瓶,证实了她的猜想。 羽徽若握着药瓶,倚墙而立,瘦削的双肩耷拉着,半晌没有发话。 帝姬满面都是泪痕,五官都哭皱了,眼角微红,那模样活像是刚被人糟蹋过。 鹿鸣珂什么好处都没捞到,还背了口黑锅,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烦躁,卷起袖口,动作粗鲁地帮她擦着眼泪:“不许再哭。” 羽徽若反省着,她千不该万不该,激怒他,把好好的局面搅合成这样。 谁让他表现出一副强取豪夺的气势,他就?是觊觎她已久,满肚子?坏水。 “鹿鸣珂,你总是害我哭,害我丢脸,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讨厌你了吧。”她鼓着双颊,不服气地回?怼。 羽徽若为?数不多?的几次掉眼泪,细究起来,桩桩件件还真的是因鹿鸣珂而起。 鹿鸣珂无可辩驳。 他在心里?默默说,大?不了以后,我不让你哭了。 羽徽若毕竟是伤患,那一口并未真的将鹿鸣珂的肩头的皮肉咬下来,解开衣襟,连皮肉都没破,只?留下两排小巧的牙印。 羽徽若坐在篝火前,看着鹿鸣珂查探伤势,忸怩半天,终是咕哝了句:“抱歉。” 鹿鸣珂还未回?话,羽徽若又说:“我身上?的伤总归是你处理的,你看光了我的身子?,你不占理。” 鹿鸣珂要的从来都不是羽徽若的一句道歉,他也不指望这刁蛮任性的羽族帝姬改过自新,敛了浑身的锋芒,变回?温柔小意的模样。 “这事?我们两清。”羽徽若自作主张地将两人的恩怨就?此一笔勾销。 鹿鸣珂给她的药是七曜阁的上?等好药,她背过鹿鸣珂,准备给自己?换药,想了想,还是不放心:“你闭上?眼睛。” 鹿鸣珂想到她方才的话,没好气回?道:“你的身子?我已经看光了。” “那能一样嘛!”羽徽若气得想跺脚,“那时我昏着,跟块肉没有区别,现在你醒着,我也醒着。” 鹿鸣珂阖上?双目。 羽徽若这回?放心地解开衣裳,将胸前和肩头的伤都重新上?了药,只?是后背还有一处剑伤,她的手不够长,眼睛没长到身后,怎么都没法上?药。 她半褪衣衫,举着手中的瓶子?,努力向背后张望,手一抖,药粉撒落一地,瓶子?脱手而出,滚到鹿鸣珂脚边。 她盯着鹿鸣珂,见?他依旧好好闭着眼睛,出声道:“你过来,给我上?药。” 鹿鸣珂对她的呼来喝去习以为?常,撩起眼皮,捡起地上?的瓶子?,走到她身后,半蹲下,将药粉撒在她那处伤上?。 大?片肌肤外露,一粒粒冒着鸡皮疙瘩。 万籁俱寂,只?余火焰燃烧的声音、洞外雨声,以及彼此交融的呼吸声。 羽徽若抱着双膝,背对着鹿鸣珂,垂眸看墙角阴暗处长出的苔藓,开口打破这怪异的寂静:“你给我上?药和换衣时,是睁着眼睛,还是闭着眼睛?” “睁着。”鹿鸣珂坦坦荡荡道。 “你怎么如此不避嫌。” “我们的婚约还没有作废,不是吗?”羽徽若曾哄他的一句话,被他拿过来呛她。 羽徽若噎住。 她变成初初,他并未趁人之危,可见?这人还有几分君子?的风骨,她都快病死了,没有人族女?子?那般视贞洁如命的爱好,说这句话并不是真的计较他亲自动手。 鹿鸣珂很快帮她处理好后背那处伤。 羽徽若将衣衫拉起,火光勾勒出她泛红的眼角。 鹿鸣珂取下篝火上?熬煮的铁壶,方一倒出肉汤,热气滚滚,鲜香扑面而来。 他将碗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瞧了眼,汤是骨头熬出来的,经过特殊处理,去了油腥,很是清淡,符合她一贯的口味。 她伸出双手,将碗捧过来。 鹿鸣珂拿起带回?来的山鸡,串在东皇剑上?,放在火上?烤着。 羽徽若喝下那碗肉汤,心里?头暖烘烘的,连带驱散了浑身的不适。 第60章 [vip] 喜欢 接下来的两?日, 羽徽若留在山洞里养伤,有鹿鸣珂在,陆飞嫣投鼠忌器, 没有再出?现。 一场雨过后,天气转晴, 山中草木葱郁, 空气里弥漫着好闻的清香。羽徽若闲得无聊,披着鹿鸣珂的宽袍,靠坐在洞口, 懒洋洋地?晒着太阳。 这里是七曜阁弟子暂做休整的歇脚之处,他们此?行是为了追踪七曜阁的叛徒, 血魔姜潮生?。 在与这些年轻弟子的闲聊中,羽徽若得知,自己逃跑的这段时日,七曜阁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留下来照顾羽徽若膳食的小弟子,是鹿鸣珂新收的徒弟, 唤作宗英,比鹿鸣珂小两?岁,有异域血统, 蓝眼睛, 娃娃脸,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 到了晌午, 该用膳的时间, 宗英掏出?个小册子, 一页页地?翻着。 “你在看?什么?”羽徽若好奇。 帝姬与恶犬 第55节 “师父让我好好照顾师伯, 临走?前特意?叮嘱了师伯喜欢吃的和忌口的,我怕记不住, 就拿笔记了下来。” “你师父何时回来?” “这个师父没说,横竖不会超过三日。师父本领高强,师伯不用担心,那血魔这回定会血债血偿。” 羽徽若道:“宗英,你再与我说说,明华剑尊陨落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 宗英挠挠头,回道:“我没亲眼所见,都是道听途说,不保真,师伯且随意?一听,当做打发时间就是。那血魔姜潮生?原是剑尊的二弟子,据说一时误入歧途,强行转化为血魔,还与幽都的魔人?祝炎勾结,带了六把?剑,截杀外出?的剑尊,挖走?了剑尊的金丹。” “他为何特地?带六把?剑?” “是呢,我原也有这样的疑问,后来听目睹了这场大战的师兄说,姜潮生?将带来的六把?剑丢在剑尊的脚下,声称是为这六把?剑的主人?来讨债的。随他前来的魔人?祝炎笑道‘他欠下的,何止这六条人?命’,姜潮生?却说‘那些人?当中,我只认得这六人?,他们的佩剑,还是当初我亲自带着他们去剑冢取回来的,同门?一场,我这个做二师兄的,总该为他们讨回公道’。”宗英模仿起姜潮生?和祝炎的语气有模有样的。 姜潮生?口中的六人?,说的应当是明华剑尊那六名或死或失踪的六个弟子。在羽徽若拜师前,明华剑尊已有八名弟子,羽徽若只见过他们当中的两?人?,剩余六人?只在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中听过。 修炼一途,多有艰难险阻,陨落者众多,大家惋惜之余,只会叹息明华剑尊时运不济,与他们没有师徒缘分,根本没有人?想到,杀死他们的会是那个道貌岸然的明华剑尊。 宗英看?看?天色,说:“哎呀,师伯,我该准备午膳了,要是师父知道我误了您用膳的时辰,会责罚我的。” 羽徽若说:“我想吃叫花鸡。” “这个师父教过我,您等着。”小伙子站起来,面露歉意?,“我要去摘荷叶,师父吩咐过,要是留您一人?,就必须将您锁上,师伯,得罪了。” 羽徽若就知道再落回鹿鸣珂手中,讨不到什么便宜,这厮满肚子坏水,这回竟然不加以掩饰对她的心思,胆敢明目张胆地?囚着她。 宗英拿出?一条铁链,套在羽徽若的手腕上,铁链的另一端早已由鹿鸣珂亲手钉入地?面。 羽徽若被?封住全身大穴,修为尽数被?压制,此?时的她与凡人?无异,既无法化作原形,亦使不出?任何功力,说是手无缚鸡之力也不为过,这一条小小的铁链轻而?易举将她禁锢住了。 宗英还拿出?三颗霹雳弹,交给羽徽若:“师父还说,要是遇到危险,这三粒霹雳弹能保您性命。” 宗英一走?,羽徽若蜷起两?指,贴在唇边,吹了声口哨。 听到她暗号的鸟雀,从树上飞了下来,落在她掌中,对着她发出?“啾啾”的叫声。 “云啸风在回春医馆。”羽徽若一字一句翻译着这只鸟传达的信息。 “他是死是活?”羽徽若又问。 “啾啾。” “不死,不活。”羽徽若解读着鸟语,惊得站了起来。 什么叫不死不活? 鸟雀未开灵智,不知道叫它?们递消息的人?会利用它?们害人?,上次那只鸟是被?陆飞嫣截获,假借云啸风的名义,传递了假消息。这次羽徽若未动用云啸风训练出?来的鹰族,她以羽族帝姬的身份命令这些野生?的鸟,帮她打探陆飞嫣和云啸风的下落。 所以说,这次的消息是真的。 云啸风有危险。 “带我去回春医馆。” 云啸风是羽徽若的朋友,羽徽若不可能对他的生?死坐视不理,茶馆会面的那次,羽徽若已看?得出?来他的情况很?糟糕。 他这人?向来没什么城府,与陆飞嫣还算交好,怎么会想到陆飞嫣暗算他,会落在她手里很?正常。 羽徽若刚一站起,腕间铁链撞出?咣当声响,提醒着她还是个阶下囚的事实。她揪住铁链,叹口气。 这东西还真是讨嫌。 和鹿鸣珂这个小混球一样讨嫌。 鹿鸣珂低看?了她,以为她会被?这根铁链为难住。 功力被?封,明玉刀被?没收,要想断了这根链子,就剩一个法子。羽徽若对那只带路的鸟说:“你飞远些。” 铁链长度刚好到洞口,羽徽若往外挪了挪,直到腕间绷紧,再无法后退一步,掏出?宗英给她的霹雳弹,扔进了洞里。 伴随着一声爆炸,气浪翻滚,整个山洞都坍塌了下来,羽徽若被?这股气浪推得几丈远,在地?上打了几个滚,躺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意?识。 她晕晕乎乎地?爬起来,吞下口中腥气,揪住套在腕间的铁链。 链子嵌入山洞地?面的那一端已经被?霹雳弹炸毁,剩下半截挂在她手上,沉甸甸的。 羽徽若卷起铁链,用手握着,垂在袖中。 耳朵嗡嗡的,像是被?什么蒙住了,听不清声音,她招呼着那树上的飞鸟,说:“带路吧。” 鸟雀不懂发生?了什么,也无法表达出?情感,它?依稀觉得羽徽若应当受了很?重的伤,落在她肩膀上,拿脑袋蹭了她一下。 羽徽若一瘸一拐地?走?着,说:“放心,一时半会死不了。” 爆炸声传来时,宗英正卷着裤脚站在水中摘荷叶,还顺手挖了些莲藕。地?动山摇般的震感席卷而?来,他手中一松,刚被?洗得干干净净的莲藕“咕咚”掉进了水里。 他听出?来是霹雳弹的声音,急忙跑回山洞。 整个山洞都被?炸成?了废墟,羽徽若不知所踪,他欲哭无泪,苍白?着脸,掏出?鹿鸣珂留给他的传讯法宝,抖着手向鹿鸣珂递了一则讯息。 * 羽徽若的耳朵一直都是嗡嗡的,想来是那爆炸影响了听力。听不清声音,好似被?整个世界隔绝在外,对危险的感知度都降低了。 她跟着小鸟,驻足在一条大江前。 江水滔滔,向东奔涌。 “渡过这条江,再走?五里路,就是回春医馆。”羽徽若根据小鸟提示的信息,得出?结论。 小鸟拍拍翅膀,表示她说的是对的。 羽徽若本想拿出?凌秋霜给她的翅膀,眼角余光瞥到一条船泊在岸边。 江上风大,她还受着伤,不宜冒险。 她拔下插在发间的金簪子,行至小船旁,对坐在船头戴着斗笠的人?影说道:“老伯,这个给你,可否将我送到对岸?” 那人?佝偻着身体?,垂着脑袋,看?不到脸,隐约有一道目光从斗笠的下方探了过来,落在羽徽若左手的袖中。 羽徽若不慌不忙地?提着铁链,背到身后:“我的耳朵出?了问题,听不见答复,老伯或是答应,或是拒绝,不妨点头和摇头。” 斗笠下的脑袋点了点。 小鸟栖息在羽徽若的肩头,跟着羽徽若上了船。 羽徽若在舟尾坐下。 老伯拿起木桨,推着水波,将小船送离海岸。 羽徽若吹着江风,望着天际的半轮落日发呆。橘色的光晕铺满江面,波光粼粼,满目跃金。 等到了回春医馆,日头落山,天幕黑沉,倒是方便她潜进去。羽徽若在心中规划着,忽而?察觉到小船划到江心,泊住不动了。 她警惕地?瞪着撑船的老叟,询问道:“老伯,为何突然停下?” 那撑船的人?驼背挺直起来,揭下斗笠,露出?脸上覆着的半张黄金面具——哪里是什么老叟,根本就是追过来的鹿鸣珂。 羽徽若惊道:“怎么是你?” 她肩头悠悠坐着的小鸟,接收到鹿鸣珂冷不丁的凝视,拍打着翅膀,迅速腾上高空,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羽徽若一跃而?起,向着江中跳去。 鹿鸣珂的动作比她更快,他早有准备,甩出?一根绳索,套住她的腰身,将她拽了回来。 羽徽若摔在船上,方要起身,身上一沉,鹿鸣珂半跪在她身侧,俯身过来,牢牢抓住她的手,按在地?上,红唇一张一合,隐约在说什么。 羽徽若尚未恢复听力,脸上露出?茫然的神情。 鹿鸣珂轻扯唇角,笑容里带上一丝少有的邪气:“我忘了,师姐听不见。” 他贴着羽徽若的耳畔,唇角愈发上扬,笑容更炽:“师姐这个样子,我更喜欢了。” 羽徽若眼神懵懵懂懂,完全听不到他在说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话,看?他那个疯疯癫癫的样子就知道了。 “你好重,不许压在我身上。”羽徽若大声叫着。 她听不到没事,这个坏胚子听得到就行。 鹿鸣珂松开了她,曲起一条腿,坐在她身侧。 江风撩起他垂在腰侧的发,发尾曳过羽徽若的面颊,痒痒的。 羽徽若坐起,揉着被?他抓疼的手腕,套在左腕的铁链撞击出?清脆的声响,她向他递出?手:“给我解了。” 鹿鸣珂托住她的手,一丝灵力探入她体?内,沿着四肢百骸游走?,探查她五脏六腑的受损情况。 羽徽若见他迟迟没动作,怒气冲冲道:“我是师姐,现在我命令你,给我解了。” 鹿鸣珂收回灵力,指腹抚着铁链周遭的擦伤,问:“疼不疼?” 羽徽若暴躁:“你明知我听不到,不要再磨磨蹭蹭了。” 鹿鸣珂给她解了铁链,掏出?药瓶,为她处理擦伤。 羽徽若乖乖的没有动,茫茫江心,她不是鹿鸣珂的对手,反抗也是徒劳。 鹿鸣珂的指腹沾了点淡绿色药膏,一点点抹开,敛着眼睫自言自语:“宗英给我传信说,你是用霹雳弹炸毁山洞逃脱的,我听到这个消息时,心里狠狠痛了一下。我想着,你要是断了手,或是断了脚,我该怎么办,紧接着,我又想到你宁可自己断手或断脚,都要离开我,心里更痛了。” “你说得对,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鹿鸣珂话音稍顿,双唇翕动,“初初,我喜欢你。” 羽徽若耳朵里的嗡鸣在鹿鸣珂为她抹药时有所好转,他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还是听不清,直到最后那句“初初,我喜欢你”,羽徽若耳朵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 她猛地?抬头,看?着神色如常的鹿鸣珂。 鹿鸣珂还不知道这件事。 羽徽若慢慢地?垂下脑袋,心里说,臭小子,我都听到了,你喜欢我。 第61章 [vip] 灭口 波浪推着小船前行, 鹿鸣珂收起药瓶,拿起船桨。衣袖被人扯了扯,他回头望向羽徽若, 羽徽若问:“你带我去哪里?” 鹿鸣珂托住她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云啸风。 “你知道他在哪里?” 鹿鸣珂背对着她, 没回话?。 “我问你话?呢。”羽徽若娇蛮地一脚踢向他。 鹿鸣珂抬手, 精准钳住她的脚踝:“你能听?见了?” 帝姬与恶犬 第56节 羽徽若微愣,回道:“刚好的,有意见吗?” “真的?”鹿鸣珂满眼?审视。 “难道非要我当一个聋子你才痛快。”羽徽若气呼呼, 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我还听?不?大明朗, 你说话?声音太小,风声又很大,不?知道你说了什么。” 她欲盖弥彰的样子,都被鹿鸣珂收进了眼?底。 鹿鸣珂什么都没戳破。 小船靠岸,鹿鸣珂率先跳下船, 朝羽徽若伸出自己的手。 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是早已?知道云啸风的下落,只怕那日他前脚救下她, 后脚就将陆飞嫣的勾当掀了个底朝天?。 * 回春医馆。 “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有结果??”陆飞嫣双目圆瞪, 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杯杯盏盏噼里啪啦作响。 跪在她身前的医者迟迟不?敢回话?。 “说!” “回郡主?的话?, 云将军他意志坚定, 我们、我们也没法保证。”医者冷汗涔涔地开?口?, “要是帝姬能前来, 恐他就心甘情愿了。” “废话?!”陆飞嫣美艳的脸庞扭曲了下,“如?若要他心甘情愿, 我就不?会出此下策,限你们三日,务必让他醒来,只听?我的话?。” 云啸风是摄政王的义子,要想?拿下羽皇的位置,光杀了羽徽若不?够,还要这位辅佐两代帝姬的摄政王首肯。 人老了,少了年轻时的杀伐决断,就会有软肋,云啸风便是他的软肋。 再者,云啸风强健的体魄,敏捷的身手,要是能为她所用,将是她的一大助力?。 可惜这个人认死理?,只肯效忠羽徽若一人,要不?然陆飞嫣也不?会翻脸,把?他制成药人。 医者们彼此张望一眼?,俱是没人敢打包票。云啸风这人是上过战场的,九死一生?,什么都经历过,他心中唯有一个信念,为帝姬生?,为帝姬死,这世上只有帝姬能动摇他的决心,他们再下重药,这少年连性命都保不?住。 “报——”门外有一名羽人侍卫疾行而来,单膝跪在陆飞嫣面前,拱手道,“郡主?,我们派去监视鹿鸣珂的眼?线已?有了下落。” “如?何?” “他们被人折断翅膀,剜了双眼?,丢在一处山林。”羽人侍卫想?起找到那些眼?线时所见的惨状,脚底升起一股寒意。同为羽人,如?此境地,感同身受。 “派去谈合作的柳大人呢?”陆飞嫣问。 “柳大人被鹿鸣珂给杀了。” “这是那姓鹿的在警告我们,郡主?,此地毕竟不?是我们的地盘,不?宜久留。”站在陆飞嫣身侧一直没开?口?的谋士道。 强龙压不?过地头蛇,陆飞嫣本想?拿当初在羽族他们沆瀣一气害过羽徽若的事做筹码,与鹿鸣珂再谈一桩交易,让他交出羽徽若。这次鹿鸣珂一改从前的态度,铁了心要保羽徽若,陆飞嫣思量再三,说:“撤回羽族。” 夜色里传来刀剑相击的金属声,一名年轻羽人慌慌张张前来禀报:“郡主?,那姓鹿的带着帝姬杀上门了。” * 羽徽若没有猜错,鹿鸣珂的确知晓云啸风的下落。 他救下羽徽若后,就着手调查追杀羽徽若的人。 也怪陆飞嫣自己蠢笨,自己送上门来。 他暗中清除掉陆飞嫣的眼?线,杀了来谈交易的人,以此警告陆飞嫣不?要轻举妄动,更别指望拿当初两人合谋的那些事来胁迫他。 陆飞嫣要是聪明,这个时候应当乖乖滚回羽族。 鹿鸣珂推开?回春医馆的门,潜藏在四处的羽人发出箭矢。 羽徽若挥着明玉刀,挡住箭雨,截下其中一支箭矢。 箭矢上刻有金蛇的图案,确认陆飞嫣就是那个金蛇教安插在羽族皇室内部的羽人无?疑,羽徽若心中的最后一丝宽宥消失殆尽。 陆飞嫣嫉恨她,她可以当做是两人的私怨,但她吃里扒外,帮着外人谋害羽氏,就是羽族的一块毒瘤,哪怕再痛,她都要亲手剜出这颗毒瘤。 没有羽人是鹿鸣珂的对手,这一战,两人长?驱直入,不?费吹灰之力?。 擒拿反贼陆飞嫣重要,找到云啸风更重要,羽徽若趁着羽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鹿鸣珂身上,擒住一人,逼问他云啸风的下落。 那人战战兢兢,将羽徽若带到一间屋子前。 羽徽若一掌震开?门板,有两名作医者打扮的羽人,围着云啸风正在慌慌张张给他下针。 “住手。”羽徽若一人一脚,将他们踹得倒在地上。 “云啸风。”她扶住盘腿坐在榻上的云啸风。 云啸风倒入她怀中,双目紧闭,没有任何反应。 那两名医者已?认出羽徽若的身份,规规矩矩跪好,不?敢有所动作。 羽徽若满脸怒容,喝道:“你们对他做了什么?” “是飞嫣郡主?吩咐的,飞嫣郡主?命我们将云将军做成药人,我们要带着云将军逃离,为防止云将军中途醒过来,破坏计划,只能暂时用银针封闭云将军的五感。”两人痛哭求饶,“我们的家人都在飞嫣郡主?的手上,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听?从她的命令,帝姬饶命,帝姬饶命!” 羽徽若忍住一刀将他们砍杀的冲动:“给我唤醒他。” 其中一人走?过来,撩起云啸风的眼?皮看了看,接着,扑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启禀帝姬,已?下了针,云将军他暂时是醒不?过来了。” “什么叫暂时醒不?过来?”羽徽若提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轰地一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摔落进来,倒在羽徽若的脚下。鹿鸣珂走?了进来,他手中的东皇剑沾上血色,血珠滴滴答答顺着剑尖流淌。 被鹿鸣珂丢进来的是陆飞嫣,以及她的谋士。 羽徽若垂眸,对上陆飞嫣愤恨的眼?。 陆飞嫣右臂被鹿鸣珂一剑划伤,腕间淙淙淌着血,濡湿整个袖管。她咬着牙,目光恨不?得化作刀子,寸寸将羽徽若凌迟了。 “羽徽若,我不?是输给你。你不?过是仗着有人为你出头,没有他们,你什么都不?是。”死到临头,她仍旧不?肯悔改。 要不?是云啸风抵死不?从,鹿鸣珂从中作梗,她怎么会功亏一篑。陆飞嫣越想?越不?甘。 羽徽若并不?动怒。 很大程度上她说得对,她生?来就是个废物,没有帝姬这个身份,没有姑姑和摄政王,没有拥护她的羽人,没有鹿鸣珂和云啸风,她早就死了。 “那又如?何,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我所驱使。”羽徽若抬起明玉刀,抵着她的脖子,看向她身侧灰头土脸的谋士,“追随你的,不?比我的少,可你照样还是一败涂地。” 陆飞嫣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目光转到鹿鸣珂身上,忽而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推翻了自己先前的结论:“不?,你错了,这世上哪有什么心甘情愿,都是有利可图罢了。” “别废话?,告诉我,怎么唤醒云啸风?”羽徽若不?想?与她将这口?舌之争进行下去,她只担心云啸风会有性命之忧。 “醒不?过来了,我命他们下了死手。凭什么,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他的眼?里从来只有你。羽徽若,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嫉恨你,我处处比你优秀,比你努力?,只因我不?姓羽,便只能臣服于你……”陆飞嫣的话?音戛然而止,因羽徽若手中的刀刺穿了她的肩膀。 她面色青白,唇角溢出一丝血痕。 “说,如?何唤醒云啸风?”羽徽若皱皱眉。如?果?可以,她宁愿一刀杀了陆飞嫣,而不?是这样折磨她。 “都说了,他不?会醒了,你就算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陆飞嫣死不?松口?,那是真的没希望了,羽徽若心里蒙上一层绝望。 这个人,到底是她的表姐,羽徽若丢下一把?匕首,撇过脑袋:“你自裁吧,至于你的亲眷,我会调查清楚,不?知情的,一律免罪。” 羽族从不?搞株连这种罪名。 自裁,是羽徽若留给她最后的体面。 陆飞嫣大笑:“胜者为王败者寇,自古以来皆如?是,很好,很好。” 说罢,捡起地上的匕首,刺入自己的腹间。 她看着羽徽若的背影,脑海中浮现起第一次见羽徽若的情景。那时的羽徽若只有三岁,圆鼓鼓的脸上都是婴儿肥,睁大着乌黑的眼?睛,摇摇晃晃朝她走?来,口?齿不?清地唤她:“表姐。” 从一开?始,羽徽若也是愿意亲近她的。 “帝姬。”陆飞嫣突然唤道。 羽徽若回头。 “人族有句话?叫‘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陆飞嫣咳出一口?血沫,声音愈发虚弱,“你身边的豺狼虎豹从来不?止我一人,你要小心、小心……” 羽徽若的耳力?恢复没多久,听?不?大清楚,她走?上前,倾着身子,想?要听?清她说的话?。 一粒殷红的血珠倏然迸溅上她的眉心。 羽徽若眨了眨眼?。 陆飞嫣已?被一剑贯穿喉咙,鲜血争相恐后涌出,糊了她一脖子。 羽徽若顺着剑身,望向鹿鸣珂握住剑柄的手,鹿鸣珂抽回剑,半蹲下身子,握住陆飞嫣染血的手,迫她张开?五指。 她指尖捻着一根发黑的银针,显然是淬了见血封喉的毒。 羽徽若的震惊都被后怕取而代之。 这个女人,死都不?忘捎上她一程,真是打心底里恨毒了她。 回春医馆的羽人出自金蛇教,他们手上都沾过人命,死不?足惜,念在同族一场,羽徽若不?忍他们曝尸荒野,放了把?火。 火葬,是羽族最向往的死亡方式。他们崇拜凤凰,坚信大火铺满生?命的最后一程,他们会如?凤凰般涅槃重生?。 火焰张牙舞爪,吞噬掉整个回春医馆。 宗英已?赶过来,背着昏睡不?醒的云啸风,问:“师父,这人怎么办?” 羽徽若站在火光前,鹅黄色的裙摆与火焰融为一体,好似真的变作了浴火的凤凰,就要翱翔九天?而去。 鹿鸣珂垂在袖中的右手悄然探出,虚空握住那截飘扬的衣摆,死死攥在手里,说:“去百草门。” 第62章 [vip] 人质 百草门主修医道, 剑仙大会上鹿鸣珂结识百草门的少门主苏畅,两人一见如故,把酒言欢, 互相?引为知己。 苏畅临走前,曾盛情邀约鹿鸣珂去百草门, 被鹿鸣珂以抽身无暇为由拒绝, 遗憾至今。鹿鸣珂一封拜帖刚递上门,那百草门的少门主立即放下手头的事,带着弟子高高兴兴将人接到了自?己的宗门。 鹿鸣珂言明来意, 苏畅二话不说,亲自?为云啸风看诊。 四个时辰后, 苏畅推门走了出来,弟子们赶紧奉上一盆清水,为苏畅净手。 羽徽若立在鹿鸣珂身侧,毕竟是?在别人的地盘上,那少门主看的是?鹿鸣珂的面子, 她再焦灼,也?没有擅自?开?口?,而是?等着鹿鸣珂询问。 苏畅看出二人心中所想, 不等鹿鸣珂发话, 率先道:“里面那位云公子被人用了至少上百种毒,五脏六腑皆已毁损, 我?只能暂时护住他?的心脉, 配合药浴和针灸, 慢慢将毒素拔除, 或许还有机会能醒来。” 帝姬与恶犬 第57节 听说云啸风清醒的机会渺茫,羽徽若急切问道:“毒素除尽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嘛。”苏畅看了眼鹿鸣珂, “我?不敢夸下海口?,许多毒尚不确定,需要一样样去试,顺利的话,三五个月是?没问题,若被耽搁,三年五载也?不无这个可能。” “他?能醒来的几率有多大?”羽徽若追问道。 “看天意。”苏畅叹口?气,“我?自?当尽力而为。” 连百草门的少门主都无法给一个确切的答案,这世上还有谁能救得了云啸风。羽徽若全身的力气都似被抽干,下意识抓住鹿鸣珂的胳膊,勉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 那瞬间,她想到了很多事,想到当年云啸风躺在乞丐堆里高烧不退,被自?己捡回一条命,想到摄政王正当盛年,痛失羽皇这位心爱的弟子,年事已高,又要失去这唯一的义子。 苏畅卷着袖口?,说:“几位等这么久,想必已饿了,我?已着人备好酒菜,为几位接风洗尘。” 羽徽若惦记着云啸风,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两口?菜,就?放下筷子了。好不容易挨到宴席结束,她提了一壶酒,推开?云啸风的屋门。 云啸风刚进行过药浴,身上只穿了件纯白的薄衫,闭目躺在榻上,周身的穴道插满银针。 羽徽若经过桌子,取了两只酒盏,在他?身侧坐下,如旧时那般,说:“云啸风,起来啊,陪我?喝酒。” 没有人答她,她就?仰头痛饮一杯酒。 这酒不比她和云啸风常在羽族对饮的果酒,一口?下去,从嗓子眼直呛到心口?,火辣辣的,烧得心尖疼。 恍惚间,那少年从床上爬起来,皱皱眉,拔了满身的银针,抢走她手里的酒盏:“这酒忒得难喝,等回了羽族,我?亲自?酿酒,与殿下喝个痛快。” 羽徽若忍不住笑起来。 笑着,笑着,笑容僵在脸上。 眼前活蹦乱跳的云啸风晃了晃,消失不见,真正的少年还脸色灰白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 羽徽若一离席,鹿鸣珂就?跟了上去。 羽徽若的背影消失在云啸风的客房内。 鹿鸣珂驻足树下,冷眼望着那两扇门板合起,挡住倾泻而下的月光。 他?在风里站了足有半刻钟的功夫,待到身上的酒意都被吹散,衣角泛着股冰凉的气息,大梦初醒般慢吞吞地往回走。 苏畅看重他?,给他?备的客房是?最好的。 他?推门入内,方站定,右手按上剑鞘,悬在腰间的东皇剑倏然飞出,剑尖抵着站在帘后的人影。 荧荧火光自?那人指尖亮起,照出半张覆满魔纹的脸。祝炎托着烛台,撩起帘子走了出来:“殿下还是?这般警觉。” 鹿鸣珂扬手一挥,掌风关上屋门:“你怎么在这里。”言下之意,他?不该出现在这里。 “我?只是?为您的祖父魔君陛下带一句话。” “说。” “陛下旧伤复发,身体大不如从前,这几日愈发思念自?己的爱子苍玄,日夜盼着苍玄太子生前唯一的骨血回归幽都,与他?共叙天伦。” “我?知道了。”鹿鸣珂冷淡回道。 祝炎摇头:“殿下的反应,未免太过绝情。” “我?与他?从未蒙面,未有过情,何谈绝情。”鹿鸣珂挽剑,推入鞘中。 “我?看是?殿下被这万丈红尘迷了眼。”祝炎轻吹一口?气,掌中烛焰跳跃,“殿下身份特殊,容我?提醒一句,小心,玩火自?焚。” 鹿鸣珂背过身去:“要我?回幽都,可以,我?有个条件。” “殿下请讲。” “我?要虎符。” 祝炎颇为为难:“殿下这条件真是?难办,不过殿下放心,我?会转告陛下的。” “你可以走了。” 祝炎抱拳:“殿下保重。” * 羽徽若饮了三盏酒,脑袋晕乎乎的。 她絮絮叨叨与云啸风说了许多小时候的事,灯烛不知不觉烧了一大截。 天色已晚,该回去了。她捧起琉璃灯,掀开?灯罩,吹灭烛火。 细白烟雾腾空,四周骤然陷入黑暗,一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掠入屋内,掌风击中她的后颈。 羽徽若昏过去前看到了半张布满魔纹的脸。 再有意识时,躺在一张柔软的榻上,羽徽若勉强掀了掀眼皮,入目是?纱制的垂帘,薄薄一层绯红,如大雾涌动?。 帐外站着两道人影,有说话的声?音传来。 “为师赠予你一份大礼,好好享受。”羽徽若只听到这句就?没声?了,说话的那人拂袖而去,接着,是?屋门合起的声?音。 羽徽若重新闭上双目,袖中的手摸到明玉刀。 隐约有人走到床前,撩起帘子,而后,一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伴随着低低两声?叹息。 他?的手伸过来,羽徽若的明玉刀刺了出去。 那人不躲不闪,迎上她的刀锋。羽徽若腕底翻转,将刀锋换了个方向。 “姜潮生?” 羽徽若的目光往下移,落在姜潮生指尖。姜潮生攥着一床薄被,显然是?打算替她盖上。 “好久不见,羽师妹。” 羽徽若悄然将他?打量着。许多日子没见,他?脸色愈发惨白,双颊深深凹陷下去,全身上下瘦得皮包骨头,半弓着身子,不见二师兄昔日的半分风流倜傥。 “咳咳。”姜潮生松了被子,收回手,低声?咳嗽着,“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你怎么会……” “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姜潮生接过她的话,“我?与祝炎联手杀了明华剑尊,亦被他?重伤,几乎丢了半条命,我?这副模样怨不得旁人,是?我?咎由自?取。” 血魔一族,但凡损毁元气,饮足鲜血即可,他?这副苍白病弱的模样,看起来有十天半个月没有饮血了。 七曜阁意气风发的二师兄,沦落到要饮人鲜血为生,其中的不堪,大概只有姜潮生一个人知道了。羽徽若与姜潮生相?交不深,这几个月的同门生涯,她看得出来此人心高气傲,有所坚守,不是?凡夫俗子能相?提并论的,落得如此,确实?叫人心酸。 羽徽若唇瓣翕动?,半晌,说道:“恭喜你大仇得报。” 姜潮生笑了:“你是?第?一个恭喜我?杀了明华剑尊的。” 羽徽若问:“接下来你有何打算?” “回头……是?回不了头了。”姜潮生目光越过她,变得飘忽起来,“走一步,是?一步,总要顺遂自?己的心意,逍遥痛快才是?。” 他?已是?血魔,仙门和人间,大抵是?容不下他?,天渊对面的幽都,又岂是?什么好去处,他?说的逍遥痛快的活法,羽徽若想不出来。 羽徽若将明玉刀插回刀鞘,舔了下干裂的唇瓣,沉吟道:“我?的身份你是?知道的,你若不嫌弃,可以随我?回羽族。” “你这是?在招揽我??”姜潮生翘起唇角。 “你可以这么理解,入了羽族,你要听我?的话,不能随意吸食他?人鲜血。当然,我?可以为你提供鲜血,要是?你想要我?的血,也?不是?不行。” 姜潮生是?个人才,羽族夹在仙门和幽都中间,处境艰难,羽徽若身为羽族帝姬,为羽族招揽人才,是?应当做的,哪怕损失掉点血。 姜潮生大笑起来,颇为高兴的样子。他?起身,倒了杯温茶,递给她:“我?要感谢帝姬的厚爱才是?。” “客气,各取所需。”羽徽若伸手接茶盏。 姜潮生的手抖了抖,杯中茶水尽数淋到她的手背上。 羽徽若还当他?是?在嘲笑自?己自?不量力,妄想招揽他?到自?己的麾下,满脸怒意,抬眸瞪他?。 姜潮生突然掷出茶杯,仓皇地背过身去,疾声?说:“羽徽若,快,离我?远点。” 还好泼在手背上的茶不烫,羽徽若卷起袖子,擦掉茶渍,几乎是?在姜潮生开?口?的同时,一下子与他?拉开?最大的距离,窜到了角落里。 这屋子四周都被人下了禁制,祝炎的功力比她高,她打不开?禁制。 姜潮生依旧背对着她,浑身绷紧,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魔人种类繁多,羽徽若读过血魔的相?关资料,他?们平时与常人无异,能食五谷,饮清茶,一旦渴饮鲜血,就?会陷入发狂的状态,直到喝到鲜血为止。 姜潮生这个样子,不用他?说,羽徽若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姜潮生重伤的情况下,需要大量的鲜血,现在屋内只她一人,要是?被他?得手,她会被他?活生生吸死的。 现在羽徽若总算明白过来,刚醒来听到的祝炎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姜潮生双拳紧握,十指的骨骼捏得咯咯作响。他?牙根发痒,尖牙控制不住地生长?,探出双唇。 依稀有血腥气飘来。 他?的眼睛红了起来。 羽徽若也?闻到了这一丝若有若无的腥气,暗道不好。窗外立着道人影,刺破窗纸,血气就?顺着那缝隙钻进来。 姜潮生彻底失控,朝着羽徽若扑过来。 血魔动?作迅捷,羽徽若躲闪不及,被他?扑了个正着。他?浑身冰冷,皮肤沁着层凉意,修长?的四肢沉甸甸的,钢铁般坚硬,伏在她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颈侧微疼,被什么划开?了,带起一粒血珠。 姜潮生合掌握住那粒血珠,抹在自?己的唇瓣,舌尖一卷,吞入腹中。 少年肤色苍白,唇瓣鲜红,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艳鬼。 羽徽若用力将他?推开?,往地上一滚,撞到桌腿。她忍住疼痛,狼狈地爬了起来,伸手摸向脖子。 指腹抹到淡淡的薄红。 是?她的血。 姜潮生的指甲在她颈侧划出一道细小的伤口?,因他?指尖是?冷的,并不怎么疼,伤口?不大,血已止了。 姜潮生目光凶狠地盯住她,再次扑过来。 羽徽若抽出明玉刀,与他?缠斗着。 房间四四方方的,无法施展开?拳脚,又有桌椅等障碍,杯盏烛台噼里啪啦砸出声?响,灯火灭了大半,光线一下子黯淡许多。 黑暗中,羽徽若的一双眼明亮异常。 姜潮生敏锐得如同一只猫,羽徽若纵有明玉刀,占尽先机,依旧被他?逼得四处躲藏。 帝姬与恶犬 第58节 姜潮生一个猛扑,羽徽若被他?困在怀中,挣扎间,姜潮生脑袋抵到她的颈侧。 尖牙隔着肌肤,能感受到血管的跳动?。 羽徽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接着,四肢停止了挣动?。 姜潮生搂着她,唇畔被鲜血染得越来越红,屋内陡然陷入寂静,只剩下吮_吸的声?音。 第63章 [vip] 天渊 姜潮生伏在羽徽若的身上, 良久都保持着这个动作。 屋外,祝炎撤了禁制,慢悠悠地踏步而来。 “潮生, 要是你早些吸她?的血,怎会多受这些日子的折磨。好了, 你已经成为一只高等血魔, 是时候跟我回?幽都了。”祝炎探出手,搭在姜潮生的肩头。 姜潮生松开?羽徽若,直起上半身, 顺着他的力道起身。 伏在他怀里原本闭着双目的羽徽若,忽然擎着厉光刺向祝炎。 那一刀直接刺入祝炎的心口。 祝炎一人一掌, 将二人挥开?。 姜潮生揽着羽徽若,向后掠去,稳稳落在门外长廊中。 “好小子,竟同着外人,做出欺师灭祖的事?来。”祝炎按着胸前伤口, 半跪在地上。 血魔失血,是很严重的一件事?,现在的他功力在大?量流失, 只需再补上一刀, 就会彻底灰飞烟灭。 “魔族不讲究尊师重道这一套,祝炎, 师徒一场, 我很感激你赐我新生, 今日留你一命, 权当还了当初的恩情,自?此以后, 你我师徒恩断义绝。”姜潮生低咳着说道。 他扑向羽徽若的时候,看似是在咬她?的脖子,实则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配合我”。羽徽若心领神会,不必他多言,就演出了刚才?的把戏。 真的要留他一命吗?羽徽若握着滴血的明?玉刀,满眼都是遗憾。祝炎身为高等血魔,又是魔人的将军,对羽族来说,是个很强大?的对手。 但她?能刺伤祝炎,的确是因?为姜潮生的助力,这个时候趁人之危,等同于背刺姜潮生。 她?刚还想着招揽姜潮生来着。 羽徽若权衡再三?,没有再下杀手。 附近还有祝炎的同伙,羽徽若不敢耽搁太久,搀扶着姜潮生离开?。待到好不容易甩开?祝炎的眼线,两人都已累得气喘吁吁,找了个背风的小山坡,并肩坐在一处休息。 月如冰轮,撒下满地银辉。 风摇着四?周的草木,发?出飒飒的声响。 羽徽若抱着双膝,坐在月色里,抬手揉了揉颈侧。 姜潮生并未真的咬她?,那些血都是他自?己划破手掌流出来的,牙尖抵上肌肤时,出于对鲜血的本能,他狠狠地磨了下她?的脖子。 她?脖子到现在都疼着。 出来这么久,鹿鸣珂那边肯定已发?现了,云啸风还在百草门当人质,她?不能弃之不管。 是的,人质。 在鹿鸣珂提出将云啸风送去百草门,羽徽若就琢磨出他真正?的心思了,他不会放她?走,像先前那般用链子锁着她?,只会落得个玉石俱焚的下场,所以,他把云啸风留下了。 留下云啸风,就是留下羽徽若。 术业有专攻,羽徽若承认,羽族的大?夫们不及百草门这些医修们医术高明?,送云啸风去百草门是最好的选择。鹿鸣珂这一招不甚高明?,却极为有用,她?都跑出来了,这会儿?刚脱身,又要上赶着自?投罗网了。 羽徽若拍掉裙摆上的尘土,起身说:“既然已脱险,我该走了。姜潮生,我说的那句收留你,不是诓你,我给你一枚信物,你去天?渊找我姑姑凌秋霜,她?会安排你入羽族。” 羽徽若抠下明?玉刀上的一块宝石,塞进姜潮生的手中,对他抱了抱拳:“就此一别,后会有期。” 姜潮生指尖摩挲着她?的宝石,眼底明?暗交织,不知在想些什么。 羽徽若抬步就走,方迈出一步,腰间抵上一截锋刃。 羽徽若停下脚步。 姜潮生握着他的碧玉箫,缓缓绕到她?身前,左手抵着唇低声咳嗽起来,歉然说道:“很感谢你肯收留我,但是很遗憾,我不能放你回?去。” 伴随着他的动作,那截抵着羽徽若腰畔的锋刃,转移到她?的心口,往前三?寸,就能刺穿她?的心脏。 羽徽若那一刻满心都是被狗咬了窝囊感。 姜潮生指尖轻拂,击了她?后颈一下,她?登时浑身脱力,倒了下去。 姜潮生伸出瘦骨嶙峋的两条胳膊,将她?横抱在怀中,好似说给羽徽若听的,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仇人未死绝,这一生何谈逍遥痛快。” 还活着的仇人,无疑,就是鹿鸣珂了。 羽徽若阖上双目。 * 潺潺流水穿花绕树,向东而去。不远处,矗立着一座凉亭,亭内,姜潮生与羽徽若相对而坐,桌上摆满珍馐美酒,都是少见的珍品。 羽徽若一点胃口都没有。 她?被姜潮生封了功力,浑身软绵绵的,坐在这里,抬一下胳膊都费劲。 她?已经有两顿没有进食,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导致她?没有胃口的罪魁祸首,不是姜潮生的背信弃义,是躺在地上的宗英。 宗英浑身都是剑痕,血糊了一身,右手被姜潮生的玉箫洞穿,钉在地上。他身体蜷缩着,躺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分不清是死是活。 看见他这个模样?,羽徽若怎么可能吃得下去眼前的美食。 宗英是鹿鸣珂派来打探她?消息的,少年机灵,快七曜阁其他弟子一步找到羽徽若所在,奈何不敌姜潮生,被他擒了个正?着。 “不喜欢这些吗?”姜潮生拎起酒壶,倒了盏嫣红色的石榴酒,“我知你不喜人间浊酒,这石榴酒是特意为你准备的。” 他刚沐浴过,换了件天?青色的袍子,长发?随意用竹簪半是束起,半是披垂身后,发?尾裹着水汽,愈显得乌黑。 这里是他的一处别庄。七曜阁当了这些年的二师兄,所攒的身家几?乎都在此了,来别庄的路上,碰上几?个围剿他的名门正?派的弟子,被他吸了血,现在的他一改先前苍白的面色,满脸都是红润,除却过于清瘦,倒有旧时二师兄的几?分风采。 羽徽若不由想起他饮用那几?人鲜血后,满脸颓丧地坐在阴暗的角落里。 血魔嗜血,发?起狂来根本控制不了自?己,从前惧黑的二师兄,做了魔,却见不得日光,被迫终日与黑暗为伍。 他对羽徽若说:“你看到了,人不人,鬼不鬼,这就是如今的我。” 他也曾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读书好,剑学的更好,如果没有望仙台上的那场变故,他会去参加剑仙大?会,与鹿鸣珂直面交锋,不管输赢,都会扬名天?下,与志同道合的少年们,放纵这大?好的年华。 “你在想什么?”羽徽若的神游引起姜潮生的注意。 “姜潮生,你这个七曜阁的叛徒,你杀了掌教,还劫走师伯,有本事?你冲着我来,不许打师伯的主意。”地上的宗英清醒过来,方一动,掌中传来的剧痛叫他冷汗淋漓,每吐出一个字都伴随着吸气声。 他愤愤瞪着姜潮生,恨不得用目光将他凌迟。 姜潮生扬起手腕,将杯中酒都泼了出去。 宗英仰慕躺在地上,不能动弹,这杯酒尽数都泼在他伤口处,痛得他打了个激灵。 “你和鹿鸣珂之间的恩怨与他无关,你不要再折磨他了。”羽徽若颤颤巍巍伸出手,用尽浑身力气,抓住他的手腕。 她?这一动作,桌上的杯盏被她?撞出去,哗啦碎在脚下,红色的石榴酒泼在了她?的裙摆上。 宗英怒道:“师伯无需为我求情,师父说过,做人要有骨气,落在这魔头手里,我就没打算活着出去,要杀要剐尽管来,但凡我皱一下眉头,名字倒过来念。” 羽徽若抓着姜潮生,极力保住宗英的命,奈何这个小子和云啸风一样?有股憨劲儿?,伤得那么重,还有力气破口大?骂。 羽徽若当心他真的激怒姜潮生,抓着姜潮生的那只手更加用力。她?只觉自?己吃奶的劲头都使出来了,姜潮生两指钳住她?的手,轻而易举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 羽徽若跌坐在地上,没有力气爬起来。 姜潮生走到宗英面前半蹲下来,那少年本来还在骂骂咧咧,被他这么突然一凑近,脑海中吓得空白一瞬,愣是没吱声了。 姜潮生握住插在他掌中的箫中剑,转动了一下。 掌中鲜血淙淙,宗英登时五官扭曲起来,这下连话?都骂不出了。 姜潮生抽回?碧玉箫,揪着他的衣襟,提起他的上半身,鄙夷道:“比起你师父,你真是丢人现眼,杀你,我嫌跌了我的名头。回?去通知你师父,想要夺回?羽族帝姬,就去天?渊找我。” * 天?渊是上古时代神魔大?战留下来的,本是一道裂缝。那一战,神、魔、仙、人四?族都参与了,历时百年,在整个大?地掀起一场浩劫,也是那场大?战,神陨魔灭,有了羽族和魔人,迎来一个全新的时代。 魔人是人与魔的后代,骨子里有着魔的骁勇善战和冷血残酷,为防止他们卷土重来,重现浩劫,最后一位神灵陨落前,劈开?天?渊,将魔域彻底分离出去。 魔域气候恶劣,魔人一直觊觎着人族和羽族肥沃的土地,多次想渡过天?渊,侵占人羽两族的地盘。人羽两族虽有纷争,在对付幽都魔人这件事?上出乎意料的意见一致——划分天?渊,各自?派兵驻守。 姜潮生放走宗英,草草吃了这顿饭。他将别庄内的东西都收归储物袋内,披上一件紫金袍,封印了别庄,带着羽徽若赶往天?渊。 天?渊下面煞气翻滚,为防止这些煞气涌向人间,仙门百家曾联手在此设下结界。四?时气候变幻,这个时节已是初冬,天?渊丝毫不受影响,依旧温暖如春,断崖畔甚至生长着一株桃花。 姜潮生打晕人族驻守的士兵,登上断崖,将不能动弹的羽徽若放在桃花树下。 风吹过树梢,几?片花瓣凋落,好巧不巧,其中一瓣落在羽徽若的眉梢。 姜潮生抬手,为她?拈走这片桃花瓣。 羽徽若侧头,望向崖底,隐约可见黑雾翻涌,便是人人忌惮的煞气了。 她?跌落天?渊的时候还是颗蛋,未能感受这煞气是如何的厉害,此时咫尺相对,丹田隐隐作痛,好似亲自?感受了把当初是如何被煞气侵蚀落下这绵延一生的后遗症。 羽徽若忍不住瑟缩了下:“这一战,非打不可吗?” “嗯。” “是明?华剑尊害你,鹿鸣珂并未参与,他与明?华剑尊合作,是为保我,如此说来,你真正?的仇人,是我。” “你说这些,是为了保护他,还是为了化解我心中的仇恨?”姜潮生掐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双眼看向自?己,“羽徽若,你可知道,做我的仇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你们两个都有大?好的前途,不该玉石俱焚。” “你以为我落到如今这个人人喊打的地步,就没有他的推波助澜?”姜潮生目中映出羽徽若身后的这一树烟霞,沉默片刻,又说,“明?华剑尊非我一人杀死。” 明?华剑尊实力深不可测,单凭姜潮生和祝炎,未必能轻易将他除掉,姜潮生诛杀明?华剑尊那日就察觉了,明?华剑尊经脉滞涩,很难不让人起疑,鹿鸣珂在帮他转化金丹的时候动了手脚。 舅甥二人因?何反目,就不得而知了。 “他是我看中的对手,可惜,剑仙大?会上未能光明?正?大?一战。我只是想看看,比起他,我到底输在哪里。”姜潮生抽出羽徽若腰间的明?玉刀,抚摸着明?玉刀的刀柄,本该镶嵌着血红宝石的地方已经空了。 羽徽若交给他当做信物的那颗宝石,被他收了起来,他摸出一枚淡青色的玉石嵌进去。 那玉石被打磨过,大?小刚刚好,被他用灵力一按,死死抱住刀柄,犹如一轮皓月大?绽光彩。 帝姬与恶犬 第59节 第64章 [vip] 留情 忽有脚步声响起, 羽徽若抬眸,目光越过姜潮生的肩头,落在那骤然出现的白衣少年身上。 鹿鸣珂握着?他的东皇剑, 来赴约了。 随之前来的还?有七曜阁的诸位弟子,宗英也?在其中, 他看似伤重, 全身筋骨都无碍,只掌心多了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 姜潮生把明玉刀插入刀鞘,放进羽徽若的手里, 直起身子,把玩着?碧玉箫:“你很守时。” 天渊这么大, 他以为鹿鸣珂要?很久才会找到这里。 鹿鸣珂在看羽徽若,确认羽徽若安好无恙,他紧绷的唇线松了些,抬起东皇剑:“姜潮生,可敢一战?” “求之不得。”姜潮生握住碧玉箫, 将剑刃推出三寸,“输了的,从这里跳下去, 鹿师弟, 你觉得如何?” “依你所言。”鹿鸣珂颔首。 这就?相当?于签下生死状了。 羽徽若想出言阻止,陡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阻止。 二人各自祭出兵器, 在断崖前的这片空地打起来。他们师出同门, 不约而同, 用的都是七曜阁的招式。 姜潮生畏惧日光, 挑的今日恰是个小雨过后的阴天,山尖裹着?薄雾, 万物都掩藏在一片朦胧中,两人的身影交错,一时近,一时远,若隐若现。 剑气横扫满地残叶,摇落羽徽若头顶的一树桃瓣,羽徽若被姜潮生喂了手脚发软的药物,此时药效渐弱,指尖有了知觉。 她用力抬了下胳膊,扶着?树干,待腿部有了点力气,摇摇晃晃站起。 宗英带着?其他弟子想要?过来接走?她,被一道结界弹了出去。 姜潮生在这桃花树的周围布下了个小小的法阵,宗英和这些弟子入门没多久,剑法尚未学全,更别说对付这种刁钻古怪的法阵了。 他与那些弟子围着?法阵而坐,抓耳挠腮地研究着?破解之法。 羽徽若眼前发黑,光是站起这个动作,几乎用尽她全身的力气。 薄雾中厉光闪过,周遭树木应声而断,这么大的动静,引起人族士兵的注意,他们发现了昏迷的同伴,立即将此事禀告给这片区域的首领。 那首领身穿铁甲,领着?弓箭手,将断崖团团围住,不断喊话:“再不停手,我就?放箭了。” 鹿鸣珂和姜潮生都是仙门中人,岂会畏惧小小人族将领的威胁,那首领亦看出来二人身份的不同凡响,再三思索,没有贸然出手,而是叫人发了道讯息通知万仙盟。 仙门百家与人族皇室有过约定?,仙门弟子不能对朝廷中人出手,为此,仙门特地成立万仙盟,专门对付违反约定?的仙家弟子。同样的,人族的弓箭由仙门供给,是用来对付天渊对面的那些魔物的,不该用在仙门弟子身上。 羽徽若试着?走?了两步路,腿脚一软,气喘吁吁地跌坐在了地上。 鹿鸣珂和姜潮生打的难解难分,那些肉眼凡胎看不出来,她却能看得出来,两人身上都添了剑痕,血色染透重衣。 应该快要?分出胜负了。 不多时,万仙盟负责人间?安危的长老接带着?弟子踩着?飞剑出现在上空,警告道:“二位,请立即住手,否则,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仙尊容禀,此乃七曜阁清理门户,还?请诸位不要?插手。”宗英对付不了姜潮生的法阵,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听闻那万仙盟长老这样说,赶紧抱拳将个中原委都一一陈情。 万仙盟来的弟子比人族士兵眼力好,哪怕鹿鸣珂二人周身纤云缭绕,剑气横生,依稀能辨别出来,与鹿鸣珂缠斗的是名容颜苍白妖冶的青衫少年,正是各大仙门通缉的血魔姜潮生。 宗英将两人的约定?如实说出来,仙门中人重诺,那位长老又?是长辈,自是不会恃强凌弱,插手七曜阁的这桩内务。 他带着?弟子隐退云间?。 人族首领听说鹿鸣珂是七曜阁的青年才俊,在此大打出手是为除魔,暗自松口气,也?带着?自己的人马退回去,把战场完完全全留给了这两人。 鹿鸣珂剑如长虹,劈开云雾,在崖壁上留下一道深痕,剑光闪烁间?,只见姜潮生捂着?心口疾退十几步,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 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溢出,染红掌中碧玉箫,萧身已断作两截,一截被他紧紧握着?,一截被剑气绞成了碎片。 他的袖口衣摆皆是剑痕,惨白的脸上布满细碎的伤口,五指攥着?断箫,清瘦的腕间?青筋凸起。 “终归……是我不及你。”姜潮生低声喃喃,呕出一口血,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从最?初的难以置信,变幻为不甘心,直到渐渐覆上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鹿鸣珂虽赢了,赢得并不容易。一缕血痕顺着?他的手臂流淌,滴滴答答,染红脚下的泥土。 七曜阁的二师兄,当?初也?曾是惊才绝艳般的人物。 “你赢了,鹿鸣珂。”姜潮生垂下眸子,坦然地承认。他抬起手中的断箫,挥出一道掌风,裹着?满地的砂石碎叶,袭向鹿鸣珂。 便?是这个间?隙,姜潮生出现在羽徽若的身后,手中的断箫抵着?羽徽若的喉骨,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 鹿鸣珂面色阴寒:“姜潮生,放开她。” 姜潮生毫不不理会鹿鸣珂,当?着?他的面,状似暧昧地抵到羽徽若的耳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当?初大好时机,你没有除掉鹿鸣珂,你会后悔的。” 羽徽若心脏一跳。他说的是当?初莫愁山上,鹿鸣珂身受重伤,她可以借机除去他。 他不知道的是,那日,他已杀死鹿鸣珂,是她救回了鹿鸣珂。 羽徽若至今不知,她做的到底是对是错。 山风凛冽,她畏冷般地缩起了肩膀。 身上忽的一暖,是姜潮生解下了他的紫金袍,罩在她的身上。而后,听得他轻声说:“没关系,我帮你。” 鹿鸣珂眉头微皱,他在思索着?,如何在不伤害羽徽若的前提下,救下她,并除了姜潮生。 “你喜欢她,对吧?”姜潮生抬起头来,这句话问?的显然是鹿鸣珂,“你们之间?有过山盟海誓吗?” 鹿鸣珂拧着?眉不答,脚步悄然挪移着?,握着?东皇剑的五指不自觉收紧。 “姜潮生,你这卑鄙无耻的小人,是你说过,输了就?从这里跳下去,挟持师伯算什么男子汉。”宗英脾气最?是直接,见不惯他如此,大声叫骂起来。 他的手伤了,声音倒是洪亮,周遭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上的山盟海誓大多都是花言巧语,所谓的一往情深,往往都是自欺欺人。”姜潮生对宗英的骂声充耳不闻,哂笑一声,“鹿鸣珂,验证你真?心的时候到了。” 鹿鸣珂确实有过山盟海誓,不过对象是初初。羽徽若还?在想着?她和鹿鸣珂的山盟海誓,到底是不是花言巧语,姜潮生搂着?她,从断崖上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还?有宗英等?人的惊叫声:“师父,不要?!” 急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以及呼呼扑面的狂风,叫羽徽若的脑海陷入一片空白。 她以前就?听姑姑说过,天渊的煞气很厉害,没点修为的掉下去,会立刻被腐蚀掉全身的血肉,纵是修为高深的,侥幸逃脱,也?会元气大伤,留下终生不可磨灭的旧伤。 当?初她的父母就?是这般,伤了元气,才会死在战场上。 好似过了一瞬间?,又?好似过了漫长的一生。 嘈杂与喧嚣,都被风声吞没。 羽徽若闭上双目,等?待着?皮肉皆被腐蚀剥落的痛楚,等?待半天,都没有等?到想象中的剧痛。 她以为是太过疼痛,以至于丢失了痛觉。 轰然一声,两人砸在了崖底。 骨骼碎裂的声音。 过了许久,羽徽若慢慢睁开眼。 崖底堆满白骨,有人骨,也?有兽骨,堆作了小山,有些是自己不慎跌落下来的,有些是清理战场时被人扔下来的。 姜潮生躺在这堆零碎的白骨间?,身下血色弥漫。 羽徽若伏在他怀中,怔然睁大双眼。 煞气从四周涌过来,姜潮生的血肉肉眼可见的一块块剥落,露出断裂的骨骼。 他的唇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容,与满脸茫然的羽徽若对视着?。 羽徽若如梦初醒。 她还?活着?,且毫发无损。 她身上披着?姜潮生亲手系的紫金袍,毫无疑问?,是这件紫金袍保护了她。而最?初,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给他自己的。 联想到姜潮生跳下来时说的那句“我帮你”,她全都明白了过来,这件紫金袍是姜潮生留给自己的生路,他最?初的计划是牺牲羽徽若,杀了鹿鸣珂。 到了最?后一步,他心软了。 他把生路留给羽徽若,自己走?了这条绝路。 姜潮生双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羽徽若凑近了听。 他说的是—— “我本?不欲为魔,是他们生生将我逼成了魔,现在,我终于用鲜血清洗了这满身罪孽。” 羽徽若心尖一阵发酸,伸出手,想要?解开紫金袍,将他也?罩起来。 姜潮生握住她的手,笑着?说道:“没用了。” 不单血肉遭到腐蚀,他全身骨头都碎了,五脏六腑皆已破裂,一身修为尽废,回天乏术。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不怨他人。”姜潮生的声音越来越弱,羽徽若几乎听不清,她尽力地往前凑,听得他断断续续说道,“羽徽若,不要?相信……鹿鸣珂的话,回羽族……” 她等?了许久,姜潮生的血都已经凉了,她也?没有等?到他说完剩下的话。 羽徽若双眼含雾,看向姜潮生。 姜潮生全身遭煞气吞食,曾经的风流少年,只剩下这一把混合着?鲜血的枯骨。 羽徽若跪在这副白骨前,像是灵魂被人抽走?了大半,眼泪啪嗒啪嗒滚落。 有身上这件紫金袍,煞气在她周身游走?,始终无法侵蚀她的血肉。姜潮生留在她指尖的鲜血已凝结成块,时间?无声地流逝着?,那致人手脚发软的药物终于彻底褪去效用,她恢复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 她回头看了眼姜潮生的尸骨,捡起被他握在手里的半截碧玉箫,而后发狂地向前奔去。 羽徽若在一簇乱石中找到了鹿鸣珂。 鹿鸣珂浑身染血,闭目躺在地上,脸上的面具不知掉落何处,露出眼周鲜红的胎记。 有赤丹神珠护体,崖底的这些煞气,并未完全吞噬他的血肉。 羽徽若蹲在他面前,抬手按住他的心脏位置,本?该跳动的地方?毫无动静。 她并不慌乱。 她环顾四周,找到东皇剑,捡起收入纳戒中,然后取出翅膀,装上自己的身体。 羽徽若跪坐在鹿鸣珂的身边,小心翼翼地将他抱入怀中,扇着?翅膀,慢慢往上面飞去。 天渊不知深浅,羽徽若足飞了有两三日,才彻底飞出天渊。 她担心被人看出鹿鸣珂的秘密,特意飞远了些,找了个荒芜人迹的山头落脚。 帝姬与恶犬 第60节 羽徽若垂眸看着?躺在草地上的鹿鸣珂,耐心地等?待着?奇迹。 过了一会儿,少年心窝处泛起柔光,静止的心脏重新恢复了跳动。 羽徽若脸上的凝重终于被笑意取代。 第65章 [vip] 锁魂 鹿鸣珂跳下?天渊后, 宗英一直守在天渊,带着弟子在附近搜寻他的下?落,他身上有鹿鸣珂给?他的子母蛊, 能相互感应,鹿鸣珂刚复活, 宗英就赶了过来。 同他们前来的, 还有百草门的少门主苏畅。苏畅直接调来价值不菲的云舟,将鹿鸣珂连夜送到百草门医治。 当?天夜里,鹿鸣珂伤势稳定下?来, 人还没醒,先有了意识, 探出手去,扣住了羽徽若的手腕。 彼时,羽徽若正趴在他床头打着瞌睡,陪她在床前守夜的还有苏畅和宗英,以及百草门的两个药童。 离他最近的, 明明是忙前忙后的宗英,他却?准确无误地抓住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被他抓得难受,想要挣开, 无奈他力?大如牛, 无论她怎么挣,五根手指紧紧箍住她的手腕, 恨不得与?她的血肉融为一体。 苏畅取出银针:“我来试试。” 一针扎在鹿鸣珂的手上, 那只?手始终不肯松开。 苏畅疑惑道:“咦, 真是奇怪, 这一针下?去,寻常人早松手了。” “师父哪里舍得松手, 师父怕这一松手,师伯又要不见了。”宗英拿着帕子,擦着鹿鸣珂的手,语气里隐有怨言。 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像他师父那般不计生死,为了一个女人,天渊都敢跳下?去。 不怪他会埋怨。 羽徽若给?的说法是两人掉下?天渊后,她推开姜潮生,飞了上来,找到了挂在树上的鹿鸣珂。 两人都未跌落至崖底,才没有被煞气吞噬掉。 就算侥幸保住一条命,想到鹿鸣珂身上的伤,宗英仍旧心?疼不已?。 苏畅早就看出鹿鸣珂对羽徽若的不同寻常,听宗英这样说,更加确认此事,他心?照不宣地笑道:“宗英小少侠,这么晚了,我想你已?累了,不如我们早些回去睡。” 宗英一点就通,应道:“还真的有点累了,有劳少门主费心?。” 苏畅叫那两个药童守在门外,随时等候屋里的差遣,自己与?宗英趁机溜了,独留下?羽徽若被鹿鸣珂抓在手里,想跑跑不了。 灯烛安静地燃烧着,灯花时不时爆一声,羽徽若坐在灯晕里,单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 被鹿鸣珂这样扣着,趴着不好?睡,她解了外裳,爬到床上,睡在他的身侧。 羽徽若在天渊中折腾了三日?,回来没有好?好?休息,这一闭眼,困意如潮,吞噬了她所有的意识。 等她再次醒来,已?被鹿鸣珂拥在怀中,一睁眼,就陷落进鹿鸣珂那双漆黑的眼里。 “睡得怎么样?”他笑问。 “我……”羽徽若刚要回答,在床头瞥见了她的衣裳。 昨日?她只?解了外裳,这会子身上却?只?剩下?了小衣,整个人还亲密地依偎在鹿鸣珂的怀里。 “不是我做的。”鹿鸣珂一脸无辜,“我醒来你就这样了。” 羽徽若细细思量一阵,想起来了。 这衣服是她自己解的。 她自来娇生惯养,睡觉有自己的规矩,不喜欢着太多?的衣裳,与?鹿鸣珂同榻,考虑到他是男子,这才只?脱了外裳。 昨夜睡得糊涂了,她嫌弃身上衣裳碍事,迷迷糊糊解了其他的衣裳,只?剩下?小衣穿在身上。那时她满心?想着,鹿鸣珂是伤患,没那么快醒来,待翌日?一早,她比他先起,穿戴整齐,这事就没人知道了。 大抵是夜里冷,她滚到鹿鸣珂的怀中了。 羽徽若抓住床头衣裳,捂住心?口,警告道:“别想太多?。” “师父,师父,听说你醒了。”门外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一身青衫的宗英推开屋门,高兴地走了进来。 羽徽若手忙脚乱穿衣服,想从鹿鸣珂的榻上跳下?去,宗英的身影已?出现在门口,鹿鸣珂眼疾手快将她按回去,掀起锦被,将她罩住了。 宗英走到床前,打量着鹿鸣珂的脸色,喜极而泣:“师父,你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回来,真是太好?了。” “衣衫不整,谁这样教你的。”鹿鸣珂板着脸,教训一句。他年纪轻,这样一本正经的教训人,倒也有几分长者的气势。 宗英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才发现自己的一粒扣子扣歪了。他老实认错,挠挠头:“听到师父清醒的消息,我太过开心?,一时得意忘形,师父教训的是,以后定当?小心?,不在外头丢了师父的脸。” 鹿鸣珂满意地“嗯”了声。 宗英忽然道:“咦,师伯去哪里了?” 羽徽若趴在被子里,被闷得喘不过气来,用?手指戳着鹿鸣珂,提醒他早些将宗英打发走,宗英说到这句的时候,鹿鸣珂抓住她作乱的手,按在自己的腿上。 掌心?肌肤隔着层薄薄的布料,炙烫得惊人,羽徽若这下?不敢胡乱动弹了。 听得鹿鸣珂悠悠道:“她回去睡了。” 宗英“哦”了声,又说:“昨日?师父昏着,抓着师伯的手,怎么都不肯松开,少门主非要留你们二人共处一室,我真担心?师伯她一怒之下?……” “宗英,我的药熬好?了吗?”鹿鸣珂打断他的话?。 “啊,我这就去催。”宗英转头跑了。 羽徽若气喘吁吁地从被子里爬出来,发髻散乱,脸色红润:“你从哪里收来的这宝贝徒弟?” 简直太啰嗦了,比她曾经养过的一只?大鹅还吵。 “捡的。” 当?初他捡到宗英时,宗英正在遭人追杀,只?剩下?半条命。他杀了那些杀手,将他带回七曜阁,亲自收他为徒。 所以说,是捡来的,没有错。 羽徽若套上衣裳,趁宗英没回来前,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接下?来的日?子,鹿鸣珂留在百草门养伤,由?于苏畅的有意撮合,照顾鹿鸣珂的这件事就落在了羽徽若的头上,说是照顾,倒也不必忙前忙后,只?端药喂药这一件事需羽徽若亲自上手。 云啸风还在百草门治病,羽徽若卖了苏畅这个面子。 这期间,羽徽若去看了云啸风好?几回。苏畅给?云啸风重?新安排药浴,听他的意思,这药浴需要连续泡上四十九日?,能拔除大部分的毒素。 鹿鸣珂的伤用?了苏畅的药,足足半个月不见好?转,羽徽若不免担忧,是不是赤丹神珠哪里出问题了。明明先前那次起死回生,他的伤势两日?就恢复了,或者是天渊的煞气不同寻常,连赤丹神珠都失去效用?。 不管怎么样,等鹿鸣珂睡着了,好?好?检查一下?赤丹神珠。羽徽若端着药,脑中合计着,不知不觉已?来到垂花门前。 有道人影走在前头,是少门主苏畅。 苏畅先她一步入屋。 她收住脚步,停在门外。 苏畅坐在床畔,将手指搭在鹿鸣珂腕间,替他诊脉。 “如何?” “你再这样自残下?去,这伤明年都好?不了,到时候我这百草门的少门主名头也都丢尽了。”苏畅缩回手,摇头叹息,话?锋一转,“不过,若能留住那位羽姑娘,帮鹿兄抱得美人归,便是豁出去我这不值几个钱的名声,又算得了什么。” “多?谢少门主配合。”鹿鸣珂道。 “你真的感激我,就把你的东皇剑借我三日?。”苏畅跃跃欲试。 鹿鸣珂掀起枕头,取出东皇剑,交给?苏畅。 苏畅意外:“诶,就这么给?我了?” “有问题?” “我听说你们剑修嗜剑如命,自己的剑都是当?媳妇照顾的。” 鹿鸣珂:“我没这个习惯。” 东皇剑:我可以证明,我他妈就是个工具剑。 苏畅得了东皇剑的三日?使用?权,高兴得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接下?来我会在药里多?下?几种药物,让你看起来非常虚弱,但?绝不会损伤你的根基,还不得把那位羽姑娘心?疼死。” 屋内的两人还在商量着自残计划,屋外的羽徽若端着药,咬牙切齿地走了。 伤势不见好?转,原来是这个缘故,臭小子,真是好?深的心?机。 羽徽若回到厨房,用?剩下?的药材重?新熬制了一碗药,这次,她冷笑着在药里多?加了一味黄连。 两个时辰后,羽徽若端着她熬煮的那碗药,推开鹿鸣珂的屋门:“该喝药了,悯之。” 鹿鸣珂披着单衣,面颊惨白地歪坐在床头,闻得此言,眼神震了震。 “怎么,不喜欢我这样称呼你?也对,我又不是小鸟依人的初初,可我偏要这样唤,悯之,悯之,你气不气?”羽徽若阴阳怪气的将“悯之”二字翻来覆去地咬着。 鹿鸣珂道:“不气。” 相反,他很?欢喜。 羽徽若:“……” 羽徽若走到床侧坐下?,端起药碗,用?勺子搅拌了几圈,舀起一勺,送到鹿鸣珂唇边。 鹿鸣珂张口吞下?,而后,脸色极其古怪。 羽徽若故作不知,又舀起一勺:“我刚才碰到少门主了,我问他,你的伤什么时候能好?,他支支吾吾半天,说,我每日?好?好?哄你喝药,总会好?的。我就在想,他好?歹是百草门的少门主,连你的伤都治不好?,怕是整个百草门的名头都是唬人的,这样的医术我很?不放心?,不如把云啸风送回羽族,我羽族的医师再怎么着,总比他这个庸医强点。” 鹿鸣珂一口药含在喉中,呛咳起来。 那药本身就极为苦涩,加了黄连,更有一种惊天动地的味道辗转在舌尖,苦得叫人说不出话?来。 羽徽若搁下?勺子,将碗沿抵到他双唇间,娇里娇气地说:“我手酸了,药已?经温凉,你一口闷了,再冷,药效就不够了。” 鹿鸣珂推开她的碗,撇过脑袋,望着桌上的一壶茶:“既是庸医,他的药不必再喝。” 羽徽若笑盈盈地说:“那怎么成,他再是庸医,这些药都是花大价钱买来的,喝了才不算浪费。” 假如鹿鸣珂不从,她就强灌,他日?日?服用?这致人虚弱的药物,力?气未必有她大。 羽徽若按住鹿鸣珂的肩膀,不怀好?意地靠近着。 鹿鸣珂抓住她的手腕,夺走她的药碗,泼在了地上,而后起身迫不及待地倒了盏茶,灌入喉中,将那呛嗓子的苦味都洗干净了。 羽徽若跌坐在软榻上,捂着肚子,弯着腰,咯咯直笑。 活该,招惹她,就是这个下?场。 帝姬与恶犬 第61节 鹿鸣珂转头看她。 羽徽若敛起笑容,索性不装了,哼道:“是你先作弄我的,谁让你和苏畅合谋,骗我当?苦力?。” 用?自己的身体当?筹码,留她在身边,这也太卑劣了。 哪有这样作践自己的。 满头珠翠轻颤,她笑得实在耀眼,鹿鸣珂忍不住走向她。 羽徽若想起上回他打她屁股那事,抽出悬在腰畔的明玉刀:“开玩笑而已?,你不许翻脸,你敢动手,我真的不客气了。” 鹿鸣珂栖身上榻,将她抵到床角。 羽徽若举刀攻向他,被他轻而易举夺走了刀。 鹿鸣珂把玩着她的明玉刀,指尖抚上刀柄嵌着的玉石打工泡 ,眼底意味不明:“我记得这里原来嵌的是一块宝石。” “宝石丢了。” “这是什么?” “不值钱的玩意,路边随手买的,觉得好?看,就嵌上去了。”羽徽若不想他知道这块玉与?姜潮生有关,回避他的目光,随口胡诌着。 诌完,反应过来,凭什么他问她就答。她抢回明玉刀,插入刀鞘:“关你什么事。” “这个东西叫锁魂玉。”鹿鸣珂说完这句,就不再往下?说了。 他是在等羽徽若的追问,这样,他就可以顺势得到这块锁魂玉从何而来的答案。 “你倒是读了不少的书。”这个不学无术的小流氓,什么时候变得这样见多?识广了。 “嗯。”鹿鸣珂进入七曜阁后,大半时间都泡在藏书阁,奇书古书的确读了许多?。 第66章 [vip] 扶光 “鹿兄, 鹿兄,快出来看,都是谁来了!”屋外响起苏畅兴高采烈的呼声。 鹿鸣珂暂且放过羽徽若, 理了理衣襟,自榻上起身, 打开屋门。 羽徽若坐在床上, 摸着那块名叫“锁魂玉”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鹿鸣珂带上屋门。 门留了道?缝隙,羽徽若收起明玉刀, 走到门前,透过缝隙, 向外望去。 鹿鸣珂长身鹤立,背对着她,立在长廊下?。 院中早有数名身穿浅绿色衣裳的翩翩少年,见着他,一?窝蜂簇拥过来, 其中一?人尤为热切,握着拳头锤了下?他的肩膀:“好啊,当初约好了, 纵马游山川, 一?起行侠仗义,你自个儿偷偷跑来这百草门, 都不派人知会我们一?声, 要不是偶尔路过此?地, 不知几时才能见到你。” 这与鹿鸣珂熟络的几人, 羽徽若认得,都是鹿鸣珂在剑仙大会期间结交的, 大多出自名门正派,痴爱剑道?,为鹿鸣珂在台上的风姿所折服,少年人志趣相投,惺惺相惜,很快就?结为知己好友。 苏畅忙解围道?:“各位口下?留情,我要替鹿兄辩解一?句,鹿兄此?来不是为游山玩水,他是来养伤的。” “你受伤了?怎么?受伤的?”那少年敛起轻佻的笑意,换作一?脸严肃,喟叹着,“难怪脸色看起来如此?苍白,身形都清瘦了许多。”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扶光君这伤,啧,值得,不但为七曜阁除了叛徒,还得美人日日相伴,我看呐,扶光君百死不悔。”另一?名握着折扇的少年,展开折扇,遮住下?半张脸,故意卖了个关子?。 他是苏畅的表弟,百草门的表少爷,三日前游历归来,鹿鸣珂的事,苏畅早已私底下?和他说了。 提起“扶光君”三字,表少爷兴致冲冲地说:“我们几个在来的路上聊到当日剑仙大会鹿兄那惊鸿一?剑的风采,给鹿兄起了个雅号,扶光君。扶光,日也,我看除了鹿兄,无人能担得起此?雅号。” 其余人无不附和。 鹿鸣珂莞尔一?笑:“承蒙诸位厚爱。” “咣当”一?声,屋内传来不小的动静,好像是什么?东西倒了。 表少爷“咦”了声。 苏畅问:“羽姑娘她在屋里?” 鹿鸣珂点点头,说:“各位,失陪。” “我们晚上设了酒宴,扶光君可一?定要来。”那几人在身后道?。 苏畅道?:“扶光君重伤初愈,你们设酒宴,是何居心。” “我们备了茶水,扶光君饮不得酒,以茶代酒便?是。少门主,你都独占扶光君这么?久了,这一?晚的时间还跟我们争吗?” “说什么?呢,鹿兄的心上人还在屋里。”苏畅敲了那少年一?下?。 那少年立时道?:“那敢情好呀,扶光君赴约时别忘了携美人前来,我们也想?一?睹芳容,看看是什么?样的绝色仙子?,叫我们扶光君也过不了这美人关。” 鹿鸣珂对他们的玩笑话置之不理,推开屋门。 羽徽若抱着明玉刀,双目空洞洞的,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见他进来,她受了惊般地往后退着,右腿一?瘸一?拐的。 一?张圆凳仰倒在地上,这情形八成是她走路没?看见凳子?,膝盖骨撞上去了。 羽徽若不知不觉已退到床畔,脚后跟被绊了下?,身子?歪了歪,跌坐在地上。 “怎么?如此?不小心。”鹿鸣珂弯身将她抱起,搁在床上,半蹲在她身前,撩起她的裙摆,卷起薄薄的裤腿,“我看看撞得怎么?样了。” 不出所料,膝盖撞得发红,过不了多久,就?会呈现?出一?个乌紫的印子?。鹿鸣珂起身,在抽屉里翻找到一?瓶药油,倒在掌心,覆上她的膝盖,轻轻按揉着。 从始至终,羽徽若都抱着她那把明玉刀,双肩缩起,垂着脑袋,面颊雪白,眼神闪躲。 鹿鸣珂每按一?下?,她都抖一?下?,鹿鸣珂以为是自己手?重,收了力道?。 掌下?的那具躯体?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这样反常的反应,终是叫他仰起脸颊,发现?了羽徽若满脸的恐惧。 “初初?”鹿鸣珂用?那只没?有沾药油的手?,握住羽徽若的手?。 羽徽若指尖凉得惊人,被他触碰的瞬间,仿佛被烫了一?下?,狠命地缩了回去。 “怎么?了?” “他们唤你,扶光君。”羽徽若抖着唇,用?尽浑身的力气,一?字一?句道?。 “他们随口所赠一?雅号,不必当真。”鹿鸣珂指尖动作稍稍停顿一?瞬,不甚在意地说道?。 “不许!我不许你叫这个名字!”羽徽若瞳孔放大,抓着明玉刀刀鞘的十指,过于用?力,指甲泛白。 鹿鸣珂眸中露出些许愕然。 “我、我不喜欢这个名字。”羽徽若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于激烈,惶然之间,找了个拙劣的借口。 “你不喜欢,那就?不用?。”这样无理的要求,她又不是没?有提过,鹿鸣珂耐心地哄着,将那药油一?点点揉进毛孔里,“过两日,我们回七曜阁。” “回七曜阁?”羽徽若回神,惨白的面颊恢复点了血色。 “嗯,回七曜阁。”鹿鸣珂语气很温柔,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压迫感,“等云啸风醒了,我们再来百草门接他,这次回去是为竞争掌教之位,我不能分心,初初,你乖乖的。” 羽徽若满脑子?都是少年们所唤的“扶光君”三字,握着明玉刀的手?好几次都想?将刀拔出来,插进他的心口。 他就?是扶光君。 她倾尽全力,找不到的扶光君,就?在她面前。 他的身体?里有她亲手?种下?的赤丹神珠,杀不死的。是她亲手?缔造出不死邪魔,那梦境里覆灭羽族的元凶。 她是羽族的千古罪人。 鹿鸣珂替她放下?裤腿,将她横抱在怀中:“我送你回屋。” 羽徽若阖上双眼,露出倦色:“我想?睡一?觉。” 鹿鸣珂将羽徽若送回了她的客房,为她盖上薄被,放下?床帐。 鹿鸣珂一?走,羽徽若睁眼,坐了起来。 她失魂落魄地来到桌前,打开纳戒,取出半截断裂的碧玉箫。 这碧玉箫是姜潮生的遗物。 姜潮生临终遗言犹在耳畔:“羽徽若,不要相信……鹿鸣珂的话,回羽族……” 还有陆飞嫣那句没?有来得及说完的话。她说,她身边藏着豺狼虎豹。 他们都在警告着她,是她被鹿鸣珂的温柔麻痹了,忘了他怀揣着狼子?野心,对羽族向来恨之入骨。 鹿鸣珂,他真的是羽族的祸根吗? * 鹿鸣珂的伤已痊愈大半,向苏畅提出辞行,苏畅虽不舍,考虑到他身负重任,没?有加以挽留。 七曜阁掌教身陨,急需选出新任掌教,维持七曜阁往日的荣光。明华剑尊生前就?属意鹿鸣珂和方祈玉二人,这二人在剑仙大会上取得不菲的成绩,诸位长老也都很满意,一?致同意在他们二人当中选一?人做掌教。 选谁做掌教,就?要看秘境试炼的结果了。 云啸风还在百草门养伤,羽徽若权衡利弊,决定跟鹿鸣珂回七曜阁,一?是为云啸风能顺利醒过来,二是她亲自监视着鹿鸣珂,若他真的对羽族心怀不轨,能及时斩草除根。 回到七曜阁这日,羽徽若整理行囊时,从包裹里翻出紫金袍,不由想?起坠下?天?渊前,姜潮生的一?系列举动。 她拿起明玉刀,摸着镶嵌着“锁魂玉”的地方。 鹿鸣珂显然不可能为她解答疑问,纵观七曜阁上下?,唯一?能信得过的只有方祈玉了。方祈玉与姜潮生同门一?场,哪怕姜潮生成了血魔,也没?有对其赶尽杀绝。 羽徽若握着明玉刀,来到方祈玉的住处。 守门的小童子?将她引了进去。 方祈玉极为自律,每日都会在固定时间练剑,他练剑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沐浴,听?说羽徽若来了,脱下?外袍,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羽徽若入得屋来,欠了欠身:“大师兄。” “羽师妹,请坐。”方祈玉抬手?。 小童子?奉来清茶,摆在两人面前。 方祈玉率先启唇:“羽师妹很少主动来寻我,这次深夜拜访,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 这人总是这么?贴心,羽徽若还未开口,就?先一?步引出话题。羽徽若顺着他的话,递出明玉刀:“我确有一?事想?求助大师兄。不知这刀柄上镶嵌的宝玉,大师兄可识得?” 羽徽若这把刀的刀柄共嵌了两处玉石,一?为宝石,一?为美玉,羽徽若所说宝玉,不用?点明也知道?是哪颗。方祈玉接过明玉刀,抚摸着那块玉,给出答案:“这是‘锁魂玉’。” “锁魂玉是何物?” “这是一?种罕见的宝物,作敛魂之用?。随身佩戴锁魂玉,能在佩玉之人遭受重击,魂飞魄散之际,帮助佩玉之人收敛破碎的魂魄,留下?一?线生机。” 帝姬与恶犬 第62节 羽徽若吃惊道?:“能否请大师兄帮我看看,这玉里可有魂魄?” 方祈玉结了个手?印,将灵力注入玉内:“确有魂魄。” 不等羽徽若舒口气,他神色凝重道?:“这些碎裂的魂魄,似乎遭受到了二次重创,几乎消散。” 羽徽若想?起那日鹿鸣珂曾碰过这锁魂玉,面色微变。 “羽师妹知道?是何人动了手?脚?” “大抵是我自己不小心,误伤了这魂魄,我先前并不知道?这是锁魂玉。”羽徽若定了定神。 这么?说来,明玉刀上的锁魂玉是姜潮生故意嵌上去的,他最初的确是打算牺牲羽徽若,与鹿鸣珂同归于尽,一?时的心软,这留给羽徽若的生机,成了他最后的生路。 羽徽若又问:“这些魂魄还有救吗?” “我知道?一?个养魂的法子?,日日温养,百年,千年,或许能重塑这魂魄。” 羽徽若起身,双手?交握,俯身道?:“请大师兄垂爱这一?缕残魂,只要不危及羽族,羽族帝姬羽徽若愿为大师兄差遣。” “羽师妹,言重。”方祈玉起身,将她扶起,“可以告诉我这是谁的残魂吗?” “姜潮生。”羽徽若顺着他的力道?直起身子?,望进他的眼底,“我知晓大师兄与二师兄表面不睦,并无真正的深仇大恨,大师兄对二师兄私底下?甚至颇为关怀。” 羽徽若的一?席话勾起方祈玉的回忆:“当初二师弟入七曜阁,还是个十来岁的孩子?,师尊收他为徒,命我教他些入门的剑法,我们师兄弟同吃同住三年,他会的那些都是我手?把手?教他,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关于掌教之争的流言,使得我们渐渐疏远……” 方祈玉说着,自嘲一?笑,止住话头:“我提这个做什么?,让羽师妹见笑了。” 最终,方祈玉答应羽徽若,帮姜潮生养魂。羽徽若抠出锁魂玉,交给了方祈玉,再三拜谢。 第67章 [vip] 掌教 两人话别, 羽徽若踏着月色回家,路过鹿鸣珂的院子,见?宗英捧着托盘, 站在廊下敲了敲门。 鹿鸣珂这次回来,直接从弟子院搬了出来, 有了自己单独的住处, 这么晚还没睡,应该是为这次的秘境试炼做准备。 听?说七曜阁每一任掌教都会入秘境试炼一次,这秘境是上古仙人留下的, 合七曜阁的八位长老之?力才能打开,十年开一次, 如遇上秘境不到?开启时间,就从几位长老中暂时选一位代掌教,处理?七曜阁的紧急要务。 羽徽若看到?鹿鸣珂,就会想起他是扶光君这件糟心事,索性能避着就避着, 因此加快了步伐,赶回自己的住处。 宗英敲了三?声,没有得到?回应, 小?声问道:“师父, 您睡了吗?” 屋子里的灯亮着,这也不是像睡了的样子。 “进来。”屋内传来鹿鸣珂的声音。 宗英推门而入。 鹿鸣珂披着件纯白的袍子, 笔直坐在灯下, 手中握着一支蘸饱了墨的笔。说实话, 鹿鸣珂练字没多久, 功力还不太深厚,胜在笔锋间藏着野心, 整体给人一种气势磅礴的感?觉。 宗英定?了定?睛,纸上写了三?个字:扶光君。 “这不是他们赠予师父的雅号么。”宗英喃喃念叨一句,放下托盘,端起瓷盅,“我炖了点莲子汤,特送来当做师父的夜宵。” “你觉得这三?个字如何?” “扶光君,挺衬师父的。” “初初不喜欢。” 宗英深知鹿鸣珂的心思?,顺着他的话说:“天下间的雅号那么多,师伯不喜欢,就换一个,不是什么大事。” “这三?个字可怕吗?” “这有什么可怕的?”宗英只觉鹿鸣珂今晚的问题很是古怪,这句话他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 “如果它不可怕,有人听?见?它,却表现得万分惊恐,是何缘由。” “自然是叫此名?号的令人恐惧。纵观当今正邪两道的赫赫有名?之?辈,报得名?号出来,有些叫人心生敬重,有些叫人避之?不及,便是这个道理?。”宗英毫不犹豫地?答道。 宗英都明白的浅显道理?,鹿鸣珂怎么会想不到?,这件事奇怪就奇怪在,羽徽若对他态度的前后转变。似乎,令她恐惧的不是鹿鸣珂本人,而是被冠上此名?号的鹿鸣珂。 这倒是有些本末倒置了,区区“扶光君”三?字,到?底是什么原因叫人退避三?舍。 鹿鸣珂搁下笔,若有所思?。 * 入秘境试炼这天,羽徽若亲自来相送。 她与鹿鸣珂关系匪浅,平时避着他,还可以找些借口,这种时候还不来,就显得刻意了,不说鹿鸣珂,怕是外人都能看得出来,他们之?间出了问题。 秘境一旦开启,不限时间,先出来的,视为获胜者?。 从七曜阁有史以来的记载来看,秘境里设置的关卡是随机的,这就杜绝了提前作弊的可能,也因此无?人能预测他们出来的时间。 秘境已经开启,鹿鸣珂与方祈玉同?时走?了进去。两人背影消失后,秘境关闭,再次开启时,是有人闯关成功。 秘境内发生的一切会投映在乾坤镜内,除了八位长老,其他人没有资格观看,因着羽族覆灭的那个预言,羽徽若倒是希望这次获胜的是方祈玉。 她去了趟桃花坞,帮忙收拾姜潮生的旧物。 文如春过些日子就要回家成亲了。 家中长辈希望他能娶妻生子,安安稳稳过一生,不要求什么虚无?缥缈的长生大道。他是家中长子,这两年修为确实停滞不前,险些在试炼中被扣除内门弟子的身份,重新做回外门弟子。他心灰意冷,便从了家人的意愿。 阿七一直都由文如春照顾,文如春没法将它带在身边,求到?羽徽若跟前。羽徽若看在姜潮生的面子上,加上确实挺喜欢阿七,就接手了它,准备平定?这里的一切,将它带回羽族。 羽徽若给阿七带来了最喜欢的烤鸡。 大抵是鹿鸣珂吩咐过,羽徽若走?到?哪里,宗英跟到?哪里。刚进了桃花坞,阿七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发现是个生面孔,还是羽徽若带来的,阿七尤为热情,大红舌头几乎卷上宗英的脸。 宗英向后一跃,退到?几十步外,失声叫道:“哪里来的狗!” 阿七舔不着宗英,懒得去追他,它最喜欢的是羽徽若,舔宗英是给羽徽若面子。它乖乖蹲坐在羽徽若身边,伸出脑袋。 羽徽若揉一揉它圆乎乎的大脑袋:“它是狼,你看不出来吗?” “它看起来比狗还像狗。”宗英满脸惊恐。 “你怕狗?”羽徽若看宗英这副模样,就猜出是怎么回事了。是人嘛,总有弱点,怕狗就好办了。 她提起阿七的耳朵,俯身对着它小?声说了一句话。 阿七登时疾冲出去,扑向宗英。 “你、你别过来。”宗英本就怕狗,看到?狗就两腿发软,阿七长得像狗,跑起来比狗快,宗英被它扑了个正着,当即肝胆俱裂,不敢动弹。 摆脱掉这个无?处不在的跟屁虫,羽徽若快步走?出桃花坞,下了七曜山。白梨收到?她的消息,在一棵树下与她汇合。 “帝姬。”白梨抱拳行礼。 白梨一直在羽族训练飞鹰队,还在百草门时,羽徽若曾秘密传令,她才从羽族赶来,潜藏在人族,随时候命。 “我找到?扶光君了。”羽徽若道。 白梨心头一凛,抬眸道:“白梨请命,诛杀此人。” 白梨不知帝姬和扶光君之?间的仇怨,她效忠帝姬,只听?从帝姬的命令。扶光君是帝姬的眼中钉、肉中刺,她就该帮帝姬拔了这眼中钉、肉中刺。 “没有人能杀了他。”羽徽若望向苍穹,朵朵浮云映在瞳孔里,凝成深深的忧愁。 “不知白梨如何做,能为帝姬解忧。” “去沧州查一查白漪漪的过往,重点盘查她可曾去过陈州。” “是。”白梨应道。 * 试炼秘境在三?日后重新开启,鹿鸣珂与方祈玉一前一后从秘境中走?了出来。 鹿鸣珂毫发无?损,方祈玉肩头受了一处伤,这场试炼谁胜谁负,毫无?悬念。 七曜阁当即向仙门各派公布七曜阁掌教人选。接下来,就是掌教的继任大典。 这是七曜阁的内部盛典,办得极为隆重。鹿鸣珂不光赢了试炼,还诛杀血魔姜潮生,为明华剑尊报仇雪恨,他当掌教,七曜阁上下无?不心悦诚服。 至于明华剑尊,他虽身死?,名?声未曾折损。姜潮生报复他的法子,是杀了他,绞碎他的金丹,未将他所行丑事公布于世。 羽徽若曾问他:“为何帮明华剑尊隐瞒?” 姜潮生笑着说:“我是血魔,他是剑尊,我说他是坏人,也要世人肯信啊。” 羽徽若说:“将证据摆出来,总有明事理?的会信。” “可这样,师尊的一世清名?就真的毁了,七曜阁也会跟着毁了。”姜潮生轻叹,“我恨他,他毕竟是我的师尊,曾教养我一场,他对不起我,七曜阁没有对不起我,他这样干干净净的死?掉,对七曜阁来说,是最好的。” 羽徽若突然觉得,如果姜潮生还在,他才是最适合七曜阁的掌教。 大典选在月圆这日,七曜阁内外门弟子齐聚主峰,羽徽若站在人群中,亲眼看着鹿鸣珂穿着华服坐上掌教的位置。 驻守明德院的风长老,为掌教继任一事特意赶回来,与其他几位长老站在最前面,拱手抱拳,率先唤:“掌教。” 羽徽若转头看方祈玉。 方祈玉一袭华丽锦袍,满面春风般的笑意,任由谁都看得出来,这一次他输得心甘情愿,是打心眼里为鹿鸣珂高兴。 七曜阁也出过天才,因为各种原因,天才陨落,到?了明华剑尊这一辈,已大不如从前。鹿鸣珂年纪虽轻,前途无?限,将来带着七曜阁重现往日荣光不无?可能。 所有弟子抬起双手,交叉横在胸前,俯身道:“拜见?掌教。” 鹿鸣珂抚着手中的东皇剑,笑言:“各位无?需多礼。” 少年笑容里暗藏锋芒,这八位长老都是人精,本以为他是这七曜阁史上最年轻的掌教,哪怕修为再高,为人处世尚无?经验,比老练的明华剑尊更好拿捏。被他这么轻笑着扫了一眼,几人不约而同?生出一种不太妙的感?觉。 鹿鸣珂既已是掌教,理?应搬到?青云台,宗英带领弟子,将青云台重新收拾了一遍。大典很晚才结束,当夜,鹿鸣珂就住进了青云台。 第二日一早,宗英接到?鹿鸣珂的吩咐,来到?羽徽若的小?院,将她接到?青云台居住。 不说羽徽若的反应,这一举动遭到?了几位长老的强烈反对,青云台是掌教的洞府,其他人是没有资格居住的。 鹿鸣珂并未将他们的反对放在眼里,亲自牵着羽徽若的手,登上了青云台。 他初初坐上这掌教的位置,根基不稳,就这么明着和几位长老对着干,在七曜阁内掀起轩然大波。 七曜阁的长老们,可是有权力废除掌教的。 不少暗中看热闹的弟子,都在等着鹿鸣珂被废。奇怪的是,鹿鸣珂的掌教之?位仍旧坐得好端端的,几位长老除了吹胡子瞪眼睛,没有别的招数,气得各自避回各自的洞府,闭门不出。 就这样,羽徽若堂而皇之?住进了青云台。 羽徽若经过这些日子的自我调解,已经接受鹿鸣珂就是扶光君的事实,所幸他虽已得不死?之?身,两人并未如梦中那般,走?到?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帝姬与恶犬 第63节 鹿鸣珂还展现出与羽族联姻的意愿。 联姻,或许能破这必死?之?局。 第68章 [vip] 虎符 羽徽若心存侥幸, 在青云台住了?下来,她是羽族帝姬的身份尚未公?布,仙门百家对羽人的态度, 一向等?同于魔宗,七曜阁与羽族联姻这件事, 不单是七曜阁的长老们反对, 仙门百家也必容不下七曜阁。 鹿鸣珂为让她住进青云台,已经得罪几位长老,这个时候如果公?开她的身份, 宣布联姻,几位长老怕是要跟他拼命。 羽徽若住进青云台的第?三日, 收到了?白梨托鸟雀带来的消息——白漪漪七岁时,曾随祖父去陈州小住过半年。 这么说来,白漪漪与鹿鸣珂极有可能?真的是青梅竹马的旧相识。 那只鸟雀是七曜山的常客,托它带消息的,是它近日喜欢上的一只小百灵鸟, 小百灵鸟答应过它,送了?这道口信,就唱歌给它听。 它急着听小百灵鸟的歌声, 递完话就拍着翅膀, 急匆匆地飞走了?,留下羽徽若站在窗口, 双目空洞洞的。 人间已是隆冬时节, 大雪一场接着一场, 即便七曜山有护山结界, 四时温暖如春,羽徽若站在风里, 依旧感受到了?萧萧肃杀的寒意。 她抱了?抱胳膊,走回榻边躺下,闭上双目,将脑海中?杂乱的思绪都驱赶出去。 不知不觉,她躺的地方变得一片冰凉,凄艳的血色漫开,浸湿她的裙角。 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簌簌而落。 她手里握着半块灵犀佩,躺在血泊里,全身的骨头寸寸断裂,无法动?弹,只能?仰着面?颊,感受着雪落在面?颊上,泛起微微的刺痛,直到被余温融化成水珠,滚落进睫羽里,濡湿了?眼角。 一条银色的蛟龙盘旋在头顶,挡住了?飘下来的雪花。 她睁开眼。 戴着黄金面?具的白衣少年撑着伞,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深不见底的一双眼里,有慈悲,温柔,还有……怜惜。 他半蹲下身来,将自己的半块玉佩,放进她的手里。 两块玉佩相碰的瞬间,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羽徽若用尽力气抬起手,握住他脸上的黄金面?具,揭了?下来。 面?具的下方,一道鲜红色的疤痕盘踞在他的眼角。 羽徽若瞳孔紧缩着,干涩发紧的喉咙里发出尖锐的声音,大叫着将他推了?出去。 白衣少年的影子轰然粉碎。 羽徽若惊坐而起,撑着手肘,趴在床沿,大口喘着气。她的额头覆盖着一片薄薄的汗液,脸比纸还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着。 又是那个梦。 这次,她在梦里看到了?扶光君的脸。 梦里粉身碎骨的感觉太过真实,恐惧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箍住她的喉咙。她抬目望向挂在床头的明?玉刀,伸手握住明?玉刀。 天色已暗,树梢悬着几颗半明?半暗的星子。羽徽若手心满是冷汗,握着那把明?玉刀,惶惶然推开屋门。 杀了?他!心里有个声音疯狂地叫嚣着。杀了?他,就能?彻底结束这场噩梦。 羽徽若走到鹿鸣珂的门外,被冷风一吹,骤然平静下来。 她必须冷静。 只有冷静下来,才不会被自己的情绪主导,做出错误的选择。她已经错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 葬送自己的前程不要紧,重要的是,不能?葬送羽族的前程。 她深呼吸几口气,心中?的杀意淡了?些,退回树下。 鹿鸣珂的屋门被人推开,走出来一道人影。 那人影裹在黑袍里,罩着兜帽,看不清脸,从外表来看,个子高挑,身形偏瘦,依稀是个男人。 他像是一阵风,从羽徽若的眼前飘过。 羽徽若只觉他的背影似曾相识,跟上了?他。 七曜山设有结界,每行一道关卡,都需要通行令牌,方能?打开结界。此人如入无人之境,来去自如,羽徽若绞尽脑汁思索着她见过的人,与之相对应,脑海中?忽而灵光一闪,一个名字即将脱口而出时,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拽了?过去。 与此同时,黑袍人停下脚步,回头张望。 羽徽若被人按在一处峰壁下,用手堵着口,那人轻声说:“是我。” 羽徽若睫羽轻颤,点了?点头。 方祈玉松开她。 羽徽若以眼神询问。 方祈玉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二人屏息凝神,被羽徽若认出来的祝炎张望片刻,抬步又走。 待他走远了?,羽徽若和?方祈玉双双跟上。 羽徽若小声问:“大师兄,怎么是你?” “我发现此人行踪诡异,特意跟了?过来,羽师妹可也是这个缘故?” “嗯。”羽徽若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祝炎能?自由出入青云台,恐与鹿鸣珂有关。鹿鸣珂身上有一半魔人的血统,他与祝炎来往密切,在图谋什?么? 祝炎并未直接离开七曜山,他凭着手中?的通行令,来到问剑崖。这是鹿鸣珂练剑的地方,每晚这个时候,鹿鸣珂多半会在这个地方练剑,他不但?能?自由来去七曜阁,连鹿鸣珂的习性都十分?了?解。 祝炎方站定?,一道剑气落在他脚边,划下一道深痕。 祝炎站着不动?,抚掌道:“殿下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下次不要在我练剑的时候出现。”鹿鸣珂收起东皇剑。 “我去过青云台,殿下不在那里,我有急事,才寻到这里。” “什?么急事?”鹿鸣珂撩了?下眼皮。 “我带来了?殿下想要的东西。” “可你也带来了?不该带来的尾巴。”鹿鸣珂嗓音薄凉。 藏身一块大石后?的羽徽若和?方祈玉双双一惊。 “这是我的失误。”祝炎并未大惊小怪,幽幽开口,“跟了?我一路的兄弟,你可以现身了?。” 眼下这个情况,唯有牺牲一人了?,羽徽若正要站出来,被方祈玉一掌按了?回去。 方祈玉走了?出来,迎向二人的视线,不卑不亢道:“祝炎公?子,好久不见。” “上次在黑水潭与这位方少侠一战,尚未尽兴,今日倒是送过来个好机会,有意思,有意思。”祝炎揭下兜帽,露出覆着半张魔纹的脸。 方祈玉警觉地按住腰间的剑柄,问鹿鸣珂:“掌教师弟与这魔人是什?么关系?为何深夜在此约见?” “你难道没听见吗?我唤他殿下。”祝炎看热闹不嫌大,“真是令人遗憾呐,七曜阁要葬送在这一代了?,等?殿下当上万仙盟的盟主,统领仙门百家,到时候,幽都的十万大军横渡天渊,整个三界都会被我们收入囊中?,这天下将会成为魔人的天下,所有人都会成为我们魔人的奴隶。” “够了?。”鹿鸣珂冷着脸打断祝炎的话。 祝炎优雅地欠了?欠身,果真闭嘴不言。 方祈玉自忖不是他们二人的对手,掠向黑夜。只要联系上八位长老,就能?联手诛杀鹿鸣珂和?祝炎二人。 “殿下,交给我了?。”祝炎丢下这句,追了?上去。 鹿鸣珂缓步跟上。 这里是七曜山,方祈玉熟知地形,对付一个祝炎,尚有可能?脱身,加上鹿鸣珂,就没有胜算的可能?了?。羽徽若情急之下,捡起一块石子扔向不远处的林子。 鹿鸣珂脚步一转,循着声音而去。 那片空荡荡的林子里,什?么都没有,他退出林子,依旧朝着方祈玉逃走的方向走去。 羽徽若早已预料到这个情况,她特意跑到小路的一旁,等?鹿鸣珂经过时,慌慌张张地窜出来,刚巧一头撞进鹿鸣珂的怀里。 鹿鸣珂扶住她,漆黑的眼眸里腾起一丝愕然。 “有、有虫子。”羽徽若又蹦又跳,全然顾不上帝姬的仪态。 “在哪里?”羽族帝姬有多不喜欢虫子,鹿鸣珂是见识过的。鸟怕虫子,说出去也是一件稀奇的事。 “身上。”羽徽若背对着他,“快帮我摘掉。” 鹿鸣珂环顾一周,并未找到虫子的踪迹。 “头上,肯定?在头上!拇指这么粗,长着翅膀,就冲我飞过来了?。”羽徽若信誓旦旦。 鹿鸣珂抬手从她发间拂过,装模作?样用手指一捻。 羽徽若狐疑:“抓到了??” “嗯。” “我看看。” “我捏死它了?。” 听说鹿鸣珂徒手捏死虫子,羽徽若嫌弃地往后?退一步,脱掉身上的外袍,摘下头上的发饰,一股脑都扔进他怀中?:“这些都沾了?虫子,不能?要了?,我要去沐浴,现在就去。” “我送你。” 羽徽若就等?着这句话。 两人并肩往青云台走去。路上,鹿鸣珂问:“这么晚了?,来问剑崖做什?么?” “我本是来寻你的,路上闻到果子香,想着摘两颗果子解解馋,哪知你们七曜山的虫子又大又肥,比你这个讨厌鬼还难缠。”羽徽若娇娇俏俏地咒骂着,狡黠的眼闪着灵动?的光,迷了?鹿鸣珂的眼睛。 不知是羽徽若刻意为之,还是那惑果影响,她逐渐有了?初初的影子。或者说,她们两个本来就是同一人,只是从前羽徽若对他,向来吝啬好脸色。 在心上人的面?前,帝姬本该就是这个模样。 “我是讨厌鬼?” “难道不是吗?”羽徽若数着他的恶行,“你吓唬过我,揍过我,喂我吃惑果,还装病骗我……” 眼瞅着她要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一桩桩抖出来,鹿鸣珂停下脚步,挡在她身前,垂眸看她。 羽徽若止住话音,不自觉往后?挪一步,仰着脖子,舌头打结,下了?结论:“你就是讨厌鬼。” “对你来说,我大概真的是讨厌鬼,因为,我不光对你做过以上那些事情,还对你存了?不该有的心思。”鹿鸣珂一步步靠近她,“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思,依旧每日招摇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你是不是更可恶呢?” 帝姬与恶犬 第64节 “什?么意思?” “那日江上,你听到了?我的话,对吗?” “胡说。”羽徽若扭头否认。他说的是她双耳失聪时,他偷偷在她耳畔说的那句喜欢她。 鹿鸣珂轻声笑?了?起来:“我还未说是哪句,你就急着否认,初初,你真是不会骗人。” 羽徽若还未作?答,忽然浑身一震,双目涣散,软倒下去。 鹿鸣珂伸手将她揽入怀中?,看向她身后?。 祝炎从树影下走了?出来,他袖袍衣摆都是血,手中?擎着弯刀,刀尖血珠滴落,被他用指尖弹了?出去。 “抱歉,打搅殿下的好事了?。”祝炎笑?着道歉,“殿下别紧张,我只是暂时封闭了?她的五感。” 被封闭五感的羽徽若伏在鹿鸣珂的怀中?,本该什?么都听不到的她,祝炎的声音一字不差地都落入耳中?,她心中?掀起惊涛,生怕鹿鸣珂和?祝炎发现她的异样。 “人呢?”鹿鸣珂问的是方祈玉。 “被我捅了?好几刀,破了?金丹,大抵是活不成了?,临死前跳下了?悬崖,这里不是我的地盘,我不好大张旗鼓地找人,这个烂摊子,少不得要殿下亲自收拾了?。”他悠悠补充一句,“我看了?眼,崖高万丈,掉下去怕是尸骨都找不到。” 七曜山群峰并立,地势险峻,有好几处悬崖,祝炎说的悬崖是问剑崖。问剑崖是掌教练剑的地方,平日里严禁弟子出入,三更半夜,更不会有人前来。 方祈玉显然是还没逃出问剑崖的地界就被祝炎截住,尚未来得及发出求救讯号。听到他被刺破金丹,跳下问剑崖,羽徽若心头沉甸甸的,如压了?块大石。 祝炎又说:“耽误了?这么些时间,险些忘了?正事。” 他低头自袖中?取出一物,双手呈给鹿鸣珂:“殿下,您要的虎符。陛下说,您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只要您心属幽都,他的所有都会是您的,有了?这块虎符,幽都的十万大军任由您差遣。有您如今的这些筹谋,加上这块虎符,到时候,仙门、人间、羽族,皆是您的囊中?之物。” 祝炎说完这些,意味深长地望了?眼鹿鸣珂怀里的羽徽若,抱拳告辞。 第69章 [vip] 疯子 鹿鸣珂收起虎符, 抱着羽徽若,回了青云台。 他将羽徽若放在榻上,解了封闭她五感的咒术。 羽徽若仍旧闭着眼, 呼吸绵长,他探了探, 发现她只是睡着了, 没有将她唤醒。 鹿鸣珂放下床帐,行至屋外?长廊,唤来宗英。 “师父, 请您吩咐。”宗英抱拳道。 * 鹿鸣珂一走,羽徽若立时坐起, 下了青云台,去了趟桃花坞。 阿七见到她,高兴地扑过来。 羽徽若神色凝重地说:“阿七,这件事事关大师兄生?死,只能?拜托你?了。” 阿七用脑袋蹭蹭她的掌心, 上半身趴伏着。 羽徽若坐上它的背,说:“去问剑崖。” 阿七一跃而起,窜出了桃花坞。 鹿鸣珂连夜命宗英封锁了问剑崖, 不许弟子?出入。这本没什么, 问剑崖是掌教?练剑的地方,普通弟子?压根没有资格涉足。他还让宗英寻了三条有妖兽血统的恶犬, 在问剑崖巡逻, 此举无疑是堵方祈玉的生?路。 夜色沉静。 羽徽若担心撞上鹿鸣珂派来的三条恶犬, 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一人一狼,尤为?小心翼翼。 阿七嗅觉灵敏, 方祈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恐怕浑身是血,循着血味可寻到他,这就是羽徽若带上阿七的考量。鹿鸣珂派来恶犬巡逻,也有此缘故。 不管方祈玉是生?是死,她都该先恶犬一步找到方祈玉。 阿七没有辜负她的期望,一路循着零星的血迹,在崖畔伸出的一棵树上找到了昏迷不醒的方祈玉。 羽徽若又是激动,又是害怕,爬上了树,跪在他身侧,指尖颤抖,探他颈侧。 跳动的脉搏,显示方祈玉还活着。 他身上有几处严重的刀伤,骨头断了大半,血色染红白衣,最严重的是腹部的伤,隐约可见血肉模糊的窟窿里?,金丹布满裂纹。 金丹是修士一身修为?凝结,金丹毁损,修为?尽废。 方祈玉这枚金丹还没有完全碎裂,有机会挽救。羽徽若打?开纳戒,取出珍贵的丹药,尽数喂进?他口中,又给他输了些自己的灵力,护住他的金丹。 方祈玉惨白的面色渐渐好转。 他伤势过重,不宜大幅度挪动,羽徽若在崖下找了个隐秘的山洞,与阿七合作?,将他背入洞中。 方祈玉在此时醒了过来。 羽徽若松一口气。能?醒过来,活下来的几率多了大半。 方祈玉虚弱的睁着眼眸,涣散的眼底模模糊糊映出她的轮廓。 “羽师妹。”方祈玉唇瓣翕动,声音极其?微弱。 “我在这里?,大师兄,你?伤得很重,不要乱动。”羽徽若应道。 坐在二人身边的阿七突然警觉地站了起来,羽徽若将洞口的草木扒开一条缝隙,看?到那?巡逻的三条恶犬踱步向这边走来。 她抽出明玉刀,打?算将它们都杀了。 方祈玉按住她的手,摇摇头。 杀了这三条恶犬,摆明着告诉鹿鸣珂,他还活着。 方祈玉服用的药开始起效,他的四肢恢复了些力气,抬手脱掉身上的血袍,并自己的灵渊剑,交给羽徽若:“羽师妹,请斩断我的一条手臂。” 羽徽若明白他的用意,指尖蜷了蜷,没有接。 “我不死,他不会放过我。” 问剑崖已被封锁,方祈玉如今这个伤情,根本没法顺利离开问剑崖。他这一招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鹿鸣珂相信他死了,他才能?安心在这下面养伤。 羽徽若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但要她亲手斩方祈玉的胳膊,她做不到。 方祈玉夺过她手里?的明玉刀,对着自己的左臂斩了下去。 “大师兄!”羽徽若失声唤道。 明玉刀乃神铁铸造,削铁如泥,用不着多大的力气,断臂飞了出去。 血色溅了羽徽若一身。 羽徽若睫羽颤动着,跪坐在地上,眼角忍不住滚落两行热泪。 此时此刻,她方明白自己到底闯了多么大的祸端。她亲手缔造出不死邪魔,而邪魔,将给三界和苍生?带来一场不可预知的浩劫。 方祈玉本就是重伤之躯,失了手臂,血流如注,当即昏死过去。羽徽若忍住悲伤,取出止血药物。 待稳住方祈玉的伤势,她捡起地上的断臂,以及方祈玉先前交给她的灵渊剑和血袍,想了想,为?保万无一失,对方祈玉说了声“得罪”,用明玉刀将他的长发截断一缕,混上血色,与断臂、衣物,尽皆丢在先前找到方祈玉的地方。 崖下丛林茂密,鲜有人迹,夜间时有凶猛的兽类出没,她这是做出方祈玉尸骨被猛兽所食的假象。 她暗中蹲守,亲眼看?着那?三条恶犬巡逻而来,其?中一只恶犬咬住断臂,出于本能?,狠狠撕咬了几口。另外?两条恶犬没有捡到断臂,有样学样,撕咬着沾了血的灵渊剑和头发。 它们将断臂扯烂,慢慢发泄够了兽性,叼着战利品,离开这里?,去向鹿鸣珂邀功。 羽徽若重新折返回洞内。 阿七嘴里?叼着一枚玉符,递给羽徽若。从它嗷呜嗷呜的叫声中,羽徽若听出来,这期间方祈玉醒过来一次,交给它这枚玉符,让它和羽徽若带着这枚玉符去找大长老,揭露鹿鸣珂的恶行。 羽徽若收了玉符,留下药物和水,摘来能?裹腹的野果子?,放在方祈玉触手能?及的地方,与阿七离开问剑崖。 天色半明半暗,再过不久,朝阳破开云层,就会迎来黎明。 大长老居长阳峰,需乘坐仙鹤过去,她浑身是血的样子?太过瞩目,便先去了趟温泉洗了个澡。 等她休整一番,再看?不出来任何异样,东方已露出鱼肚白。 羽徽若刚下青云台,宗英迎着朝阳走来,欠身道:“师伯,师尊请您过去。” 羽徽若心中一跳,担心鹿鸣珂看?出她的那?些小把戏,惴惴不安地跟着宗英向着青云台走去。 入得殿内,才发现除却回了明德院的风长老,其?他七位长老都在,鹿鸣珂一身玄衣坐在主位,眼神极具压迫感。 看?见她进?来,他收了满目凌厉的光,说:“初初,过来,坐我身边。” 七位长老看?羽徽若的眼神一下子?全变了,口中咕哝着“羽族帝姬”等字眼,更有脾气暴躁者,怒发冲冠,大骂道:“羽徽若,身为?羽族帝姬,却隐瞒身份混进?七曜阁,究竟是何居心。” 羽徽若垂在宽袖中的手,不由握紧了方祈玉的玉符,心头惊起千层涟漪,下意识望向鹿鸣珂。 鹿鸣珂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 是他向几位长老公布了羽徽若的真实身份。 二长老甩袖道:“鹿鸣珂,你?是堂堂七曜阁的掌教?,怎可与一介羽人为?伍!” 这几位长老中,属他最看?不惯羽人,隐约听说过,是他祖上和羽人有仇,祖训规定?,凡族中子?弟,不得与羽人来往。 羽族的先祖大多是鸟妖,鸟妖脱去一身羽毛,修炼成人,与人结合生?下羽人,羽人生?有翅膀,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妖族的血统,仙门最是看?不上妖物,厌恶羽族,连带着凤凰一脉的羽氏皇族,也被划进?妖的范畴,为?他们所不齿。 “小妖女,你?到底使了什么手段蛊惑掌教?,看?在你?是羽族帝姬的份上,我们不计较你?私闯七曜山的事,你?且速速滚回羽族,再不准踏足人间一步,否则,休怪我们对你?不客气。”长老们劝不动鹿鸣珂,将火力对准羽徽若。 羽徽若都快气笑了。 当了这么多年的帝姬,她第?一次被人叫做小妖女。 她这人就是一身反骨,他们越是看?不惯她,她越是招摇。 她眼珠子?转了转,迈步向鹿鸣珂走去,在诸位长老的怒目而视中,堂而皇之坐在他的身侧,还歪了歪身子?,倚进?他的怀里?,眼波流转,媚态横生?:“我与悯之两情相悦,你?们真的要棒打?鸳鸯吗?” 七位长老被她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说不出话来。 鹿鸣珂大抵是受够了这场闹剧,理了理扣紧的袖口,懒洋洋道:“我叫你?们前来,不是与你?们商量这件事,而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 封在剑鞘中的东皇嗡嗡震动着,发出警告的声音。 “通知你?们。”鹿鸣珂收声的同时,脸上漫不经心的笑意消失。 大殿内落针可闻。 “无理取闹,七曜阁绝不允许羽人踏足!”二长老气得祭出腰间佩剑,“小混球,我们既能?推选你?坐这掌教?的位置,也能?将你?废除。” 这下倒中了羽徽若的意。 帝姬与恶犬 第65节 她拿方祈玉的玉符,本就是要去找大长老,借七位长老压制鹿鸣珂。要是七位长老能?将鹿鸣珂打?成重伤,她就不用再费一番口舌,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鹿鸣珂身上那?枚虎符,羽徽若眼神沉了下来。为?激怒几位长老,她愈发肆无忌惮,挑起眼尾,活脱脱一副狐媚相:“悯之,这人真凶,我有点怕。” 几位长老气不打?一处来,二长老率先攻向鹿鸣珂,打?算让他吃个教?训,哪知他手中的剑撞上鹿鸣珂的东皇剑,瞬间被击退十几步,“哇”地呕出一口血。 “找死。”鹿鸣珂摊开掌心,东皇剑飞回他掌中,剑身颤动,发出清越的吟啸。 殿内霎时阴风四起,玄衣少年衣摆猎猎飞舞,目中煞气横生?:“我是不是太过纵容你?们这几个老家伙了?” “你?!”二长老满面惊疑。 “不要浪费时间了,一起上吧。”鹿鸣珂眼神睥睨,横扫众人一眼,满面都是不耐烦。 “竖子?,猖狂!” 七曜阁的几位长老都是大有来头,他们坐守这七曜山,还没有哪个敢这样对他们说话。 长老们都是要面子?的,虽然不忿鹿鸣珂嚣张的态度,到底没那?个脸联手打?他一人,先是由五长老出手,但很快,他们发现一个问题,他们不联手,根本不是鹿鸣珂的对手。 羽徽若坐在椅子?上,看?得心惊胆战,攥着玉符的五指越来越紧。她发现了一个问题,不光她发现这个问题,几位长老也发现了。 这些日子?鹿鸣珂一直在刻意压制他的修为?。 此刻的鹿鸣珂全然没了顾忌,释放出威压,如一柄出鞘的剑,锋芒毕露,所向披靡。 羽徽若没有加入战局,作?为?旁观者,她感受到了剑气割面的压迫感。无形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挤压得五脏六腑泛着微微的刺痛。 长老一个接着一个倒下,羽徽若意识到,她的如意算盘全部打?空了。她怔怔地望着鹿鸣珂沐浴着血色的背影,脊梁骨爬上一层寒意。 到最后,七位长老都倒在了地上,没有一个人再能?爬起来。他们的眼神或是震惊,或是惊恐,或是后悔,满是复杂的情绪。 这样一个少年,如果不是疯子?,该多好。 “我的本领,如今你?们都见识到了,老老实实听我的话,将来我入主万仙盟,不会亏待你?们。”鹿鸣珂没有杀这些长老。 杀了他们,重新挑选长老,太麻烦。 他挥出七根银钉,分别打?入他们的腹部。那?银钉一入腹部,立时长出根须,牢牢盘住他们的金丹,痛得几个老家伙脸色发青。 金丹被人牢牢拿捏在手里?,他们哪里?再敢生?出一丝反抗的心思,七位长老彼此搀扶,灰头土脸地离开了青云台。 第70章 [vip] 决定 羽徽若浑身僵直地坐在椅子?上, 半晌没有动弹,直到那少年召回东皇剑,推入剑鞘, 满身血腥地向她走?来?。 她大梦初醒般地拢回思绪,往后挪了挪。 她身后就是椅子?, 往后挪, 也只是更深地陷入那一?团柔软的垫子?里。 她垂着眼睫,掩住目中的慌乱,发间插着的步摇一?颤一?颤, 那抹殷红的颜色,炙烫着鹿鸣珂的眼角。 鹿鸣珂停在她身前, 双目发直,指尖微抬,掠过她额前的碎发,失神地唤了声:“初初。” 羽徽若矮身,躲过他的触碰。 鹿鸣珂指尖微滞, 收回了手,涩然道:“吓着你了?” “刚才……那是什么?”羽徽若出口的声音藏着不可察觉的忌惮。 鹿鸣珂明白她所指的是什么,淡淡回道:“蛊虫。不听话的话, 蛊虫就会啃噬掉他们的金丹。” 羽徽若心尖一?颤, 错开他的视线。 鹿鸣珂说:“是你教过我的,师姐, 你说, 他们罪不至死, 杀了, 太过狠辣,放过, 会被加倍报复,最好的法子?就是掌控他们。” 他又在唤她师姐,唤得?她毛骨悚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怎会这些?”羽徽若忍住牙齿打颤的冲动。她终于仰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少年。虽与他八年相伴,一?次又一?次地重新?认识他,只觉他变得?越来?越陌生。 “自学了些,以备不时之需。这样不好吗?你看,他们现在多听话,再也没有人敢对我们指手画脚了。” “为何要隐瞒自己的修为?” “只是想试一?试人心。”鹿鸣珂唇角弯起邪气的弧度,嗤笑一?声,“师姐还有什么要问的?” 羽徽若吞着口水,摇了摇头。 他比她想象中的更为可怕,不死之躯下包藏着一?颗祸心,这一?回,羽族真的在劫难逃了吗? “是我不好,没有提前与你商量,吓到你了。”鹿鸣珂望着羽徽若苍白的面色,眼神柔了下来?,低声安抚,“我忘了,师姐怕这些虫子?。” 还未等?羽徽若顺杆爬,要求他不再使?用这些蛊虫时,少年语气骤然狠厉:“所以,师姐要听话,不听话的话,身体里可是要被种虫子?的哦。” 羽徽若的面颊瞬间惨白无比。 刚才那几位长老骂的没错,这人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疯子?。 “我开玩笑的,师姐怎的信以为真了。”鹿鸣珂笑了。 这样的警告已收到足够的效果?,他浑然没了方才那股子?阴戾,又开始翻起旧账,语气里透出几分漫不经心:“师姐刚才说,与我两情?相悦?” “我本意是气一?气那几个老家伙。”羽徽若对上他满目炽烈的光,犹疑着,答道。 “可我当真了。”恶犬收起他的獠牙,变得?温顺起来?,眨眼间就恢复了风度翩翩的君子?模样,“师姐说的话,太过动听,我一?不小心,就全当做了真的。” 少年可怜巴巴的,像是一?条没有人要的小狗。 羽徽若想起前些日子?差点被他蒙骗,简直快呕死了。 她避而不答,手指绞着袖口:“我想回羽族了。” 鹿鸣珂好转的的脸色转瞬又沉了下来?,眼中堆着六月底风雨欲来?的阴霾。 羽徽若补充一?句:“悯之,你跟我回羽族,我们向姑姑禀明,把婚事办了。” 鹿鸣珂满脸的阴沉都被愕然取代:“你说什么?” “那日小船上你说的那句喜欢我,我确实听到了。你我之间早就有婚约,我本担心你如今是七曜阁的掌教,怕是不能再与我结为夫妻,打算独自回羽族,与姑姑说明,解除这桩婚约,今日见你为我至此,不忍再辜负你。” 她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鹿鸣珂一?时不敢相信。 “这是你的真心话?” “好吧,我是看中了你的本事,若是能绑住你,借你的本事,为羽族效力,能为羽族带来?莫大的好处。” 这才是羽族帝姬会有的想法。 就比如当初,她突然一?改从前骄纵的作风,为他裁新?衣,带他游山玩水,万般讨好他,就是打着拉拢他效忠羽族的主?意。 她的心中,羽族永远排第一?。 “就只是如此?”鹿鸣珂纵然明白这个道理?,依然有些不甘心。 “你还想要什么答案?” “你知道的。初初,你一?直知道我想要什么。” 羽徽若沉默。 久到鹿鸣珂以为羽徽若不会再给他答复,心中戾气丛生,羽徽若突然探出手,揭下他的面具,而后闭着眼,凑到他的脸颊前,胀红着脸,轻轻的一?吻,像是蝴蝶般栖息在他眼角的疤痕上。 那一?瞬间,天地万物?无声无息,时间停止流转。 “悯之,你懂了吗?”那姑娘呼出的气息间夹杂着淡淡的幽香,擦过他的耳畔。 羽徽若对鹿鸣珂,或许掺杂太多的顾忌和考量,而懵懂纯真的初初,是真心喜欢过悯之的。 鹿鸣珂的一?颗心突然失了原有的节奏,疯狂跳动起来?。 * 鹿鸣珂比羽徽若想象中的要好哄,羽徽若自己都没料到他会轻易放自己回羽族。当然,前提是她带着他回去。 出发前,羽徽若见到了“方祈玉”。这个方祈玉双手齐全,没有任何异样,羽徽若只一?眼就知道他是假的。 真正的方祈玉不见了,鹿鸣珂为防止其他人起疑,制造了这个假的傀儡,甚至连这具傀儡从何而来?,羽徽若都猜得?出来?。 这种蛊术摄政王曾与她讲解过,借的是活人的血肉之躯,一?只断手、断脚,或是一?颗头颅,只要是活人的一?部分,将?蛊虫种下去,蛊虫就会寄居在血肉之上,慢慢长大,变成宿主?的模样,从而彻底成为宿主?。 傀儡只是个空壳子?,没有灵魂,没有思想,一?举一?动模仿他人。但过于相像,不是极为亲密之人,难以识破。 羽徽若看着眼前的“方祈玉”,一?股寒意自脚底升起。 她最讨厌虫子?了,哪怕是顶着大师兄那张英俊脸孔的虫子?! 好在鹿鸣珂没有让“方祈玉”与他们同行,他将?宗门?内的事务都暂时交给宗英处理?,就陪着羽徽若走?了。 回到羽族,已是初春时节,羽徽若书信一?封,传给了凌秋霜。 凌秋霜特?意从天渊赶回来?。 羽徽若先是去见了摄政王,将?云啸风的近况告知。摄政王的鬓发明显又白了,听说云啸风快要醒来?,露出久违的笑容,拜别摄政王,羽徽若去见了凌秋霜。 关?于赤丹神珠一?事,她早已想好了借口,谎称凌冬雪死在多年前,没有找到赤丹神珠。凌秋霜并未怪责她,对于她愿意和鹿鸣珂成婚这件事感到很?欣慰。 羽徽若忍不住问道:“姑姑为何非要我和鹿鸣珂成婚?” 这天下奇才多不胜数,放眼羽族,不是找不到能与鹿鸣珂媲美的。 凌秋霜说:“多年前巫师卜的那一?卦,帝姬可还记得??” “当然记得?,若非如此,姑姑怎会让我和鹿鸣珂定下婚约。卦象而已,未必就是真的。”羽徽若说是这样说,依稀记得?那巫师卜出来?的卦象,后来?都一?一?应验,整个羽族几乎将?他奉为神明。 “那一?卦真正显示的是羽族将?有一?场劫数,破解之法是你与鹿鸣珂成婚。” 羽徽若眉目间是掩不住的讶然。 凌秋霜又说:“我本不该信的,但巫师卜了那一?卦,没过多久就双目流血失明了。” 羽徽若很?难不想到,这是巫师妄自窥探天机,被天道惩罚了。难怪自那之后,那名巫师就彻底从羽族销声匿迹。 “卦象中可曾显示羽族的浩劫从何而来??”羽徽若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问道。 凌秋霜摇头:“卦中只说,唯帝姬与一?名眼角有疤痕的男子?成婚,羽族方可安然渡过此劫。” 羽徽若失魂落魄地走?出了凌秋霜的屋子?。 白梨上前,低声道:“帝姬,我有事禀告。” “何事。” “白漪漪丢失的尸首,找到了。”白梨答道。 帝姬与恶犬 第66节 白漪漪的尸身,连带着当初南都王妃被盗的那口棺木,都被找了回来?。 躺在棺木里的白衣少女双手交叠,容颜保持着生前的鲜活,一?副恬然入睡的模样。羽徽若的目光停在她的颈侧。那里,留着旧日的勒痕。 她害了羽徽若的侍女,一?命换一?命,是羽徽若命人将?她勒死的。 羽徽若攥住手指,喉头发紧:“怎么发现的?” “飞鹰队训练时在一?处山洞里发现的。”白梨如实禀告,“洞口生着一?片有毒的瘴林,瘴气会腐蚀羽人的翅膀,我想,这就是盗走?白漪漪尸首之人将?水晶棺藏在那里的缘由。” “悬崖间还长着一?种果?子?,就是帝姬曾命人寻找的果?子?。”白梨摊开掌心,将?一?枚红彤彤的果?子?呈到羽徽若眼前。 羽徽若双目发愣地盯着那枚红色的果?子?,仿佛一?脚踏入万丈冰渊,铺天盖地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冻得?她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住了。 “帝姬、帝姬。”白梨担忧的声音由远及近,惊雷般落在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四肢冰凉,趔趄了一?步。 “帝姬,您这是……”白梨扶住她。 “姑姑说,羽族注定有一?场劫数,我如今才明白过来?,这场劫数是我为羽族带来?的。” 妄图参破天命的,却被天命利用,设了道陷阱,到头来?,全都是白忙活一?场。 只因,他们算到结果?,没有算到起因。 “白梨,我会兵不血刃,亲手结束掉羽族的这场劫数。”羽徽若抓着她的手臂,敛起眼底破碎的光,目光坚定道。 白梨跪地:“任由帝姬差遣。” 第71章 [vip] 翎羽 湖泊一半盛着树影, 一半铺满夕辉。柳枝抽芽,新桃一夜之间长出无?数朵淡粉色的花苞。 鹿鸣珂翘着一条腿,靠坐在枝丫间。 夕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枝叶, 勾勒出他指尖虎形的轮廓。那是魔族的虎符,可号令幽都?的十万大军。 苍玄太子好战, 他的儿子, 身体流着和他一样的血。 一只?黑色的鸟扇着翅膀飞落在枝头,歪着脑袋看?他。 鹿鸣珂合掌握住虎符,露出恶意的笑容, 对着它比了个杀人的动作。 黑鸟受惊,扑着翅膀, 掠向长空。 羽徽若面无?表情?地收回?目光,下?了高台,向湖畔行去。 夕阳已被?苍山掩去大半轮廓,微风拂过湖面,晃碎夕阳的倒影, 也摇乱了羽徽若的身影。 羽徽若仰头望去。鹿鸣珂双手抱怀,闭着双目,靠在树上打着盹。 羽徽若足尖一点, 轻飘飘地落在枝干上。 虎符就藏在鹿鸣珂的怀中, 她放轻动作,踩着树干, 悄然走到他身前, 俯身凑了过去。 那原本酣睡的少年突然撩起眼皮, 右掌轻拂, 击她周身大穴。 这是两人从?前拆招时用的指法。 羽徽若向后仰翻,避开他的攻击, 稳稳落在枝丫间,突然“嘎吱”一声?轻响,足下?枝干应声?而断,羽徽若向下?摔落而去。 她探出手,扯住鹿鸣珂的衣摆。 鹿鸣珂被?她带着,也跌下?了树。 轰然一声?,两人砸落在树下?的青草地上。落地的瞬间,鹿鸣珂将羽徽若搂入怀中,全然当?了次软垫。 羽徽若死皮赖脸地趴在他怀中,不肯起身。 “姑姑已找人算好了日子,就在半个月后,是个良辰吉日,按照你们人间的话来?说,诸事皆宜。” 羽人的先祖有一半来?自人族,羽族的不少习俗都?是他们带来?的,羽族能与鸟沟通,但所用的文字和语言都?出自人族,许多风俗习惯也都?是参考人族,在自己的习惯上加以?改善,所以?有很多共通之处。 “唔。”小姑娘抱起来?软极了,嵌在他怀中,像是一团轻柔的云彩,鹿鸣珂不合时宜地想起明德院的一些旧事,指尖发烫,心猿意马。 “我有些不放心。”羽徽若翻身,从?他怀中滚出,与他并肩躺在地上,张开五指,眯着眼望枝头摇曳的光影。 “不放心什么?”羽徽若留在鹿鸣珂怀中的一缕余温,渐渐被?晚风吹散,他忍住将她捞回?来?重新抱住的冲动。 “你是七曜阁的掌教,仙门自来?与羽族不睦,你我成婚的消息传出去,到时候七曜阁会成为众矢之的。” “怕他们做什么,等我入主万仙盟,他们都?得?乖乖闭嘴。”鹿鸣珂毫不在意地说。 “哪有你说的那么容易,万一他们联手将七曜阁从?万仙盟驱逐出去怎么办?” 万仙盟由?仙门百家组成,共有九个核心门派,共同决策宗门内的事务,七曜阁是其一,要想做万仙盟的盟主,首先要这九个门派首肯才行。 如有宗门违反万仙盟的规定,可通过票选的方式,将该宗门从?万仙盟的名单中革除。仙门百家同仇敌忾,一旦被?踢出万仙盟,就是与整个仙门为敌。 “那我便自立万仙盟,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鹿鸣珂阖眼,掩去目中杀气。 那么羽族呢?也是顺着昌,逆者亡?还是羽族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羽徽若在心里问。 初春的风里残留着几分寒气,羽徽若只?躺了一会儿,就觉每个毛孔都?渗透着冷风,四肢冰凉。 “悯之,手给我。”羽徽若说。 鹿鸣珂没有问为什么,递出手。 羽徽若郑重地握住他的手,将一根羽毛放在他手中。那羽毛泛着金黄的色泽,触感绵软细腻,形状优美,像是一朵燃烧的金云。 “这是我的翎羽。我们羽人有个习惯,喜欢谁,就将自己身上最漂亮的羽毛送给谁。”羽徽若认真说道。 鹿鸣珂漆黑的眼底映出那一簇金黄,腾地铺开流焰。 “悯之,你信不信,我大抵是真的喜欢上你了。”那少女半敛起眼睫,羞涩地垂着脑袋,“收了我这根翎羽,就是我的人了,悯之,我要你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许做出对不起羽族的事。” 鹿鸣珂失神地盯着掌中那金黄的凤羽,没有答复。 羽徽若当?做他不肯,抓住他的手,扣在地上,整个人骑坐在他的身上,上半身往下?压着,凑到他的眼前,颇有些凌人的气势:“王悯之,你快发誓给我听。” 两人鼻尖相抵,呼吸间都?是羽徽若身上独有的馨香。鹿鸣珂翻身而起,天和地一阵颠倒,等羽徽若反应过来?,鹿鸣珂已反客为主,压在她身上。 他看?着清瘦,四肢修长,偏浑身的骨骼跟铁铸出来?的似的,沉甸甸,力大无?穷,好似座五指山,困得?羽徽若动弹不得?。 羽徽若哪里肯屈居下?风,又是用脑袋撞他下?巴,又是抬腿踢他下?盘,整个人动来?动去,挣扎间衣襟散开,香肩半露,大片白皙的肌肤,狠狠地晃了下?鹿鸣珂的眼睛。 蹭地一下?,鹿鸣珂浑身的火都?叫她给点着了。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面对着朝思?暮想搁在心尖上的姑娘,能把持得?住的,那是庙里的大和尚。 鹿鸣珂眼中透出炙人的光,指腹用力压了下?那白软细腻的肌肤,留下?淡淡的红印。 “王悯之,你收了我的凤翎,你还没有发誓。我要你向凤神起誓,一辈子效忠羽族,一辈子……” 羽徽若的红唇开开合合,说了些什么话,鹿鸣珂根本听不进去,被?刻意压制的情?念,如同冲破牢笼的狂兽,主宰了他所有的理智。 再有半个月,她就完全属于他,现在亵渎一下?他的小帝姬,尝一点点的甜头,总该是可以?的。 他就尝一下?。 鹿鸣珂低头,顺从?自己的本能,用自己的嘴巴,堵住了那喋喋不休的樱唇。 羽徽若被?这突如其来?的吻给惊到了,半痴半呆,红唇微张,只?是瞬间失神的功夫,就失去防守,被?他趁虚而入。 鹿鸣珂的吻是微凉的,轻柔地落在她的唇上,细细辗转,温柔研磨。 那一瞬,周遭的风安静起来?,夕阳的余辉被?头顶的树隙,切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光影。 羽徽若想挣脱他的禁锢,想大声?斥责他的无?礼,出口的却是一声?甜腻的嘤咛,叫人听了酥麻入骨,意乱情?迷。 鹿鸣珂轻轻含着她的唇瓣,像是含住一朵芬芳柔软的花瓣。她的唇莹润清冽,甜而不腻,他无?师自通,举一反三,以?舌尖轻点,描摹着她姣好的唇形。 羽徽若只?觉鹿鸣珂的拥抱化作了温暖的海水,而她,变成了水里软绵绵的一尾鱼,起初还有反抗的心思?,渐渐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顺从?地闭上了眼睛,睫羽不受控制地颤动着,心尖酥酥麻麻的,像是被?什么给电了一下?。 多年以?后,两人不约而同的记得?,这个吻里有着夕阳和青草的味道。 * 帝姬婚期已敲定,羽族对外公布了这个喜讯。 羽族上下?都?知道帝姬有个未婚夫,早晚都?要成婚,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意外,倒是某些心存侥幸还妄想得?帝姬青睐的羽人,一夜间飞黄腾达的梦碎了个彻底,咬牙切齿的将鹿鸣珂恨上了。 消息传到人间,仙门那边一片哗然,短短几日的功夫,七曜阁就被?推到风口浪尖上。宗英早已得?了鹿鸣珂的传信,波澜不惊地继续处理着宗门内的事务。 有七位长老?的帮衬,加上鹿鸣珂在外面结交的同龄好友不遗余力的渲染,流言分作了两派,一派秉持仙门道义,不齿鹿鸣珂身为七曜阁掌教却与羽人女子苟合;一派真爱至上,大力支持扶光君破除成见,与羽族帝姬联姻。 帝姬成婚是羽族的一大盛事,家家户户都?悬红灯笼,挂红绸,整个月上城变作一派喜气洋洋的模样,一眼望去红彤彤的,宛若桃林盛开,朝霞倒倾。 羽族婚仪不像人族那么繁冗,男女结合只?需跪拜天地,知会六亲,因是帝姬,操办得?少许隆重些,婚仪前先需祭告天地,祈求神灵祝福,再开宗庙祠堂,请求先祖庇护。 鹿鸣珂来?自人族,有些习俗从?了人族,比如发出请柬,邀请宾客前来?观礼。 羽族这边来?参加婚仪的都?是效忠羽氏的重臣,其他则是请柬上邀约的人,来?自各大仙门,都?是鹿鸣珂的至交好友。羽徽若特意派白梨去暗中核对他们的身份,防止有人浑水摸鱼,借机生事,做出对羽族不利的勾当?。 大婚这日,白梨目不斜视地踏入帝姬寝殿,向羽徽若回?禀:“宾客中有一人的身份不大对劲。” “有何不对劲?”羽徽若放下?手里的凤簪,凝神问道。 “此人是来?自七宝琉璃宗的凌少爷,听闻凌少爷乃端方君子,号称莲华君,超凡脱逸,是神仙般的人物,此人行为举止却是鬼鬼祟祟,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找人密切盯着他,不要轻举妄动,打草惊蛇,再有消息,及时向我汇报。” 白梨说了声?“是”,退了出去。 时辰快到了,宫婢们入得?屋来?,替羽徽若梳妆打扮。 黄昏日落时分,一声?爆竹轰然冲天而起,宫婢们手提竹篮,将新鲜采摘的花瓣撒向空中,搀扶着身披红衣、头戴金冠的羽徽若走出寝殿。 帝姬成婚这样的大事,羽皇纵使身患重病,不露一面说不过去。只?见帷幔垂下?来?,掩住一道人影,隐约可见女子着盛装端坐帘内。 摄政王坐在帐外不远处,目光发直地盯着帘内人影。 这傀儡是比照着羽皇做出来?的,远远望着,恍若羽皇在世,光是这个背影,足以?叫人失魂落魄,以?为她真的回?来?了。 这一幕,打消了羽皇已死这一甚嚣尘上的流言。 羽徽若与鹿鸣珂并肩行到帷幔前,对着帘中的人影拜了拜。 这是羽徽若第一次见鹿鸣珂着红衣,少年人身段风流,宽袍广袖,劲瘦的腰身束起,衣袂飘飘,艳色流淌。 帝姬与恶犬 第67节 羽徽若乌黑的眸中忍不住流露出惊艳的神色。 殊不知,少年亦在偷偷窥看?她。 她明艳如新桃,晶莹如朝露,本就极适合这样的盛装打扮,越是艳光四射,越是璀璨夺目。 鹿鸣珂牵着她的手,唇角扬起轻快的弧度,想到今夜过后,这明媚娇柔的羽族小帝姬将会完全归属他一人,胸膛滚烫不已,一种酣畅淋漓的滋味涤荡着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 为防止有人窥破羽皇替身的真相,凌秋霜站出来?,宣称羽皇久病,吹不得?风,叫人将她抬了回?去。 群臣起身,恭送羽皇离开。 酒宴已开,夫妻二人坐在主位,对着满天霞彩,与众人共饮。 成群结队的美丽宫娥,手持灯烛,将缀在树下?的灯笼一一点燃。 酒过三巡,长空升起一轮皓月,白梨行到已有几分醉意的羽徽若身边,低声?耳语了一阵。 羽徽若对鹿鸣珂说:“悯之,我去方便一下?。” 白梨搀扶着羽徽若起身,席间,无?论是羽族臣民,还是仙门弟子,在酒意的催发下?,渐渐不再拘谨,推杯换盏,一派祥和的气象。 鹿鸣珂抬目一扫,发现七宝琉璃宗的凌少爷席位上是空的,站了起来?。 第72章 [vip] 成婚 白梨来禀告的是正是凌少爷离席一事, 白梨早就派人跟着,羽徽若轻而易举找到凌少爷的所在。 那凌少爷离席后,拎着一壶酒, 醉醺醺地走到凤凰树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 羽徽若隐匿行踪, 站在暗处, 眉心微蹙。还未等她琢磨出这凌少爷的真正目的,黑夜中有?道?人影踏月而来。 那人停在凌少爷身前。 凌少爷睁开眼,嘴角扯出一抹散漫的笑意:“殿下放心, 今夜是殿下的大喜之日,我不会坏殿下的好事。” “祝炎, 你不该来。” 听?得鹿鸣珂唤他祝炎,羽徽若心头一凛,攥紧了?袖口。 “我来只是想提醒殿下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可也别?忘了?正事。”祝炎懒懒道?。 鹿鸣珂不语。 “殿下这是心软了??”祝炎呵地笑出声, “那羽族小帝姬生得娇美,换作是我,也会舍不得。” “你又?知道?了??” “倒是我妄自揣测殿下的心意了?。”祝炎笑容收住, 垂眸敛目, 态度恭敬起来,“殿下已借着成婚的机会, 打入了?羽族内部, 取得那小帝姬信任。现在万事俱备, 只等着殿下一声号令, 幽都的十万大军就会踏平羽族。不知到时候殿下会以何缘由?起兵?” “我有?一青梅竹马,名叫白漪漪, 于我有?赠饭之恩,我曾许她后位,共谋大事,后来,她因冒犯羽族帝姬被?绞杀,玉碎香消,当为她寻仇,收羽族入囊中。” “我们魔人自来敢爱敢恨,不拘泥于小节,白姑娘既是殿下为幽都选的皇后,为红颜举兵,确是一段佳话。”祝炎正色,“愿,殿下得偿所愿。容我冒昧多问一句,将来那小帝姬该如何处置?” 话音一落,空气陷入寂静,夜色如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无声无息吞噬着一切。 白梨忍不住看?向帝姬。 着红嫁衣的少女瘦弱的双肩绷得紧紧的,整个?人僵直地立着,眼神平静得可怕。 帝姬终究还是长大了?。 白梨暗舒一口气。 换作以前那个?脾气娇蛮的小帝姬,这个?时候早已冲出去,将二?人抓了?个?现行,或打或骂,必要得个?痛快才作罢。如今的她已学会隐忍,学会布局,学会一步步张开陷阱,将羽族的敌人一网打尽。 “殿下对她真有?情意,不妨好好磨一磨她的锐气,留在身边做个?打发时间的玩意儿,若实在厌烦,便?让她殉了?白姑娘便?是。”祝炎迟迟未等到鹿鸣珂开口,自作主张为他谋划。 “祝炎,你的话有?些多了?。”良久,鹿鸣珂凉凉道?。 “是,我不该多话。”祝炎举起酒壶,痛饮了?一口,酒一入口,清冽的香气在舌尖化开,不由?叹道?,“这羽人酿的酒当真是一绝,可惜那对翅膀太过碍事,等我们做了?这里的主人,就剪了?他们的翅膀,全部打发去酿酒。” 鹿鸣珂冷冷睥睨着他。他出来已久,该回去了?。 鹿鸣珂离开后,羽徽若调动着麻木僵硬的四?肢,跟着离开。路上,她低声吩咐白梨:“擒住祝炎,勿要惊动他人。” 白梨颔首。 这里是羽族,任他是魔人的将军,到了?她们的地盘,还妄想翻出什么风浪,简直白日做梦。 白梨招来飞鹰队,按照羽徽若吩咐,不动声色将那假扮凌少爷的祝炎围住了?。 羽徽若神色如常,回到主位。她酒量一向不大好,纵是羽族特酿的果酒,多饮了?这几盏,禁不住酒意,头晕目眩起来。 她心里头压着事,看?着满目的橘色灯晕,只觉更加心烦意乱,便?以手支颌,打了?个?盹。 梦中,她双手被?锁在身后,扣在床角,摇曳的橘黄灯晕里,一道?人影居高临下凝视着她。 她撑大眼眶,眼底凝聚出鹿鸣珂的影子,瞳孔剧烈地收缩着。 鹿鸣珂欺身而来,掐着她的下巴,迫她张开殷红的唇,那双阴冷深邃的眼睛里,淬着她未见过的偏执。 羽徽若使?劲地摇着脑袋。 一枚鲜红的果子抵到她的唇瓣,伴随着少年狰狞的表情:“吃了?它?,初初就能回来了?。” 羽徽若蓦地一惊,睁开眼睛,梦里的灯影都化作了?眼前华丽的宫灯。 她动了?动双臂,略微有?些酥麻,根本没有?什么比手臂还粗的链子。 席间觥筹交错,宾客尽欢,坐在她身侧的鹿鸣珂百无聊赖地晃着酒盏中的佳酿,静待着酒宴的结束。 酒宴结束,属于他们的洞房花烛夜才真正开始。 他,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羽徽若想起梦中所见,压住心底的波澜,神色莫测地斜视鹿鸣珂一眼。 她这个?梦看?似惊心动魄,其实也不过是一息的功夫,无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她端正了?身姿,垂目看?着自己?葱根般的纤细手指,以及被?染得通红的指甲,牙根咬得酸疼,不合时宜地想起了?两个?字:玩物。 遑论是被?鹿鸣珂当做侵吞羽族的棋子,最终被?弃如敝履,还是成为他暖床的玩物,她都不会让鹿鸣珂得逞的。 直到月上中天?,这场婚宴终于到了?尾声,羽徽若懒懒打了?个?哈欠,面露倦色。 粉桃和水仙上前,搀扶着羽徽若去沐浴梳妆。 剩下的事情,会由?摄政王和凌秋霜收尾,接下来的时间,属于新娘和新郎的了?。 按照规矩,鹿鸣珂也需洗去这一身酒气,宫婢们早已备好沐浴的用品,等他披着裹了?湿气的黑发走出来,已是半个?时辰后。 粉桃提着宫灯前来相迎:“扶光君,帝姬已在殿内相候。” 鹿鸣珂踏入殿内。 鲛纱裁出的垂帘,挡住了?他的目光,朦朦胧胧间,依稀可见一袭红衣的新娘端坐床畔,低垂着脑袋,害羞地等待着她的心上人。 绣着凤凰的红盖头,掩住了?她娇美的容颜。 这一幕,美好得像是一场虚幻的梦。 鹿鸣珂怔怔望着,迟迟没有?反应。 “扶光君,扶光君,别?光站着不动,误了?时辰。”身侧的粉桃以手掩住唇,笑着提醒。 鹿鸣珂拢回神思。 他太过快意,在席间饮了?不少酒,羽族的酒不烈,重在后劲大,那酒气醺得他飘飘乎,每一步都似踏在云端。 鹿鸣珂撩起垂帘,举步入内。 水仙捧着琉璃托盘,俏皮地挡在他身前:“扶光君莫急,先饮了?这盏合欢酒才是。” 盛酒的器具是用一个?葫芦劈开的,酒水混着葫芦的苦,共饮此酒,寓意着夫妻二?人从此以后同甘共苦。 鹿鸣珂握住宽大的袖摆,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水仙又?道?:“帝姬说,这酒太苦,还请扶光君代她一起饮了?,这寓意嘛,是扶光君做了?她的夫君,从今往后要为她遮风挡雨,免她所有?灾劫苦楚。” 想起那殷红的一抹剪影,鹿鸣珂心尖滚过热流,莫说为她挡灾受劫,便?是为她粉身碎骨,此刻的他也是愿意的。 鹿鸣珂将属于羽徽若的那盏酒也饮进了?肚子里。 粉桃递上玉如意,笑言:“扶光君,该揭新娘子的盖头了?。” 鹿鸣珂向前行了?两步,坐在新娘子的身侧。 他本就有?些醉意,这两盏苦酒,催发酒气,叫他头重脚轻起来。 他阖了?阖眼眸,用玉如意小心翼翼挑开盖头,还未得见新娘的真面容,一阵白烟混合着奇异的香气扑面而来。 鹿鸣珂蓦然一惊,松了?手,玉如意掉落在脚下,摔做满地的碎片。 烟雾缭绕间,他看?清了?新娘的脸。 少女头戴金冠,额前垂下金色的流苏,流苏后面的那张脸画着精致的妆容,肤色却是异常的惨白僵冷,睁大的瞳孔黑洞洞的,没有?一丝神采。 赫然是早已死去的白漪漪。 鹿鸣珂霍地立身而起,脑海中一阵眩晕,险些栽倒在地。他撑了?撑眼眶,看?见粉桃和水仙的脸上都露出嘲讽的笑意。 白漪漪因为他的大动作,失了?依持,仰面倒在铺着大红绣被?的床上。她如同美丽的木偶,早已失去了?灵魂,徒留这具身体金装玉裹,将往事残酷的铺陈眼前。 她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该穿着属于羽徽若的那身嫁衣。 不该躺在这张本该他和羽徽若颠鸾倒凤的喜床上。 她死了?,就该躺在那具水晶棺木里,连带所有?的秘密,同时光一起腐朽。 鹿鸣珂唇线绷直,目光发狠瞪着床上的白漪漪,似要将她的身体洞穿。 粉桃面庞上勾起一丝冷笑:“帝姬念在扶光君对白姑娘一往情深,特意安排了?今日的洞房花烛夜,愿您二?位有?情人终成眷属,永结同心。” 鹿鸣珂所中烟雾里有?致人手脚发软的成分,他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一颗心似浸在冰水里,覆着半张黄金面具的脸上戾气横生,两指并拢,召出东皇剑,一剑劈向粉桃和水仙:“羽徽若在哪里!叫她出来见我!” 粉桃和水仙哪里想得到中了?药的鹿鸣珂还能挥出这样厉害的剑气,二?人慌慌张张躲闪。 那一剑将二?人身后的落地鹤形铜灯劈了?个?粉碎,灯油淌了?一地,火焰窜天?而起,烧了?起来。 火光映照出鹿鸣珂半张铁青的脸。少年满面阴戾,如地狱里逃出来的修罗恶鬼。 帝姬与恶犬 第68节 “我在这里。”羽徽若的声音从垂帘后飘来。 第73章 [vip] 破裂 被带进来的风, 拂开垂帘的一?角,露出羽徽若清瘦高挑的身影。 羽徽若一?身素衣,乌黑的发随意梳起一?缕别在耳后, 不簪戴任何发饰,只在发间簪一?朵白花。 这是民?间女子丧夫的打?扮。 她本就娇美如?明?珠, 做这素雅简朴的打?扮, 愣是做了那雪中一?树清冷逼人的寒梅,艳色灼灼,夺人心魄。 鹿鸣珂目中所有的戾气都化作了不甘。 这是他的小帝姬。 他足足思慕了八年?的小帝姬。 近在咫尺, 触手可及,却又, 遥不可及。 “为什么?”鹿鸣珂身后的大?火熊熊燃烧,他恍若未觉,一?双漆黑的瞳孔死死盯住羽徽若。 “看不出来吗?”羽徽若手中挽着弓箭,弯弓搭弦,箭端对准鹿鸣珂的方向, 出口?的语气轻飘飘的,带着轻视和讽刺,“我骗了你啊。” “骗我?”鹿鸣珂声音尖锐的重复了一?遍, 撑大?着眼眶, 两颊的肌肉微微抽动着。 “是啊,骗你。”羽徽若唇角微勾, 娇美的笑容里藏着几许恶意, “只是随口?说的几句甜言蜜语, 你就当真了, 鹿鸣珂,你不会傻乎乎的以为, 我真的会喜欢上?你吧。” 鹿鸣珂眼底的微光,瞬间碎裂成?了千万片,连同那抖动的双唇也失去了血色。 “在我眼中,你不过是无聊时用来打?发时间的玩物,凭你这样卑贱的身份,也妄图匹配羽族尊贵的帝姬,简直痴心妄想。你这种人,和白漪漪这样的贱胚子才是天生?一?对,要不是为了玩弄你,多看你一?眼,我都觉得晦气。” “为、什、么、骗、我?”鹿鸣珂一?字一?句,几乎将一?口?牙咬碎。 “为了羞辱你啊。鹿鸣珂,从前我使出浑身解数,百般讨好你,你无动于衷,我还以为你有多高傲,使了点手段,你就丢盔卸甲,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原来,你也不过如?此。” 羽徽若极尽可能地吐着自?己能想到的恶毒言辞,心中生?出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是帝姬,生?来尊贵,就算玩始乱终弃这种戏码,也该是她始乱终弃鹿鸣珂。 还轮不到鹿鸣珂来丢弃她,羞辱她。 这是属于帝姬的骄傲,帝姬的体面。 曾经?有一?个教她的师父说过,最好的防守是进攻,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她就是要先下手为强,抢走对方的刀子,比对方更快更用力地捅回?去。 鹿鸣珂,你听?,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从头到尾,真正被玩弄的那个人是你。 羽徽若扬起下巴,盛气凌人,漂亮的脸蛋上?用倨傲伪装,丝毫看不出她的伤心、悲愤,以及被欺骗过后的不知所措和满心惶然。 “你比我想象得廉价,刚好我玩腻了,就到此为止吧,我知你和白漪漪是青梅竹马,可惜阴阳两隔,有缘无分,今夜的洞房花烛就当成?全?你们二人,也不算辜负了这十里红妆。”羽徽若撩起鬓边的一?缕发,动作优雅地别到耳后。 白梨擒住了祝炎,来此之前的半个时辰,羽徽若亲自?审问祝炎,出来时,双手满是鲜血。 羽族骨子里是喜好和平的种族,鲜少动用重刑,在她的酷刑逼问下,祝炎终于吐露出,他们打?算在一?个月后举兵。 少年?脸孔煞白,眼中碎裂的光淬着阴郁。 “你这是什么眼神,她白漪漪天生?贱命,能穿上?帝姬的嫁衣,佩戴帝姬的凤冠,是她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你们夫妻二人当三跪九叩,答谢我的成?全?之恩。”羽徽若漫不经?心地笑着。 她在等着鹿鸣珂反击,等着鹿鸣珂将自?己的阴谋与野心和盘托出,来嘲笑她算盘打?空,到那时,她只需云淡风轻地回?他一?个字,哦,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鹿鸣珂的身体狠狠晃了一?下。 他以剑撑地,稳住身形,悲伤地敛起眼睫。 火焰张牙舞爪地燃烧着,将殿内可燃的织物尽数吞噬,他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像是被抽走三魂七魄,变作了一?尊雕塑。 良久,那红衣少年?倏然发出一?声诡异的轻笑。 他说:“羽徽若,你再说一?遍。” 声音又轻又柔,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呢喃。 羽徽若被他笑得毛骨悚然。 帝姬自?来就有骨气,不是恐吓一?两句就会退缩,原本是她心甘情愿嫁给他,洞房花烛是她给予的补偿,怪就怪,他不该用白漪漪这把刀来伤害她,伤害羽族。 羽徽若敛了敛神,唇角露出讥诮的笑:“何必再要我浪费唇舌,你仔细想想,自?你被许给我做未婚夫,我何时给过你好脸色。对你好,是想看看你会不会因为我的三言两语就回?来冲我摇尾巴,没想到你这么轻而易举就上?当了,真是愚蠢。” “初初,也是假的吗?”鹿鸣珂低声喃喃,“你说过,初初是真心……” “别跟我提初初,我根本不是初初。”羽徽若愤怒地打?断他的话,“吞吃了惑果的初初,是为你所操纵的傀儡,她的仰慕和依恋,都是你的一?厢情愿。” 羽徽若的这番话,直接推翻了两人此前的种种。原来那些朝夕相对,都是虚情假意,都是刻意玩弄。 鹿鸣珂看起来像是被人踹了一?脚的小狗,目光中不觉流露出失落和伤痛,又恰到好处的被凶狠掩饰。 羽徽若只觉得他真是会演,到了这个时候,还装得一?往情深。 她已占尽上?风,心里不觉一?点痛快,心脏反而不受控制地痉挛着,一?抽一?抽的疼。 羽徽若舔舔唇角,尝到了满口?的苦涩。 即便如?此,她也不会痛哭流涕,卑微地去祈求面前这人的垂怜。因为,她是帝姬。 “羽徽若,我给你一?个机会,现在就认错,说,你刚才的话都是假的,是在与我玩闹。”对面那少年?的眼睛黑得像是墨汁淋上?去的,阴森森地将她盯着,浮起一?抹赤红。 这是要入魔的征兆。 羽徽若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 他所中药物是顶级医修专门调配出来对付他这种高手的,能强撑到现在不倒,超乎羽徽若的预料,要不是以白漪漪做饵,在他分神的时候用药,他怎会轻易中招。 羽徽若将弓弦拉至满月的形状:“你别过来!” 鹿鸣珂提起东皇剑,毫不犹豫地向着羽徽若走来,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了一?个念头:擒住这娇蛮的小帝姬。 羽徽若惊叹他中了药物至今不倒,被他的气势所震慑,指尖一?抖,箭矢脱手射向他。 鹿鸣珂没有躲闪,那一?箭,射中了他的肩膀。血珠顺着他的肩头流淌,他仿佛没有痛觉,脚下步伐没有一?丝凝滞,双目始终直勾勾地看着羽徽若,如?同猛兽锁定他的猎物。 “弓箭手,准备,射!”白梨察觉到不对劲,赶忙发号施令。 漫天的箭雨朝着鹿鸣珂激射而去。这种箭矢是万仙盟提供的灵箭,刻有特殊咒文,专门用来对付天渊对面的那群妖魔。 鹿鸣珂挥剑格挡。 药力在他的体内发挥作用,他的动作稍显迟缓,已有好几支箭矢射中他的身体,鲜血染湿他的衣摆,滴落在他的脚下,凝出一?汪血泊。 羽徽若再次挽弓,一?支箭矢搭在弦上?,手指僵硬地绷紧弓弦,犹豫半晌,终究没有射出去。 强大?的剑气席卷了整个宫殿,弓箭手们被这剑气纷纷掀了出去,宫殿坍塌了一?半,鹿鸣珂一?剑斩断雕龙刻凤的金柱。 断裂的金柱砸向羽徽若。 羽徽若仰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躲闪,一?只冰冷的手紧紧箍住她的手腕,将她拽了过去。 羽徽若挽着的弓箭脱手而去。 等她站定,颈侧已横了把银白的剑刃。 鹿鸣珂紧贴着她的后背,将她搂入怀中,若忽略掉握剑的那只手,这样揽她入怀的姿势,过于亲密缠绵。 帝姬已被擒住,弓箭手都不敢再乱动。白梨铁青着脸,喝道?:“鹿鸣珂,休要轻举妄动。” 鹿鸣珂浑身是血,染红了羽徽若的白衣。 羽徽若每一?口?呼吸里,都是腥甜的血气。 “这身丧服是为我穿的吗?”少年?另一?只手环着她的胸,垂下脑袋,凑到她颈侧,烙下混着腥气的一?吻,“真好看。” 其实,他很早就想说三个字了。 想到这丧服是为他而穿,他的心里更是有种变态扭曲的快感。 “帝姬想要与我分手,何必闹得如?此天翻地覆。”他抵着她的耳畔,鼻尖翕动,近乎痴迷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是怕我不答应吗?” 他身上?都是伤,有一?支箭矢穿过了他的胸膛,那药物实在厉害,压制了他的功力。 “所以直接选择丧夫。”鹿鸣珂低低地笑了起来,“我很高兴,你这般了解我。” 鹿鸣珂的血越来越凉,他的生?命在快速流失,这种濒临死亡的感觉,他不是第?一?次体验:“初初,我带你走,可好?” 他温柔的与她耳语:“我们死在一?起,生?生?世世,都不分开。” 羽徽若心尖猛地一?颤,求饶的话险些出口?。 药力的效用越来越明?显,鹿鸣珂眼前一?阵阵发黑,他应当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杀了羽徽若,让心爱的小帝姬为他陪葬,两人一?起化成?枯骨,化成?灰。 心里有另一?个声音却在祈求,祈求羽徽若抱一?抱他,告诉他,那些都是假的,只是她顽皮,同他开了个小小的玩笑。 她若是肯认错,哄一?哄他,他还是会原谅她的。 怀中那具柔软的身体,笔直地立着,他能听?到她急促的呼吸,掌下覆着的地方,心脏狂乱地跳动着。 然而,他等到血液都凝固了,那倔强的小帝姬始终没有说一?句他爱听?的话。 哪怕身陷绝境,哪怕说句谎话骗一?骗他。 鹿鸣珂满目都是不甘心和仇恨,心中的恶念蓬勃生?长,握住刀柄的手抬起——只要狠狠一?划,剑就会划破帝姬纤细的喉管。 直到最后一?丝力气被抽离身体,那把剑都再未向前移动一?寸。 他松开了剑,直直倒在地上?。 羽徽若扑向他,美目里的惊恐被震惊取代。 她蹲在鹿鸣珂身前,用手堵住他血流如?注的伤口?,表情看起来有些惊慌失措。 “初初,死在你手里,是我心甘情愿,答应我,我死后,将我埋在望断崖上?。”鹿鸣珂闭上?双目。 羽徽若一?怔。 望断崖正对着她的寝宫,推开窗,就可将云崖尽收眼底。 “白梨,快,止血的药拿来。”失去意识前,鹿鸣珂听?见羽徽若焦灼地喊道?。 第74章 [vip] 放逐 羽族最顶级的?药都用在了鹿鸣珂的?身上, 在外人看来,是那些药救回了他一命,无人知晓, 真?正保住他性命的?是他胸膛里的?那颗赤丹神珠。 帝姬与恶犬 第69节 少年?闭目躺在床上,身上缠着厚厚的?布条, 血色染红衣襟。 羽徽若指尖摩挲着从鹿鸣珂怀中找到的?虎符。 殿内所有闲杂人等都被驱逐, 只剩下白梨一人站在床前?,等待着羽徽若的?吩咐。 “通知下去,扶光君鹿鸣珂新婚之夜遇刺, 身陨。”羽徽若收起虎符。 白梨得了她的?吩咐,立即去处理这件事。有没有刺客不重要, 寝殿的?一场大火,和弓箭手的?出动,都是这场刺杀的?最好证明。 羽徽若坐在床畔,思及鹿鸣珂濒死前?的?反应,满腔的?仇恨和愤怒, 都变作了疑惑。 鹿鸣珂的?反应不像作假。 难道他真?的?对自己生?出了感情? 不重要,不重要了!羽徽若摇头,在他和幽都魔族布局的?这场阴谋诡计里, 他是对白漪漪有情, 还是对自己有情,都无关他覆灭羽族的?决心。 有情的?结果, 不外乎如?梦中那般, 她成为他掌中雀, 被迫抹去帝姬的?所有, 变作一心依恋他的?初初。 羽族帝姬岂可?做他人玩物?! 她不后悔与他决裂,叫他恨着她也?好, 这样?,往后千年?万年?,还有无数洪荒的?岁月里,他永远会?记得有个叫羽徽若的?姑娘。 羽徽若仰起头,所有即将汹涌而出的?泪意,尽数被逼退回眼中。她起身,为熏炉添了点安神香,恍若什么都没发生?,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寝殿。 水仙推着木制轮椅走了过来,轮椅上坐着一身白衣的?方祈玉。 这个方祈玉是真?的?大师兄方祈玉,虫子化出的?傀儡,已经被方祈玉的?灵渊剑斩杀了。 他全身的?骨骼还未完全修复,暂时只能以轮椅代步,因还未重塑金丹,修为不够,自断的?左手尚未用再生?术使断臂重生?,袖管里是空的?。 方祈玉道:“这次还要多谢帝姬相助,免仙门一场腥风血雨。” 羽徽若道:“不,该是我感谢大师兄,保全悯之的?名声。” 他们对外只说鹿鸣珂死于刺杀,他所作的?勾当,无一对外公布。 扶光君已“死”,扶光君之名永存。 方祈玉歉然道:“这件事是我自己有私心。”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明华剑尊这两年?在外头的?名声越来越不堪,再传出新任掌教是幽都的?奸细,七曜阁的?名声将会?遭受到空前?的?打击。 “你打算如?何处置他?”方祈玉问。 “我会?将他放逐荒墟。” 方祈玉讶然:“荒墟?” 羽徽若曾求他,留下鹿鸣珂一命,并且承诺会?将鹿鸣珂关押起来,方祈玉以为是羽徽若对鹿鸣珂情根深种,想将他余生?的?岁月都占为己有。 传闻他们羽人性情忠贞,一生?只认一个伴侣,说白了,是占有欲强,被废除修为的?鹿鸣珂,落在羽徽若的?手里,还不是任由她摆弄。 方祈玉未曾料到羽徽若会?是这个打算。 天地初开前?乃是一片混沌,后来天地分?离,有了三界。荒墟是混沌时期留下来的?一片废墟,不归属于三界。自上古以来,无数妖魔被放逐此地,皆有去无回,因此被赋予“八荒炼狱”的?称号。 他们回不来的?原因无从考究,有人说是被荒墟的?妖魔邪灵吞吃了,也?有人说荒墟保留着混沌时代的?特?征,所有踏入这个地方的?无一例外都迷失在此,找不到回去的?路。 放逐荒墟,鹿鸣珂活着,与死了无异。 方祈玉有些摸不透羽徽若到底是爱着鹿鸣珂,还是恨着鹿鸣珂了。 “所以,一早就有了这个决定,对吗?” “嗯。”羽徽若毫不避讳地承认了。她早就打算好,洞房花烛夜过后,就将他送进荒墟。 他有不死之身,亦有祸乱苍生?之心,最好的?办法,就是永远封印他。 这是她犯下的?错误,理应由她亲手结束这一切。 * 夕阳逐渐隐没踪迹,黑暗一寸寸吞噬大地,经过烈日?炙烤一整天的?大地,像是被大火席卷而过,仍旧残留着炙人的?热意。 鹿鸣珂闭着眼,躺在滚烫的?地上。 “没见过,是个生?人呢,怎么这么多血。”有个东西?贴着他的?身体,絮絮叨叨,“他手里握着剑,看起来是个剑修,金丹都碎了,不中用了,不中用了。” “谁在说话?”鹿鸣珂喉头干哑紧涩,出口的?声音破碎得不成句子。 “他戴着的?这个面具好漂亮。”那东西?冰凉的?手落在鹿鸣珂的?脸上,说是手,细细长长的?,又?凉又?滑,像是海底的?某些黏腻的?生?物?。 它拽下了鹿鸣珂的?面具,发出夸张的?惊呼声,紧接着四周响起爆笑的?声音:“嘻嘻,好丑。” “走开,都走开,不看看你们自己长得什么模样?,还有脸嘲笑别人。小哥哥,你莫搭理这些没人要的?东西?,我喜欢你,你来服侍我,好不好?” “臭八婆,你又?发春了是不是!他是我先看到的?,归我。”一大串吸溜口水的?声音。 “什么你先看到的?,明明是大家一起看到的?,要吃,也?是大伙分?着吃。” “分?着吃就分?着吃,好不容易有口新鲜的?吃食,大家都注意一下吃相,别在生?人面前?丢了脸。” “就你整日?面子,面子,你这个无面妖脸都没有,哪来的?面子。我等不及了,你们不吃,我先吃!” “操!哪里来的?怪鸟!” “这怪鸟抓老子的?脸,滚开,滚开,啊!” “呜哇,这鸟好凶!” 大鸟扑翅的?声音,夹杂着乱七八糟的?鬼哭狼嚎,好一阵兵荒马乱,四周慢慢地安静了下来。 不知都是些什么妖鬼邪灵,跑了个干净。 鹿鸣珂耳边终于清净不少,倏然,他的?耳尖动了动。有什么在靠近他,那东西?暧昧地缠上他的?身体,从触感来判断,是头发。 “小哥哥,跟我走吧,我会?好好待你的?。”这个声音他听过,就是刚才吵着要让他服侍它的?女声。 “你是谁?”鹿鸣珂指尖微动,感觉到流失的?力气渐渐回到身体。 “我?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他们都管我叫长发鬼。”长发鬼贴在鹿鸣珂的?身上,乌黑如?缎的?发丝足有两米长,俏皮地缠住他的?手指,“要不小哥哥给我起个名字。” 鹿鸣珂猛地睁开眼,五指收拢,扯住长发鬼的?头发,甩了出去。 长发鬼只有一颗头颅,鹿鸣珂这一摔,用足了力道,那颗脑袋撞在地上,疼得它七荤八素,眼冒金星,发出凄厉的?哀嚎:“小哥哥,我错了,不要杀我。” “这是哪里?”鹿鸣珂用力地扯着长发鬼的?头发。 长发鬼的?额头被地上的?石子划出一道血痕,血水流进眼眶,她闭着眼,只顾着大呼:“我的?脸,我的?脸花了……” “这里是荒墟,你回不去了,可?怜见的?,是谁将你丢下来了,那个人心里一定很?恨你。”石头后面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那张脸稚嫩如?幼童,声音却?沧桑沙哑如?饱经风雨的?老者?。 “荒墟?”鹿鸣珂当然知道荒墟是哪里。荒墟,那是一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是羽徽若将他丢下来的?吗? 羽徽若,短短三个字,每一个字都是世间最锋利的?刀子,将他心尖上最柔软最脆弱的?地方,剐得鲜血淋漓。 他像是哭,又?像是笑,半弓着身体地,颓丧地坐在地上,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噗地吐出了口血。 那口血雾刚好喷在长发鬼的?脸上。 长发鬼停止了嚎叫,面露惊恐。 鹿鸣珂阖了阖眼,双瞳漆黑如?深渊,隐约可?见其间血雾浮动:“羽徽若,羽徽若……” 他咬牙切齿,将这三个字含在舌尖上,翻来覆去地念叨着,似要生?啖其血肉。 长发鬼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任由谁都听得出来,他对这个叫羽徽若的?恨之入骨。 “怎么离开这里?”鹿鸣珂问。 “想离开这里,得去雷泽深渊找那条蛟龙,那恶蛟上古时期就在这里了,离化龙只剩最后一步,被自己的?心上人吸干所有修为,丢弃在了这里,只有它记得回去的?路。不过,它脾气不好,未必会?告诉你。”先前?与鹿鸣珂搭话的?小妖说道。 鹿鸣珂探手,抓起身侧的?东皇剑。 他醒来的?时候,东皇剑就在手中握着。是羽徽若有心也?好,无意也?罢,有这把剑,这荒墟里的?妖傀邪灵总要忌惮几分?。 他以剑拄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腹部本该盘踞着金丹的?地方,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 想起醒来听到的?那句“金丹碎了”,鹿鸣珂一颗心沉入了无底深渊。 羽徽若震碎了自己的?金丹。 鹿鸣珂握住东皇剑时,生?出的?一丝羽徽若尚对自己留情的?希冀,轰然粉碎了个彻底。 “你伤得这么重,又?失了修为,就算那只鸟愿意保护你,你也?很?难对付那条蛟龙。”小妖指了指栖息在枯树上一直目不转睛盯着鹿鸣珂的?黑色大鸟。 鹿鸣珂抬首,与大鸟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那鸟体型硕大,双翅拢在身后,身上肌肉虬结,一双黄金眼瞳映出鹿鸣珂狼狈的?身姿。 鹿鸣珂舔了舔干裂的?唇角,吞着口水。失血过多,长久没有水源供给,愈发叫他饥渴难耐。 当务之急,不是寻那条蛟龙,而是找到水源。 放眼望去都是荒漠和光秃秃的?山脉,其间生?长着黑色的?树木。这种树不长叶子,浑身都是尖锐坚硬的?倒刺,有慌张乱窜的?小兽撞到树上,被倒刺扎穿,血肉就会?成为树的?养分?。 鹿鸣珂握着剑,步履蹒跚地离开。 大鸟扇了下翅膀,跟了上去。 第75章 [vip] 亡夫 帝姬的新婚丈夫扶光君在洞房花烛夜遇刺身亡, 自那?之?后?,帝姬就脱下彩衣,终日着一身素白, 哀悼亡夫。羽族子民感?其哀伤,自发?取下门前悬着的红灯笼, 挂上白绸, 祭奠这位不幸陨落的扶光君。 扶光君陨落的三日后?,下了场雨,大雨冲刷着地上残留的血污, 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这场雨断断续续,接连下了小半个月。这日, 一身素衣的羽徽若撑开伞,步下台阶,走入了烟雨中?。 山间?氤氲着水汽,丰茂的绿竹经?过雨雾的洗涤,伸展着碧绿的嫩叶, 青翠欲滴。 陈旧的小竹屋,在大雨连番的洗礼下,还原出了本来的模样。 羽徽若的一双珍珠履里都是水, 她踩着湿哒哒的地面, 推开院门,停在竹屋前。 竹屋上了锁, 锁上铜漆剥落, 生出斑驳的锈迹, 她收起青竹伞, 凝灵力于掌中?,捏开铜锁, 推门而入。 鹿鸣珂重返羽族后?,羽徽若叫人重新给他安排了住处,这座被遗忘在山下的小竹屋,保持着鹿鸣珂离去前的模样,一桌一椅都未被人动过。 帝姬与恶犬 第70节 羽徽若在桌边坐下。 桌上用石头摆了个小小的法阵,里面堆着果子,那?法阵可?以给果子保鲜,因时日过久,失去效用,果子烂得只剩下果核。 两道窗扇间?留下一道小小的缝隙,刚好?可?以容一只小鸟通过,那?是鹿鸣珂特意留给小鸟初初的门。 他走时太匆匆,没来得及与小鸟告别,就给它留了这些礼物。 羽徽若呆呆坐着,直到湿透的白裙紧紧贴着肌肤,冷冰冰的水汽渗透毛孔,她经?受不住这寒气,狠狠打了个哆嗦。 羽徽若如梦初醒,站了起来,向外走时,脚底踩到一块凸出的砖头。 她弯身蹲下,拿起砖头。 砖头下面埋着一只巴掌大的盒子。 羽徽若打开盒子。 盒内盛着一块玉质上好?的碧色玉佩,雕作?凤凰的模样,刚好?和她悬在腰间?的灵犀佩是一对。 鹿鸣珂曾说过,凌秋霜给他的那?枚灵犀佩,被他留在了羽族。 羽徽若想了想,将这枚灵犀佩收入怀中?。 * 自上古以来,荒墟就被放逐了许多妖魔,这里气候恶劣,食物和水源极其短缺,妖魔们每天都会为食物和水源发?生各种厮杀事?件。鹿鸣珂是生人,无疑,被列进了食物的范畴。 这几日以来,不断有妖魔想偷袭鹿鸣珂,拿他当口粮,或是被东皇剑所斩,或是被跟着他的那?只黑色大鸟驱赶。 鹿鸣珂身上的箭伤愈合得非常快,到了第三日,身上的伤口基本都已愈合。这要得益于他们天魔的体质,近乎不死不伤的身体,给了他们侵吞三界的底气。 但也只是近乎不死不伤。 只要够快够狠,还是能杀死他们的,或者,用特殊的法器造成无法愈合的伤害。就比如他的父亲,是被仙门的灭灵箭所杀,他的祖父身体被注入了剑气,这么多年来,用尽了法子,都没法治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日一日的衰败下去。 鹿鸣珂找到了水源,没有找到食物。水源无需捕猎,食物则需要猎杀。这里的飞禽走兽和妖魔鬼怪,都可?以成为食物,但即便是最弱的走兽,在恶劣环境的训练下,也变得异常狡猾。 鹿鸣珂蹲在一处浅水潭前,将东皇剑浸入水中?,清洗着剑身。 东皇剑本身就有灵性,它从前敌视羽徽若,鹿鸣珂给它下了道禁制。解了这禁制后?,东皇剑杀气外露,就算鹿鸣珂失了金丹,凭着东皇剑本身的锋利,那?些藏在暗处想觊觎他的妖魔不免要掂量三分。 鹿鸣珂有好?几日没有进食了,饿得前胸贴后?背,再不进食,就算握着东皇剑,成为别人的腹中?餐是迟早的事?。 他在思索着捕杀那?只跟着自己的黑色大鸟的可?能性。这只鸟不明不白地跟着他,终归是个祸害,或许他在等自己倒下,夺取自己身上某样重要的东西。 不如先下手为强。鹿鸣珂眼底流露出杀气。 扑扑振翅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鹿鸣珂望向天幕,那?只黑色的大鸟扇着翅膀,盘旋而下,双爪死死扣住一只灰色的兔子,丢在了他的面前。 黑鸟丢下兔子,就飞走了。 兔子已被咬死,说是兔子,只是生了兔子的外表,体型比普通兔子大了三倍,若掰开它的嘴,会发?现它满嘴生着尖利的牙齿,腿部肌肉尤其发?达,蹿起来能直接蹦上树——能在这里活下来的,繁衍至现在,经?过一代又一代的淘汰,早已脱离了原本的模样。 这只兔子是给他的?鹿鸣珂疑惑地捡起兔子。 他原以为那?只黑色大鸟跟着自己,是在圈养自己的食物,一路上对它戒备十足。看大鸟投喂的行为,似乎真?的只是为了保护他。 有了这只兔子,鹿鸣珂终于能饱食一顿。 荒墟昼夜温差大,太阳落山后?,大地会很?快散掉热气,风跟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生生的疼。 夜间?有很?多畏光的妖魔和邪灵出来猎食,远比白天危险得多。鹿鸣珂这几日一边赶路,一边应付着想要偷袭他的妖魔,身体已到了强弩之?末,不得不停下来暂做休整。 他抱着东皇剑,倚着一块半人高的石头,闭上了眼睛。 他太累了,需要休息半个时辰,才能继续赶路。 刚阖眼没多久,忽听得一声凄厉的鸟叫声。 鹿鸣珂睁开双目,那?只黑色的大鸟挡在自己的身前,翅膀微微张开,肌肉紧绷,羽毛全都炸了开来。 它的喉中?发?着低低的警告声,做出了进攻的姿势。 不知何时下起了浓雾,夜色如深渊般望不到底,隐约可?见黑暗中?浮现出无数双血红的眼睛,密密麻麻的,闪烁着贪婪的光芒。 黑色大鸟的背上血迹晕开,翅膀上羽毛秃了一大块,被咬掉的血肉边缘留下了狰狞的牙印。 显然是刚经?历一场恶战。 鹿鸣珂暗自心惊。他太过疲惫,竟睡得这般死,有敌人偷袭都没察觉。 血红色的眼睛一点点向鹿鸣珂靠近,鹿鸣珂警觉地握剑站起。黑色大鸟扑着翅膀疾冲出去,是想为鹿鸣珂开拓出一条生路。 鹿鸣珂抽出东皇剑,挥出凌厉的剑光。 血红眼睛砰地爆破,炸出一团血雾。鹿鸣珂终于看清它们到底是个什么怪物——全身覆满鳞片,拖行着一条巨大的尾巴,爪子又尖又利,眼睛能在黑暗中?发?出红色的光,有着极强的夜视能力,精准地闪避着他的剑锋。 怪物死了一只,剩下的迅速补上空缺,鹿鸣珂和黑色大鸟陷入重重包围中?。那?怪物咬住鹿鸣珂的右臂,撕下来一大块血肉,鹿鸣珂忍住剧痛,将东皇剑递到左手,腕间?翻转,一剑将怪物的脑袋斩了下来。 血雾喷溅了他一身。 大鸟一顿猛啄,啄瞎了好?几只怪物的眼睛,为之?付出的代价是左边的翅膀被怪物们撕了下来,分而食之?。 大鸟发?出痛苦的嚎叫。饶是如此,它依旧守在鹿鸣珂身前,不肯挪动一步。 黑夜中?血红色的眼睛不减反增,很?快将它和鹿鸣珂冲散。 大鸟被怪物淹没。 鹿鸣珂金丹毁损,没有灵力,凭着手中?东皇剑的锋芒,硬生生杀出条血路,摇摇晃晃地来到黑色大鸟的身边,将咬住它身体的怪物尽数斩杀。 大鸟奄奄一息地躺在血泊里,掀开眼皮,艰难地扇了下翅膀。 鹿鸣珂趔趄一步,大口喘着粗气,半跪在大鸟的身前。 他的力气几近耗尽,身上都是怪物或咬出来的,或用尖利爪子划出来的伤口。 大鸟口中?溢出低低的呜咽声。 它在提醒鹿鸣珂快跑。 它有翅膀,明明可?以扇着翅膀腾上高空,它没有这样做,仿佛它的使命就是保护鹿鸣珂。鹿鸣珂抬起伤痕累累的右臂,抚了下它的脑袋,嘶哑着声音说道:“你安息吧,我会为你报仇的。” 濒死的大鸟突然爆出一股力气,扑向他身侧,尖嘴戳破了一只怪物的眼睛。与此同?时,所有怪物都扑向了再无反抗能力的鹿鸣珂。 鹿鸣珂低垂着脑袋,一动不动。怪物发?疯地撕扯着他的血肉,喉中?发?出咕噜咕噜的愉快声响。 喷溅的血雾落进鹿鸣珂的眼底,将他的一双黑瞳染成了赤红的颜色。 鹿鸣珂阖上眼眸,扯了下嘴角,露出怪异的笑容。他的肩膀上的血肉渐渐被啃噬干净,露出大片染红的骨头。 他钳住那?只趴在他肩头啃得忘乎所以的怪物,腕间?皮肉高高鼓起,有什么东西在皮下游走,突然,那?东西刺破他的血肉,延伸出来,扎进那?怪物的脖子。 那?扎入怪物身体里的东西又细又长,呈现出透明的颜色,很?快被鲜血填充,变作?了暗红。怪物浑身抖动着,眼珠子迅速胀大,轰然炸开。 像这样的东西有很?多,从鹿鸣珂的身体里无限伸出来,缠上怪物,每一只被扎中?的怪物瞬间?就失去反抗了能力,身体如同?漏了气的皮球,急速干瘪下去,最后?只剩下一张皱巴巴的皮,包裹着粗壮的骨头。 这就是天魔一族的吞噬能力,不能轻易动用,一旦动用,如果身体无法承受汲取的力量,就有爆体而亡的风险。 从始至终,鹿鸣珂都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 夜色褪尽,东方现出一抹鱼肚白,不少昨晚偷偷躲起来看热闹的妖物都跑了出来,围着那?跪地的少年,又是好?奇,又是惊惧,纷纷猜测他是死了,还是活着。 其中?一只胆大的,慢慢走上前,探出手的瞬间?,那?垂着脑袋的少年微微动了一下,登时吓得群妖四?散开来。 鹿鸣珂睁开双目,扫了眼满地的尸体,呼出一口灼息。 他活下来了。 怪物逃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都被鹿鸣珂吞噬,一夜之?间?,原本空空如也的丹田内,重新凝出了一枚金光闪闪的内丹。 第76章 [vip] 归来 成?婚那夜, 羽徽若和鹿鸣珂的分手闹得天翻地覆,凌秋霜这边自然?瞒不过去,关于鹿鸣珂的去向, 羽徽若守口?如瓶,凌秋霜百般追问无果, 只?好不再询问。 羽人对待感?情向来都是从一而终, 帝姬亦不例外,羽徽若拒绝了凌秋霜为她重新?挑选夫婿的提议。 原本?等帝姬成?婚,就对外公布羽皇死讯, 由帝姬继位这件事也就搁浅了下来。 凌秋霜的意思是可以不成?婚,先继位, 羽皇的死讯这样瞒着终归不是个办法,但羽徽若认为羽皇的死讯都瞒了这么?多年,不在乎这三年五载,自己是残羽的事实不可更改,没?有资格统领羽族, 想先修炼凤凰真灵,化出翅膀再说。 修炼凤凰真灵并不容易,羽徽若先天不足, 需要用药物?辅助。半月岛叛乱平息后?, 羽徽若叫人加速研制能叫残羽重新?褪羽的药物?,试药一事就由自己亲身上阵, 此举吓得负责此事的医师们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生怕药坏了帝姬的千金之躯。 天渊还需凌秋霜亲自镇守, 凌秋霜离开羽族, 去往天渊。 羽徽若试药的事是瞒着凌秋霜的。凌秋霜一走?,羽徽若彻底松了口?气。 这天傍晚, 羽徽若刚试完药,疼得躺在帐中浑身发抖时,粉桃疾行而来,跪在帘外禀告道:“帝姬,祝炎他打伤侍卫,跑了,他还、还抢走?了装着白漪漪尸首的那口?棺材。” 祝炎是魔人,在帝姬的大婚当日乔装打扮混入羽族,扶光君遇刺这口?黑锅,理所当然?被扣在了他的头上。幽都那边数度来要人,都被打发了回去,羽徽若原打算处死他的,现在整个人被药力折磨得神志不清,哪里还有功夫去惦记祝炎。 跑了就跑了,反正她都把鹿鸣珂扔进荒墟了,祝炎回到幽都,又能掀起什么?大风大浪出来。 * 再说荒墟这边,本?就不是太平的地方,这些日子更不太平了,妖魔邪灵人人自危,因为,这里来了个大祸害。 这祸害原本?是个金丹被绞碎了的废人,妖魔们摩拳擦掌,都想拿他垫自己的肚子,不成?想这祸害比他们可怕多了,居然?能吞噬妖魔,将它们的修为化为己用,他重新?凝出了一枚金丹后?,整个荒墟都跟着遭殃了。 这魔头走?到哪里,吞到哪里,那些想拿他当口?粮的妖魔,最后?无一例外的,修为全部进了他的肚子。他越吃,修为越高,修为越高,吃的越多,短短两年的光阴,荒墟的妖魔鬼怪竟被他吞吃了大半,留下的,都是些修为低微、塞牙缝都嫌不够的低等小妖,当他打算去祸害那条脾气不好的恶蛟时,所有还没?被吃的小妖们,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恶蛟居于雷泽深渊,那里遍布雷火,都是恶蛟布下的陷阱。鹿鸣珂站在深渊前,用那双没?有一丝感?情的黑色双瞳,看?了眼站在自己肩头的大鸟。 大鸟早已死去多日,被他不断注入灵力,保存着死前的模样,陪伴了他这孤寂又满是杀戮和血腥的三年。 鹿鸣珂并指一划,足下出现一柄飞剑。 他踩着飞剑,跳下了雷泽深渊。 * 鹿鸣珂被放逐荒墟的第三年,幽都大军没?有任何异动,羽族风平浪静,百姓安居乐业,唯一不太平的大概就是羽徽若的肚子了。 医师们研究的催动凤凰真灵的药,大多时候会让她感?觉到经脉像是要爆裂般的疼痛,其余时候药效与泻药无异,肚子一旦闹腾起来,光是来往五谷轮回之地的次数,都够羽徽若怀疑人生了。 这两日,羽徽若停止进食,虚脱地躺在床上。 粉桃捧来煎好的药,扶起羽徽若,侍候她用药。 帝姬怕苦,药里加了糖。粉桃看?着羽徽若小口?小口?抿着,打心眼里觉得难受。这三年来,帝姬愈发得清瘦,身上一把瘦弱的骨头仿佛一阵大风就能吹散。 帝姬与恶犬 第71节 旁人不清楚,她日夜跟着帝姬,比谁都清楚,扶光君没?了后?,帝姬是伤心的。 粉桃隐约得知?,帝姬并非真心想杀了扶光君,那扶光君身份不简单,似与幽都天魔一族勾连,帝姬忍痛在新?婚之夜除去扶光君,是为羽族的利益考虑,帝姬对扶光君说的那些恶毒的言辞,不是帝姬的真心话,反倒是帝姬的失魂落魄和夜夜失眠都是真的。 帝姬表面是在试药,背地里是拿那些药物?折磨自己,麻痹自己。 都三年了,她还是没?能放下这件事。 那扶光君已入了荒墟,这辈子,他们两个人都不会再见面了。帝姬当日那般狠辣绝情,纵使见面,扶光君心底只?怕也早已恨透帝姬,只?当她是仇人了。 粉桃低低叹息一声,攥起帕子,为羽徽若擦着唇角的药汁。 羽徽若重新?在榻上躺倒,面颊苍白,一脸病容。 粉桃搁下药碗,起身将熏炉里添上安神的香丸。 帝姬每晚需要用上这安神香才能入睡,即便能入睡,常常在睡梦里惊醒。好在今夜的药汤里多加了味助眠的药,今晚的帝姬应该能睡个好觉了。 在安神香和助眠的药物?双重作用下,羽徽若闭上双目,沉沉地睡了过去。粉桃放下床帐,轻手轻脚地出了寝殿。 殿内灯烛彻夜长明,因帝姬不喜黑暗,有光才能睡得着。 倏然?,屋子里的灯尽数都灭了,整个寝宫陷入一片黑布隆冬中。 羽徽若被惊醒,睁开双目,却发现自己浑身脱力,四肢瘫在床上,连动一根手指都不能。 宫门被推开,泻进来一缕惨白的月光。 月光里,有道暗沉的影子逐渐向床榻靠近。 她在黑暗中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子,说道:“粉桃,是你吗?好黑,快燃灯。” 那影子停在床前,隔着床帐打量着她。 无端起了一阵风,合上屋门,仅剩的一缕月光被彻底隔绝在外,寝宫再次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羽徽若感?觉到身侧的床榻塌陷下去一块,那人撩起床帐,坐在她身侧,目光无声且阴郁的注视着她。 羽徽若知?道这人不是粉桃了。 他的身上弥漫着股绝望阴冷的气息,就好像是从寒冰炼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光是被他这样盯着,浑身仿佛浸在十二月的深潭里,生出一股寒意,叫她由内而外打了个冷颤。 “你是谁?” 寝殿内空荡荡的,只?有羽徽若一个人的声音,无人回应。 羽徽若清晰地感?觉到那人就在自己的身边,阴戾的视线像毒蛇一般缠住她的身体。她再次问道:“你到底是谁?” 依旧无人应答。 羽徽若的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那是一种本?能,恐惧将她包裹,她控制不住地用肢体语言表达着自己的畏惧。 低低一声轻笑,有惋惜,有嘲讽,有蔑视,还有仇恨。掺杂的情绪太过复杂,羽徽若脑海中瞬间转过了无数个念头,她想到一种可能性,声音尖锐道:“是你吗?是你回来了,对吗?” 不可能的! 没?有人能从那里回来! 怎么?可能是他! 羽徽若想发出尖叫,歇斯底里地尖叫。事实上,她的确叫出了声,她以为自己的声音大得震耳欲聋,落在粉桃和水仙两位宫婢的耳中,仅是低微的哼唧声。 “帝姬,帝姬。”粉桃焦灼的声音跌落至羽徽若的耳畔。 羽徽若掀开眼帘,满目的黑暗被琉璃灯烫出一个巨大的洞来,光晕扑面而来,刺得她双目不自觉滚下泪水。 粉桃和水仙并肩立在床侧,打起帘帐,表情一个比一个担忧。 “帝姬,您做噩梦了吗?”水仙扶着冷汗淋漓的羽徽若坐起。 羽徽若转眼打量着四周,灯火俱明,橘黄光晕填充着殿内的每一个角落,那种阴冷而绝望的气息散了个干净,仿佛她真的只?是做了场噩梦而已。 粉桃为羽徽若擦拭着额角的汗液:“定是帝姬近日太过虚弱,才导致外邪入侵,做做噩梦便罢了,可别生了病,明日得让他们多做些好吃的,给帝姬补补身子。” 将鹿鸣珂丢进荒墟后?,羽徽若这三年时常梦见他,不是没?有做过噩梦,没?有哪一次噩梦这般真实,这般叫人骨子里发怵。 帝姬的寝宫外有侍卫值守,还有粉桃和水仙以及其他宫女们轮番守着,真有人来,不可能做到无知?无觉。 大概真的只?是做了个噩梦。 羽徽若长舒一口?气,吐尽胸腔里那口?灼息,心情平复了下来。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她闭目躺倒,水仙和粉桃为她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羽徽若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坐了起来,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截三寸长尾指粗细的枯枝。 她拿起枯枝放在眼前端详,枯枝周身生着尖锐的刺,压了压,流出红色的汁液。 原来不是枯枝,只?是生得像枯枝。 不长树叶,只?长刺,汁液红得像鲜血,这种植物?少?见,羽徽若想了想,确认自己从未见过。 倏然?,羽徽若想到什么?,丢开树枝,抱着双膝,缩到了床角。 树枝上的刺不小心扎了下手指,冒出一粒血珠,隐有发酸的感?觉。 第二日,羽徽若拿这根树枝去问粉桃她们几个,她们果然?都没?见过,不知?道是怎么?出现在羽徽若寝宫里的。 羽徽若的心情沉甸甸的,打发了人去荒墟入口?查探,那人很快回复,荒墟入口?一切正常。 到了晚上,羽徽若依旧要靠着安神香入睡。她召来白梨,命飞鹰队守在宫殿外,并且在寝榻的四周设置了机关,只?要有人靠近床榻,便会飞出箭矢,将入侵者射成?马蜂窝。 如此她还不放心,让白梨在床帐的四周挂了好几串铃铛,哪怕是一阵风,都能带起铃声,周密的布局,直接杜绝了所有靠近她的可能性。 羽徽若过于紧张的反应,不由得让粉桃她们几个非常担心,背地里猜测帝姬是不是患了什么?病。白梨忠于羽徽若,羽徽若说的话,向来不会反驳,她严厉呵斥粉桃几人私下议论帝姬的行为,并亲自镇守门外。 寝殿内所有的灯烛都被点燃了,无数个金铃铛垂挂在床帐外,丝线交错缠绕,像是一个巨大的牢笼,将羽徽若困在其中。 羽徽若抱着被子坐在大床中央,四处张望,看?到站在门口?白梨的身影,心中紧绷的那根弦松了些。 她试着躺倒,放松精神,闭上双目。 床帐无端扬起,覆在她的面颊上。 眼前陡然?陷入一片黑暗,羽徽若心尖一凛,极为警觉地睁眼,方才还灯火通明的寝殿,此刻灯烛俱灭。 四周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到。 她的全身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缚住,那种阴冷如毒蛇的目光如期而至。 羽徽若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呼吸都跟着凝滞起来。 是他! 他又来了! 羽徽若看?向床侧。他就站在帐外,颀长的身形凝固成?一道模糊的轮廓,阴恻恻地注视着她。 铃铛没?有响,机关也没?有启动,她怎么?天真到以为这些东西就能对付他。 他探出冰冷的指尖,抚摸着羽徽若的脸。 他的手太冷了,像寒冬腊月结出的冰,甫一触碰到她的肌肤,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只?手不断往下,顺着她的脸颊,来到她的颈侧,温柔而又危险地游走?着。 羽徽若屏息凝神,眼底藏着深深的惧色。就在她以为那只?手会掐死她时,冰冷的触感?远离了她的脖子,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软湿热的吻。 他俯身贴到她的颈侧,将唇瓣印了上来。 羽徽若脑海中轰然?一响,有什么?炸开了,再也绷不住,正要破口?大骂时,喉中一紧,被他施法堵住了。 羽徽若徒劳地张开双唇,发不出一丝声音,她脸上的表情扭曲了起来。 他用上了牙齿。 他的牙齿不轻不重,磨着她的肌肤,像是警告,又像是惩罚,疼痛伴随着酥麻,刺穿了她的灵魂。 羽徽若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要灰飞烟灭了。 第77章 [vip] 讨债 羽徽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殿内灯烛燃到了?底,白梨里?里?外?外?都检查了?一遍, 机关和?金铃铛完好无损,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 昨夜飞鹰队的?精英成员彻夜守在殿外?, 也并未监测到什么异象。 羽徽若虚软地靠坐在床头?,回?顾着昨夜那种濒临死亡的?感受,郁闷地想, 难道又是?噩梦? 粉桃抬手解着圈住床帐的?铃铛,铃铛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干扰着她的?思绪。 水仙取来衣裙,为羽徽若换下寝衣。她突然惊诧地指着羽徽若的?脖子问道:“帝姬,这是?什么?” “拿镜子来。”羽徽若说。 水仙捧来一面巴掌大的?铜镜递给?羽徽若。 羽徽若偏了?偏脑袋,透过镜面,清晰地看到雪白的?脖子上多了?个暧昧的?红色印记。 “咣当”一声, 羽徽若手中的?镜子砸在了?脚下。 第三日的?晚上,羽徽若亲自在寝殿设了?法阵,白梨领着飞鹰队, 依旧埋伏在宫殿外?。 羽徽若沐浴过后, 换上寝衣,披着晾干的?发, 躺在床上望着雾霭般帐顶发呆。 灯烛“刷”地尽数熄灭, 黑暗如巨兽的?血盆大口, 吞噬了?整个寝殿。 一股无形的?力道缠住羽徽若的?四肢。 一回?生, 二回?熟,羽徽若已不再像刚开始那般慌乱, 她努力撑大着眼?眶,尽自己可能地观察着屋内的?动静,心?里?默默数着数。 数到十的?时候,熟悉的?轮廓出现在了?帐外?,毒蛇般的?目光紧紧将她缠绕。 那种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感觉,一点点爬上羽徽若的?心?尖。 羽徽若浑身僵硬如石,尽管什么都看不清,依稀能感觉到他撩开了?帘子,鬼魅般立在自己的?床头?。 很显然,那些法阵对他丝毫不起作用。 他的?手伸了?过来,羽徽若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他在解她的?衣襟。 她只着了?件丝绸裁出来的?寝衣,扯开衣带,就会毫不保留地将自己的?躯体呈在他的?眼?前。 他的?动作慢吞吞的?,像是?处刑般,又或者,他在等着她主动开口求饶。 羽徽若紧紧闭着双唇,脑海中乱作了?一团,一个声音叫嚣着快些求饶,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有回?旋的?余地,一个声音斥责她贪生怕死,丢了?羽族的?脸。 羽徽若被这些声音吵得头?痛欲裂,六神无主。 帝姬与恶犬 第72节 “怎么不说话?” 三年?了?,他已不再是?曾经的?少年?,低沉沙哑的?声线里?掺杂着成熟男子特?有的?磁性。 “你回?来了??”羽徽若长舒一口气,几乎用尽平生的?力气,才吐出这四个字。 “我回?来了?。” “你要做什么?” “你知道的?。” “不,我不知道。”羽徽若闭着眼?睛,忍受着他的?指尖对她肆意的?抚弄。她将他丢进荒墟,就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回?来。 “那我告诉你。”他温柔地俯身,贴着她的?脸颊,往她的?耳洞里?吹了?口气,“有人欠了?我一桩债,我回?来,是?为要债。” 羽徽若的?一颗心?登时跌落无尽深渊。 “我依稀记得,帝姬欠了?我一夜洞房花烛。”他哂笑了?一声,“羽徽若,你欠我的?,打算怎么还?” “我不欠你,鹿鸣珂,我不欠你。”羽徽若一遍遍地强调着,“是?你咎由自取。” 假如他没有对羽族虎视眈眈,她不会那般绝情。 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就不是?白漪漪,没有白漪漪,他依旧有吞并羽族的?野心?,她依旧会选择将他放逐荒墟。 白漪漪,只是?他们撕破伪装的?借口,所以,羽徽若从未后悔过。 那道锁住她的?阴冷目光,瞬间凉薄了?不少。 殿内无端生出阴寒的?风。 鹿鸣珂毫不留情地解开了?她的?衣襟,已是?秋末冬初,虽还未使用炭火取暖,夜间的?温度低得直叫人打冷颤,大片的?肌肤骤然暴露在外?,冻得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很快,被冷风侵袭的?心?口,落下柔软又充满怜惜的?一吻。 羽徽若难以置信地绷直了?身体,呼吸变得急促起来,皮肉包裹的?心?脏失了?控制,疯狂地擂动着。 随着他俯身的?动作,柔顺微凉的?发丝尽数倾泻而来,堆在羽徽若的?颈侧。 羽徽若嗅到他发间青草的?气息,不由想到了?那个傍晚夕阳下草地上缠绵的?亲吻。 他以手覆住她心?脏的?位置,感受着心?脏的?跳动:“是?紧张,还是?欢喜?” 羽徽若将头?埋在他的?发中,不肯再说话了?。 洞房花烛夜本来就是?她许给?他的?,是?他发难羽族的?借口刺激到她,临时改变了?这桩计划,将白漪漪送到那张本该属于他们的?喜床,他要讨回?去?,又或是?拿这种事情折辱她,都遂他的?愿。 她又能做什么? 她只是?他砧板上的?肉,等待着他的?屠刀落下。 羽徽若已做好了?准备,迎接鹿鸣珂的?狂风暴雨,然而,除了?那一个僭越的?吻,鹿鸣珂什么都再没做。 他在她的?身侧躺下,将衣衫不整的?她搂入怀中。 他的?身体裹着层寒气,冷冰冰的?,羽徽若被他抱着,像是?掉进了?一汪寒潭里?。 她不舒服地蜷缩起手脚。 羽徽若刚蜷缩起,就被鹿鸣珂察觉,被迫重新?舒展开手脚,而鹿鸣珂冰冷的?身体开始散发着暖意,羽徽若本来夜夜失眠,要靠着安神香才能入睡,被这股暖意包裹着,不多时就无法抗拒地陷入了?深深的?梦里?。 这一觉睡得神清气爽。 翌日一早,羽徽若睁开眼?,鹿鸣珂已不见踪影,粉桃前来侍候她梳洗,并试探着问昨夜的?情况。 “告诉白梨,将荒墟入口的?人手都撤回?来。” 鹿鸣珂已经从荒墟出来,派再多的?人手驻守荒墟入口都没用。 “另外?,派人通知姑姑,苍玄太子的?遗孤已回?归魔族,幽都近期可能有大动作。” 羽徽若将残留的?恐惧尽数从脑海中驱逐出去?,鹿鸣珂能在短短三年?时间内从荒墟里?出来,还在羽族来去?自如,足以推断出来他在荒墟里?有了?奇遇,已今非昔比。他身体里?还有一颗赤丹神珠,加上这通天彻地的?本领,只怕这回?三界之内真的?再无一人是?他的?对手了?。 接下来的?几日,鹿鸣珂夜夜如期而至,不管羽徽若是?在殿内堆满机关,还是?设了?驱邪的?法阵,鹿鸣珂始终如入无人之境。 她甚至决定不睡觉,就让白梨和?飞鹰队守在床帐外?,到了?时间点,一阵阴风拂过寝殿,屋内骤然陷入漆黑,满屋子的?高手尽皆倒地,鹿鸣珂披着月色踏入殿内,解了?羽徽若的?衣裳,搂着她在床上躺下。 到了?天亮,鹿鸣珂一走,所有人都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询问他们可还记得是?怎么倒下去?的?,一个个满脸茫然说不出个所以然。 羽徽若命他们不许将此事宣扬出去?。 神秘高手自由出入帝姬寝殿,这说明整个羽族对他来说都如探囊取物,闹得人尽皆知,会引起百姓恐慌的?。 第七日的?夜里?,鹿鸣珂依旧来到寝殿内,羽徽若已经麻木,提前命白梨撤了?法阵和?机关,飞鹰队也被打发回?去?继续训练。她整个人心?如止水,灯都懒得点了?,反正点再多的?灯烛,都会被这厮灭掉。 他跟往常一般,先?褪了?她的?衣裳,再将她搂入怀中。 他似乎十分贪恋与她肌肤相贴的?滋味,除此之外?,没有再多余的?动作,尽管她衣衫尽皆散落,春光外?泄,那只手安分得没有再进一步,只牢牢禁锢住她的?腰身,将她束缚在他的?身边。 天色将亮未亮时,沉默了?一宿的?他突然说道:“明日我不会再来了?。” 这句话并未让羽徽若感到松一口气,夜色里?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得她平静地问道:“你打算怎么对付羽族?” “你很快会知道的?。”他起身,在她眉心?留下一吻,掀开床帐,离开前,背对着她道,“真是?期待我们重逢的?那日。” 鹿鸣珂走了?,还带走了?羽徽若从他那里?拿走的?虎符。 羽徽若起床后看到装着虎符的?锦盒空了?,一下子意识到,他从荒墟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她,并在她这里?逗留了?七日,是?为了?找她偷偷藏起来的?虎符。 羽徽若再次向驻守天渊的?凌秋霜递了?几封加急的?密信,封封密信都在提醒着凌秋霜,鹿鸣珂已经回?来,小心?魔人的?野心?。 即便如此,数日后,天渊那边仍旧传回?了?一则不好的?消息:苍玄太子的?后人,带领着幽都的?魔军夜袭天渊,羽族大军溃败数十里?,首领凌秋霜身受重伤,下落不明。 同?时,三年?前惨死羽族的?扶光君死而复生,以及扶光君就是?苍玄太子的?遗孤,这两件事凭借着其不同?寻常的?狗血程度一并席卷了?整个仙门,再次将七曜阁推到风口浪尖上,闹得是?风风雨雨。 羽族这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天渊失守,魔域大军一夜之间将这场平息了?十八年?的?战火,再次带回?这块平静的?大地。 战报一封接着一封传回?羽徽若的?手中,每一封都是?战败的?消息。 一时间流言四起,人人都在说魔族发难,乃因扶光君曾有一小青梅横死羽族,起兵是?为小青梅讨债。这个理由听起来很是?荒唐,配合着魔人那肆无忌惮的?行事作风又很合理,于是?,人族这边暂时处于观望态度。 仙门百家?对羽族的?态度向来暧昧不明,羽族在他们眼?中是?妖类,魔人与羽族开战对他们来说无异于狗咬狗,也选择了?袖手旁观。 羽族登时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唯一能支援的?七曜阁,几位长老的?性命都还握在鹿鸣珂的?手里?,在同?其代掌门方祈玉商议过后,羽徽若决定暂不将七曜阁推进这场风波里?。 这一年?的?冬天,战火在羽族的?大地上绵延。 羽族连失十三城后,羽徽若再也坐不住了?,连夜请示摄政王,商议半宿,第二日一大早以帝姬的?身份亲自挂帅出征,带领羽族将士共同?抵抗魔族大军。 第78章 [vip] 条件 两个月后, 永安城前,羽徽若见到了阔别已久的鹿鸣珂。 这是两人?三年前一别,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 两个月前的那?七夜, 每次他?前来都会提前灭烛,漆黑的夜色里, 肌肤紧贴, 呼吸交缠,拥抱这样亲密的举止都有了,却始终没有看到彼此的脸。 羽徽若走上城楼。 魔域大军黑压压的, 将整座永安城围得水泄不?通。大军前,银色的蛟龙披一身鳞甲, 腾上高空,鹿鸣珂白衣胜雪,立在蛟首,腰间悬着把漆黑的剑。 他?已摘下那?覆面的黄金面具,昔日?盘踞着疤痕的眼角干干净净的, 俊秀出众的五官,以及线条流畅的面部轮廓,如画笔细细描摹, 完美得挑不?出一丝瑕疵, 独肤色过于惨白了些。 羽人?有翅膀,魔族准备了很多弓弩, 弓弩手们有序地站成一排, 朝着天空上的羽人?射出弩箭, 而羽人?将士们握着经?过羽徽若命人?改良的霹雳弹, 扔向魔人?士兵。 箭矢和流弹飞窜,整个永安城弥漫着硝烟。 羽徽若站在旌旗旁, 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对面的鹿鸣珂。鹿鸣珂手挽弓箭,三箭齐发,射中三名战力最强的羽人?。 羽人?的翅膀受伤,趔趄着从半空中跌落。 “弓箭。”羽徽若伸手。 白梨奉上弓箭。 羽徽若将箭搭在弦上,射向鹿鸣珂。那?一箭擦着鹿鸣珂的脸颊飞过,留下一道细长的血痕。 鹿鸣珂偏头向她望来,目光里没有一丝温度。 魔人?士兵注意到羽徽若的存在,弩箭都对准了她,一时间,无数支弩箭向她飞来。 白梨挥舞着手里的剑,截断箭支:“帝姬,这里太?危险了,我?们先下去?。” 这一战打得分外?惨烈。 好在魔族并未强攻下永安城,他?们选择在城外?扎营,养精蓄锐,补给?兵器和粮草,准备下一轮的攻击。 羽人?的翅膀被射伤,就不?能再上战场,羽徽若和白梨、粉桃她们帮着医师处理?战士们的伤势。负责驻守永安城的将军前来禀告:“帝姬,我?们粮草不?够了。” “还能撑几日??” “满打满算,两日?。” “白梨,我?们的粮草什么?时候能到?” 白梨回道:“按照计划,本?该昨天能到的,鹿鸣珂在附近设了天网,我?们的信息无法递出去?,也接收不?到摄政王那?边的消息,粮草恐已被魔族劫持。” 没有粮草,不?用魔族大军强攻,羽族会率先撑不?下去?。羽徽若忧心忡忡地走出了医馆,大街上,羽族的百姓慌慌张张地逃窜着,他?们都知道永安城快要撑不?下去?了,收拾了家里值钱的东西,想要赌一赌。 他?们有翅膀,展翅腾上高空,说不?定能逃出去?。 白梨带着人?在安抚他?们:“魔族设了天网,你们贸然飞出去?,不?被天网罩住,也会被他?们用弩箭射死。帝姬还在城内,帝姬会保护你们的,留下来,和他?们血战到底,我?们还有活路。” “什么?活路!魔族那?么?多人?,这里迟早要被他?们攻破,到时候要是屠城,我?们都得死!”妇人?拍开白梨的手,怀中搂着的婴孩放声大哭起来。 那?孩子刚得洗练泉,化出翅膀,还不?会收翅膀,一双小小的翅膀耷拉在身后,伴随着哭声,一耸一耸的。 白梨仍旧在劝解。 羽徽若收回目光,回了住处。粉桃端来膳食:“帝姬,该用膳了。” 一碟子炒青菜,一碟子炒蛋,以及一大碗白米饭。粉桃为难道:“就剩下这些了,已经?是最好的,帝姬将就些,待打败了这些魔人?,我?们回月上城,给?帝姬做最喜欢的糖醋鱼。” “我?没有胃口,你将这些分给?受伤的将士们。” “可是帝姬不?吃饭的话,就没有力气对付魔人?了。” “没关系,我?想一个人?静静,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唤你。”羽徽若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粉桃只好端着这些饭菜退下去?。 帝姬与恶犬 第73节 天色已暗,月光抚摸着城楼上的每一块砖石,夜色中的永安城分外?安静。 烛火跳跃着,幽幽的一簇火苗,在羽徽若的瞳孔里安静地燃烧着。 羽徽若再次想起那?个羽族覆灭的预知梦。按照梦境里的预警,这一战羽族必败无疑,等待羽族的也是被灭族的命运。 真是可笑,她做出了那?么?多的努力,想改变天命,始终深陷天命的陷阱。早知如此,与其苦苦挣扎,还不?如顺应天命,也好过徒添这些伤亡。 羽徽若直到今日?才明白,这不?是羽族的劫数,这是她自?己的劫数。 若她应了这劫数,从城楼上跳下去?,是不?是不?必再等到魔族大军长驱直入,百姓流离失所,月上城血流成河。 白梨推门而入,捧着粉桃端走的饭菜,走到羽徽若的面前。 她在门口遇到了粉桃,粉桃想让她再劝一劝羽徽若。 帝姬这三年来大多时候茶饭不?思,已瘦骨嶙峋,哪里经?得起这样糟蹋身子。 羽徽若问白梨:“我?这个帝姬做的是不?是很糟糕?” 白梨诚实答道:“或许,您在百姓眼中不?是合格的帝姬,但在白梨的心中,您是最好的帝姬。” 假如这三年,羽徽若成功修炼凤凰真灵,凝出金丹,还能与鹿鸣珂一战。可惜,羽徽若的灵府先天损伤,她尝遍苦楚,始终未能觉醒凤凰真灵,成为一只真正的凤凰。 魔族大军停止进攻,是鹿鸣珂在给?她施加压力。 鹿鸣珂这样的修为,一剑可平一城,他?大费周章,兵临城下,明显是在用整个羽族逼迫羽徽若主动放下身段,向他?求饶。 “如果我?打算向魔族求和,你还会这样认为吗?”空寂的屋子里,羽徽若的声音显得尤为苍凉。 “帝姬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羽族,无论帝姬做什么?,白梨尊重帝姬的选择。” 羽徽若道:“替我?递一封信给?鹿鸣珂。” 羽徽若让白梨递的是一封议和书,白梨身手利索,来去?自?如,穿梭在羽族大军的营帐间,成功将这封议和书送到了鹿鸣珂的桌前。 天亮前,她带回了鹿鸣珂的回信。 羽徽若拆开这封鹿鸣珂亲笔写的书信,上面只有八个字:帝姬和亲,犒赏三军。 羽徽若的手猛地抖了一下,霎时间,仿佛天和地都颠倒了过来,心头发酸的同时,一种名为难堪的情绪堵在胸口,几乎叫她快要无法呼吸。 他?提出的条件,果真如梦中的一模一样。 * 羽族与魔族议和的消息,没两日?就传遍了羽族上下。 羽族自?立足以来,历经?无数场战争,还没有哪一场战争是主动求和,羽人?们虽爱好和平,骨子里有一股高傲的劲儿?,对于来犯者都是迎头痛击,反手报复回去?,就比如人?族挑衅的那?回,羽族直接夺了他?们的陈州。 这次帝姬的决定让他?们犯起了嘀咕,却也不?得不?认清眼前的事?实,魔族大军来势汹汹,如今的羽族已今非昔比,羽皇伤重,几度传出病危的消息,镇守天渊的凌秋霜不?知所踪,云啸风云小将军身中百毒,至今昏迷不?醒,摄政王亦年事?已高,一只脚迈进了棺材,只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帝姬,羽翼还未丰满,就要面对狂风暴雨的摧折。 如要保全?羽族,遏止这场战火,总是要付出些代价。 魔族提出的议和条件是帝姬和亲,说的好听是和亲,实际是让帝姬去?做魔族的军妓,这赤|裸裸的折辱,无疑是在打整个羽族的脸。 羽族女子生来高贵,怎可如此糟蹋,羽族上下,无不?愤怒。 同样愤怒的,还有羽徽若身边的白梨,她抢过羽徽若手里的那?封回信,撕了个粉碎:“白梨便是横尸当场,也不?会让帝姬受这样的折辱。” 羽徽若无数次在梦里见过那?封回信的内容,并无一开始那?般的羞愤。她抬起平静如水的眸子,问白梨:“你相信天命不?可违吗?” 白梨怔住。 羽徽若叹息:“这是我?的命数。” * 羽徽若同意了鹿鸣珂的议和条件,但有个前提——他?为她亲手绣一件嫁衣,她才肯上魔族的花轿。 这个条件提出来后,魔人?咬牙切齿,这羽人?女子当真是刁钻,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回敬他?们的扶光君。男子哪有拿绣花针的,绣嫁衣这种事?自?来都是女子做的,这摆明了是在羞辱他?们的扶光君。 扶光君不?怒不?恼,几日?后,叫人?将嫁衣送到了羽族。 水仙好奇地捧着嫁衣:“难道这真的是扶光君亲手所绣?” 粉桃道:“这你就不?懂了,不?管这件嫁衣是不?是扶光君所绣,咱们帝姬提出这个条件,他?送来了这件嫁衣,在天下人?眼中,这嫁衣就是他?亲手所绣。” 水仙气得一跺脚:“我?还以为真是他?绣的,假其他?绣娘之手,哼,好没意思。” 鹿鸣珂给?羽徽若送了这件嫁衣,命魔族大军退兵数十里,放羽徽若出城。 羽徽若回到月上城的第一时间去?见了摄政王。摄政王一夜之间鬓发皆白,沧桑的双眼哀怜地盯着羽徽若,叹道:“我?终是辜负了小月所托。” 听到母亲的名字,羽徽若微微一笑:“您无需自?责,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有位二师兄,穷途末路时曾对我?说,不?是所有的结果都能尽善尽美,做到无愧于心就好。” “你走了,羽族该怎么?办?” “羽族离了谁,百姓都可以照常生活,我?生来先天不?足,只因姓羽,被尊为帝姬,百姓供养我?这么?多年,该是我?回报百姓的时候了。我?去?了后,还请您为羽族重新选出一位适合的王。” “你已做好了决定,是吗?” “愿我?这一去?,能为羽族换来万世的安宁。” 羽徽若郑重地向摄政王拜了拜,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大殿。 第79章 [vip] 示好 天际悬着?一弯惨白?的月。 已是深夜, 万籁俱寂,每一次呼吸间都是凛冬的气息,那种深入骨髓的冷, 叫羽徽若心里发寒。 她向来是不喜欢冬天的,每每到了?冬日, 恨不得蜷缩在?自己的窝里, 也学那些冷血的生物冬眠才好。 因羽徽若吩咐过粉桃她们,无需等候她,寝殿内一片清寂。 羽徽若推门而入, 倦怠地坐下,倒了?杯温茶。 鲛纱裁出的垂帘后, 依稀立着?一道?窈窕纤细的背影。那女子一身清雅的绿衫,乌发披在?身后,发间插着?碧玉簪,光是一抹剪影,就?已清丽逼人。 羽徽若霍地立身而起, 手?按住了?腰间的明玉刀。 “帝姬,别?紧张,深夜造访, 只是有几句话想和?帝姬说。”女子撩起鲛纱, 走到近前。 灯烛的光晕将她的脸庞照得一览无余。 羽徽若倒吸了?口?凉气:“白?漪漪?” 眼前的绿衫少女唇红齿白?,明眸善睐, 正是数年前就?死在?羽徽若手?里的白?漪漪。她笑意盈盈, 苍白?的肌肤间罩着?一层暖黄的光晕, 鲜活的神态和?娴雅的举止, 都不是死人能做出来的。 “白?漪漪拜见?帝姬,帝姬这些年可好?” “别?惺惺作态了?, 有话快说。” 祝炎逃出羽族前,曾将白?漪漪的尸首一并?盗走,那时羽徽若就?已猜出他有什么阴谋诡计,万没有想到有一天还能看到白?漪漪活着?站在?自己的面前。 “帝姬就?不问问我是如何复生的?”白?漪漪弯起唇角,栀子花般的笑颜里藏着?一丝得意,“又是何人将我复生的?” 羽徽若仿佛被一盆冰水浇在?了?头顶,张了?张唇,没有说话。 “是扶光君亲手?将我复活。” 白?漪漪撩了?撩发,露出颈侧的淤痕。淤痕还在?,说明她的确复生刚不久,这痕迹都还未来得及消去。 “我死时带着?怨念,魂魄沉在?忘川,碎裂成?千万片,是扶光君亲自下九幽,在?那忘川河里将我的魂魄一片片捞起,耗费大半修为,重新塞入这具身体。”白?漪漪眉眼含着?清愁,如一支滴露的青荷,在?风中摇摇欲坠,“本以为这辈子与他有缘无分,再无相聚的机会,未曾想他情深至此,倒是不枉我们年少时便相知相许。” 羽徽若面无表情地打断她的话:“如果你来是想和?我炫耀这些,大可不必。你大概不知,他曾心甘情愿死在?我的手?里,死前还要求我将他埋在?能日夜看到我的地方。” 白?漪漪的笑容登时消失在?了?脸上:“你还有脸提这些!羽徽若,都是你害了?他!你可知这三?年来,失了?金丹的他在?荒墟中是怎么活下来的?” “那是他自食恶果。” “你胡说!祝炎都告诉我了?,他努力地往上爬,不择手?段谋得权势,都是为了?得到你!可你呢,却在?他的洞房花烛夜,设计害了?他。”白?漪漪咬着?一口?贝齿,“你怎么可以如此践踏他的真心。” “如果他不对羽族动不该有的念头,我会一辈子守着?他,做他的妻子。” 白?漪漪露出古怪的笑:“他是有吞并?三?界的野心,但对你和?羽族,始终存了?一丝仁慈,周旋在?他的祖父和?祝炎之间,日夜都在?想着?怎么成?为幽都真正的主人,不伤你和?羽族一分一毫。是你不问青红皂白?,伤了?他的心,说白?了?,羽徽若,从头到尾,你都未真正相信过他一回。” “你在?说谎。”羽徽若攥紧了?袖口?,抿着?唇,重复道?,“你在?说谎。” “我有没有说谎,你只需细想一下,他真的对羽族心怀不轨,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的为你去死。羽徽若,他为你死了?三?回,整整三?回!你是没有辜负羽族,没有辜负你的臣民,你唯独辜负了?他一人。” “这些你都是怎么知道?的?”羽徽若敛住心绪。 “你们之间那些事,祝炎比谁都清楚,你以为你们新婚之夜,祝炎真的只是来蹭一杯酒水?”白?漪漪冷笑着?,“他是故意让你听到扶光君的那些话,激起你的杀心,如果不这样?做,你们二人怎会决裂至此。” 羽徽若突然记起方祈玉被迫坠崖那次,祝炎封闭她的五感,她却将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她以为是祝炎疏忽,原来是祝炎故意为之。 他一步步设下陷阱,引诱着?羽徽若将鹿鸣珂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若非如此,那个一心只惦念着?羽族帝姬的魔人殿下,怎会心如死灰,断绝情爱,重新图谋他的宏图大业,为魔族开疆拓土。 “羽徽若,你负了?他,你还有什么脸跟着?他去幽都。”说完这些,白?漪漪留下失魂落魄的羽徽若,走出了?帝姬的寝殿。 月下,祝炎在?等她。青年摇着?脑袋,故作恼怒:“丫头,我的老底都被你给掀光了?。” “祝哥哥为人大度,不会生气的,对不对?”白?漪漪露出贝齿,笑得乖巧。 “你就?不怕他们和?好?” “祝哥哥本事这么大,一定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和?好的。” “挺美的一张脸,怎的心肠如此毒辣。”祝炎曲起手?指,弹了?下她的脑门,“下不为例。” “嗯。”白?漪漪晃了?晃裙角。 祝炎想到什么,警告道?:“小姑娘满口?谎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白?漪漪一脸无辜。 “明明是我亲自下九幽,将你的魂魄一片片拼回来的,你却说是扶光君复活了?你,你这样?,真是寒了?我的心。” “这件事,不论羽徽若怎么想,我心知肚明不就?够了?吗?”白?漪漪扯住他的袖摆,仰起脸颊,“我会一辈子记得祝哥哥的恩情,把祝哥哥放在?心尖上,死也不忘。” 祝炎目光薄凉,并?未搭话。 “我什么时候可以去见?扶光君?” “难道?你要用这张死人脸去见?他?”祝炎捏了?捏她的脸颊。 刚复活的女孩,美得略显苍白?,脖子上的淤痕,终归还是很碍眼。白?漪漪面色一变,扁扁嘴:“那我先?不见?他了?。” * 帝姬与恶犬 第74节 过些日子帝姬就?要出发幽都和?亲,先?前值守的宫女都被羽徽若打发去了?各处,除了?白?梨,她不预备带其?他宫女入幽都。 粉桃担心羽徽若无人侍候,早早起了?,来到殿前。 本该负责守卫帝姬寝殿的侍卫睡倒一地,粉桃大吃一惊,顾不上他们,急急忙忙推开寝殿的门,一眼就?看到羽徽若坐在?冰凉的台阶上。 鲛纱织出的垂帘,被窗隙吹进来的风高高扬起,如山间薄雾涌动,羽徽若的身影在?那“雾霭”间若隐若现。 看到羽徽若完好无损,只是神色痴呆,粉桃狠狠松了?口?气。她走到羽徽若跟前半蹲下,刚握住羽徽若的手?,就?被她浑身的冰凉气息惊住了?:“帝姬,您的手?怎的这样?凉,您是在?这里坐了?一夜没睡吗?” 羽徽若一动不动,似乎已魂游天外。 粉桃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帝姬,您何苦这样?糟蹋自己,这三?年来,您试了?那么多药,身体一天比一天差,您再不心疼自己,这身子迟早要毁了?。” 她哭得那般伤心,声?音洪亮,喉中一哽一哽的,似要替羽徽若将她的委屈都哭干净。 羽徽若的眼珠子终于转动了?一下,她伸出手?,为粉桃拭掉眼角的泪。 粉桃停止了?嚎啕大哭,泪眼婆娑地望她。 羽徽若许久没有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地说:“我以为我只做错了?一件事,并?且想办法弥补,回过头来却发现一步错,步步都是错的。” “人的一辈子这么长,没有谁能一直清清白?白?的,什么错都不会犯。帝姬,您曾经和?扶光君感情那么好,我相信扶光君不会真的如此绝情,入了?幽都,您向扶光君低个头,服个软,他要是还喜欢您,肯定会心软的。”粉桃跪在?羽徽若身前,再三?恳求,“帝姬,求求您,要想尽办法活下来。” 羽徽若坐在?这里思索了?一夜,一种从未有过的颓丧和?无力啃噬着?她的灵魂,就?好像三?魂七魄都被啃噬干净,只剩下这副空壳子还留在?这里。 她想不出还有什么继续留在?这里的意义。 此刻看到眼前这个忠心耿耿哭着?求自己活下去的婢女,她冰凉的胸膛里滚过暖流,死去的心一点点重新活过来。 羽徽若说:“去将白?梨唤来。” * 羽徽若将一只锦囊交给白?梨:“务必将这个亲手?交到扶光君的手?上,他只要看到这个,就?会明白?我的心意。” 两族已到了?议和?的阶段,一举一动,都有无数人盯着?,有些私情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说的,比如锦囊里的这枚灵犀佩。 如果所有人都知道?,扶光君举兵是为自己的青梅竹马,止戈却是为羽族帝姬,整个魔域都会因为在?两个女人之间来回摇摆而沦为笑话。 “羽族帝姬为得到扶光君,逼死扶光君的小青梅,强取豪夺扶光君,又在?新婚之夜将扶光君始乱终弃”,这桩已盖棺定论的旧事也会重新曝光在?日光下。 这件事是他们两个人的伤疤,羽徽若不希望在?众目睽睽之下再次撕开它们,将鲜血淋漓的旧伤口?暴露给所有人看。 这枚灵犀佩,只能是他们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帝姬和?亲的日子经双方商议,已经定下,魔族来迎亲的大军就?驻扎在?月上城外,白?梨怀揣着?锦囊,展开翅膀,避开魔族的士兵,来到鹿鸣珂的营帐。 鹿鸣珂并?未在?大帐内。 白?梨想到羽徽若说,要亲手?交给他,掀开帘子,走了?出来。 一道?掌风迎面袭来。 这掌风夹杂着?磅礴的灵力,白?梨避之不及,中了?一掌,就?地一滚,几度试图站起来,都失败了?。 她趴伏在?地上,仰面看向祝炎。 半张脸覆着?魔纹的青年缓步而来,啧啧叹道?:“这不是帝姬身边的小婢女吗?哎呀呀,没看清,出手?重了?些。你我两族虽然已经议和?,这里毕竟是魔族的营帐,你一个羽人没有事先?通报,得到许可,贸然出现在?这里,我便是杀了?你,也无可厚非。” 白?梨咽下喉中腥气:“我要见?鹿鸣珂。” “你见?我们殿下做什么?” 白?梨梗着?脖子不说。 祝炎叹口?气:“看来是为私事,为防止动摇军心,我还是杀了?你为好。不过,友好的提醒一句,我杀了?你,是主动撕毁盟约,羽族服气也罢,不服也罢,这场仗打起来,吃亏的反正不是魔族。是迎一个徒有美貌的帝姬入幽都,还是将整个羽族都纳入囊中,让我仔细想想,哪个更划算。” 这是明目张胆的威胁了?。 魔族大军势如破竹,拿下羽族是早晚的事,他们本可以不接受议和?。这只血魔虎视眈眈,明显就?是不甘心议和?,想找一个机会,打破议和?的局面。 白?梨不想成?为终止议和?的导火索,想了?想,取出怀中的锦囊:“我有一物,想亲手?呈给扶光君。” “殿下事务繁忙,无暇见?你这等无足轻重之辈,我替你转交。” 白?梨抿唇:“我要亲手?交给扶光君。” “罢了?,还是杀了?你,挑起两族争端,捡个大便宜。”祝炎掌中蓄力,目露凶光。 杀人在?他口?中,变得和?吃饭睡觉一样?稀松平常。 白?梨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卑鄙无耻的小人,被他强大的威压困住,竟是想逃都逃不了?。 祝炎俯视着?她,说:“你不肯让我转交,无非是不信我,我可以用心魔起誓,亲手?将此物呈给殿下,若是违背,就?降下雷劫,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心魔起誓后,无法反悔,更做不得假。交出锦囊是死,不交出锦囊也是死。白?梨思量再三?,最终还是将锦囊给了?祝炎。 有心魔誓言托底,总比被他强抢了?去好。 祝炎撤掉了?威压。 白?梨捂着?心口?,站起来,踉踉跄跄地离开。 祝炎解开锦囊,看了?眼里面碧色的玉佩。 灵犀佩,传说两情相悦的有情人,佩戴这玉佩,碰在?一起,玉佩会心有灵犀,产生震动,发出好听的声?音。 这羽族的小帝姬是在?低头示好吗? 他把玩着?灵犀佩,挑起唇角:“我只答应亲手?将其?交给殿下,可未曾言明什么时候转交。” 第80章 [vip] 玉碎 月上?城的雪下了一场又一场, 羽徽若等了一日又一日,她放下身段主动求和的少年,始终没有回音。 到了和亲这日, 天还未亮,空中又飘起了新雪。 天气愈渐暖和, 按照以往的经验, 这应当是这个冬日里?的最后一场雪。等雪化了,就会春回大?地,万物重新焕发生机。 帝姬畏冷, 寝殿里?早已备好了取暖的炭火,粉桃等宫婢为羽徽若梳妆打扮, 穿上?幽都?那边送过?来的嫁衣。 这嫁衣颜色鲜艳,用金线绣出?翱翔九霄的凤凰,领口和袖口处还缀着漂亮圆润的红珍珠。 魔族那边送来了好几箱奇珍异宝,甫一打开,金灿灿的, 整个寝殿都?亮堂了不少。 这次帝姬是战败和亲,作为人质入幽都?,不光帝姬要去, 羽族还得备足赔罪的礼物。魔族送来珍宝的举动, 倒像是在给帝姬下聘,但那边没有明言, 谁也摸不准鹿鸣珂的心思, 摄政王让粉桃她们几个清点珍宝, 装上?和亲的车队, 一并由?羽徽若带去幽都?。 无?论这些珍宝的用意是什么,羽徽若带在身边, 需要的时?候可解燃眉之急。 “帝姬这身嫁衣可真是好看。”水仙给羽徽若穿衣时?,望着镜子里?的她,不由?得失神。 这是羽徽若第二次成婚,羽徽若肤色白,容貌出?众,本就明艳的长相,换上?这一身红衣,更是艳光四射,灿然夺目。 “就是可惜尺寸大?了些。”水仙撇撇嘴。 魔族那边送来的嫁衣,是按照羽徽若三年前的尺寸量的,鹿鸣珂还记得她的身量,却不知?道这三年来她愈发清瘦,曾经的旧衣都?宽大?了一圈。 外头的雪簌簌而落,凤凰树的枝头染成一片洁白。羽徽若提起裙摆,走?出?寝殿。 粉桃捧着手炉追了出?来:“帝姬。” 羽徽若接过?手炉。 阿七原本在雪中撒蹄狂奔,看见她,蹭地一下跑到她身边,伸出?毛茸茸的脑袋。 是羽徽若将它从七曜阁接过?来的,它在这里?生活了三年,姜潮生已死了三年,它虽然时?而会思念自己的旧主人,早已将羽徽若当做了新主人。 羽徽若向着雪中走?去,宽大?的裙摆曳过?苍白的地面,像是骤然盛放的晚霞。 阿七留下两行脚印,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一人一狼,来到云啸风沉睡的地宫。 医师们见了羽徽若,纷纷过?来行礼。 羽徽若问:“怎么样?” 决心将鹿鸣珂送入荒墟起,羽徽若背地里?派人将云啸风从百草门接了回来,藏在这地宫深处,请来羽族医术最好的一群医师为他医治。 三年的时?间,已小?有成果。 其中一人信心满满地说:“云将军就快醒来了,这个月内,肯定能醒来。” “那就好。” 当初百草门的少门主苏畅也是这样保证的,羽徽若等了三年,都?没能等到云啸风醒来。她的脸上?不辨悲喜,坐在云啸风的身侧,垂眸看他。 这三年来,云啸风不吃不喝,虽有法宝护住心脉,身子骨日复一日的消瘦下去,曾经朝气蓬勃的少年郎,面上?一派死气沉沉。 “云啸风,我走?了。我可不是不告而别哦,谁让你这么贪睡,你要是恼我,我也没办法。再过?些日子,桃花要开了,等你醒了,记得给我酿一壶桃花酒,就埋在凤凰树下。”羽徽若轻叹一口气,“记得这次别再埋错了地方,我会找不到的。” 以前羽徽若同云啸风在军营里?鬼混时?,两人常一起喝酒,羽徽若嫌弃外面的酒不好,云啸风就亲自给她酿酒。 他这人粗枝大?叶的,却有一双酿酒的好手艺,花啊果子啊什么的,到了他手里?,像是被施了仙法,通通都?变成了入口的佳酿。 就是他这人太过?粗心,常常记错藏酒的地方,害得羽徽若怎么都?找不着。 聊起这些年少往事?,羽徽若哀伤的眉眼终于展露出?一丝笑意。时?间差不多了,羽徽若嘱咐医师们好好照顾他,起身离开地宫。 医师们目送着羽徽若的背影。没有人注意到,躺在床上?的云啸风指尖动了动,干涩的眼角滚下一滴热泪。 出?了地宫,羽徽若去向摄政王拜别。 她剖了一滴心尖血,留给摄政王。 这滴心尖血,蕴含着部?分凤凰真灵,将来羽族选出?新任的王,天资聪颖者可将其转化为自己所用,如此一来,凤凰真灵不算失传。 “帝姬,时?辰到了。”迎亲的使者前来催促。 “我想再上?一回城楼,最后看一眼月上?城。”羽徽若仰头望着苍穹。 使者为难道:“我需向殿下请示。” 鹅毛大?雪翩然飘落,极致的苍白,毫不吝惜地铺到了天尽头。 月上?城前,魔族迎亲的队伍齐整整地立在雪中,一片肃穆。车马都?披上?红绸,士兵们臂间系着红纱,白雪,红纱,银甲,三种颜色交缠,分外灼目。 使者命人将话递给了鹿鸣珂。 隐约能看到鹿鸣珂坐在车辇中,隔着垂帘,微微点了下脑袋。 而后没多久,城楼上?出?现了一袭红嫁衣的羽族帝姬。 帝姬与恶犬 第75节 帝姬肤色苍白,身形瘦弱,宽大?的衣摆在风中猎猎飞舞,张扬又炽烈的颜色,如大?地上?熊熊燃烧的战火,又如东方破晓的第一缕朝阳,士兵殉国的瞬间喷溅的一抹血雾。 白梨看着羽徽若拖曳着裙摆,一步步登上?台阶,单膝跪下,一字一句怆然道:“白梨,恭送,帝姬。” 雪下得越来越大?,白梨眼角的一滴泪不知?不觉凝成了霜。 月上?城年年冬日都?会下雪,厚厚的雪,冰封着万物,是为了来年百姓的地里?能有更好的收成。 今日的这场雪下得尤其大?。 大?雪簌簌而落,将天地和远山都?变作模糊的影子。 鹿鸣珂透过?纱制的垂帘望过?去,高墙上?一抹艳红的剪影映在瞳孔里?,像是沙子狠狠地磨了下他的眼睛。 一股不祥的预感罩在心头。 他的目光紧紧抓住帝姬的身影。 “殿下,帝姬命白梨姑娘送来这只锦囊,说,务必要将此物亲手交到您的手上?。”祝炎站在车外,打起帘子,托着锦囊,双手呈给鹿鸣珂。 听到这是羽徽若亲口嘱托要交到他手里?的东西,他垂下头去,伸手去接那锦囊。 就在此时?。 那站在城楼上?的羽族帝姬一脚踏空,笔直地坠了下去。 嘭—— 时?间静止了一瞬,城廓肃然无?声,苍白的雪漂浮在空中。 那身着嫁衣的小?帝姬躺着的地方,鲜红的血晕开,绽放出?一朵朵炽烈的红梅。 “初初!”一声长啸,撕破九霄。 鹿鸣珂此生都?未见过?那样红的颜色,红的嫁衣,红的血,一寸寸,染红他的双目。 傲视三界的太子殿下,一剑可斩山河的扶光君,在这一刻,竟忘了所有的术法,如同一个凡人般惊慌失措,跌下了车辇,手脚并用,跌跌撞撞,向着那躺在城楼下筋骨寸断的帝姬狂奔奔去。 他的眼底掠过?一幕幕倒退的风景,等他回过?神来,已将羽徽若搂入了怀中。 “为什么!为什么不用你的翅膀!” 羽人生有翅膀,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能忍住不展翅,可见她是抱了多么大?的必死决心。 他从未想过?逼死她。 为什么她宁可跳下来,都?不肯同他服个软。他从头到尾,只是希望她认个错,说两句好话,哄一哄他。 每一片落下的雪花,都?有了重量,化作锋利的刀子,将他万箭穿心。 早已被剜去血肉之心的蛟龙,与他曾结下同命相连的生死契,感受到了他的痛苦,突然睁开双目,仰头发出?一声凄厉的吟啸。 羽徽若的目光擦过?鹿鸣珂的脸庞,在看浩瀚无?垠的苍穹。 没有人知?道,她站在城楼上?的那一刻,心里?怕极了。 城楼那么高,风这么大?,雪又这么冷,她生来就怕疼,粉身碎骨的滋味,一定疼得要命。 可她不能怕。 她是羽族帝姬,她可以老死在自己宫里?,可以战死在沙场上?,唯独不能屈辱地死在敌人的床上?。 风声淹没世间的喧嚣,鲜血如海水般温暖,包裹着她破碎的躯体。那一刻,她心头如释重负。 羽徽若轻轻地笑了起来,唇瓣一张一合:“欠你的,我终于还你了,鹿鸣珂,这一次,我们两清。” “我不答应!我没有同意,怎么能两清!”他咬着牙齿,舌尖尝到腥甜的滋味,发疯地向她的丹田输送着灵力,“你若死了,便?是毁约,届时?,幽都?的十万大?军将会踏平羽族,羽族的所有臣民都?会为你陪葬。” 鹿鸣珂说了些什么,羽徽若没有听清,她满目都?是这些飘扬的雪花。 她讨厌冬天,讨厌下雪,那样苍白冰冷的颜色,凝结着深入骨髓的寒气,把万物都?变得冷冰冰的。 此刻飘落下来的雪花在风中翩然起舞,却像是鸟儿?的羽毛那般柔软,羽徽若忍不住探出?手,想要抓住这些自由?自在的雪。 她仿佛变成了这些雪,身体碎成一片片,跟随着风,无?拘无?束地飘向天涯海角。 鹿鸣珂将自己的灵力都?输给了羽徽若,几近枯竭的丹田泛起微微的刺痛。 羽徽若的手伸向天空的手,突然垂落下去。 鹿鸣珂动作一顿,慢慢地垂下眼眸。被她抓住的雪花,在掌心余温的包裹下,融化成了水滴。 “你骗我!羽徽若,你又骗我!你明明答应过?我,跟我回幽都?的。”鹿鸣珂死寂的双眸浮起猩红的颜色,眼泪一颗颗滚落,整个人像是被推进漩涡里?,灵魂被绞成了碎片,“你又骗我……” “她没有骗你。”白梨走?到鹿鸣珂的身后,面无?表情地开口,“两族议和,只说了帝姬和亲,没有约定,是活着的帝姬,还是死了的帝姬。帝姬说了,她的身体就在这里?,请您依照盟约,迎她入幽都?。” “她还说,这一次,您去哪里?,她就去哪里?。”白梨背脊挺直,屈膝跪下,“请扶光君善待帝姬,善待羽族。” 雪一重重覆盖下来,很快,羽徽若身上?的血凝结了起来,两人逐渐被苍雪掩埋。 鹿鸣珂抱紧了羽徽若,解下身上?的衣袍,裹住她瘦弱的身躯,企图留住她身上?的余温:“初初,我知?你不喜欢下雪,我带你去幽都?,那里?从来不会下雪。我还给你种你最喜欢的果子,吃不完的果子就酿成果酒,等月圆的时?候,我们带着酿好的酒,撑船去湖心,枕着月色躺到天亮……” 无?论他说什么,羽徽若都?不会再听见了。 鹿鸣珂横抱起羽徽若,慢慢地向大?雪中走?去。他的唇角翘起愉悦的弧度,自顾自地说起幽都?的好,仿佛怀中的少女只是酣睡过?去。 轰然一掌,将他推了回去。 鹿鸣珂跌坐在地上?,呕出?一口血。他的双臂牢牢扣住羽徽若,目光凌厉地瞪着突然出?现的云啸风。 云啸风刚醒来,气力还未恢复,骤然撞见帝姬坠楼的一幕,备受打击,心肺俱震,元气去了大?半,这一掌又用尽他全部?的修为,几乎叫他再次晕死过?去。 他摇摇晃晃地拄着自己的红缨枪,满面悲恸的神色,朝鹿鸣珂伸出?手,声音凄厉得像是野兽濒死前的嘶鸣:“把帝姬还给我!鹿鸣珂,你这个混球,你把帝姬还给我!” “她是我的。”鹿鸣珂扣住羽徽若的手收紧力道,警惕而又小?心的护住怀里?的人,“我要带她回幽都?。” “是你逼死了帝姬,你还有什么脸带她回幽都?。”云啸风举□□了过?去。 他从未告诉过?羽徽若,他给自己的这把红缨枪偷偷取了个名字,守徽。他今日就用这杆枪,杀了这逼死帝姬的元凶。 “叮”的一声,白梨出?剑,挡住了云啸风的红缨枪。 白梨神色郑重地说:“帝姬是自愿的,云将军,请以羽族为重,莫要毁了帝姬的心血,破坏两族盟约。” “你都?知?道?” 白梨默认。 “你都?知?道,你为什么不阻止!”粉身碎骨,对有翅膀的羽人来说,是最残忍的死法。 “这是帝姬自己选择的路,帝姬心甘情愿。”白梨想起羽徽若和她说的那个梦,梦里?,她身穿嫁衣,从城楼上?跳了下去。 她说,那是羽族帝姬命中的劫数。 “心甘情愿,心甘情愿……”云啸风满腔的怨愤,都?被这四个字击得粉碎,这一枪无?论如何再也刺不出?去。他“啊”的一声大?叫,掷出?了手中的枪,痛苦地别过?了眼。 祝炎前来搀扶着鹿鸣珂起身。 “初初,你好好睡一觉,等你醒了,我们就到幽都?了。”鹿鸣珂温柔地望了一眼怀中的姑娘。 车轮在雪地里?碾出?两道深痕,辚辚声响越行越远。 自发来相送的羽族臣民,不约而同地朝着魔族车辇离去的方向跪了下来,悲声道:“恭送,帝姬!” 人群里?走?出?来一名白衣少女,少女脸上?罩着面纱,露出?一双灵动的眼。她手里?勾着一只锦囊,是鹿鸣珂还未来得及打开的锦囊,在他奔向羽徽若的过?程中,掉在了雪地里?。 她打开锦囊,握住造型精巧的半块灵犀佩,走?到城楼下的那汪血泊前,捡起从羽徽若手中滑落的灵犀佩。 两枚灵犀佩交付各自的主人时?,曾滴入他们的血,碰到一起的瞬间,严丝合缝,成了完整的一块玉,还发出?了一声清越的玉鸣声。 两情相悦,而玉鸣。 白漪漪想起这对情人佩的传说,藏在面纱下的那张脸扭曲了一下。 第81章 [vip] 复生 【半年后?】 羽徽若醒来的那日, 是个?温暖的黄昏。 风摇曳着?窗外的花影,送来沁人心脾的暖香,橘黄的夕辉透过雕花的窗棂, 泻出漂亮的光束。 一粒粒微小的尘埃在金色的光晕里翩翩起舞。 羽徽若睁着?眼眸,恍如隔世般地?看着?头顶拂动?的床帐。 她不是死了吗? 传闻人死后?, 魂魄堕入九幽。九幽漆黑一片, 红色的花开满黄泉路,将魂魄接引到?忘川河畔,渡过忘川, 无主的魂魄才能找到?轮回的地?方。 要是一不小心被汹涌的河水卷入下游,就会化作河中厉鬼, 永不超生。 那一束夕阳的光晕渐渐偏移,吻上眼角。羽徽若神思回笼,撑着?手肘坐起,向着?窗外望去。 碧绿的枝叶间垂挂着?一树树的红樱桃,鼓胀胀, 圆滚滚,色泽鲜亮,像是少女微红的脸。 羽徽若记得七岁那年, 姑姑带她去的避暑别庄, 窗外也生着?一棵樱桃树。 那时?她顽皮,自?制了一对翅膀, 从高楼跳下去, 摔断了腿。一整个?夏日, 她都躺在床上养伤, 她让人将软榻挪到?窗畔,打开窗扇, 任由那丰茂的枝叶被风拂进窗口,伸手就能拽下一串樱桃。 樱桃大多都是相伴而生,纯粹的红,是酸酸甜甜的口味,而红得发紫的,又是纯粹的甜。羽徽若舔舔唇角,怀念起那时?的滋味,慢慢地?下了床。 她大抵在床上躺了许久,刚下地?,一阵眩晕袭上脑海,又跌坐回了床畔。 她闭着?眼睛,待那股晕眩感消失,重新?站起。 这次有了经验,她扶着?床柱,慢吞吞地?起身。 这具身体像是遭人强拆了过后?,又重组了起来,每走一步都摇摇欲坠,似要散架。短短几步路,走得羽徽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她贴着?窗台而立,伸长胳膊,探出一只枯瘦的手,拽住垂下来的一簇枝叶。 捻住一粒樱桃,想要拧下来时?,身后?猝不及防响起杯碟摔落的声音。 梳着?双丫髻的小婢女惊慌失措:“帝姬,帝姬小心跌下去!” 她看起来慌极了,就好像羽徽若站到?了多么?危险的地?方。 羽徽若垂目。 她所立的地?方,离地?面约莫有三层楼的高度,羽人生来不畏高,这么?随意一瞥,她竟手脚虚软,眼前发黑,险些栽了出去。 小婢女紧紧扯住她的衣袖,声音里带着?哭腔:“求求您,帝姬,您千万不要再?想不开,您若是从这里跳下去,殿下会凌迟了我的。” 帝姬与恶犬 第76节 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清秀,皮肤惨白,领口的地?方依稀可见魔纹的痕迹。 魔人自?带魔纹,是身份的标志。魔纹生长的地?方没有规律,若是长得不巧,就长在了脸上。这般长在身体上,能用衣服遮掩的,是很懂事的魔纹了。 鹿鸣珂身上没有魔纹,或许,和?他母亲是人族有关。本来魔人就是人与魔的后?人,再?经一轮血脉的稀释,能传承下来的就很少了。 羽徽若被小婢女扯回了床榻。 她伸出手,接住倾泻而来的夕光。 看她喜欢阳光,小婢女收拾好地?上的碎片,将殿中所有的帘子都打起。 羽徽若这才有机会将大殿的全?貌看清楚。 大殿分为两个?部分,一前一后?,后?殿设有床榻,并桌椅等家具,是作睡觉用的,还用一面墙嵌了一排书架,架子上琳琅满目摆着?书籍,不远处,有桌案和?文?房四宝,垂帘后?摆着?一张琴案,上有桐木做的七弦琴。 前殿凿有清池,中间以五颜六色的石子铺路,旁边种植着?花卉,以及一棵半人高的果树,树上结满红色的果实,水中有四尾漂亮的红鲤鱼,悠然地?摆着?尾巴。 最?瞩目的当属殿内的灯烛,每个?角落里都设有落地?的花枝铜灯,只等夜晚一到?,将灯烛点燃,整间大殿都会亮如白昼。 羽徽若与这小婢女的三言两语的谈话中得知,这里不是什么?收容魂魄的九幽,而是魔人的老窝,幽都。 小婢女唤作阿昙,原是太子屋中的,因手脚利索,为人老实,被太子殿下打发到?这里来。 羽徽若此前从未来过幽都,印象中的幽都一直都是枯骨遍地?,血流成?河,不成?想还有这般祥和?繁荣的景象。 阿昙道:“帝姬说笑了,幽都的确常发生斗殴事件,乃因和?魔人骨子里的好斗有关,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这些年在魔君的辖制下,大多数臣民都是老老实实,绝不惹是生非,至于?您说的枯骨遍地?,血流成?河,只会在战时?发生,自?从魔君做了这幽都的主人,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过了。” 羽徽若“哦”了声,又陷入了发呆的状态。过了一会儿,她忽然说:“这里是幽都,你?是鹿鸣珂派来的。” 她不是在疑问,而是陈述这件事。 她死而复生一次,又睡了这么?久,脑子不大灵活,记忆也断断续续的,思考的时?候,脑海中常陷入一片空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才能将思路理顺。 阿昙点点头:“半年前,您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殿下抱着?您回了幽都,一回来就闭关七日。七日后?,殿下全?然像是变了一个?人,瘦得我们都快不认识了,他将您抱到?这里,摘下这里原本的牌匾,重新?起了个?名字,嘱咐我们说,以后?您就是这里的主人。” “是鹿鸣珂让我活过来的?”羽徽若怔怔说。 她跳下来的时?候,摔得浑身是血,骨头都断了。鹿鸣珂用了什么?法子,能让她死而复生? 阿昙说:“我已通知了殿下,他马上会过来,您有什么?话,直接问殿下就是。” 羽徽若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尖锐:“他要来?” 鹿鸣珂立在蛟首,腰间悬剑,逼她殉白漪漪的记忆,和?她着?嫁衣跳楼,死在鹿鸣珂怀里的记忆交织在一起,她一时?分不清,哪些是发生过的,哪些是曾在深夜里一幕幕上演过的噩梦。 记忆里的鹿鸣珂一身白衣,目光比雪还冷,满身阴戾,逼到?她的眼前。 她瞳孔放大,城楼下死亡的那一瞬记忆又被唤起,连连退了三步,抖着?声音道:“不,我不见他。” 阿昙被她这个?反应吓了一跳:“帝姬?” 羽徽若提起裙摆就向着?殿外跑去。 “帝姬!”阿昙在后?面追,“帝姬,您慢点跑。” 羽徽若身子刚复原,跑起来摇摇晃晃的,她拼命鼓动?着?腿部的力量,想要逃离这个?令她畏惧的地?方。 离天光三步之遥时?,门口骤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影。 羽徽若收不住脚步,撞入那人的怀中,由于?巨大的惯性,她向后?趔趄数步,身子歪了歪。 一只手探出,揽住她的腰身,将她带入了温暖的怀中。 羽徽若抬起下巴,眸底映入一张英俊的轮廓。 那张脸太过熟悉,熟悉到?一看到?他,死亡的阴影尽数罩在头顶,直叫她想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是自?己走回去,还是我抱你?回去?” 头顶的声音听来有三分温柔,并不能驱走羽徽若心里的恐惧。羽徽若蜷缩着?肩膀,只恨自?己没有死在城楼下,又落入了他的手中。 鹿鸣珂没有等到?羽徽若的答复,径自?弯身,将她横抱而起,走向床榻。 阿昙先前给羽徽若准备的药摔了,厨房那边重新?熬制了一碗,送了过来。 鹿鸣珂放下羽徽若,拿起匕首,在指尖划了一刀,往药碗中滴了三滴魔血。 羽徽若又惊又怕地?望着?他端起那碗药朝自?己走来。 鹿鸣珂坐在床畔,温声哄着?:“初初,喝药了。” 羽徽若抱着?双膝,坐在角落里,扭过头,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鹿鸣珂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春风般的笑意逐渐隐没在唇角:“嫌我恶心?” 他想起原本属于?他们二人的新?婚之夜,羽徽若却将一个?死人浓妆艳抹,送到?他们的喜床上。 她就那么?讨厌他,轻贱他,非要在他最?春风得意时?狠狠羞辱他,给他致命的一击。 鹿鸣珂伸手一捞,将她抓进怀中,牢牢扣住,碗沿压着?她的唇瓣:“我的血是很恶心,但对你?来说,是续命的良药,你?觉得恶心,也只能乖乖捏着?鼻子喝下。” 羽徽若推着?他的手:“谁要你?为我续命了?堂堂羽族帝姬,不需要你?这魔头的施舍。” 他收了她的灵犀佩,明白她的心意,依旧不肯与她和?好,还执意逼她和?亲,赴幽都受辱,可见他恨透了她。 他为她续命,不过是为了不想让她死得那么?痛快,要她活着?受他折辱,当他的玩物。 “我不会做你?的玩物,你?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了,也不会遂你?的愿。”羽徽若咬紧牙关,拼命闭着?嘴。 羽徽若一口一个?“死”字,仿佛一把把锋利的刀,直往鹿鸣珂的心窝里戳。 鹿鸣珂眼前似又弥漫着?大片的血雾,血那么?红,那么?烫,烫得他的眼角发酸。 她宁可粉身碎骨,都不愿放下身段,说两句谎言,求一求他,哄一哄他。 她可知道,哪怕是在荒墟里受尽折磨的三年,他想的都不是如何?将她千刀万剐。 “你?想死,我偏要你?活着?,羽徽若,你?欠我的,岂是你?一条命就能还得清的。”鹿鸣珂一只手轻易化解了羽徽若所有的挣扎,他捏着?她的下巴,将那碗混着?他魔血的药,尽数灌入她喉中,“活着?,才能当我的玩物,不是吗?” 羽徽若敌不过他的力气,被迫吞咽着?药汁,呛咳起来。 她咳得眼角发红,满脸是泪。 鹿鸣珂冷漠地?站在床前,居高临下俯视着?她:“帝姬既不肯接受我的施舍,那就请帝姬好好自?力更生,莫再?贪图幽都的一餐一粟。” 直到?鹿鸣珂踏出大殿,羽徽若才琢磨出来他那句话的意思。他这是费尽千辛万苦将她复活,专门饿她的肚子。 这世上怎么?还有这种人! 那被强灌进肚子里的药苦得羽徽若舌头发麻,药里还有鹿鸣珂的血,羽徽若醒来这么?久,什么?东西都没吃,满肚子都是苦涩,混着?满肚子的委屈,这些年的娇生惯养,一下子被逼了出来,忍不住捂着?脸,大哭起来:“鹿鸣珂,你?这个?小混球!” 她都死了一回,还要被他这么?欺负。 当初在山洞里,他明明答应过的,以后?都不会让她哭。 鹿鸣珂站在窗外,听着?羽徽若的哭声。她边哭边咒骂鹿鸣珂,“混球、混蛋、王八羔子”等字眼往外蹦,骂到?那句“不举”时?,鹿鸣珂黑着?脸走了。 第82章 [vip] 傲娇 阿昙手足无措地听着羽徽若咒骂, 时不时往外?张望一眼,生怕太子?殿下听不下去,冲进来掐死这羽族不知?死活的帝姬。 羽族帝姬为大义而死的事?在魔域流传着, 魔人虽与羽族敌对,都钦佩帝姬的气?节。阿昙心目中的帝姬, 应当是知?书达理, 温柔敦厚的,羽徽若这骂人的泼辣娇蛮劲儿,直让阿昙跌破了?眼镜。 羽徽若骂完了?, 心里痛快了?,抹抹眼泪, 不肯再哭了?。 这个小混球,不值得她?掉这么多眼泪。她?哭一哭,是哭先前的委屈,想通了?,又不觉得委屈了?。本来这件事?就是她?作茧自缚, 害了?鹿鸣珂,也害了?自己,说白了?, 她?活该。 羽徽若眨着眼睛, 只觉眼皮很重,眼睛都肿了?起来。 她?问阿昙要?了?一面镜子?。 镜子?里的她?瘦骨嶙峋, 面色惨白, 不光眼睛肿, 额角还有块疤, 跟个干瘦的骷髅似的,难为她?用这个样子?和鹿鸣珂撒泼, 鹿鸣珂还神色如常。 这块疤好像是她?跳下去的时候磕出来的。羽徽若抬手解开衣裳,身上也有好几处这样的疤。 她?的骨头都被都修复好了?,偏留下这些疤做什么,有这些疤在,她?都不漂亮了?。 漂亮惯了?的羽徽若,很不习惯这个模样的自己。 “帝姬莫急,殿下已命人在炼制一款玉颜膏,这玉颜膏可?以修复您的疤痕,只是炼制时间久,估摸着,再过段时间就成了?。” 羽徽若托着腮想,那也要?小混球肯给才行。她?刚醒来就和他?大吵一架,他?现在估计气?死了?,说不定恼羞成怒,就让她?这么丑下去了?。 想起方才鹿鸣珂一袭锦衣、满身贵气?的模样,再对比自己这副丑陋、落魄的磕碜相,羽徽若咬着唇,咽下满口苦涩。 阿昙并不这么认为:“帝姬只是太瘦了?,当务之急,还是多吃些,赶快变得丰腴起来。” 说到吃,羽徽若肚子?一声轻响,唱起了?空城计。 她?是饿了?,鹿鸣珂刚克扣掉她?的伙食,哪有吃的? 鹿鸣珂打的算盘,羽徽若比谁都清楚,他?就是要?她?丢掉所有的骨气?,去求他?施舍。她?刚撂下狠话,这个时候出尔反尔,那不是打自己的脸么! 她?打死都不会去求他?的。 羽徽若揉揉肚子?,走到殿中那棵果树前。 这果子?指甲大小,颗颗圆润饱满。羽徽若扯了?一颗果子?,撩起清池里的水,洗干净后放入口中。 果子?出乎意料的可?口,甫一入口,汁水在舌尖漫开,一股清甜滑入喉中。 “这是殿下叫人从别处移植过来,特意栽在这殿中的,好不容易才养活了?。”阿昙帮羽徽若摘果子?,“帝姬喜欢就好。” 羽徽若吃了?些果子?,填饱肚子?,重新躺回榻上。 她?刚醒来,身体?还需休养,鹿鸣珂喂她?喝的那碗药里有安神的成分,没多久,她?又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阿昙为她?放下帘子?。 天色已晚,她?点燃殿内所有的灯烛。 搬进来那日,太子?殿下就将?这位羽族帝姬的喜好和习惯,事?无巨细地讲给她?听了?,比如,帝姬睡觉要?燃着灯烛。 阿昙走出大殿,殿门?口站着一道人影,阿昙拍着胸脯,啐道:“跟个鬼似的,吓死我?了?,拜托,下次能不能出点声。” “人族有句话,叫做‘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阿昙,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我?的事??”青年挑起眉尾。 “滚。”阿昙懒得搭理他?。青年唤作流觞,是太子?殿下的护卫,跟阿昙有青梅竹马的情谊。 “是殿下派我?过来的。”流觞往殿内瞥了?一眼,“睡着了??” 阿昙“嗯”了?声:“她?的记忆好像有些混乱,记错了?些事?,她?以为是殿下逼她?殉白姑娘的。” 帝姬与恶犬 第77节 “不妨事?,应是睡得太久了?,才刚醒来,还没分清梦境与现实,过两日就好了?。”流觞安慰一句,“我?就去回复殿下了?。” 阿昙扯住他?:“你说,殿下待这位羽族帝姬到底是什么心思??” 先前被派过来,人人都说她?完了?,跟着这么个半死不活的羽族帝姬,还与殿下有深仇大恨,这辈子?都别想往殿下跟前凑,谋更好的前程了?。 还是这位太子?殿下眼前的红人,私底下暗示她?好好守着帝姬,待帝姬醒过来,她?就能跟着飞黄腾达。 阿昙满心以为,羽徽若醒过来,她?的好日子?就来了?。 这不,好日子?没来,倒先断粮了?。阿昙现在是丈二的和尚,实在摸不着脑袋。 “这就要?取决于?那位帝姬的心思?了?。”流觞用大手揉了?揉阿昙的脑袋,“他?们两个各自都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闹一闹脾气?,是人之常情,哪能这么快就和好。你耐心些,打起精神,好好看?顾着这位帝姬,莫让她?再寻了?短见,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 羽徽若睡得早,醒得也早,她?呆呆坐在窗前,看?了?日出,用了?殿中果树上的果子?。 昨日还不觉得,睡了?这一觉,身子?已好了?大半,倒像是服了?什么灵丹妙药,那些混乱的记忆也渐渐清晰起来。 光吃果子?,没有滋味,到晌午时,腹中又打起鼓来。 羽徽若站起身来,向着殿外?走去。 阿昙本在打扫着殿内的卫生,见状,立时扔了?扫帚,跟了?上去。 春末夏初的天气?,风里沁着股浓郁的香气?,羽徽若站在阳光下,闭着眼睛,仰起脖子?,久违的暖意沐浴着四肢,叫她?舒服得吐出一口浊气?。 湖上有对野鸭子?,亲昵地蹭着彼此,她?走到湖畔,看?着水中的倒影。 阿昙几乎贴着她?而立,双手绞在一起,眉头蹙着,满脸紧张的表情。 羽徽若不由得一笑:“阿昙,你不会以为我?要?投水吧?” 阿昙被戳中心思?,死不承认:“我?是怕帝姬您摔下水。” “你放心,我?凫水的本事?很好,淹不死的。”她?深呼吸一口空气?里氤氲的草木气?息,“况且,我?不会再寻死,活着,是一件很好的事?。” “那半年前为何您……” “为何会跳下城楼?”羽徽若接了?她?的话,仰面望向天幕,“若你成了?羽族帝姬,你也会这么做的。” 阳光漏下树隙,一束漂亮的光晕刚好照在羽徽若的脸上,那瞬间,眼前这个苍白瘦弱、额角还有疤的女孩满身耀眼的光芒。 “羽族帝姬已死在了?城楼下,现在活着的是初初,以后,我?会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 阿昙神色发痴,似有所悟。 “阿昙,我?下水捉鱼,待会儿我?们吃烤鱼。”羽徽若话音刚落,不等阿昙阻止,一头扎进了?湖里。 * 半年前,魔人依照两族盟约,从羽族退兵,迎回羽族帝姬的七日后,太子?鹿鸣珂闭关出来,第一件事?是命流觞派了?几个探子?再入羽族月上城,寻找一个丢失的锦囊。 这大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就差将?月上城掘地三尺,始终没有找到符合太子?殿下说的那个锦囊。 流觞收到密探的回信,颇为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入得园中,早有一人垂首立在鹿鸣珂身前,向他?汇报羽族帝姬的动向。 “早上吃了?朱果,中午下水捞了?鱼,烤了?五条,与阿昙分了?,剩下的,晚上都炖了?鱼汤。还有殿下亲手所植玫瑰,也被她?们制成了?花茶,她?们摘玫瑰时,看?见了?殿下养的垂耳兔,依稀听到帝姬说,明日的膳食有着落了?。”回话的叫琉璃,与流觞是兄妹,一身好修为,同为太子?殿下效力?。 鹿鸣珂捧着一卷书,着一袭清雅的长衫,躺在竹椅中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听到羽徽若已将?主意打到那只垂耳兔的身上,停下了?翻页的动作。 流觞憋住笑意。 魔域气?候不好,土地贫瘠,物资匮乏,所有的好东西都在幽都皇族这一脉的手上,鹿鸣珂是苍玄太子?唯一的骨血,魔君陛下最看?好的继承人,资源理所当然都到了?他?的手中。 像那些花草果树,最是娇弱,都是雨水丰沛、气?候宜人之地的产物,在他?们魔域很难成活,那一园子?的花花草草,太子?殿下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移植成功。 还有那毛茸茸的垂耳兔,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好不容易活下来这几只生命力?顽强的,这要?都进了?帝姬的肚子?,也不知?是辜负了?太子?殿下的心意,还是成全了?太子?殿下的心意。 更让流觞好笑的,那一园子?的花草虫鱼,真要?日日拿来裹腹,至少能吃上半年,帝姬半年不来找殿下,最先坐不住的,怕是殿下自己了?。 流觞能想到的,鹿鸣珂肯定想到了?,不怪刚才还春风满面的太子?殿下,一下子?就黑了?脸。 流觞安慰说:“帝姬还需殿下的魔血续命,不用等太久,过些日子?,她?会主动来求殿下的。” 鹿鸣珂问:“她?是自己做的,还是阿昙做的?” “帝姬有试过自己动手,险些烧了?裙角,最后是阿昙动手的。”琉璃老实答道。 阿昙是他?们幽都出了?名的巧手厨娘,当初,太子?殿下初回幽都,魔君怕他?吃不惯这里的食物,特意将?阿昙调到他?的身边侍候着。 鹿鸣珂只断了?她?们的口粮,没有断油盐酱醋,有了?食材,搭配油盐酱醋,再由阿昙的一双巧手做出来,伙食问题基本解决了?。 流觞怕鹿鸣珂迁怒阿昙,忙说:“这个没眼色的阿昙,帝姬不知?殿下的心思?罢了?,她?也不知?么!待我?这就去将?她?骂醒!” “我?的心思??”鹿鸣珂合起书页,语气?薄凉地反问。 流觞蓦地一惊,上位者最厌恶别人揣摩心思?,他?灵机一动,回道:“属下以为,那羽族帝姬是来还债的,当初殿下在羽族受的苦,自当要?她?加倍偿还才是,阿昙伺候得她?这般惬意,那就是忤逆殿下,有违殿下的初衷!” 鹿鸣珂不置一词。 流觞借机将?锦囊一事?禀报了?,另外?说道:“探子?查到,羽族那边有异动,飞鹰队似乎已觉察到帝姬复活一事?,以白梨和云啸风为首,正策划着迎回帝姬。” 羽徽若殒身后,羽族那边,摄政王未公布羽皇的死讯,也未选出新的继承人,他?们这半年都沉浸在痛失帝姬的悲伤中,得知?帝姬未死,这下更不可?能选出新的继承人了?。 琉璃说:“听闻那飞鹰队是帝姬一手训练出来的,不如趁此机会,一网打尽,免除后患。” 第83章 [vip] 相见 羽徽若一连养了八日的身子, 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园子里的果子有大半都进了她的肚子,湖里的鱼也?少了好些。她日日都在园子里闲逛, 逛来逛去,发现了个大问题。 这园子里一只鸟儿都没有。 不知是?鸟雀都被?鹿鸣珂赶走了, 还是?这幽都根本不是?什么好地方, 鸟都不愿意来。 没有鸟雀,羽徽若就无法通过它们传递消息,现在的她, 就好像那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被?囚在这锦绣繁华的园子里, 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 阿昙煮了一壶新制的花茶,端来给羽徽若。 日光倾泻,大片浓郁的树荫罩在阿昙身上,细碎的光影点缀着?她骨骼纤细的双手。她挽起袖子,将漂亮的青瓷盏一一排开。 魔域日照时间长?, 女子肤色大多黝黑,鲜少有这样白皙的,阿昙雪白的腕间绑着?根红绳, 红绳子上串着?个桃核雕的小猪仔, 小猪仔一对弯弯笑眼,模样很是?憨厚可爱。 羽徽若一把攥住她的手, 目光死死盯住那桃核:“这是?哪里来的?” 阿昙不明所以:“流觞给我?的。” “他给你的?” 阿昙怕被?误会, 解释道:“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 是?他随手捡来的, 我?属猪,他就给我?了。” 魔人没有自己的文化, 很多习惯风俗都是?人族那边传过来的,这魔人婢女自称属猪,没什么好奇怪的。反倒是?她腕间的桃核小猪仔,每一条纹路,每一丝表情,羽徽若都再?熟悉不过。 那是?凌秋霜的手笔。 凌秋霜擅剑,为使得双手更灵巧,就用?吃剩下的桃核来练手,像什么十二生肖、花草虫鱼,羽徽若打小就收藏了不少。 “何处捡的?” “我?没问。”阿昙摇头,好奇,“帝姬问这个做什么?” “这东西?看着?很是?精致,我?就是?想知道是?谁的手这样巧。” “那真是?可惜了,我?也?不知道是?谁有这样的闲暇心思,还有空雕这样的玩意儿。”阿昙没在意羽徽若的异常,斟了盏花茶,递给羽徽若,“帝姬,给。” * 羽徽若自醒来修为就没了,想必是?鹿鸣珂复活她时动了手脚,封了她的功力。她所居的院子名长?生苑,除了阿昙,鲜少有人来,阿昙兼顾着?照顾她和?监视她的任务,白日里,她没有办法避开阿昙的视线,只好等到晚上。 沐浴更衣后,羽徽若躺在软榻上,闭眼假寐。 阿昙为她放下帘帐,焚上一炉安神香。太子殿下说这是?帝姬的习惯,必要?焚香才能睡得着?,她转头隔着?纱帐观察羽徽若,确认她已睡着?,悄然走出大殿。 羽徽若睁开眼,披衣而?起。 天幕黑沉沉的,既无明月,亦无星辰,羽徽若在黑夜里穿行。 小园只是?太子宫的一隅,并未派人把守,羽徽若畅通无阻,出了居住的小园,繁盛的春景一下子稀疏了不少,建筑风格也?逐渐粗犷起来。 怎么说呢,就好像一个温婉秀雅的大家闺秀,骤然变作了一个头发稀少的中年大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致,真叫羽徽若咂舌。 羽徽若行动愈发小心起来。小园无人看守,因那是?太子地盘最中心最安全的的位置,出了小园,视野变得空旷起来,时有魔人侍卫巡逻,不用?想,宫殿外肯定有重兵把守。 凌秋霜失踪快一年的时间了,她的核雕出现在这里,说明她就在幽都,很有可能是?有人抓住了她,囚了起来。 羽徽若盘算着?,流觞是?鹿鸣珂的人,他最常出入的地方,就是?鹿鸣珂的地盘,能捡到核雕的最大概率,无疑是?这座属于鹿鸣珂的宫殿。 从上次大吵一架后,鹿鸣珂再?未现身,羽徽若心知肚明他对自己恨之入骨,不愿修好,此番落入他掌中,成?为他的阶下囚,就该有成?为阶下囚的觉悟,不该再?幻想什么。他复活自己,无非是?想拿自己拿捏整个羽族,假如凌秋霜落在他的手中,大抵也?是?这个作用?。 凌秋霜是?羽人的将领,决计不能留在鹿鸣珂的手里,被?用?来对付羽族。 前方影影绰绰,依稀有说话的声音传来,羽徽若敛起思绪,钻入假山石中。 那声音越来越近,伴随着?讥讽:“殿下是?万金之躯,去哪儿不是?前呼后拥,哪里就有饿着?肚子的道理,还劳烦梨夫人大半夜的不辞辛苦亲自为殿下送来夜宵,我?这人就是?心直口快,梨夫人别嫌我?话说得难听,梨夫人是?魔君的女人,殿下是?陛下的亲孙子,纵使魔族再?不拘小节,这般的关系,还是?该避嫌些,免得引起什么误会,污了殿下的清誉。” 这番话当真是?尖酸刻薄,毫不留情。 那唤作梨夫人的女子立时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是?最好,今儿个刚巧撞在我?们白姑娘的手里,白姑娘还可给你们做个见证,这要?是?撞在有心人的手里,添油加醋说给了魔君听,还不知魔君会怎么想。” “够了,浮玉。”白漪漪蹙着?眉尖,喝了声,“怎的这般没有规矩,是?不是?殿下平日里太纵着?你了,这种话也?说得出来。”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完了。说到底,这婢女只是?个递话的,真正还看主人的意思。 浮玉收声,安静地垂下脑袋。 白漪漪说:“梨夫人,夜色已深,殿下早已就寝,有什么话不妨明日再?说,还请回吧。” 这对主仆一唱一和?的,梨夫人岂有不明白她们用?心的道理。她欠了欠身:“告辞。” 说是?这样说,却是?立着?不动弹,白漪漪暗自冷笑一声,由浮玉搀扶着?转身,向着?夜色袅袅娜娜而?去。 “那叫浮玉的,未免太过猖狂了些。”待人走远,梨夫人身边的婢女忍不住发起牢骚。 “她有白漪漪这座靠山,自然难免心高气傲,不把人放在眼里。” “可您毕竟是?魔君的女人,鹿城唯一的公?主。”那婢女愤愤不平,“她一个人族来的贱蹄子,还敢给您脸色看。” “我?虽曾贵为公?主,入了这幽都,说到底,也?只是?魔君的侍妾,一个男人掌心的玩物罢了。”梨夫人低声叹息,“听闻白漪漪与?殿下是?青梅竹马,她身死三年,殿下不惜亲自下了九幽,捞回她的亡魂,将来这幽都的女主人怕是?非她莫属。” 帝姬与恶犬 第78节 “我?看未必,夫人莫忘了还有个羽族帝姬,我?听说,殿下平日里侍弄的那些花花草草,都移植进了那位帝姬的屋子里。还有,她住的地方,最开始叫栖凰居,是?殿下特意为她准备的,原是?打算将她迎回来关她的,她从城楼上跳下来后,殿下就叫人摘了牌匾,改成?长?生苑,这‘长?生’二字,足见殿下的心思了。” 梨夫人道:“那位羽族帝姬么,是?有听说过她的名声……” 婢女不免惋惜道:“可恨夫人遇见殿下时,已做了魔君的女人,要?是?能早些遇上殿下,与?夫人联姻的就是?殿下了,哪里还轮得到她白漪漪这样猖狂。” 魔族划分为六域,分别以虎、狼、蛇、鹰、豹、鹿六种图腾作为标志,六域各自选出一位王,拥戴魔君陛下。六域有强有弱,其中鹿城最弱,鹿城为讨好魔君,送来鹿城公?主联姻。 巧的是?,幽都的太子殿下名字里也?有个鹿字。当日玉梨公?主遭人所欺,是?太子殿下所救,那时起,玉梨公?主的心里就驻扎了这位太子殿下,二人年纪外貌相?当,要?是?联姻的时间晚一年,这位玉梨公?主的夫君,多半就是?太子殿下了。 “现在还说这些做什么,小心被?旁人听了去,招惹来杀身之祸。”梨夫人打断侍女的话,脑袋转向羽徽若藏身的地方,“姑娘,你已藏了许久,是?时候该现身了。” 婢女悚然一惊,懊恼自己刚才口无遮拦。 这修为没了,就是?麻烦,什么声音没发出,都能被?发现。羽徽若认命地走出来,垂着?脑袋站在夜色里,向玉梨公?主福了福:“见过梨夫人。” 梨夫人皱眉说:“你是?这里的婢女?” 羽徽若回:“是?。” “我?瞧着?你有些眼熟,你上前来。” 羽徽若向前走了几步,立住不动了。她来幽都后,除阿昙几个鹿鸣珂的心腹,还没人见过她,她就不信这梨夫人能认出她来。 梨夫人认真端详着?她的面容。夜色幽暗,羽徽若身材瘦削,双颊惨白,额角还有块疤。 梨夫人喃喃说:“是?你。” 听她的意思,是?认识自个儿了。羽徽若暗自吃惊,那梨夫人又说:“羽族帝姬,我?认得你,我?曾在殿下的画中见过你。” 鹿鸣珂的书房里悬了一幅画像,鲜少有人见过,梨夫人无意间曾撞见过一次,还知道那是?他叫画师特意画出来的。画中的少女一袭鹅黄宫装,形容明丽,骑着?雪白的灵鹿,好似天上宫阙来的小仙女。 尽管画中人与?眼前的苍白病弱的姑娘判若两人,梨夫人还是?一眼就能认出,羽徽若就是?那画里的羽族帝姬。 羽徽若心念百转,一时不知该不该承认,梨夫人递给婢女一个眼色,婢女扬手一挥,白色的粉末扑向羽徽若。 幽香钻入鼻腔的瞬间,羽徽若手脚发软,倒了下去。 婢女扶住羽徽若:“夫人,为何要?……” 梨夫人双目发痴地抚着?羽徽若的面颊:“我?不信,有她在,殿下眼里还会有那白漪漪。你说,殿下会喜欢我?送给他的这个惊喜吗?” * 羽徽若中了药后,手脚软绵绵的,那梨夫人叫她的婢女抱着?她,避开巡逻的侍卫,将她送到了鹿鸣珂的床上。 沉香木做的雕花大床,足有六尺阔,四周垂下雾霭似的纱帐,榻上铺着?厚厚的被?褥,帐内还用?熏香仔仔细细熏过一遍,残留着?清冽的香气。 羽徽若趴伏在柔软的被?子里,动弹不得,她用?尽浑身力气,抬起胳膊,摸到发间插着?的一根银簪,指腹摩挲着?簪身,紧紧握在手里。 “嘎吱”轻响,有人推门而?入。 “殿下,属下告辞了。” 说话的是?那个叫做流觞的侍卫,羽徽若记得他的声音。 他来过长?生苑几次,与?阿昙说过话,还暗暗蹲守在羽徽若的窗外,估摸着?是?观察她的行为举止,汇报给鹿鸣珂听。 鹿鸣珂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脚步声远去。 鹿鸣珂拂袖合上屋门,坐在桌畔,倒了盏温茶。倏尔,他动作顿住,搁下茶盏,斜觑了床帐一眼。 羽徽若紧张得手心里都是?汗,这药十分古怪,不但致人手脚发软,喉咙亦干涩紧致,发不出丁点的声音。 她屏息凝神,听着?帐外的动静。 罩住她的被?子猛地遭人掀开。 烛光如瀑布般倾泻而?至。 羽徽若闭上眼,不敢看鹿鸣珂的眼睛。她将半张脸埋进被?褥里,当自己是?一只见不得人的鸵鸟。 捏住被?角的鹿鸣珂神色僵住。 他以为是?哪个不知死活的婢女,爬上他的床来勾引他,他位高权重,是?魔君唯一的继承人,常有那等想走捷径的,企图用?男女关系套住他,这样的事已经不是?一回两回。 再?看那被?子下方的少女无助地趴伏着?,薄衫滑落至腰间,露出大半个雪白的肩头,以及抹胸都无法遮挡的玲珑腰线。 少女害羞地埋起脸颊,肩胛绷得笔直,细嫩的肌肤肉眼可见地一粒粒冒着?鸡皮疙瘩。 鹿鸣珂的目光在她的腰线上游移着?,一点点地热了起来。 他撩起衣摆,在床侧坐下,一颗心像是?生出了翅膀,飘飘然,飞到了九霄云外。 第84章 [vip] 克制 “帝姬这般主动, 是在向我求和吗?”少年声线沙哑地开口。 她在新婚之夜将他放逐荒墟,又在和亲当日当着他的?面跳下城楼,这三番两次的?戏弄和折辱, 他本该恨透了她,却不知这经年的?怨恨, 早已在她粉身碎骨的?那一瞬跟着灰飞烟灭, 半年来,只剩下无尽的?悔恨与怜惜。 然而,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 再用心地修补裂痕,都没?办法再还原最初的?模样?。 鹿鸣珂虽每日都能听到她的?消息, 真正已有好些日子没?有见她了,两人都认为自己?在这场感情里受尽委屈,固执地谁也不肯率先?低头。 这骄纵的?小帝姬本就占尽上风,嚣张至极,再让她逞一回威风, 他就要被?她压得永世不能翻身了。 看着羽徽若出现在自己?的?床上,鹿鸣珂的?心里说不出的?欢欣雀跃,控制不住地唇角上扬。只是, 这些欢欣雀跃在看到羽徽若掌中那一截伸出来的?银簪时, 犹如被?浇了盆冰水,冷了个彻底。 鹿鸣珂展到一半的?笑容隐没?在唇角, 右掌收拢, 握成拳头。 “帝姬如此勉强, 何必学人爬床, 做出这副不情不愿的?模样?。”鹿鸣珂冷笑着,一拳落在身侧床榻, “莫不是还当在王家大宅,以为假意逢迎,擒住了我,就能从这里逃出去??” 那结实的?大床被?他一掌拍得从中间断开,羽徽若连人带着被?褥,一起陷落了下去?,掉下来的?床帐尽数堆在她身上,将她埋得严严实实。 鹿鸣珂拂袖起身。 羽徽若有口说不出话,有手有脚不能动弹,只能郁闷地趴在被?子里。 好不容易药效退了些,她手脚发软地从被?褥里爬出来,将衣服套回身上,系好衣带,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刚出门?,就在长廊中撞见了鹿鸣珂和白漪漪两人,鹿鸣珂一袭华贵的?青衫,右手背在身后,看不到表情。白漪漪站在他身前?,宫灯的?光晕描绘着她苗条的?身形,薄如蝉翼的?白裙曳地,衣摆飞舞,似雾霭流动。 “还记得当日在陈州,殿下极喜爱这八宝楼的?糕点……”白漪漪在与鹿鸣珂说着他们?初相识的?那些旧事。 这两日,羽徽若也听阿昙提了些,其实,早在派白梨去?打听白漪漪与鹿鸣珂在陈州的?过往,她就了解得七七八八了,经过阿昙的?补充,大抵能推断出当初发生了什么。 那时,白家尚未家道中落,是有名的?富户,白家唯一的?小姐备受宠爱,每日都要前?往八宝楼吃点心。鹿鸣珂作为混迹陈州的?小流氓,偷鸡摸狗的?事干的?不少,主意打到了白漪漪的?身上。 他摸清白漪漪的?习惯,与人合伙劫了白漪漪,勒索白家。 白家哪里是那么好惹的?,白老爷子带着一大群护卫,险些将他们?一网打尽,后来发现劫匪是几个孩子,最大的?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少年,就网开一面,放过了他们?。 白漪漪作为人质的?两日生涯,记住了这个叫鹿鸣珂的?绑匪。临走前?,白漪漪叫住鹿鸣珂,告诉他自己?家住何处,并且与他约定,往后只要他饿了,可以来她家后门?,敲响三下,她就会?给他饭吃。 绑匪有数人,鹿鸣珂年纪不是最大,眼角还长着难看的?疤痕,若问白漪漪为何对他另眼相待,无疑属他气度最为出众,便是那最年长的?少年,也以他马首是瞻,听他发号施令,白漪漪笃定他将来有大作为,提前?为自己?下了一注。 从招人嫌弃的?丑八怪,到七曜阁的?新任掌教?,幽都的?太子殿下,人人畏惧的?扶光君,白漪漪自问自己?的?眼光没?有出错。就是可惜她身陨的?这数年光阴,浪费了大好机会?,未能如计划中那般填补他生命的?空白。 她一遍遍提起往事,寄希望鹿鸣珂能记起两人的?旧情,羽徽若就这么突兀地闯出来,白漪漪收住话音,眼中露出戒备。 羽徽若比之从前?瘦了不少,额角还有碍眼的?疤,凹陷下去?的?面颊覆着惨白的?颜色,哪里还有昔日帝姬那娇贵万分的?模样?。 白漪漪定了定神,故作不识,试探问道:“殿下,她是何人?” “不认识,或许是新来的?婢女。”鹿鸣珂云淡风轻地瞥了眼羽徽若,眼神极其陌生。 羽徽若嗓子还干着,索性不说话,默认了鹿鸣珂的?说辞。 白漪漪的?脸色好转起来,呵斥道:“什么婢女,这么没?规矩,见了殿下,都不知道行礼的?吗?” “既是新来的?,尚未有人教?她这些规矩。”鹿鸣珂不可察觉地皱了下眉头。 白漪漪是极聪明的?,看见他这个不太高兴的?反应,立时转移话题:“我新请了个厨子,从前?在八宝楼干过,我跟他学了点心,今日无聊做了些,不知殿下可否赏脸一回,尝一尝旧时的?味道。” 鹿鸣珂眼角余光落在呆呆立着的?羽徽若身上,心不在焉地说:“甚好。” 白漪漪喜形于色:“多?谢殿下。” 鹿鸣珂抬腿,走了两步,突然顿足,背对着羽徽若说:“还不跟上。” 羽徽若先?是没?明白过来,自己?跟上去?做什么,很快想到刚才?鹿鸣珂说她是新来的?侍女,一下子懂了,这小混球又在跟她闹脾气。 反正她是来查探凌秋霜下落的?,跟着鹿鸣珂,总是没?错的?。 白漪漪的?住处叫荷花小筑,听名字就知道是种荷花的?,院中建筑中规中矩,有个小湖泊,湖上漂浮着几朵莲叶,这个时节尚未到荷花开花的?日子,看起来稀稀落落的?。 羽徽若算是发现了,整个太子的?府邸,除了她的?长生苑,都不太行,很符合她对幽都的?印象——贫瘠、荒芜。 白漪漪打起珠帘,引鹿鸣珂落座,婢女在她的?示意下,鱼贯而入,奉上山珍海味。 羽徽若立在鹿鸣珂的?身侧。她如今落魄,身为人质,虽不再像在羽族时那样?前?呼后拥,立在这里,骨子里有股与生俱来的?傲气,不卑不亢的?眼神,反而更?像这里的?主人。 白漪漪心里很不是滋味。 白家没?有没?落前?,她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大小姐,到了羽族,见到羽族的?帝姬,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羽族帝姬过的?奢靡生活,是她这个做了十?多?年的?大小姐都未曾见识过的?。 更?可恨的?是,白漪漪认识羽族帝姬时,已不再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在羽族帝姬面前?,她还要卑躬屈膝,尽心尽力伺候着。 如今风水轮流转,这羽族帝姬做了魔人的?阶下囚,她是鹿鸣珂的?座上宾,该这昔日万分尊贵的?帝姬伺候她了。 白漪漪观察着对面鹿鸣珂的?表情,吩咐几个婢女:“都出去?。” 待婢女都退了出去?,她看向羽徽若:“还愣着做什么,给殿下倒酒。” 鹿鸣珂神情淡漠,没?有反应。白漪漪稍稍松了口气,为自己?能支使羽徽若感到高兴。 羽徽若跪坐在鹿鸣珂身侧,拎起酒壶,往他的?空杯中倒了点酒。 白漪漪享受完这扬眉吐气的?报复,心知比起支使羽徽若,更?重要的?是俘获鹿鸣珂的?心,她又在和鹿鸣珂聊起旧事。 他们?在陈州已相识,再度在羽族重逢,一个受尽折辱,一个郁郁不得志,话题有些沉重,白漪漪知道不该提这些,但不提这些,她与鹿鸣珂这空白的?数年,再无话可说。 她一边说着,一边偷瞄羽徽若的?表情。这个男人最终的?归属权,关乎着她和羽徽若这场较量的?输赢。 羽徽若无心听白漪漪的?这些破事,她的?目光在鹿鸣珂的?身上梭巡,极尽可能地寻找着凌秋霜的?痕迹。 要是凌秋霜真的?落在鹿鸣珂的?手中,他的?身上总会?留下痕迹的?,比如凌秋霜号令羽军的?信物,这么重要的?东西,带在身上肯定是最稳妥的?。 鹿鸣珂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对白漪漪的?话,并不回应。 白漪漪只觉不妙,暗自后悔提起这些,这些旧事对鹿鸣珂来说,并不算什么好的?回忆。她绞尽脑汁,想着其他的?话题,偏她刚醒来没?多?久,对鹿鸣珂知之甚少,祝炎又不肯为她提供帮助,根本找不准鹿鸣珂的?胃口。 帝姬与恶犬 第79节 一个斟酒,一个沉默,一个喋喋不休,三人各怀心思。 羽徽若已为鹿鸣珂续了好几盏酒,魔人好战,所酿之酒极烈,这酒一下肚,火燎火烧的?,灼得心口发烫。 “我听到消息说,魔君陛下这两日身子有所好转,隐有召六王入宫的?打算,到时候由殿下领兵,与六王共襄盛举。”白漪漪平复慌乱的?心绪,试探着牵起话头。 “你从哪里听来的??” “听人闲聊的?,他们?都这样?说。”白漪漪见鹿鸣珂对这个话题感兴趣,庆幸自己?蒙对了,便顺着鹿鸣珂的?话说了下去?,“殿下有惊世之才?,三界分裂已久,与幽都议和的?只有羽族,若殿下能一统仙门?和人间,许天下苍生一个太平盛世,是这无数黎民百姓的?福气。” 三界当中,还属凡人的?口味最刁,短短百年的?寿命,在口腹之欲上下足了功夫,烹饪出的?菜肴美味得出奇。白漪漪准备的?菜肴,都是精心烹制的?,色香味俱全?,羽徽若大半夜没?睡觉,肚子里的?那些存货消耗殆尽,闻着这难以抗拒的?香气,已偷偷咽了好几口口水。 鹿鸣珂眼角余光瞥了她一眼,示意自己?盏中又空了,羽徽若举起酒壶为他斟酒,眼睛却看着他面前?那碟子酱鸭。 听到白漪漪的?那句“一统仙门?和人间”,羽徽若骤然失神,一壶酒尽数倾泻到鹿鸣珂的?怀中。 鹿鸣珂尚未发作,白漪漪猛地站起:“你怎么斟酒的??” 羽徽若回神,忙卷着袖子,为鹿鸣珂擦拭着怀中的?酒水:“我不是故意的?,这就为你擦干净。” 她十?指纤纤,指尖发凉,胡乱地蹭着他的?胸口。 鹿鸣珂本就满脑子都是羽徽若趴在自己?的?被?子里那副衣衫不整的?模样?,被?浊酒催发着满心的?不甘,早已心猿意马,魂不守舍,偏罪魁祸首将酒都倒进了他的?怀中,柔软纤细的?手指,如蛇般游走在他的?胸膛,蹭来蹭去?,一下子将他积攒了许久的?火都撩了起来。 他对她,自来都十?分忍让、克制,到了这时,他不想再忍让、克制下去?。 她本来就是他拜过天地的?妻子,不是么? 更?何况,她还是羽族送来和亲的?,落在他手里,本该就由他生杀予夺。 鹿鸣珂猛地揪住羽徽若的?手,将她横抱而起。 羽徽若和白漪漪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 白漪漪道:“殿下?” 话音刚落,白漪漪就被?一阵风吹出了屋外?,等她站定,屋门?轰然合起,整间大殿都被?鹿鸣珂下了个禁制。 第85章 [vip] 不甘 羽徽若被鹿鸣珂丢在了殿中唯一的大床上?, 床榻是白漪漪的,她保留着做白家大小姐时?的习惯,被褥里?撒了些?香粉, 幽香扑鼻。 鹿鸣珂双手撑在她肩侧,将她困在怀里?。羽徽若下意识就想去摸头上?的簪子, 那是她身上?唯一的武器。 鹿鸣珂按住她的手:“帝姬入幽都这么久, 该是时?候侍寝了。” 羽徽若瞪着他:“这是白姑娘的床。” “白漪漪吃的穿的用的,院子里?的一草一木,屋中的一桌一椅, 哪一样不是我?的,区区一张床榻而已。” 可这样…… 还是太膈应了。 鹿鸣珂哂笑?一声:“帝姬如若不愿, 可撕毁协议,重返羽族。” 羽徽若想到刚才?他们说的六王入幽都,一统仙门和人间,没?了那纸协议,羽族亦会沦落到同样的地步, 幽都的这些?权贵们,羽徽若只识得一人,和亲的对象, 自然是鹿鸣珂最好。 “侍寝就侍寝。”羽徽若推了推身上?的鹿鸣珂, “你先起?来。” 鹿鸣珂凉凉地看?着她。 “你当了太子殿下这么久,难道没?有人教过你侍寝的规矩吗?你这样压着我?, 我?如何能哄你高兴。” 身上?压着的力道骤然松开, 羽徽若起?身, 抬手放下了帘帐。 鹿鸣珂坐在帐中。 羽徽若解着衣扣, 解到一半,她伸手入怀中, 拽了件衣物,丢在了鹿鸣珂的身上?。 那衣物刚巧将路鹿鸣珂的脑袋罩住,鹿鸣珂伸手一扯,素白的锦缎上?绣着生机勃勃的小雏菊,赫然就是羽徽若贴身穿的抹胸。 鹿鸣珂脑中嗡然一响,耳根烫了起?来,攥着抹胸的手指不自觉蜷了两?下。 羽徽若扑向了他:“先说好,我?要在上?面。” 帝姬就是帝姬,不可屈居人下,便是沦为阶下囚,为人侍寝亦是如此。 鹿鸣珂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为我?祛衣。”羽徽若坐在他腰上?,理所当然地抬起?双臂。 她抹胸虽解了,衣服还好端端穿在身上?,鹿鸣珂摸不清她到底使了什么手法,能穿着衣裳解了抹胸。 她瘦巴巴的,额角还有疤,脸颊凹陷下去,惨白惨白的,分明不如从前的美貌,偏偏还是如明珠般耀眼。 鹿鸣珂的脑海中早已炸成一团烟花,整个人晕乎乎的,仿佛成了她的提线木偶。 “殿下,属下有事禀告。”屋外突然响起?流觞的声音。 鹿鸣珂艰难地拢了拢神思,眼底都是身上?那惑人妖精的模样:“说。” “有刺客夜袭,似乎……是羽人。”流觞顿了顿,“属下不敢伤人,还请殿下定夺。” 这要是其他人,刺客杀了就杀了,是羽人的话,那就要万分慎重了。羽人是那位帝姬放在心尖尖上?的,要是胡乱伤了,帝姬还不得跟自家殿下拼命。 “生擒。”鹿鸣珂吐了口灼息,刻意压住心头的躁动。 “他们相当难对付,若要生擒,难免会受伤。” “用箭,射翅膀。”鹿鸣珂的视线一直未离开羽徽若。 自从流觞吐出羽人二字,羽徽若的全副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听到鹿鸣珂未下诛杀令,她的表情明显放松了很多。 鹿鸣珂想动羽徽若的心思是真的,故意用这张床却是在试探羽徽若的态度,目的已经达到,他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愉快,将手中的抹胸揣入怀中,坐起?撩开帘帐。 流觞还在外面,显而易见?,他还有话说。 能半夜惊动鹿鸣珂的,这件事,应当远没?有流觞说的只是刺客那么简单。 鹿鸣珂撤了禁制,与流觞一同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将桌上?那碟子酱鸭端起?,放进?羽徽若的手里?。 羽徽若想跟上?去,被魔人侍卫拦住了,那侍卫不限制她的自由,只是不让她去往刺客被抓捕的现场。 她是羽族帝姬,理应避嫌。 羽徽若走在夜色里?,准备回长生苑,再做其他打算。 一道身影扇着翅膀,落在她的身前。 羽徽若看?清来人的脸,惊喜道:“白梨。” 白梨亦是城楼前一别?,第一次见?她,飞鹰队早已探查到帝姬起?死回生的事,此刻见?到生龙活虎的帝姬,白梨才?真正敢相信羽徽若活过来了。她红着眼睛,抱住了帝姬,眼泪汹涌而出。 白梨内敛,抱着她半天?不说话,眼泪越流越多。 “白梨,我?没?事了。”羽徽若任由她搂着,“夜袭的是你们?” “共来了五人,好不容易潜入这里?,他们四个是为我?打掩护,我?来此是专门见?帝姬的。”白梨哽咽着说出自己的目的,“帝姬,时?间有限,我?长话短说。这里?有两?枚丹丸,一枚是用惑果?炼制的,一枚是解药。帝姬身在幽都,我?们无法照应,望这两?枚丹药能助帝姬一臂之力。” 白梨当然希望羽徽若能跟她走,但以羽族目前的实力,帝姬擅自离开幽都,就是单方面毁约,幽都完全可以入侵羽族。 帝姬不能走,至少,现在还必须留在幽都做人质,她千里?迢迢送来这两?枚丹丸,只是希望能帮助帝姬过得更好些?。 鹿鸣珂亲自出马,那四人应该是被擒住了,羽徽若担心白梨也被擒住,收了丹丸,叫她离开,自己则回了长生苑。 鹿鸣珂说过,生擒羽人,至少那四人目前无性命之忧。 * “嗯~~~”晃动的床帐里?,溢出一声声甜腻的嘤咛,白漪漪浑身是汗,绷直了脖子。 祝炎扯住她垂泻的长发,将她按进?被褥里?,“咦”了声:“你已非处子之身,殿下那里?你得手了?” “我?要是得手,怎么还会在你的床上?。”白漪漪白他一眼。 “那是谁?” “贞洁是人族才?会在意的事,我?以为身为血魔的你,不会对这种事上?心的。”白漪漪伸出雪白丰腴的胳膊,挂在祝炎的脖子上?,“你在乎这个,难道是对我?动心了?” “臭丫头,不要揣摩我?的心思。记住一句话,你在我?手中,只是一枚棋子,放在正确的位置,才?能发挥出你的作用。” 白漪漪哼了声,扭过头去,雪白的面颊上?一片绯红。 祝炎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双目望过来:“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白漪漪只好说:“我?曾经有一个羽人丈夫。” “那人现如今在何处?” “羽人说好听了,是对伴侣忠贞,实际上?就是个控制狂。是我?看?走了眼,我?以为他是世子,后来才?发现,他只是世子的贴身侍卫,扮演世子,是为了给世子当挡箭牌。”白漪漪想起?那个羽人男子,就觉得心烦意乱,“我?想与他分手,他不肯,我?只好……” “杀了他?” “他是自愿陪我?殉情的。” 那两?盏掺了毒的酒,他傻乎乎地吞下去了,在他毒发身亡之际,白漪漪当着他的面吐出了毒酒。 白漪漪永远记得那羽人男子临死前的表情。 白漪漪与他交往时?留了个心眼,他们两?人的恋情并未公布于世,成婚也只是对着天?地拜了三?拜,无人知晓他们有过来往。其他羽人对侍卫的自尽百思不得其解,恰巧那几日?是那羽人母亲的忌日?,便都以为他是思念母亲,一时?想不开了。 白漪漪没?说的那部分实情,祝炎轻易就能揣度出来,他吻了吻白漪漪的眼角,叹道:“你真是很歹毒,很合我?的胃口。” “那你教教我?,怎么得到殿下的心。”白漪漪撒娇道。 “这我?可教不了你,我?们这位殿下,要是能这么轻易搞定,太子妃哪里?轮得到你来肖想。” “怎么就轮不到我?了?”白漪漪不服气?,“当初我?们约好的,我?帮他脱离羽族,他为我?打江山,许我?皇后之位。” “你做到了吗?” “我?是没?有做到,那是因为羽徽若从中作梗,害死了我?,要不是她,凭我?的本事周旋羽族皇室之间,早晚有一天?我?会做到的。” “我?听闻,他曾落魄至你门前,讨了你一顿饭。这一饭之恩,就给了你如今这些?,以他薄凉的性子,对你已经算是很好了,这太子妃之位,你或许真有机会。”祝炎卷起?白漪漪的一缕发,放在指尖把玩,半开玩笑?地说。 白漪漪懊悔不已。早知一顿饭就能换来如今这锦衣玉食的生活,当年她就该在绑架案结束后,直接邀请他去白家做客。 她那时?年纪小,只觉他非同一般,后来白家败落,她流落至羽族,在羽族辗转经年,十七岁那年入了月上?城,才?知当初她看?上?的小劫匪,已做了帝姬的未婚夫,还曾被羽族巫师披命,有帝王之相。 她不该操之过急,把人族最重视的东西给了羽人男子,幸而鹿鸣珂还记得她,羽族帝姬很是看?不上?这丑陋的未婚夫,给了她可趁之机,在一个雨后,她走到鹿鸣珂面前,与他相认。 鹿鸣珂起?初并不想搭理她,她一遍遍地纠缠他,还在他又一次被帝姬嘲笑?折辱后,跑到他面前大胆表达爱慕,主动要求做他的伴侣。 帝姬与恶犬 第80节 当时?那少年浑身都是青紫的伤痕,趴跪在泥泞中,五指在地上?划出一道道深痕。 他没?有明确拒绝白漪漪的爱慕,遍体鳞伤的他,可能也想被人好好珍惜一回。 这一切的开篇是那么完美,与戏文里?浪漫而忧伤的邂逅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羽徽若杀了她,他们彼此救赎,彼此成为不可替代的唯一。 都怪羽徽若! 白漪漪咬着唇,满眼都是不甘心。 属于我?的,我?迟早会拿回来! 第86章 [vip] 不死 阿昙一大早就忙活起来, 因为羽徽若心血来潮想学做甜汤。 阿昙听流觞说,昨夜有四个羽人刺客落网,想来羽徽若做甜汤是为了哄太子殿下, 保住那四个羽人刺客的性命。 甭管羽徽若的动机是什么,她肯为太子殿下学做甜汤, 天子殿下知道肯定会开心的。太子开心, 流觞就开心,想到这里,阿昙更加卖力。 太子殿下那边虽未明说, 流觞给?过暗示,太子殿下不?是真的想断了帝姬的伙食, 他只是与帝姬吵架,一时下不?来台,相反的,流觞还常常给?阿昙塞些好食材,用来给?帝姬补身子。阿昙这下不?装了, 直接问厨房那边要?了做甜汤所需的食材,与羽徽若泡在厨房里一整日,总算教会了羽徽若炖甜汤。 翌日一早, 羽徽若就进了厨房, 还不?许阿昙围观。 甜汤要?小火慢炖,羽徽若嫌热, 除了偶尔看看火, 其?他时间都在院中修剪花枝。 两个时辰后?, 羽徽若端着炖好的甜汤, 去寻鹿鸣珂。 羽徽若一走,白漪漪出现在廊下, 手中攥着半包□□,随手丢在了羽徽若刚修剪过的花丛里,古怪地看着她的背影:“羽徽若,我这次要?看看,你怎么向他解释。” 羽徽若炖这甜汤,是给?鹿鸣珂的,不?过不?是用来哄他的。走到半道上,趁四下无人,她掏出白梨交给?她的丹丸。 刚揭开盖子,一股浓郁的清甜香气扑入鼻中,羽徽若没忍住,放下丹丸,用勺子舀了一勺,自己先尝了一口。 尝过了第一口,又?想尝第二?口、第三口,三勺入肚,羽徽若忍住了。这甜汤是给?鹿鸣珂的,她都喝了像什么话?。 她想起正事,准备捏碎丹丸,放进甜汤里,对面?有道人影走来。 羽徽若慌慌张张将丹丸重新塞回腰间,正了正脸色。 来人是鹿鸣珂的侍卫,流觞。 “帝姬。”流觞早听阿昙说帝姬要?为太子殿下炖甜汤,等了这么久没等到人来,还以为帝姬不?干了,自己亲自过来瞧瞧,这会儿?见?了羽徽若,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落下了,“殿下这会儿?无事,正在屋中看书,帝姬这汤是给?殿下的吧,快随我来。” 流觞一通抢白,羽徽若无话?可说,只好先放下这下药的事,跟上了他的脚步。 “殿下,帝姬给?您炖了甜汤。”流觞欢天喜地,语气比过年还高兴。 鹿鸣珂本埋首书案,闻言,抬起脑袋。 流觞已退了出去,还知情识趣地合上屋门?,独留下二?人。 鹿鸣珂合起手中书页,面?上表情看不?出变化,问:“你来做什么?” “你没听见?流觞说的吗?” “这种?事无需你亲自动手,怎么说你都是羽族的帝姬。”鹿鸣珂压住唇角的弧度,故作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她做甜汤的事,流觞早就跟他汇报了。 “我怎么听到你说,我是新来的婢女。”羽徽若打开炖盅,倒了碗甜汤,“这会儿?不?认账了可不?行。” 她推开他书案上的书籍,将那碗甜汤放在他的面?前:“我亲手做的,你尝尝。” “如果你是有事求我,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这事我不?求你。”羽徽若端了张凳子,在他对面?坐下,一双乌黑的眼睛直直将他盯着。没来得及下药没关系,先把?他胃口养起来,日后?再下药也不?急。 鹿鸣珂端起那碗甜汤,舀了一勺,递到唇边,方要?喝下,动作突然停下。 羽徽若心脏突突一跳,还以为他发现自己偷喝了。 “这是你亲手炖的?” “那还能有假。”羽徽若伸出双手,白皙的手背上,都是生火时留下的乌黑印子,“来,都喝了,不?许剩。” “你真的要?我喝下?” 鹿鸣珂的语气很是古怪,羽徽若心想,这甜汤她都喝了好几口,自问滋味是不?错的。她认真地点头:“当然要?喝了,这些都是我的心意。” “原来这就是你的心意。”鹿鸣珂重重将碗搁在了桌子上。 “不?喝就不?喝,你冲我发什么脾气,别以为这是你的地盘,你就可以作践我了。”羽徽若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她的身子已经养好了,力道比鹿鸣珂的还大。 她这辈子还没有这般低声下气对过谁,要?是真的下药了,说不?定她还会心虚,可这碗甜汤清清白白的,是她炖了两个时辰的心意,她是真心实意想和?他重修旧好的。 他生气,她更生气。 她就是娇生惯养,就是受不?得半分委屈。 “你当真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 鹿鸣珂冷笑:“你若问心无愧,就喝了它?。” “喝就喝,谁怕谁。”羽徽若端起汤碗,还未饮下,忽觉腹中剧痛,胸腔内一阵血气翻涌,尽数化作血箭喷在了那碗甜汤里。 汤碗咣当掉在地上,汤汁腐蚀了华贵的毯子。 羽徽若满眼难以置信,她根本就来得及没下药。 鹿鸣珂搂住向后?栽倒的羽徽若,已然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你喝了这汤?” 羽徽若尚未想通自己的甜汤怎么掺了剧毒,她口中断断续续吐着血,虚弱道:“来之前尝了三口,就三口,没有多喝。” “殿下!”流觞推门?冲了进来。 他本站在门?外,等待二?人和?好,和?好没等到,反听见?二?人又?闹起脾气,桌子一个拍的比一个响。他摇摇头,直叹这两人真是对冤家,刚要?堵住耳朵,就听见?碗碟摔碎的声音了。 “去请医师。”鹿鸣珂抱起羽徽若,放在床榻上,一股绵柔的灵力输进她的体内,将毒素逼了出来。 “疼。”羽徽若腹中绞痛,像是有只大手在扯她的肠子。 这疼痛叫她恍恍惚惚,仿佛回到了为修炼凤凰真灵试药的那三年。 她整个人神志不?清,口中喊着疼,眼角裹着泪雾,伏进鹿鸣珂的怀里,紧紧搂住他的腰身:“白梨,我疼。” “很快就不?疼了。”鹿鸣珂的灵力在她的经脉中游走着。 “我真是没用。”羽徽若疼得糊涂了,没有听出鹿鸣珂的声音并非白梨,她闭着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淌,“试了那么多药都不?见?效果,姑姑是不?是把?我这颗蛋和?旁人的弄混了,其?实,我并不?是羽族帝姬对不?对?” “试药?什么试药?试什么药?” “为什么吃了那么多药,都没法?唤醒我的凤凰真灵。”羽徽若的眼泪很快就染湿了鹿鸣珂的衣襟。 鹿鸣珂嗓音发紧:“你不?是已经化出翅膀了吗?” 当初,高楼上他亲眼所见?,她展开五彩斑斓的翅膀从他手中飞走。后?来,天渊下,是她扇着翅膀抱着他飞了上去。 她不?肯展翅,从城楼上跳下去,那时他以为她抱着必死的决心,用羽人最残忍的死法?,玉碎香消在他眼前,报复他的狠心绝情。 “没有翅膀。”羽徽若呜呜咽咽。 “怎么会没有翅膀?”鹿鸣珂像是被人狠狠一棍子敲在了脑门?上,他握住羽徽若的手,强行将她从怀中撤离,压在榻间,“你不?是吞了赤丹神珠吗?” 羽徽若腹中仍旧绞痛,四肢蜷缩起来,眼睛闭着不?肯睁开。 “初初,你乖,告诉我,赤丹神珠在哪里?”鹿鸣珂已隐隐猜到真相,他低声哄着,语气里是从未有过的耐心和?温柔,“告诉我,赤丹神珠去哪里了?” “不?能说,我不?能说。”羽徽若摇着脑袋,满脸拒绝的表情。她再迷糊,再痛,依稀记得这个秘密关乎天下苍生,绝不?能让那个人知道。 不?能那个真正拥有赤丹神珠的人知道。 “不?要?逼我。”羽徽若哭得更凶,她只知道,她哭的大声,这人态度就会软下来,她把?三分疼痛愣是夸张到七分,眼泪混着假哭,委屈至极,“我好疼,真的好疼,你别问了。” 她都疼成这样了,鹿鸣珂哪里再逼得下去,他施了道术法?,将她送入睡梦里。 流觞带着医师急匆匆踏入殿内,医师赶紧为羽徽若诊断。 羽徽若体内的毒已被逼了出来,多亏她身怀修为,不?是凡人,那毒没有立刻叫她毙命。医师开些药,为她养身子。 鹿鸣珂将羽徽若留在自己的殿内养伤,命流觞去查甜汤被下毒的真相。 流觞领命,退出屋去。 鹿鸣珂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看了眼昏睡的羽徽若。 羽徽若脸色已有所好转,深陷睡梦里,乖巧地像只小猫。 鹿鸣珂阖上双眼,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一时是冰天雪地的莫愁山,一时是煞气汹涌的天渊,忽而又?铺开十里红妆,烛影摇红间,利箭穿透他的胸膛。 每一个画面?里都有羽徽若模糊的影子,画面?快速翻转,最终定格在一幕——少女双眼含泪,将赤丹神珠放进他血肉模糊的胸膛里。 鹿鸣珂猛地惊醒,坐直了身体。 帐内,羽徽若安安静静地睡着,琉璃灯的光晕照出她恬淡的面?容。 刚才那些是他曾经历过的记忆? 鹿鸣珂按住自己的心口,那里,心脏有节奏地跳动着。 羽徽若跳下城楼后?,他不?是没有起疑过,赤丹神珠不?在她身体里,只是,从未想过这个可能。 想要?验证刚才的记忆是真是假,很简单。 他掌中灵力凝出一把?刀锋,拨开衣襟,毫不?犹豫地刺穿自己的胸膛。 血珠争先恐后?,染红他的衣裳。 濒临死亡的感?觉再熟悉不?过,黑暗一寸寸蒙上他的双眼,吞噬他的意识。他垂下了脑袋,呼吸越来越轻,直到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 灯花“啪”的一声爆开。 鹿鸣珂撩起眼皮,漆黑的眼珠子转动着,垂眸看自己的心口。 死而复生的奇迹,证实了他的猜想,那颗用来化出翅膀的赤丹神珠,被羽徽若放在了他的身体里。 鹿鸣珂无声地笑了起来,笑着的同时,眼角溢出一滴滚烫的泪珠。 不?是他一次次福大命大,死里逃生,是有人垂爱他,用羽族和?三界苍生的命运,押了生命中最大的一次赌注,予他不?死之身。 做出这个决定的,是初初,更是早已清醒身为羽族帝姬的羽徽若。 帝姬与恶犬 第81节 鹿鸣珂走到床边,在羽徽若身侧躺下,像她死去的那七日,温柔地将她拥入自己的怀中。 那是他生命里最灰暗的七日,他抱着她破碎的身体,妄想与她永世不?分离。 初初,原来你爱我,如同我爱你。 第87章 [vip] 和好 白梨并未顺利撤离太子宫。 在她?将惑果炼出的丹丸交给羽徽若后?, 还未踏出太子宫的大门,就被流觞带着人围堵。弓箭手团团将她?困住,射出的箭矢, 刺穿了她?的翅膀。 翅膀受伤的羽人,失去了最明显的优势, 很快就束手就擒。 流觞叫人将她?关?押在地宫里。 白梨双手被套住铁链, 捆缚在刑架上,身后?的翅膀耷拉着,伤口边缘的血迹已经干涸。她?垂着脑袋, 不知自己被擒了多久,心中对时?间?的概念越来越模糊。 有人推门进来, 白梨抬头,模糊的视野里一道人影逐渐向她?靠近,直到走到眼前,她?的视线清晰起来,瞳孔里映出鹿鸣珂的影子。 从前在羽族, 鹿鸣珂总是一身旧衫,孤苦伶仃的样子,眼前这人早已没有了眼角那块丑陋的疤痕, 身形挺拔如松, 俊朗的面容搭配锦衣华服,当真是光彩照人, 俊秀无双。 “醒了?” “白梨行事, 与帝姬无关?,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还请扶光君不要迁怒帝姬。”白梨失血过多, 喉咙干哑,出口的声音极其虚弱,但吐字坚定,一脸无惧无畏。 “你很有骨气。”鹿鸣珂拉了张椅子坐下,他心口的伤还未复原,说话的语气温温柔柔的,倒没有了先前的凌厉,“是初初这样教?你的吗?” “都说了,要杀要剐,皆无怨言,帝姬、帝姬她?对此事并不知情?,她?已死?过一回?,再经不起、经不起折腾,还请扶光君好好待她?。” 白梨知道是鹿鸣珂复活了羽徽若,但她?拿不准鹿鸣珂复活羽徽若的真正用意,他们两个,毕竟一个是魔族的太子,一个是羽族的帝姬,身份上的对立,注定他们是敌人。 “我知道。” “不,你根本不知道。”白梨摇头,“你从未了解过帝姬的心意。” “说说看。” “亲手将你送进荒墟后?,帝姬曾三?日不吃不喝,喜爱华服的她?,从此终日只穿白衣。” “为了修炼凤凰真灵,帝姬私下服用了很多药,那些药不单苦,还有很厉害的后?遗症,帝姬的身子越来越差,几乎整夜睡不了觉,偶尔睡着,也会在梦里哭着唤‘悯之’二字醒来。” “帝姬曾对我说,她?不后?悔她?做出的选择,她?会努力觉醒凤凰真灵,成为一只真正的凤凰,亲自将你从荒墟里接回?来。” 从头到尾,鹿鸣珂都没有打断白梨的话。 白梨停顿一瞬,喘着气说:“我说这些,不是在为帝姬开脱,我只是希望扶光君你明白,这三?年来帝姬她?过得不比你好,帝姬她?……是有苦衷的……” “因为她?把赤丹神珠给了我吗?”鹿鸣珂喃喃。 觉醒凤凰真灵,成为真正的凤凰,才?有压制他的底气,不再害怕他脱离自己的控制,为祸三?界。 所以,她?才?这么急切地修炼凤凰真灵。 白梨猛地抬起双眼,目光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她?这个反应,鹿鸣珂一下子就明白了,赤丹神珠的秘密,就连羽徽若这个最亲近的心腹都不知道。 “我不知还有此关?键。”白梨聪慧,只一句话,就猜出整个事件的原委。帝姬忌惮鹿鸣珂,原来不止因那个夜夜上演的预知梦,还有赤丹神珠。 她?把赤丹神珠给了鹿鸣珂。 她?说她?没有后?悔过,是没有后?悔将鹿鸣珂送入荒墟,没有后?悔从城楼上一跃而下,更是没有后?悔当初用赤丹神珠复活鹿鸣珂。 白梨沉思片刻,忽然说:“扶光君,请先听我讲述一个梦,如果你觉得荒唐,也请不要打断我,听我说完,再行判断。” “说。” 白梨向鹿鸣珂口述起羽徽若的那个预知梦。 人的一生中,一半时?间?用来睡觉,会产生无数个梦境。羽氏一族是上古神族的后?裔,拥有神的预知能力,有时?候,一生都不会用上这个能力,除非,关?系到整个羽族的存亡。 那个恐怖而又真实?的梦境,一遍遍在羽徽若的梦里重复着,羽徽若告诉白梨那个结局时?,整张脸雪白得像是蒙了一层初冬的寒霜。 “当日她?所做的一切,皆因扶光君三?个字,那场梦里,扶光君逼死?她?,灭了羽族,她?别无选择。”白梨长长叹息一声,“帝姬她?只是不想成为羽族的千古罪人,可笑的是,她?努力改变这个结局,却以一己之力促成了这个结局。那个梦境,更像是天命对她?的一场捉弄。” “这件事从未听她?说起过,扶光君三?字,原来如此。”鹿鸣珂起身。 白梨以为鹿鸣珂不信,叫住鹿鸣珂,急急道:“扶光君若还不明白帝姬的心意,灵犀佩,灵犀佩可以证明。” “灵犀佩?”鹿鸣珂驻足,却并未回?头。 “帝姬和?亲前,曾命我将灵犀佩交给扶光君,当日扶光君不在,便由祝炎先生代为转交。祝炎先生发下心魔大誓,想必是不敢食言,扶光君却迟迟没有回?复,帝姬以为、以为扶光君心如铁石,要的是梦中的结果。” 想起城楼上那笔直坠下的身影,鹿鸣珂的背影微微一僵,而后?留下一句“灵犀佩的事我会弄清楚的”,走出了地宫。 流觞的调查已小有成果,他递出从长生苑里捡到的半包砒/霜:“帝姬从未踏出过太子宫,身边也只有阿昙一人,这种毒是外头流进来的,属下以为是有人蓄意谋害帝姬。” “让琉璃暗中盯着,不许其他人靠近初初。”鹿鸣珂回?想着白梨所言,阖了阖眼,吐出一口灼息。 流觞并未察觉他的异样,应道:“是。” 鹿鸣珂又说:“放了白梨,治好她?的伤,送出幽都。” * 羽徽若呆呆地坐在帐中,她?的衣裳已被人换过,穿的是丝绸做的寝衣,这里是鹿鸣珂的床,她?摸摸肚子,昨日那种欲生欲死?的绞痛,仿佛已经是前世?的事情?了。 她?蹙着眉尖,想起这次莫名中毒,心里头登时?奔过一万匹野马。 她?要怎么向鹿鸣珂解释,毒不是她?下的? 嗯,就说,要是她?下毒,她?怎么会傻乎乎率先喝了。 要是鹿鸣珂反驳“或许是帝姬以身做饵,想与我同归于尽”,又该怎么答。 羽徽若抓了抓头发,哀叹一声:“太难了。” 与其想着怎么解释,还不如蛊惑鹿鸣珂,为自己所用。 想到这里,羽徽若转眼搜寻着自己的旧衣。 换下的旧衣就堆在床头,羽徽若摸到白梨给的丹丸。还好,还好,给她?换衣服的人只脱了她?的衣裳,没有拿走她?的衣裳。 她?跳下床,鬼鬼祟祟走到桌边,趁现在没人,打开茶壶,捏碎丹丸,丢了进去,还不忘捧住茶壶,充分摇匀。 门外响起一声轻咳,差点给她?吓得魂飞魄散。 羽徽若丢下茶壶,蹬蹬跑回?榻边,翻身躺了上去,拿被子将自己罩住。 鹿鸣珂用手抵着唇,一路咳嗽着,推开屋门。 羽徽若躺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他看了眼羽徽若,又看向桌面,继而,若无其事行到桌边。 水流被注入盏中的声音,飘进了羽徽若的耳中。 羽徽若掀开一条被缝,看见鹿鸣珂倒了盏温茶,送到唇边润嗓子,一颗心不由得悬到嗓子眼。 鹿鸣珂眼角余光注视着床上的动静,唇角微翘,想到羽徽若方才?在屋里,学着他的声音,粗着嗓子说的那句“以身做饵和?同归于尽”,不免失笑。 茶水被他尽数饮入了喉中。 惑果么? 他曾经用在她?身上的东西,又被她?用在了他的身上。可她?不知,这惑果如今对他不起任何作用了。 鹿鸣珂坦然饮尽杯中茶,按了按自己的额角,自言自语一句“怎的此时?犯困”,摇摇晃晃行至床边,撩起帘帐,在羽徽若身边躺下。 从头到尾,羽徽若都僵着不动弹,等到身边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她?打开被子,撑起手肘,凑到他脸颊前,摸了摸他的眉毛。 真的睡着了。 “接下来怎么做来着?”羽徽若仔细回?想着当日吃了惑果后?鹿鸣珂的行为,趴到他耳边,唤他的名字,“悯之,王悯之。” 睡梦里的太子殿下,睁开了眼眸,目光迷离。 羽徽若心脏噗噗乱跳:“王悯之,你喜欢我。” “有多喜欢?”他问。 “非常,非常,喜欢。”羽徽若闭上眼睛,昧着良心说,“一见钟情?、唯命是从、天崩地裂的那种。” “嗯。”鹿鸣珂应道,“我喜欢初初,我对初初一见钟情?,我愿意对初初唯命是从,失去初初的话,我的世?界会天崩地裂。” 羽徽若只教?了他一句话,他一口气说这么长,还都是很动听的话,这大概就是惑果的力量。 羽徽若很喜欢听,让他重复了三?遍,然后?才?心满意足叫他闭上眼,继续睡。 她?没有篡改鹿鸣珂的记忆,这里是幽都,不是她?能掌控的地方,篡改记忆太过明显,她?只是骗鹿鸣珂听她?的话。 鹿鸣珂睡得香甜,她?却没有睡意了,她?没有走,而是趴在鹿鸣珂的怀中,阖起眼睛,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 鹿鸣珂抬起手,搭在她?的腰间?。 羽徽若愣了愣,以为他醒了,发现他仍闭着眼,只是睡梦里下意识的举动。 鹿鸣珂一整天都没有出寝殿,流觞办完鹿鸣珂交待的事,还要汇报,想见鹿鸣珂,被琉璃堵在门口。 “殿下好不容易休息一回?,哥,那些事就搁一搁,别来烦殿下了。”琉璃推着流觞走,“快,你要没事,找你的小阿昙玩去。” 流觞道:“我要回?复殿下的事很重要,拖不得。” 就在此时?,殿门被人从里边打开,羽徽若手里拿着张手令走了出来。 流觞惊喜道:“殿下醒了?” 羽徽若把鹿鸣珂亲手写的手谕递给流觞:“殿下命你将前两日所擒的四名羽人放了。” 流觞打开手令,上面确有鹿鸣珂的印章,加上鹿鸣珂刚放过白梨,便不做怀疑,拿着手令走了。 羽徽若又对琉璃说:“传膳。” 琉璃点头:“我这就去。” 羽徽若重新?折返回?殿中,鹿鸣珂穿着寝衣,坐在榻边,隔着帘子望她?。 羽徽若爬上榻,跪坐在他身后?,上半身趴伏过来,用胳膊圈住他的脖子,像只慵懒的猫赖在他身上:“今天起,我们就正式和?好了。” 鹿鸣珂:“唔。” 帝姬与恶犬 第82节 第88章 [vip] 贪欢 六王已有三人到?了幽都, 鹿鸣珂还要接见他们,不能整日陪在羽徽若身边,用过膳, 鹿鸣珂就出了门。 羽徽若独自回到?长生?苑。 阿昙在打扫她的寝殿。 羽徽若撑着脑袋,坐在石阶上发呆。 阿昙问:“帝姬在想什么?” “有酒吗?”羽徽若问。 阿昙一愣。 羽徽若又?说:“要甜一点的, 不要辣的那种。” 阿昙说:“我去问问流觞, 可帝姬要酒做什么,帝姬如今还在养身子,饮不得酒。” “我跟你们家殿下重归于好了。” 阿昙慢一拍地反应过来, 高?兴地抱住笤帚在原地转圈:“真的吗?你们真的和?好了?太好了,殿下可算是修成正?果了。” “我自问, 负你们家殿下良多,我想哄一哄他,让他高?兴高?兴。”羽徽若粉白的面?颊飞起一朵红晕,垂下眼睫,声音越来越小, “我为他穿了两回嫁衣,却欠他一个洞房花烛夜。” “我明白!我都明白!”阿昙激动得舌头打结,“帝姬, 你别?看我年纪还小, 我懂得可多,都交给我来布置, 我保证, 你们会拥有一个终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羽徽若比了个“嘘”的动作:“不要让其他人知道?。” “放心, 这是给殿下的惊喜, 殿下提前知道?,就不是惊喜了。”阿昙放低了声音, 一副“我会好好配合”的表情。 长生?苑只阿昙一人伺候,阿昙勤快,用了半日的功夫,就将寝殿重新布置了起来。她买来红绸,剪裁好,挂在屋内,还将床帐和?被褥都换成了红色。 “还有这个,差点忘了。”阿昙打开包裹,拿出一对龙凤红烛。 酒是托流觞去买的,流觞答应过阿昙,会守口?如瓶。这件事上,阿昙很放心他,他向来是个一言九鼎的男人。 羽徽若不喜烈酒,准备的都是甜酒,这些果子做的酒,魔人大多看不上,鲜少有卖的,流觞跑了许多家才买到?。 天黑了后,阿昙将灯烛都点燃。殿下说过,帝姬不喜欢黑夜,所以殿内灯烛最多,铜灯造型优美,灯油被添的足足的。 羽徽若亲自点燃龙凤红烛。 阿昙抱着新买的甜酒,放在桌子上。 这些甜酒口?味很多,有石榴、荔枝、葡萄、桑葚、梅子等?,羽徽若拍开酒封,各种口?味都尝了尝,挑了自己最喜欢的荔枝味。 都说甜酒易醉,倒不是它有多醉人,相反,它口?感香甜,不知不觉就会过量饮用,因此才会容易醉人。 羽徽若不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她双颊染着霞晕,打了个酒嗝,问阿昙:“几时了。” 阿昙回道?:“戌时。” 鹿鸣珂答应过羽徽若,会回来陪她用晚膳,时间就约在戌时左右。 羽徽若摇摇晃晃站起,对阿昙说:“我先藏起来,你不要告诉他我藏在何处,等?他自己来找,找不到?时,我就出现在他面?前。” 听她的语气,显然已经?醉了,她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很是俏皮。 阿昙还未见过这般娇憨的帝姬,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应着好,走出大殿,准备让流觞去看看殿下几时到?。 刚出门便撞上了鹿鸣珂,他刚从魔君殿里回来,身上沾着些许酒气。阿昙忙福身,道?:“酒菜已备好,帝姬在屋中等?着您。” 鹿鸣珂回来的重点不是这些酒菜,而是帝姬。 阿昙冲他身后的流觞比了个放心的手势,流觞露出默契的笑。 鹿鸣珂推门而入。 殿内缀着红纱,暖黄的光晕扑面?而来,酒香花浓,烛影摇曳,他目光梭巡一圈,并未寻到?羽徽若的踪影。 垂帘后,隐约有道?人影掠过。 “初初。”鹿鸣珂撩起纱帘。 那人影向自己扑来,与他撞了个满怀。 怀中的姑娘一袭红衣,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软软地伏在他胸口?,打了个酒嗝:“悯之。” 她大多时候喜着鲜亮的华服,鹿鸣珂给她准备的都是鹅黄色这样鲜嫩的衣裙,这件大红裙只因颜色艳烈,红得像嫁衣,鹿鸣珂私心希望她能再穿一回,就混在了那些鹅黄裙衫间。 今日这红衣是特地为他穿的吗? 鹿鸣珂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再也移不开:“你醉了。” 羽徽若点点头:“嬷嬷说过,喝醉了,会好受些。” 帝姬长大了些,会有嬷嬷教导男女之事,帝姬再尊贵,毕竟是女子,这种事刚开始对女子来说会有些辛苦,帝姬又?是皮薄肉嫩的千金之躯,更当金贵些,所以,嬷嬷教了她这个法?子,来渡过新婚之夜。 鹿鸣珂未能理解她所言。 羽徽若推开他,走入帘内,坐在榻上,对着鹿鸣珂招手:“悯之,过来,给我侍寝。” “侍寝”二字出口?,再配合她的红衣,和?这满屋子的烛影摇红,再不懂,就是不解风情了。 鹿鸣珂心头一热。 怪不得往这殿中一路行来,说起是陪羽徽若用膳,流觞笑得满面?深意,还说了句“恭贺殿下”。 鹿鸣珂踏入帘中。 那娇贵的小帝姬乖乖坐着,如同?鸟雀张开翅膀,等?着他为她祛衣。 鹿鸣珂覆身将她压倒在榻上,扣住她的十指,目光炙热得仿佛能烫穿她的灵魂,低沉的嗓音问道?:“给谁侍寝?” 羽徽若醉醺醺的,还以为在她的凤凰宫,迷迷糊糊间,姑姑给她钦定的小皇夫站在她面?前,风流俊秀的模样极为戳人。 他这一问,羽徽若清醒一瞬,记起这里是幽都,眼前这少年是这里的主人,而她是他的俘虏,她这颐指气使的脾性?,该改一改了。 她放软声音,接受现实,委屈巴巴说:“给你侍寝。” 鹿鸣珂松了她,在她面?前坐好,抬起双臂。 这是要她为他褪衣了。 羽徽若直起身子,低垂着脑袋,伸出双手,为他解着衣扣。 她醉得辨不清东西南北,那只手在他胸前摸来摸去,怎么都找不到?正?确的位置,累得满头大汗。 她急了,索性?上手撕,偏那衣服材质太好,撕也撕不开,猴急的模样,引得鹿鸣珂忍不住发笑。 鹿鸣珂握住她作乱的手,为她解着衣扣。 羽徽若不动了,乖乖的,像只小兔子,等?着恶犬化身为狼,探出他的獠牙。 这个模样实在太过招人疼,鹿鸣珂抬手一挥,放下了床帐,掩去了所有的春色。 羽徽若的身上还有未祛的伤疤,那些疤痕歪歪扭扭的,极为丑陋。 她感觉到?鹿鸣珂在用目光一寸寸扫视着那些疤痕,抓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闭着眼道?:“不要,不要看。” 鹿鸣珂掀开被子,炙烫的吻落在那些伤疤上:“初初怎样,都是最好看的。” 傍晚时,天际就堆着一朵朵黑云,这时天色彻底黑下来,伴随着闪电,响起轰鸣声,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琉璃瓦上,喧嚣盖住一切甜腻的声响。 窗外的一树海棠,经?受不住狂风暴雨的摧折,敛起芳蕊,垂着晶莹的水珠。 …… 待雨散云收,那对龙凤红烛已烧了大半,蜡泪堆满金色的托座。 帐中的动静小了起来,鹿鸣珂阖着眼,拥着羽徽若,满脸餍足的表情。 羽徽若脸颊埋在他怀中,乌黑的发铺陈身后,掩住雪白的背脊。 感觉到?胸前有温热的泪渍,鹿鸣珂掀开双目,托起羽徽若的下巴。 羽徽若脸上是未褪的红晕,眉眼皱巴巴的,裹着泪雾,一副被人糟蹋了的模样。 鹿鸣珂自忖,自己肖想帝姬这么久,得偿所愿,难免食髓知味,没有节制了些,他知她金贵,恨不得捧作掌中明珠,一举一动都极为温柔,纵使到?了最难以把持的时刻,也顾忌着她的感受,不忍她受丁点委屈,怎的就哭成这个样子了。 “你后悔了?”鹿鸣珂心中的欢喜都冰封起来。 羽徽若摇摇头,依旧流着眼泪,不说话。 “那是我不好。”鹿鸣珂低头吻掉她眼角的泪珠,道?歉,“是我不该,欺负了你。” 但他没有承诺不再这样欺负她,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往后的余生?里,他还要这样欺负她,比这次还要狠,还要用力。 破天荒的,小帝姬没有蹬鼻子上脸,迫他发下各种誓言,不许再这样欺负她。她垂着眼睫说:“不关你事,是我自己,心里头酸酸胀胀的,很难受,又?好似很欢喜。” 她平生?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受,这种无?法?掌控的,又?是欢喜又?是酸涩又?是幸福的复杂情绪,令她有些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对。 她抱紧鹿鸣珂,这样会让她的心里像是被什么给填满了,暖暖的。 鹿鸣珂握住她的手,将一件沉甸甸的冰凉之物放进?她的掌心。 羽徽若摊开手掌,一枚漂亮的紫宝石落入眼底,那宝石亮晶晶的,如同?星子般耀眼。 鹿鸣珂眨了眨眼:“给你的赔罪。” 羽徽若收住眼泪,眼睛比宝石还亮。 她最喜欢这种金闪闪的东西了。 鹿鸣珂将唇抵到?她的耳廓,轻声说了句话。 羽徽若的脸慢慢地红透了。他说的是,下次让你在上面?。 整整一日,鹿鸣珂都在殿中陪着羽徽若,他们一起用膳,一起洗澡,一起靠坐在帐中看书,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这样腻歪着,都觉得很快乐。 殿中树上的果子所剩无?几,都被鹿鸣珂摘下,喂羽徽若吃了。 前两日羽徽若才从阿昙口?中得知,那果子是一种灵果,吃了可以帮助恢复元气,温养身体,怪不得她醒来后身子好得那么快。 落日西垂之际,羽徽若困得哈欠连天,窝在鹿鸣珂怀里,闭着眼浅眠。 等?她睡下了,鹿鸣珂将她放在榻上,盖好被子,披衣而起。 门外,流觞守了整日,等?到?他出来,说:“殿下,时间到?了。” 帝姬与恶犬 第83节 第89章 [vip] 合修 羽徽若睡了?小半个时辰, 阿昙已为她备好晚膳,羽徽若吃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她说:“我想出?去走走。” 阿昙说:“让琉璃陪您。” 羽徽若心知肚明, 琉璃是鹿鸣珂放在她身?边的眼线,她没说话。 琉璃提着宫灯, 走在羽徽若的身?侧, 为她照亮脚下的路。 鹿鸣珂离开?前吩咐过,不必再拘禁着帝姬,她想去哪里都行, 前提是不能走出?太子宫。 幽都势力盘根错节,还没有尽数为太子殿下所掌握, 这也是为帝姬考虑。 魔君为鹿鸣珂准备的太子宫很大,一时半会走不完,听说魔君几乎将手头上的事都交给鹿鸣珂了?,鹿鸣珂大概也不会很早回来?。 羽徽若转头对琉璃说:“我听说,我们的脚下有座地宫。” 琉璃面色一变, 回道:“那里是殿下用来?关押重要人犯的地方,没有殿下的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踏足。” “可他亲口对我说, 只要是他的地盘, 我都可以?去。”羽徽若一脸无辜。 琉璃无话可说,只暗道殿下真是糊涂。 “你要是害怕担责, 只管告诉我入口在哪里, 所有罪责, 我一人承担。” 殿下刚吃了?禁果?, 现在只当这位小帝姬是举世无双的珍宝,捧在手心都来?不及, 哪里舍得责罚。 琉璃只好将她带往地宫。 地宫被切割成一间间囚室,甬道悬明烛,脚下黑漆漆的,还堆积着乱石,羽徽若昨夜刚折腾一夜,走起路来?,身?子有些?不稳。 琉璃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生怕她摔出?个好歹。 囚室太多,里面多关押着妖魔鬼怪,还未靠近就爆发出?鬼哭狼嚎,震得人耳膜疼。羽徽若一间间找了?过去,累得气喘吁吁,索性?直接问?琉璃:“凌秋霜在哪一间?” 不晓得凌秋霜关在这里的消息帝姬是怎么得到的,早在羽徽若提出?要参观地宫,琉璃已叫人去请示鹿鸣珂,鹿鸣珂那边很快给了?回信,她认命地指向其中一间,还将能打开?牢门的玉符给了?羽徽若。 羽徽若推开?囚室的门。 屋内陈设着桌椅床柜等家具,生活所用器具一应具有,除了?光线黯淡些?,与普通的屋子没有区别。囚室只有一扇小窗户,凌秋霜坐在窗户下方,借着幽暗的天光,握着匕首正在雕刻桃核。 她身?侧的不远处,桌子上放着吃剩下的桃子。 “姑姑。”阔别大半年的重逢,令羽徽若忍不住红了?眼睛。 啪嗒一下,凌秋霜握着的匕首掉在了?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出?现在这里的羽徽若:“帝姬!” 二人紧紧相拥,将这半年来?发生的事情告知彼此,为免凌秋霜担心,羽徽若说到和亲那段,挑些?重要的说,省去了?最揪心的一幕。 凌秋霜还不了?解这一手带大的姑娘,她虽被关在这里,也从鹿鸣珂口中得知了?一二,心中痛极,只为应承羽徽若的好意,强忍着没有戳破。 这里毕竟是鹿鸣珂的地盘,没有多少时间让二人叙旧情,羽徽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心绪,说:“姑姑,我放你回羽族。” “我走了?,你怎么向他交待?” 羽徽若凑到凌秋霜耳边,小声说了?句话,然后说:“他会听我的。” 凌秋霜担忧道:“有朝一日,他清醒过来?,你该怎么办?” “那时,想必他已经非常非常喜欢我了?,不会怪我的。”羽徽若想起那日鹿鸣珂说的情话,他说的那么动听,羽徽若信了?。 凌秋霜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姑姑?” “帝姬,你沦陷了?。”凌秋霜早就应该看出?,她对鹿鸣珂情根深种。 这回羽徽若大方地承认了?:“是,我沉迷于他,不论?是过去的他,还是现在的他。” “可是羽族该怎么办?” 羽徽若轻笑:“您和摄政王问?出?了?同样的问?题,但姑姑有没有想过,谁都可以?做羽族的王,甚至,还有人可以?比我做得更?好。我生来?就是帝姬,身?上背负着责任,我自诩不辜负羽族臣民,做了?那些?事,伤害了?他。我已尽了?帝姬的责任,现如今,我只想做一回初初,初初这辈子最不想辜负的,是悯之?。” 凌秋霜已然明白?羽徽若的选择。她叹口气,说:“在我面前,你是羽族的帝姬,也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或许,我不赞同你做出?的选择,但是,如果?你感到开?心,我会尊重你的选择。” “多谢姑姑理解。”羽徽若哽咽道。 凌秋霜身?手好,只要走出?这座困住她的地宫,幽都就留不住她。羽徽若将她送出?太子宫时已是深夜,她没有回长生苑,而是去了?鹿鸣珂的寝殿。 她对凌秋霜说的话,其实真正是想对鹿鸣珂说的,琉璃就在门外,她会把那些?话都转达给鹿鸣珂的。 大概有人吩咐过,巡逻的侍卫见了?羽徽若,也只当没看见,羽徽若一路畅通无阻,到了?殿门前。 大殿的门虚掩着,仅燃一盏灯烛,鹿鸣珂坐在帐中,背对着灯烛,流觞手里握着巴掌大的瓷罐,狠狠挖出?一大块琥珀色的膏体,抹在鹿鸣珂的背上。 借着跳跃的烛火,依稀能看到他背上横亘着几道交错的红色印记,那伤痕再熟悉不过,一看就是用鞭子抽出?来?的。 流觞嘟囔着:“刚好这玉颜膏炼成了?,拿殿下试试水,这药比殿下从前用的药要温和许多,就是这见效嘛,大抵也没那么快,这两日殿下先?忍一忍,别去帝姬屋中了?,以?免干柴烈火,一不小心都被帝姬看到了?。” 羽徽若推开?屋门,走了?进去:“为什么不能让我看到?” “帝姬。”流觞用身?子挡住鹿鸣珂的身?体,脸上都是慌乱,眼中却是计谋得逞的表情。 羽徽若如今修为都被锁住,能走到这里,不被鹿鸣珂发现,没有他和琉璃的打掩护,基本是不可能的。 羽徽若抢走流觞手里的瓷罐,眼睛往他身?后瞟:“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 鹿鸣珂已拉起上衣,正襟危坐。 “因为殿下挨了?打,殿下觉得丢脸。” “流觞!”鹿鸣珂呵斥,扯到伤口,蹙了?下眉头。 “就算是殿下责罚,我也要说。”流觞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跟蹦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全部抖了?出?来?,“半年前,魔君陛下执意攻打羽族,此事已酝酿多年,魔族大军整装待发,只等屠了?羽族,将羽族土地尽数划为所有。殿下主动请缨,尽自己最大的可能,减少两军伤亡,帝姬提出?议和后,殿下自作主张答应了?帝姬的条件,此事引得魔君震怒,罚殿下每日受十记笞刑,刑期三年,若殿下不堪忍受,魔族就会撕毁协议,重新对付羽族。” 竟是这样的吗? 羽徽若满面讶然,那张议和书,居然是用这个代价换来?的。 是了?,他再厉害,刚从荒墟回到幽都,在这个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被封为太子殿下,看似风光,实则毫无根基,要想保住她和羽族,只能向魔君妥协。 那一战,羽族虽失了?十三城,那些?被俘虏的子民都被善待,战火殃及的城池,也未经历太严重的破坏,是因他入城时曾严令禁止屠城,还将城中百姓编入魔族的户籍。再后来?,两族议和,这些?城池也是如数奉还。 那是羽徽若要求的,羽徽若以?为,是自己用羽族帝姬的尊严和余生自由作为条件,保全了?那些?羽族的子民,却不知所有人都安好无恙,背后还有他默然无声的守护。 羽徽若怔怔望着帐中的鹿鸣珂,鼻头发酸,眼角有了?湿意。 流觞说完那番话,就溜了?出?去,他怕自己溜晚一步,会被太子殿下爆锤。 羽徽若坐在鹿鸣珂身?侧,抱住了?他:“为什么不告诉我这些??” “你不也有事没告诉我吗?”鹿鸣珂话里藏着弦外之?音。 羽徽若只顾着看他的伤,没听出?来?:“我帮你上药。” “嗯。”鹿鸣珂褪了?上衣。 羽徽若跪坐在他身?后,纤细的手指一寸寸抚过他背上的伤痕。 他每日按时去受刑,再用药物强行抹去这些?痕迹,没有人看到他的痛苦,因为他不需要,做这些?,都是他心甘情愿。 玉颜膏有股淡淡的清甜香气,随着羽徽若指尖的拂动,香气在两人之?间弥漫着。 “这药本是用来?给你祛疤的。”鹿鸣珂用指腹蹭了?蹭她的额角。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已养了?回来?,愈发肌骨莹润,唯独这丑陋的疤留在额角,十分?碍眼。 “我试试。”羽徽若用他清亮的瞳孔当镜子,将玉颜膏抹在疤痕上。 鹿鸣珂眼中笑意氤氲,那映在瞳孔里的女孩,也分?外的娇俏动人。 额角的疤可以?自己抹,身?上的某些?疤痕,就无能为力了?。 鹿鸣珂取过羽徽若手里的玉颜膏,将她放到床榻上,褪去她的薄衫,将药膏推上她的肌肤。 两人目光甫一相撞,羽徽若就读懂了?鹿鸣珂眼中的深意。 她蜷缩着身?子,小声说:“我身?子尚未缓过来?。” “我会小心的。”鹿鸣珂已凑了?过来?,温柔地吻她的耳垂。 这里是她最为敏锐的地方,亲一亲,整个人都会变成可爱的粉色。 “唔。”羽徽若哪里经得起他这般挑弄,一下子就软了?四肢。 鹿鸣珂手掌轻抚她的小腹,她感觉到丹田内有股力道松了?开?来?。 那是禁锢她修为的封印。 “我有一门功法,两人合修,可增强修为。”鹿鸣珂抵着她的耳畔,一边拥有她,一边将功法的口诀念给她听。 羽徽若意乱情迷,像是被人卷进了?漩涡里,无意识地跟着他念出?口诀。 结束后,鹿鸣珂往她手里放了?颗红色的宝石。 羽徽若依旧无声地流着泪,那是一种无法抗拒的本能反应,似乎只有泪水方能宣泄她无所适从的复杂情绪。 她望着掌心多出?来?的红宝石,以?眼神询问?。 “我去魔君殿里受刑时,顺手从椅子上抠下来?的。”鹿鸣珂半真半假地说。 这种事要让羽徽若产生期待感,反正他现在坐拥无数金银财宝,他决定,以?后每次做这种事后都送她一颗宝石。 看在宝石的份上,她迟早也会喜欢上这件事的。 接下来?的数日,每夜鹿鸣珂都会来?找羽徽若,与她合修那门功法。 第九日的夜里,羽徽若只觉丹田充盈,灵气汇聚到一处,淬炼出?一颗圆润的金丹,所有感官都攀至巅峰时,她发出?愉快声响,背部有什么在游走着,接着破开?皮肤,刷地展开?一对流光溢彩的翅膀。 每一根羽毛都在烛光的渲染下,镀上一层浅金色,漂亮得像是夏日傍晚天际璀璨的晚霞。 “我褪羽了?。”羽徽若失神地喃喃,眼角因激动滑落下一滴眼泪。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我们合修的这门功法,可以?帮我唤醒凤凰真灵?” “我只是试试。” 这门功法是鹿鸣珂在上古残卷里找到的,精髓在于献祭,献祭自我修为,成全对方。 羽徽若并不知道她突飞猛进的功力都是鹿鸣珂的,鹿鸣珂也没有解释,他不同羽徽若,他生来?根骨奇佳,还有天魔一族的吞噬能力,修炼起来?比羽徽若简单许多。 而且,这本来?就是他欠羽徽若的。 苍玄太子是他的父亲,当初,苍玄太子得知母亲有孕,回到幽都后,如同所有第一次当父亲的男人,只想把全天下的好东西都送给他们母子,甚至,连那未出?世的婴孩长大后的妻子人选,都已经开?始纳入考虑的范围。 他扬言,必要天下最尊贵的女子,来?匹配他的孩子。 帝姬与恶犬 第84节 有想巴结他的下属,一下子就想到羽族凤凰一脉,那时羽皇羽心月已经成婚,兼年纪与小皇子相差太大,就打起那颗还未破壳的凤凰蛋的主意。 他们偷走凤凰蛋,想要献给苍玄太子,在逃窜时,不慎将凤凰蛋掉下了?天渊。 是他间接造就了?羽徽若的命运,他本该还她翱翔九天的人生。 “我想去飞翔。”羽徽若有了?自己的翅膀,只想现在就感受一把翱翔九天的体验。 “再等等。”鹿鸣珂抚着她柔顺的长发,“等我掌权,这幽都的天空,任你翱翔。” 第90章 [vip] 刺白 考虑到身在幽都, 羽徽若再想飞翔,也?只能暂时压住想法,因?鹿鸣珂说过, 魔君身边有?个非常得宠的妃子,最喜用羽毛做出来的衣裳, 她这?身彩羽要?是被看见, 会招来大祸。 琉璃也?说过,她刚刚醒来那会,那宠妃就触鹿鸣珂的霉头, 问魔君讨羽族帝姬,想用她的凤凰毛做生辰宴上穿的衣裳, 还是鹿鸣珂抽出东皇剑,一剑劈了那宠妃头上的钗子,吓得才再不敢提起这?事。 刚化出翅膀,实在新奇,羽徽若就在自己的长生苑里飞一把过过瘾。 这?两日, 六王都已到了幽都,听闻魔君准备设宴款待他们,鹿鸣珂是太子, 自然也?要?参加。 魔人们野心勃勃, 总想侵占其他人的地盘,若是这?件事交由鹿鸣珂全权负责, 那倒也?好办, 只需她到时吹吹枕边风, 借着惑果?的力量, 或许能为仙门和人间免去这?场腥风血雨。 倒不是她多么仗义,大度到连能为羽族以外的百姓牺牲自己, 一则,赤丹神珠确实是她种下的祸根,这?事该她负责,二则,唇亡齿寒的道理她是明白的,三族自来你牵制着我,我牵制着你,真让魔人壮大起来,迟早遭殃的就是羽族。 鹿鸣珂已派人递话回来,宴会要?到深夜才结束,不必等他。 羽徽若无所事事,飞上枝头,坐在树梢发呆。 空旷的视野里忽然多出几道人影,一人在前面奔跑,数人在后面追。被追的是个羽人,展开一对翅膀,刷地腾上了高空。 侍卫们挽弓搭箭,箭雨纷纷射向那展翅飞翔的羽人。其中一支箭穿透羽人的翅膀,羽人身形趔趄,向着地面坠去。 羽徽若展翅掠了出去,在那人摔落地面前,接住了她。她挥出一道掌风,卷起地上的枯叶和碎石,挥了出去,将侍卫们击飞,然后扇着翅膀,飞回了长生苑。 被她抱在怀里的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小姑娘衣衫褴褛,翅膀中了箭,血糊了羽徽若满手。 羽徽若将她抱进?屋里,唤道:“阿昙,阿昙,快来。” 阿昙小跑着进?来。 “取药。” 阿昙乍一见到这?个场面,吓得脸都白了,发现血不是羽徽若的,才松一口气,点点头:“我这?就去。” “醒醒,别睡过去。”羽徽若轻声唤着小姑娘,她的翅膀上不仅有?箭伤,还有?很多其他伤口,羽毛秃了大半,看起来是被人硬生生拔掉的,羽徽若想帮她拔掉箭支,一时不知该从哪里下手。 小姑娘虚弱地睁开眼,看见她,灰暗的眼底有?了一丝亮色:“帝姬,是帝姬吗?” “你认识我?” “我在画中见过帝姬,娘亲说,帝姬会来救我们的,娘亲没有?骗我。”小姑娘说着眼泪哗哗掉了下来,“帝姬,你救救我娘亲,还有?……还有?很多哥哥姐姐。” “你娘亲是谁?” “我娘亲叫薛瑶,我叫薛甜甜,我们是被抓过来的,前段日子有?个姓白的姑娘将我和娘亲从黑市买了回来,跟很多哥哥姐姐关在一起,每天都有?人过来喂我们吃药,逼我们化出翅膀,拔下我们身上的羽毛。有?个年纪小的姐姐受不住,前两天痛得死掉了,他们怕我也?会这?样,趁守卫不注意,帮我逃了出来。娘亲说,帝姬就在幽都,只要?我找到帝姬,就能救她们了。” 薛甜甜疼得直抽气,脸比纸还白,说出的话却条理清晰,要?么是年纪小小见识过人,要?么是她的娘亲教她这?样说的。 关于魔族的黑市,羽徽若耳闻过。魔族时常和羽族有?些摩擦,大大小小的战役,常有?些俘虏落入魔族,又或是无知的羽人被黑心的同胞哄骗,被卖进?魔族,这?些羽人最终都会流落进?黑市,被当做奴隶任意买卖。 为防止羽人逃跑,魔人们会对羽人施加一种“剪羽”的酷刑,也?就是剪掉他们的翅膀,羽人好学,从人族那里学到了耕织的技能,而?魔族贫瘠的大地上农作?物产量极低,被剪掉翅膀的羽人就会被压榨耕织技能,像老牛一般为他们耕种。 还有?一类不曾遭受“剪羽”的,是有?人看中了他们的羽毛,想用他们的羽毛装饰衣物、首饰等,羽毛拔了可?以再生,养着奴隶,就可?取之?不尽。 阿昙取来止血的药,羽徽若喂了薛甜甜一颗护心丹,将灵力注入她的经脉,拔出箭矢。 小姑娘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有?眼泪糊了满脸,阿昙手忙脚乱,为她的伤口上药包扎。 薛甜甜还惦记着娘亲,抓着羽徽若的手:“帝姬,你一定要?我救我娘亲,只有?你能救我娘亲了。” 羽徽若问:“你刚才说是姓白的姑娘买了你们,可?知那姓白的姑娘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 “那个姓祝的男人叫她白漪漪。” “祝炎,白漪漪。”羽徽若喃喃道,“是他们?他们买你做什么?” “姓祝的对姓白的说,用我们的羽毛做一件衣服,去讨好魔君的一位宠妃,到时候让那宠妃在魔君面前美言几句,封姓白的做太子妃。” “你可?还记得你娘亲以及那几位羽人哥哥姐姐关在哪里?”羽徽若面色凝重。 “记得!”薛甜甜重重点头。 太子宫是鹿鸣珂的地盘,白漪漪当然不敢堂而?皇之?将买来的羽人关在这?里,祝炎将他们关在了一座废弃的冷宫。冷宫曾有?一位失宠的妃子住过,那妃子死后,好些年没有?人迹了。 羽徽若现在有?翅膀,想去哪里都方便,鹿鸣珂的那些护卫巡逻的时间和路线,也?早已被她摸得一清二楚。为免阿昙出去通风报信,她打晕阿昙,带着薛甜甜飞出了长生苑,来到那座关押羽人的冷宫。 本以为会有?埋伏在此,一路行来竟畅通无阻,踏入院内,便有?浓厚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羽徽若预感不祥,推开殿门,被里面的景象惊得呆住了。 满殿都是横陈的尸首,羽人们被人拦腰斩断,倒在血泊里,其中一人还拖着上半身爬到了门口,死状极为惨烈。 羽徽若立时捂住薛甜甜的眼睛,薛甜甜早已将这?一幕残忍的景象收入眼底,拔箭时一声未哭的她,放声大哭起来:“娘亲!我要?娘亲!” 羽徽若浑身都在发抖,她用手堵住小姑娘的哭声,蹲在她面前:“我以羽族帝姬的名义发誓,会为你娘亲讨一个公道。祝炎,白漪漪,他们都会血债血偿。” * 白漪漪是鹿鸣珂的座上宾,整个幽都都在盛传着扶光君为小青梅举兵的事迹,人人都推测白漪漪是未来的太子妃,用尽了浑身解数来巴结她。 羽徽若擎着明玉刀撞开门时,白漪漪正在把玩一串刚到手的珍珠项链。 这?串珍珠是血色的,极其少?见,白漪漪只在羽徽若的腕间见过一次。她对着镜子比划,只觉镜中的自己比羽徽若的美貌更胜一筹,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这?串项链真是衬白姑娘的肤色。”侍女浮玉在一旁讨好地说道。 羽徽若的出现打断了她拍马屁,她看见了羽徽若刀上的血痕,花容失色,大叫起来:“你是谁,谁让你进?来的!” 羽徽若大部分时间在长生苑闭门不出,剩下的时间和鹿鸣珂腻歪在一起,见过她的都是鹿鸣珂的心腹,浮玉自然不知道她是谁。 “不想死的,滚出去。”羽徽若抬起刀,指着白漪漪,“我要?杀的,是她。” 白漪漪手中的珍珠项链啪地掉在地上。 “你疯了吗?你可?知这?位白姑娘是太子殿下的什么人?你敢动她,太子殿下不会饶了你的。” 羽徽若挥出一掌,将浮玉丢出了门外。 她已觉醒凤凰真灵,淬炼出金丹,体内灵力充盈,白漪漪的那些护卫,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珍珠项链断裂开来,珍珠滚落满地,白漪漪俯下身去,一粒粒地捡起来。 其中一粒珍珠滚到羽徽若跟前,被羽徽若抬脚踩住,碾成了粉末。 白漪漪抬眸,狰狞着脸孔道:“够了,羽徽若,你够了!我没有?得罪你,就算我从前杀了你的侍女,你也?杀过我一回了,我不欠你什么。” 羽徽若俯身,捏住她的下巴:“薛瑶,这?个名字你应该记得吧,还有?,那些因?为你的一己之?私被你杀死的无辜羽人。” “我没有?想杀死他们,是那个女孩,要?不是她逃出去通风报信,我不会杀他们的。是她!她才是真正害死他们的罪魁祸首!还有?你,要?不是你救了那个女孩,他们怎么会被灭口,我不想要?他们的命,我要?的只是他们的羽毛而?已。”白漪漪抖着唇,一脸煞白地坐在了地上,“羽徽若,你才是凶手!” 自从羽徽若来到幽都,一切都变了,旧时的情谊,根本比不过羽徽若和鹿鸣珂这?经年的爱恨纠葛。那又怎样,是她的,就是她的!太子妃之?位是属于她的! 她听从祝炎的计策,买了几个漂亮的羽人回来,打算用他们的羽毛织一件羽衣,讨好魔君的宠妃,谋得太子妃之?位。 薛甜甜逃走后,她慌张地找到祝炎,祝炎命人将那几个羽人都杀了,这?样追究起来,死无对证,谁也?奈何不了他们。 剩下一个薛甜甜,小孩子说的话,又有?多少?分量,过两天她怕是连自己和祝炎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了。 “死到临头,还在狡辩吗?”羽徽若冷笑。 “是我又如何。”白漪漪慢吞吞地站起身来,直视着羽徽若的双目,“你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是我做的,死的只是几个下贱的羽人奴隶,谁会去大费周章的去追究。” 她看清了羽徽若的脸,那张明媚如晨露的脸,额角已经没有?了恐怖丑陋的疤痕。 白漪漪瞳孔缩了缩,将双唇咬得泛白,接着,不知想到什么,脸上有?了底气:“羽徽若,你还当在羽族吗?这?里是幽都,你不过是个阶下囚,而?我,是太子殿下请回来的贵宾,就算我做了天大的错事,你也?无权处置我。” 羽徽若的沉默,证实了白漪漪的想法。白漪漪大笑起来:“啧,昔日骄纵跋扈的帝姬,也?有?退缩的时候吗?” 看到羽徽若这?副吃瘪的模样,白漪漪心里有?种扭曲的快感:“你们羽人自诩清高,可?到了这?幽都,还不是命如草芥,他们那一身杂毛,能为我所用,是他们的荣幸,以我和殿下的交情,我纵是杀了他们,殿下也?不会为几个羽人奴隶跟我计较的。反倒是你,羽人们万分崇敬的帝姬,你除了愤怒,还能做什么。凶手就在你面前,你敢杀我吗?” 羽徽若沉默地凝视着她,握住明玉刀的那只手几度抬起,又垂了下去。 “来啊,杀我!杀我啊!”白漪漪狞笑着逼近羽徽若,握住她的手,“羽徽若,你敢吗?你敢吗!” 白漪漪身体猛地一僵,话音戛然而?止,她难以置信地撑大眼眶,垂眸看着那截没入胸腔的刀刃:“你……” 羽徽若撤回明玉刀,抖了抖刀尖上的血珠,漠然道:“我有?何不敢。” 白漪漪轰然倒在地上,心口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鲜血跟开了闸的洪水似的往外涌着。 她意识到羽徽若是真的要?杀了她,秀美的面颊上尽是恐惧,用尽浑身的力气,向外爬行着,在地上拖曳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救我……殿下……快救我。” 短短十?几步路,怎么都爬不到尽头,殿门大开,傍晚的天际泻下满地橘黄的光晕,照在身上却是那么的冰寒。 白漪漪张开右掌,沾了血珠的红玉珍珠被她牢牢握在手里。她松了口气,将珍珠贴在心口,低声说:“迟早有?一天,我会踩在你们所有?人的头上,让你们再敢……看不起我……” 羽徽若走到白漪漪面前,那趴在血泊里的少?女头颅深深垂下,已没有?了气息。到死,她都紧紧握着那象征着荣华富贵的红玉珍珠。 白家三代从商,白漪漪出生在泼天的富贵中,可?惜白家一代不如一代,终是没能守得住财富。白家没落以后,再没了曾经锦衣玉食的生活,白漪漪一夜之?间从千金大小姐没落成普通人,与?那些曾经那些不如她的女孩平起平坐,甚至还要?为奴为婢。 她接受不了这?样的日子,总想着重新飞上枝头,成为那尊贵无双的凤凰,所以,一辈子都在追求至高无上的权力,以及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羽徽若并?非看不起她的野心,只是她的荣华富贵,不该是用其他人的鲜血铺出来的。 第91章 [vip] 同生 空气里漂浮着淡淡的腥气, 连天际的那抹斜阳都似染上这鲜血的颜色,红得过?于惨烈。羽徽若握着明玉刀,坐在台阶上, 眯着眼,迎着绯红的夕光望去?。 “殿下, 殿下, 快,再晚,白姑娘就真?的没命了。” 浮玉脚下迈得飞快, 身后跟着匆匆从宴会上赶来的鹿鸣珂。 羽徽若那一?身杀气不是作假,浮玉被丢出来后, 咬了咬牙,决定赌一?把,不顾侍卫的阻拦,冲进了宴请六王的大殿中,跪在鹿鸣珂面前, 哭着请求他救白漪漪。 此?番若能?救白漪漪一?命,等白漪漪做了太子妃,她?就是太子妃的救命恩人。 被打断宴会, 魔君和太子殿下都很不悦, 听说?羽族帝姬闯进白漪漪的宫殿要杀白漪漪,太子殿下脸色凝重起来, 不但没有追究她?的无礼之举, 还给流觞留了一?句“依照计划行事”, 就丢下魔君和六王, 跟了过?来。 浮玉脸上的笑?意快要藏不住,这一?把, 她?赌赢了。 她?看也不看一?眼坐在殿门口的羽徽若,冲进了大殿里,接着,殿内爆发出一?声?尖叫。 帝姬与恶犬 第85节 浮玉满面癫狂地?跑了出来,对着羽徽若大吼大叫:“你杀了白姑娘!你竟然杀了白姑娘!殿下,快杀了她?,为白姑娘报仇!” 一?道灵力凝出的刀锋穿胸而?过?,下一?瞬,浮玉翻着白眼倒在地?上,唇角滑下鲜红的血痕。 到死,她?都没明白,为什么鹿鸣珂会出手杀她?。 晚风无声?地?拂过?,血气浓烈几分,夕阳亦跟着红了几分。 羽徽若终于抬头?,仰面看着身前这个逆光而?立的少年。 为出席宴会,他一?身华服,腰间垂着美玉做装饰。夕辉为他挺拔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光,尽管看不清他的表情,依稀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 “你看,我杀了她?。”羽徽若朝他伸出自己沾染着血污的手,“悯之,我杀了白漪漪。” 她?的一?双手格外白皙,指骨纤细,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沾染上血迹,叫人不觉得脏,反而?像是晕染开的胭脂。 羽徽若口中喃喃着什么,声?音越来越小。 鹿鸣珂在她?面前蹲下,凑近细听,才听到她?说?的是:“下一?个,祝炎。” 鹿鸣珂握住羽徽若的手,她?的手冷冰冰的,指尖微微发颤着。 他掏出帕子,为她?拭去?指尖的污痕。 羽徽若如梦初醒,推开了他,缩回自己的手。 “初初?” “你为什么不生气?”羽徽若古怪地?盯着他。 “我为何要生气?” “我杀了白漪漪。”羽徽若强调。 “我看见了。”鹿鸣珂温声?道,“你虽骄纵刁蛮,嚣张跋扈,从不滥杀无辜,你杀了她?,一?定有她?该死的道理。” “不是这样?的。”羽徽若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愧疚和不安,“就算那是她?应得的报应,你也不该是这样?的反应,你只是被我蛊惑了,对我言听计从,失去?了自己的判断。” 鹿鸣珂唇角微翘,莞尔一?笑?:“是,我被你蛊惑了。” 羽徽若知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她?打开指间套着的纳戒,取出惑果的解药,抵到他唇边:“悯之,你乖,吃了这个,你就明白了。” 鹿鸣珂不问?不疑,张开唇,吞下丹丸。 羽徽若垂下脑袋,不敢去?看他的眼:“对不起,对不起,悯之,是我私心作祟,当初,我伤害了你,将你丢进荒墟,你恨我是理所应当,是我贪心,还想着你能?像从前那般喜欢我,不,要比从前更加喜欢我,我用了惑果,迷惑了你。” 她?最是看不上的手段,被她?用在了鹿鸣珂的身上,她?终于能?体会到当初鹿鸣珂喂她?吃下惑果后的心情——享受着偷来的喜欢,终日惶惶不安,只因他心知肚明,这只是一?场好梦,好梦,总有醒来的那一?刻。即便如此?,仍旧忍不住幻想,去?贪图更多的花前月下和海誓山盟。 “初初,抬头?看我。” 羽徽若缩着肩膀,本想宁死当一?只鸵鸟,奈何他的声?线太过?温柔,有着蛊惑人心的力量,她?茫茫然抬起头?。 只听得他又说?:“看着我的眼睛。” 羽徽若看向鹿鸣珂的双目。那双眼睛仿佛盛着四月的春水,清波缓缓,始终未有任何变化。 也就是说?,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被惑果蛊惑。 羽徽若呆住。 鹿鸣珂重新握住她?的手,用雪白的帕子,将那指尖的脏污一?寸寸抹去?:“你肯对我这样?,我心中很是欢喜,你用不着使这些多余的手段,因为,我远比你想象得更加喜欢你。” 当他收回自己的手,羽徽若的掌中多了半枚温凉的碧色玉佩。 情人佩,灵犀玉。 剩下的半枚灵犀佩在鹿鸣珂的手中,鹿鸣珂将两块玉合成完整的一?块,那传说?中的情人佩果真?发出清越的玉鸣声?。 羽徽若神色发痴地?望着这枚灵犀佩。 “这本该是我的回应,抱歉,是我回应的迟了,但自始至终,我对你的心意都从未变过?。”鹿鸣珂合起她?的手,“哪怕我对你的恨意达到顶峰,我也从未想过?逼你去?死。” 白梨告诉他灵犀佩的真?相后,他终于明白当初羽徽若命人交给他的锦囊里所盛的是何物?了,他费尽千辛万苦,在白漪漪这里找到本属于他们二人的灵犀佩,作出了这个迟来的答复。 “我不知道梦里那个毁了羽族的扶光君是什么样?的,在我彻底爱上你的那一?刻,你已经亲手杀了他。” 听他说?起那个荒唐的梦,羽徽若满脸的讶然掩藏不住:“你都知道了?” “嗯,都知道了。”鹿鸣珂承认,“知道你为我修炼凤凰真?灵,想接我回家,知道荒墟里那只保护我的大鸟,是你授意。还有……赤丹神珠。” 羽徽若被他握在掌中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她?张了张唇,没有说?话。无论她?怎么隐瞒赤丹神珠这个秘密,当她?做出那个决定后,这个秘密迟早要大白于天下。 “为何宁死都不告诉我赤丹神珠就在我的体内?” 羽徽若酝酿着言辞,不知该如何开口。邪魔一?旦发现自己是不死之身,就会再无忌惮。 鹿鸣珂了然地?笑?出声?:“你怕我仗着赤丹神珠,以后再无顾忌,羽族连同三界都会跟着遭殃。” 羽徽若没有反驳,他说?的是真?话,她?无可辩驳。 “初初,如果你害怕我是把杀人的剑,以后你就做我的剑鞘,敛住我的锋芒。”鹿鸣珂牵起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告诉你一?个秘密,这里,种下了共生契约,你我同命相连,这世上只有你才能?杀了我。” 他复活她?,用的是共生契约,将自己的生命共享给羽徽若,也正是因此?,二人同生同死。他因赤丹神珠而?拥有不死之身,羽徽若也同样?获得不死之身,等同于他用另一?种方式,将赤丹神珠还给了羽徽若。 羽徽若从不知道这件事,她?只当是他用魔血为她?续命,强行将她?的身体转化为半魔,不生不死的活着。 她?终于红了眼眶,心头?发酸发胀,满满的,有什么快溢出来,忍不住扑进了鹿鸣珂的怀中。 夕辉敛尽最后一?丝余光,阴翳覆盖下来,远山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宫宴上,一?场血雨腥风悄然落幕。 流觞将收尾的工作留给其他侍卫,走出了大殿,而?后,捧着滴血的盒子,出现在羽徽若和鹿鸣珂的跟前。 “殿下,已照着您的吩咐,诛杀逆贼。”流觞递出盒子。 鹿鸣珂对羽徽若说?:“那是送你的礼物?,打开看看。” 羽徽若上前两步,打开盖子。一?股猩红涌入眼底,惊得她?往后退了一?步。 盒子里躺着的正是祝炎的人头?。 祝炎双目紧闭,脸色惨白,从脖子上的伤口来看是一?刀毙命。 流觞说?:“恭喜殿下得偿所愿。” 羽徽若惊疑道:“这是怎么回事?” “帝姬还不知道,殿下虽有通天的本领,初回幽都,羽翼未丰,又因着羽族议和一?事,被迫交还虎符,行事处处受制。多亏殿下韬光养晦,苦心孤诣经营这么久,借着六王入幽都的机会,终于大展拳脚,逼魔君签下了退位诏书,还囚了六王,压制住其他六域作乱的心思。”流觞从袖子里摸出魔君亲手签的退位诏书,呈给鹿鸣珂。 虽然宴会举行到一?半,鹿鸣珂有事外出,不得不将计划提前,经过?无数次的演练,一?切都照着预期的方向发展,即便没有鹿鸣珂在场,流觞作为他最得力的心腹,完美得发动了这场宫变,除却祝炎是鹿鸣珂点名要杀,几乎称得上兵不血刃。 “他可有说?什么?”鹿鸣珂问?的他,指的是魔君。 “陛下说?,殿下您果真?没有辜负他的期望,幽都,就交到您的手上了。”流觞将魔君的话一?字不差转述。 魔君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愤怒,反而?满是欣慰。魔族崇尚强者为王,他的身子早已坏了,苟延残喘这么久,是时候该退位了,鹿鸣珂是他为幽都选定的继承人,用这种方式夺得王位,足以说?明他野心够大,实力够强,这恰恰符合了魔族弱肉强食的规则。 毕竟,当初魔君陛下自己也是用这种方式才坐上这个位置的。 天色已黑,宫女们提来宫灯,点燃垂在檐下的灯笼,不消片刻,整个魔族的宫殿都亮如白昼。 侍卫拎来井水,清洗着地?上的血迹。 夜风里沁着一?丝凉意。 鹿鸣珂牵起羽徽若,说?:“回去?。” 流觞看着白漪漪的尸体,为难道:“殿下,白姑娘的尸首该如何处置?” 真?是作孽,殿下幼时曾讨了这白姑娘一?顿饭,还欠下她?一?桩承诺,要是她?安分守己,荣华富贵少不了她?,偏不安于现状,沾上满手血腥,作断了自己的后路。 “厚葬了。”鹿鸣珂挽着羽徽若的手,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话。 第92章 [vip] 两全 整个?幽都一夜之间变了天, 除却身处漩涡中心的幽都权贵们,担心自己会不会被新任的君王清算掉,百姓们依旧过着自己的日子, 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自古以来,王朝的变迁和兴衰, 都不是他们这些?普通人能决定的, 与其操心谁做这个?皇帝,还不如去操心今年地里能不能长出更多的庄稼。 鹿鸣珂命流觞宣读了退位诏书后,就举行?了继位大典, 正式做了幽都的王君。 上?一任魔君留下不少烂摊子都等着处理,大半个?月以来, 羽徽若都没怎么见到?鹿鸣珂,每每到?半夜睡得迷迷糊糊时,他才回到?殿中,拥着羽徽若而眠。 羽徽若以为今日鹿鸣珂又要忙到?半夜才回来,刚用过晚膳, 阿昙神神秘秘地走进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羽徽若红着脸,点点头, 算是答应了。 阿昙高兴地说:“我去通知?流觞。” 屋外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羽徽若坐在镜前,摘下头上?的发饰, 换了身薄衫, 而后, 阿昙撑着伞, 打?在她头顶,将?她送到?了鹿鸣珂的寝殿。 鹿鸣珂还未回来, 廊下悬着暗红色的灯笼,在雨丝里悠悠地打?着旋儿。台阶前,有两人在雨中跪着,身上?的衣裳已被打?得湿透。 经过两人身侧时,羽徽若看清跪着的两人是梨夫人和她的侍女。 梨夫人亦看见了她,拽住她的裙摆:“帝姬,帝姬。” 羽徽若能和鹿鸣珂这么快和好,也有梨夫人的一份功劳,羽徽若驻足,半蹲下身子:“梨夫人,你怎么跪在这里?” “回帝姬的话,公主她想?求、求陛下一件事。”前任魔君大势已去,婢女改口唤回玉梨公主,未等玉梨公主开口,率先答道。 玉梨公主所求的事情,羽徽若有所耳闻,听说她已在鹿鸣珂的殿外跪了好几次,鹿鸣珂囚禁了她的父亲,她想?求鹿鸣珂放她父亲回家。 贵为公主之尊,千里迢迢来和亲,嫁给比父亲还老的男人,父亲又被自己思慕的少年君王所囚,这位玉梨公主,说到?底是个?可怜人。 “帝姬,求求您,帮我说说情。”玉梨公主打?着寒颤说。 “抱歉,公主,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但我可以向你保证,悯之不会伤害鹿城王的性命,只要鹿城王不做出危害幽都的事来。” 鹿鸣珂囚六王,为的是幽都的安定,更是三界苍生的安定。 “还有,如果你想?回鹿城,继续做你的公主,我可以帮你的。”羽徽若说。 玉梨公主松了手,瘫坐在地上?,低声喃喃:“多谢帝姬好意,我想?留在幽都,陪着我的父亲。” 羽徽若对?阿昙说:“送玉梨公主回去。” 阿昙唤来两名侍卫,扶着玉梨公主起身。玉梨公主的婢女问她:“公主,我们就这样?走了吗?” “既是帝姬亲口承诺,做不了假。”玉梨公主望着羽徽若的背影,喃喃说道。 与那玉梨公主说了会话,身上?都被雨丝打?湿了。入了殿内,阿昙为羽徽若宽衣:“帝姬,快去陛下的被窝里暖暖身子,我去为你取些?干净的衣裳来。” 幽都是不会下雪,但入了冬后,天气比月上?城还冷。羽徽若哆嗦着钻进了鹿鸣珂的被窝,不消片刻,身子渐渐回暖。 帝姬与恶犬 第86节 她侧身躺着,闭目养神,倏然一只宽厚干燥的手掌伸进来,抚了抚她的腰线,接着,少年的声音伴随着淡淡的戏谑,抵着耳畔响起:“今日怎的这般急不可耐,连衣裳都脱了。” 羽徽若抓住他作乱的手,懒懒地掀了下眼皮:“我的衣服都湿了,让阿昙回去取了。” “何必如此麻烦,这样?倒省了我的一番功夫。”鹿鸣珂给殿门下了个?禁制,褪去身上?的衣服,掀开被窝,将?羽徽若拥入怀中。 他浑身暖烘烘的,一点都不像是刚从外面?回来的样?子,比被窝里还暖和。羽徽若脸颊亲昵地蹭着他的胸口:“玉梨公主刚在门外跪着,我让她回去了。” 鹿鸣珂不甚在意地说:“下次不许再管这样?的闲事。” 羽徽若:“她喜欢你。” 鹿鸣珂:“我知?道。” 羽徽若:“然后呢?” 鹿鸣珂:“什么然后?” 羽徽若:“难道你就没有别的想?法?” 鹿鸣珂:“我不喜欢她。” 还真是直接啊。羽徽若仔细寻思了会儿,鹿鸣珂的确没对?几个?女孩子有过好脸色,她突然好奇:“那日你说,最恨我时,想?的也不是杀了我。那我问你,最恨我时,你想?的是什么?” “真的想?知?道?”鹿鸣珂挑了下眉梢。 鹿鸣珂这个?表情,羽徽若就猜出不是什么正经的事了,忙说:“不想?知?道。” “晚了。”鹿鸣珂已覆身而来。 “啊,我错了,真的知?错了。”羽徽若蜷缩起身体直求饶,到?了最后,那求饶声变作甜腻的哼哼唧唧。 窗外大雨渐收,帐内垂下的流苏颤出暧昧的幅度。 结束后,羽徽若枕着鹿鸣珂的臂弯,握着他的一缕青丝,放在掌心里把玩。 “等忙完了手头上?的事,我送你回羽族。”鹿鸣珂语气里透着餍足后的愉悦。 床榻间的男人是最好说话的,几乎有求必应,羽徽若提了好几次回羽族的事情,今日终于有了答复。 “嗯。”羽徽若双颊泛着霞晕,闭着眼,软软地应一声。 白梨频繁传信过来,羽族那边依旧不肯选出新的羽皇,羽族百姓心目中的羽皇永远都是羽徽若,整个?羽族都还在等着她回去,她迟早要回去的。但鹿鸣珂是她放在心尖上?的人,这一次,她谁都不想?辜负,苦思冥想?,终于有了个?万全之策。 * 三个?月后,羽徽若正式启程回羽族,回到?羽族的第一件事,就是接任羽皇之位。 帝姬大义,为羽族身死一回的事,早已家喻户晓,对?这位新任羽皇,百姓皆十分信服。 羽族不崇尚铺张浪费,继位仪式按照最简单的规格操办,如今羽族风调雨顺,天渊对?面?的那群魔族也偃旗息鼓,羽徽若继任羽皇的这一年,羽族迎来一个?丰收年。 新年过后,这个?冬日的最后一场雪渐渐融化?,很快就要入春了。幽都那边递来鹿鸣珂的一封信,信中,鹿鸣珂以魔君的名义,向新任羽皇发出两族友好交流的邀请。 原来,魔族骨子里好战,擅长打?架,不擅耕织,加上?土地贫瘠,地里种?出的粮食不足以支撑魔域子民生活,这才年年蠢蠢欲动,总想?着扩张疆土,抢其他人的粮食,抓捕其他子民当奴隶帮他们种?粮食。 鹿鸣珂送来一位和亲公主及若干财宝,表示愿与羽族缔结友好盟约,换取羽族的优质种?子,学?习羽人的耕织经验。 羽徽若同意了他的请求,命羽族将?军云啸风去接待公主,再由这位魔族的公主,在羽人里挑选一位合心意的夫婿。 魔族公主抵达羽族这日,羽徽若亲自设宴,为公主接风洗尘。晚宴过后,已月上?中天,羽徽若用温泉洗涤,浇掉一身酒气,披着薄衫,由粉桃搀扶着回了寝殿。 粉桃放下床帐,燃了炉幽香,退出大殿。 羽徽若拥着锦被,闭目躺在帐中。 帐外,一道人影走了过来,撩起床帐,在榻边坐下。 一只手探了过来,被羽徽若猛地揪住手腕,她眼也不睁地说:“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羽皇的寝宫,就不怕我治你的罪?” “不知?羽皇陛下要治我个?什么罪?”那坐在榻边的人影欺身而来。 “治你、治你……”羽徽若绞尽脑汁,话还未说完,温软的唇堵了过来,将?她的声音尽数吞了去。 羽徽若红着脸,放软了身子,没有任何抵抗。 少年温柔地描绘着她的唇形,将?多日来的思念一点点渗透,待结束这个?吻,羽徽若掀开眼皮,乌黑的瞳孔似浸在盈盈水波里,清晰地照出鹿鸣珂的影子。 鹿鸣珂用指腹压了压她的唇角,不点口脂的香唇,红得像是四月枝头的新桃。 “初初,我好想?你。”辗转舌尖的千言万语,都化?作这一声轻叹。 羽徽若支起上?半身,伸出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将?人轻轻一拽,压进被褥里。 鹿鸣珂再次定睛时,那明丽动人的姑娘已伏在他怀中,睁着小鹿似的眼眸:“你怎么来了?” 两人都是王君,有处理不完的事情,鹿鸣珂本已与她约好,半个?月后才过来的。 “我提前来,你不高兴吗?” “高兴……自然是高兴的。”羽徽若心里头像是猛嘬了口蜜,眼底都是藏不住的欢喜,她亲亲鹿鸣珂的眉毛,以示奖励。 “这次什么时候回去?”羽徽若自做了羽皇,两人约好一个?月见一次,鹿鸣珂在此逗留的时长,取决于幽都那边有无妖魔闹事。 “短则十天半个?月,多则三年五载。” “这么久?”羽徽若吃惊。 “本君这次是为向羽族学?习耕织而来,自然要久一点。” “不要脸,哪有在羽皇的帐中学?习耕织的道理,你这是昏君的行?径。”羽徽若揪着他的面?皮,扯了扯。鹿鸣珂抹掉眼角那块疤后,五官的优势凸显出来,当真是丰神俊朗,气度无双。 她越看越是喜欢。 鹿鸣珂已有好些?日子没有与她温存,顺势握住她的手。 “干嘛?” “做昏君。” 羽徽若将?脸颊埋入他的怀中,算是默许了他的请求。 殿中的灯烛从明到?黯,灯油逐渐烧到?了底,窗外不知?不觉露出一抹鱼肚白。 羽徽若拥着被子,慵懒地躺在鹿鸣珂的怀中:“上?次你问我的万全之策,我其实早有了想?法。” 羽徽若离开幽都时,曾对?鹿鸣珂说她有个?万全之策,为吊他的胃口,她没有明言万全之策是什么,亏得鹿鸣珂有耐心,没有追问下去。 “嗯?” “我会诞下两个?孩子,到?时候,一个?做羽皇,一个?当魔君,你我便将?可身上?的重担都交付他们,逍遥自在去,羽族和幽都也能因这一层血缘上?的关系,维持两族的交好。” “倒是个?好主意,只是不免要辛苦你了。” 女子受孕怀胎自来十分辛苦,有无孩子,对?鹿鸣珂来说,并不是头等重要的事情。他更希望羽徽若像那九天翱翔的鸟,拥有自由的灵魂。 “我们羽人怀胎,与人族女子不同,羽人女子成婚后,可化?为本体下蛋,再将?受孕的蛋孵化?即可。我想?好了,这两个?孩子,一个?唤作青璇,随我姓羽,一个?名为青缇,姓鹿还是姓王,由你决定。” “都听你的。”鹿鸣珂刮了下她的鼻子,“天色还早,再睡会儿。” “我后背有点痒,你给我挠挠。”羽徽若翻过身去,将?雪白的背脊对?着他。 “这里吗?”鹿鸣珂伸出手,抓了抓。 “上?边,上?边一点,左边,再左边一点,对?,对?,就这里。”羽徽若闭着眼,像只慵懒的猫,打?了个?哈欠。 羽徽若皮肤薄,鹿鸣珂除了把持不住时,没有控制好力道,留下指印,大多时候,动作都是极其有分寸的。他一下一下轻轻挠着,挠得羽徽若舒服极了,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绵长而有节奏的呼吸声,飘入鹿鸣珂的耳中,鹿鸣珂动作停下,垂眸看着她的睡颜。 这一眼,似乎用尽十生十世都看不够。 幸好,有赤丹神珠恩赐的不老不死,二人同命相牵,往后还有无尽的洪荒岁月,他可以一直看,一直看,直到?山海枯竭,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