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不做皇后》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节 ?本书名称: 重生之不做皇后 本书作者: 漠北大雁 晋江vip2023-10-7完结 总书评数:407 当前被收藏数:1910 营养液数:198 文章积分:37,639,984 文案: 1:苏霓儿和陆卫青是青梅竹马,相识于乱葬岗。 两个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今天偷鸡、明天摸鱼,对着石头拜天地,在贫苦与搀扶中艰难地长大。 后来陆卫青摇身一变,成了皇太孙,不久后又成了皇上。 “娘子别怕,不管我是谁,我都是你一个人的夫君。” 刚入宫那会,陆卫青的确对她挺好的。 可好景不长,他越来越忙,身边的莺莺燕燕越来越多,甚至眼看着那些贵女欺辱她,也闷不吭声。 苏霓儿忍了,可忍不了他不顾多年情谊,做了负心汉。 她一把大火烧了养心殿。 2:再睁眼,苏霓儿重生了,重生在乱葬岗的雨夜。 大雨滂沱,一双满是伤痕的小手从泥土里爬出来。 雨水冲去将死之人脸上的黑渍,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英俊的面容。 是十岁的陆卫青。 黑暗中,陆卫青暗淡的眸子有闪烁的微光。他张了张干枯的唇,向苏霓儿伸出血淋淋的右手。 “想我救你呀?” 七岁的苏霓儿笑着问他,见他点头,苏霓儿乐了,一把操起旁边的铁锹,狠狠砸在陆卫青的头上。 3:陆卫青遇到一个疯子,对他百般折磨。 她逼着他当街乞讨、逼着他洗衣做饭、还把他卖到小馆换钱花......他恨透她了! 他发誓,一旦他长大成人,一旦他回到宫中,他定要将这女人千刀万剐! 可惜没等他动手,这个疯子竟然病死了。 挺好,将她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吧! 对,乱葬岗,就是他们儿时相遇的地方。 然,第二日的登基之时,他想起了前世。 无人知晓,穿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陆卫青,在乱葬岗的雨夜寻了多久。 ps: 1:青梅竹马惨变火葬场,女主一人重生,男主后期恢复记忆; 2:有女主假死情节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甜文 爽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苏霓儿,陆卫青 ┃ 配角:日更,早上七点,有事会请假 ┃ 其它:完结文《偏执皇帝的小逃妻》 一句话简介:小小皇帝就要追妻,好可怜呀! 立意:消除误会,跨越心理障碍 第1章 苏霓儿一把大火烧了养心殿以后,天子陆卫青将她禁足在景阳宫,关了七七四十九个月,足足四年多。 四年里,陆卫青一次也没来过。 许是天子终于记起后宫还有一位故人,今儿一大早托了掌事的传话,说他要来坐坐。 沉寂了四年的景阳宫终是有了一丝人气儿。 蜿蜒的廊下换了新盏,红色的灯笼在暑风里起伏,披着轻纱的宫女捧着金色的漆盘来回穿梭,在内殿的八仙桌上摆了高案红烛、美酒佳肴。 苏霓儿瞧着满柜子的红罗玉裳,懒懒地翻了翻,手指轻抬,指向缀着珍珠的大红色留仙裙。 “就这件吧。” 红色好,红色喜庆、红色张扬、红色更能衬出她的雪肤凝脂和华贵气质。 毕竟仇敌见面分外眼红,需得打扮精致些,在气势上绝不能弱了。 弱了,闷在心底四年的话,如何吵得出来? 许是她声音小,宫女们没听见;又许是宫女们正忙着无暇顾她,总归没人理她。 苏霓儿不恼,市井之地混大的孩子,凡事亲力亲为惯了,就算无人伺候穿衣,她也乐得。 换好衣裳,苏霓儿斜坐到红木色梳妆台前,对着铜镜细细地描眉。 她睨了一眼忙碌的小宫女,那八仙桌上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就快挤不下了。 “弄这些作甚?他是来兴师问罪的,莫非我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他?都撤了吧。” 宫女们还是没应她,自顾自的。 苏霓儿声音大了些。 “我说,都撤了。” 依旧没人理她。 苏霓儿终于承认,她这个后宫没名没分的女人,是愈发不受待见,说的话宫女们都不听了。 从前她风光的时候,这些人巴巴往她跟前凑呢。 苏霓儿难免有怨气,瞪了几眼。 能在景阳宫当值的宫女,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多少有些眼力见,摆完食盘就走了。 只是出门的时候有几个走得太急,险些撞到前面的宫女,还说什么——“快走快走,这里阴森森的,我怕得很。” 苏霓儿嗤笑,瞧把这些宫女们吓得? 五月的艳阳天,暖和着呢,哪里阴森森的? 她缓缓放下描眉的石黛,往后退了两步,对着铜镜练习气度,幻想等会和天子见面时她该如何拿捏。 她拢着留仙裙摆,故作不屑的姿态。 “哟,您今个好雅致,怎地念起我了?” “您是天子,忙着呢,如何罚我下一道圣旨就成,何必亲自跑一趟?” 想想似乎哪里不对,冷嘲热讽显得过于刻意,刻意恰恰证明在乎。 她努力挤出一个艰涩的笑,将鬓角的碎发理至耳后,端庄地行了一礼。 “皇上万福......” 她假意半蹲着地上,余下的客套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索性起身,懒得装了,从铜镜的后方摸出一根不长的木棍,掂在手心试了试重量,琢磨着一棍子打在陆卫青的后脑勺上,他应该死不了吧。 她作势扬起木棍,抬眸,却正对上站在殿外廊下的陆卫青。 金辉下,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着一身绯红的喜服,头束玉冠。阳光穿过浓郁的紫藤花洒在他身上,火一般的灼目。 他容止昳丽,凝视着苏霓儿的眸光深邃。多年未见,他身上那股子清冷的气息多了些帝王的威仪,摄人得紧。 “哐当”一声,苏霓儿手里的木棍落在绒花地毯上。 她讪讪地将手儿藏在身后,尽量笑得明媚又不失礼仪。 “要不......进来坐坐?我备了午膳,将就吃点?” * 两人围着八仙桌相对而坐,似极了每一对多年未见的怨侣,一时无言。 也不知他何时来的,究竟有没有听见什么或是看见什么。 再瞧瞧自个这一身大红色的衣裳,和他绯红的喜服恰好配成一双,乍一眼望过来,还以为两人是赶着成亲的。 真是尴尬。 那一节木棍尚在地上大喇喇地摆着,苏霓儿暗地里给小宫女使了好几个眼色,愣是没人收拾收拾。 干巴巴地坐着,苏霓儿怵得慌,尤其是他那双如鹰般的双眼,似能看透她惶惶的内心,叫她无处躲藏。 他不说话的时候一点也不亲近,甚至冷得可怖,偏偏从前她爱得痴狂。 她受不了沉甸甸的氛围,随手指向庭院。 “呵,那花儿开得真好。” 庭外紫藤花盛,朱红色的墙上花叶佼映,白的、紫的争奇斗艳;假山下的花池里流水淙淙,锦鲤摇着鱼尾直拍得池水哗哗。 如此美景,陆卫青并不曾瞧过半分,兀自倒了酒独饮。 几杯酒下肚,他白净的脸隐隐泛着红,上挑的桃花眼微醺。他修长的指勾了琉璃酒盏轻晃。 “娘子,这回你闯大祸了。” 陆卫青说的是苏霓儿放火烧养心殿的事。 他温润的语气全然没有四年未见的疏离,透着几分心疼,不似责怪。 苏霓儿积压了四年的怨气,那些酝酿已久的嚣张气焰,竟不知该如何开口,生生地被掐灭了。 这让她想起两人未进宫的日子。 两人相识于乱葬岗,都是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今天偷鸡、明天摸鱼,对着石头拜天地,在贫苦与搀扶中艰难地长大。 那时候,她是他的娘子,他是她一人的夫君。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节 每每她惹祸了,他便护在她身前,为她扛下所有的罪责。他总说——“别怕,出事了我担着。” 谁知入了宫以后,一切都变了呢? 四年前的委屈和不甘潮水般涌来,苏霓儿垂眸哽咽着,没什么好脸色。 “皇上抬举了,我们既无父母之命、更无媒妁之言,您也从未娶我过门。我们之间,不过是小孩玩闹,作不得数。” 这话不是苏霓儿说的,是她入宫之时,反对陆卫青立她为后的那些老臣说的。 原来,与她相依为命的小乞丐是皇太孙,这么多年伴在她身侧不过是蓄谋已久的蛰伏。待到他背后的势力渐起,他终是得偿所愿,回到朝野称帝。 可他从市井之地带回宫的女子,却是朝中大臣万万不能容忍的。 她是他的污点、是他宏伟大业的绊脚石。 她无权无势、身份卑微,留在天子身侧做个端茶倒水的侍妾已是怜悯,有什么资格当皇后呢? 更可笑的是,大臣们还给她安了数项莫须有的罪名,说她不配为人妻! 陆卫青握着酒盏的手一顿,伸出两指抵在她额间,给了她一个爆栗子,又宠溺地揉了揉,笑道。 “非得这般同我说话?多少年了,还怨我?” 苏霓儿不回话。 怎么能怨呢? 入宫以后,他给了她奢华的生活,赏她最大的殿宇、最美的衣裳、最能干的宫女,来看她的次数却一次比一次少。 他忙着登基、忙着掌管朝政、忙着应付大臣们强塞给他的莺莺燕燕,哪还有功夫搭理她呢? 她就像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雀儿,在窗前从日出坐到日落,心心念念盼着归家的夫君,盼得她不耐烦了,他便柔声低哄——“再等等,等局势稳定些,我让你做皇后。” 他不知道,她从不稀罕做什么皇后。 她想要的,是一个爱她、怜惜她、只她一人的夫君。 陆卫青给自个添了酒,叹道。 “怨恨伤身,你这倔脾气,一点没变。” 酒后多言,即便自说自话,陆卫青也很是怡然。 “那些老臣说你烧养心殿是大错,说你是惑国妖妃,说你配不上我,让我断了同你的情分,还要我将你逐出宫。” 苏霓儿一筷子拍在八仙桌上:“胡说八道,狗屁不通!” 那些人在他耳畔嚼舌根、编排了她多少坏话,她不用问也能猜个大概。既然她敢烧养心殿,就没想过陆卫青会轻饶了她。 和他一刀两断也好,贬她回乡野的小破屋也罢,她都认。 可她怎么就成惑国妖妃了? 她哪里惑国,哪里妖媚? 她连个妃子都不是! 苏霓儿气得起身,再无闲情雅致陪他坐着,好不容易在宫里磨出来的娴静性子全被几句话蹉跎了。 陆卫青幽幽地看向她。 “坐下。” 苏霓儿不理,陆卫青的神色骤冷,不复先前的温润,却是让人不寒而栗的畏惧,压迫感滚滚袭来。 “坐下!” 苏霓儿不情不愿,小半边臀堪堪挨着椅凳,侧过身子,始终不愿给他个正脸。 陆卫青放下酒盏,音色沉沉。 “你是后宫之主,言行举止需得端庄稳重,怎能这般失礼?” 刚才她砸筷子的动作过于猛i浪,弄得碗里的白米饭洒得到处都是。 八仙桌本就不大,有几粒米饭甚至跑到了陆卫青面前的碟里。 她心中有气,想说她不是后宫之主,想说她尚未得到这样的名分。 可睨到陆卫青紧抿的下颌线时,再看看满桌子的狼藉,所有的憋屈生生卡在喉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陆卫青没唤宫女拾掇。 他将苏霓儿的碗筷重新摆正,取了袖子里的织木棉花的绢子,轻拭她下巴处沾着的一粒白米饭。 再开口,声音柔了几许。 “糟糠之妻不下堂,他们此言大逆不道,该罚。” 苏霓儿一愣:“......罚了?” “嗯,罚了。” 凡是在大殿谏言的,赐三十大板;凡是屡教不改固执己见的,贬去偏远之地沦为庶人。 “纵是再难缠的臣子,只要被夺了权势,如同猎兽没了爪牙,亦不可怕。” 他的语调轻飘飘的,像在说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却如暮钟般震耳,砸在苏霓儿的心尖尖上。 “你真和他们作对?你疯了?没了他们的支持,你还能当皇帝么!” 陆卫青不禁笑了,笑地昳丽多姿、笑地肆意淡然。他捉了她的手儿放在掌心揉了又揉,动作虔诚,无一不是温柔。 “娘子始终是在意我的。” 苏霓儿的手儿一点不软。 死人堆里长大的孩子,做惯了粗活,纵是入宫后矜娇细养,也养不出大家闺秀那般的柔软。比起来,陆卫青的手比她细嫩多了。 想当初她就是瞧上他一副好皮囊,被他的俊美面容蒙了心,才揽下所有的脏活累活,让他读书让他练字、让他一双小乞丐的手生得比书生还漂亮。 苏霓儿悔不当初,急匆匆从他掌心里抽离。 他却不以为意,简单地说起他这些年的经历。 说那些老臣很狡猾,扳倒他们费了好多心思;说那些骂过苏霓儿的文人,都被关起来了。 偌大的上京,再难有人敢诋毁苏霓儿的半句不是。 酒盏已空,陆卫青再取一壶。 许是冷酒伤喉,他的嗓子透着淡淡的嘶哑,还有看尽人世繁华的漠然。 “做帝王也不过如此,尔虞我诈、筹谋算计,不算快活。” “那是,” 苏霓儿嗤笑。 宫里锦衣美食、雕栏玉砌,却比不得外头逍遥自在。 没入宫的时候,无人催促他几时起床,只要他愿意,搂着她从天明睡到天黑亦不为过; 更没人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连夜里要了几回水都记着,次数稍稍多点,就在外头喊停,生怕他龙体疲乏,拖虚了。 提起未入宫时的趣事,苏霓儿到底是欢快的。 陆卫青静静听完,始终没有回话,半晌后又说朝中不乏青年才俊,眼下他相中了一个,已提前拟好诏书。 “等会儿,” 苏霓儿终于品出了一丝儿不对劲,直直地望进他琥珀色的眸子,“你什么意思?你不想做皇上了?” “为什么?你熬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今天!” 第2章 得知陆卫青有退位让贤的想法,苏霓儿颇为可惜,甚至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挫败感。 她知道他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未入宫时贫困潦倒的落魄、面对仇敌时的隐忍、数次路过皇城门口却只能偷偷回望的无奈;入宫后文武百官的不信任、权臣的刁难和打压...... 他从肮脏的泥泞里爬起来,不顾满身的伤痕累累,将伤害他的人一一踩在脚下,苦苦筹谋多年,才有了如今的百官折服。 他却轻描淡写地放弃了。 苏霓儿想不通。 “最穷的时候,你晚上就着煤灯苦读,说你会活成人上人,不让任何人欺负咱们;” “你娘死前说什么了?说你是皇家子嗣,先苦其身再平天下,你就该是这世间的主;” “你忘了,都忘了么?!” 苏霓儿细细地数着陈年旧事,一样一样说给他听,企图换起他体内燃烧着的喷薄的欲,对权力渴望的欲、对金钱贪婪的欲。 他却始终无动于衷,像是一汪平静的湖水,纵是湖底再波澜壮阔、潮流暗涌,也激不起他心头的半点涟漪。 他淡然一笑。 “你说无论我身旁有多少女子,你都信我,为何现在不信了?” “你说只要对着石头拜过天地,便是我的妻,为何现在不肯认了?”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直直望进她的瞳里。 “就许你反悔,不许我洒脱一回?” 调侃轻松的语气,似说笑般,带着几分只有苏霓儿能懂的讨好。 心肠再硬的男子,无论双手沾染过多少血,卸下那层矜贵清冷的皮,骨子里也是长不大的男孩。 换做从前,她早涨红着脸儿和他争论不休了。 倘若她说不过,她还会故作凶狠咬他一口,诱得他反手将她捞在怀里,微红着耳尖让她别动。 可惜,他们再回不到从前了。 是他变了心,他咎由自取,怪不得她。 她只冷淡淡瞥了他一眼:“不是同样的事,不能如此比较。”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节 他怔了片刻,似没料到她会这般平静,凝视着她的眸光沉了又沉。 “其实......日日吵架也未曾不好。” 苏霓儿不觉得。 年少时不知情之深浅,满心满眼都是对方,纵是无意脱口而出的咒骂,也是亲昵的、缠绵的; 入宫后心生嫌隙,所有的信任在看不到头的等待中消失殆尽。 当最后一抹忍耐被折断,彼此红着脸数落对方的不是,留在伤口的只有难堪的回忆。 她和他,终是两相生厌,无关争吵,是败给了岁月。 陆卫青覆上琉璃酒盏的杯沿,垂下头,难掩眸底的落寞。 再开口,温润一笑,似已释然。 “莫要再劝了,我决定的事不会改。” 他说的是退位让贤的事。 那倔强又执拗的态度真真急死人了。 却不是任何人能左右的。 短暂的沉默后,陆卫青拧眉望向窗外庭院里繁茂的紫藤花,喃喃低语。 “四年了。” 四年前,他亲手种下满院的紫藤花。 细嫩的苗儿,埋入泥土的时候颤颤巍巍的,轻轻一掐就能断了,如今已是枝蔓缠绕、花开满院。 苏霓儿怕他误会。 “我可没管,是宫女们勤快,施肥浇水伺候得好。” 陆卫青颔首,也不知听懂了没,眸底是一望无垠的深邃。 他娴熟地用筷箸掰开花生米,将一粒花生米掰成两半。他吃一半,往她碗里夹另一半。 苏霓儿瞬间就慌了,忙侧过头不看他。 从前做小乞丐的时候,花生米是她最喜爱的零嘴儿。她舍不得吃完,总偷偷藏在兜里,瞧着哪日陆卫青练字疲乏了,便喜滋滋地惦着脚,往他嘴里塞一颗。 这个时候,他会将一粒花生米掰成两半,留一半喂她。 时过境迁,面对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关怀,她多少有些赌气,尽捡不中听的话讲。 “皇上大可不必如此,我受不起。” 许是不愿与她计较,又许是喝多了没听见,他放下银色的筷箸,垂眸静默了一会儿,那宽厚的双肩似在隐忍着颤抖。 再睁眼,他明亮的眸底一片清明,只那根根分明的睫尾有淡淡的湿意。 “都说女人小肚鸡肠、最爱捕风捉影,看来不假。” 他在苏霓儿的粉颊下使劲掐了一把,一点不温柔,多少带了些恼意。 “那件事是你误会了。” * 陆卫青说的是四年前的事。 彼时的苏霓儿心情甚是低落,躺在景阳宫内殿的黄花梨拔步床上,盈盈美目晕着一汪春水,巴巴地落着泪。 日落时分,黄昏渐晚,陆卫青终于赶来。 他先是一怔,然后大跨步停在她床榻前,略带老茧的指腹抚过她脸上的泪痕,笑道。 “听说娘子......吵架吵输了?” 苏霓儿的泪落得更凶了。她缓缓合上眼睑,似不愿再看他,撇开头。 陆卫青俯身,结实的双臂亲昵地环住她。 “去骂回来?为夫给你撑腰。” 苏霓儿于泪眼婆娑中瞪了他一眼,将一个桃红色的荷包砸在他身上。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和我说笑?你在外头养的狐狸精都找上门了!” 荷包是苏霓儿入宫之前亲手绣给陆卫青的,他一直随身带着。 今个下午,一个打扮华贵的官家小姐来寻她,傲娇地宣誓主权,说陆卫青昨夜宿在她那儿,荷包便是他留下的证据。 苏霓儿识得这位官家小姐,是当朝国辅的掌上明珠,是眼下最热门的“皇后之选”。 苏霓儿自是不信的,可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由不得她不信。 陆卫青似是一怔,好生一番回忆后,眸底闪过难辨的情愫,却很快被他掩下。 他挥手,示意伺候的侍女都下去。 等到殿内只剩下他俩时,他默默捡起地上的荷包,仔细地擦拭过荷包上的灰渍,极其自然地挂在腰间。 “一个荷包就判了我的罪,娘子断案好生不讲理。” 他温润的语气带着七分傲娇三分讨好,凑近时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着,全然没有帝王的威仪,似极了未入宫时宠她的少年郎。 苏霓儿在他胳膊上使劲掐了几把。 “那她怎会有你的荷包?你们昨晚是不是在一起?” “是,但我们确实没做过.......” “那你就是承认了?” 苏霓儿一想到昨晚陆卫青和那个狐狸精缠绵整宿,她就气得肝疼,嫌弃地一把推开他,似推开一件晦物。 而那位官家小姐,更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她骂我,指着我的鼻梁骂,什么难听说什么......陆卫青,你们太欺负人了!” 当时苏霓儿和官家小姐在凉亭里,苏霓儿不想争辩,往内殿走。 对方却是个骄横的,指着她的肚皮破口大骂,说她伺候陆卫青多年,竟无所出,对得起皇家的列祖列宗么? 还不如早早收拾包袱滚蛋! 苏霓儿受不了了,扬起巴掌就要打人,硬生生被宫女们拉开了。 是以,她何止是吵架吵输了?她是被羞辱了! 委屈和不甘齐齐袭来,苏霓儿痛苦地望着陆卫青。 她十七岁陪陆卫青入宫,现下已经二十岁了。 入宫以后,她本就没有多少机会和他黏在一起,想着她若是能诞下嫡长子,兴许那些老臣们能看在皇子的份上,许她些安宁的日子。 却不曾想,这一切只是奢盼,她久久没有身孕。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陆卫青背着她有了旁人。 她不再是他的唯一。 他会亲热地搂着旁的女子,许她们山盟海誓、情定此生。一个两个三个......同大部分帝王一样,后宫佳丽三千。 而她,不过是无数妃嫔中最不起眼的一个。 她恨呀,恨透了那位官家小姐,恨透了变心的陆卫青呀! 陆卫青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那青筋凸起的手背狰狞地厉害,许久才从牙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她惹是生非、挑拨你我关系,且待你不敬,我会罚她。” “怎么罚?你舍得罚么?敢罚么?能罚么!” 那位官家小姐的父亲权高位重,在朝中拥得百官,连陆卫青都要看其脸色行事,陆卫青又怎么可能罚呢? 陆卫青沉默了一瞬,眸底涌起鹰般的狠辣。 “总有法子的。” 苏霓儿却是不信。 听说那位官家女时常借着父亲的便利到养心殿寻陆卫青,实则是私会。 苏霓儿暗自下了决心,要干一件大事。 * 所谓的大事,是一把火烧了养心殿。 四年了,每每苏霓儿记起此事,依旧蚀骨地疼。她从回忆里缓过神,看向陆卫青。 陆卫青今日甚是贪杯,一盏接一盏地喝,没个底。喝到浓处,几个空酒壶斜倒在八仙桌上,哐哐地响。 他素来克制,做了帝王后尤是如此,极少在人前袒露心思,更不曾流露出醉意。苏霓儿按下他拿酒盏的手,他却抬眸望着她。 “娘子总是这般沉不住气,都说了会罚,你却执意孤行。” 苏霓儿不吭声,陆卫青又道。 “知你不喜她们,我都散了。这些年,我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我们......还和从前一样。” 陆卫青说的“她们”是指宫里头的那些莺莺燕燕,多是朝中权臣借着千奇百怪的理由送进来的。知他难以推脱,她默默地许了。 却不代表她不在意。 苏霓儿的鼻头酸得很。 一样?能一样么? 她松开陆卫青的手。 “别哄我,我已经二十四岁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陆卫青许是真的醉了,也不管苏霓儿同不同意,怡然地规划着。 “你想看岳山的日出?还是漠北的黄沙?都行,随你。咱们走到哪歇到哪。你若是累了,就回我们从前的屋子住一住。” 他神色微戚,趴在八仙桌上,望向窗外的紫藤花。 “他们说,紫藤花开,四十九月不败,能锁冤魂;” “他们还说,穿着红衣殉情,黄泉路上不忘前世。”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节 陆卫青起身,对面桌前摆着的碗筷空荡荡的,碟子里的半粒花生米从未动过,椅子上亦无人。 奢华的内殿,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人,哪里有苏霓儿的身影? 唯有高案祭拜台上,香火灼灼、轻烟寥寥。 他喟叹一声。 “就你这臭脾气,除了我,谁将就得了你?” “娘子,我来寻你了。” 他笑着打翻燃着的红烛,着一身大红色的喜服,葬身于火海。 景阳宫的大火来势汹汹,宫人们发现的时候,皇上已是一具瞧不出面容的焦尸。 他的怀里,护着一个铜色的牌位。 那牌位上写着:吾妻苏霓儿之位,卒于戊戌年四月十三,享年二十岁。 第3章 (修) 苏霓儿死了,死在养心殿的那场大火里。 她一把大火烧了养心殿,却不曾想将自己困在漫天的大火中。 火舌混着滚滚浓烟弥漫,屋顶的木梁被烧断砸下来,砸在她的左腿上。 她动弹不得,皮肤被灼烧的疼痛蔓延,混着烧焦的味道,刺鼻得很。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绝望地挣扎。 泪眼模糊中,紧锁的大门被人撞开,陆卫青疯了般从殿外冲进来。 随行的侍卫拦下他,说太迟了救不回来,陆卫青不理,扬言谁拦他杀谁! 他在跌跌撞撞中寻到奄奄一息的她。 他头上的玉冠散了,墨发和华贵的龙袍全是燃烧着的火星子。他快速踢开压在她腿上的木梁,颤抖着将她拥在怀里,哑着嗓子求她醒来。 她认识他十三年,见过他蛰伏多年的隐忍、冲锋陷阵的果敢、手刃仇敌的快i慰......却还是头一次在他深邃的眸底看到慌乱与害怕。 可是,又怎样呢? 即便最后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她亦无法坦然地原谅他。 再睁眼,苏霓儿重生了。 * 丰县,距离上京不远的小县城,地小人少、民风朴实。 一栋红墙绿瓦的二进院宅子里,苏霓儿弯腰蹲在花丛中,细细地修剪蔷薇花繁茂的枝叶。 仲夏花盛,朱红色的墙上花叶佼映,粉的、白的、黄的争奇斗艳,花光疏影,若是修剪得当,花期能蔓延过整个夏季,长达至深秋。 苏霓儿重生已经有八年了。 八年前, 她重生在小时候和陆卫青相识的地方,重生在乱葬岗的雨夜。 那一年她七岁,陆卫青十岁。 两个小孩短暂地相处过一段时日,就在上京。 当时她心中充满怨恨,将十岁的陆卫青狠狠磋磨,时常把他折腾得咬牙切齿。 他实在忍受不了,会握紧拳头急红眼——“信不信我杀了你!” 呵,他那副即将崩溃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委实让她欢喜。 如此这般,她总算变着方子报了仇,消减了些恨意。 后来苏霓儿遇到一位落魄的官家妇人,将她收作养女带离上京、来到丰县,一住便到了现在。 八年了,她十五岁了。 她为什么会重生? 她不知道,可命运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不会再糊里糊涂地深陷火海、不会让旁人那般羞辱她、不会给陆卫青负心的机会。 是以,当她重生遇见陆卫青后,就早早决定要离他远远的。 她躲了他八年。 岁月能改变很多东西,比如一个人的容貌、身段和脾性;也能让人淡忘很多东西,比如恨意。 再回忆起陆卫青,她平静的心如一潭湖水,泛不起丝毫的涟漪。她甚至不太记得他的模样,连曾经让她爱得痴迷的轮廓也模糊不清。 她不知道他现下如何,不清楚他是否还活着。 他活在她的记忆里,太遥远了,远得让她倍感心安。 可她下个月就要及笄了。 前一世,她和陆卫青的第一次亲密,就发生在她及笄当晚。 那是她人生中的劫难,是她不堪回首的迫不得已,是她多年后被文人墨客指着鼻梁骂的屈辱...... 盛夏天热,她轻拭额间的密汗,从白色的帷帽里露出一双明亮的瞳,抬眸看头顶变换的蔚蓝色天际。 不会的, 只要她不回京,只要她和陆卫青不见面、不交集,他们就不可能在一起,更不会发生那样的事。 八年了,两人的生命轨迹早已发生改变,往后的劫难说不定已经化解。 思量间,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小丫鬟兴奋地跑进来,手里拿着一封家书。 ——“缨儿小姐,少爷来信啦!他还托人带了好多礼物回来,说是提前送给您的生辰贺礼呢!” 小丫鬟是养在府上收拾家务的婢子。 府上人少,除了养母和苏霓儿,就有一个老实巴交的车夫、一个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和一个收拾家务的小婢子。 至于养母的丈夫,一直在外经商,好多年没个音信,苏霓儿也不曾见过。 养母姓殷,街坊邻居唤作殷娘。 自殷娘将苏霓儿收做养女,便给苏霓儿改了名——缨儿,寓意美好顺遂,还手把手教苏霓儿习字、练舞、弹琴...... 得益于殷娘的教导,苏霓儿不仅熟读四书五经,连从前那鬼画符似的字也清秀多了。 送来贺礼的“少爷”是殷娘的儿子,这些年在京城读书,不方便回来,为数不多的几次路过都在深夜,恰好苏霓儿睡了,从未曾见过真人。 但他是个有孝心的,时常寄来书信,讲讲京中的趣事。 若是遇上好吃的或是好玩的,绝不吝惜,托人带回来送给母亲。 至于逢年过节或是殷娘生辰,他更大方,一车一车的补品往家里搬。 沾着殷娘的光,苏霓儿总能得些有趣的小玩意儿,闺房角落里的箱子就快要装不下了。 苏霓儿放下剪刀,没瞧小丫鬟身后冗长的箱笼,而是瞥向小丫鬟胳膊上吊着的提花篮,空空的,啥也没有。 “我让你买的桂花呢?晚上做桂花糕要用的呢。” 小丫鬟将家书塞到苏霓儿怀里,吐了吐舌头。 “奴婢一高兴就忘了......” 苏霓儿佯装生气,瞪了一眼,极其自然地把家书还给小丫鬟,匆匆往外头走,“你给母亲送过去,我去买桂花”,话刚落,人就被小丫鬟拽住了。 “小姐,您就别躲了。您每年的生辰少爷都记着,他对您可真好!” 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没有情谊没有过往,“好”从何而来? 不过是爱屋及乌罢了。 苏霓儿看破不说破,连连点头,“知道的呀,可我不忙着么?听话,我很快回来。” “小姐!” 小丫鬟剁了一脚,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回头叮嘱搬夫仔细些,莫要磕坏了矜贵的楠木箱子。直到搬夫走远,小丫鬟适才亲昵挽了苏霓儿的胳膊,惦着脚凑到她耳畔。 小丫鬟比苏霓儿小了两岁,长得比苏霓儿壮,个头却比苏霓儿矮多了。 “奴婢可听说了,夫人安排少爷在您生辰那日赶回来,就是为了撮合您和少爷......夫人的心意,您躲不掉的。” 苏霓儿心底升起一丝不安,面上却不显,掐了一把小丫鬟脸上的软肉。 “小小年纪,怎偏爱打听这些?该和娘说说,早些把你嫁了。” “不要嘛,人家还是个孩子。小姐就爱吓唬我......” 小丫鬟哭兮兮的,拖着苏霓儿的胳膊摇摇晃晃,又说夫人在堂屋等着,她无论如何也得把小姐架过去。 苏霓儿被晃得头疼,叹一口气:“行,走吧。” 小丫鬟立马高兴了,拉着苏霓儿往堂屋走。 走着走着,苏霓儿越行越慢,那握在指尖的家书沉甸甸的,像座大山。 * 半个月前,上京。 漆黑的夜幕下,家家熄烛休憩,唯有皇城边上一栋奢华的府邸灯火通明。 书房里,十八岁的陆卫青卸下厚重的戎装,换了一席赤黑色锦袍。 锦袍下,金边麒麟皂靴踩着地面声响,滚着赤金色的裳摆微动,华贵异常、气势颇严。 他坐在烛火前的太师椅中,骨节分明的手接过近身侍卫呈上的家书。 熟悉的问候,不变的叮嘱......唯有那字迹又清秀了几许。 陆卫青斜勾着唇角:“缨儿的字总算看得些了。” 八年前,母亲离开上京的时候,带走了一位投缘的小姑娘,且认作了养女。 他虽不曾见过缨儿,但听母亲话里话外的褒奖,那丫头应是个明事理的。母亲疼爱她,老早就安排缨儿代写家书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节 信中,母亲一再提及下个月十六,也就是缨儿生辰之日,他需得回家一趟。 至于回家做什么,他自是清楚,母亲明里暗里已提过多次。 他晓得缨儿好,是良妻之选,可他暂时没有成家的想法,明确拒绝过。 母亲不依,非得让他回家看看。 陆卫青看向侍卫:“下个月十六,我有何安排?” 侍卫想了想,“那日您需得参宴。参宴的帖子,前几日便送来了。” 办宴者是当今朝中重臣、权势极大,与他渊源颇深。 陆卫青蹙眉:“这么巧?” “是的,”侍卫拱手,“竟和缨儿小姐生辰是同一日。” 陆卫青手指轻扣桌面,几番斟酌后,没决定是否回去,只交待。 “先给小姐准备些生辰贺礼。” 侍卫应下:“是,少爷!” 为了避人耳目,侍卫们早已不唤陆卫青“皇太孙”,而是唤他“少爷”,称太子为老爷、太子妃为夫人。 八年前,皇家权斗、东宫势败,太子被奸人陷害不知所踪。整个东宫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唯有陆卫青和太子妃躲过一劫。 当年的惨案历历在目,哀嚎声切、血流成河......尖锐的痛让他连呼吸都是克制的。 陆卫青深邃的眸底晦暗一片,涌起滔天的恨意。 须臾,他垂下眼睫,将眸底的情愫深藏,满是眷恋地抚过泛着墨香的家书,将家书放在跳跃的烛火上。 不过几息,家书烧成灰烬。 形势复杂,他尚未在上京站稳脚跟,也未弄清父亲当年冤案的真相......母亲还活着的事,不宜泄露。 思量间,另一个侍卫进来了,却停在门框边上,摇了摇头。 陆卫青神色微沉:“还没找到?” 他要找的人是苏霓儿。 八年前,他好不容易逃出东宫,在乱葬岗却遇到一个疯子。 她是个小乞丐,比他小三岁,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却有使不完的力气,对着他一阵拳打脚踢。 他实在想不通,他们不曾见过,更无任何过节,她为何这般恨他入骨? 最让他受不了的,是那么小的孩子,看似可怜兮兮的,心思却歹毒得很,对他总有折腾不尽的手段。 令人发指的手段! 若不是他有把柄被她捏着,他早就动粗了。 可每每他要爆发之际,她便巴巴地望着他,紧咬着双唇,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那破碎的眸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透着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某种恨意,好似他曾伤她千百回。 终于有一天,他再也不愿忍受了。 他告诉自己,别再被她怜弱的外表蒙骗、别再刻意让着她,一刀杀了就好。 谁知她却不见了! 侍卫汇报:“属下派出去的探子找遍了整个大京,都找不到叫‘苏霓儿’的人。” 耻辱和不堪再次袭来,陆卫青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下颌线咬得死死的,手中的半块玉佩握得死死的。 这半块玉佩本是完整的一块,碎裂后,只剩下半块,还有半块在苏霓儿那儿。 玉佩是陆卫青的爷爷、也就是当今圣上,亲手赐予的,是陆卫青皇太孙身份的象征,他日后有大作用。 是以他无论如何都得找到苏霓儿,要回她手中的半块玉! 过往的回忆混着玉佩碎裂的边缘,在他脑中浮浮沉沉。 他烦闷地扶额。 这些年,只要他想起她,从前的憋屈感便接踵而至。 他以为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会渐渐淡忘。 然,那双弥漫着浓浓水雾的眸子、对他满是恨意的眸子,常常不期而至出现在他的梦中,以至于他翻来覆去、整宿整宿地睡不着。 他忘不了那双眼睛、忘不了他曾经受过的折磨。 唯有将她捉回来严刑拷打,抽她的皮、扒她的筋,将当年的折辱一一还给她,才能消他心头积压多年的恨意、才能弥补这些年他受过的伤害! 他眸底疯意渐长,上挑的桃花眼微眯,眼尾的弧度凉薄瘆人。 “......苏霓儿,你到底躲在哪!” 第4章 (修) 苏霓儿拿着家书行至茗香居。 茗香居是殷娘居住的小院子,不大,没有奢华昂贵的廊柱或是玉台,简单的红墙褐瓦,四周用攀着蔷薇花的篱笆墙围着,中间一湾绿池,绿池上浮着的无根红莲随着涟漪微荡。 正对着绿池的是堂屋。 堂屋里,殷娘斜倚在塌上,悠闲地品茶,身后站着的老妈子殷切地伺候。 殷娘梳着最简单的妇人髻,头上未着任何发饰;一身深紫色的裙裳,布料亦是寻常。 可萦绕在她身上的矜贵气度浑然天成,纵是穿得再朴素,也挡不住骨子里的雍容华贵。 有时候苏霓儿会想,殷娘在落魄前,定是哪户富贵的官家小姐,才能有这般的气度。 瞧见苏霓儿过来,殷娘放了茶盏,指了指她边上的位置,示意苏霓儿坐过来。 “缨儿,快些读给我听听,我儿在信里都说些什么了?” 苏霓儿前世是个小乞丐,能认得简单的字,全是陆卫青空闲之余教的。 入宫以后,宫中的贵女们时常笑话她,笑话她连自个的名字也写得状如鸡爪。 是以殷娘教导她诗词歌赋时,苏霓儿学得极其认真。 诗书养人。 多年的坚持下来,苏霓儿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举手投足间也多了几分大家闺秀的书卷气。 认一封家书自不在话下。 “哥哥最是挂念娘亲,自然先得向娘亲问好。” 苏霓儿笑得甜美,行至殷娘跟前,没坐那软塌,而是径直往殷娘身上贴,尚未靠近,殷娘便笑着来推她。 “你这孩子,弄了一身的泥也不换衣裳?惹得旁人看笑话。” 昨夜才下过雨,院子里的泥土淅沥沥的,苏霓儿蹲在花丛中修剪枝叶,裙摆难免沾了些污泥。 经殷娘提醒,苏霓儿方才注意到不止裙摆,粉色的绣花鞋边缘也尽是黑色的稀泥。 她全然不在乎,小跑至院外,在花台的阶沿上随意地刮了刮。 “放心吧,娘,我随了您,长得漂亮,跟仙女似的,穿件破衣裳都讨人欢喜。” 苏霓儿这些年吃得好、干活少,养得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那饱满的粉颊泛着健康的光泽,脸上还有些婴儿肥,谁见了都夸好看。 而殷娘呢,岁月似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依旧明艳动人、温婉端庄。 许是两人在一块呆久了,眉眼间还真有几分相似,一块儿走出去,时常被认作母女。 殷娘佯装嗔怒:“哪有人自个夸自个的?” “您女儿呗!” 苏霓儿厚脸皮惯了,没羞没臊地靠在殷娘的肩头。殷娘也不恼,任由她闹腾。 苏霓儿便拆了家书,当众念给大家伙听。 厚厚的一塌纸,写得全是儿子对母亲的思念。 谈及他在京中的近况,事无巨细,大到拜见了什么人、小到院子里的老槐树发了新芽,通通都要说一遍。 家书的末尾,象征性地提了一句——“辛苦妹妹照料母亲。” 敷衍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可偏偏就这一句和苏霓儿相关的,都能让殷娘欣慰许久。 殷娘指着家书和满箱子的绫罗绸缎,意有所指。 “你哥呀,是真疼你,娘就没见过他对其他女子这般上心过。” 嗯,是挺上心的。 整箱的绫罗绸缎,多是深紫色或是大红色的,殷娘穿正好,苏霓儿穿就不太合适了。 苏霓儿笑笑,没回话。 殷娘又道,“下个月你就及笄了,我喊了你哥回来,商量商量你的事。” 苏霓儿:“......什么事?” “自然是小姐出阁的事。” 何妈妈慈爱地笑,说夫人膝下就苏霓儿这么一个闺女,女大不中留,得好生考虑苏霓儿的婚姻大事。 何妈妈是府上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在殷娘未出阁之前就一直伺候在身侧,与殷娘关系极近。 终究还是来了。 苏霓儿不愿意,将殷娘搂得更紧了。 “娘,我还小,还不想嫁人。我就想留在娘身边,伺候您一辈子。” 苏霓儿说的是心里话。 前世经历过那般曲折的情i爱后,她哪还有爱的勇气呢?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节 她和陆卫青相识于微时,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他们历经困险、福祸相依,便是后来闹得如此不堪,她也挑不出他入宫前的半分错来。 然而呢? 那般爱她入骨、怜惜她、珍重她的人,最后还不是变心了? 她被伤透了,再也不愿相信男人哄她的甜言蜜语,再不想堕入情网,就想守着殷娘,平平淡淡过完这一生。 可这些,她无法讲给殷娘听。 “傻孩子,”殷娘微湿了眼眶,抚摸着苏霓儿的头,“哪有女子不嫁人的?” 言语间,殷娘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何妈妈立即心领神会。 “哎呦喂,小姐,嫁不嫁人岂是您想不想的?您瞅瞅,这十里八亲的,但凡家里有个未娶妻的,谁不惦记您?咱们府外头的石板路都快被喜婆塌破啦!” 苏霓儿长得算不上绝色,可恰到好处的曲线,配上莹白的肌肤和姣好的面容,总有一股子让人想狠狠怜惜的冲动。 整个丰县的青年才俊,都想着把这朵娇花折下。 激得殷娘不得不提前做打算。 陡然,何妈妈猛地一拍大腿。 “夫人,小姐长得这般好看,脾性好,又是个体贴人的,若是少爷回来相中了小姐......怎么办?” 殷娘状似没想到,愣了愣。 “......好像也不错?既然缨儿迟早要嫁人,嫁给我筠儿,岂不是更好?” 筠儿是殷娘的儿子。 全名叫什么,苏霓儿没问过,只知这是对方的小名。 熟人熟事、知根知底的,既不担心苏霓儿出嫁后被婆家为难,也不担心未来的夫婿欺辱苏霓儿。 但凡筠儿做了一丁点儿对不起苏霓儿的事,哪怕是说话的语气重了,殷娘都能给苏霓儿撑腰! 众人跟唱评书似的,你一句我一句,变着花样数苏霓儿嫁过来的好。 苏霓儿就跟没听见似的,径直走到矮几前,倒了碗凉茶,又抓了块瓜果。 瓜果配凉茶,盛夏最是消暑。 殷娘摸不透女儿的想法,暗地里扯了扯何妈妈的衣角,何妈妈立即上前,人尚未凑近,苏霓儿就开口了。 “娘,您和何妈妈唱的这出双簧戏,女儿早瞧出来啦。” 殷娘被戳破心事,也不生气,只笑,揽过苏霓儿,将她的手儿握在掌心。 “娘不是担心吓着你么?” 苏霓儿鼻头酸涩,给殷娘倒了盏茶,又把装着瓜果的漆盘推至殷娘跟前,乖乖巧巧地靠在殷娘肩头。 “娘,女儿晓得您疼我,舍不得我远嫁。可婚姻之事讲究缘分,兴许女儿和哥哥没有夫妻之缘呢?” 不是苏霓儿执意孤行,是她压根没想过要嫁人,谁都不嫁。 八年前她重生后,遇见十岁的陆卫青,想尽一切法子报了仇,心中释然了些。 后来她不辞而别、悄然离去,她便觉得过往的爱恨情仇也一并离去了。 如今看得淡了,对情情爱爱全然提不起兴趣。 殷娘却说姻缘父母定。 天下父母有几个不为自家孩子好的? 苏霓儿还小,不懂,纵是盲婚哑嫁,婚后在一起久了,慢慢也能磨出感情的。 “你是没见过你哥。你哥生得极好,娘保证,你见到了一定欢喜。” 苏霓儿拧着眉梢没回话。 单说容貌,有谁比得过陆卫青?俊朗的五官、如山的剑眉、微醺的桃花眼......那样顶顶好看的男儿,不也一样伤了她? 众人见苏霓儿不吭声,以为她动摇了,变着方子说这桩婚事的好。 何妈妈:“小姐,您不是想留在夫人身侧么?您要是做了夫人的儿媳妇,这事儿不就成了?” 还说什么那些婆母为难儿媳的招数,譬如不能同桌吃饭、日请三安等,殷娘都替她省了。 小丫鬟故作夸张,问殷娘:“夫人,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 苏霓儿自由惯了,最受不得束缚,殷娘又岂会故意折腾她? “小姐呀,”小丫鬟掰开苏霓儿捂着耳朵的双手,“这么好的条件,您一定得应!” 殷娘也笑,“亲上加亲,缨儿,你愿意么?” * 殷娘得知儿子不回来的消息时,已是六月初。 说什么他本打算回来,回来看望许久不见的母亲,回来见见懂事的缨儿妹妹。 奈何朝中重臣设宴,他委实走不开,无法为缨儿妹妹庆贺生辰,他倍感可惜。 可惜什么? 这带着官腔的托词,不就是在打太极么? 摆明了就是不同意这桩婚事,故而早早将生辰贺礼送回来。 殷娘心里跟明镜似的。 彼时,她正在和何妈妈一起做女工,看着那孔雀上的羽毛甚是烦人,是怎么都绣不好了,“啧”了一声,扔了手中的针线。 “简直是逆子!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还想上哪找比缨儿更合适的姑娘?” 缨儿是她眼跟前长大的,不像那些官家小姐娇气,能担水能劈柴,不仅烧得一手好菜,还琴棋书画样样不差。 更别说秉性纯良、知书达理,便是今后入宫做了六宫之主,也是担得起的。 她不否认,她确有私心在,不舍得和缨儿分开。 可她也是深思熟虑过的。 她自落难以来,彻底看清许多事,不再像从前那般讲究门第,而更加看重女方的品性,看对方能否陪筠儿苦难相随。 殷娘实在想不通,筠儿这般有大智的人,怎能不明白? 日落西山、黄昏渐晚,火红色的晚霞将篱笆墙上的蔷薇花晒得焉焉的。 殷娘起身,透过半掩的雕花窗,朝着庭院里望了一眼,没瞧见活泼的人影。 “缨儿呢,去哪了?怎地一下午不见人回来?” 何妈妈叹口气,拿银针在黑色的发髻上蹭了又蹭。 “孩子大喽,管不住喽。上午隔壁的小伙子邀她去看望东村瘫痪的老麽麽,她便去了,还没回来呢。” “这孩子,就是见不得人受苦......” 殷娘话头一顿,“啥?那小伙子定是想追求她,变着花样缠她呢!” “可不是?”何妈妈笑,“小姐那般聪慧,能不明白?老奴估摸着呀,她是不想嫁给少爷,躲您呢。” ......气死了,两个孩子都不是省心的。 一个无情、一个无意,这桩良缘还怎么成? 殷娘即刻唤来车夫:“去,告诉那逆子,为娘生病了,就快死了,叫他爬也爬回来!” 第5章 (修) 殷娘的病症来得急,说倒就倒,窝在金丝软被里,仿若被抽了精气神的游魂,只剩下半条命。 苏霓儿急坏了,连夜请来数位郎中。 茗香居的小院子里,池塘边上,苏霓儿手里紧握着一盏白莲挑灯,苦苦地央着离去的郎中们。 “大夫,真的没有法子么?求你们再想想办法!” 不浓的月色下,是苏霓儿梨花带雨的脸。 盛夏天热,晚风拂过池塘的荷叶,不见凉意,唯有滚动的燥热。 蝉鸣声切,混着呱噪的蛙叫,响在戚戚的夜空。 几个郎中相互看了一眼,各个摇头、不断叹气,神色很是不忍。 苏霓儿鼻尖酸涩,俯身就要跪下去:“求求你们......” 其中一位郎中赶忙扶起她。 “不是我们不救。你娘身体无碍,是心病,药石无灵啊!” 苏霓儿垂下眼睫,哽咽着半晌不敢回话。 自她前几日和隔壁的阿哥出去玩,回来殷娘就气着了,一病不起。 若是她早知殷娘这般在意,她哪里会干这种糊涂事? 另一位郎中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唯有解开心结,你娘才好得了。” 殷娘的心病是什么,苏霓儿自然清楚。 天下父母所求,不过子女安康,殷娘也不例外。 在殷娘心中,只有苏霓儿嫁过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护着,才安心。 可姻缘之事,本是你情我愿。 苏霓儿无意,又断了情爱的念头,何来的心思同筠儿哥哥生儿育女呢? 许是见苏霓儿半晌没有回话,且面露为难之色,又一位郎中叮嘱道。 “此病来得急,稍有不慎人就没了。最近几日,你且辛苦些,多留意着,莫让夫人做傻事。”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节 郎中的话如当头一棒,“轰”地一声砸下来,将苏霓儿所有的坚持和执拗砸得破碎不堪。 若是殷娘没了......不,不可能的,苏霓儿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愁绪起伏,院子里酷暑难消,苏霓儿的心却寒透了。 强撑着送走郎中们,已是夜深。 苏霓儿先去水井旁,掬了把水,胡乱地洗脸上的泪痕。小丫鬟知晓小姐是忧着了,红着眼睛说夜里井水凉,还是烧热了再用。 苏霓儿不理。 凉了好,凉了让她冷静,凉了让她思考,究竟什么才是她最在意的,什么是她可以丢弃的。 苏霓儿拍了拍自个的脸,呼一口气,弯起月牙般的眉眼,挤出一个明媚的笑。 没什么过不去的。 只要她愿意,她一定能让殷娘好起来。 苏霓儿转身去了小厨房,捧了一碗熬了半日的雪蛤粥,行至殷娘的卧房门口,见何妈妈站在一侧,捉了袖摆的一角,不断地抹眼泪。 “小姐,老奴没用,劝慰的话说尽了,夫人就是不听。” 何妈妈是府上烧火做饭的老妈子,在殷娘未出阁之前就一直伺候在身侧,与殷娘关系极近。 苏霓儿点头:“我知道,娘是因为我和哥哥的事。您放心,我再不会气她。” 何妈妈:“小姐的意思......” 苏霓儿没回话,撩开月门上缀着珍珠的帘幔,望着床榻上病恹恹的殷娘,软软地唤。 “娘,喝口粥吧。三日了,再不吃东西,您身子受不住的。” 苏霓儿跪在殷娘床前,将雪蛤粥拌凉了,小心翼翼地送至殷娘唇畔,吹了又吹。 殷娘不吃,摆摆手,气若游丝,连骂她的力气都没有,只侧过身子,不愿瞧她。 苏霓儿笑:“还和女儿怄气呢?女儿答应您就是。” 一桩婚事算什么?嫁给素未谋面的男子又如何? 她想清楚了,只要殷娘高兴,她愿意做殷娘的儿媳妇。 殷娘给了她缺失两世的母爱,是第一个给她做衣裳的人、是第一个把她揽在怀里问她饿不饿冷不冷的人、是给她撑起一片天把她护在身后的人。 她早已断了情爱,有没有男人都可以,却不能没有殷娘。 她要伺候殷娘,要给殷娘养老送终。 在她心里,殷娘就是她的娘。 “真的?” 殷娘瞬间来了精神,捉住苏霓儿的手,脸上是全然没想到的惊讶和喜悦。可下一刻,却似回光返照一般,恹了。 “你哄娘的,等你哥回来,你就反悔了。” 苏霓儿放下雪蛤粥,扑入殷娘怀里,如同儿时的无数次那般,拥着殷娘撒娇。 她的声音很甜,却有些沙哑,嗡嗡的,带着厚重的鼻音。 “不,女儿没有说笑。只要哥哥同意,我没意见。” 殷娘还是高兴不起来。 “没用的,你哥也是个倔脾气。他不同意......为娘好不了。” 苏霓儿心中酸涩。 总有法子的,总有法子让哥哥同意的,不是么? * 陆卫青接到母亲病重消息的前一天,正在国辅大人府上饮酒。 国辅大人是陆卫青的教导先生,是当今朝中大臣,势力极广,在朝中拥戴者众多,连当今圣上也会忌惮三分。 八年前东宫势败,陆卫青能顺利逃出一劫,少不了此人背后的推波助澜。 这些年,陆卫青能在上京安得一席之地,与此人关系莫大。 是以国辅千金的及笄宴,他不得不参加。 说来也巧,国辅千金竟与缨儿同一天生辰。 告别国辅大人,陆卫青没回皇城边上的府邸,而是踏着月色去了东巷。 东巷是上京有名的贫民窟,聚集着无数落魄的孤寡。狭窄潮湿的小巷子里,尽头深处有间低矮的茅草屋。 八年前,七岁的苏霓儿非逼着他和她同住,就住在这间茅草屋里。 破旧的小屋子,只有一间卧房那般大,里面除了一张用两个板凳搭起来的木板床以外,再找不到任何一件像样的家用。 木桌是斜的、小板凳缺了一条腿、茶壶没有盖子、碗沿裂了几道口......屋顶还是坏的,雨稍微大点就稀里哗啦往里渗。 陆卫青掩下幽邃眸底的恨意,两指抵在木门板上,“吱呀”一声推开。 屋子里很黑,他没有掌灯,唯有昏暗的月光从屋顶的缝隙里漏进来,倒也勉强看得清。 屋子里的摆设还和八年前一样,没有变过。 可无论是桌面上还是木板床上,皆干干净净的,不染一丝灰尘。 这些年,陆卫青魔障了。 无论他住多奢华的府邸、躺在多柔软的大床上,他都睡不着。 唯有回到东巷破旧的茅草屋、躺在硬i邦i邦的木板床上,他才能有片刻的合眼休憩。 今夜的月华不浓。 屋顶外头,愁云满布,狂风卷着落叶飘摇。 快要下雨了。 陆卫青恨恨地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 屋顶少了几片青瓦,恰在陆卫青的头顶,坏了许多年。 若是不离去,雨点子砸下来,能弄得他一身的水。 他不是没想过休憩坏了的屋顶,可只要屋顶的瓦片被盖上,夜晚他睁开眼,就看不见头顶的星空。 那星空璀璨,是无数个失眠的夜晚,唯一慰藉的浪漫。 他强忍着不要动,安慰自己,或许风大了,能将浓云吹散,雨就不下了。 可堪堪合上眼,一道惊雷震破天际、闪电划过屋顶。 没多时,几滴雨珠落在他白净的脸上。 “啪”“啪”, 一滴接着一滴,从他的眉心滑落,蔓延过流畅的下颌线,滚进他的白色衣领。 他抿着单薄的唇线,长吁一口气,冷静地抚去面上的雨水。 雨水却似擦不完,越下越大,不多时,打湿他额间的碎发,在他枕下留下一滩湿润的痕迹。 他在心底痛骂苏霓儿,却从未想过离去。 他咬着牙,伸手到木板床下方,熟门熟路地拿出一方遮雨的帘子,盖在身上...... 那帘子能防水,只要从头到脚遮得够严实,雨不大的情况下,是淋不着的。 凡事总有意外。 今夜暴雨如柱,从漏了的屋顶泄下来,哗啦啦往里倒,没多时帘子便遮不住了。 陆卫青气得整个腮帮子都在抖,听见门外的侍卫说—— ——“少爷,要不我们回府吧?会淋生病的。” 陆卫青久久没有回话,半晌后才吐出几个字。 “拿把伞来。大些!” 很快,他在头顶撑起一把大伞,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恨不能将苏霓儿活捉了来,把她按在这张木板床上,让暴雨淋她、让冷风吹她,让她也感受他今日的憋闷! 他愤恨地捏紧五指,听得门外的侍卫焦急的声音。 ——“少爷,探子来信,夫人病重,请您立即回去!” * 丰县,苏霓儿出府给殷娘买完补气血的老参,提着吊花篮走在回家的路上。 盛夏天热、酷暑难当,苏霓儿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帷帽。 周有宽檐,撩起的白纱下,黑色皂纱徐徐,恰好将她的整个面部完完全全地遮起来。 大京民风算不得开化,但女子行在街上也无需遮面。 苏霓儿戴着帷帽,一来是怕晒、为了挡太阳,二来是这几日哭多了,眼睛红肿得厉害,委实见不得人。 她自顾自地走着,脚下的青石板蜿蜒。 也不知筠儿哥哥什么时候回来。 她问过何妈妈了,殷娘病重的第二日,车夫便差人送过信了。 丰县距离上京并不远,出了上京的城门往北再行一日的马车便到了。这一来一去的,算上路上休息的功夫,至多三日。 掐掐日子,天黑前筠儿哥哥就该到了。 事实上,为了确保筠儿哥哥一定会回来,她私下给筠儿哥哥写了一封信。信中详尽阐述了她的爱慕之情,言语诚恳、句句肺腑...... 她知道筠儿哥哥对她无意,也晓得这般不合礼数,可殷娘要的是两人喜结连理,光她一个人同意也没用。 她只好厚着脸皮主动了。 仲夏太阳大,集市上的小贩们收摊收得早,未到晌午,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拢共没几个。 陡然,一辆拖着零碎布匹的板车横穿街市,那两个圆圆的车轮子摇摇晃晃的,顺着青石板一路飞驰,后头跟着的摊主拉都拉不住。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节 板车径直朝着苏霓儿撞过来。 苏霓儿忙将手中的吊花篮护在身后,往后连退数步,慌慌张张躲到旁侧。 侥幸躲过一劫。 尚未来得及缓口气,一匹枣红色马儿已奔至苏霓儿眼前,似被之前的板车吓到了,扬起黑色的前蹄,扑腾着朝苏霓儿袭来。 ——“啊!” 苏霓儿惊恐尖叫,侧过头,双臂本能地挡在头顶,杵在原地不敢动弹。 千钧一发之际,马背上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勒住缰绳,同时单手将苏霓儿拦腰抱起。 “姑娘,小心!” 这声音异常熟悉,熟悉到早已刻在骨子里,让苏霓儿瞬间想起记忆深处的某些人。 尚未来得及分辨,天旋地转间,苏霓儿看清男子的脸。 这是她永生永世都忘不掉的梦魇。 第6章 (修) 男子是时隔八年未见的陆卫青。 苏霓儿以为自己将他忘得彻底,连他俊美的轮廓也记不清,可当他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一眼认出。 这是前世伴在她枕畔多年的人,是深爱她又负过她的人,是她不愿再纠缠、避之不及的人。 他的容颜早已刻进她的灵魂里。 他怎么来了! 苏霓儿完全愣住了。 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推开他,更不知自个是否受伤,只隔着帷帽错愕地望着他,以至于他控制住了受惊的马儿、将她放到青石板上,又礼节性地往后退了数步...... 整个过程她无动于衷。 “姑娘?姑娘?” 陆卫青剑眉微蹙,语调清冷。 苏霓儿总算缓过神。 这不是八年前的他。 八年前,他还是个十岁的小男孩,五官尚未长开,眉宇间尽是青涩。 那张稚嫩的脸留给苏霓儿的全是美好。 两人青梅竹马、福祸相依,便是后来闹得如此不堪,她也挑不出他从前的半分错来。 是以,她重生后折腾过他几番,心中的恨意随着浮云渐渐消散。 这张脸就不同了。 五官俊朗、眉眼如山、微醺的桃花眼斜入鬓。 这是成i年后的陆卫青、是入宫后对她冷淡至极、不闻不问的陆卫青、是背着她有了新欢的陆卫青! 她能记得的只有伤害! 文人墨客对她的谩骂、贵女们对她的鄙视、熊熊燃烧的烈火......一切是那么的清晰,隔着岁月将她的五脏六腑侵蚀。 她想也没想,伸手便是一巴掌。 ——“啪!” 陆卫青应是没料到,压根没躲,白皙俊朗的左脸瞬间泛红,五个纤细的手指印清晰可见。 他只呆怔了一瞬,清冷的气息陡然凌厉,抬手扣住她细嫩的肩膀,恶狠狠将她抵在石柱上。 他毫不掩饰威逼的气势,目中带着毛骨悚然的凉意,唇侧勾着的弧度瘆人。 “为何打我?” 他沉沉发问,吐出的每一个字凉薄至极,喉间滚动着的尽是嗜血的杀意。 浓烈的金辉下,苏霓儿靠在石柱上,后背被抵得生疼。 那刻骨铭心地疼提醒着她,面前的陆卫青再不是八年前任她欺的小男孩、亦不是前世入宫前对她呵护至极的夫君。 他是罗刹! 是遭了欺凌必会还手、能轻松捏死她的罗刹! 可她不怕! 他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眸底的骇人神色,只能瞧见他阴沉着脸,下颌线咬得很死。 她分毫不惧,哪怕隔着帷帽,他看不清她的容颜,她也要倔强地扬起下巴、迎上他的审视。 “登徒子、流氓!” 她的后腰处残留着他大掌的余温,隔着鹅黄色的纱裙,提醒着她刚才两人有过怎样的亲密相拥。 他的手指苍劲有力,虎口处和指腹处因常年练剑有细微的老茧,拂过肌肤时像是粗糙的砂砾,总能轻而易举地让她忍不住颤栗。 她简直恨透了自个的本i能反应。 前世那些滚烫的夜晚叫嚣着朝她涌来,她垂下眼睑,将屈辱和羞愤深藏。 滚烫的热泪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角滑落。 一滴一滴, 蔓延过她绝美的脸颊, 滴落在他掐着她颈项的左手背上。 他有一瞬间的失神,却很快反应过来,松开她。 他穿着一身赤黑色的锦袍,脖颈处的白色里衣工整地交叠。 金辉下,他五官线条锋利,滚动的喉结凸起。 那握着缰绳的右手被勒出了一道血痕,应是刚才拉马儿是时太过用力所致。 他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负在身后,往后退了一大步。 “事发突然,迫不得已。” 矜骄的语气不是道歉,只是寻常的解释。 他说他的马儿被前面的板车吓到了,冲撞了她,并非有意,他愿意补偿她的损失。 苏霓儿没答话,揉了揉发疼的肩膀。 也不知后背有没有被蹭破皮,不管了,回去再说。 她在心里骂了他无数回,气鼓鼓地蹲下,捡被打翻在地上的吊花篮。 篮子里装着的桂花糕碎成了渣渣,要不得了; 装着老参的红色木盒裂开了,老参是买给殷娘补气血用的,还没断,洗洗晚上还能煲汤。 许是捡东西的时候动作过快,左臂上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左臂伤着了。 纱袖刮破后,细嫩的肌肤蹭掉了好大一块皮,从左上臂一直到胳膊肘外沿,血淋淋的。之前没感觉,应是痛过头了,现在不说碰着,动一下都疼。 看马儿笼头上勾着的白色绢纱,随着它呼出的鼻息一晃一晃的,便知是那畜生伤了她。 陆卫青看了一眼苏霓儿臂上的伤,那雪白的肌肤被鲜血衬得愈发莹润,比撩i人的丝绸还要顺滑。 他眸色一暗,匆匆挪开视线。 “姑娘受伤了,我带你去医馆。” “不稀罕。” 苏霓儿脱口而出的话,最能证明她当下的心境。 这点小伤死不了人,和前世她遭的罪比起来,不值一提。 就是她眼下看起来惨兮兮的,露着血肉模糊的胳膊,可怜巴巴的。 但她宁愿痛着,也不要和陆卫青再有瓜葛。 她和陆卫青是前世情仇、是今世宿敌,她从未想过还能再遇见他,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许是她的反应过于激烈、言辞也不善,陆卫青脸色一变。 那眸光如黯黑的漆,冷冰冰的,带着猜不透的审视和探究,还有些许的恼意,直直地落在她身上,疑惑渐甚。 不会的, 他们八年未见,他认不得她的。 她早已不是当年的苏霓儿,不是瘦得脱相的小丫头,体形容貌乃至整个人的气度,亦和从前相差甚远。 更何况,她还戴着遮面的帷帽。 八年前她刚重生的时候,对十岁的陆卫青曾做过不少缺德事,任何一件事单拧出来,都能让陆卫青扒了她的皮! 依着陆卫青有仇必报的性子,他一定恨透她了! 不行,绝对不能让陆卫青认出她,绝对不行!!! 眼下得尽快离开,就当今日之事从未发生。 苏霓儿胡乱地拍了拍压扁了的吊花篮,捡起老参,破了的红木盒子就不要了。 面前的陆卫青吁一口气,似有刻意压制内心的情愫。 再开口,他的声音算不得温润,却也不复先前那般冷淡。 “在下失礼在前、害你受伤。敢问姑娘姓什名什、家住何方?我晚些亲自登门道歉。” 陆卫青说这话的时候,瞥了眼巷子尽头深处,看那样子,似是有要事在身。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节 苏霓儿不愿和他多言,敷衍地随手一摆,不耐烦地撵人走。 “您就行行好,饶了我吧。我娘病着,还在家等我,我没工夫陪您闲聊。” 苏霓儿说完就走,也不管身后的陆卫青作何感想。片刻后,身后传来翻身上马的衣料摩擦声和马蹄声。 陆卫青骑马而去,没行几步,停下来,扔给苏霓儿一块青铜色的令牌。 “若是需要赔偿,到永寿街找我。” 言罢,陆卫青扬起马鞭,驰骋在金辉下,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苏霓儿睨了眼怀里的令牌,都没看令牌长成啥样,只觉得烫手得很,嫌弃极了,赶紧扔了,扔在了街边的哪团青草丛里。 寻他? 梦吧,躲他还来不及呢! 对了,他说什么街来着?长寿街还是永福街?管它什么街,只求这辈子别再遇见! * 苏霓儿匆匆回了家。 只有回到家了,距离刚才的事发地点远了,她才觉得有一丁点儿的安全感。 府上的大门敞开着。 远远的,小丫鬟捏着袖子站在门口,惦着脚往外头瞧,瞧见苏霓儿回来,急急地凑近。 小丫鬟名唤青衣。 “小姐,少爷回来了,在夫人的屋子里,您快些过去。” 苏霓儿一愣:“......这么快?容我先去换身衣裳。” 青衣适才注意到小姐左臂正淌着血,将整个纱袖都染红了,吓人得紧。 “小姐,您受伤了?!” “一时半会说不清,” 苏霓儿往自个的小院子跑,告诉青衣别担心,她不疼,等见完哥哥再找郎中包扎伤口。 “你先去给我找三炷香来,我要拜菩萨。” 青衣本就心疼坏了,小姐流了那么多血,能不疼么?看着都疼! 闻言脚步一顿,“不是,小姐,少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夫人急着呢,您这又是换衣裳又是拜菩萨的,多耽搁事呀!” “那也没办法!” 苏霓儿在回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了。 她人生中的下一个劫难是在她及笄那日,也就是这个月的十六,没多少日子了。 那是她和陆卫青的第一次缠i绵,是她不堪回首的迫不得已,是她多年后被文人墨客指着鼻梁骂的屈辱...... 苏霓儿甚是清楚,那晚她被人下i药了。 究竟谁在陷害她? 苏霓儿很想知道,更想将那人亲手剁成肉泥,可比起来,她更不愿和陆卫青交颈缠i绵。 她原以为这些年已经改变了命运,或者往后的劫难已经化解,甚至天真地认为只要她不回京、不和陆卫青有交集就能避免祸事。 谁曾想在如此僻静的小地方还能遇见陆卫青? 这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她找不到化解的法子,唯有拜拜菩萨以求心安。 苏霓儿虔诚地敬了三炷香,跪在地上拜了三拜。 “菩萨啊菩萨,信女虔诚拜了这些年,晓得您忙,一直不舍得叨扰您。” “这不实在是没办法了么?” “信女不求大富大贵、不求长命百岁,只求千万别再遇见陆卫青,千万千万!” 苏霓儿又给菩萨上了瓜果,瞧着菩萨慈眉善目的,心里头总算踏实些了。 她没管手臂上的伤,换衣裳的时候疼得龇牙咧嘴,却也没敢喊出来,怕外头守着的青衣难受。 特意照了镜子,后背没破皮,就是被蹭红了,微微有些发疼。 总算收拾妥当,苏霓儿换了一顶紫色的帷帽,和青衣一起去往茗香居。 茗香居是殷娘居住的院子。 堪堪走近,一匹枣红色的马儿惹眼得很,正昂着头偷吃篱笆墙上的杂草。 那黑色鼻孔一张一缩,呼呼冒着热气,噗嗤噗嗤,将笼头上带着血的绢纱吹得飞起。 苏霓儿慌忙凑过去,绕着马儿看了三圈,指着它尾巴上打着卷儿的杂毛。 “......哪来的畜生!” “哦,少爷的。少爷回来的时候太急,将马儿直接骑到了院子里,奴婢还没来得及牵走。” 青衣说起这事就停不下来,说少爷真是个孝顺的,连着赶了一宿的路,不眠不休,心里头担忧夫人呢。 青衣喋喋不休,全然没发现身侧的小姐就快要哭了。 “......少爷?” 青衣点头:“是呀,奴婢应了您好几回呢。” 苏霓儿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使劲掐了一把大腿上的肉,疼;抬头看了眼头顶金色的圆日,天没黑,她没做白日梦。 可为何她浑身发软,腿没了力气,立在门框边上就走不动了呢? 恰在此时,一道低沉的男中音隔着月门传来。 ——“娘,您说什么儿子都同意。” 立在殷娘床前的高大男子淡然回过身。 隔着缀着珍珠的帘幔,苏霓儿看到赤着金边的麒麟皂靴、玄青色的华服,往上,是一双摄人心魄的微醺桃花眼。 还有那白皙左脸上五道清晰的手指印。 男子也发现了她,错愕了一瞬,少顷,醉美的唇侧扬起一抹笑,意味难明。 苏霓儿绝望了。 啊啊啊,菩萨,信女刚才的话,您没听见么?! 第7章 (修) 苏霓儿千算万算,没算到陆卫青就是少爷、是时常往家里寄书信和礼物的哥哥、是殷娘的儿子! 原来这些年,她从未逃离陆卫青,只是换了一种身份活在他的世界里。 还好巧不巧成了养兄妹! 若两人真是兄妹也就罢了,偏偏不是,是娘亲死活要撮合的成婚对象! 苏霓儿愁绪百千,似被抽了精气神的瓷娃娃,往里日走路带风,眼下连步子都迈不动了。 她这般鬼样,便是隔着帷帽,明眼人也能瞧出异样。 殷娘艰难地撑起身子,从病榻上虚弱地望过来。 “缨儿,你怎么呢?丢银子了?” 许是被病痛折磨,几日没有进食也睡不好,殷娘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血色,眼下青紫,连那双神采奕奕的眸子也黯淡了许多。 苏霓儿很不忍,冲过去扶住殷娘,眼泪噼里啪啦往下砸。 是她愚钝了。 陆卫青,字子筠,殷娘唤他“筠儿”......那殷娘就是太子妃! 太子妃姓殷名念芹,殷念芹——殷娘! 什么儿子寄养在亲戚家读书,丈夫在外经商等,不过是掩人耳目的说辞。 这些年,丈夫迟迟未归、儿子仅有的几次归家皆选择在深夜; 尽管落败,府上也算得富足,吃穿用度不比大户人家差,却偏安于僻静的郊县,只留极少的人伺候。 过往种种,全是碍于身份迫不得已罢了。 苏霓儿有一种全天下人都知道,就她一人被蒙在鼓里的挫败感。 再看看陆卫青,好整以暇地坐在太师椅中,斜挑着眉眼,对着苏霓儿微微颔首,打量的眸光不曾移开过,自始至终落在苏霓儿身上。 他分明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好看的唇角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凉意,一股子上位者的矜骄,激得苏霓儿愈发难受了。 她哭得好大声。 “......娘!” 殷娘猜到她受委屈了,忙将她搂在怀里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说给娘听听。” 苏霓儿吸了吸鼻头,从殷娘怀里探出头,隔着帷帽瞪了陆卫青一眼。 “没啥,女儿回来的路上遇见一条疯狗,没躲得及,摔了一跤。” 陆卫青唇侧勾着的笑很明显一僵,那清冷的气势陡然沉了下来。 殷娘哪里晓得两个孩子之间的过往?只关心苏霓儿有没有伤着。 查看了苏霓儿左臂上的伤以后,呼吸一窒,连说了好几声“傻孩子”,赶紧唤来郎中给苏霓儿上药。 上药的时候,陆卫青很自然地去到外间,避嫌。 殷娘气不过。 “你们两个,一个被猫饶破了脸,一个被狗追着摔,还真是出息!”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0节 苏霓儿“噗嗤”一声,差点笑出声。 看来,陆卫青也没同娘讲他俩在外头发生了什么。 冷静些了,她不再像刚才那般没魂了,开始思考了。 八年前,东宫因谋反落罪,整个东宫近两百人被处以极刑。 刑场上,苏霓儿亲眼看见太子妃被砍头,暗红色的鲜血溅了一地,那头颅被凌乱的黑发遮挡了面容,在泥泞的台阶上滚了好远。 莫非死的是替死鬼?还是其中另有缘由? 也幸得自个留了一手。 在认识殷娘的时候,苏霓儿有意忘掉过去,只说自个是孤儿,并未多谈她的从前,甚至连名字也不曾提及。 故而殷娘不晓得她就是苏霓儿。 也幸亏殷娘不晓得,还早早给她改名,否则陆卫青早在八年前就该杀过来了,怎会纵容她一直随着太子妃生活,来来往往的家书里也不曾提过半句? 既然如此,那么她是苏霓儿一事,她会烂在肚子里,永远也不要让陆卫青知道! 可他毕竟见过七岁的她,多少有些印象。 尽管她现在和小时候容貌相差甚远,但若是看细了,难免有相似的地方。 为了以防万一,她坚决不摘下帷帽、坚决不让陆卫青看到她的脸! 药上得很快,皮外伤,没伤到筋骨,仔细些别碰着水,养个十来日便好了。 郎中交待一番,出去了,殷娘就唤了外间的陆卫青进来,让两孩子分别坐在床畔。 “缨儿,这是我儿子陆卫青,你筠儿哥哥。本就是一家人,你们两个莫要生分。” 殷娘之前病恹恹的,气若游丝,说话都喘不上气,但终归见到儿子是高兴的,更何况儿子一进门便表明了态度——“您说什么我都同意”。 现下殷娘不仅有力气了,还无需谁扶便能半靠在床头了。 苏霓儿和陆卫青各自打过招呼,彼此都很客气,维持着表面上的和睦。 只是,他时不时望过来的眼神,像是猛兽紧盯着挣i扎的猎物,凌厉又危险,让她总有一种紧张到脚指头都会蜷缩的压迫感。 她往殷娘的身后挪了挪,避开他的直视。 殷娘憔悴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 “你俩之前答应娘的话,娘都记下了。等缨儿及笄后,为娘就挑个好日子,把你俩的婚事办了。” 自殷娘病重,苏霓儿和陆卫青都用各自的方式认了这桩婚事,甭管两孩子心里怎么想,于殷娘而言,成了便皆大欢喜。 苏霓儿定是不愿意的。 她怎么能嫁给陆卫青呢? 她不想随他入宫,不想被他爱上又被抛弃、不想文人墨客指着她的鼻梁骨骂她不配、不想哀怨葬身火海...... 可眼下殷娘病重,容不得她退缩,唯有先应下,再想法子。 苏霓儿:“好。” 少女被帷帽遮了面,只隐约可见后颈低垂的弧度。声音娇柔、乖乖巧巧的,似一沐春风拂过平静的湖水,不喧宾夺主、不肆意张扬,却能激起点点涟漪。 不复先前的张牙舞爪,此刻她温顺地像只柔软的猫儿。 陆卫青忽地想起他拥她时掌下的触感。 裹得严实的少女,穿得并不出挑,却遮不住一身的曼妙。那玲珑腰间的软肉,不多不少,将他内心深处邪恶又肮脏的想法,撩拨得肆溢。 他捻了捻手心的细汗,那细汗带香,似乎还残留着她腰间的沁香,淡淡的。 他掩下眸底的暗涌,应下,清冷的声线哑了几分。 “全凭娘做主。” 儿女和睦,做父母的欣慰,心情也跟着好了。 “今晚我让何妈妈做几道拿手好菜,我们娘三好生聚聚。” 母子三人唠了会家常,苏霓儿和陆卫青不忍打扰母亲休息,退下了。 只是出去的时候,一个走左边,一个走右边,中间能塞下好几个活人; 出门以后,彼此间没有一句客套的话,连院子里吃草的马儿鼻孔里哼哼冒着的热气,都比他们热情。 殷娘看破不说破,叹了口气。 何妈妈递来一块软糕,“夫人受罪了,不过值得。少爷和小姐都是有孝心的,依老奴看,婚事能成。” 殷娘接过软糕,却迟迟不放进嘴里。 “未必,这两孩子心里憋着事,迟早会出幺蛾子。” 说什么阿猫阿狗,逗她玩呢?三岁的小孩都不信。 她好歹在东宫混过,斗过婆母撕过小妖精,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派个人查查,看少爷回来前可是发生了什么。” 殷娘叮嘱完,从床上蹭起来,一扫先前的病态,精气神十足,用温茶就着软糕,吃了好几块。 不解馋,又指向锁起来的抽屉。 “都拿出来吧,饿死我了。” 至少眼下冲着她这张老脸,两孩子还能假装和气,也算不得坏事。 * 陆卫青出了母亲的院子,一个侍卫递上一块青铜色的令牌。 正是陆卫青留给苏霓儿的那块。 侍卫犹豫半晌,话说得吞吞吐吐的。 “这是属下......在路边找到的。” 陆卫青:“路边?” 侍卫的头垂得更低了。 “您刚走,小姐就扔了......” 陆卫青握着令牌的手一紧,沉沉一笑,白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眼波里却流转着看不透的危险。 片刻后,他径直去了后院杂物房,找到在马厩喂食马儿的车夫。 车夫明唤王德,是父亲从前的旧部。父亲落难前,留下不少亲信暗中保护太子府,王德就是其中之一。 见到陆卫青,王德远远抱拳行礼。 “少爷。” 陆卫青颔首,简单地闲聊后,问起母亲的病况,询问了数位郎中的就诊情况。 了解到郎中们均没开任何药剂,陆卫青剑眉紧蹙。 “心病?药石无灵?” 他拒绝母亲的好意撮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怎地这次病得这般急? 考虑到丰县地小人少,许是郎中们医术有限,陆卫青当即唤来侍卫,让其赶紧去上京请一位大夫过来,要快,行踪还得保密。 却被王德拦下了。 王德四十出头的年纪,满脸络腮胡,长得壮实,为难的时候动作颇为扭捏。 “少爷,您就别操心了。甭管什么大夫,哪怕是活神仙也治不好夫人的病。” 陆卫青眸光一沉:“有事瞒着我?” 王德不言语,扔了手中的草络子,也不讲究,随意在裤腿上抹了几把,老半天才含糊道。 “这些年少爷孤身在外,夫人时常惦记,总觉得亏欠您,又说老爷不在身侧,若不能替您寻桩好亲事,她心里是万万过不去的。” 别看夫人心宽、乐得安详,好像天塌了也不在意,更鲜少提及老爷。 可夫人夜里总偷偷抹眼泪,有时候路上见着一家三口手牵手,夫人转身就躲开了。 “您是不知道,幸得小姐是个窝心的,夫人还算慰藉些。” 那么小的女娃娃,见着夫人难受,上前搂住夫人就喊“娘”,还说“我会一直陪着您的,您不怕”。 夫人有了心灵寄托,心思多花在如何教养小姐上,想得少了,笑容自然多了,心情便好了。 有时候下人们会感慨,或许小姐是来报恩的,该得和夫人有母子缘。 王德说到伤感处很是不忍。 这么大汉子,掉眼泪就太磕碜了。 “总归少爷和小姐一日不完婚,夫人就好不起来。” 陆卫青隐忍着听完,心里满是对母亲浓烈的愧疚,可睨到腰间被随手扔弃的令牌时,想起她抗拒又怨恨的眼神,他眸底的烦闷渐起。 “小姐住哪个院子?带我过去。” 苏霓儿住在冬雅阁。 冬雅阁不大,就是一处别致的小院子。 院子中间有棵翠绿色的芭蕉树,树下有张不大的石桌;四周的院墙上爬满了带刺的红蔷薇,三三两两地簇在刺眼的金辉下。 如此美景,苏霓儿愣是没有半分欣赏的闲情雅致。 她气呼呼地撩开月门上的珠帘,走得过急,缀着珍珠的珠帘乱晃,打在她白嫩的颈间,疼得她头一偏。 她顺手就是一巴掌,没把珠帘打断,倒把小手儿打红了。 入了厢房,带着热气的暑风从雕花窗里吹进来,拂开窗前桌案上被砚台压着的珍贵家书。 家书是前段日子筠儿哥哥寄回来的,字迹刚劲有力如行云流水,苏霓儿便央着殷娘求来,时不时照着模仿一二。 本是她甚为中意的墨宝,如今瞧来格外碍眼。 “真是狡猾透了!” 苏霓儿对陆卫青的字迹很熟悉,眼前这封书信全然不似他往常用笔,想来是为了掩人耳目,有意改过。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1节 倒是把她迷惑了。 苏霓儿冷嗤,将书信卷成皱巴巴的一团,毫不客气地扔进废纸篓里。 她径直走到西北角,望着大大小小堆叠的木箱子、装满了这些年陆卫青送的小礼物的箱子。 气不打不一处来。 “早知道是他送的,打死我也不要!” 她卷起宽大的袖摆,在手腕处分别打了个结,弯腰,架势去搬沉重的木箱子。 可左臂受伤了,不敢用力,仅靠一只手臂,是无论如何也搬不动的。 “青衣?过来搭把手。我看着这堆玩意儿心烦,咱俩抬出去扔了。” 也不知青衣去哪了,苏霓儿唤了许久也没见人来。 “青衣?青衣!” 苏霓儿回头,恰好看见窗外朝着自个挤眉弄眼的青衣。 青衣比苏霓儿小,心眼实,藏不住事,有什么反应全写在脸上。 苏霓儿意识到什么,顺着青衣的视线,瞧见负手立在门外的陆卫青,斜睨着如鹰般的眸子,眸光犀利。 “我竟不知,缨儿妹妹这般厌恶我。” 第8章 (修) 苏霓儿没想到陆卫青来了。 他什么时候来的?怎地走路没声呢! 倒不是怕他知晓她不喜他。 知晓便知晓了,她不在乎,更不屑解释,只是背后说人闲话,还被当事人发现了,委实尴尬。 青衣显然不想参与两位主子之间的事,顺手抱起屋檐廊下晒着豆角的簸箕,跑得比兔子还急。 “小姐,奴婢力气小,您还是让少爷帮忙吧。” 苏霓儿朝着青衣的背影“喂”了一声,喊不住,也没办法假装看不见陆卫青,只能硬着头皮往门外走。 “偷听乃君子所不耻。哥哥从上京而来,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怎和乡下妇人有同样癖好?” 这番言语话里话外全是讽刺,毫不留情面,配上阴阳怪气的语调,就差当面撵人走了。 陆卫青本就阴冷的气息更沉了。 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形隐在门框处,叫人看不清眸底翻涌的波涛,只隐约瞧着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 他没有解释他来了多久亦或是听到什么,只冷冷地瞧着她。 分明他一句话未答,那凌厉威逼的气势却叫人心下生寒。 苏霓儿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她踩在他的阴影里,和他面对面站着,不敢直视他刀锋般锐利可怖的眼神,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强装镇定和他擦肩而过。 “看,看着我干嘛?有话就直说,我忙着呢。” 却在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心不在焉,脚被门框绊了一下,面朝下,径直往褐色的地面摔去。 ——啊! 没有想象中的疼痛,有什么东西拦住了她。 是一把蓝色的长柄宝剑,陆卫青随身携带的,横在了她的腰腹处,以至于她没摔着,堪堪落在了宝剑上。 她这个姿势很不雅。 夏日的裙裳单薄,交叠的领口开在锁骨处。 寻常站着或是坐着无伤大雅,可弯腰俯身的时候,得用手捂着,因为从高处看,恰能看到不经意间露出的春i光。 她的曲线,的确蛮傲人的。 也不知身后的他是否看到了什么。 她借着剑柄的力道,急急起身,想要说些什么,陆卫青的宝剑已经收到了背后。 冷淡淡的样子,似乎从未有过肮脏的心思。 她极快地整理好裙裳,再解开之前手腕处打的结,放下宽大的袖摆,遮住莹白润泽的手腕,确保自己再没遗漏的风光。 “谢谢。” 他刚刚的确帮了她,且做到了君子之礼,并不曾和她有任何的肌肤相触。 她不该一再板着脸的。 陆卫青阴冷的气息淡了些,琥珀色的眸子望过来。 “缨儿妹妹之前在信中,不是这种态度。” 为了娘亲,苏霓儿确实给陆卫青写过一封“情真意切”的家书。 她在信中详尽阐述了她的爱慕之情,言语诚恳、句句肺腑,并表示希望和筠儿哥哥成婚。 成婚后,筠儿哥哥依旧在上京做他想做的事,而她则留在丰县照料母亲...... 可那不是因为她当时不知道“筠儿哥哥”就是陆卫青嘛。 苏霓儿有些不好意思,一坨红霞蔓延至粉颊。 幸得帷帽遮住面容,挡住了她的难堪。 她坐到芭蕉树下的石桌前,兀自倒了一盏茶。 夏日的凉茶里加了晒干的金银花,苦中带着微甜,润过喉咙,清爽了整个身子,连着吐出的话语都不再那么干巴巴的。 “那不是因为娘病着,想哄你尽快回家么?” 言下之意,童言无忌,信中内容作不得数,他姑且一看,莫要当真。 陆卫青俊美的脸一下子就沉了。 苏霓儿:“哥哥找我何事?” 他的时间素来矜贵,若非有事寻她,不会往她冬雅阁跑。 陆卫青睨了一眼芭蕉叶投在石桌上的阴影。 仲夏的天气,晌午最是炎热,头顶的芭蕉树懒懒的,没个生气儿。 人往这底下一坐,不肖一炷香的功夫,准能热得满头大汗。 本朝的民风算不得开化,但男女大防也没严苛到需得避人三尺,更遑论两人名义上是“养兄妹”的关系。 若真要避嫌,苏霓儿请陆卫青到偏房,将大门敞开,也不是不行。 偏偏苏霓儿选了院子里最寒碜的石桌。 不怪她防着他,是他不经意间望过来的眼神,总让她有一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感,说不清道不明。 可他似乎又没看她,只是透过她,看她身后篱笆墙上的某一处花草。 她心乱如麻。 和他单独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煎熬。 “哥哥不妨直说,不然妹妹就送客了。” 言语间,苏霓儿从石桌下抽出一把绘着荷花的油纸伞,神态自若地撑开,扛在肩头,却好巧不巧挡在身前,挡住陆卫青的眸光。 陆卫青神色微顿,似乎看透了她这样的小把戏,又似没有,端起面前的茶盏,仰头饮了一大口。 茶水滚过喉咙的声音,撩过苏霓儿的耳朵。 白皙的颈间,有被太阳晒过冒出的晶莹汗渍,喉结明显又凸起,男子气息浓烈。 陆卫青:“娘亲的病是装的。” 陆卫青说这话的时候余光落在苏霓儿的油纸伞上,口吻淡淡的,似不经意间提及,又似早已料到,就等苏霓儿的反应。 苏霓儿也没瞒着,点头应和,“嗯,我知道。” 殷娘的心病来得如此突然,加之几位郎中几乎完全一致的说辞,她稍稍留点心,就猜了个大概。 陆卫青微愣,凝视着苏霓儿的眸光渐沉,好生一阵没有移开过。 “既然如此,为何要配合娘亲做戏?” “舍不得她遭罪呗,” 苏霓儿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吹开黄白色相见的金银花,露出盏底一朵优雅的莲花。 她语调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却莫名叫人心头一紧。 “娘亲生病是假,忧心却是真的。说到底,还是因为放不下你我。做子女的,哪里忍心瞧着她难过?” “再说了,她日日吃糕点,没占半点米饭和油星,再好的身子也拖不起。” 苏霓儿偷摸去殷娘的卧房瞧过,也曾趴在窗沿底下听过墙角,还见过殷娘因饿得太久、吃糕点太快导致差点噎着。 她说这些的时候全程低着头,默默地瞧着茶水上漂浮的金银花,浅浅地数着殷娘的不易。 尽管她已努力克制,可想起殷娘苍白没有血色的容颜,她还是倍感愧疚。 那略带自责的感伤,全然不复之前张牙舞爪的泼辣。 陆卫青眸光一沉。 浓烈的金辉下,一阵清风拂过,恰好吹起她面上的罩纱,隐隐露出修长白皙的颈项,露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那被芭蕉叶遮挡的光晕染在她叛逆且圆润的下巴上。 分明她是乖张的、难以驯服的,某些时候却温暖得不像话。 苏霓儿无意识地晃着茶盏。 “我知道你不愿意娶我,咱俩都是被迫的。所谓强纽的瓜不甜,咱俩不合适,就不要勉强了。” 陆卫青:“我愿意。”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2节 苏霓儿笑了,“这种鬼话你也说得出口?你自己信么?” 陆卫青悠闲地坐着,苍劲的手指端起茶盏,懒懒地掀了掀眼皮,神态自若。 “娘信就成。” 这倒把苏霓儿给呛住了。 她已经答应过娘了,是没胆公然和娘亲作对的,唯有将希望寄托在陆卫青身上。 在陆卫青来找她之前,她就想好了策略—— ——先假意同意,让娘亲高兴,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两人不合适,甚至可以用“实际行动”来证明他们有多看不惯彼此。 毕竟娘亲的病是装的,只要他俩闹得够凶,娘亲一定会妥协的。 苏霓儿:“其实,解决的法子我已经替你想好了,保管有用。” 陆卫青:“......替我?” “对呀!” 苏霓儿将油纸伞斜到一侧,推开面前的茶壶和茶盏,迎上陆卫青疑惑的目光,煞有介事地分析。 “呆会不是要去用晚膳么?你就和娘说,你愿意娶我,但你在外头早有人了,心都在人家那儿。” 陆卫青眉眼一挑,单薄的唇微嗤,却是一个字没说,拿起茶壶给自己添了茶。 苏霓儿继续,句句诚恳、字字掏心,似真的在设身处地为他着想。 “这是在埋伏笔,就是告诉娘,你对我没兴趣。” 她把接下来几日的具体计划全想完了,譬如他俩吃饭的时候不对付、一言不合就吵架、还可以当着娘的面直接干上几架。 “娘一看,冤家啊,他俩不合适!嘿,这事不就解决了?” 她越说越兴奋,直勾勾地盯着他,纵然隔着帷帽,少女与生俱来、毫无防备的热情比头顶的烈日还要张扬。 他正在饮茶,忽地抬起半垂的眸子望向她,吓得她一激灵,立即退回原处,端端正正地坐好,又将油纸伞挡在面前。 陆卫青幽幽地瞥了她一眼,语调不疾不徐,话说得轻飘飘的。 “如此良策,你为何自个不用?” “糊涂!我说出来娘也不信呀!” 她日日在殷娘跟前晃悠,见过什么人、遇见什么事,就没有殷娘不知道的。 别说她瞒着殷娘有了心上人,就是她多瞧了隔壁的大牛哥几眼,回头也会挨一顿训。 “你不同。你常年在外,娘不晓得你心思如何、更不知你身旁都有何人,就算你今日带个嫂嫂回来,娘也不得不接受。” 他前世不就拖着她拜了天地么? 既无媒妁之言、也没知会双方父母,两人对着石头便成了婚。 都是有前科的人,再做一次又何妨? 更遑论还是假的?不过让他做戏哄哄娘亲罢了。 陆卫青微眯着眸子,魅惑的桃花眼斜向上,过分白净的俊美面容并没有多少表情。 他沉沉一笑,目中带着寒透了的凉意,却是一句话没说,起身便走。 拒绝的姿态明显。 苏霓儿:“你就同意吧?晚膳的时候说出来哦!你没损失!出事了我担着!要不然你直接领个孩子回来?喂?喂!” 瞧着高大冷峻的背影消失在廊角,苏霓儿翻了个白眼。 不同意就吱个声呗,白瞎她说这么多,口都干了。 再看看她的两只手儿,手心里全是密密麻麻的汗渍,被风一吹,凉透了。 面对陆卫青,不管她表现得多么镇定和无所谓,哪怕没心没肺跟个打不倒的水娃娃似的,其实她内心并不轻松。 那些尘封多年的往事,她无法释然,更做不到坦然。 她不断地拍抚心口,祈祷陆卫青莫要再来她冬雅阁了。 她受不了他沉甸甸的凝视。 * 陆卫青出了苏霓儿的冬雅阁,回了墨雨轩。 府上并不大,殷娘为了让两个孩子住得舒坦,将后院简单地隔开,做成两个单独的小院子。 是以冬雅阁和墨雨轩之间就隔着一道不高的篱笆墙。 很快就该用晚膳了。 顾及到殷娘的身子,晚膳就摆在茗香居的堂屋。 茗香居是殷娘居住的院子,就在墨雨轩的前面。 小丫鬟青衣过来,低垂着头,声音细细的,不敢正眼瞧陆卫青。 “少爷,夫人请您去用膳,小姐已经过去了。” 少爷长得真俊,比画上的神仙还好看,就是跟块冰山似的,不笑的时候气息极冷,叫人畏惧。 陆卫青微微颔首,放下手中的书卷。 路过篱笆墙外的花丛时,青石板砖上零散地放着几样工具:修建枝叶的剪刀、一个不大的提桶、一把沾着污泥的锄头和一把生了锈的铁锹。 陆卫青的视线停在那把生了锈的铁锹上,眉心一皱。 “哪里来的这些?” 青衣:“小姐没事的时候就爱弄花花草草,这些工具都是她的。” 陆卫青又看了一眼铁锹,心口陡然发紧,过往的耻辱和不堪涌现。 八年前,他第一次和苏霓儿见面时,苏霓儿曾用一把铁锹打过他。 那是在乱葬岗,一个狂风呼啸的雨夜。 十岁的陆卫青倒在泥泞的荒土坟里,浑身血淋淋的,朝七岁的苏霓儿颤巍巍地伸出右手。 苏霓儿笑着:“想我救你呀?” 陆卫青点头,苏霓儿乐了,一把操起旁边生了锈的铁锹,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啪!” 那把生了锈的铁锹同眼前这把,没甚区别。 时隔多年,他依旧记得清切。 当时额头上鼓起的大包,像碗口那般大,肿了足足七日。 第9章 (修) 茗香居,苏霓儿到了好一阵。 堂屋的八仙桌上,何妈妈备了一桌的拿手好菜,多是苏霓儿和陆卫青爱吃的。 香酥鱼、红烧豆腐、油炸蚕豆、爆炒甜菜......用不浓的炭火温着,汩汩冒着热气,在泛着荷花香的晚风里晕出一抹久违的亲情。 陆卫青踩着最后一抹余晖而来。 他的身后,狂风压着热浪翻滚,卷着晚霞隐入浓云,庭院里的蔷薇花被吹得起伏摇摆。 仲夏的天气多变,前一刻晴空万里、火日当头,下一刻金辉散去、愁云满天,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殷娘让何妈妈掩了门窗,唤两个孩子入座。 殷娘坐主位,苏霓儿和陆卫青分别坐在两侧。 堪堪坐定,陆卫青揉了揉额头,眉宇间隐有不耐。 殷娘:“筠儿又想起了烦心事?头疼?” 大户人家多讲究食不言寝不语,认为用膳说话有失礼仪。 殷娘早些也是这样教导苏霓儿的,奈何苏霓儿是个话痨,用膳的时候最爱分享她遇到的趣事,时常将殷娘逗得合不拢嘴。 日子长了,这规矩自然废了,席间倒成了一家人畅聊心事的地方。 陆卫青给殷娘盛了一碗熬得浓白的雪蛤粥,拌凉了,送至殷娘跟前。 “没有。” 陆卫青解释,许是他昨夜赶了一宿的路,没休息,待睡个安稳觉,明日便好了。 殷娘却似不信,一个劲摇头,又叮嘱何妈妈膳后送些安神香过去。 苏霓儿直觉殷娘有事瞒着,是关于陆卫青的,又不好多问,静静地端坐在桌前,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殷娘:“缨儿,此处没有外人,你且将帷帽摘了,让筠儿看看你,省得日后在街上遇见不认识。” 苏霓儿惶惶然抬起头。 见正对面的陆卫青拿着筷箸的手一顿,眼睑轻抬,幽幽地望过来,似在等待什么。 苏霓儿干咳了一声,拿出一张织牡丹的绢子擦拭了唇侧,掩下心底的慌乱,乖乖巧巧地回答。 “娘,我和哥哥婚前不宜见面,不吉利。” 上京确有这样的习俗。 男女一旦定下婚约,双方父母都不希望新人私下见面,明面上怕冲撞了什么,不吉利,实则是担心见过真容后,其中一方反悔。 故而讲究些的,一直沿用这套习俗。 殷娘先是一怔,盯着苏霓儿瞧了半晌,见苏霓儿言语诚恳,不似胡来,便捉了苏霓儿的手,怜爱地握在掌心。 “还是缨儿想得周到。” 苏霓儿长吁一口气,暗自庆幸躲过一劫,余光中瞥见陆卫青意味深长的眸光,苍劲的手勾着酒盏,轻晃着,没喝,只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似已看透一切。 苏霓儿的头垂得更低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3节 几番闲聊后,殷娘说起了正事。 “九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宜婚嫁。那个时候不冷不热,办事不遭罪,你俩的婚事就定在那日。” 苏霓儿猛然抬头,“这么快!” 说完便意识到自个的反应过激了。 殷娘好不容易高兴些,愿意用膳了,若是她再惹得殷娘生气可罪过,忙收了焦躁的小性子,温温和和地笑。 “娘,此事嘛,不急,哥哥有话要同您讲。” 言罢,苏霓儿用公筷夹了一碗香酥鱼,细心地剔了鱼刺,却没吃,不动声色地将鱼盘放在她和陆卫青的中间。 讨好的意味明显。 八仙桌不大,四四方方的,桌上又摆了菜,无人注意两人不经意间的小动作。 陆卫青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动筷子,而是将他的酒樽移到两人中间,轻扣桌面。 苏霓儿赶紧拿过酒壶,借着给自个添酒,顺势给他满上。 他却没接。 略带老茧的指腹抚过酒盏上的浮雕,饶有兴致地摩挲。 苏霓儿不耐烦了:“哥哥,你还说不说?” 他勾了勾唇,拿过酒盏一饮而尽。 又极其自然地夹了鱼肉,放进嘴里,好看的桃花眼斜眯。 那白皙俊美的脸没多少表情,根根分明的长睫微微向上卷曲着。 明明他的神色是清冷的,可苏霓儿愣是品出了一股子意味难明的错觉,尤其是他半垂的视线恰好落在她的前襟处,又似没有,那种感觉愈发地强烈。 仿若他吃的不是鱼肉,而是未着寸i缕的她。 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i感了。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苏霓儿赶紧垂下眼睑。 她忽地好后悔,后悔给他出什么馊主意。 片刻后,陆卫青望向主座上的殷娘。 “娘,儿子都听您的。” 苏霓儿:“......!!!” 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他怎么好意思当众拆她的台! 苏霓儿的笑僵在脸上,一口气险些提不上来。 隔着帷帽,她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麻利地将鱼盘端过来,护在跟前。 早知他这般怂,一句反抗的话都不敢提,莫说鱼肉,便是多看一眼她都嫌。 她故意吃得大口,很快将鱼肉一扫而光,可对面的陆卫青似乎一点不在意,怡然自得地品着美酒。 再这么下去,他俩的婚事就成了铁板钉钉的事实,逃不掉了。 求人不如求己,苏霓儿决定自己上。 “娘,女儿尚且年幼,哥哥朝中又有要事,不如先订婚,交换个定情信物啥的,等以后得空了,再办婚宴。” 苏霓儿不知陆卫青在上京具体做什么,但此前往来的书信中,他淡淡地提过,他在朝中谋了份官职,平日里不得闲。 殷娘一直没得到儿女的附和,一颗心本就悬着,听到苏霓儿的话,脸色一下子就沉了。 她没应苏霓儿,而是问陆卫青。 “筠儿,此事你怎么看?” 陆卫青:“......也行。” 殷娘眸色微暗,侧身又问苏霓儿:“那缨儿觉得,过多久再办婚宴?” 殷娘说这话的时候,恰好一道闪电劈下,透过木质的雕花窗,照在殷娘憔悴的面容上,吓得苏霓儿一缩。 窗外,噼里啪啦的雨点子砸下来。 庭院里花枝浮动,水湿的花瓣焉哒哒的,瞬间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苏霓儿心生不妙,但还是硬着头皮把话说完。 她伸出五根手指头,又讪讪地掰下两根。 “五年?四年?至少也得三年后吧?” 殷娘气得不轻,却也没发作,强忍下怒意,问始终沉默的陆卫青。 “筠儿认为呢?三年会不会太久?” “太久”两个字近乎从殷娘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陆卫青这回没看殷娘,而是望向忐忑不安的苏霓儿。 “妹妹此提议......甚好。” 殷娘最后一道防线崩溃了,“啪”地一声放下筷箸:“出去!” “娘?”“娘?” “出去!” 简直要气死她了,这两兔崽子,才装了半日就现原型了。 一个心思极重、死活不吭声,一个被逼得没办法了变着花样哄她......说什么三年后?不就是拖么? 三年的功夫,人家小两口恩爱的,孩子都能生两个了! 呵,她就知道,凡事没那么容易,他们不会轻而易举地上钩。 这是场耗时又耗精力的拉锯战! * 苏霓儿和陆卫青被赶到了屋外。 狂风卷着雨丝儿往身上飘,两人站在屋檐下,望着台阶上溅起的水花,一时无言。 暴雨来临前的天幕是最暗的,一旦雨柱落下来,暗沉的天会亮些,哪怕灰扑扑的,也能辨清前方的路。 只是这个时候冲出去,无疑会淋成落汤鸡。 两人很默契地站在原处。 苏霓儿还在懊恼当中。 “都怪你!你若是肯听我的,娘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陆卫青瞥了她一眼:“有区别?” 苏霓儿比陆卫青矮了近一个头,两人站在一处,她的额头堪堪到他的下巴处。 她本算不得娇小,甚至谈得上略显丰i腴,可和高大的陆卫青比起来,她就显得楚楚可怜了。 其实,陆卫青没说错,还真没区别。 于殷娘而言,不管什么借口,只要两孩子不能顺顺利利地成婚,殷娘就过不去心头的坎。 哎, 怎就这么难呢! 思量间,背后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青衣抱着把黑色的雨伞出来。 苏霓儿笑了:“我就知道娘亲舍不得,走,青衣,我们回冬雅阁。” 她才吃了半碗饭,饿着呢,矮几的漆盘里还有几份桂花糕,垫垫肚子正好。 谁知青衣将雨伞径直塞给了陆卫青,朝陆卫青行了一礼。 “少爷,夫人交代了,小姐的左臂受伤淋不得雨,还请您送她回冬雅阁。” 青衣说完,转头回了里屋。 “砰”, 木门被合上,绝情得很。 不远处半掩的窗子里头,何妈妈探出了半个头,瞧着青衣送完伞,也“砰”地一声,将窗子关得严严实实的。 苏霓儿有些尴尬,指了指篱笆墙外铺着青石的小径。 “那啥,哥哥,你先回去,我等雨停了再走。” 她不想和陆卫青共处一把伞下,那样凌厉霸道的气势、那样浓烈的男子气息,会压得她喘不过气的。 陆卫青亦没有多言,只冷淡淡睨了眼她鹅黄色的裙摆,被屋檐下溅落的雨水打湿了,可怜巴巴地黏在裤腿上。 他将伞递到她跟前。 “你用。” 苏霓儿不仅裙摆湿了,帷帽上的罩纱也被雨丝儿弄得湿哒哒的。 风太大,吹得罩纱乱飘,好几次都露出了白皙的颈项和圆润的下巴,苏霓儿不得不一直用手护着。 再不走,她担心陆卫青瞧了她的面容,会心生疑虑。 这个时候,绝不能扭捏。 苏霓儿接过雨伞,朝着陆卫青微微欠身:“谢谢哥哥。” 她撑开雨伞,提着裙摆,低着头,小心翼翼地走下台阶。 风大雨也大,苏霓儿将雨伞挡在身前,逆着风艰难地前行。 在狂风暴雨面前,她实在是太过柔弱了,根本管不了雨柱会不会淋着伤了的左臂,只求不要吹翻她的帷帽就好。 怕什么来什么。 一阵妖风呼啸而过,刹那间吹翻苏霓儿手中的伞,也吹起她遮面的罩纱。她“啊”了一声,在慌乱中丢了伞,低下头,惨兮兮地护住帷帽。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4节 头顶没有倾盆而泄的大雨淋下来,她的帷帽没有被吹翻,她的左臂也没有被淋湿。 她在惶恐中睁开眼。 身侧,陆卫青左手拿着雨伞,护在她头顶。 男子的手臂刚劲有力,于狂风中撑一把伞轻而易举。 他拿伞的角度刚刚好,恰好完完全全地遮住她,在她周围形成一个不会被淋到的保护圈。 而他,大半个身子站在风雨中,早被淋得不成样子。 第10章 (修) 陆卫青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卷着雨丝儿飘进苏霓儿的耳朵。 “我送你回冬雅阁。” 苏霓儿不是个扭捏的人,晓得何时该进、何时该退。此刻的她狼狈至极,有他护着,尚且还能苟得一丝的体面。 她乖乖巧巧地应下,朝他靠近了些。 这把雨伞并不大,罩她一人刚好,罩他们两人显得格外拥挤。 远远望去,一把伞下的两人似亲昵地拥在一起。 那一瞬间,冰冷的气息混着淡淡的木棉花香拂面而来,她看到他心口处绘着的猛兽张着獠牙、五爪锋利。 太近了, 她距离他太近了, 近到她可以看到他白净颈项上的细小绒毛、喉结凸起的弧度,也能听到他铿锵有力的心跳声、鼻尖溢出的粗重呼吸声...... 从前的无数个夜晚,她便是这般被他拥在怀里,红艳艳的粉颊贴在他的心口上,任由他肆无忌惮地折腾。 那些带着痛楚的回忆,一并袭向她。 她本能地往后退了一大步。 陆卫青只愣了一瞬,手上举着的雨伞便跟着她往后移。 而他,近乎整个人浸在风雨中,除了举着雨伞的半截左臂是干的,其他地方都湿透了。 他只象征性地挡了头。 那高高束起的冠发湿漉漉的,额间散落的碎发被打湿后,飘散在耳后。 分明是难堪的,他却气定神闲地站在她面前,未曾催促过。 她艰涩地开口:“我......” “无妨,” 他似毫不介意被雨水淋湿,甚至往旁侧挪了一小步,完完全全地暴i露在风雨中,距离她更远了些,才看向冬雅阁的方向,“走吧。” 有时候,苏霓儿会感叹,不管两人从前闹得多么不堪,陆卫青刻在骨子里的涵养都是极好的。 两人同时前行,挨得并不近,中间隔了半个肩膀的距离。 哗啦啦的雨点子铺天盖地地砸下来,砸在雨伞上,“咚咚”作响,汇集成一道道雨柱,从苏霓儿的四周蜿蜒而下,将陆卫青左臂上的锦袍打得直响。 冬雅阁离茗香居并不远,就隔了一道铺着青石的蜿蜒小径。若不是下雨,几步路就走到了。 可眼下这段不远的路,苏霓儿走得异常艰难。 暴雨突至,小径被雨水漫过,早已看不清前行的路,只能估摸着踩在雨水中,那粉色的绣花鞋和鹅黄色的裙摆被糟i蹋得不成样子。 苏霓儿却顾不得这些,只惶惶然护住帷帽,生怕一阵妖风吹过,将她的帷帽吹翻。 她不想被陆卫青看到她的脸。 陆卫青似有所顾及,行得很慢,有时候会停下来,等苏霓儿跨过水坑了再走。 云淡风轻的样子,不像是在赶路,倒像是在暴雨中闲庭漫步。 陡然,苏霓儿踩空了,脚下一滑,扑腾着就要摔倒,还好眼疾手快,攀住了陆卫青结实的手臂才堪堪稳住。 她很明显感到陆卫青身子一僵,那手臂上的肌肉硬i邦i邦的,工整的袖口也被她抓得皱巴巴的。 她有些不好意思,朝他讪讪笑。 “呵,我不是故意占你便宜的。” 陆卫青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俊美的脸上没多少表情,拧眉注视着远方,而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幽邃,斜向上的眼尾染了些许的红意。 苏霓儿根本没有心思关注这些。 站稳后,最先检查她的帷帽是否异样。 帷帽共分两层,一层是紫色的罩纱,一层是白色的绢纱。 绢纱已经湿透了,不要紧,将紫色的罩纱护好,陆卫青看不清她的面容就好。 可帷帽歪歪斜斜的,得弄正了才行。 捯饬间,她的左臂到了伞外,陆卫青把雨伞往她左臂的方向斜了斜,苏霓儿也跟着往左侧移了移,那受伤的左臂依旧露在风雨中。 陆卫青:“你左臂碰到水了。” “啊?”苏霓儿好不容易把帷帽戴正了,吁了一口气,仰着头问陆卫青,“你刚才说什么?” 殊不知她对帷帽的过分在意,被一旁的陆卫青清清楚楚地瞧在眼底。 他剑眉深蹙,没再言语。 终于,两人到了冬雅阁。 苏霓儿挽着裙摆跳上石阶,抖了抖脚上的泥,回身想同陆卫青说声谢谢,陆卫青已经极快地远去,消失在院子里的芭蕉树外...... * 茗香居内,何妈妈合上半掩的雕花窗,垂手走到殷娘跟前。 “夫人,少爷已经送小姐回屋了。” 殷娘还在为两个孩子欺哄她的事生气,瞧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也没什么胃口,闻言总算欣慰些了。 “他还算做了件人事。把人家伤成那样,也难怪缨儿怕他。” 平日里筠儿行事极其稳重,怎的一回来就和缨儿闹成那样?两人之间的别扭藏不藏不住。 一查,果真有事瞒着她。 害缨儿受伤的人竟是筠儿! 虽说是不长眼的板车惊到了马儿,但错了终究是错了。 至于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殷娘都不用问,也能猜个大概。 依着缨儿不服输的性子,筠儿脸上的巴掌印定是缨儿留下的。 哎,真是对冤家! 殷娘:“那混小子没厚着脸皮进去避避雨?缨儿瞧他浑身湿透了,也没说让他歇歇、拿张帕子给他擦擦脸?” 何妈妈叹一口气,摇头。 呵,一个二个的,还真是没心。 郎无情妹无意,凑到一块儿去了! 似想到什么,殷娘眉心一跳。 “对了,你去和那逆子说,让他往后在家里莫要穿成这样。把玉扳指取了,佩剑收了.......鞋也换了!” 年纪轻轻的,穿得那么老成做什么? 一身的赤黑色锦袍,心口袖口绣着张牙舞爪的猎兽,压得人都快喘不过气了,哪个小姑娘能欢喜? 再看他大拇指上戴着的墨玉扳指、腰间佩着的长柄宝剑、脚上踩着的黑色皂靴...... 她瞧着糟心! * 冬雅阁内,苏霓儿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躺在红木色的拔步床内,听着窗外雨打芭蕉叶的声响,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想起前世及笄那日发生的事。 当时,她在上京最大的酒楼卖花。 那日格外热闹,也不知是哪位官家在办生辰宴,竟和她的生辰是同一日。 官家大方,赏了酒楼里的下人吃食和酒水,苏霓儿高高兴兴地用了,谁知她还没出酒楼,整个人就晕乎乎的,脑子更是乱糟糟的。 她也不知怎么了,以为是寻常着了风寒,想着卖完篮子里的桂花再走,拖着昏沉沉的身子辗转于宾客间,却被不怀好意的浪i荡公子哥捉着调侃。 委屈难脱之际,陆卫青急急赶来,一刀砍断公子哥的手,将她带离现场。 可她的身子实在太烫了,根本等不及回家,勾着陆卫青的脖子倒在了三楼的雅间...... 原以为此事就这么消停了,可她入宫后,此事就被妖魔化了,以讹传讹,传得极其难听。 反对陆卫青立她为后的那些老臣们,列举了五条苏霓儿的罪状,其中之一就是此事:作风糜i乱! 说她入宫前在上京最大的酒楼鬼混,与众多公子纠缠不清;还在她及笄当日,醉得不省人事,被一位身穿白衣的公子带走,缠i绵整夜。 尽管陆卫青解释他便是那位身穿白衣的公子,但群臣大抵不信,认为皇帝护妻,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那些文人墨客更是借机嘲讽她,将此事编成污i诗i乱i词,大肆流传! 但苏霓儿甚是清楚,那天她被人下i药了。 她不知是谁在害她,查了很久也一无所获。 时隔多年,她至今想起,依旧疼得蚀骨。 为了避免祸事,这些年她从未再踏足上京,且躲陆卫青远远的。可人算不如天算,眼下陆卫青不仅回来了,及笄那日很有可能同她在一处。 她不想那日和他再有肌i肤i之亲、更不想重复上一世的劫难。 距离她及笄只有九日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5节 在她及笄之前,她必须想办法让陆卫青离开丰县! 可陆卫青是个孝子,担心殷娘,除非殷娘放下心结,否则他不会离开的。 绕来绕去,还是逃不了她和陆卫青成婚的事。 哎, 怎么就这么难呢! * 陆卫青回了墨雨轩。 墨雨轩紧邻着冬雅阁,中间就隔了一道不高的篱笆墙。 狂风暴雨,篱笆墙上爬满的蔷薇花也没了生气儿,焉哒哒的,好些被吹断了枝藤。 庭院里的雨不歇,陆卫青换下一身的淋漓,沐浴更衣后,披着墨发,着一席月牙色中衣,负手站在雕花的窗畔。 侍卫清袂扣响木门,得了允许后,抱着一沓案册进来。 “少爷,您要的东西。” 陆卫青有两个随身伺候的侍卫,一个是清袂; 另一个这回没跟来,留在上京,替陆卫青处理京中事宜、打探消息。 两人是太子从前养在东宫的部下,比陆卫青大了十来岁。八年前的东宫势变,就是他俩守在城外接应陆卫青的。 陆卫青示意清袂将案册放在窗边的木桌上。 此次他回丰县,暗里是为了探望病重的母亲,明面上带着官职,要处理一桩贪i腐案件。 丰县距离上京算不得远,出了城门往北再行一日的马车便到了。 这种地方上的贪i腐案子,除非涉及到皇亲国戚或是金额格外巨大,否则一般累不着陆卫青,当地负责的官员就能搞定。 至于这回为何需要陆卫青亲自出面...... 陆卫青撇过厚重的案册,眸光微暗,没急着打开,望向斜对面的冬雅阁。 天渐渐暗了,夜幕降临。 浓郁的天幕下,冬雅阁的厢房燃起了烛灯。 纸糊的窗户上,倒映出屋内一个曼妙的身影,戴着帷帽,随着摇曳的晚风起起伏伏。 此刻冬雅阁就她一人,她大可不必防得这般严。 想起她宁愿被雨水淋着伤口,也不愿被他瞧了面容,他心中的疑惑渐起。 她怕他的,他能感受到。 可这种怕不同于对陌生男子的畏惧,更不是担心被未婚夫瞧了真容后的不吉利,倒像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防,夹杂着某种恨意,巴不得离他远远的。 她连和他共处一把伞下都做不到。 他承认伤了她,也碰了不该碰的地方。 可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拒绝了他送她去医馆的好意,更不要他的赔偿。 她若当真分外在意她的名节,在知晓两人的关系后,就不该拒绝得如此果断。 她分明是不愿意的,且毫不掩饰对他的嫌弃。 这种嫌弃,在今日和他见面前,她并未有过。 ......又嫌弃又防着他。 到底,她在怕什么? 陆卫青眸光一沉:“查小姐,越详尽越好。” 第11章 (修) 接下来的好几日,苏霓儿没见着陆卫青。 他像是在办什么案件,很忙的样子,常常天未亮出门,直至夜深才回来。 苏霓儿有意躲着他,没事不在院子里溜达。 她除了往殷娘那儿跑几次,大多数时间窝在厢房内写写画画,就连每日的膳食都让青衣从厨房送过来。 殷娘呢,对两个孩子避而不见,哪怕是苏霓儿在门外嗓子喊哑了、亦或是陆卫青跪了整整一宿,殷娘也无动于衷。 殷娘扬言除非两人想通了,否则让两孩子拿张破草席,将她裹了扔到乱葬岗吧。 这日上午,苏霓儿照例去给殷娘问安,吃了闭门羹,离开之际恰好撞见远远走来的陆卫青。 他今日还未出府。 两人默契地相互望了一眼,又彼此假装没看见,一个走东边、一个走西边,极其自然地忽略对方。 直到出了茗香居的篱笆墙,余光中再睨不到白色的衣角,苏霓儿悬着的心才落下。 他不是格外钟爱深色系的衣袍么? 往常里不是穿青色就是深紫色,怎地今日穿了飘逸的白色? 怪俊朗的,害她偷摸多瞧了几眼。 想着殷娘最近心情欠佳,一直没什么胃口,苏霓儿决定出府买些山楂、桂花之类的,给殷娘做些开胃消食的甜点。 酷暑天热,苏霓儿怕晒着,穿了一件对襟粉色裙裳,从脖子到脚踝,将自个遮得严严实实的,头上还戴了一顶白色帷帽。 府外的石狮上,斜倚着一个皮肤黝黑的少年,嘴里叼着根野草,百无聊赖地踢着脚边的小石子。 瞧着苏霓儿出来,少年赶紧跑过来。 是隔壁的阿牛哥。 “缨儿,你好几日不出府,在忙什么呢?” 苏霓儿晃了晃胳膊上拧着的吊花篮,简单地说起殷娘病了,她一直在家守着,今日才得闲上街采办东西。 阿牛哥笑得憨憨的:“那我陪你一起。” “别,你还是离我远些,我不想被我娘打断腿。” 殷娘有多不待见阿牛哥,苏霓儿自是清楚。 阿牛哥也不是个糊涂的,晓得自个配不上缨儿,不该动妄念的心思,可就是架不住这双腿,有事没事就往她家跑。 阿牛哥:“我没别的意思,来就是想提醒你,你最讨厌的薛少回来了。” 薛少是丰县有名的恶霸,仗着家里有权有钱,横行欺市,且是个混不吝的,无论苏霓儿怎么拒绝,哪怕恶语相向,也没脸没皮地缠她,在小巷子里堵过她好几回了。 苏霓儿倒不是怕他,单纯地觉得对方跟个狗皮膏药似的,看着心烦。 之前说是去上京寻哪个皇亲国戚去了,好一段日子不在家,这才消停了些。 苏霓儿眉心一跳,隐隐有不祥之感。 可她也不能一辈子不出府,做缩i头i乌龟吧? 许是看出了苏霓儿的为难,阿牛哥欲再说些什么,见一位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阴沉着脸,从府内走出。 男子眉眼如山、五官俊朗且锋利,淡淡一瞥,探过来的眼神如鹰般锐利,浑身的气息冷峻且凌厉。 阿牛哥不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缨儿......他是谁?” 苏霓儿看了眼陆卫青,又看了眼阿牛哥,笑道:“你说呢?” 阿牛哥语塞,恍然间意识到什么,随意寻了个理由就走了。 陆卫青翻身上马,却在扬起马鞭之前,回眸瞧了苏霓儿一眼。 那幽邃的视线如冰,直直地落在她遮面的帷帽上,终究一句话未说,驰马而去。 苏霓儿有一种在他面前无处躲藏的惶恐感,忙仔仔细细检查帷帽,确定她并不曾露出什么。 想起阿牛哥的提醒,她心下难安,转身回了趟小厨房,抓了把辣椒面随身带着...... 苏霓儿特意绕了三条街,选了街里邻坊不常走、但是宽敞的胡同巷子。 一路走来没发现薛少的身影,苏霓儿松了一口气。 只要出了这条巷子,尽头就是热闹的集市,便是薛少再混,也不敢当街对她做什么的。 脚步匆匆间,一道壮硕的身影从暗处冒出来,吓得苏霓儿往后一退,后背蹭到了长满青苔的石壁。 是苏霓儿避之不及、阴魂不散的薛少。 留着一脸硬i朗的络腮胡,腰间束一把黑色的砍刀,市井蛮匪之气骇人。 “嘿,我就寻思在这儿能逮着你,果然!” 简直是个瘟神,躲都躲不过。 苏霓儿侧过身子要走,被薛少拦下。 “我马上要去上京做大官了!国辅大人,听说过呗,那可是我老舅!” 国辅大人是当今朝中重臣,势力极广,连当今圣上也会给其三分薄面,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薛少逢人便说当朝国辅是他舅舅,实际上隔了十几层、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苏霓儿白了他一眼,暗中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辣椒面,没吭声,却也挡不住对方的自吹自擂。 “就我这条件,整个丰县,哪个姑娘不上杆子跟着我?” 薛少笑着,朝苏霓儿伸出手,作势去掀她遮面的罩纱,“没办法,爷就喜欢你!” “放肆!” 苏霓儿一把辣椒面洒向薛少。 ——“咳咳咳”“咳咳咳” 薛少完全没料到看似柔弱的女子还有这招,被呛得不轻,脸都红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6节 若不是练过,躲得快,他的眼睛就该伤了。 薛少挥开面前的辣椒面,“你怎的这般泼辣!” 苏霓儿“呵”了一声,从背后掏出一根长i棍,凶巴巴地瞪他。 “我还有更厉害的!下回再惹我,把你打成猪头!” 言罢,苏霓儿拍拍裙摆上沾着的辣椒面,恨了他一眼,消失在巷子尽头。 * 丰县不大,比不得上京日日都有卖东西的小摊小贩。 这里兴赶集,每月逢一四七,便是赶集的日子。 今个是六月十一,恰好赶集,街上热闹。 挑着豆腐脑的小贩忙着吆喝,被打闹的三五稚童撞到也不生气,只笑着喊孩子们别跑摔了。 苏霓儿在一处卖桂花的小贩前停下。 “大娘,您这桂花真新鲜,拿去做桂花糕顶好呢!” 大娘笑着招呼:“可不是,早上才摘的。姑娘来点?” 苏霓儿应下,让大娘装些。 余光中,苏霓儿睨到一道白色的身影,徐徐靠近她。 她拧着眉梢,言语颇有些不善。 “哥哥好雅致,赏风景呢?” 事实上,苏霓儿从街对面走过来时,就注意到陆卫青了。 他站在一颗苍翠的老槐树下,随意地轻抚宝剑上吊着的蓝色惠子,似在等待,又似在观察什么。 他似刻意压低过他的气息,掩在人群中,似是寻常,可他生得实在太过出挑,很难不被人看到。 陆卫青睨了一眼她背后裙摆上的污渍,在臀i部往下的地方,一小团,黑中带着青绿色,像是青苔之类的东西。 前几日才下过暴雨,潮湿的小巷子里生了青苔,不足为奇。 而她弄脏的这个位置,应是不慎在墙壁上蹭的。 陆卫青剑眉紧蹙,不动声色地站到她身后,挡住她不自知的尴尬。 他眼睑轻抬,往上斜了一眼,眸光落在对面茶楼的二楼雅间。 二楼雅间临近街道,窗子大喇喇地开着。 而他现在所处的位置,刚好能看见雅间里的人在做什么。 雅间里,薛少和清袂正在饮茶。 薛少手里捧着一封书信,脸上的笑意遮不住,同时不忘给清袂添茶,姿态卑微又讨好。 “国辅大人有心了,邀我去参加表妹的及笄宴。还请官家代为传话,我一定准时参宴!” 国辅大人为了庆和女儿及笄,就在本月十六,没几天了,会在上京最大的酒楼席开三十桌。 朝中同僚,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参宴的,得是叫得出名号、有一定身份和地位的。 像薛少这种远在丰县又无官职的,还能收到国辅大人亲手写下的参宴帖,委实三生有幸。 至于来送参宴贴的官家,薛少更要以礼相待。 薛少:“敢问官家同国辅大人是和关系?改日我进京了,定上门拜访。” 清袂压根没正眼瞧过薛少,冷声道:“我家主子同国辅大人是同僚。” 一句话便堵住了薛少剩下的话,敷衍的态度不要太明显。 街道边上站着的陆卫青嗤笑,回答苏霓儿刚才的话。 “随意看看。” 苏霓儿也不傻,寻思着陆卫青应是在办事,也不好多问。 陡然,喧嚣的闹市忽地安静。 薛少从对面茶楼的楼梯上下来,脸上堆着谄i媚的笑,弯腰请身旁着官服的男子慢些。 两人身后跟着薛家的十几个小厮。 待出了茶楼,薛少挺直腰杆,眯着眼扫过街上的众人。 地摊小贩、过往行商忙捂紧自个的钱袋子,同时不忘打招呼。 有好奇的小孩惦着脚、伸长脖子往酒楼门口看,“哇,长得好吓人!”,另一个小孩指向陆卫青,“穿白衣服的哥哥好看!” 话音未落,两孩子被身后的大人一把拖到怀里,急急捂住嘴。 稚子无心,藏不住事,喜欢和厌恶全都写在脸上,便是被大人困着,也偷偷摸摸打量陆卫青,见陆卫青朝他们扬了唇角,又腼腆地低下头。 薛少不悦地瞥了小孩一眼,许是有友人在,不好发火,还真就忍住了。 能让丰县的老百姓怕成这样的,除了薛少没谁。 苏霓儿自然瞧见了。 真是晦气! 在哪都能遇见! 她极快地转过身,赫然间发现薛少似乎也注意到了她,正指着她和身侧的友人说笑。 ——“那可是我们丰县最漂亮的,一身的软i肉,摸起来肯定爽!” 话音未落,陆卫青面色一沉,上挑的眉眼瞬间跨了,冷眼瞥向薛少,扔出手中把玩的桂花叶子。 桂花叶子似飞剑般,擦过薛少的鼻尖,稳稳地嵌入身后的墙壁里。 薛少额间的碎发断了几许,若不是躲得快,他的鼻子就该没了。 “混球!” 都是习武之人,薛少很快看清是谁在作乱,当着这么多人不给他面子,燃了怒火,抽出背上的砍刀,翻过茶楼门口的松柏树,直奔陆卫青。 那砍刀划过青石,刺眼的火星子直冒,在烈日下晃着慑人的光芒。 陆卫青压根没躲。 他一把将苏霓儿护在身后,润玉般的左手覆上她的眼。 待薛少靠近,陆卫青食指轻弹,巧劲打在薛少的右手腕上、膝盖上。 “哐当”一声,砍刀落在地上,薛少接连退了好几步,堪堪稳住,却是站不起来,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看那样子,说不定已经伤到手腕骨和膝盖骨了。 十几个仆从围过来:“薛少!!!” “赶紧抬回府,请郎中过来!顺便通知老爷!” 薛少在疼痛中冷静些了,瞧着苏霓儿亲昵地躲在陆卫青身后,大致明白了什么,红了眼,愤恨地望向陆卫青。 陆卫青唇角勾着一抹挑衅的笑,凌厉气势不消。 “拳脚无眼,承让了。” 第12章 (修) 苏霓儿从集市回到府上,琢磨着趁桂花新鲜,去小厨房熬了桂花糕,又做了开胃消食的山楂珍珠粥,用精致的漆盘装着,一并端去茗香居。 茗香居内,殷娘破天荒许了陆卫青进屋。 殷娘侧躺在贵妃榻上,陆卫青坐在她跟前的软椅中,两人言语声声,似在谈论什么。 苏霓儿迈过门框的脚步一顿,退了回去。 “缨儿,”殷娘虚弱地望过来,招呼她进去,“我同你哥谈点家事,你听得,不必忌讳。” 许是好多天没怎么好生用膳,殷娘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眼睛下方的青肿明显。 那浑身的精气神,似被抽走了般,就剩下一具摇摇欲坠的躯壳。 即便是装病,也是真吃了大亏。 苏霓儿心疼,放下漆盘,站到殷娘身后,搂住了她。 殷切拍拍苏霓儿的手,望向陆卫青。 “今个上午的事,娘听说了。” 殷娘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并非困在后院中的无知妇孺。她耳听八方,但凡丰县有个风吹草动,她都能第一时间晓得。 陆卫青起身朝殷娘行了一礼。 “害娘担心了,儿子不孝。” 殷娘摆手:“娘不是怪你。你行事素来严谨,也不是惹祸的。既然你出手了,必然有理由。” 那薛少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无法无天,时常欺压弱小,殷娘早看不过眼了。 “娘就是告诉你,你该打狠点!若他们敢背地里给你使绊子,你不用客气。” 太子府虽是落败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想要治一个地方上的小小豪绅,殷娘有的是精力和方子。 陆卫青应下:“放心,娘,他不敢。” 言罢,那幽邃的眸底闪过一丝不屑,仿若一切都在掌股间,全然不曾将那人放在眼底。 殷娘又交待了几句,话没说完,猛地一阵咳嗽,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霓儿赶紧递上一张干净的棉帕。 殷娘接过棉帕捂住嘴,松手,白色的棉帕上赫然留下暗红色的鲜血。 殷娘咳血了! 苏霓儿吓坏了,忙安排何妈妈去请郎中。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7节 殷娘这回真病了。 前前后后来了三个郎中,说是殷娘进食单一、营养不良,加之气血攻心,心急造成咳血。 眼下不单单是心病的事,是身子拖乏了,得好生将养着,兴许才有些活头。 郎中还没走,苏霓儿的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殷娘屏退了外人,就留下苏霓儿和陆卫青伺候,捉了两人的手,掏了心窝子话讲。 “娘知道你们不愿意,可你们这样假装应下,又不成婚,无非叫我开心一段时日,并不是真的在一起。娘很伤心。” 许是得了大病的人都分外脆弱,殷娘神色戚戚,拿出一张帕子掩面,哽咽道。 “儿大不由娘。管严了,说我固执不开化;不管呢,娘过不去心里的坎。” 殷娘说这些的时候,全然没有一个母亲的威严,尽是推心置腹、字字如针,扎得苏霓儿心尖尖都在疼; 一旁的陆卫青低垂着根根分明的长睫,掩下眸中愧疚的情愫。 苏霓儿不忍,唤了一声:“娘。” 殷娘摆手,背过身子,不再看两个孩子。 “以后你们不用装了,娘不再勉强你们。” 苏霓儿猛然抬头,“娘!” 殷娘抹了抹眼角,声泪俱下。 “只求你俩走得远远的,在我死前都不要回来了。” “娘!”“娘!” 苏霓儿和陆卫青同时一惊,生怕殷娘做傻事,哭着央着说会好好过日子,再不会像上次用膳时那样气她。 可无论他们说什么,殷娘就是不听,独自进了卧室,只留下一道孱弱的背影。 恰好清袂寻过来了,陆卫青让何妈妈好生伺候夫人,又看了眼哭哭啼啼的苏霓儿,微张着凉薄的唇,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陆卫青和清袂去了后院的小竹林。 * 小竹林里,清袂抱拳行礼。 “薛家的贪i腐案子正在调查的关键时刻,少爷今日动了薛少,是否需要属下提前知会国辅大人?” 国辅大人是陆卫青的教导先生,是当今朝中大臣。 八年前,陆卫青能顺利逃出东宫,少不了此人背后的推波助澜;而陆卫青能在上京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和国辅大人关系极深。 此次薛家贪i腐的案子,便是得了国辅大人的授意。 照说这种地方上的小人物,不值得国辅大人花心思,真要没收家产充公,朝廷也富不起来。 可国辅大人不仅管了,还让最得意的门生亲自跑一趟。 陆卫青:“不急,有人会告诉他。” 清袂想想也是。 “属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国辅大人要彻查薛家,为何还要亲笔写下书信,让薛少参宴?” 国辅大人千金的及笄宴定在本月十六,陆卫青需得处理完薛家的案件再回京复命,复命后还得参宴。 从时间上来看,薛少根本不可能去上京,更不可能参宴。 说来也是巧,国辅大人千金,竟和缨儿小姐同一天生辰。 陆卫青冷笑,眸光如鹰般锐利,似一头被困在笼中的恶兽,迫不得已收起锋利的爪牙,却早已看透一切。 他抬眸看向蔚蓝色的天际,心中思绪飘得很远。 “你很快就知道了。” 陆卫青将自个的令牌丢给清袂,“先去薛家查两天,拖一拖。” 眼下最紧要的是解决母亲的心头大患,再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 想起母亲硬要塞给他的人,陆卫青如山的眉紧蹙。 “让你打听的事怎么样了?” 陆卫青问的是缨儿。 清袂:“小姐在遇到夫人前,靠讨食长大,小乞丐一个,没身份没背景。后来帮夫人灭火,一来二去的,同夫人就亲近了。” 清袂很详尽地讲述,大体上和陆卫青了解的差不多。后来缨儿被夫人收养后,时常同陆卫青书信往来,也就没什么秘密了。 陆卫青:“夫人在遇到她之前,她姓甚名谁?有无认识的小伙伴?和从前的小伙伴可有联系?一样都查不到?” 清袂摇头。 这就怪了。 一个人怎会没有过往?她生存过的地方总有痕迹,不可能悄无声息地抹去。 清袂又说:“也不是一无所获。属下此次查探中,发现一件有趣的事。” 上京最穷的巷子叫东巷,聚集着无数落魄的孤寡。 每年有数不清的婴儿被扔弃在那儿,极少数能活下来。活下来的人要么在东巷扎了根,要么离开后再无踪迹。 有谁会留意一个乞丐的死活呢? 婴儿小姐和苏霓儿一般大,同一年被扔在东巷,也是同一年离开东巷的。 时隔多年,再无人记得婴儿小姐的过往,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缨儿小姐改过名。 缨儿,是夫人殷娘在收养小姐后取的名。 陆卫青神色微顿,黯黑的眸如漆。 他不是没怀疑过缨儿,毕竟她和苏霓儿同岁,都是小乞丐,且同在东巷生活过。 最巧合的是,苏霓儿离开他的那一日,恰是母亲带着缨儿离开上京去到丰县之时! 那段时日,母亲为了躲避仇家,假死后在上京的郊外短暂地生活过,也就是那个时候认识了缨儿。 后来母亲要来丰县,便带了缨儿一起。 想起当年,他幽邃的眸底尽是恨意。 若不是苏霓儿,他也不至于被困,更不至于无法去到城外给母亲送行。 他恨得心口一阵阵抽疼。 可缨儿性子再顽劣,秉性是纯良的,绝非苏霓儿那种疯疯癫癫、心肠歹毒、故意折腾人、动起手来不知轻重的。 是以,尽管缨儿和苏霓儿有相似的经历,也仅仅是巧合,绝非同一人。 陆卫青:“你是想说我们多年寻不到苏霓儿,有可能是因为苏霓儿改了名?” 清袂:“正是!” 陆卫青掩下眸底的阴晴变化,下令对苏霓儿扩大搜寻范围,但凡现年十五岁的小乞丐、女娃娃、在东巷生活过的,都查一查。 同时交待继续查小姐。 越是空白的人越不简单,他不相信缨儿会没有过往。 清袂应下。 恰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应是朝着小竹林而来。清袂快速望了一眼。 “小姐过来了,属下先行告退。” 陆卫青颔首。 * 火红色的晚霞里,苏霓儿拢着一身粉色的长裙,拂过蜿蜒的青石子,裙摆逶迤。 她手里提着一盏白玉兰挑灯,灯芯是灭着的。 纤纤玉指轻搭在竹节分明的手柄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扣着,那挑灯便随着人儿的动作荡漾起细微的弧度。 她浅浅地笑着,眉眼弯弯、梨涡灿烂,一如她身后娇美的晚霞。 可那明亮的瞳,还蒙着一层迷离的霏雾,应是来前刚哭过。 她开口前先吸了一口气,唇角的弧度更大了,声音也分外温柔。 “有关娘亲让我们成婚的事,我想了一下,只有一招可行。” 她真的不想来寻他,可殷娘的身子容不得她闪躲。 既是来寻他商议,姿态便不能太高,省得又像上回不欢而散。 她开门见山,将提议毫无保留地说出来,只等陆卫青答应。 陆卫青仔细听着,全程没有出声,只时不时拿一双上挑的桃花眼睨着她,似在分辨她到底哪句真哪句假。须臾,他眉眼一挑。 “你确定?” 苏霓儿语噎,好不容易假装出来的客套,刹那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虽然咱俩谁也看不惯谁,但眼下娘亲病了,咱俩之前的那点小恩怨是不是该放在一旁?先把娘亲的事解决了?” 陆卫青眸光微暗。 在他看来,他们之间那点小打小闹委实谈不上恩怨。你骑马伤了我,我打了你一巴掌......稚子间的玩笑也不过如此。 可她的的确确在意得紧。 陆卫青:“我以为你不会愿意。” “为了娘亲,我只能愿意,” 苏霓儿晃了晃手里的挑灯。 “还没入夜呢,我提着一盏挑灯做何?就是想着同你共进退。哪怕天再黑,我们相互打气,娘的病一定能好起来。” 陆卫青听着听着,忽地笑了。 “这番话,不像是你说的。”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8节 苏霓儿:“......” 怪她,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她咕哝道,“我又不是没有脑子......” 她只是和他比起来,不够聪颖,但她也不笨。 谁知陆卫青淡淡地“嗯”了一声,“就是毛毛躁躁的”,视线落在她裙摆后方,恰好是个尴尬的位置。 ——她的臀i上。 苏霓儿一下子就被惹毛了,转身就走。 “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混蛋!” 陆卫青用剑柄拦下她,扫了一眼她裙摆上沾着的青苔团。 “......我怎么了?” 苏霓儿急得想揍人了,想起薛少猥i琐下i流的打量、轻佻的言语...... 而整个丰县,像薛少这样的无赖、觊i觎她美色的无赖,又何止一个? 她委屈的声线都是愤怒的。 “反正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陆卫青侧头几个深呼吸,掩下眸底的不耐,问她,“他欺负你了?” “他”是谁,苏霓儿和陆卫青心知肚明。 上午在集市买桂花的时候,苏霓儿看到茶楼门口的薛少,很明显身子一僵,手心里的桂花被她捏得稀碎。 就算傻子,也能瞧出异样。 苏霓儿不回话,陆卫青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那手背上的青筋鼓起。 “除了他,还有谁?” 苏霓儿才不要被陆卫青知晓她过去的难堪。 “我说了不要你管!” 陆卫青冷笑,喉结滚动间,尽是嗜血的杀意。 “你是我陆家的人,以后哪个男子敢欺你,告诉我。” 第13章 于陆卫青而言,缨儿再不济、再嫌弃他、再防着他,也是他的妹妹,是照料母亲多年的人,是他陆家八年前就认了的人。 哪怕他们做不成夫妻呢,哪怕他们彼此心中充满怨恨呢,哪怕他们哪日成为仇人呢, 也轮不到任何外人欺i辱她! 苏霓儿晓得陆卫青对待家人有多强的保护欲和责任感。 上一世,东宫势变后,陆卫青死里逃生,分外珍惜东宫活下来的人。 那些人多是太子从前的部下,陆卫青拿他们当亲人看待。 清袂就是其中之一。 有一回清袂执行任务不幸受伤。 陆卫青得知是仇家故意设计陷害,也不管当时的自个正处于风口浪尖、也不管仇家背后势力了得,单枪匹马闯入仇家府上,一刀取了对方人头。 作为陆卫青名义上的妹妹,苏霓儿从不怀疑他会护着她。 当然,现在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她是他的未婚妻。 苏霓儿提出的唯一能治殷娘病情的方子,就是和陆卫青假成婚。 两人做了个“两年之约”。 约定在接下来的两年里,明面上像正常夫妻一样生活,履行丈夫妻子的责任,在殷娘面前维持和睦恩爱的表象; 私下不睡一张床、不相往来,谁也不干涉谁。 等到两年期满,再寻个理由和离。 为什么是两年呢? 因为两年后陆卫青登基。 前世,苏霓儿就是两年后,也就是十七岁跟着陆卫青入宫的。 她所有的劫难从那一刻开始。 在那以前,苏霓儿一定要想办法离开陆卫青,决不能入宫重蹈覆辙。 眼下最紧要的是要让殷娘相信两个孩子“想通了”、“相爱了”,而不是故意做戏哄骗。 冬雅阁。 盛夏的晨风透着丝丝燥意,穿过雕花的木窗拂开苏霓儿耳畔的碎发。 天光微亮,苏霓儿灭了绘着白莲的挑灯,放下笔墨,打了个哈欠,转了转脖子,捶了锤僵硬的肩膀。 昨宿,她把同陆卫青在小竹林做的口头约定写成条条框框,未防日后徒生变故,还是让陆卫青签字画押、留下笔墨证据为上。 苏霓儿顺手拿起置物架上挂着的帷帽,踩着微光跑出院子,恰好遇见从外头进来的青衣。 “小姐,您起这么早做什么?” 青衣怀里抱着一个不大的竹筐,里面装了几件月牙色的男子衣袍。 盛夏天热,青衣得赶在大太阳出来前将衣服拿去河边洗了,正忙着在几个主子那儿收昨日换下的衣裳。 苏霓儿匆匆而过,脚步不停。 “我找少爷有事,先不和你说啦!” “小姐先别走!”青衣拉住苏霓儿,上下打量一番,“您就……这样过去?” 苏霓儿愣住,第一反应是整理头上的帷帽,遮得严实些。 “怎么,帷帽没戴好?” “不是,哎,算了,您想怎么着都行,反正夫人不介意。” 青衣话头一转,神秘兮兮地凑近了,冲着苏霓儿眨眼。 “昨个夜里薛府被查了,您知道不?” 说是贪i腐啥的,且是上京的朝廷命官亲自下来查的,具体的邻里街坊也不清楚,只知动静闹得很大,薛府门口围满了官差。 提起薛府,青衣朝地上唾了一口。 “活该,恶人有恶报!眼下薛家愁着,肯定没工夫来咱家找麻烦。小姐,要不我们去瞅瞅?” 青衣正是好奇的年纪,有什么新鲜事最爱凑热闹。 苏霓儿没那兴趣,只盼着朝廷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别让薛家的祸害再留在丰县害人了。 说起来,薛家这种地方上的小豪绅,除非牵扯过大,否则朝廷一般不会深究,委派当地官员就地解决。怎地这回如此兴师动众? 朝野上的事,苏霓儿想不明白就不想。 她接过青衣手中的竹筐,“衣裳我来洗,你想玩就出去玩吧。”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尊卑有序,青衣哪能劳累小姐? 可转念一想,竹筐里就少爷的衣裳,没几件。 昨日少爷教训了薛少,指不定小姐感激,想借此和少爷套近乎呢? 何妈妈不是常说,男子女子接触多了,感情不就磨出来了么? “那就辛苦小姐了,可是小姐......您跑那么快做什么?奴婢话还没说完呢!” 苏霓儿已经抱着竹筐跑了,直奔少爷的院子,急得青衣在后头直跺脚—— ——少爷正在沐浴,您这会儿闯过去,很容易让人误会的呀! 得, 这种事,还是知会夫人一声。 青衣转身去了殷娘的院子。 * 陆卫青住在墨雨轩。 墨雨轩静悄悄的,院子里空荡荡的。 翠绿的葡萄藤盛,从院落的一角斜向上蜿蜒,爬满了大半个屋顶;觅食的雀儿从藤蔓中探出头,扑腾着翅膀一飞冲天,嘴里衔着颗紫色的葡萄。 苏霓儿寻了一圈,没寻到陆卫青的身影,见东厢房大门紧闭,扣了扣。 “筠儿哥哥?筠儿哥哥?” 没人应她,苏霓儿又唤,“筠儿哥哥,我把咱俩昨日商议的事细化了,你看看有什么要补充的?” 片刻的沉寂后,反锁木门的门栓“哐当”一声掉了,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落在了地上。 一道低沉的男低音自屋内响起。 “进来。” “哦,”苏霓儿推开木门。 一股混着淡淡玫瑰花香的热气拂面而来。 六扇苏绣屏风后头,寥寥水汽弥漫。朦胧中,坐在浴桶中的宽阔背影灼灼,依稀可见紧实的背部线条。 原是在沐浴,难怪半晌才应她。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9节 苏霓儿忽地想起,陆卫青晨间确有练剑、练剑后沐浴的习惯。 一坨红霞快速蔓延至耳根,她止住脚步,顿在门框处。一瞬的清醒后,她转身离开。 “我晚些再来。” “慢着,” 慵懒的声线低哑且迷人。 他双臂悠闲地搭在浴桶的边沿,修长的五指有节奏地敲打褐色的木桶,发出清脆的声响。 “青衣和何妈妈在来的路上。” 陆卫青自幼习武,不论是视力还是听力远优于常人。 苏霓儿眉心一跳,回头瞧了眼蜿蜒的篱笆墙。 篱笆墙外,一老一少两个身影气喘吁吁、正急急往墨雨轩赶。 苏霓儿赶紧进了屋,反手关了门,顺带插i上木栓。 既然已经决定要做“假夫妻”、要在殷娘面前“假装恩爱”,那就不怕被旁人误会。 越多的人误会越好。 苏霓儿干咳了一声,寻了外间窗边木桌旁的椅凳,背对着陆卫青坐下。 “那我等你。” 实际上,和他共处一室,又是在如此局促且旖旎的氛围下,苏霓儿根本做不到坦然。 也不知是不是天气太热,还是屋内水汽蒸腾,她热得慌,后背渐渐濡i湿,黏腻腻地贴在身上; 她整个粉颊红透了,白嫩的额间尽是细密的汗渍,幸得有帷帽遮了窘迫。 她尽量让自己放松,别在意,可眼睛虽是看不到他,听觉却被无限放大。 升腾的水汽蔓延过屋顶,在木质的房梁柱上形成一圈圈水雾,啪嗒、啪嗒,落下来,落在苏霓儿莹润的手背上,烫得她一缩。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水蔓过浴桶往外溢出,汇成数道细小的水流,涌过苏绣屏风相连的缝隙,奔至苏霓儿的脚下。 苏霓儿慌慌张张抬起绣花鞋,“呀”了一声。 身后布料摩擦的声响渐弱,应是他穿衣的动作停了。 隔了道屏风,她又背对着他,自然不知他脸上的表情,可那陡然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灼i热又滚i烫。 皂靴踩着地板声响,踩在苏霓儿跳动的心尖尖上,愈来愈近。 修长的手臂横过来,却是略过桌案上她摆好的协议,覆在了她纤薄的肩上。 她浑身一抖。 她本能地想要逃离,可扣着她肩膀的力道越来越大,她甚至可以想象他五指弯曲的弧度。 他冷冷开口:“你很怕我?” 苏霓儿也知自个反应过激了,几个深呼吸后,刻意放缓了语调。 “你又不吃人,有什么可怕的?” 少女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傲娇,偏又藏着丝丝颤抖,似说不出的羞窘。 帷帽遮住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她低头时,无意间露出的那一抹后颈的春i光。 莹白如玉的肌肤,蹙着春天般的浓艳,泛着诱人的红。 他移开视线,掌下扣着纤薄肩膀的力道不减。 苏霓儿抖得更厉害了。 陆卫青剑眉紧蹙,似是猜到什么,掩下眸底的幽邃,松开她,双手负在身后,往后退了一大步。 “日后我们少不了肌肤相触。” 苏霓儿回过头,隔着帷帽瞪他,“我知道,可现下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么!” 她知道他起疑心了。 两人不过见了数面,相处不过几日,她不该这般又怕他又防着他。 某些时候,她心底的嫌弃藏都藏不住,化作防备的动作抵挡他的靠近。 就像现在,她竟有一种逃离的冲动。 可她不能。 为了殷娘,她得和他共进退。 陆卫青沉默了一瞬,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眸中情愫难辨。 他将拟好的协议看了又看,没有急着签字,而是将协议随意地放回桌上,似是提醒。 “今日过后,没有后悔可言。” “当然,”苏霓儿一怔,“莫非你反悔了?” 窗外天色渐亮,火红色的朝霞从山的另一头升起,缕缕霞光穿过半掩的竹帘,洒在陆卫青俊朗的面容上。 他刚刚沐浴过,纵是仓促,穿衣依旧严谨。 墨发挽起、腰间束金色腰带、鞋袜一丝不苟,唯有下巴和喉结处尚有未干的水滴,顺着他凸起又明显的喉结滚动。 苏霓儿:“放心,婚后我不会管你,你想做什么都成,瞒着娘亲就好。” 她指向协议上的其中一条。 “你可以养外室、逛花楼,只要不带回家就行。” 于苏霓儿而言,各过各的、两不相干就是最好。 待两年期满,她相信那个时候殷娘的身体已经好转,他们再寻个合适的理由和离。 陆卫青凝视着苏霓儿的眸光渐沉,许久不曾回话,半掩着长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这般沉默,最易让人误会。 苏霓儿急了,“昨晚你不是已经同意了么?”,还是说,他有新的想法? 陆卫青抬眸,直直望进她秋水般的眸子里,神色认真。 “你是女子,和离对你名声有损。”他顿了顿,“再嫁,恐不会太容易。” 苏霓儿笑了:“和离后就一个人过呗,自由自在的,多好。为何非得嫁人?” 她望着他,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笑,说他不知道女子成婚后过得有多辛酸。 “早晨睡不得懒觉,得伺候夫君穿衣裳;晚上不能睡太早,得等着夫君归家。你是没试过,大晚上站在长廊上,不仅等得心焦,那嗡嗡嗡的蚊虫吵死个人呢,咬得胳膊上全是红疙瘩!” “若是遇上个三心二意的、风流快活的,嘿,倒了八辈子血霉了,还得帮他打狐狸精!” “那些小妖精,手段厉害着呢。在你面前哭哭啼啼装柔弱,转身就去告状说你欺她;再能耐些的,还能搬出个有权有势的爹爹,名和利往男人眼前一搁,傻子也懂得取舍呀!” 苏霓儿本是笑着的,可说着说着,眼眶就红了。 屋内的朦胧水汽已经散去,檐下的阳光正好。 金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面纱上,分明那双眼被遮住了,他却仿佛能看到她眸底的湿润和苦涩。 陆卫青有顷刻的失神,忽地发现愈发看不透她了。 最终在苏霓儿的坚持下,两人分别签上自个的大名,再按上手印,协议一事便成了。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有第三人知晓。”苏霓儿莞尔一笑,“接下来你得听我的。” 陆卫青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是已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明面上,她已是他最亲近的人。他同她说话的语气都不再那么生i硬了。 苏霓儿:“走,我们一起去给娘亲问安。” 陆卫青却没应下,而是移开眸光。 “你先去换件衣裳。” 苏霓儿一愣,垂眸发现自个还穿着昨晚的寝衣。 夏日的寝衣单薄,丝绸如水,贴在身上,愈发衬得玲珑的曲线起伏。 她尴尬极了,想用手去捂,却不知该捂哪,毕竟哪儿也没露,只得假装厚脸皮,泰然处之。 谁让她自个出门之时过于急切,竟忘了换衣裳? 难怪青衣同她说那样的话——“小姐,您就穿成这样?”。 怪她,心太大。 也记起他自屏风后出来,除了一开始的试探,他一直和她保持着三尺开外的距离,视线未曾在她身上过多停留。 苏霓儿恨不得找块地儿把自个埋了。 她抬手去拉紧闭的木门,忽地顿住,似想到什么绝妙的好主意,回眸望着陆卫青笑。 “筠儿哥哥,你过来。” * 屋外的院子里,篱笆墙外,何妈妈和青衣正隐在拐角处,聚精会神地盯着东厢房瞧。 日头渐大,何妈妈上了年纪,弯腰久了,累得慌。 何妈妈:“你这孩子,到底看清楚没有?小姐真进去了?” 青衣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千真万确!小姐亲口说的,她要去找少爷。您是没看见,小姐穿成那样,啧啧,比仙女还好看呢,奴婢劝都劝不住!” 最关键的是,少爷还在里头沐浴呢!小姐还要给他洗衣裳呢! 两人这么久没出来,说没干点什么,也没人信啊! 何妈妈捶了锤后腰。 青衣这孩子说话素来不靠谱,何妈妈一时半会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0节 可事关小姐和少爷的清誉,再累她也得等着。 突然,东厢房的大门打开了。 小姐娇滴滴地行至门口,一步三回头,似是不舍。 她的身上,披着一件玄青色的男子衣袍。那衣袍长及脚踝,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 苏霓儿知晓何妈妈和青衣正在院子外头偷偷瞧着。 她站在廊下的台阶上,背对着她们,看着面前干巴巴杵着的陆卫青,语气颇有些不耐。 “您能稍稍配合些么?” 陆卫青剑眉微蹙,负在身侧的右手不自然地抬起,僵硬地凑近她。 苏霓儿没有躲,而是呛了他一句。 “您这表情,活像是我欠了您二百两银子。” 陆卫青呼吸一顿,幽邃眸底的昏暗愈积愈深,却在睨到篱笆墙外鬼鬼祟祟的身影后,骤然变脸,扯出一抹尽量柔情蜜意的笑。 微眯着好看的桃花眼、斜勾着醉美的唇角,本是勾人的,却因太过刻意而显得做作。 罢了,毕竟他是装的,要求也不能太高。 苏霓儿告诫自个不能太严苛,恍然间发现他抬起的右手正缓缓伸向她。 他要干嘛? 掀开她的罩纱还是摸她的脸? ......混蛋,绝不可以! 陆卫青本想替她拢一拢肩上披着的男子衣袍,以示“情谊”,可面前的苏霓儿似被点了穴的仙女,忽地木呆呆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动作。 可他这般,愈发让苏霓儿相信,他真的起了龌龊的心思! 看,看他的手, 都已经伸到她的罩纱下了,就差一点点、一点点就摸到她的脸了! 她大惊失色,迫切地伸手去推他,却因站在台阶上,重心不稳,直直向后倒去...... 陆卫青一愣,本能地扣住她的后脑勺,长臂一捞,将她带入结实宽厚的怀里。 ——砰, 两人紧密地拥在一起。 篱笆墙外,何妈妈赶紧捂住青衣的眼睛,又是掐大腿又是跺脚。 ——哎呀,造孽啊,这两个不害臊的! 第14章 “怎么可能?绝不可能!” 茗香居,半躺在贵妃榻上的殷娘一坐而起,急切中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端庄,未着屐履踩在木质地板上。 布置典雅的卧房算不得富贵,但绝对够精致。 贵妃榻用的是上好黄花梨,背面刻的鱼鸟花纹栩栩如生;沉香地板熠熠生凉。 可再凉呢,殷娘也静不下心来。 “那两孩子猾得很、精得跟贼似的,昨日还互相看不顺眼,今个就暗生情愫了?假的,定是故意装出来骗我的!” “哎呦喂,夫人,老奴是过来人,小年轻之间有没有情谊能瞧不出来?” 何妈妈活了好几十岁,男女间那档子事,光是眼神就与平常有区别,莫说少爷小姐难分难舍的腻歪劲,那定是做了某些禁i忌之事才有的举动。 “您是没看见,光天化日的,他俩直接就抱在了一起。您说说,这是没事的样子?” 青衣也跟着添油加醋。 “奴婢瞧得清清楚楚。小姐舍不得走,少爷为了哄小姐,把小姐搂在怀里哄,两人差点就亲上了呢!” 何妈妈和青衣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倒让殷娘答不上话了。 平心而论,她自然希望两个孩子发生点什么,莫说两人有了肌肤之亲,便是提前尝了禁i果、不慎有了子嗣,她也是极高兴的。 府上人少,且都是自家人、信得过的,无谁敢出去乱讲。 若真同何妈妈所说,那就寻个吉日将缨儿风光娶进门! 缨儿不同意也得同意,毕竟女子失洁事大,由不得两人说不!! 怕就怕两人是合谋诓她的呢!!! 自家孩子什么性子,为娘的最是明白。 别看他们一个比一个混,心却是实打实的软,尤将她这个娘放在心尖尖上。 眼下她病得厉害,两孩子为了哄她,指不定干些什么糊涂事。 何妈妈:“您也不能尽往坏的方面想。小姐多不待见薛少,您是晓得的。少爷教训了薛少,小姐新生仰慕,也不是不可能。” 自古英雄难逃美人欢、美人难抵英雄恩,本就是互通书信多年的养兄妹,知根知底的,碰撞出花火不就是一刹那的事? 殷娘蹙着眉梢,没答话。 商谈间,何妈妈瞥了眼窗外,指向院子外头青石小径上的二人。 “夫人,是少爷和小姐!” 爬满蔷薇花的篱笆墙外,陆卫青和苏霓儿并肩而行,朝着茗香居而来。 苏霓儿此刻正气着。 刚才那一幕,两人不慎抱在一起,他定是故意的! 她就知道,陆卫青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外表看似清冷无欲,实则占有i欲极强,逮着机会就想占便宜。 他有多贪她的身子,她比谁都清楚。 前世,他在朝堂上再忙再累,回来后也要将她按在地上痴缠。整宿不睡是常有的事,常常折腾得她第二日日落西山才起床。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纵然他再不待见她,刻在骨子里的冲动是少不了的。 这般想着,苏霓儿愈看他愈不顺眼。 若不是有帷帽遮着,她那嫌弃的表情早被人瞧尽了。 走着走着,苏霓儿越走越慢,不是踢脚下的青石子,就是从篱笆墙下扯根杂草、围在指尖绕圈圈。 她故意的不配合,已经落下陆卫青好长一段距离了。 陆卫青停下等她。 “娘正看着。” 苏霓儿斜了一眼不远处的卧房。 竹帘半掩的窗边,何妈妈和青衣挤靠在窗台上,激动地望着; 殷娘呢,侧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手里端着一盏茶,似没看他们,可殷娘坐着的角度,恰好将二人的一切尽收眼底。 苏霓儿立即换了副姿态,拢着裙摆,雀跃地追上陆卫青。 陆卫青着一身月牙色锦袍,苏霓儿穿鹅黄色的纱裙、肩上披一件半透明的绿色轻纱。 晨风轻拂,金辉下的衣袂随着两人的步伐荡着好看的弧度,暧昧地纠缠。 男子腿长,步子迈得大,为了和苏霓儿同行,陆卫青刻意放慢了脚步,时不时停顿,不动声色地等着苏霓儿跟上。 苏霓儿呢,虽是戴着帷帽,却巴巴地抬头望着他,也不知两人在说些什么,惹得苏霓儿频频低头浅笑。 那柔情蜜意的模样,不正是热恋中的小情侣么? 窗边看热闹的何妈妈难掩笑意,青衣更是紧张地拽紧了何妈妈的胳膊,一旁端坐着的殷娘则没什么表情。 陡然,一朵白色的小花打着转儿,落到了苏霓儿的帷帽上。 陆卫青:“先等等。” 苏霓儿怔住,彷徨地立在原处,不知道陆卫青要干什么。 高大的身影朝她压过来,挡住她头顶明亮的光,且愈靠愈近。 ......又来?故技重施? 这回是想摸她还是亲她? 她有这么好骗! 苏霓儿不动声色地抬高左臂,左手恰好放在他的头顶处。 若是他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她直接扇他! 可她这个样子,乖乖巧巧立着,不反抗也不拒绝陆卫青的亲近。 她衣袖宽广,抬高手臂后,恰好遮住陆卫青和她的大半个头。 从远处看,隐隐只瞧着二人靠得极近,不知在做些什么。 窗边的何妈妈和青衣瞪大了双眼,殷娘连茶都喝不下了! 偏偏这样的亲近是折磨人的。 滚i烫的呼吸隔着罩纱洒在苏霓儿头顶,她能看到他滚动又凸起的喉结。 她的心跳极快,“扑通扑通”,带着羞人的恼意。 她红着耳尖、气鼓着桃红色的双颊,想着陆卫青更近一点点,她便要扇他了! 然,陆卫青从她的头顶摘下一朵白色小花,已经枯萎了,像是在树上呆了很久,好不容易被风吹下来。 陆卫青:“这个季节居然还有槐花。”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1节 茗香居的院子里种着一棵老槐树,每年的五月份花开满院、清香四溢。这都六月了,槐花早谢了。 是以这朵干枯的小白花倒成了难得的风景。 苏霓儿完全蒙了,压根没心思关注这些,尴尬地笑。 “谁,谁知道呢!” 她讪讪地收回左臂。 原来他没有想要对她怎样啊...... 许是她心中难安,收回左臂的时候动作过于夸张,手腕上的金镯子勾住了陆卫青的发髻! 他疼得头一偏。 苏霓儿:“呀?你别动,我来弄!” 头发被扯着,稍稍用力头皮就疼得很。 苏霓儿明白,放柔了动作,示意陆卫青弯腰低些,她好将金镯子从他的发髻上弄下来。 可惜金镯子是镂空的,他的头发缠进去了,解开需费些功夫。 两人磨磨蹭蹭挨在一起。 一个低着头,一个踮脚仰着头...... 苏霓儿的广袖又挡住了大部分视线,不知情的,就瞧见两颗辗转厮磨的脑袋...... !!! 窗边的何妈妈惊呼——“夫人,您看看,您看看?老奴没骗您吧!” “他们都亲上了!” “亲上了!!” 殷娘“哼”了一声,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上端着的茶盏却是抖了又抖, 她瞪向青石小径上难分难舍、忘我至极的二人。 “还真是不害臊的,”,顿了顿,看向青衣,“小姑娘家家的,不许看!” 言罢,殷娘优雅地吹了吹茶水上打着卷儿的毛尖,唇边的笑意愈来愈浓。 青石小径上的苏霓儿终于把陆卫青的头发弄出来了。 她甩了甩举得酸溜溜的左臂,问陆卫青。 “我刚才好像听见尖叫声了。你听见了么?” 陆卫青自然听见了。 他是习武之人,听力和视力远胜常人。 他不仅听见了尖叫声,还分外清楚窗边的三人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他看向半掩的雕花窗,窗边的何妈妈和青衣忙不迭隐到暗处,动作之快,生怕谁不清楚刚才她们干了什么。 陆卫青想笑又不能笑。 “走吧,我们去给娘请安。” * 很快,苏霓儿和陆卫青走到了院子里。 两人站在廊下的石阶上,隔着雕花窗,对着屋内的殷娘行礼。 “儿子给娘请安。”“女儿给娘请安。” 这段时日殷娘一直气着,不愿让两孩子进屋,故而早晚问安就走个过场。 屋内的殷娘侧着身子,端着母亲的威仪,板着脸。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苏霓儿晃了晃肩头的竹筐:“还早,趁大太阳还没出来,我去河边洗衣裳。” 不大的竹筐里,装了几件上好的男子衣袍,不用问也能猜到是谁的。 殷娘淡淡地“嗯”了一声,饮了口茶,忽地提起丰县的早市。 “好些日子不曾出去,不知现在的早市热闹不?曾经的那些老摊贩还在不在?” 苏霓儿见殷娘难得有兴致,心情也跟着好了,说东街的豆腐脑是一绝、西街的油泼面色香味俱全、年过七旬的大娘手搓的油炸麻花最香最脆。 “娘,您从前认识的那些老摊贩都在呢!您想吃什么?让青衣给您买,她跑得快。” “我不吃”, 殷娘摇头,却是看向陆卫青,意有所指。 “你难得回来一趟。缨儿这些日子没怎么出门,你带她去早市逛逛。” 苏霓儿心中一惊,这不......明摆着是在给她下套么? 早市人多,且都是熟人,见着她了,肯定会问—— ——“哎呀,缨儿姑娘,这么俊俏的儿郎是谁呀?”“是不是你郎君啊?”“啥时候办喜酒啊?记得请我们吃糖啊!” 七嘴八舌的,能吵得她耳朵疼。 想来陆卫青也料到了母亲的心思,否则也不会迟迟不应下。 她和陆卫青相视一眼。 “娘,哥哥还有正事要忙呢,哪有功夫陪我?”苏霓儿笑着,“再说了,女儿去过好多回早市,不新鲜。” 陆卫青也拱手道。 “儿呆会确有正事要忙。” 殷娘不高兴了,沉下脸,将茶盏置在面前的矮几上,“砰”地一声,磕得声响清脆。 “何事这么忙?能比得上家人重要?” 殷娘的声音不怒自威,院子里老槐树上的雀儿都惊到了,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一时间,院子里静悄悄的,鸦雀无声。 ......完了,娘生气了。 苏霓儿侧眸望向陆卫青,身子不自觉靠近他,纤纤十指缠上他的袖摆。 “娘说得对,你就不能陪陪我么?” 小女生声音娇柔,软软糯糯的,便是最寻常的话语,也自带一股子甜腻的撒娇意味。 陆卫青沉默着不回话,拒绝的姿态明显。 苏霓儿赶紧掐了他一把,见他没反应,用了狠劲,再掐一次。 陆卫青长睫半掩,将眸底的晦暗深藏,几息后,再睁眼,笑得温润如玉。 “行,听娘的。” 苏霓儿眉眼弯弯,将他缠得更紧了。 “那我们洗完衣裳就去,好不好?” 苏霓儿说这话的时候尾音拖得极其扭捏,不似刚才的撒娇,而是故作娇柔的姿态,拖着陆卫青摇摇晃晃,晃得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僵直着身子,脸上假意的笑一下子就垮了。 苏霓儿忙不迭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 陆卫青只好笑着点头,既不推开苏霓儿,也不阻止她的胡闹,任由她晃着他的袖摆,琥珀色眸底的宠溺似汹i涌的潮水,说来就来。 到底是青天白日,这般黏腻,实在是...... 殷娘干咳了一声,见身旁的何妈妈捂着帕子不敢多瞧,忙挥手撵两人走。 “既然如此,去吧。” 苏霓儿和陆卫青便在众人的目送中,腻腻歪歪地出了茗香居。 何妈妈高兴坏了。 “夫人,少爷是真疼小姐。您让他去早市,他不乐意;小姐一句话,他就同意了!” “还有还有,他看小姐的眼神,”青衣拖着下巴,兴奋道,“好宠啊!一定是真爱了!” 那样温柔宠溺的眼神,就跟话本子上演得似的,瞧得她一个看客都心痒痒呀! 殷娘也是笑得合不拢嘴。 这些日子一来,今日怕是她最欣慰的了,但也不能大意。 他俩一日不成婚,她的心啊,就落不下来。 殷娘对何妈妈交待。 “找个人跟着,对了,若是他俩要做些什么......千万千万、别打断了!” 谢天谢地,就让这对祸害早些在一起吧! * 刚出了府门,苏霓儿急急松开陆卫青,打了个冷颤,跳到路边的石阶上,尽量距离他远些。 “求你了,以后别这样,油死了。” 陆卫青不解:“......什么意思?” “你看我的眼神啊!”苏霓儿很是不满意,“莫非你觉得那是温柔?还是宠溺?” 啊! 那眼神,和街上偷摸盯着她瞧的小混混差不多。 弄得她一身鸡皮疙瘩。 她直到现在心里还发毛呢! 陆卫青呼吸一顿,俊美的面容瞬间就沉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2节 苏霓儿却是个不怕死的,笑着又说。 “不过我刚才撒娇那段,是不是也很油?彼此彼此,我们谁也别嫌弃谁。” 陆卫青幽邃的眸子本是阴冷的,闻言眼中重新浮现出温和。他侧眸看向灵动的她,醉美的唇侧勾了又勾。 第15章 苏霓儿和陆卫青来到了河畔。 清晨的河畔热闹,三三两两的妇人聚在一堆,一边洗衣裳一边数着家长里短。 瞧着一对面生的小年轻过来,又是不俗的打扮,一看就是富有人家的,不似惯做粗活的,皆是意味深长地笑。 苏霓儿寻了处僻静的岩石水畔。 岩石有好几米高,刚好挡住不远处妇人们探究的眸光。 少了呱噪的嬉笑声,河风带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拂过波光粼粼的水面,伴着微红的霞光,拂过苏霓儿白色的罩纱。 苏霓儿放下竹筐,将陆卫青的衣裳泡在河水里,如葱玉指堪堪没入荡漾的水底,一只结实有力的臂膀拦下她。 “我来。” 陆卫青苍劲有力的手指接过她手中的衣袍,浸湿后,磨上澡豆,熟稔地搓洗。 苏霓儿忙不迭抢他手中的衣裳。 “那怎么好意思?还是我来吧。” 陆卫青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背后林子里的红杉树,没应苏霓儿的话,但也没松手。 苏霓儿隐隐觉得陆卫青有事瞒着她,顺着他的视线瞧了眼红杉树,却什么也没发现。见他执意要洗,便不再拒绝。 不过几息,一件冗长的男子衣袍在他手中被拧成条,挤干,牵开后晾晒在石壁上。 苏霓儿:“呀,你洗得好干净!” 原本是一句褒奖的话,不带旁的任何讥讽的意思,可陆卫青俊美的面容一下子就沉了。 那幽邃的眸光晦暗,似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拧衣服的动作一顿,润玉般的手背鼓起数道青筋。 苏霓儿盘腿坐在岩石旁的青石子上,从兜里取了一把瓜子,无聊地嗑着,见陆卫青神色不对,不自觉放下瓜子。 “......我说错话了?” “没有,” 陆卫青掩下难辨的情愫,转身背对苏霓儿,继续搓洗手上的衣裳。 只是再开口的时候,音色极冷,若是听细了,还能听出些许的颤抖和藏不住的恼怒。 “我向你打听一个人。” “你说,”苏霓儿抬眸看了眼天边的鱼肚白,“只要我知道的,不会瞒着你。” 陆卫青转身,将未洗净的衣裳放在青石子上,隔着帷帽望向苏霓儿。 “你从前生活在上京的东巷,可曾认识一位叫做‘苏霓儿’的小乞丐?女娃娃,和你一般大。” 苏霓儿一愣:“苏......苏什么来着?” “苏--霓--儿。” 陆卫青音色沉沉,每一个字符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 与他而言,这个名字是魔鬼、是罗刹、是他永生永世无法原谅的回忆。 * 八年前,东宫势变,十岁的陆卫青死里逃生,在乱葬岗遇见七岁的苏霓儿。 一番艰难的折腾后,他和苏霓儿逃出乱葬岗,本打算分道扬镳,谁知苏霓儿非得拉着他住在东巷,住在东巷破烂不堪的茅草屋里。 住所差些便也罢了,她还逼着他洗衣做饭! 自小生在金窝窝里的皇太孙哪里干过这些? 那是一个冬雪初融的春日,簌簌冷风吹得街道旁的枯叶乱晃。 潮湿阴寒的巷子尽头,一栋低矮的茅草屋前,七岁的苏霓儿斜倚在破破烂烂的门框处,嘴里吧嗒着他讨来的半串冰糖葫芦,将脱下的带着补丁的衣裳扔到他头上。 ——“喂,洗了,” 他有名字,他叫陆卫青。 他已经告诉过她了,可豪横的她偏喜欢这样大呼小喝,极少唤他的名字。 他强忍下心中的怒意,不情不愿地拿下头上的破衣裳。 门前有一个破了边的木盆,里面盛满了他从水井里提上来的水。 初春的天寒得很,井水带着冰雪的刺骨凉意,任谁的手往水里一泡,准冻得红红的,不多时就能生出一个又一个的冻疮。 他那双拿惯了狼毫笔的手,碰过冷水、做过粗活,早糟糕得不成样子。 他蹲下来,背对着苏霓儿,将她的破衣裳泡进水里,反复搓洗,越洗越是难平。 若不是他有把柄被她捏着,他何故受这等窝囊气? 心中不愿,手上的动作没了分寸,力道稍稍大些,便将本就破烂不堪的衣裳搓坏了。 ——“撕” 衣裳被撕裂的声音清脆,响在晨间寂静的巷子里。 身后苏霓儿冷嗤,“这就觉得委屈了?那些为了让夫君安心读书、心甘情愿洗了十几年衣裳、手上全是老茧的人,岂不是要气死?” 苏霓儿手里拿着半串冰糖葫芦,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抬头望向旭日东升的天际。 “有些人呢,心安理得地享受别人的好,却不知他穿的每一件衣裳都是别人一针一线缝的、他吃的每一粒米都是从别人嘴里省下来的;” 她伸出干瘪的手儿,晃在微红色的霞光里,仔细地瞧了又瞧。 “还有些人呢,把自个的当牛做马误以为是深情,以为对方会感动,结果活生生将自己活成了笑话。” 陆卫青眉头紧蹙。 老实讲,他听不太懂苏霓儿在说什么。 她总喜欢讲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似是抱怨某个负心的男子,又似在拐弯抹角地骂他,神经兮兮的,等他真正儿八经问她时,她偏又不说话了。 也是,七岁的孩子,懂什么? 大概是从街里邻坊那里听到过什么,照着学罢了。 陆卫青不理,全当她在自言自语。 他将洗净的衣裳挂在树间的绳上。 听得苏霓儿又言,“没洗干净,再洗一遍。” 他手上动作一顿,“做人不要太过分。” 苏霓儿冷笑:“你还想不想要你的玉佩了?” 苏霓儿口中的玉佩,墨绿色、通体透亮,是不可多得的上品、是陆卫青的爷爷也就是当今圣上赐予他的、是他身份的象征、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弄丢的。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如漆,带着压迫的口吻。 “我们说好了,我帮你摘神仙草,你把玉佩还给我。” 神仙草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具有起死回生、祛毒消肿之效,市值千金。 可惜它长在极恶之地,寻常人难以得到。 “想得美,” 苏霓儿“噗嗤”一声笑了,“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顶多给你看一眼,确定你的玉佩还在。” “你?!” 他阴沉着脸,似一头被惹怒了的孤狼,蹿到苏霓儿跟前,毫不收敛凌厉威逼的气势,恶狠狠地扣住她的肩膀。 “卑i鄙小人!信不信我杀了你!” 苏霓儿却是无所谓,一点也没有被威胁的压迫感,摊开双手。 “信啊,可是我死了,你这辈子也休想找回你的玉佩。” “你以为我找不着?” 陆卫青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散在额间的凌乱碎发被风拂过,恼怒地向后弯曲着。 他凑近她,将她笼罩在他的阴影里。 “你大可以试试,”苏霓儿抖了抖空落落的口袋,“反正不在我身上。” 苏霓儿倔强地仰头,执着且挑衅地望着他。 干瘪的女孩太瘦了,单薄的中衣贴在嶙峋的身上,显得她弱小可怜。 可那双晶亮的眸子却分毫不惧,晕着盈盈水光。 他被她的不服输惹恼了。 “你以为我不敢?” 苏霓儿不回答,只笑。 笑得意味深长、笑得肆意张狂、笑得宛若秋风中剧烈飘摇的落叶。 陡然,一滴清泪从她眼角滑落。 她停止嬉笑,就这样巴巴地望着他。 那破碎的眸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透着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某种恨意,好似他曾伤过她千百回。 那不是稚童该有的眼神,那是无力的绝望,他只在某些怨妇身上看到过。 他曾询问过母亲,母亲解释——“女人被心爱的男子伤透了,心死了,起了恨意,就会这样。” 他真的不理解。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3节 可每每被苏霓儿这样望着的时候,他竟一点不怨她,还会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负疚感...... 真是活见鬼了。 最终,他还是没下得手伤她,还和她一起去了城外的无回山寻神仙草。 所谓“无回山”,是有去无回的意思,暗示此山凶险、寻常人莫要去。 看着高耸入云的山峰、陡峭的山崖,嶙峋的山石,陆卫青犹豫了,尤其是神仙草还长在半山腰。 莫说爬不上去,便是侥幸爬上去了,也极可能摔下来,不是摔死就是摔成残废。 苏霓儿斜了他一眼,“不会吧?你也有怕的时候?” 陆卫青不说话。 苏霓儿笑了。 “这山看着高,实则并不可怕。诺,你瞧瞧那边,是不是有条隐藏的小道?你只要踩在凸起的石壁上,小心些,一定能爬到半山腰。” 嶙峋的山石间、茂盛的绿植中,确有一条不显眼的小道,虽是崎岖难行,但也并非完全不能试。 陆卫青眯着细长的眼睛,“你怎么知道的?” “我爬过呗!”苏霓儿用手比划着,“我不会武功,徒手爬上去的,下来的时候手和胳膊全磨破了,流了好多血......” 她顿了顿,似想起什么,忽地就不说话了。 少顷,她又是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 “反正法子我是告诉你了,去不去随你。你要是替我摘了神仙草,玉佩的事咱好商量;你要是不去......” 苏霓儿话没说完,陆卫青一个飞身,踩着石壁往上爬了。 苏霓儿冲着他的背影大喊。 “喂,你自己选的,摔死了可别赖我哦!” 山路实在艰险,陆卫青行的每一步都极其小心。 爬到半山腰不容易,他的后背几乎全被紧张的汗水打湿了。 也不晓得苏霓儿当初是怎么爬上来的。 终于,他看到了神仙草,就在他的左手边。 他屏住呼吸,摘了神仙草放进背篓里,再返回地面。 都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陆卫青倒退着才能下山,不到一半的山路,歇了好几回。 山底似乎并不远了,又似遥不可及。 他告诫自己要稳重,莫心焦。 陡然,一条五彩斑斓的大花蛇吐着蛇信子,就在他的头顶,距离他不过几寸的距离。 陆卫青认得此蛇,有剧毒,若是被咬上一口,必死无疑。 可他眼下的处境,根本腾不出手对付大花蛇,只好快速倒退着下山,也不管会不会摔下去或是被两旁的荆棘刮伤,只没命地往下退。 大花蛇却是越跟越紧。 眼见他就要到达地面了,大花蛇朝着他张开血盆大口。 千钧一发之际, ——“砰” 有什么东西砸中了大花蛇的脑袋。 陆卫青定住,看见大花蛇摔入山底的杂草堆里,同时看清砸大花蛇的东西,“哐当”一声,碎成了两半。 他来不及庆幸躲过一劫,而是气得惊呼。 “苏霓儿,你把我的玉佩砸碎了!” 第16章 丰县、河畔。 苏霓儿两眼一翻,差点想“啪啪”给自个两耳光。 陆卫青要打听——“苏霓儿”。 那不就是我么!!! 苏霓儿口中的瓜子呛在喉咙里,不上不下,老半天咳不出来,差点把自个憋过去了。 而陆卫青问完她以后,整个人的状态就不太对劲,似乎陷入了往事的回忆里。 他杵在原地,整张脸绷得死死的,狭长上挑的桃花眼尾气得猩红,那脸颊的腮帮子直抖。 想起刚才他提及“苏霓儿”时不加掩饰的咬牙切齿,答案呼之欲出。 他记恨着她。 记恨着八年前的她! 苏霓儿抚了抚心口,有气无力地颓废道。 “你找她做什么?” 陆卫青身子一僵,猛然凑近了,“你认识她?” “当然不认识!” 高大的身影笼罩着苏霓儿,凌厉威逼的气势铺天盖地地袭来,她像是溺在无边的海洋里,浮浮沉沉,找不到靠岸的边。 她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亦或是证明什么。 “那个,多少年以前的事了。我那个时候才几岁,多小啊,很多事情记不得了。” 陆卫青却是不信,逼迫的气势不消,凝视着她的眸光渐寒。 苏霓儿告诉自己要镇定,别慌慌张张露了马脚。 “你想啊,大多数小乞丐没名儿,不是叫阿狗就是叫阿猫。若是谁能有个正儿八经的名字,像‘苏霓儿’这种好听的,我能记不住么?” “再说了,我在东巷没有住的地儿,属于外来的,经常被他们排挤。我不爱在东巷玩,和同龄的孩子们不熟。” 苏霓儿说着说着软糯的语调带了哭腔。 她暗地里使劲掐了一把大腿,疼得她一龇,却又不敢发出声,再用力一掐,几滴清泪好巧不巧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垂下头,佯装往事不堪回首,可怜兮兮地抽噎着。 原本盛气的陆卫青阴沉着脸,流畅的下颌线咬得很死。 他往后退了一步,距离苏霓儿远了些,视线却依旧停留在她身上,似不愿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变化。 “你从前......叫什么?” 苏霓儿吸了吸鼻头,抬眸望向他,凶巴巴地吼,“喂!”,继而恢复一贯的软糯语气,带了些委屈, “他们都喊我‘喂’,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名字......” 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细,分明是平淡极致的字词,说出来却是扎人得紧。 陆卫青负在身后的手紧握。 他半掩下根根分明的长睫,吸一口气,半晌才问她。 “你小时候常常......被欺负?” “谈不上,”苏霓儿叹一口气,“我一个人住在桥洞里,自由自在的,也好。饿了就去地里挖野菜吃,不过得找准时机,不能被年纪大的孩子遇上,否则会挨揍。” 陆卫青蹙眉:“为何?” “嫌我长得丑,碍眼呗!” 少女已止了哭泣,提及往事似乎也不是那么的痛彻心扉,可就是无端端惹人怜。 陆卫青覆在她肩头的大掌最终没有落下去。 他转过身,捡起青石子上的衣裳,泡入河水里。 “以后,我不再问你这些。” 苏霓儿暗自松一口气,庆幸自个躲过一劫,偏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只能佯装大度。 “没事,我们是一家人,告诉你无妨。对了,苏霓儿是谁?你找她做什么?” 陆卫青搓洗衣物的动作狠狠一顿。 他蹲在河畔,背对着她。 她看不清他低垂的长睫下掩着的眸色,只隐隐瞧着单薄的唇线抿得很死。 那骨节分明的手浸在水底,抓着华赏反复摆动,既没搓洗也没捶打,手背上的青筋却鼓鼓的,整个上半身呈现出一种僵直的状态。 许久,他从齿缝里吐出几个字。 “她--是--我--仇--人。” 苏霓儿:“!!!” ......果然! 和她想的一样,陆卫青还记恨着她! “一个小乞丐而已,你和她能有什么仇?” 苏霓儿笑着摆手,似是不信,却从岩石上跳下来,凑到陆卫青背后,揪着心窝子、故作好奇地问他。 “找到她以后,你打算怎么办?” 陆卫青缓缓回眸,直直望着苏霓儿。 苏霓儿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就等着陆卫青的回答。 陡然,背后林子里的红杉树“吱呀”一声断了,从树上摔下个壮硕的中年男子。 满脸络腮胡,四十出头的年纪,却也没看苏霓儿和陆卫青,快速从地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跑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4节 苏霓儿一惊,抖着手指向对方的背影。 “是,是王叔!哥哥,你看见了么?看见了么!” 王叔明唤王德,是府上的车夫。 陆卫青似毫不惊讶,“嗯,从我们出府,他就一直跟着。” 苏霓儿大骇,猛然回忆起刚到河畔时,陆卫青曾意味深长地瞧过一眼林子里的红杉树,想来那个时候,他便是在提醒。 苏霓儿后悔不已,“你怎地不早说!” 他们出府后,她急切地甩开他,既不缠着他撒娇了、也不牵他袖摆了,恨不能离他远远的。 且他们到了河畔,也没有任何小情侣该有的浓烈情谊。 什么牵手啊、打情骂俏啊、你推我一下我掐你一把呀......一样没有! 他们彼此嫌弃的鬼样子,是个人也能瞧出异样吧? 苏霓儿:“王叔定是娘派来监i视我们的!” 这下好了,王叔跟了一路,确定她和陆卫青是假装恩爱,迫不及待地向娘亲复命去了。 苏霓儿急得快要哭了,哪里还管陆卫青抓到“她”之后会怎么做?先解决眼下的困境再说。 “怎么办?我们还去早市么?” 陆卫青蹙着眉,思量片刻后,沉声道。 “不去了,先回家,看看娘怎么说。” * 苏霓儿和陆卫青赶回茗香居的时候,远远地看见堂屋的大门敞开着,王叔从堂屋里出来,饶了个弯,从耳房的后门出去了。 苏霓儿和陆卫青对视一眼。 陆卫青:“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回来的路上,两人商议过了。 既然殷娘怀疑他俩,与其等着被试探,倒不如直接认了,把婚事提上日程。 如此一来,就算王叔说了什么也不紧要,反正两人都要成婚了,当娘的自是巴不得。 苏霓儿叹一口气,率先迈上铺着青石子的台阶。 “走吧。” 既然都决定做假夫妻了,不过是比她预料中的要早些成婚而已,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以,当两人入了堂屋,第一件事便是齐齐跪下。 陆卫青:“娘之前的提议甚好,九月二十八是个好日子,还请娘替我们安排婚事。” 苏霓儿附和道:“娘要是觉得晚了,可以把日子提前。女儿愿意的!” 堂屋里,殷娘端坐在软椅上,手里端着一盏茶,身后的何妈妈殷切地伺候着。 瞧见两孩子这般,殷娘愣了会儿,回头看了看何妈妈,何妈妈却是乐得捂不住嘴。 殷娘干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睨向二人。 郎子佳人跪在一处,衣袂相缠、同肩并膝,又都是生得养眼的,怎么看都是合该配成双的璧人。 不同于前几日的疏离,两人自自然然地黏在一起,全然没有避嫌的意思。 如此和谐的画面,殷娘却是不咸不淡地瞧着。 “怕就怕某些人朝中事物繁忙,到了成婚之日避而不见,害我瞎折腾。”, 又看了眼苏霓儿,“还有某些人年纪小,贪玩,若是哄我个三五年不要子嗣,那我非得气死。” 苏霓儿心生不妙,知道殷娘是气着了,故意拿从前她和陆卫青的托词激他们。 短暂的沉默后,陆卫青先开口。 “大婚之事岂可儿戏?儿再忙也不差这几日。” 苏霓儿也乖巧道,“嫁人了就得相夫教子。子嗣是上天赐予的缘分,女儿和哥哥会尽力的。” 殷娘冷着的脸好看了些,却也没喊二人起来,就这样让他俩跪着。 说到底,昨个还生分的男女、叫嚣着谁不理谁,今个就缠到一处说要成婚,换做谁也怀疑。 苏霓儿扯了扯陆卫青的袖摆,当着娘亲和何妈妈的面,勾了勾他骨节分明的小手指。 他的手指透着润色的玉,指腹处却因常年练剑带着细微的老茧,似滚烫的砂砾,刮过她颤抖的心尖。 同样怔到的还有陆卫青。 他的身子很明显一僵,似是不习惯同谁这般亲昵,却在片刻的迟疑后,反手握住苏霓儿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她紧张得手心儿全是冷汗。 “娘,女儿就要嫁给哥哥,您就同意吧!” 傲娇欢脱的语气,全是被宠坏了的孩子在父母面前才有的任性。 殷娘瞪她一眼,“女娃娃家家,知不知羞?” 苏霓儿不回答,却是愈发肆无忌惮了,直接攀上陆卫青的胳膊,将他缠得更紧。 她那般欢喜陆卫青的模样,简直没眼看了。 何妈妈忍不住打圆场,“哎呦喂,夫人,您就应下吧,瞧把小姐急得!” 殷娘不过是试探试探,哪里真舍得让孩子们难堪? 眼下缨儿认了,两孩子缠着的手又未分开过,殷娘唇侧渐渐有了笑意。 “都起来吧。” 何妈妈赶紧过来搀扶跪着的苏霓儿。 苏霓儿见好就收,和陆卫青一起谢过娘亲,又是一贯的嬉皮笑脸,说娘再也不用担心了,该好生吃饭、好生吃药,养好些,才有精力为他们操劳婚事。 逗得殷娘一扫往日阴霾、喜笑颜开,憔悴的面容也有生气儿了,当即吩咐何妈妈去厨房端早膳来,说她饿得慌。 苏霓儿和陆卫青陪殷娘用过早膳,商议起大婚的细节。 都说家和万事兴,母子三人间没了嫌隙,说说笑笑的,很快敲定了大婚的具体事宜,就定在九月二十八日。 殷娘从腕上取下一个血红色的翡翠镯子,戴在苏霓儿纤细的手腕上。 “至今日起,你便是我陆家的儿媳妇。” 苏霓儿晓得这镯子有多贵重,是殷娘一直戴着的,说是陆卫青的祖上传下来的,好几百年了,只传长媳。 再上一个戴过的,是已逝的先皇后。 苏霓儿鼻尖酸涩得很,一面觉得殷娘待她真好,一面又觉得欺哄殷娘心有愧疚,什么也说不出,搂着殷娘,像儿时那般,埋在对方肩头撒娇。 殷娘拍了拍苏霓儿:“过几日是你及笄的生辰,想去哪玩?让筠儿哥哥陪你。” 苏霓儿和陆卫青同时掩下嬉笑,相互望了一眼。 陆卫青:“娘,儿有官职在身,得回京复命,最晚十五走。” 今日是六月十二,十五......不就是大后日? 殷娘不高兴了:“何事这么着急?非得错过缨儿的生辰?” 苏霓儿的生辰是六月十六,但巧合的是,国辅大人的千金也是那日。 陆卫青在离开上京之前,国辅大人就已交待过,陆卫青得尽快处理完薛家的贪i腐案,赶在千金及笄宴之前回京。 不过这些,陆卫青没必要讲,只简单地说是朝廷安排。 这倒是合了苏霓儿的心意,她正愁使什么法子,不要在及笄那日同陆卫青呆在一处。 苏霓儿:“娘,没事,女儿不在意,哥哥只要在大婚前赶回来就行。” 殷娘眸光变得暗淡,却也还是笑着“嗯”了一声,没说其他的。 * 出了茗香居,苏霓儿感叹,这么快就要为人妇了,她还是个宝宝呢! 也好,暂时把娘稳住了。 想起她和陆卫青在河畔未说完的话,她整个人都焉了,尝试着再一次问陆卫青。 “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哥哥如今过得这般好,就不要和一个小乞丐计较了吧?” 陆卫青俊美的面容瞬间就沉了,侧眸,凝视着她的眸光渐寒。 苏霓儿隐隐觉得自个说错话了,却依旧贼心不死。 “其实,这都多少年过去了,且不说那人是否还活着。就算活着,你也认不出来呀!天大地大,你上哪寻她去?” 陆卫青幽幽一瞥,笃定道。 “我一定找得到她。” 他从怀里拿出半块玉佩,瘫在手心。 “另一半玉佩在她手上。只要找到玉佩,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她。” 他咬着后槽牙,下颌线抿得很死,“而且,她一定活着。” 苏霓儿还沉浸在半块玉佩里。 她自然认得,那可是陆卫青当成命根子的宝贝、是他皇爷爷赐给他的、是他以后登基所需,矜贵着呢! 平心而论,她真的没想贪他的东西。 她便是再恨他,也没打算坏了他的前程、改变历史的发展。 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着,就盼着哪日时机成熟了,她能寻个机会还给他呢! 她连呼吸都溢满了绝望。 “不一定呢,说不定人家早死了,真的!” “呵,你没听说过?”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5节 陆卫青冷嗤。 “祸害遗千年。” 第17章 苏霓儿回了冬雅阁,第一时间找到陆卫青的半块玉佩,就放在她的梳妆台下一个漆红色小木箱里。 小木箱里装着她的首饰,缀着珍珠的耳坠、嵌满七彩玉珠的金步摇、翡翠镯子等。 在众多首饰中,唯有绿色的半块玉佩被掩了光芒,搁置在最下头。 她叹一口气,八年前的往事在心尖沉浮。 摇了摇头,叫自己莫要再想。 说到底,还得瞒下自个是苏霓儿的身份。 她抱着小木箱,寻遍了房间里的各个隐蔽的角落,一会儿将它放在柜子里的衣物下,一会儿将它藏到床底下...... 怎么着都不放心。 或许最显眼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 苏霓儿决定不折腾了,将小木箱放回原处——她的梳妆台上。 许是心思重,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茫然盯着头顶蓝色的绢纱帐子,恍惚中是述不尽的怅然。 临近天亮的时候,好不容易合上眼,却是惊天噩梦。 梦中,陆卫青知晓了她的身份,一把掀开她的罩纱,气势汹汹掐她的脖子; 她费劲千辛挣扎开,踉跄逃至院门外,眼见就要出府了,大门“吱呀”一声重重合上。 ——殷娘站在门前,冷哼一声,朝她扬起马鞭——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一身的冷汗,湿透了,凉风一吹,浑身经不住打起摆子。 再摸摸头顶,很好,帷帽还在。 她连睡觉都不敢摘帷帽了。 寝衣被打湿了,汗涔涔的,黏在身上不舒爽。 反正睡不着,苏霓儿打算沐浴更衣。 她胡乱从置物架上勾了件长袍,随意地一裹,恰好遮住寝衣打湿后凸显的曼i妙曲线,未着足袜,赤脚穿了双木屐履,踩着踢踏声走进院子。 院子里,天光微亮,天际隐隐泛着一抹白。 仲夏的蔷薇花正盛,摇曳的花骨朵拂在篱笆墙头,花瓣的尖尖上露珠清透,正对着小厨房门口的水井。 府上人少,苏霓儿也不是娇气的,烧水做饭一类的家务活,干得不少。 她把小提桶扔进水井,左右晃荡几下,盛满水,提着绳子往上拉。 许是休息不好没力气,又许是左臂伤着了尚未恢复、使不上劲,总归她就是提不起来。 歇了歇,喘口气,再来一次。 这回她换了个方式,慢了些,先把小提桶提到水井的边沿上,放一放,攒些气力,再一鼓作气倒进大水桶。 却不想手一滑,小提桶径直落回水井。 ——“啊!” 真是好可惜,又得重新来过! 叹息间,一道矫健的身影飞过来,修长的手臂向下,稳稳接住滑落的小提桶。 是陆卫青。 他将小提桶里的水倒入大水桶,也没看苏霓儿,熟稔地丢下水绳再拉起来,反复几次,水桶便装满了。 陆卫青:“提去哪?” 苏霓儿还沉浸在恍惚里,一时间没弄清他为何会出现在她的院子里。 他头束玉冠、着赤黑色锦袍、腰间束一把黑色砍刀,威压的气势凌厉。 她隐约意识到他应是要出门,恰好经过她院门前遇见了。 她作势去提水桶。 “我要去烧水,我自己提。” 话音刚落,陆卫青轻松提起两桶水,几个大跨步,走向小厨房。 他身量高大、穿衣显瘦,身上的肌肉却不少。双臂用力的时候,隐隐能看到紧实的背部线条。 他利索地将两桶水倒入铁锅,往灶里放了两把引火的桔梗,摸到打火石,“擦擦”打燃。 苏霓儿一惊:“你要是忙就别管我,我自个能行。” 灶里的桔梗燃起来了,噼里啪啦的,火星子肆蹿。 陆卫青用火钳拨了拨,往灶里加了两块干木柴,又把火钳放在灶边,拍了拍手里的灰。 “不急。” 他坐在灶前的木凳上,双腿分开。 跳跃的火光在他脸上起伏,衬得他面容朦胧。 他始终低着头,盯着黑色皂靴上的浮云金边,眸色沉沉。 “沐浴?” 低沉的男中音烫得她耳根红透了。 小厨房平日用得很少,没有油烟味、没有大米碗筷、没有油盐酱醋,灶台上干净得一层不染。只是需要时,烧些热水沐浴罢了。 苏霓儿站在门框边上,轻轻地“嗯”了一声,拢了拢肩上的长袍,垂眸间发现她未着足袜。 夏日的木屐履清凉,却只能遮住大半个脚背。 足莲纤纤,丝质裙下露出一抹莹润的白,恰有不经意间沾上的露珠从脚背上滑落,缓缓漫过珍珠般的脚踝。 苏霓儿忙将双足藏在裙下。 “昨晚太热了,睡不着,起来的时候冒冒失失的......” 她也不知为何要解释,只觉得此刻的气氛又沉又闷,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迫切地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要命的紧张感。 陆卫青静静地听着,往灶里添了根木柴,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 “前几晚更热。” “是热,”苏霓儿话头一顿,“也不热......和昨晚比起来就不热。前几晚有风,昨晚没有,你没感觉吗?” 陆卫青用火钳将灶里的木灰扒至两旁,没看苏霓儿,专注着手上的活。 “昨晚后半夜下雨了,有风,凉快。” 他说得轻飘飘的,却似针茫扎在她后背,扎得她浑身一僵。 院子里的青石子湿哒哒的,她的木屐履上还沾着褐色的稀泥。 昨夜的雨不大,清清浅浅,从青色瓦片上落下来,砸在檐下的台阶上,直到天色将明才停。 仲夏半夜落了一场雨,清晨的空气中便泛着清爽的凉意。 苏霓儿红了耳尖,干咳两声装沉默,不再言语了。 陆卫青却抬头,好看的桃花眼斜睨着她。 “你有心事。” 他笃定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直接挑破了她欲盖弥彰的掩饰。 这便是她不喜与他单独呆在一处的缘由。 他犀利的眸光,如鹰般锐利,似能看透她的内心,叫她惶惶然无处可藏。 她讪讪笑,“嗨,谁还没点烦心事呢?” 说话间,她以手为扇给自个扇风,“灶前呆着可真热。辛苦你了,我去外边等着。” 言罢,苏霓儿转身出了小厨房,逃似地溜了。 她把自己关在了盥洗室。 她坐在木椅凳上,背对着木门,把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 这样不行。 旁人尚未发现她的身份,她自个先慌乱了,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无端端惹人怀疑? 镇定些, 她已经成功地瞒了他八年,瞒他一世也不是没可能。 再说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真有一天被发现了,她总能想到解决的法子。愁什么! 这般想来,她心情好多了,重新燃起生活的斗志,瞧着木屐履上的稀泥都好生可爱。 背后木门上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三下,干净利落。 苏霓儿移开木椅凳,打开木门,没看见人影,倒看见门前放着两桶热水,一大盆冷水。 她四处张望,终于在芭蕉树下找到陆卫青的背影。 他越过了篱笆墙,踩着火红色的霞光,消失在小径的尽头...... * 苏霓儿刚刚沐浴完,丫鬟青衣端着早膳过来了。精美的漆盘里,装着一碗桂圆莲子羹和几样小菜。 青衣将漆盘搁置在矮几上,神秘兮兮地凑近苏霓儿。 “小姐,整个丰县的女子都炸了,您晓得不?”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6节 苏霓儿没急着回答青衣的话,而是指向青衣唇角沾着的黄色碎屑。 “你又偷吃窝窝头了?” 青衣乐呵呵地笑,舔了舔唇角,毫不在意地在袖子上抹了一把,“反正您不喜欢吃,奴婢已经把您的那份一起吃了。” 苏霓儿掐了一把青衣肉嘟嘟的脸,“吃归吃,别呛着,”,又问青衣,“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青衣:“哦,是这样的。” 薛府因贪i腐被查,朝廷派了官员下来。 此次案件的负责人是大理寺少卿,是个俊美的男子,听说生得极好,昨个在薛府进进出出几回,惹得丰县的女子驻足观看,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呢! 苏霓儿不信:“太夸张了吧?” 青衣信誓旦旦:“真的!奴婢来您这儿之前特意去了一趟薛府,外头挤了好多姑娘,穿得可漂亮了!” 苏霓笑着,想起前一世陆卫青时常被一群女子围观,大抵也是这样的景象。 起初她醋意大发,在意得很,生怕哪个狐媚子将他勾去了。 日子长了,她便晓得了,男人若是不愿意,怎样的妖术都是无用的;相反,只要男人愿意,何须勾?一个眼神就能骗到床上去。 她拂开青衣的手。 “我是快出嫁的人了,就不和小姑娘一般凑热闹了。” 青衣缠上她的胳膊:“可是,可是您不想知道,少爷和大理寺少卿,谁更好看吗?” 在青衣见过的男子中,少爷虽是冷得跟块冰山似的,但容貌极好,比画上的神仙还昳丽多姿呢! 那个大理寺少卿,能有少爷好看? 青衣不相信。 青衣苦着脸:“小姐,您是知道的,夫人给奴婢下了死命令......” 夫人说青衣跟个猴似的,管都管不住,叫她没事别往街上溜达。为了不被夫人责罚,青衣只好央着小姐带她。 “小姐,您就陪奴婢走一遭嘛,求您了,求求您了!” 苏霓儿被青衣晃得头疼,拗不过,只能应下。 “行行,去,我去,用了早膳就去。” 言罢,她睨一眼置物架上勾着的男子衣袍。 那是昨日她离开陆卫青的墨雨轩时,披走的。 “你先把少爷的衣裳给他送过去。” 青衣一怔,随即吐了吐舌头,“奴婢才不要呢,您自个送。”,又意味深长地笑,“小姐,您就该和少爷多接触。少爷真的好疼您,满心满眼都是您呢!” 苏霓儿翻了个白眼,想说陆卫青才不是,在你们面前装的呢,面上却是娇羞地笑着、嗲着嗓子应。 “嗯呢,我也好喜欢他呢!” * 冬雅阁外,陆卫青沉浸在刚才和青衣的对话里。 他将水放在缨儿的盥洗室门外后,在篱笆墙外,遇到正往冬雅阁赶的青衣。 青衣嘴里大口大口咀嚼着,见到少爷过来,慌慌张张把手中的窝窝头藏在身后,很努力地咽了咽,俯身朝陆卫青行了一礼。 “少爷早!” 许是担心少爷责骂,毕竟主子没用早膳,奴婢是不能先吃的。 这不合礼数。 青衣赶紧解释。 “小姐不吃窝窝头,每回都赏给奴婢吃,所以奴婢,奴婢......” 陆卫青犀利的视线扫过瑟瑟发抖的青衣,冷冷道。 “小姐不吃窝窝头?” “是的,小姐说她小时候吃多了,腻歪,看见就想吐,一口都吃不下。” 陆卫青剑眉紧蹙,“......小时候吃多了?” 青衣见少爷没有要责罚的意思,关注点全在小姐身上,胆子大了些,忙不迭回答陆卫青的话。 “小姐小时候不是乞丐么?她嘴甜、舍得干活,谁家需要帮忙的,她跑得最勤快,故而街坊们喜欢她,总是留口吃的给她。穷人家窝窝头最多嘛,她就吃腻了。” 陆卫青眸色一暗,想起昨日在河畔洗衣裳时,缨儿说的那些话,握着砍刀的大掌紧了又紧。 “她不是总被嫌弃?总被欺负?” “怎么可能!”青衣像听到天大的笑话似的,“小姐性子开朗又讨喜,在东巷可是孩子头,那些年纪大的男孩都听她的,混得可好了!” 陆卫青阴冷的面色更沉了。 他记得清切,缨儿说她小时候住在桥洞,和东巷的孩子们不熟,挖野菜都得小心翼翼的,若是不小心遇上年长的孩子,很可能会挨揍。 陆卫青沉沉一笑,“谁告诉你的?” “小姐自个说的呀!” 青衣不以为意,“小姐现在也会提及呢,说哪个大婶最疼她、哪个大爷最大方......还有曾经玩得好的小伙伴,叫什么来着?哎呀,奴婢忘了,反正小姐小时候挺被关照的。” 似是为了证明自己没说错,青衣又道。 “小姐性子多烈啊,敢拿着棍子跟男孩干架,怎么会允许别人欺负她?没可能。” 青衣碎碎念完,陆卫青沉着脸示意她下去,那单薄的唇线抿得死死的。 恰好清袂寻过来了,“少爷,薛家的案子已经处理了,就等您过去批示。” 陆卫青颔首,幽邃的视线再次望向冬雅阁的方向,寒光凛冽、凉意瘆人。 第18章 薛府因贪i腐被抄家,动静闹得挺大,但前来围观的多不是看热闹,而是为了一睹大理寺少卿的风采。 娇滴滴的富家小姐、穿得清凉的美艳俏妇、衣着华丽的官家千金...... 就连对面二楼的露台上,还斜倚着十几位面色含羞的姑娘,摇着扇子不时往薛府门前瞧呢。 薛府门前,几十个带刀官兵进进出出,像是在忙着清点财物,多是些干杂活的,独独没见风口浪尖上的俊美男子。 青衣:“小姐别慌,大理寺少卿该没出来,咱先等等。” “可美死他了,这待遇,十年不见得有一回,”苏霓儿嗤笑,“也不知他夜里睡觉,牙笑歪了没?” 寻了处视野还算好的花台站着,不多久三三两两的嬉笑声传来,身旁几个女子围在一起低头交耳,时不时捂着嘴笑。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八卦,苏霓儿难挡好奇,不动声色地凑近了,听见她们说—— ——“现在的人胆子也太大了,青天白日的,哎呀,害不害臊啊!” 说的是昨个上午,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侣跑去河畔偷i欢,啃得彼此喘i息连连,吓得那些洗衣裳的大娘们捂了好久的耳朵呢! 苏霓儿:“不会吧?这么刺激?不怕被抓了现行?” 若是夫妻还好,顶多被人搓着脊梁骨骂一通,说不知廉耻; 如若不是,偷汉子的会被浸猪笼,勾搭娼i妇的会被打断腿,就算是男未婚女未嫁的,也是失了清白啊! 一个肉嘟嘟的胖女子回眸:“真的,我姨娘亲眼瞧见的,这事儿早传遍了!” 苏霓儿看了眼大家伙,各个点头,方才知晓她怕是在府上闷久了,得知消息的速度忒慢了些,随意附和了几句,又道。 “知道是谁不?” 众人纷纷摇头,“不知道。只听说男子长得十分俊俏,是个面生的;女子戴了个白色帷帽、穿了件鹅黄色纱裙,身材还挺好。” 苏霓儿猛然一惊,恍然间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木了。 ......不会说的是她和陆卫青吧? 偏偏青衣是个脑子迟钝的,看向苏霓儿身上的鹅黄色纱裙,“呀”了一声。 “小姐,那人的打扮和您好像!你们都戴着帷帽、穿着一样颜色的......” “闭嘴!” 苏霓儿急急捂住青衣的嘴,转身对着众人讪讪笑,“呵,巧合,巧合。” 言罢,忙不迭拉着青衣往边上站了些,挺直腰背,假装此事与她毫无关系。 真是的,那些大娘也太鸡i婆了。 她不过同陆卫青去河畔洗了个衣裳,一没牵手、二没拥抱,连羞答答的软言细语也不曾有过,怎地被传成这样? 还有没有天理了? 不行不行, 她不会认的,绝对不会认的! 正尴尬着呢,听得人群中有少女的尖叫——“哇,大理寺少卿出来了!”,众人忙着看美男,很快便忘了刚才那茬了。 一个身形高大的俊美男子,赤着浮云的黑色皂靴踩着地面声响,气势威严地走到门庭前。 他头束玉冠、着赤黑色锦袍、腰间束一把黑色砍刀,那狭长的桃花眼漫不经心地一瞥,多情中透着看不透的危险。 ......陆卫青? 被丰县少女仰慕的大理石少卿是陆卫青! 苏霓儿心中大骇,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这些年往来的书信中,陆卫青淡淡提过他在朝中谋了份职务,虽不晓得他具体的官职,但也绝非泛泛之辈。 且他回来之后,一早便告知,他尚有公务在身。 不曾想,他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处理薛家案子的! 青衣也惊到了,扯着苏霓儿的袖摆,激动道。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7节 “小姐,是,是少......” “别说!” 苏霓儿再一次捂住青衣的嘴,使劲摇了摇头,压低了声线,“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这儿的花蝴蝶太多,她还是低调些好,别把自个扯到他的烂桃花里。 许是怕什么来什么,明明她和青衣站在最边上,并不显眼,薛府门前的陆卫青好巧不巧发现了她。 他本听着下属汇报着什么,忽地剑眉一挑,侧眸,好看的桃花眼慢悠悠地望向人群中的她。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只觉得他的目光异常凌厉,不复昨日的温润,带着瘆人的凉意,寒得很,激得她禁不住打起了摆子。 可这般锐利的眼神,瞧在春i心萌动的女子眼底,便是另外一番光景。 ——“天啊,少卿的眼神好温柔、好多情啊!” “你说他是不是在看我呢?啊,人家都不好意思啦!” 就在这时,一个妩媚的女子扭着腰肢走出人群。 她广袖半遮面,多情地望着门庭前的陆卫青,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似有千言万语说不清。 可她尚未靠近,一个脸上有疤的带刀官差便将她拦住了。 官差:“无关人等,一律不准进出薛府。” 女子很委屈,娇滴滴道,“我,我不是。我只是,只是见天气太热了,给,给少卿大人......” 官差显然没空听她说完,不耐烦地打断,以刀为笔在地上画了条线,粗鲁地指了指。 “以此线为界,凡超过此线者,属扰乱朝廷办案,依法惩处!” 官差话落,无数想搏一搏求得陆卫青另眼相看的女子,纷纷停下雀跃的脚步。 之前那位肉嘟嘟的胖女子跟看笑话似的。 “这些人没脑子的么?人家少卿大人已经有未婚妻了,自然不可能被勾搭去。” 苏霓儿一震,“你怎么啥都知道?!” 她和陆卫青昨日才定下婚事,隔壁的阿牛哥恐怕也还不晓得吧? 胖女子大喇喇地笑,“人家少卿大人亲口承认的,错不了,”,又指了指身旁瘦些的姑娘,“我阿妹昨天被拒绝了,哭了一整宿呢!” 苏霓儿:“!!!” 哭啥?有何难过的? 有些人空有一副好皮囊,内里却是一头会变心的狼,被拒绝了该庆幸,因祸得福啊! 可青衣不这样想,使劲晃着苏霓儿的胳膊,兴奋得就差原地跺脚了。 “小姐,少爷是个靠得住的,没有花花肠子!” 苏霓儿被晃得整个人天旋地转的,翻了个白眼,极为敷衍地冷哼, “对对,天下男子数他最痴情,够了吧?” 苏霓儿的声音极低,语调平淡没什么温度,照说不该掀起浪花,门庭前的陆卫青偏就听到了,睨向苏霓儿,对着先前的官差低语了几句。 官差急匆匆跑来,一扫之前的傲慢,对着苏霓儿恭敬行礼。 ——“嫂子,陆哥请您过去。” 这句话,让原本看热闹的众人一下子沸腾了。 ——“‘嫂子’?她是少卿大人的未婚妻?不是,少卿大人姓陆?” “这不是殷娘家的缨儿小姐么?” “擦!” 苏霓儿在丰县生活了这些年,人群中难免有认出她的。 众人虽是意外,却又同时默契地嘘一口气,毕竟输给丰县最貌美的姑娘,也不是多丢人的事。 不同于众人看热闹的心境,苏霓儿眼下多少有些慌乱。 他为何将她拖出来? 替她挡烂桃花还是另有原由? 她缓缓抬眸,对上陆卫青魅惑的桃花眼。 他不禁笑着,眼波里流转着温和,眸底却暗藏着说不清的抗拒。 她隐隐意识到他生气了,又不知他究竟在气什么。 她才懒得揣摩他的心思,鼓着桃腮拒绝。 “哥哥不是在办案么?缨儿不便打扰。” 苏霓儿捉着青衣要走,前来传话的官差却不依。 “不打扰!嫂子,案子已经办完了,陆哥闲着。” 苏霓儿隔着帷帽瞪了陆卫青一眼,忽地语调一转,柔声细语的样子,乖巧得很,可任谁都能听出一股子阴阳怪气。 “既然闲着就闲着吧,这儿人多,热闹,冷不着他的。” 一直静静看热闹的众人不安定了。 敢情是吃醋哩,正主来抓现行哩! 先前扭着腰肢想接近陆卫青的美人儿低下头,旁侧的胖女子领着妹妹不动声色地站远了些。 纵是这般,却没有一个人嚷嚷着离开,皆等着看好戏。 陆卫青眉眼一挑,似看透了她这样的小把戏,沉沉一笑,赤金色的裳摆微动,走到她跟前。 高大的身影遮住她面前的光,空气中暗香浮动。 他一句话未说,捉了她细嫩的柔荑,放在掌心揉了又揉。 似宽慰、似证明,占i有的姿态十足。 苏霓儿浑身一僵。 他分明是给她下马威来着! 娇嫩的手腕被禁锢着。 他一点不温柔,捏得她生疼。 她使着巧劲想要挣脱,挣脱不开,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发怒,只能硬生生由他牵着。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缱i绻,指尖的力道却重了些。 “你上回说丰县的早市热闹,陪我逛逛。” 他不容拒绝的邀请没有商量的余地。 两人扭扭捏捏地缠在一起离开,倒像是闹了小矛盾后打情骂俏的。 这两日,无论姿色多好的姑娘,便是央着各种关系凑到少卿跟前了,也未曾得到过一眼想看。 都说少卿不近女i色, 可人家哄妻的时候,明明好温柔好宠溺哒! 青衣是最骄傲的,扯着嗓子宣扬两人的情谊。 ——“我跟你们说,少卿大人在家的时候,对我们小姐还要好呢!” “什么?他们已经住在一块儿了?” “对呀,我家少爷和小姐青梅竹马,相爱着呢!” ...... * 酷暑天热,丰县的早市散得早,不到巳时,街上卖早点的小摊贩稀稀拉拉的,没剩几家。 苏霓儿气鼓鼓地走在前面,揉了揉被陆卫青捏得发疼的手腕,心里骂了他无数回,面上还要装和气。 不忍旁人瞧出端倪,她放慢了脚步,等着陆卫青靠近。 “这么晚了,你还没用早膳?” 陆卫青不回答,脑中浮现出青衣说的话—— ——“小姐从不吃窝窝头,因为小时候吃多了,腻歪;” “小姐儿时混得挺好,其他孩子都听她的。” 想起缨儿说过恰好相反的话,也不知谁在撒谎,他眉间凌厉渐起,面色阴沉,却是意有所指。 “想吃窝窝头。” 苏霓儿还在为刚才的事气着,吐出来的话不自觉带着凉薄的意味。 “您这是好日子过多了,惦起了粗食?” 窝窝头不是什么好东西,上不得台面,讲究些的富贵人家,都是赏给下人吃的。 话虽如此,苏霓儿还是领着陆卫青去了巷子尽头的一个小摊贩前。 “婆婆,十个窝窝头,两碗油茶粥。” 小摊贩前有几张简易的小木桌,苏霓儿和陆卫青面对面坐下。 窝窝头上了后,苏霓儿径直端走一盘,对陆卫青说。 “你先吃,我马上回来。” 不远处有几个清瘦的小乞丐,蹲在地上玩石子。 苏霓儿递出窝窝头:“姐姐最讨厌吃这玩意儿,腻歪得很。你们能帮我吃了不?” 陆卫青坐在小凳上,拧眉瞧着眼前的一切。 金辉遍洒,阳光下的苏霓儿似渡了一层曼妙的光,那鹅黄色的纱裙隐隐浮现出流沙般耀眼的神采。 那些小乞丐们,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定定地瞧着苏霓儿,脏兮兮的手儿在背后擦了又擦,才畏畏缩缩地接过窝窝头。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8节 卖窝窝头的婆婆端上两碗油茶粥。 年纪大了,走路不利索,眼睛却是清朗的。 婆婆:“这些孩子啊,命苦,好几天混不到一顿饱饭,窝窝头就是顶好的东西。缨儿小姐是个心善的,常变着方子接济他们呢。” 陆卫青沉默着,如山的眉却是越蹙越紧。 不一会儿,苏霓儿回来了,取了双筷子,极其自然地夹了个窝窝头,咬上一口。 配上油茶粥,又是一口,回头望向摊主。 “婆婆,再来两个,我没吃饱!” 陆卫青阴冷的气息一下子就散了。 他低着头,浅浅一笑,醉美的唇侧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对了,”苏霓儿放下筷子,“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今个已经十四了,陆卫青定的是明日离开丰县,说是得赶在十六日前回京复命。 反正薛府的案子已经结了,不如早些走。 今日就不错嘛,风和日丽的,回京的路上也不赶,慢悠悠的,多好! 陆卫青:“你很想我回京?” “哪有?”苏霓儿皮笑肉不笑,“我这不寻思着你压着犯人,路上太赶了,累么?再说了,家里有我,你不担心。我保证娘亲好好的。” 陆卫青咬了口窝窝头,又喝了口油茶粥,一直没有说话。 用完膳,他拿出一张织着荷花的绢子,擦拭了唇侧的汤渍,看向苏霓儿。 “上京风景秀丽,去小住一段时日?” 第19章 (下章v) 对于陆卫青的提议,苏霓儿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她躲他还来不及呢, 哪会跟着他去上京? 尽管她不知陆卫青为何想让她一起走,许是试探她?又许是单纯的客套之话? 但无论怎样,她心中一直紧绷着的弦彻底断了。 后日是十六,她的生辰之日。 上一世她和陆卫青就是在那日有了肌肤之亲。 那是她不堪回首的往事,虽是迫不得已,却在多年后被文人墨客指着鼻梁骨骂。 她不想重蹈覆辙。 唯有陆卫青明日顺顺利利离开丰县了,和她不在一块儿,她才心安。 是以剩下的时日,虽是不到一日的功夫,苏霓儿过得格外焦躁。 回了府上,她第一时间找到梳妆台上放着的小木箱,确定陆卫青的半块玉佩尚在、也无谁动过的痕迹,她才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自打她知晓陆卫青对她恨之入骨、且一直在寻找她后,她不仅睡觉不敢摘帷帽; 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她还要仔仔细细地查看小木箱。 那小木箱上的锁扣,都快被她掰坏了! 总这么干坐着也不行,她总得找点事做打发打发。 她拉着青衣去了厨房。 青衣坐在灶前生火,火苗将她肉嘟嘟的脸烤得红扑扑的。 “小姐,您真是有心,给少爷做路上吃的葱油饼。少爷要是知道,一定很高兴!” 苏霓儿往面盆里加水,一面应着青衣、一面无精打采地和面。 “他是我未婚夫,应该的嘛。” 主仆谈笑间,何妈妈搀着殷娘过来了。 夕阳西下,端庄的妇人缓缓走在篱笆墙外的青石小径上。 到底生了场大病,身子骨比不得先前硬朗,不长的一段路歇了好几回。 苏霓儿赶紧放下手上的活,接过青衣递上的碎布,随意地擦了擦手,迎出去。 “娘,您怎么来了?有什么要交代的,说一声就是,不劳累您跑一趟。” 殷娘站在门框边上,缓了缓,“总躺着不是个事,腰都睡麻了,走动走动也好。”,往灶台上望了一眼,“说是你在做葱油饼?做给你哥的?” 苏霓儿乖巧地笑:“这不回京的路远着么?路上不方便,带几个饼总是好的。” 殷娘捉了苏霓儿的手,放在掌心拍了拍。 “缨儿懂事了,晓得心疼夫君,娘啊,很欣慰。” 殷娘眼尾染了湿意,“可后日是你的生辰,及笄的大日子。筠儿不能陪着你,娘心里头始终......” “娘,女儿不在意的,” 苏霓儿宽慰道,“男子汉大丈夫,当以国事为重,女儿理解。更何况大婚前哥哥会回来,也就三个月,很快就过了。” 殷娘点头,不知怎地说起夫妻间的相处之道。 说“情谊”二字最经不起考验,但凡隔得远了,长久不见,再好的鸳鸯也会生出嫌隙,尤其是这个年纪的男子,心是飘着的,很容易被不三不四的狐狸精勾了去。 何妈妈也劝道,“小姐,少爷长得多俊,多遭人惦记?您就不担心么?” “不担心!”青衣抢着回答,“少爷的心都在小姐这儿,跑不了哒!” 殷娘和何妈妈同时瞪向青衣,青衣吐了吐舌头,虽不懂错在哪儿,却还是听话闭上嘴,埋头扒拉灶里的灰。 殷娘接着说,“既然筠儿想你一起跟着去上京,你就去。听话,娘能照顾好自己。” 话说到这份上,苏霓儿总算知晓殷娘为啥过来了。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应的。 “娘,您这是陷我于不孝。您病成这样,女儿说什么也不会离开您的。” 苏霓儿笑着把殷娘往外推,“这儿火烤着,热得很,您且回去歇着。我还得给哥哥做饼呢,不陪您了。” 殷娘叹道,“你哥今晚有应酬,回来得晚。你有什么想法,可以同娘说......” “娘!” 苏霓儿娇i哼一声,“您就别管啦,我同哥哥好着呢!” 总算支走殷娘和何妈妈,苏霓儿长长嘘一口气。 胡乱做了两个饼,给青衣一个尝尝鲜,自己手上拿了一个。 “剩下的你做吧。方法已经教给你了,裹了肉馅捏成饼状,煎熟了就成。” 青衣吃得正带劲,满嘴的肉渣子,闻言吧嗒吧嗒嘴皮,愣道。 “小姐,您不给少爷做啦?” “我做了呀,”苏霓儿指向她和的面团,又晃了晃她手上的葱油饼,“这不还有一个么?” 言罢,苏霓儿拍拍青衣的肩,径直出了厨房。 等到了她的冬雅阁,她迫不及待咬上一口葱油饼。 嗯,真香。 * 苏霓儿用过晚膳,躺在红木色的拔步床上,望着头顶的绢纱帐子,恍惚间生出几许怅然。 窗外盛夏天热,夜风裹着荷叶的清香,不带凉意,反透着丝丝燥意。 今夜她是睡不着了,只能睁眼到天明,盼着陆卫青明日顺顺利利离开,千万别出幺蛾子。 陡然,门外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三下,干净利落。 苏霓儿刚沐浴过,穿着银色的寝衣,听见声响下了床,快速取了柜子里的纱裙换上,问门外的人。 “谁呀?” 粗沉的男中音响起,“我。” 苏霓儿怔住。 这么晚了,陆卫青来干什么? 她极快地收拾妥当,检查了头上的帷帽,确定再无任何遗漏的地方,打开门。 门外,陆卫青一席赤黑色锦袍站在台阶上。 廊下的月辉正好,洒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火一般的灼目。 他应是才回来,尚未来得及换衣裳,举手投足间尽是浓郁的酒香。 陆卫青:“娘说你有事找我?” 他一开口,齿间的酒香肆意。 他的声音低沉,不似平日里的温润,略有些暗哑,斜挑着的眼尾稍红,似染了微醺的醉意。 苏霓儿恍然,如果说给他送葱油饼也算事的话...... 可矮几上空荡荡的漆盘,里面除了点葱油饼的渣渣,啥也不剩。 苏霓儿抬手就要关门。 “没有,娘记错了,” 半合的门却被陆卫青用剑柄抵住了。 他站在檐下,拧着眉梢,抚了抚额,揉了揉太阳穴。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29节 “娘说,你这儿有冰镇酸梅汤?” 酸梅汤解酒,配上爽口的冰块,能让快要炸裂的头分外清爽。 而屋内的矮几上,正放着一蛊蓝白色相间的青花瓷,里面盛了深红色的酸梅汤,混着冰块,夜里消暑用的。 不是苏霓儿小气,分他一碗酸梅汤真不是大事。 可眼下实在太晚了,寂寥的院子里,又只有他和她两个人...... 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影挡在她面前,似乎轻轻一拥,就能将她折断了。 她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只隐约觉得他的呼吸略显粗沉。 她忽地就慌了。 “没,娘哄你的。” “嗯?” 他似是不信,幽邃的眸朝里望了一眼,面色瞬间就沉了,越过她,径直走进房内。 赤着金边的皂靴踩着地面声响,一声一声,踩在叫嚣的深夜。 月门上缀着珍珠的帘子被撩开。 华裳摆动间,他坐到了窗边的矮几前。 他身量高大,便是坐着,也挡住了檐下罩灯的大部分光线。 那罩灯上绘着的白莲浮沉,映照出他清冷刚毅的下巴。 巨大的压迫感袭来,不大的屋子里全是他浓烈的男子气息。 他怎么好意思? 好意思擅闯她的闺房?且未得她的允许! 她沉着脸,就要撵人走,他倒跟个没事人似的,修长的指勾了茶盏,给自己倒了盏酸梅汤。 那幽邃的视线扫过茶盏的边沿,暗了暗,却是一句话未说,仰头灌了一大口。 喉结滚动的声音炽烈,烫得苏霓儿耳尖红透了。 “你,你快些喝,喝完,喝完赶紧走。” 陆卫青却是不慌,饶有兴致地晃着茶盏。 “我的衣袍呢?” 他尚有一件外袍在她这儿,她记得。 她气鼓着桃腮,恶狠狠地下逐客令,“我不管,反正我给你找完衣裳,你就得走。” 她转身回了里间,开始翻箱倒柜寻找他的外袍。 奇怪了,她明明记得叠好了,放在衣柜的最上层。 昨个还瞧见了,怎地现下不见了? 越是找不着,越是心焦;越是心焦,所有的感触越被放大。 矮几距离她的位置很近,中间就隔了一道八扇苏绣屏风。 地上光影灼灼,是他随意又慵懒的坐姿。 她总感觉有一道压迫的视线,隔着苏绣屏风落在她身上,像是猛兽紧盯着挣i扎的猎物,凌厉又危险,让她整个人紧张到不行。 她一紧张就想说话。 “墨雨轩没有冰镇酸梅汤么?非得上我这儿讨?” 陆卫青不搭话,苏霓儿就继续说,打开另一个衣柜翻找。 “也是,你厚脸皮惯了,不害臊。” 阴阳怪气的话不好听,陆卫青似一点不在意,一直安静地听她说着。 片刻后,他冷不丁问她,“还有冰吗?” “有,就在冰鉴里,” 苏霓儿答完就后悔了,站在原处怔了半晌。 陆卫青却是一笑。 青铜色的冰鉴古朴厚重,置在矮几边上。 冬日里将冰窖里的冰块放置其中,保管得当,能存至夏季,是消暑的盛物。 陆卫青打开冰鉴顶上的盖板,取了数粒冰块倒入青花瓷盏,混在酸梅汤里,拌匀了,又给自个倒了一盏。 那略带老茧的指腹抚过茶盏的边沿,细细地摩挲后,浅浅抿下。 怡然自得的模样,很是惬意。 苏霓儿却慌透了。 找不着他的衣袍,他一时半会就不走,急得她整个后背都湿透了,汗涔涔的。 恰好窗边的软塌上叠着一沓衣裳,傍晚时分青衣收下来的,尚未来得及放进衣柜。 里面有一间月牙色的,和陆卫青的衣袍一个颜色。 苏霓儿赶紧指向那沓衣裳,“你看那里面有没有?” 此刻,她出了八扇苏绣屏风,站在他面前,局促不安地捏着宽大的袖摆。 帷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却遮不住她曼i妙的身姿。 如墨的发随意地披散在耳后,比丝绸还要顺滑,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发梢吊着未干的水珠,打湿她玲珑的腰际,隐隐衬出服帖的一抹曲线。 他不过看了一眼,眸底涌起一道浓黑,又很快被他掩下。 他微微倾身,遒劲的指随手一勾,勾起塌上月牙色的衣袍,抖了抖。 “这件?” 那是一件小巧的女子寝衣,和冗长的男子衣袍相差甚远。 苏霓儿尴尬地笑,想说不是,陆卫青指尖勾着的寝衣忽地滑落,掉出里面藏着的大红色小衣。 唔! 小衣惹眼,前襟上大朵的牡丹花盛艳,那细长的带子,隐隐勾出极致的曲线。 夜风拂过,小衣上淡淡的女子体香若有似无。 “别看!” 苏霓儿整张脸红透了,羞得恨不能自绝了,“闭上你的眼睛!” 没什么比眼下的氛围更让人难受的了。 她急急蹲下,慌里慌张去捡地上飘逸的寝衣和小衣。 就在他的脚畔。 小衣落在他的黑色皂靴上。 红色荼蘼,和黑色混在一起,反差剧烈,却有一种诱人犯罪的原始美感。 她能感受到他没有闭眼,而落在她头顶的视线,是多么的炙热和浓烈。 她胡乱捡起衣裳,裹成一团藏在背后,快速起身。 可她实在太慌乱了,起身的时候,不慎触到矮几上的茶盏。 ——“砰”! 还盛着半碗酸梅汤的茶盏落在地上,碎成了数片。 烛火下,破碎的茶盏刺眼,却能叫人看得异常清晰。 那茶盏边沿残留着她的红色口脂......以及他尝过的痕迹。 她猛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人都呆住了。 偏在这时,木门“哐当”一声,从外面被蛮力合上,接着是叮叮当当锁门的声音。 ——“小姐,夫人说了,等明个少爷启程之时,再放您......和少爷出来!” 苏霓儿:“......!!!” 抬眸, 正对上陆卫青深邃的眼和滚i动的喉结。 第20章 苏霓儿怎么也没想到, 殷娘会在这个时候,把她和陆卫青关在一个屋子里。 陆卫青明日离开?丰县,殷娘此举明摆着指望他俩发生点什么。 说不定她翻来覆去寻不到的男子衣袍, 也是?殷娘故意使的绊子呢。 偏生她无法明目张胆地反抗和拒绝。 可是?长夜漫漫, 让她和陆卫青共处一个屋子, 浓i烈的男子气息能?烫得她化了, 她哪里呆得下去? 此刻, 他就站在她面前,距离她不过三尺。 屋外锁门声灼灼, 他稳沉如巍峨的山, 眉宇间不减方才的灼i热, 凝视着她的眸光如火,将他的渴i望宣泄得一塌糊涂。 她紧张得整个脚指头都缩起来了。 却还要假装镇定。 她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奶凶奶凶地问他, 声音不敢大了, 怕外头的青衣听见,只能?凑近了,踮起脚,由下往上地瞪他。 “你和娘是?一伙的?”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0节 面对她的质问, 他只错愕了一瞬,很快反应过来, 阴冷了脸。 隔着帷帽,他看不见她的容貌, 却能?看见她紧拽在手心、藏在背后的那一抹大红, 视线从?她的心口处若有似无地飘过, 压迫又危险。 他沉沉开?口,吐出的字符像是?砂砾滚过喉间, 粗粝且低沉。 “我?若是?想要,何须锁门?” 简单的几?个字,彰显了他的霸道和矜骄,也暗示了他亦是?无辜。 事实的确如此。 他看似清冷、不好女色,可面对翻涌的欲,他从?不遮掩。 前世,他若是?兴致来了,把她压在林子里的枯树上是?常有的事,又岂会使这种卑劣的手段得到她? 她信的,嘴上非不饶人。 “我?不管,反正是?你惹的祸!”顿了顿,又贴近几?分,咬牙切齿地威胁,“晚些找你算账!” 若是?他不来冬雅阁寻她、不死皮赖脸地讨酸梅汤喝,两?人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说到底,陆卫青难逃其?咎。 她回身去拍锁起来的门,“青衣,别?闹了,赶紧把门打开?。我?这儿床硬,睡着不舒i坦,就不留哥哥了。” 门外没有动静,苏霓儿又喊, “那也得先让哥哥沐浴更衣。他饮酒了,一身的酒味,熏死人了。” 盥洗室在隔壁,就算沐浴也得先开?门。 陆卫青正坐在窗边的矮几?前,倒了一盏酸梅汤握在指尖把玩。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轻飘飘地睨向她。 他修长的腿随意地分开?,整个人慵懒且肆意,似乎一点?没被外头的动静惊扰,云淡风轻的样子,恨得苏霓儿牙痒痒。 他不在意,她却是?慌透了。 她急急凑到窗边,想看个究竟,可窗子瞬间合上,被一条铁链从?外头蛮横地拴住。 眼下,连逃的机会都没了。 她多少有些生气。 “青衣,你当?真不留一点?情面么?” 话头一转,搬出大小?姐的威严,“我?把茶盏打碎了。你先进来,收拾干净。” 屋外的青衣终于憋不住了。 “小?姐,您就别?喊了。这大晚上的,很容易被街坊们听见,多不好!” 何妈妈也道,“您安心和少爷过吧。老奴和青衣就守在外头,保证不打扰你们。” 苏霓儿:“!!!” ......不仅锁了他俩,还顺带监i视他们做了什么? 娘,您想的真周到! 苏霓儿拧不过,晓得今晚无论如何也得和陆卫青凑合着过,怨气渐起,一巴掌按下他把玩着的茶盏。 “喝,你就知道喝!你就一点?不着急么?” 陆卫青幽幽地瞥了她一眼。 那按在他茶盏上的手儿纤嫩如葱,绷紧的每一处关节都似在抗议,抗议着她的不满。 不用看,也只帷帽下遮着的人儿气着了。 他取了另一个倒扣着的茶盏,扬起茶壶,刚要倒酸梅汤,顿住,问她,“加冰么?” “加,” 苏霓儿窝火得很,满腔的怨气不知该如何发泄,喝点?东西消消气也好。 见陆卫青从?冰鉴里取了冰块,看着数量不少,忙阻止道,“别?加多了,太凉了胃受不住。” 接过他递来的酸梅汤,她也没客气,大喇喇地饮了一口。 冰汤润过喉肠,心头那口闷气总算下去了些。 侧眸,正对上陆卫青似笑非笑的唇侧,方知着了他的道。 她恨恨地剁了一脚。 “你还笑得出来!” 陆卫青勾着茶盏,晃了晃,不疾不徐地应她,“既来之则安之。” 苏霓儿白了他一眼。 敢情被占便宜的人不是?他,他乐得。 她使劲给他出馊主意。 “要不你把门踹了?亦或是?一剑把窗子外头的锁链劈了?再不济跳到房梁上,取开?两?片青瓦,飞出去?” 陆卫青始终沉默着,浅浅地抿着酸梅汤,没有应她。 苏霓儿又言,“莫非你怕?放心吧,娘顶多打你一顿,打不死的。” 陆卫青好看的桃花眼斜过来,幽幽地一瞥。 苏霓儿急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惹的祸,你总得想解决的法?子啊!” 陆卫青:“娘在外头。” 苏霓儿浑身一僵,见陆卫青睨着眸子扫了眼窗口的位置,精致的下巴轻扬,“窗棱下面左数第三块砖的位置。” 而她和陆卫青就坐在窗边的矮几?前,和外头只隔了一堵墙! 那岂不是?刚才说的话,娘很有可能?都听见了? 陆卫青挑眉,“你说呢?” 苏霓儿整个人都呆住了。 仔细回忆刚才的话,全是?她一人唱独角戏,他装聋作哑。原是?有尊大佛在外头镇着,他在挣表现哩! 她气得肝疼,偏不好发作,愤愤往他皂靴上踩了一脚。 “你怎地不早说!” 语调一转,瞬间变脸,嗲着嗓子柔声细语地唤他,“哥哥,头还疼么?妹妹给你添些酸梅汤吧?” 矫揉造作的谄媚,无关风i月,可少女的尾音颤颤,自带一股子妩媚,愣是?听出了撒娇的意味。 他正盯着皂靴瞧。 赤着金边的黑色皂靴落下污浊的鞋印,干干净净的鞋面,被折腾地不成样子。 他眉宇间隐隐有不耐。 她又用胳膊肘捅他,指了指窗外,示意他配合。 他却是?无动于衷,狭长的眼扫过绒花地毯上碎了的茶盏。 茶盏边沿上,残留着她红色的口脂......以?及他尝过的痕迹。 本就暧i昧的氛围愈发旖i旎,她仿佛听见夜风拂过耳畔的呢i喃声,似男子粗i沉的呼吸、似喉结滚i动的饥i渴。 而撒泼在地上的狼藉不堪,无声地将他肮脏龌i龊的心思宣泄。 他几?乎带着命令的口吻。 “宽i衣。” 苏霓儿的桃颊红透了,不是?娇怯,而是?被他无i耻下i流的言语激到了。 可他的气场实在强大,目中带着压迫的凌厉和威逼,仿若要将她拆i吃入骨,吓得她忘记了反抗、忘记了逃离,木呆呆地立在原处,不知几?何。 与此同?时,窗外的墙角处响起一阵倒吸声,若是?听细了,会发现远不止一人。 许是?她的反应愣愣的,陆卫青久久得不到回应,斜勾着唇角,微醺的桃花眼轻佻。 “想我?帮你?” “你?!” 苏霓儿恼怒至极,深感?被冒犯,乍然起身,躲到了矮几?边上,无声咒了他好多回。 陆卫青似一点?不在意,翻身上了软塌,合衣仰面躺着,双臂枕在脑下。 他体形高大,宽阔的身子占据了软塌大部?分位置,交叠的双腿伸不直,随意地搭在另一侧的翘头上。 他闭上眼睛,声音陡然提高了些,却是?又哑又沉。 “快些,” 言语间,他轻挥衣袖,南北角落里的莲花罩灯忽地熄灭。 黑暗袭袭,烛火熄灭的一刹那,人的反应会有片刻的迟钝。 她本能?地护住自己,捂紧单薄的纱裙。 若是?他强i行对她做什么,她哪里挣i扎得开?呢? 愈想愈恼,她甚至悄悄拔下发髻上的金簪,不动声色地握在手心。 可她始终没等来陆卫青的进一步举动。 她惶惶然睁开?眼。 不甚明亮的月辉透过雕花窗,隐隐照出软榻上颀长的人形。 他似乎困倦了,低沉的呼吸渐渐平稳,喉间溢出来的字符懒懒的。 “睡。” 苏霓儿终于意识到,他是?在做戏给外面的殷娘听。 所有的紧张一下子消散,她长长嘘一口气。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1节 既然他选择软塌,再好不过,但愿能?相?安无事地渡过今晚。 不过,她依然不敢大意,卧房里多了个男子,怎么都是?不安心的。 她提着裙摆小?心翼翼地往床榻走?,连呼吸都是?拘谨的。 夜太黑,她看不清,只能?靠着熟悉的记忆,摸索着前行。 陡然,她踩到什么,脚心一阵刺痛。 ——“啊!” 她忍不住惊呼出声,踉跄着朝地上倒去,却听得软塌声响,一道人影闪至跟前,随即跌入一个泛着淡淡荷叶香的清冽怀抱。 陆卫青拥住了她。 她第一反应便是?推开?他,颤颤巍巍地想要站起身,奈何重心不稳,左脚心又疼得厉害,尝试了好几?回也立不起来,反倒抓得他的锦袍皱皱巴巴的。 这个过程被无限拉长,黑暗中又看不清切,只感?受到他的身子僵直得厉害,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刚硬。 隔着帷帽,他的呼吸洒在她的头顶。 “你踩到碎茶盏了。” 夜里他的视力极好,几?乎同?白日无异,能?清晰地瞧见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 苏霓儿可没有这般能?耐,忘记了矮几?旁还有一摊子碎渣渣没有收拾,不慎伤了自己。 冷汗从?白嫩的额间细细流下。 缓了缓,平静些了,苏霓儿借着陆卫青胳膊的力道直起身,单脚立在地上,下一刻便将陆卫青推远了。 “没事,脚崴了,活动一下就好,你不用管我?。” 言罢,苏霓儿强撑着单脚跳。 屋子不大,从?矮几?到拔步床没有多远,中间就隔了一道八扇苏绣屏风。 可往常没几?步的路,苏霓儿走?起来分外吃力。 一来太黑了,她看不清,步子不敢迈大了,生怕撞到桌椅之类的; 二来,仅用单脚跳动着前行,不方便。 陆卫青的眸色暗了几?分,负在身后的双手握成了拳。 没有谁忍得了被一再的拒绝,他的声音透着不耐。 “碎片扎到肉里,得尽快拔出来。” 否则会发炎,天气大了,说不定会化脓。 她晓得,她自然晓得。 脚心疼得蚀骨,那碎片扎得深,说不定罗袜早已猩红一片。 她忍下长睫下的湿意,莞尔一笑,强壮镇定晃了晃伤了的左脚,故作无所谓道,“没有扎到,好着呢!” 继续往前行。 却在经过屏风时,径直磕到了屏风边上的置物架,“哐当?”一声,磕得她帷帽差点?变了形。 她讪讪回头,“呵,没事,我?熟得很。你睡去吧,明个还得赶路呢。”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远离他,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 才不管陆卫青怎么想,才不管陆卫青睡在哪,不挨着她就好。 她拖着疲乏的身子,在黑暗中蹦蹦跳跳,总算摸到了床榻,松一口气。 挪上床沿的那一刻,她整个后背都汗湿了。 没有光,她只能?摸索着查看伤势。 绣花鞋底薄,茶盏的碎片锋利,她随手一摸,指尖滑i腻i腻的,隐隐有血腥味飘散。 她赶紧取了丝帕擦手。 可脚心的疼痛不减。 如陆卫青所言,她需得立即把碎片弄出来。 她靠坐在床头,拿一个软枕垫在身后,艰难地弓起左脚,又拿丝帕包了手,尝试着拔出碎片。 堪堪碰着碎片,她就痛得不行。 咿咿呀呀的,拧着眉梢哀中带哭。 躺在软塌上的陆卫青,烦躁透了。 他真的搞不懂她,明明碎片扎进肉里了,鲜血都流出来了,她还睁着眼睛说瞎话,死活不承认。 他就这般惹人厌,叫她防成这样? 她不仅仅是?畏惧他的。 娘说她有事寻他,他未做多想欣然前来,可她茫然的反应便让他猜了个七七八八。 娘哄他了。 他本该走?的,可她直白的拒绝让他生了反叛的心思,非得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 如他所料,她紧张得舌头都捋不直了,变着方子赶他走?。 她那气急败坏、又畏惧又拿他无奈可奈何的模样,委实生动有趣。 直到被迫同?他共处一夜,她所有的防备全部?爆发,就差拿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了。 他承认,他的气势过于骇人,寻常女子受不住。 可她太反常了,将抗拒和厌恶明明白白写在脸上。 他甚至怀疑,她同?他有深仇大恨,杀了她亲爹亲妈非得找他报仇雪恨的那种。 她愈是?这样,男儿的斗志愈发被撩拨,内心深处邪i恶的想法?肆意。 脑中闪过茶盏边沿的口脂,微甜的味道尚在口腔,他想象着她的唇形,一遍又一遍回味。 仅仅只是?回味,不值一提的冲动罢了。 可她躲在床上千i娇i百i媚地哭泣,直教人心烦。 他知道她疼。 脚心被扎了,能?不疼么? 女子的声音婉转,虽是?刻意被压低过,依旧撩i人。 那带着痛楚的轻唤、妩媚至极,似被欺得厉害,一声一声响在寂寥的深夜。 他瞬间想起私下和同?僚们聚在一起,说起晕段子,有人请他赋诗一首。 他便从?看过的书本里,拼凑些香i艳i糜i句,却也是?味同?爵蜡、索然无味。 如今却有了不一样的体会。 他沉沉嘘一口气,合上眼睑,将眸底的暗涌深藏。 再睁眼,猛然起身,大跨步走?向她。 她被他的突然闯入吓到了。 “出去!” 她压低了声线,厉声呵斥。 床尾立了道压迫的身影,她虽看不清是?谁,从?他的身形和气息中早已辨认出他的身份。 她不知他为何过来,冥冥中却有一股子不好的预感?。 此刻,她防备地半倚在床头,左脚心扎着的碎片尚未弄出来,疼得她直冒冷汗。 而她的姿势十分不雅。 为了方便弄出锋利的碎片,她撩起了裙纱,把白色的左裤腿挽到了小?腿处,露出纤细的脚腕。 那一抹莹白,便是?在漆黑的夜里,也扎眼得紧。 她急急放下裤腿。 “我?叫你出去!” 她声音不由大了些,又羞又恨,怪自己太弱,远不是?他的对手,否则她真想上前咬他两?口。 陆卫青没有言语,浑身的气势又急又沉,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奏,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了。 他不仅不离去,反霸道地凑近。 黑暗中,她看不到他眸底的神色,却也猜到他在发疯的边缘。 恐惧陡然升起,她抬手就是?一巴掌。 却被他反握住细嫩的柔荑,轻松制服。 他的呼吸都是?隐忍的。 “还来?同?样的手段使第二回 ,不新鲜。” 他说得轻飘飘的,苏霓儿瞬间想起两?人前段时日的见面,她打了他一巴掌,是?那么的干脆直接,在他俊朗的面容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手指印。 她忘不了他当?时誓要将她捏碎的神色,也不难想象现下的他,平淡的语气背后藏着怎样的愠火。 他捉着她的柔荑,意味深长地捏了捏,恰好扣住她狂跳的脉搏,似乎轻轻一掐,就能?断了。 她被他捏得生疼。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们,我?们,我?们说好的......” 剩下的话她说不出口,化作无声的排斥和扭动,扭动在床榻上的狼藉里。 他沉沉一笑,说着温润的话,手上的动作却是?一点?不温柔。 “莫动。” 他不知从?哪摸出一根细绳,三两?下捆住她挣i扎的双手,将其?高举过头顶。 她反抗得实在厉害,厚重的拔步床都摇响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2节 手腕被束缚着,她彻底乱了分寸,绝望铺天盖地袭来。 昏暗的月光下,是?他模糊且精壮的身体。 浓烈低沉的气息滚滚而来,她如砧板上的鱼,动弹不得。 她一下子就慌了,低低的哭泣中夹杂着数不清的咒骂。 ——“陆卫青,你个混蛋!” “你趁人之危,你不是?君子!” 尽管她怕得要死,可声音依旧细细的,不敢大了,生怕外头的殷娘听见。 陆卫青不知是?该笑还是?该骂,按住她企图乱踢的右腿。 “闭嘴!” 一张泛着荷叶香的丝帕强i行塞入她口中,堵住她口齿不清的唾骂。 她绝望的眼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 一滴一滴, 蔓延过绝美的粉颊,打湿她鹅黄色的纱裙。 他眉眼一挑,“委屈?” 她嘤嘤地哭泣着,咒骂悉数被丝帕堵住。或许是?她哭得过于哀伤,心口一抽一抽的,似乎下一刻就能?断气了。 他不咸不淡道,“能?配合么?” 苏霓儿忙不迭乖巧点?头。 眼下她任他宰割,哪里还有商讨的余地? 口中的丝帕被取出,她尚未来得及缓口气,立马朝着门外大喊—— ——“娘!” 尚未喊出口,刚张开?嘴,便被他再次用丝帕堵住。 用了狠劲,带着惩罚的意味,以?至于她坐不稳,头直直往后仰,幸得背后有个软垫,否则她的后脑勺就磕在拔步床的柱子上了。 他冷声道,“出尔反尔,小?人之举。” 苏霓儿深不敢苟同?,咬着丝帕嗡嗡地骂着,虽是?听不清,但也能?猜个大概。 “想说我?也是?小?人?”,他睨向她,一把捉了她受伤的左脚。 陡然,他指尖用力,打在她的足下,那刺入肉里的碎片被弹出,“叮咚”一声,落在绒花地毯上。 片刻的疼痛转瞬即逝,她从?哀泣中渐渐清醒,恍然间意识到什么。 他半坐在床尾,左手握着她的足腕,右手极快地褪去她的鞋袜,仔细地查看伤势。 于他而言,是?否掌灯区别?不大。 他都能?看得清。 那莹润的莲足,肌肤如水,五个脚指头可爱得紧,指甲盖粉粉的,泛着健康的光泽。 可他未曾有过半分的觊i觎或是?越矩,动作干净利落, 他淡淡开?口,说伤口不深,她脚心没有残留的碎渣,用点?消炎药、裹上纱布,休养几?日便好。 “你屋里可有寻常的药物?” 她便是?再傻,也知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她干咳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指向最左边的衣柜,声音哑哑的,不复先前的张牙舞爪。 “最下面一层,褐色的小?木箱里面装得有。” 由于她嘴里塞着丝帕,故而她说出来的话听不真切,全是?些咿咿呀呀。 陆卫青,“再说一遍。” 苏霓儿重复一次,陆卫青还是?不懂,苏霓儿窝火了,右腿打在软软的床褥子上,无声地抗议。 陆卫青抬眸:“还喊娘么?” 苏霓儿不回答,却是?温顺地低下头。 陆卫青便取了她口中的丝帕,又解开?她手腕上的细绳,转身去往衣柜处。 他很快回来,打开?合上的箱子,给她上了药粉,将伤口缠上纱布。 冤枉了好人,苏霓儿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道歉的话又说不出口,扯东扯西缓解着尴尬。 “一定要这样蛮横?你提前告诉我?不行?非得吓我??” 陆卫青估摸着纱布的长度,够用后,撕下多余的留作日后用。 他关注着手上的动作,没有抬头。 “我?说了你会同?意?” 这倒是?将苏霓儿难住了。 平心而论,她根本不会同?意,否则就不会一开?始撒谎,说她没被碎片扎。 她那点?心思,估计早被他猜到了。 她微红了脸颊,不敢回答他的话,于是?转了话头。 “遇见你真倒霉,不是?手臂受伤就是?脚受伤。” 更别?说前世那些折磨了。 她活动了僵硬的手腕,又揉了揉快要发麻的脸颊。 “你一点?也不旺妻。” 陆卫青缠纱布的动作一顿,苏霓儿又是?个没脸没皮的,上一刻气红了桃腮,转身能?嬉皮笑脸地唬人,“白长了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陆卫青抬眸,直直望进她被帷帽遮住的眼。 “我?长得好看?” 苏霓儿想了想,嘀咕道:“......丑死了。” 陆卫青却笑了,放柔手上的动作,在她的脚背上打了个结。 到底是?女儿家,玉足分外矜贵且羞敛。 他虽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今日之举是?为了替她疗伤,可玉足被他这般握在掌心,粗粝的指腹刮过她莹润的肌肤,她还是?臊红了耳尖。 待他松手,她忙不迭拉过薄裘,盖住她足下的风光。 “别?指望我?会感?谢你。今日之事是?你挑起的,你刚才还吓我?了,功过相?抵。” 陆卫青勾了勾唇,没应她,起身离开?。 忽然,窗外响起殷娘的声音。 ——“缨儿,刚才听见你在叫唤,可是?你哥欺负你了?” 苏霓儿从?薄裘里探出头,觉得或许有希望了,求一求娘,指不定能?让娘改变主意,当?下可怜兮兮地卖惨。 “娘,哥哥没有欺负我?。可是?女儿的脚扎到碎片了,流了好多血,可疼了。您快些给我?寻个郎中吧。” 外头半晌没有动静,苏霓儿接着唤,“娘?” 隔了会儿,殷娘再次开?口。 “你哥不是?给你包扎过了?” 苏霓儿:“!!!” 娘怎的啥都知道! 苏霓儿委实想不通,一双美目戚戚转着,落在八扇苏绣屏风上。 摇曳的月光下,她和陆卫青的影子清清楚楚地映照在屏风上。 高大些的身影立在床尾,娇小?些的半靠在床头。 两?人井水不犯河水,保持着礼貌又安全的距离,没有半分的依依不舍或是?浓情蜜意。 苏霓儿的心忽然凉了半截。 听得殷娘又言: ——“既是?受伤了,就让你哥好生照顾你。你们本有婚约,同?床共塌是?迟早的事,娘不计较。” 话说到这份上,已是?挑破天窗,明着让苏霓儿留陆卫青就寝。 一句“不计较”,是?藏不住的威压。 苏霓儿还想再说些什么,想了想,不情不愿地点?头。 “哦,女儿记住了。” 起身去扯陆卫青的袖摆,佯装娇滴滴道,“哥哥,上来一起睡吧。虽然你没沐浴,可是?缨儿不嫌弃你。” 苏霓儿很明显感?觉到陆卫青的抗拒。 在外跑的汉子多不讲究,尤其?是?做他们这行的,风里来雨里去的武将。 可陆卫青是?个例外,但凡有机会就泡在浴桶里,更别?说随身衣物,只要脏了,有机会就会换下。 今日应是?来得过急,没料到后面的变故。 尽管如此,被奚落了,难免有伤儒雅。 他冷冷拂开?苏霓儿,“我?怕脏了你的床。” 这番言语是?激苏霓儿的,但的的确确也是?说给外头的殷娘听的。 苏霓儿赶紧认错。 “不会不会。筠儿哥哥,刚才是?我?不好,你莫要生气。” 陆卫青抖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却也没再为难苏霓儿,而是?朝着窗外沉声道。 ——“娘,晚了,您且回去歇息。我?们的事,自有分寸。”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3节 言罢,他勾下蓝色的床幔,利索地翻身上床,合衣躺到里侧。 拔步床并不大,床幔更是?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小?到苏霓儿稍稍动一下就能?碰到陆卫青的衣袂。 好处是?床幔够厚,遮得严实,无法?在屏风上形成倒影,窗外的人瞧不见。 可两?人并排躺着,气氛实在压抑,周遭又静得出奇,她甚至能?听见他响如擂鼓的心跳声。 她一个人自在惯了,早不习惯枕边多个人。 男子的呼吸灼i热,不似女子的清浅,体温又格外烫人,便是?隔着衣袂,她也感?觉床幔内似冬天的火炉,热透了。 她挺尸般巍然不动,手心里却是?密密麻麻的细汗。 由于他上来之时,她尚未做好准备,只盖了半床被子,另外半截被子被他压在身下。 她尝试着扯了扯,扯不动。 她继续扯,听得他低沉的声音,似是?刻意地压制过,可听细了,依旧能?听出隐隐的不耐。 “别?动。” 她忽地就安静了。 片刻后,他稍稍抬起腰背,扯出半床薄裘,丢在她身上。 她赶紧裹住自己,从?脖子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裹成了密不透风的蚕蛹,翻个身,背对着他,几?乎贴在床沿边上,再往外一寸,便掉下去了。 和他相?处的每一刻都是?煎i熬。 她掰着手指来回数数,听窗外的夜风拂过翠竹林的沙沙声,想象着夜空的繁星到底有几?颗,哪一颗最亮最耀眼...... 实在熬不下去了,她把篱笆墙上攀爬着的蔷薇花数了一遍。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反正她全无睡意,极小?声地问他。 “......娘走?了没有?” 他没有回答,她却听到他喉结滚i动的声响。 在极致的夜里,清晰地划过她的耳朵。 她整个人莫明就焉了,瑟缩在薄裘里,缩成了一团,一动不敢动。 终于,窗外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知是?谁离去了,愈行愈远。 她正要问陆卫青,床幔被撩开?,他清风般飘了出去,仰面睡在地上,靠近拔步床的位置。 不用问也知道答案了。 枕边少了个人,她总算踏实些,将床幔再次合紧,挪到了最里侧,面向床柱。 这是?距离陆卫青最远的位置。 可她身下的温暖提醒着她,他刚才在这里躺过。 前世所有的屈辱和不堪潮水般袭来,像极了他曾经的怀抱,热烈过后,剩下满目的疮痍。 尤其?是?想到后日她要面临的折辱,也不知到底能?不能?避开?,心情便跌到了谷底。 她情难自已,哆哆嗦嗦地哭泣,把自个揉成面团。 陆卫青躺在地上,剑眉蹙得死死的。 那时断时续的哭泣声似催魂的符,压得他心焦。 他已经格外谦让她了。 不和她同?塌、不和她共枕,且尽量顾及她的感?受、做到君子之风,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当?初是?她要假意恩爱做戏给娘看,他没逼她。 甚至那笑话般的协议也是?她执意要签的。 若是?同?处一个屋檐下叫她如此委屈,他又何苦再坚持? “声音小?点?。” 他音色沉沉,带着压迫的口吻,没曾想她不仅不收敛,反而哭得更大声,双肩抖成了筛子,好似他真的欺了她千百回。 他引以?为傲的自持就这样败了。 ——“别?哭了!” 苏霓儿沉寂在过往的悲伤里,恍然间听见陆卫青吼她,顿时冒火了。 “凶什么凶?我?又没哭你!” 苏霓儿翻了一圈,挪到床沿边上,想好生教训陆卫青一顿,顾及门外有人守着,加之她受伤的左脚不方便,只能?愤愤作罢。 “我?哭我?的,你睡你的。你有什么可生气的?” 陆卫青强压下眸底的躁意,胸腔几?番起伏,而后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翻了个身,背对她。 他的沉默是?一种变相?的忍让,苏霓儿也不是?个胡搅蛮缠的,此事就算翻篇了。 她抹了脸上的泪痕,望向他的侧影。 “你明天真的会离开?么?” 陆卫青耳尖一动,没有应她。 她继续道,“不管刮风下雨还是?电闪雷鸣,哪怕半路遇见山洪、亦或是?山匪打劫,说了走?就一定要走?。” 陆卫青浑身一僵,气势陡然沉得厉害。 昏暗的月光下,能?隐隐看见他好看的唇线抿得死死的。 他咬着牙,冷冷道,“承蒙吉言,明日我?一定离开?。” “真的?” 她难抵欢喜,半侧起身子,见陆卫青不似说笑,心中安定了些。 只有他离开?了,她所有的担忧就会烟消云散。 尽管他大婚前会回来,但至少这几?月是?安全的。 刚才哭得太甚,消耗了力气和精力,同?时舒缓了心中紧张的情愫,这会儿缓过来了,平静多了。 她没盖薄裘,受伤的左脚轻搭在薄裘上,望着头顶的绢纱帐子发呆。 “那便是?最好不过了。” 发自肺腑的庆幸比当?面给人两?耳光还要难受。 陆卫青心口的闷气愈发翻涌,唇侧勾起一抹嘲讽的笑。 “妹妹如此厌恶我?,叫我?感?、激、不、尽。” 床幔里的人半晌没有动静。 既不呛他,也不凶巴巴地吼他,安静地不像话。 这不像是?她的性子。 他不耐烦地侧耳倾听。 床幔里传来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又沉稳,似累坏了、倦极了,挨着竹枕便睡了。 他眸底闪过一丝暗沉,少顷,不甘心地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却是?怎么也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 第二日晨间,苏霓儿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 火红色的金辉从?半掩的雕花窗洒进来,透过八扇苏绣屏风,洒在苏霓儿卷翘的长睫上。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砰”地一声,从?床上坐起来。 ——锁起来的窗子打开?了? 撩开?床幔,床下哪里还有陆卫青的身影? 她赶紧下床,穿木屐履的时候太过毛躁,左脚疼着,不敢太用力,好几?次差点?从?置鞋的笼箱上摔下去。 大门上的锁已经解开?了,留了一条虚掩的缝。 “太好了!” 苏霓儿惊呼出声,“那个祸害终于走?了,总算能?过一段安稳日子!” 换了衣裳后,取了水净脸,坐在铜镜前描眉。 铜镜里,映照出一张明艳娇媚的容颜。 她得意地笑了笑,戴上帷帽,检查了梳妆台上的小?木箱,确定里面的半块玉佩尚在、没有被谁动过的痕迹,不自觉哼起了小?调。 出了院子,来来往往的带刀侍卫在府上穿梭,将金色楠木箱、梨花摆件等,一一搬出府外。 其?中一个带刀侍卫脸上有疤,长得五大三粗,昨日在薛府门前,替陆卫青传话、喊她“嫂子”的人。 那人正指挥兄弟们搬东西,叉着腰,粗声粗气地命令。 ——“轻些,莫要弄坏了,这可是?夫人最爱的。” 见着苏霓儿过来,恭敬行了一礼,憨憨地笑,“嫂子早!” 苏霓儿拧着眉梢,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却又一时半会说不出个所以?然。 恰好遇见青衣扛着一个大袋子经过,忙不迭问她—— ——“你们在干嘛呢?” 青衣累得气喘吁吁,脚步却不停,指向府外大门口候着的马车。 “小?姐,夫人在那里,您自个问去吧。奴婢忙着呢,不陪您了。” 苏霓儿一瘸一拐到了府外,看见十来辆马车整齐地排着,每一辆装得满满的,车轮子都快被压变形了。 ......这是?将整个茗香居搬空了? 殷娘在何妈妈的搀扶下,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怡然地品着茶。 马车的帘子是?撩开?的,坐在里头,一眼就能?看到茫然的苏霓儿。 “缨儿,你的脚好些了没?”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4节 “不碍事,”苏霓儿站在马车外头,望向进进出出的带刀侍卫,“娘,您这是?要干嘛?” 殷娘握着苏霓儿的手,笑得格外温柔。 “这不趁着你哥回京,带的人手多,顺带搬个家么?” 苏霓儿震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搬家?!” “是?的呢!”殷娘拍了拍苏霓儿的手,语重心长道,“娘想过了,一家人在一起才叫家。小?两?口总分开?也不是?个事。以?后啊,你就和你哥好生过。” 言罢,殷娘将呆怔的苏霓儿推向第二辆马车,就排在殷娘的马车后头。 “上去吧,你哥等了你许久,见你睡得香,没忍心叫你起床。” 正在这时,一只润玉般的手撩开?车帘。 马车里,陆卫青着一席月牙色的袍子,手里拿着一卷泛着墨香的案册。 瞧见苏霓儿,他眉梢轻扬,笑得意味深长。 第21章 苏霓儿整个人都恍惚了。 盛夏的晨辉刺眼得紧, 巳时刚过,头顶的烈日能把人烤化了。 可再热,也比不过苏霓儿心头的焦灼。 陆卫青意味深长的笑颜近在咫尺, 殷娘就站在身后迫不及待地催促, 那些进进出出的侍卫将一辆辆马车塞得满满的。 苏霓儿终于意识到, 殷娘没有开?玩笑。 “......娘, 我们要搬去哪?” 殷娘笑, “你这孩子,睡糊涂了?自然是搬去上京, 和你哥同住。” 陆卫青在上京有一栋奢华的府邸, 亭台水榭、假山碧池应有尽有。 殷娘早早安排妥当, 提前命下?人将别?院收拾干净。 为了让苏霓儿住得舒坦,院子里的陈设按其喜好摆放,就连雅院的名字也沿用“冬雅阁”。 殷娘:“你不是一直嫌咱这儿小么?放心, 你哥那儿宽阔, 从你的院子去往前厅,得一炷香的功夫。” 这哪里是宅子的问题,是她压根不想去啊! 苏霓儿:“娘,这么大的事, 您怎么不知会女?儿一声呢?” “怪我,没提前同你们商量, ”殷娘话头一转,看向陆卫青, “今个一大早让你哥安排, 还以为来不及, 这不将将合适?” 陆卫青坐在马车里翻阅案卷,闻言抬眸, 狭长的眼睛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明明他的笑是温和的,眼波里却流转着看不透的意味深长。 淡漠、无所?谓?亦或是幸灾乐祸? 总之怪怪的,却又说?不上来究竟是为什么。 殷娘接着解释,眸中的神色很是动?容。 “你哥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身旁也没个暖心的。难得你俩情投意合,娘不忍你们分开?。娘年纪大了,就想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圆圆的......” 殷娘难掩悲切,取了丝帕拭眼角的泪。 话说?到这份上,苏霓儿若是再使小性子,委实狠不下?心。 天下?父母无不盼望天i伦之乐、儿孙常绕。 太子这些年杳无音信、不知生死,殷娘心里头够苦了,唯有将希望寄托在儿女?身上。 只有两个孩子幸福,才能?安心些。 苏霓儿晓得,甚至清楚得很,娘之所?以临行才同她讲,就是怕她不同意,强行她一块去上京。 只是突来的变故打得她措手?不及。 她原本开?心着哩,寻思着陆卫青终于要离开?丰县、离开?她,那她是苏霓儿的事暂时不会被发现,及笄之日?的劫难很可能?也会化解。 今个十五,她明日?就及笄了。 ......怎么办? 前世那一日?的折辱在脑海中浮沉,她心里乱糟糟的,又慌又担忧,面上还得佯装无事,搂了殷娘撒娇,说?自个愿意得很,巴不得日?日?和陆卫青黏在一块儿呢! “娘,您别?哭,女?儿不怪您,女?儿是高兴。” 说?着她娇滴滴地勾了陆卫青的袖摆,“哥哥,你也很欢喜,是吧?” 陆卫青身子很明显一僵,视线扫过袖摆上鲜嫩的手?儿,如山的眉蹙起。 苏霓儿赶紧掐了他一把,他阴冷的面色缓和了些,微眯着眼眸,多情地捉了苏霓儿的如葱玉指,握在掌心把玩。 “是。” 那低沉的声音宠溺,温润的眸底更是含着一汪痴情,直激得苏霓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她反手?就在陆卫青的手?背上挠了一爪子,广袖遮着,殷娘看不见,只当女?儿家娇羞,闹腾。 陆卫青润玉般的手?背上泛起数条清晰的指甲印,猫儿似的,他也不恼,慵懒地斜倚在马车的窗前,继续读刚才放下?的案卷。 苏霓儿借机抽回手?。 “娘,您先歇着,女?儿回屋收拾收拾。” “不麻烦了,”殷娘抬眼看了头顶渐烈的骄阳,手?虚挡在额间,“时辰不早了,该启辰了。你的东西大部?分已经搬上车,剩下?的,你哥会安排。” 从丰县到上京,赶马车也就是一日?的行程,骑马的话,大半日?就到了。 可殷娘身子欠佳,何妈妈年岁也大了,赶急了遭不住,中途还得休息啥的,天黑前能?到达上京就不错了。 苏霓儿瞥了眼后面排着的马车,发现箱笼上贴着封条,封条上写着物主的名字,有一整车都是她的东西。 可她记得清切,她出门的时候,装首饰的小木箱原封不动?地放在梳妆台上。 那里面有陆卫青的半块玉佩,她无论?如何也得带上。 “娘,我就拿一样东西,很快回来!” 苏霓儿回身就跑,恰好遇见从府内出来的青衣,手?里拿着一个熟悉的漆红色小木箱。 青衣:“小姐,您要找的是这个吧,奴婢给您拿来了。” 青衣当着众人的面打开?小木箱,将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展示给苏霓儿看。 “您瞧,东西都在呢。金步摇、翡翠镯子、珍珠耳环......” “谢谢了!” 苏霓儿打断青衣,一把抢过小木箱,“哐当”合上,宝贝似地搂在怀里,“还是青衣最了解我,呵。” 心里却是吓坏了。 那半块玉佩藏在首饰的最下?方,稍不注意就露馅了呢。 她额间冷汗淋漓,长长嘘一口气,抱着小木箱上了马车。 长长的队伍徐徐前行,车轮子压过青石板的咕隆声切。 押送薛家贪i腐案的是另一队官差,早早就出发了。 苏霓儿和陆卫青共乘一辆马车,行在中间;殷娘领着何妈妈和青衣坐在最前面的马车里。 马车里,苏霓儿和陆卫青面对面坐着。 这是一辆金丝楠木马车,四周雕栏玉砌,前后悬挂的罩灯上刻着飘逸的“陆”字; 内里装饰繁华,前半部?分是方桌和软椅,后半部?分是休憩的小塌,中间用一方丝帘隔开?。 方桌上,四角青花盏装着一壶金银花凉茶,旁侧冰鉴的提壶孔开?着,冒出汩汩如烟冷气。 到底是凉快的,可苏霓儿静不下?心来。 她瞪向陆卫青:“娘说?搬家你就同意?你不推一下??说?人手?不够急着回京之类的,怎么着也不至于这么赶吧?” 但凡晚个两三天,不,哪怕就一天,只要错过明日?她及笄之日?不就好了? 眼下?两人呆在一块,明日?定会在上京。 鬼知道会发生什么! 苏霓儿颇有微词,吐出的话透着藏不住的凉薄。 她知道怪不得他,娘性子执拗,决定的事从不轻易改变,且有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劲儿。 她就是心里不舒坦,非得一吐为快。 陆卫青没有看她,眸光停在手?中的案卷上,缓缓道。 “回京路上不太平。若是遇上山洪或是山匪打劫,也好有个照应。” 他说?得轻飘飘的,语调不疾不徐,她却愣是听?出了一丝丝幸灾乐祸的快慰,先前那一抹怪异也寻到了答案。 这不就是昨晚她激他的话么? 他明知她不想同他一起归京,不仅拒绝过他,也拒绝过殷娘。 他想要的,不就是她明明极其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的反应么? 她“啧”了一声。 “放心,真遇上事了,拉你一起垫背。” 拿起方桌上的茶盏,倒了一盏金银花凉茶,润心头的那股无名火。 窗外,街道两旁柳树成荫,柳枝飘摇荡起离别?的弧度。 苏霓儿靠窗而坐,怀里抱着漆红色的小木箱,一种?类似于茫然的情绪在心底蔓延,无限放大。 八年了,她再一次踏上回京的路。 那个她拼尽全?力逃离、永生永世不想踏足的地方。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5节 今日?的变故让她真切明白,前世的劫难并没有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呈现。 冥冥中,似有一双无形的手?从背后推她,推着她走?向命运的节点。 她和陆卫青像是两株荒漠里的藤蔓,无论?种?子洒得多远,最后都会绕在一起。 既然躲不开?,那就想办法将伤害降到最低。 她扣响长桌,示意他抬头。 “你说?你明日?有事,很重要么?能?不能?不参加?” 陆卫青幽幽地看了她一眼,“不能?。” 苏霓儿又道,“既是不能?,你为何不骑马先行?我们几个女?人路上磨蹭,多耽误事啊。” 陆卫青放下?案卷,凝视着她的眸光渐生不耐。 “你到底想说?什么?” 恰有一只雀儿飞过,停在马车的窗棱上,歪着头,叽叽喳喳地啄雕花木。 陆卫青剑眉微蹙,食指轻扣窗棱,雀儿一惊,扑腾着翅膀飞出去老远,不知落在哪个草丛堆。 苏霓儿笑着,“我这不寻思着娘身体?不好么,赶不得远路,就想慢悠悠的,顺带看看风景。” 苏霓儿说?的话半真半假。 自打在丰县安家,今次还是她头一遭出远门,存了游玩的心思。 路上寻片林子烤个野餐、找个山泉泡个凉水澡、支个画板画遥远的山迹和流水......所?谓“快活”二字,不就如此么? 当然,更紧要的是想错过明日?的劫难。 若是能?和陆卫青分开?,或者晚些抵达上京,说?不定那场劫难就化解了。 陆卫青沉默着。 须臾,从软凳下?的置物箱里摸出一个白色的气囊袋,不大,约莫小半个拳头那样,软软的,似乎稍稍用点力就破了。 苏霓儿不明所?以,“什么意思?这是什么东西?” 陆卫青不回答,浅抿了口茶水,调转话头。 “你多年不曾回京,就没惦念的小伙伴或是想见的人么?” ......自然是有的。 是个男孩,比苏霓儿大两岁,叫狗子。 人有些憨,但重情义,待苏霓儿极好。 也是个小乞丐,哪怕讨到半块干窝窝,也会分一半给她,就住在苏霓儿家隔壁,和瘫痪在床的爷爷相依为命。 前世,狗子哥在一次外出采药时,不慎从山上摔下?来,摔死了,他爷爷闻言吐了一口鲜血,活活气死。 当苏霓儿得知的时候,就剩下?乱葬岗的两座孤坟。 重生后,苏霓儿很是感慨,万般嘱咐狗子哥千万别?去后山采药,同时在离开?上京前,留了一箱银子给他,让他好生伺候爷爷、过安稳的日?子。 当然,还有一点同样重要,就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得罪陆卫青。 陆卫青是日?后的帝王,若是与其为敌,子孙三代都莫想要富贵。 不知道狗子哥听?进去没有,更不知他是否还活着、人在不在上京。 苏霓儿抽回思绪,“嗨,哪来什么小伙伴?这么多年过去,就算有,许久不联系,走?在街上面对面碰着,兴许也不认识。” 陆卫青静静听?她说?完,冷峻的白皙面容上没有多少表情。 苏霓儿也没有同他谈天说?地的心思,琢磨着怎样才能?晚些抵达上京。 一天,就晚一天也是好的。 金辉穿过路畔的红杉树,透过茂密的枝条,在陆卫青的侧脸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他慵懒地半靠在软垫上,头微微一偏,长睫上的日?辉浮动?。 他懒懒吐出几个字。 “明日?你及笄,我总得陪你。” 这句话多少有些迫不得已,并非心甘情愿。既是明面上爱得死去活来的小两口,面子这玩意儿总得顾及。 可如此一来,今晚必须赶回上京。 苏霓儿:“谁,谁让你陪我的?这些虚的东西,我一点不在意!大不了,我的生辰宴晚几天办,你到时候给我补过,行不?” 陆卫青冷淡淡地侧身,不再言语,拒绝的姿态明显。 苏霓儿瞬间就焉了。 * 马车行过城门上了官道,弯弯绕绕,追着不断西移的旭日?,走?了两三个时辰,而前面殷娘乘坐的马车没有半分要停下?来的意思。 眼看距离上京越来越近,苏霓儿心中的恐慌愈发肆溢。 她伸了个夸张的懒腰,捂着空空的肚子。 “哥哥,这都晌午了,你不饿么?你扛得住,我和娘不行。呵,我起得晚,没用早膳,你知道的。” 陆卫青斜倚在软凳上小憩,听?见苏霓儿的话没睁眼,打了个响指。 外头马背上的清袂快速跑上前,从窗外递进来一个食盒。 盒子里装着一盒桂花酥和几样凉拌小菜,就着早上熬的桂圆莲子粥,盛夏用最是可口。 陆卫青懒懒地掀开?眼皮,示意苏霓儿用午膳。 苏霓儿讪讪一笑,顾不得马车没停,抱着食盒就要往下?跳,“我给娘送去,” 却被陆卫青用剑柄拦下?,“娘有。” 苏霓儿顿住,一副不放心的模样,“那我也得看看。” 陆卫青手?中的宝剑横在车帘处,拦住苏霓儿往下?跳的冲动?。 他眉眼一挑。 一个上午,马车行了不过三个时辰,苏霓儿不是腰酸背痛就是腿麻,央着求着要下?马车活动?活动?; 等?下?了马车,小解一次需半炷香的功夫、抓个癞蛤蟆不慎跌入臭水沟、再蹲在溪边洗个花裙子磨蹭半天。 最要命的,是她不知哪来这么多话,和随行的侍卫官差挨个打招呼,关心人家累不累、热不热,热情到没人敢理她; 最后,她只好对着马儿噗嗤噗嗤的鼻孔,默默念上许久。 照这个进度,三天三日?也到不了上京。 最可笑的是,她每回出马车,都得抱着她装首饰的小木箱,走?到哪抱到哪,绝不离手?,搞得好像陆卫青很惦记她那点宝贝似的。 陆卫青沉声道:“闹够了没有?” “没有啊,你是不是误会了?” 苏霓儿佯装无辜,“我就是心疼娘,没别?的意思。” 陆卫青面色微沉,拿剑柄的另一端指了指她怀里的漆红色小木箱。 “放下?,我就许你出去。” 苏霓儿的后面泛起一阵恶寒,搞不懂陆卫青为何突然如此,总觉得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他那如鹰般锐利的眸似要看透她的灵魂,叫她无处躲藏。 她反将小木箱抱得更紧了。 恰在此时,前面殷娘乘坐的马车忽然停了,陆卫青不得不让队伍跟着停下?。 青衣小跑过来,隔着车帘行礼:“少爷,夫人说?歇会儿,让大家伙垫垫肚子再走?。” 此处是一片密林,葱郁的古树遮天蔽日?,是稍作歇息的好地方。 苏霓儿忙望向车外,故作欣喜的模样。 “看吧,我和娘心有灵犀,想到一块儿去了。” 陆卫青犀利的视线扫过她怀里的小木箱,以及她抱着小木箱紧绷的五指。 他掩下?长睫,遮住眸底的疑惑,没有说?话。 苏霓儿总算松口气,撩开?车帘。 青衣侯在外头,手?里拖着一个精致的漆盘,漆盘里装着几个炸糊了的葱油饼,圆不圆方不方,瞧不出个形状,干瘪瘪的。 青衣朝苏霓儿眨了眨眼,将漆盘恭敬地放在方桌上。 “少爷,这是小姐昨日?特意为您做的,做给您路上吃的,费了好多心思呢。” 苏霓儿委实没脸看,更不想承认这难看至极的东西出自她手?,恨不能?找个地缝把自个埋了。 陆卫青却是一笑,正儿八经用帕子拭了手?,取了筷箸,却是翻来翻去不知夹哪一块,更别?说?往嘴里送。 他颔首:“好手?艺。” 低沉的男中音很好听?,似在夸赞,苏霓儿却是听?出了旁的意味,一口气闷在心窝,不上不下?。 看着那葱油饼,苏霓儿胃口都没了,索性抱着小木箱下?了马车。 她去殷娘那儿唠了会嗑,嚯嚯了些吃的,勉强填饱肚子。 一想到陆卫青刚才凌厉的眼神、逼着她打开?小木箱时的霸道,她就瘆得慌。 瞧着大家伙都在吃东西,无谁注意她,她心中生了一计,逆着人群,跑向隐蔽的角落。 这是一棵需要数个成i年男子才能?合抱的百年大树,紧邻潺潺的溪水畔。 此地位置绝佳、土壤肥沃,苏霓儿在大树的根部?做了个三角形的记号,匆匆埋下?她的小木箱。 小木箱有这么大,想要埋得隐蔽,得挖深些。 挖得越深,越费工夫。 苏霓儿累得满头大汗,还得时刻留意是否有人过来,一颗心悬到嗓子眼上。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6节 幸得这块地不算硬实,拿枯枝刨土也不是很费劲。 总算埋好了,踩平了,又用先前的草皮盖上,伪装成没有动?过的样子。 起身,想去溪边洗手?,转身之际看见陆卫青斜倚在不远处的大树前,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树干,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瞧。 吓了她一大跳。 苏霓儿:“你怎么来了?” 她佯装镇定,一边往溪边走?一边随意地打招呼。 刚才埋小木箱的时候周围没人,眼下?突然蹿个人出来,激得她魂都快散了。 不管了,权当他啥也没看见。 她蹲在溪边,背对着他,故意挡住他犀利的视线,把手?伸到溪水里,极快地洗去手?上的泥渍。 溪水来自远处的大山,带着一股子清冽甘甜的味道,冲淡了她的紧张感。 一张织木棉花的绢子递到她眼前,泛着淡淡的荷叶香,是他专属的味道。 她没有接,缓缓起身,纤细的柔荑泛着清澈的水滴,不住地往下?蔓延。 他斜扬着唇角,被拒绝了也不恼,修长的食指伸向她皓白的手?腕。 她无意识地往后退缩,他却一勾,勾住她左手?腕上的血红色翡翠镯子,正好避免与她肌肤相触。 可远远地看过来,两人暧i昧至极,像是拥在一起。 那血红色翡翠镯子是她和陆卫青订婚当日?,殷娘送给她的传家宝。 他左右瞧了瞧,捻着织木棉花的绢子,细细地擦拭镯子上的污泥。 “娘若是瞧见你弄脏了,该骂你了。” 苏霓儿觉得他话中另有深意,尤其是他那双琥珀色的眸子,碎着寒透了的冰,深不见底。 她受不了他沉甸甸的凝视,手?儿不自觉地抖。 陆卫青:“做坏事了?如此紧张?” “胡,胡说?些什么!”她蛮横地抽回手?,“吃饱了溜达溜达也不行?” 她瞪了他一眼,顾不得手?儿湿透了,提着裙摆往大家伙歇息的地儿跑。 陆卫青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想起她空荡荡的双手?,又看了眼溪边大树的位置,沉沉一笑。 苏霓儿回到原处,发现大部?队早走?了,就剩下?她和陆卫青乘坐的马车,还有零零星星的几个侍卫。 苏霓儿被剩下?了,心中难免酸涩,夹杂着说?不清的失落。 “娘怎么不等?我们一起?” 陆卫青手?里把玩着一个白色的气囊袋,正是先前在马车里苏霓儿瞧过的。 也不知他为何喜欢这玩意儿?闻起来腥得很,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陆卫青:“娘说?她年纪大了,比不得年轻人腿脚麻利,故而先走?,我们总会跟上的。” 苏霓儿才不信,咬着唇,恨恨地剁了一脚。 “哪里!她分明是嫌我慢了。真是的,娘身子本就不好,赶那么急做什么?” 陆卫青嗤笑,“是不好,但也不差,至少不是个病秧子。” 苏霓儿:“什么意思?” 陆卫青将气囊袋托在掌心,有些好笑地捏了捏,却什么也没说?。 清袂刚得了密报,心下?大喜,跑来向陆卫青汇报,用了他们独创的手?势,只有陆卫青和少数几个亲信能?看得懂。 ——“苏霓儿有消息了!” 陆卫青深邃的眸涌起猩光,似蛰伏已久的秃鹫,盘旋在星空,好不容易找到猎物,誓要将其撕烂入肚。 他颔首,示意清袂先等?着,转身将气囊袋丢给苏霓儿。 苏霓儿不想接,任凭气囊袋落在地上,破了,涌出大量鲜红色的液体?。 苏霓儿提着裙摆离得远远的,“什么东西?好恶心啊!” 许是心情好,陆卫青居然有闲情逸致同她解释。 “猪血,”,又指了指心口,“江湖人常用的蒙骗之术。” 言罢,也不管苏霓儿听?不听?得懂,同清袂去往僻静些的角落商量事宜。 苏霓儿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实在不知陆卫青告诉她这些是为何意,尤其是他莫名其妙地指向心口...... 陡然,苏霓儿脑中闪过什么。 再看地上猪血的颜色、味道,是那么的似曾相识。 呀,娘上回当着他们的面咳的血......就是这玩意儿? 娘没有气血攻心、更没有心急造成咳血,只是弄了个猪血做做样子、哄他俩早日?成婚? 所?以,她是被娘坑了? 啊啊啊,娘啊,您心眼可真多! 第22章 密林深处, 陆卫青听着清袂的汇报。 “苏霓儿?”三个字,像是一道魔障,让他陷入难堪的回忆里, 整个腮帮子止不住地抖。 八年前, 上京城外的无回山。 陆卫青摘得神仙草, 从陡峭的山崖往下退的时候, 遇见一条朝他吐着蛇信子的大花蛇。 危难关头, 苏霓儿?用玉佩砸中大花蛇的头,帮他躲过一劫, 可玉佩碎成了两?截。 他实在?气不过, 脚下一滑, 直接从悬崖上摔下来。 下落的过程中被悬崖上的枯枝划过,划烂他的皮肤 ,在?他身上落下斑斑血口。 “砰”, 他摔在?硬邦邦的地上, 浑身都是触目惊心的血痕,尤其是腿上裂开了几条大口子?,使他动弹不得。 七岁的苏霓儿?跑过来,“呀!”, 枯瘦的小?手儿?捡起枝条上带着血的布条,大致看了眼他身上的伤, “惨了,你不会?成残废吧?” 她蹲下来, 取走他肩上的小?背篓, 瞧一眼里面完整无缺的神仙草, 松一口气。 “都说了这里很危险,你非要来。受伤了吧, 可不能怪我哦!” 陆卫青疼得龇牙咧嘴,白净的额头冷汗直冒。 若不是她苦苦相逼,他怎会?来这里冒然送死?眼下不仅把玉佩摔了,还冷嘲热讽说风凉话。 陆卫青:“快把玉找回来!” 这回苏霓儿?倒没发疯,淹没在?齐人高的的芦苇地里,摸索一番,在?一个臭不拉几的鸟窝里找到?断成两?截的玉佩。 苏霓儿?:“你放心,这玉能修好。宫里的师父能干得很,几下就复原了,完全看不出裂痕。” 陆卫青:“......你认得宫里的匠人?” 苏霓儿?想了想,摇头,“不认识。” 陆卫青面色沉得厉害,心口憋着的闷气郁结。 罪魁祸首苏霓儿?却是个没心没肺的,“你都快死了,还管这玉做什么?等着吧,我喊人来救你。” 言罢,拧着小?背篓跑了。 说实话,他没指望苏霓儿?能回头救他。 她巴不得他死、最期待他受罪,又怎会?良心发现做好人? 无回山实在?偏僻。 砍柴的樵夫和打猎的猎户鲜少踏足,陆卫青等了足足一个上午,没瞧见路过的人影。 乍暖还寒的初春,阳光并不火辣,可在?太阳底下烤着,没有树木遮阴、没有清水滋润,身上的伤依旧火辣辣地疼。 骄阳刺得他睁不开眼,单薄的唇皱巴巴的,起了裂皮,毫无血色。 他像是一条快要渴死的鱼,被人无情地按在?砧板上,艰难地等砍刀落下。。 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他会?死在?那里。 越是绝望,对苏霓儿?的恨意就越大。 他颓废地垂下眼睑,模糊中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朝他跑过来,身后跟着两?个壮汉。 ......不会?的,不会?是苏霓儿?,绝不会?是苏霓儿?...... 陆卫青从回忆里缓过神,抬眸看着头顶的烈日,恍惚间回到?八年前无回山的那一日。 他早已不是当年任她欺凌的小?男孩。 现下,他活着,活得好好的。 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不来。 他望向清袂:“接着说。” 清袂:“是!探子?回的消息,有一个叫‘狗子?’的人,说是您的故友,想到?大理寺寻份差事。” 陆卫青眉心微皱,“......狗子??苏霓儿?隔壁家的小?乞丐?” 清袂:“正是他!” 狗子?是苏霓儿?最要好的小?伙伴,两?人交情很深,小?时候走得极近。 苏霓儿?在?离开上京前,特意找过狗子?,至于两?人说了什么,不得而知。 狗子?是唯一可能知晓苏霓儿?下落的人。 奈何这些年狗子?同苏霓儿?一样,人间蒸发似的,杳无音信。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7节 他甚至怀疑,两?人是不是躲在?一块了。 陆卫青:“他一个人来的?” 清袂点头:“对。他有一个瘫痪的爷爷,这些年一直带着爷爷四处求医,居无定所。直到?上个月爷爷去世,他才回到?上京。” 一个小?男孩伺候病弱的爷爷,无依无靠如浮水的苔,日子?必然过得清贫且颠沛。 陆卫青眸中是少有的温和,却是一瞬,沉声道。 “可有提及苏霓儿??” 清袂摇头:“属下怕打草惊蛇,狗子?没说,我们?也没问,等您回去以后再做定夺。” 陆卫青颔首,“先安排一份杂活给他,稳着。” 剩下的,他自有办法?。 陆卫青眼中重新浮现出瘆人的光芒,似乎当年瘦小?干瘪的小?女孩就站在?他面前,近在?咫尺,他轻轻一掐,就能听见她颈骨断裂的咔嚓声....... 很好,苏霓儿?欠他的,该还了。 突然,一个侍卫急匆匆跑来,脸一阵白一阵红,憋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少爷,您要不......去看看小?姐?” 陆卫青双手负在?身后,眉间隐有不耐,“ 她又怎么了?” 一个上午,她造得还不够么? 别?说侍卫们?躲着她,就是拉货的马儿?也嫌她,但凡她凑近些,立即扬起马头、拿屁股上的尾巴尖对着她。 侍卫实在?说不出口,指向小?姐的方向。 密林的另一头,苏霓儿?蹲在?马车的后方,背对着他们?,时不时抬头四处张望,像是很怕被人发现。 她应是在?做一件很费劲的事,能瞧得出来有些吃力,短短几息歇了好几回,且不断擦拭额间的汗。 他心下一沉,预料到?有事发生。 凑近些,瞧清楚了,整个人震住,胸腔不住地起伏,险些当场忍不住。 苏霓儿?浑然不知身后的不远处站了个人。 弄完了,拍拍手里的灰,装作无事发生,颇有闲情地饶了马车一圈。看见陆卫青黑着脸过来,她脚步一顿,瞥向马车的车轮子?。 “哥哥,你看这马车,是不是不太对劲?我怎么觉得有点斜呢?” 话没说完,车轮子?“哐当”一声,断了。 马车因重心不稳,歪歪斜斜倒向一边,幸得侍卫们?眼疾手快扶住,才没酿成大祸。 苏霓儿?不断拍抚心口,似惊魂未定。 “吓死我了!好好的东西,怎么说断就断了?定是我们?装得太多,压坏了。” 陆卫青阴沉着脸,犀利的视线扫过车轮子?上清晰的刀口印、以及车轮下落了一地的褐黄色碎屑,生生将胸腔的那口闷气憋了回去。 苏霓儿?:“哎,真是天公不作美呀。哥哥有要事在?身,今晚需得赶回上京,怎么办呢?” 她用脚踢了踢断了的车轮,“要不,咱想办法?修修?” “怎么修?”陆卫青冷笑,“只?能换个新的。” 车轮是木质的。 再好的木头,一旦断裂,修复很是麻烦,远没有重新做一个车轮来得方便。 可最近的集市距离此处甚远,加上做车轮的功夫,来回得耽误好几个时辰。 苏霓儿?:“那岂不是今晚到?不了上京?不行?不行?,哥哥,你有公务,耽误不得。” 陆卫青的下颌线咬得死死的,吐出的字符尽是冰凉。 “依妹妹之见,我们?该如何处理?” 苏霓儿?寻思片刻,手里的丝帕拧成了麻花绳,似做了异常艰难的决定。 “只?能这样了。” 苏霓儿?说不若陆卫青骑马先走,她留下来修复马车。等马车修好了,她再回京。 考虑到?自个是女儿?家,且不会?武功,所以得留个靠得住的侍卫同行?。 苏霓儿?随手一点,围在?附近的侍卫们?立即逃似地散开,唯有陆卫青身后的清袂慢了一拍,左脚刚刚抬起,没来得及撤远。 苏霓儿?心一横,指向清袂,“就他吧!” 虽说现在?两?人没什么交情,可前世也是认得多年的,晓得清袂性子?沉稳、办事牢靠。 清袂的脚抖了又抖,差点立不稳。 陆卫青沉默着,既不答应苏霓儿?、也不拒绝,只?幽幽地凝视着她,眼神很是玩味。 苏霓儿?:“干,干嘛这样看着我?别?想我骑马啊,我死也不会?骑的!” 苏霓儿?自小?对马儿?没什么兴致,前世不会?骑术,重活一次也没想过练习。 自打前些时日被陆卫青的马儿?伤过,她便愈发不欢喜这畜生。 她左胳膊好得差不多了,皮肤上结的咖掉了,生了些新肉。 可只?要一想起,还是觉得后怕呢。 陆卫青却是呵呵一笑,眼中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惧意,似想到?了什么好玩的、捉弄人的点子?,让苏霓儿?后背直泛冷汗。 他唤来侍卫,不疾不徐地吩咐:“换备用车轮。”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暮钟般震耳,砸在?苏霓儿?的心尖尖上。 苏霓儿?:“还......还有备用的?” “很失望?” 陆卫青眯着狭长?的桃花眼,笑意却不达眼底。他修长?的手指向马车的后厢,轻飘飘道,“给小?姐说说,这里面装了些什么。” 清袂领命,上前一步。 “回小?姐,我们?常年在?外行?走,需得有备无患。故而应急的东西,都带了些。” 不仅有备用车轮、雨衣雨靴、火折子?、带刺的长?矛,还有干粮清水、急救药物等,应有尽有。 苏霓儿?:“......!!!” 侍卫们?也不管小?姐怎么想,只?听少爷的命令。 都是跟了陆卫青许多年的武林高手,动作敏捷,三两?下换好车轮。 陆卫青:“把千里雪牵来。” 千里雪是陆卫青的爱马,枣红色,体格强壮、能跑千里。 也正是它,上回伤了苏霓儿?。 陆卫青眉眼一挑:“你不会?骑马?” 苏霓儿?点头。 陆卫青又言,“怕它?” 苏霓儿?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当然!你要是被它伤了,你也没什么好感......啊,你干什么?我不要骑马,快放我下来!” 苏霓儿?被陆卫青蛮横地抛在?马背上,是抛上去的,一点不温柔,且带着惩罚的意味,让她横在?马背上,脸朝下,肚皮贴着马身。 她惊恐万分,手脚乱扑,无意识地抓扯马儿?肚皮上的毛,疼得马儿?扬起后蹄,不耐烦地在?原地转圈,吓得苏霓儿?魂都快没了。 ——“很好玩吗?看我出丑让你快乐,是吗?” “陆卫青,你多大了?怎么故意折腾人呢?” “信不信我拿刀砍你!” 陆卫青双臂环在?身前,斜勾着魅惑的唇角,既不放她下来也不答她,静静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瞧着。 许是此刻的她过于滑稽,某一个侍卫没忍住,轻笑出声。 陆卫青冷冷地瞥了一眼,眼神如锋利的刀,对方立即跪在?地上,“属下自去领罚!” 陆卫青的面色适才好了些,撩起衣摆,翻身上马,一手握着缰绳,一手掐着苏霓儿?纤细的后腰。 ——“驾!” 苏霓儿?横在?马背上,耳畔是呼啸的狂风,夹杂着马蹄声,吹得她帷帽变了形。 若不是帷帽系在?脖子?上,她又一直艰难地低着头,帷帽怕早被吹翻了。 脚下是肆起的尘土,在?快速往后略去的官道上飞扬,呛得她呼吸困难。 被剧烈颠簸,她整个人头昏脑涨、摇摇欲坠,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最让她难受的,是才用过午膳,她胃里翻涌,快要吐了。 她所有的矜持和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化?作无边的惊惧和委屈。 “陆卫青,有本事你就这样带我去上京,我保证不在?娘面前告你的小?状!” “我不会?打你、不会?杀你的马、更不会?吃千里雪的肉!” “我好得很,我一点都不怕!” ...... 苏霓儿?声嘶力竭的咒骂,混着断断续续的哭泣,竟听来分外悦耳。 陆卫青冷冷一笑,夹紧马肚,追逐着盛夏的烈日,使马儿?跑得更欢了。 渐渐的,张牙舞爪的猫儿?偃了嚣张,融成一滩死水伏在?马背上,不骂也不叫了,安静地有些反常。 陆卫青斜睨了一眼,蹙眉,放缓了奔跑的速度。 “知错了没?” 他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也没得到?任何回应。他下颌线咬得很死,长?臂一捞,手心触过她的前襟,湿润润的一片,全是无声的泪水。 ——“吁——” 他勒紧缰绳,迫使千里雪停下,迅速将她捞起,按坐在?马背上。 见她尚能正常坐立、并无晕厥的迹象,只?是被吓到?了、颠累了,他适才松一口气。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8节 他从怀中取了一张织木棉花的绢子?,递到?她跟前。 “只?要你不再胡闹,我们?便换回马车。” 面前的人不说话,更没接他的丝帕,呆愣愣地杵着。 帷帽里,那双盈盈美目晕着朦胧湿意,不住地滴出水来。 陆卫青捻着丝帕的手顿了顿,收回去,气势渐冷,一贯的孤傲凌厉。 “我不想再说第二回 。” 却还是没得到?任何承诺。 陆卫青隐隐生出几分烦躁,却在?几个深呼吸后,掩下浑身的戾气,勾起她帷帽外层罩衫的一角。 她猛然张开唇,狠狠咬在?他白净的手背上。 他有一瞬间的呆怔,却也没缩回手,任由她咬着。 鲜血蔓延过她的贝齿,口腔全是浓烈的血腥味。半垂的眼睫中,是他捻在?指尖的月牙色绢子?。 她恍然意识到?,或许,他只?是想替她擦拭眼泪而已。 她渐渐恢复理智,松口,却是“哇”的一声,哭得惊心动魄、惨绝人寰。 陆卫青却不厚道地笑了,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柔情,用丝帕随意地擦了手背上的鲜血,问她。 “为?何要把车轮割断?” 苏霓儿?沉寂在?巨大的悲伤里,听见了也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哭着。 当然,这里面多少有些心虚的成分。 从陆卫青把她丢上马儿?的那一刻起,她大致能猜到?,陆卫青已经晓得了是她干的坏事。 可她不能认、也不会?认。 陆卫青:“不想去上京?还是不想和我在?一起?” 自然两?者?都是有的,可苏霓儿?不能说,侧过头,傲娇地不看他。 恰好马车追上来了,远远的,黑漆漆的小?点渐渐放大,不多时,停在?二人脚边。 陆卫青顺势将她揽入怀中,亲昵相缠的模样似在?哄她,却是低下头,咬着牙威胁。 ——“反悔也来不及了,再不喜我,也得陪我熬两?年。” 强行?抱她上了马车。 有了车帘的遮挡,他不再伪装,极快地和她分开,沉声对车夫交待,“跑快些,争取夜半前抵达城门?!” * 苏霓儿?也不知究竟什么时候到?的上京。 反正天已经黑了。 马儿?跑得极快,中途仅有的一次停歇,在?傍晚时分。 停的时间也不长?,最多一炷香的功夫,也就是扒拉几口冷饭,顺带躲到?哪个旮旯里小?解方便。 苏霓儿?迷迷糊糊的,困倦得要死,却也不敢真睡着,怕陆卫青偷摸掀她的帷帽或者?另起歹意。 等到?了上京的陆府,苏霓儿?都没细看她究竟住在?哪,跟着带路的小?厮入了后院,简单地沐浴后,倒床便睡了。 再睁眼,天已大亮。 这是一间陈设雅致的厢房,黄花梨拔步床、床畔一把古木琵琶;西北角立着一顶褐色的置物架,置物架旁是红木色梳妆台。 窗外蜿蜒的廊下是新盏,红色的灯笼在?暑风里起伏。 ......这和她前世住过的景阳宫的布置,近乎一模一样。 苏霓儿?完全怔住了,一时间分不清自个身在?何处,直到?青衣领着四个婢女进来,板着脸让婢女们?走路轻些,莫要吵到?主子?。 青衣:“小?姐,这是少爷安排在?咱们?院子?里的婢女,还没赐名,您看叫什么合适?” 四个婢女穿着统一的下人服,规规矩矩地站着,眼观鼻鼻观脚,很是恭敬。 苏霓儿?终于醒悟,这不是她的景阳宫,她也不在?丰县,而是回到?了阔别?八年的上京,此刻在?陆卫青的府上。 她依次给四个新来的婢女赐名,分别?唤作春雪、夏至、秋葵、冬暖,寓意四季美好、岁岁安康。 安排完了,苏霓儿?问青衣。 “这儿?是你布置的?” 青衣笑,“奴婢比您还要晚半个时辰到?呢,没时间布置。再说了,奴婢也没这本事。” 听府上的下人说,这个园子?里的一切都是少爷亲手打理的。 夫人在?得知后,特别?满意,没做大的变动,只?将院名改为?冬雅阁,同时将她的院子?改回茗香居、将少爷的院子?改为?墨雨轩,说是听着亲切。 苏霓儿?拧着眉梢,“那你是否知道咱们?院子?从前叫什么?” 青衣,“梨园......还是篱园?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这个音。夫人说‘篱’通‘离’,彩头不好,执意改了名。” 苏霓儿?掀开被褥正要起身下床,闻言眉心一晃,险些摔着。 篱园......原是景阳宫的前称。 入宫以后,陆卫青嫌这个名字不吉利,加之有意立她为?后,便将篱园改为?景阳宫。 而景阳宫,是历任皇后的寝宫。 苏霓儿?扶着床头的柱子?,微红了眼眶。深吸几口气,强忍下心头的酸涩,好生一阵才缓过来。 她十分确信,陆卫青不是重生的。 有关这一点,她早在?八年前试探过且得到?证实。 陆卫青没有前世的记忆,却能复刻出相同的院子?......或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注定,活该她和陆卫青纠缠不清。 想起前世的今日——她刻骨铭心的劫难,心头像是晕了一股无名的焦灼,仿佛她已走上绞刑架,那些该死的冷嘲热讽响在?耳畔。 “少爷呢?”苏霓儿?问。 青衣取了桃木梳给苏霓儿?挽发。 铜镜前的美人儿?柳叶眉、芙蓉面,唇间一抹点降红,娇媚得似窗外盛开的蔷薇花。可惜了,如此动人的娇颜,得用帷帽遮了。 青衣:“少爷朝中有事,一大早就出门?了。今个您生辰嘛,少爷说了,他中午不回来用膳,晚上回来陪您。” 说话间,青衣让春雪去外间端了碗长?寿面。 “小?姐,少爷特意叮嘱厨房给您做的,说是用大骨熬的底汤,味道鲜美着呢。” 青色的瓷碗里装着白色面条,浓郁的汤面上撒着绿色香葱、配了半个卤蛋和几片薄薄的肉,香味溢了满室。 如此美味,苏霓儿?愣是一口都吃不下。 她愁结心尖绕:“他最好别?回来......呃,我是说,他不是忙么?办完正事再回来呗,不打紧。” 苏霓儿?刻意装出来的千娇百媚,听起来分外娇滴滴的,软得青衣骨头都酥了。 从前小?姐可不这样,只?有提及少爷,才会?这般妩媚。 青衣冲苏霓儿?眨眼:“小?姐,少爷是真疼您。怕您到?了新地方不习惯,闷得慌,特意安排家丁带您出街逛逛,还请了上京最好的裁缝给您做新衣裳呢。” 上京最好的裁缝在?西街——陈氏成衣馆,料子?好、样式新颖,好多富家女花了大价钱都等不到?呢! 苏霓儿?挑了根面条,皮笑肉不笑,敷衍道。 “呵,是挺好”, 那面条太长?,完完整整的一根,怎么也挑不完、没个尽头。 苏霓儿?不耐烦,换了片青菜叶子?吃,“不过我太累了,不想出门?,改日吧。” 她就想窝在?家里,哪儿?都不去,把今日混过去得了。 青衣似是没料到?姑娘家还有不喜新衣裳的,愣了半晌又道。 “没关系,您要是不去呢也有事干。少爷给您请了个教骑术的师傅,人在?外头候着呢,看起来很老实、靠谱。” 苏霓儿?抬头:“教啥?” 青衣:“骑术,骑马啊!” 苏霓儿?两?眼一翻,差点想骂人。 昨日还没把她吓够? 明知她惧怕马儿?、有心理阴影,还强行?让她学骑马,这不是存心找茬么? 她恨恨地夹了块肉,塞进嘴里,咀嚼了好多下,就是咬不烂。 一碗长?寿面,面条吃不进嘴、肉咬不烂,难道只?能就着葱花喝清汤? 她气道:“什么玩意?没煮熟?” “马肉啊,后厨说了,马肉就这个味道,带劲!”青衣笑得天真又烂漫,“您不是嚷嚷着想吃马肉么?少爷特意给您弄的......” 苏霓儿?想起昨个在?马背上,她冲动之下确实说过要吃千里雪的肉。 不过情急之下的口无遮拦,做不得数,戏言罢了。 她手里的筷箸抖了抖,“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她面色青白,胃里翻江倒海。 俯身,吐了一地。 第23章 苏霓儿最终选择去陈氏成衣馆选衣裳。 她实在被逼得没办法。 也不知陆卫青从哪弄了个教骑术的师傅, 性子执拗得很,一根筋,不管苏霓儿如何推却, 非说收了少卿的钱得好生办事。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39节 酷暑当头, 那人也不怕晒, 站在冬雅阁的院子里敲锣打鼓, 逼着苏霓儿扔了绘本捂紧耳朵。 一抬头, 千里雪的马头从窗外?探进来,长长的舌头努力够着?桌案上摆着?的兰花草, 黑色的鼻孔“噗嗤噗嗤”冒着?热气。 ——“啊!” 苏霓儿拿起绘本朝千里雪砸过?去, 抚了心口后, 使劲跺一脚,“陆卫青,你个混蛋!” 大清早折腾她, 先是长寿面再是教骑术, 是嫌她日子过?得太逍遥了? 也不知陆卫青还?使了什?么幺蛾子,反正今个上午陆府是待不下去了。 苏霓儿拉着?青衣往府外?跑,纵然后头的师傅喊破嗓子,也绝不回头。 在陆府的大门口,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少年,斜倚在府外?的石狮上。 苏霓儿匆匆看了一眼, 隐约觉得少年的眉宇有点像多?年未见的狗子哥,可又不敢确定, 担心后面的师傅捉她回去练习骑马, 她迅速上了马车, 掩下车帘。 她记得八年前和狗子哥离别?之际,她有淡淡提过?她的去处, 就?是不知狗子哥是否还?记得。 若那人真是狗子哥,要是恰好被回府的陆卫青撞上...... 不可能的。 陆卫青认识狗子哥,同狗子哥少少有些交情,在她八年前离开后一定想方设法和狗子哥联系过?。 既然陆卫青这么多?年都找不到“她”,说明要么狗子哥没说实话,要么陆卫青由?于各种原因没见到狗子。 总归不用?过?于担心。 苏霓儿抚了抚心口,打定主意等这回的劫难过?了,寻个机会回一趟东巷,看看狗子哥在不在,看看她的小破屋倒了没。 苏霓儿和青衣在车夫的带领下去了闹市。 时隔八年,上京已?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青砖红瓦熠熠生辉、来往商客谈笑风生,道旁葱郁的老槐树下青石板砖平整。 和前世记忆中的模样相差甚远。 她记得前世的这个时候,上京远没有如此繁盛。 左手边的粮油铺子跨度不过?三间门市,春风阁二楼凭栏上倚着?的姑娘衣着?不及现?下清凉,连曾经?让她噩梦不断的“桂花楼”也不再了。 桂花楼,是她前世的耻辱。 人是很奇怪的,面对过?往的耻辱,大多?数时候选择避而不谈、甚至不愿回想,宽慰自己那些伤害只是一场梦罢了。 可真到了现?实不得不面对的时候,所有的记忆潮水般袭来。 前世的今日,她在桂花楼卖花。 那日格外?热闹,也不知是哪位官家在办生辰宴,竟和她的生辰是同一日。 官家大方,赏了酒楼里的下人吃食和酒水,苏霓儿高高兴兴地?用?了,谁知还?没出酒楼,整个人晕乎乎的,脑子更是乱糟糟的。 她也不知怎么了,以为是寻常着?了风寒,想着?卖完篮子里的桂花再走,拖着?昏沉沉的身子辗转于宾客间,却被不怀好意的浪i荡公子哥捉着?调侃。 委屈难脱之际,陆卫青急急赶来,一刀砍断公子哥的手,将?她带离现?场。 可她的身子实在太烫了,根本等不及回家,勾着?陆卫青的脖子倒在三楼的雅间...... 后来此事被文人墨客编成污i诗i乱i词、大肆嘲讽; 还?被朝中老臣大做文章,说她入宫前在上京最大的酒楼鬼混,且被一位白?衣公子带走缠绵,作风糜i乱! 尽管陆卫青解释他就?是那位白?衣公子,可哪有人会信呢?大抵是皇上护妻罢了。 苏霓儿有口难辩。 她甚是清楚,那天她被人下i药了。 她不知是谁陷害她,查了很久也一无所获。 苏霓儿从回忆里缓过?神。 桂花楼......她的的确确找不着?了。 她坐在雕栏马车里,心中思绪万千,对前面的车夫说——“你且拉我逛逛。” 车夫不敢怠慢,恭敬应下后绕着?西街转了几圈,最后停在陈氏成衣馆的门前。 苏霓儿愈发糊涂。 她记得清切,“桂花楼”就?在西街的正中街、十字路口的后方,陈氏成衣馆的斜对面。 而这里,被一座奢华的酒楼取代,比桂花楼高、比桂花楼占地?广、装修风格完全不一样,连名字也变了。 苏霓儿指向酒楼的纯金招牌,问车夫。 “......泓记家私?什?么时候开的?” 车夫:“回小姐的话,好些年了。” 苏霓儿的秀眉蹙做一团。 潜意识里,她告诉自己,命运绝不会轻饶谁,劫难更不会平白?无故地?消失。 可桂花楼究竟去哪了,难道真的不见了? 苏霓儿心中忐忑,入了陈氏成衣馆也是兴致缺缺。 热情的老板抱着?一堆新上的高档布匹供她挑选,她懒懒地?翻了翻、没甚表情,倒是小丫鬟青衣爱不释手,啧啧称叹不管小姐穿哪身,绝不输那些官家小姐! 青衣眨着?眼凑到她跟前。 “小姐,您就?选些吧,都是少爷的心意呢!” 苏霓儿冷嗤,鬼晓得他故意诓她来成衣馆有什?么旁的目的,总归不会是心善。 她随意勾了几个颜色,语调慵懒,“这几样不要,其他的都包起来,送到陆府。” 老板一怔,“......都,都包起来?行行,马上,您稍等。” 柜面上摆着?的布匹几乎全是外?邦远渡过?来的精品,市面上不仅少见,价格也不便宜。 苏霓儿晓得,这么多?布匹穿是穿不完的,她不过?是想看看陆卫青蹙眉头疼的样子罢了。 选了几个时兴的款式,苏霓儿跟着?老板娘去到里间测量身纬。 老板娘看着?面善,衣着?打扮不太像上京本地?人,唠起嗑来,天南地?北的,很是和气。 苏霓儿:“您晓得桂花楼在哪么?我听说桂花楼的桂花鱼味道一绝,想去尝尝。” 老板娘手上拿了卷软尺,闻言动作一顿,“桂花楼?没听说过?。新开的?您要是想吃桂花鱼的话,泓记家私不错。” 又指向斜对面最高最大的酒楼,“就?那家,近得很,您过?个道、走几步就?是。” 苏霓儿笑着?谢过?,心里头说不清什?么滋味。 看来桂花楼真的不在了。 重生后,随着?她离开上京,她和陆卫青的生命轨迹确实发生了巨大改变。 桂花楼消失了,不足为奇。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劫难也一并消失了? 她不敢过?早地?下结论,只时刻提醒自个要万分?小心、切莫大意。 恰好外?头候着?的车夫进来传话:“小姐,夫人在隔壁茶馆,邀您忙完后过?去听戏。” 苏霓儿应下,和成衣馆的老板娘寒暄一番后,领着?青衣去了隔壁茶馆。 忙着?整理布匹的老板见苏霓儿等人走远了,忙摘下圆边眼镜,问自家婆娘,“你俩刚才说什?么?可有怠慢人家?” 老板娘连声说没有。 她虽是妇道人家且才从乡下过?来,但?晓得分?寸,什?么话当讲不当讲,心头有数。 老板听完,皱紧眉头。 “泓记家私原名叫桂花楼,八年前换老板重新装修过?,且改了名。今个国辅大人给千金办及笄宴,包了全场,店家怕是不会接散客。” 老板娘懊悔不已?,“那怎么办?瞧我这张嘴?该出来问问你的。” 老板笑,“无妨,阴差阳错的,你也没指错路。” * 泓记家私三楼雅间,临街靠窗的位置。 距离午宴还?有一个时辰,宾客们多?还?没来,唯有端茶倒水的小厮在一楼穿梭。 雅间里,陆卫青向国辅大人汇报薛家贪i腐案件的进展。 “启禀先生,薛家贪i腐案证据确凿,人关押在大理寺监牢。” 国辅大人姓陈,是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仰望,是陆卫青的教导先生。 八年前,陆卫青能顺利逃出东宫,少不了此人背后的推泼助澜;而陆卫青能在上京有今时今日的成就?,和国辅大人关系极深。 陈国辅刚过?不惑之年,正是仕途最得意的时候,五官清瘦、肤色白?净,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文人的清风傲骨。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八仙桌前,因过?分?清瘦而凸起的指扣响桌面。 他没有告知陆卫青剩下的案子该如何处理,而是问陆卫青。 “知我为何让你给薛少送参宴贴?” 薛家案子是陈国辅亲自授意陆卫青办的。 可薛家还?是陈国辅的远亲。 陈国辅一面命令陆卫青快刀斩乱麻,一面亲手写下参宴的帖子、邀请薛少参加女儿的及笄宴。 可事实上,薛少人此刻正在大理寺监牢,是无论如何也赴不了宴的。 陆卫青掩下幽邃眸底的如狼锋芒,朝陈国辅恭敬行了一礼,脊背却不曾弯过?半分?。 “学生愚钝,还?请先生明示。” 陈国辅拿出一份情真意切的求饶信,是薛家势败后,远房亲戚拐弯抹角送到他手上的。 信中言辞诚恳,说这些年得益于国辅大人的照拂,才有如今的顺风顺水,愿意将?祖上的产业悉数奉上,只求陈国辅能念多?年情谊,饶他们告老还?乡、偏安一隅。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0节 陈国辅将?求饶信塞到陆卫青怀中,看着?眼前他一手栽培长大的孩子— ———沉稳老辣、办事得力,早不是当初稚嫩青涩的小男孩,一股子矜骄傲气,却是最难以驯服的鹰。 陈国辅眼底精光毕现?,半是提点半是旁敲侧击。 “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既能扶薛家起来,也能断他们前程。” 这话更像是说给陆卫青听的。 陆卫青眸色微暗,白?皙的面庞并没有多?少表情,沉声道,“学生谨遵先生教诲。” 陈国辅颔首,交待完薛家案件的后续,再看向陆卫青的时候,语调柔了几许。 “成大事者,需得隐忍。你韬光养晦这些年,一步步走来实属不易。如今形势明朗,某些事情你不必过?于挣扎,提前考虑未尝不可。” 言罢,陈国辅示意陆卫青往窗外?的楼下看。 酒楼门口,一个俏丽多?姿的女子在侍女们的搀扶下,迈着?婀娜的步伐走向一楼大厅。 她是陈国辅的嫡女——陈木莲,今个的及笄宴便是为她办的。 许是裙裳过?于华丽,裙摆太长,她上台阶的时候不慎踩到裙尾,踉踉跄跄的,险些摔着?,幸得身旁的侍女扶住才没处洋相,她却反手一巴掌打在对方的脸上。 ——“不会提裙裳么?滚下去!” 陆卫青如山的眉烦躁地?蹙起,移开视线。 他明白?陈国辅说得是他和陈木莲的事,可他不想听。 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恰好能看斜对面的陈氏成衣馆。 陈氏成衣馆门口,苏霓儿和店家打过?招呼,转身去了隔壁的茶馆。 他掩下眸底难辨的情愫,调转话头,对陈国辅说。 “先生,宾客们来了,学生先下去招待。” 陈国辅应下,同陆卫青一起去往一楼宴会厅。 下楼的途中,陆卫青暗中给清袂使了个眼色,清袂立即领命离开。 一楼,熙熙攘攘的宾客聚在一起,说起最近朝中最热门的人物——大理寺少卿陆大人。 这位少卿名不经?传,从前在朝中鲜有人问及,是国辅大人数月前拿了诏书任命的。 一时间,有关陆大人身份的猜测,甚嚣尘上。 当今圣上年事已?高、龙体欠安,膝下唯一的儿子——当年的太子因某犯罪被废多?年,如今下落不明、不知生死,储君之位一直空着?。 当年的东宫事变闹得极大。 东宫上下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 那日,血流成河、哀嚎遍野,唯有十岁的皇太孙逃出生天。 有传言当年的东宫势败是被奸人陷害,圣上虽已?醒悟,但?为时已?晚,只是年前令工匠修复荒芜的东宫,漏了心思。 在这个节骨眼上,大理寺少卿横空出世。 巧了,少卿刚好姓陆。 陆是国姓,此人多?少和龙椅上那位沾亲带故; 而他的名字“陆青”,只刚好比消失的皇太孙的名字“陆卫青”少了一个字。 这难免不让人瞎想。 ——“听说陆大人深得陈国辅的信任,是国辅大人最得意的门生。” “我记得当年皇太孙也是拜师在陈国辅门下......可有此事?” “嘘,此话说不得。” 毕竟东宫谋反罪并未平反,“皇太孙”一词尚是禁忌。 就?算大理寺少卿真是天家的人,想要认祖归宗,也自有一番规矩,岂是外?人可以说道的? 谈笑间,陈国辅领着?陆卫青出来,向众人依次介绍这位朝中新贵。 经?过?前几个月的相处,众人早对陆大人雷厉风行的手段有所耳闻,席间多?是赞赏吹捧。 至于今日的主角——陈木莲小姐,恭维的人就?更多?了。 ——“陈家小姐闭月羞花、貌比西施,今日一见果然国色天香。” “陈国辅好福气,有如此得意门生,又有如此知书达理的女儿,某羡慕得很!” 觥筹交错间,众人的目光在陆卫青和陈木莲小姐间流转,多?少看出了些旁的意思。 上京的习俗,女儿家的及笄宴多?会邀请有意向联姻的男子上门,明面上是为了庆和生辰,实则多?有相看之意。 能得陈国辅如此青睐的后生,必定是人中龙凤。 而陈木莲自打陆卫青出场后,一双弯着?的明眸近乎黏在对方身上,时时刻刻跟在陆卫青后头,一声声“陆哥哥”甜甜地?唤。 众人相视一笑,喝酒吃饭不多?言语。 * 茶馆里,苏霓儿和殷娘坐在二楼的雅间听戏曲。 今个是苏霓儿生辰,殷娘特?意点了庆和生辰的曲子热闹热闹。 曲子唱得是最寻常的庆生词,调子激昂,听来十分?快活。 殷娘又招来小厮上了好多?苏霓儿最爱的菜式:“你哥中午不陪你,娘陪你!” 殷娘言辞间似对陆卫青不满,苏霓儿愣道,“娘,哥哥中午有正事,女儿不怨他。” “啥正事?还?不是......”殷娘顿住,瞪了苏霓儿一眼,“就?你这直肠子,若是活在后宫,早被人害死了。” 这可是说到了苏霓儿的痛处。 前世,她就?是斗不过?那些狐媚子,在大火里被活活烧死的...... 苏霓儿微红了眼眶,搂着?殷娘的胳膊晃,“那不是有您罩着?么?您总会为我把关的。” 如若不是放心不下,殷娘怎会舍弃安宁的日子、跟着?两孩子来到上京? 还?不是为了他们。 殷娘笑着?来推苏霓儿,“就?你会哄人。正经?些,多?大的人了?” 苏霓儿吸了吸鼻头,偏生往殷娘身上靠。 “我不,我就?是娘的女儿,多?大都是。” 殷娘笑着?,不再说苏霓儿,见苏霓儿一直不动筷子,连茶水都没喝一口。 “怎地?不吃?没有胃口?” 苏霓儿笑,“娘,女儿早上吃了好大一碗长寿面,饱着?呢。” 事实上,苏霓儿早饿了,毕竟陆卫青送过?来的长寿面,她就?只吃了几片青菜叶子、喝了两口汤。 然,前世的今日,她就?是吃了官家赏赐的酒水和吃食才着?了道,她不敢大意,猜不中什?么时候劫难发生,索性什?么都不吃,硬生生饿着?。 可这些,她无法说给殷娘听。 母女嬉笑间,清袂从外?头进来,行过?礼后,对苏霓儿说。 “劳烦小姐过?去一趟。” 说是陆卫青在对面的泓记家私吃席,敬酒时不慎打翻酒盏弄脏了衣裳,想请苏霓儿送件外?袍过?去。 苏霓儿第一反应是拒绝。 她最不喜应酬,尤其是这种官场上男人居多?的应酬,把随行的女子当炫耀的物件似的,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极少有尊重人的。 况且,她心里头藏着?事,忐忑着?呢,哪有心思伺候陆卫青? 苏霓儿:“......行!可是人生地?不熟的,我若是怠慢了哥哥,驳了他的面子,该罪过?。” “莫要妄自菲薄!”殷娘的脸瞬间就?沉了,“你是我亲手挑的儿媳妇,见不得人么?” 更何况,能给他送衣裳已?是给足了脸面。 他若是敢在外?头让缨儿难堪,回头殷娘准削他! 苏霓儿忙说不是,说她其实很想去,很想见见哥哥的朋友,奈何没有哥哥的衣裳。 “清袂,你跑得快,不如你回府一趟,取了衣裳给哥哥送去......” “你这孩子!”殷娘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往日里和街坊邻居打架的时候,痛快得很,今日就?怯场了?” 既然陆卫青点名让她去送,自有他的道理。 殷娘拿出一件月牙色锦袍,恰是上回苏霓儿没还?给陆卫青的,“娘带了,你且快些送去。” 苏霓儿怔住,呆呆地?接过?殷娘递过?来的男士衣袍,后知后觉,她可能被算计了。 从早上长寿面开始,或许就?被算计了。 苏霓儿:“娘,您别?说您出门会随身携带哥哥的衣裳,女儿不信。” 殷娘拉过?苏霓儿的手,放在掌心揉了揉。 “娘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娘只晓得,若是有旁的女子敢和我抢相公,我、死、也、不、饶、她!” 殷娘说这话的时候,语调温柔,却是从里子透着?一股子狠劲。 对于混过?东宫、斗过?婆母的人,小狐狸精的那些妖娆手段是全然不放在眼底的。 也正是因为她镇得住,帮太子不知挡过?多?少烂桃花。 苏霓儿:“......娘,您什?么意思?” 殷娘将?衣袍塞到苏霓儿怀里:“别?问,送就?对了。你只需记得,你是筠儿未过?门的正妻,谁也奈何你不得。” 苏霓儿恍然间意识到,或许陆卫青不是在吃席喝酒、而是在被灌迷魂汤;他也不是脏了衣裳,而是需要一个帮他解围的人。 前世,两人入宫后,她被多?少千金小姐挑衅过?、折腾过?,让她伤透了心。 最让她无法原谅的,是其中一个贵女,害她和陆卫青多?年情断、撕破脸皮。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1节 那贵女直接到景阳宫寻她,傲娇地?宣誓主权,说陆卫青前个晚上宿在那儿,荷包是留下的证据。 荷包是苏霓儿亲手绣给陆卫青的,陆卫青一直戴在腰间。 陆卫青解释不清,苏霓儿气坏了,认定陆卫青移情别?恋、做了负心汉,一气之下一把大火烧了养心殿....... 在苏霓儿看来,那位贵女是她的情仇,是她永生永世都无法原谅的存在。 她被前世的那些莺莺燕燕缠怕了,下定主意给陆卫青送完衣裳就?走,决计不多?呆一息、决计不多?瞧一眼。 到了一楼宴会厅,厅外?的长廊上摆着?一张喜庆的方桌,方桌上有一张熨着?金边的红色册子,册子上写着?办宴者的名字和身份。 苏霓儿淡淡地?瞧了一眼,总觉得异常熟悉,熟悉到让人心颤。 “......木莲?哪个木莲?” 清袂:“陈木莲,国辅大人的千金。” 苏霓儿震住。 她想起来了,她前世的情仇、对她耀武扬威的贵女、抢了陆卫青的贵女——正是国辅大人的千金,陈木莲! 她呵呵一笑,觉得命运实在有趣,兜兜转转还?是让她们遇见了。 她指向册子上的几个大字,“......及笄宴?今日是她的及笄宴?” 见清袂点头,苏霓儿忽地?大笑,笑得肆意张扬、笑得前俯后仰、笑得宛若秋风中剧烈颤抖的落叶,止不住地?抖。 前世,她是在一位官家女的及笄宴上被人下i药陷害的。 她一直查不出是谁在害她,也查不出是哪位官家女的及笄宴。所有的线索被人为抹去,相关的人和物不是噤若寒蝉就?是消失不见。 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 直至今日,她找到了答案。 若是国辅大人不想她知道、若是陈木莲不想她知道,她又怎能知道呢? 不管陷害她的人到底是谁,都和陈木莲脱不了干系! 苏霓儿的眸底涌起藏不住的恨意。 呵,这梁子,结大了。 第24章 很明显, 桂花楼不在了,可苏霓儿的劫难并没有消失。 她的劫难在这儿——泓记家私,陈木莲的及笄宴上。 她曾经想过无数次, 要避开她的劫难、要逃离上京; 她也曾想过无数次, 若是某日遇见前世的情仇、遇见那些伤害过她的人, 该怎么办? 逃么? 避而不见么? 像话?本里说得那样, 一个人默默擦干眼泪、潇洒地转身, 让你们玩儿去吧?眼不见心?不烦? 还?是假装不在意、假装已有佛陀般的境地,原谅尘世带来?的所有不公? 不, 她做不到。 有仇不报非君子, 忍气吞声更不是她的性子。 便是她唾弃的东西, 也不想成全别人! 纵然?她只是陆卫青名义上的未婚妻,纵然?她对陆卫青早没有一丁点的感情呢,那陈木莲也休想和陆卫青双宿双飞、休想过得惬意! 她就是恨、就是不大度、就是要让伤害她的人付出代价, 才会心?安! 她重活一次, 如果不能改变命运、如果不能复仇,那她重生还?有何意义! 苏霓儿挺直脊背、深吸一口气,将仇恨深藏,徐徐走进一楼宴会厅。 宴会厅里, 喧哗声切、觥筹交错。 陈国?辅站在高台上,向众人介绍女儿陈木莲, 感谢宾客们百忙之中?抽空到场庆和。言罢,话?头一转, 看向台下的陆卫青。 ——“大理寺少卿与我渊源颇深, 借着今日之喜, 我有件好事要宣布。” 陆卫青眸光微暗,却是一瞬, 很快将其掩下,在陈国?辅的示意下,不疾不徐走上台。 陈木莲安耐不住欣喜,急急凑过来?,美人脸上尽是少女懵动的春i意,浅浅地唤了声“陆哥哥”。 她应是要去牵陆卫青的袖摆,被他不动声色地避开?。 陆卫青饶了个弯,站到陈国?辅的另一侧。 陈国?辅有些叹女儿不知羞,许是碍于宾客们都在,没好发作,左手牵了陈木莲,右手牵了陆卫青,意图将两位年轻人的手叠在一块儿。 ——“这件好事是......” “先生,请稍等,”陆卫青迅速抽回手,白皙俊美的脸上染了冷色,眸底寒意渐起。 他往后退了一步,双手负在身后,根根分明的长睫一掀,望向人群边上站着的少女。 “学生的未婚妻来?了,容我先介绍给大家?认识。” 宴会厅的入口处、门边上,乖巧地立着一个戴白色帷帽的姑娘,怀里抱着一席月牙色的男子衣袍。 帷帽遮住了她的容颜,却遮不住明艳娇媚的气势和婀娜的身段; 鹅黄色的裙纱如水,勾出傲i人的曲线和不盈一握的细腰。 远远地,她朝着台上的陆卫青微微颔首,将怀中?的衣袍交由?青衣,再缓缓向他走去。 曼妙前行中?,浮动的裙纱下莲足纤纤。 分明她穿得并不出挑,甚至极尽简单,却绕是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风i情,似那树上晨间?吊着的青中?带红的果子,沾着透明的水珠,诱得谁都想尝一口。 安静的宾客一下子炸开?锅。 ——“哪里来?的姑娘?怎地从前没见过?” “都说了是陆大人的未婚妻,能舍得给你瞧么?” “可陈小姐对陆大人一片痴心?,国?辅大人还?有意......啊呸呸呸,我啥也没说,啥也没说!” 众人忙着看热闹,暗叹今个算是来?对了,有好戏,默契地不再言语,等着后文。 台上的陈木莲早气得脸色铁青,拧着眉梢恶狠狠地瞪向苏霓儿。 陈国?辅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暗地里使了个眼色,两个侍女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架住陈木莲,唯恐陈木莲当场做出格的事。 苏霓儿堪堪走了几步,陆卫青便下台来?,朝她伸出修长的手臂。 他一句话?未说,只轻轻颔首,浑身凌厉的气势却是不见,醉美的唇侧轻扬。 苏霓儿顺势将白嫩的手儿放在他宽厚的大掌中?,娇嗔道。 “说是哥哥的衣裳弄脏了,缨儿不请自来?,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少女的声音温婉,似一沐春风拂过平静的湖水,不喧宾夺主、不肆意张扬,却能激起点点涟漪。 尤其是她低头时,后颈弯曲的那一抹乖顺的弧度,直叫人心?颤。 陆卫青将她拉近了些,高大的身躯挡住某些过于直白的眼神,苏霓儿则往他怀里躲了躲。 两人丝毫不避讳的亲昵,自自然?然?,落在旁人眼底,便是艳羡的神仙眷侣。 陆卫青斜一眼衣摆上几乎看不见的一个小黑点。 “无妨。既然?来?了,用?过午膳再走。来?者是客,先生会欢迎你。” 陆卫青介绍苏霓儿给陈国?辅。 “这是当朝国?辅大人,也是我的教导先生。” 陈国?辅站在台上,居高临下地打量她。 四十来?岁的男人,仕途上得意多年。一路爬到现在的位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谓风光无限,早已过了情绪浮于表面的时刻。 他和善地弯着眉眼,眼角的细纹堆叠。 苏霓儿却在他眼底看到了犀利与审视,她先前一直假装揣着的不在意瞬间?丢盔弃甲。 她当然?认识他。 她不仅认识他,还?深知他那张伪善的面皮下隐藏着怎样的狼子野心?、怎样肮脏又龌i龊的心?思?! 前世,他极力反对陆卫青立她为后。 为了拆散她和陆卫青,使了数不尽的卑劣手段。 三番五次谏言失败后,鼓动朝中?百官挤兑她,那些个说苏霓儿不配为后的“五大罪状”,全是拜他所赐! 简直卑劣! 她强忍下心?头的恨意,告诉自己要假装平静。 她微微欠身,行了一礼:“见过国?辅大人。” 尽管她掩饰得很好,尽管帷帽遮住了她的神色,但?一直牵着她手的陆卫青,还?是敏锐地察觉出了她情绪的变化。 她的身子变得异常僵硬,她的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细汗,明明是抗拒的,却能够神态自若地向对方?行礼。 这分明不是害怕的表现,倒像是......恨透了某一个人,又不得不做出表面的恭维。 陆卫青淡淡地睨了她一眼。 陈国?辅的关注点不是苏霓儿的话?,而是她手腕上戴着的血红色翡翠玉镯子。 刚才她和陆卫青牵手之际,抬起的云锦广袖微乱,露出一截纤细无暇的皓腕,皓腕上血红色的翡翠玉镯子极为显眼。 玉镯子是皇室之物,是陆卫青的祖上一代代传下来?的。 再上一个戴过的人是已逝的先皇后。 在场的宾客或许没谁留意,顶多觉得镯子价值不菲,亦或对戴镯子的人生出旁的心?思?,唯有陈国?辅一眼认出,顿时心?下一惊。 他没有回应苏霓儿,而是看向陆卫青。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2节 “她是你未婚妻?可有三书六聘、媒人说礼?双方?的生辰八字可有合过?你们彼此是否了解?” 陆卫青面色不改:“谢先生关心?。我与缨儿相识于微时,这些年虽分离两地,但?一直书信往来?,感情甚好。” “母亲得知我对缨儿情根深种,遂挑了吉日让我们把婚事办了,就在九月二十八,届时请各位赏脸,移步到府上喝杯薄酒。” 这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两人是青梅竹马,且得了父母的认可,婚期都定了,并非儿戏。 陈国?辅听完险些站不住。 他纵横官场多年,还?是头一回如此失礼。 倒不是因为失了陆卫青这个“好女婿”。女儿的婚事今日不成,改日总能想到法子。 陈国?辅没想到的是陆卫青的“母亲”还?活着。 八年前,东宫势变,东宫上上下下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其中?就有太?子妃——陆卫青的生母。 他亲眼看见太?子妃上了断头台,被砍下的头颅在大雪纷飞的石阶上滚了好远...... 到底怎么回事? 陈国?辅:“......你母亲定下的?” “是呀,”苏霓儿抢着回答,晃了晃手腕上的血红色翡翠镯子,“娘亲自给我戴上的,说是传家?宝,不能弄丢了。” 言之凿凿的语气不似撒谎。 陈国?辅再次看向陆卫青,脑中?闪过各种可能。 无论是哪种,都让他清醒地意识到,面前的陆卫青——他亲手培养长大的孩子,已然?不是当年稚嫩青色的小男孩,也绝非池中?之物。 陆卫青背地里不知藏了多少秘密。 或许,这才是陆卫青要当众拒绝他的缘由?,也是陆卫青的底气。 没谁会在不明朗的迷雾里翻跟斗,既然?理不清,就先搁着。 陈国?辅只犹豫了几息,换上伪善的嘴脸,笑着对苏霓儿说。 “既是一家?人,勿要生分,看座!” 陈木莲眼睁睁地看着父亲从怀疑到不甘再到妥协。 她气坏了,手中?的帕子都快拧断了。 “爹,您都不认识人家?,干嘛向着她?” 陈国?辅瞪了陈木莲一眼,陈木莲的脑子转不过来?,转身去求陆卫青。 ——“陆哥哥,这是假的,对吗?你故意气我的!你要是不想成婚,我可以等,等多久都行!” 陆卫青不耐烦地侧过头,拉着苏霓儿往台下走,苏霓儿却顿住,猛地甩开?陆卫青,掩着丝帕,带着哭腔质问他。 苏霓儿:“你,你究竟有几个妹妹?除了我,是不是所有仰慕你的女子,都喊你‘陆哥哥’?” 陆卫青很明显一愣,片刻的迟疑后,微冷了音色,“缨儿,别闹。” 苏霓儿不依。她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出口恶气,怎么能就这样算了呢? 她哭得好难受。 “你不是说只倾慕我一人的么?你昨个夜里搂着我的时候、央我乖乖听话?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陆卫青剑眉微蹙,难得红了耳尖。 即便是假的、是苏霓儿胡编乱造的,可当着众人说起亲密之事,多少是不雅的。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沉着脸想要制止苏霓儿,她却似料到一般,径直扑入他怀里,呜呜地哭咽不断,两个小拳头轻轻捶打着他的胸口,委屈极了。 他这个时候再责罚她,貌似还?无理了。 可他的衣襟上完全没有泪水的痕迹。 他抚了抚额,伸出右手想要推开?她,却在一刹那的迟疑后,改为轻抚她的后背。 他就知道,缨儿是把双刃剑。 想要她配合唱戏、想要她迁就自己,不管唱不唱得好、不管她做不做得到,他都得先自捅三刀、让她乐了来?。 苏霓儿声泪俱下的控诉,让原本只安静看热闹的宾客一下子欢愉了。 还?以为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给国?辅大人几分薄面,不会让场面太?难堪。 这下好了,总算有狗血的味道了。 最?不开?心?的当属陈木莲。 好好的生辰宴被搅乱了不说,自个痴痴暗恋多年的心?上人成了旁人的未婚夫!她那般引i诱陆哥哥,陆哥哥不为所动,还?以为陆哥哥是谦谦君子,原来?...... 原来?他是被狐狸精喂饱了! 陈木莲气得使劲跺脚:“爹,她就是来?砸场子的,她故意的,她是白莲花!” “别胡说!”陈国?辅打断女儿,又笑着对苏霓儿说,“木莲性子急,口无遮拦了些。你们年纪差不多,都是小姑娘,该合得来?。” 苏霓儿不领情,直接对着陈木莲“哼”了一声。 苏霓儿不是大家?闺秀,她就是被陆卫青“宠坏了”的小娘子,爱生气、会吃醋,没什么忍让和客气,更没有好脾气。 她躲在陆卫青怀里哭哭啼啼,故意将他的衣襟弄得皱巴巴的,傲娇地很,一副谁也不许碰自家?男儿的小模样。 惹得陈木莲更气了。 “爹,您看看、您看看,她得意着呢!您答应女儿的,今天您得.......” “闭嘴!” 陈国?辅厉声呵斥,晓得再不说点什么,笑话?就闹大了,眼一闭、心?一沉,“叫嫂子。” 陈木莲泪眼汪汪,似没想到平日里将她宠在手心?的父亲会这般待她。 “......爹?” “叫嫂子!” 陈国?辅搬出家?父的威严,陈木莲不敢再作,歇了大小姐的傲娇脾气,心?不甘情不愿地唤:“嫂子......” 陈木莲被迫给苏霓儿下矮桩,哭得很难看。 苏霓儿立马从陆卫青的怀里探出头,也不要陆卫青哄了,大大方?方?地接受陈木莲的问候。 苏霓儿:“没事,谁年轻的时候不犯点错呢?只要你今后不再缠着陆哥哥,真心?祝福我们,我愿意和你做朋友。” 妥妥白莲花的语气,明里暗里全是讽刺。 陈木莲两眼一翻,气得当场想动手。 苏霓儿又说:“别气啦别气啦,今日你生辰,要高高兴兴的呀!” 明明是宽慰的话?,可陈木莲愣是听出高高在上的得意,分明是炫耀! 陈木莲怼不过、又不敢怼,“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身旁的侍女见状赶紧拉她去了二楼雅间?。 苏霓儿努努嘴,这就受不了? 前世到景阳宫耀武扬威的时候,不挺嚣张么?还?骂苏霓儿肚子不争气、说苏霓儿占着茅坑不拉屎、还?动手推苏霓儿? 呵? 就这德行! 苏霓儿跟着陆卫青坐到席间?。 不多时,二楼雅间?传来?摔桌子砸碗的破裂声,噼里啪啦的,震得二楼雅间?的木地板抖了又抖。 宾客们默契地不闻不问,闷声喝酒吃菜。 陆卫青给苏霓儿夹了块无刺的鱼肉,借着喝茶的动作,用?手掩住嘴型。 “专心?用?膳,莫要笑得太?大声。” 苏霓儿的脸都快笑烂了,却还?要一本正经地胡扯,“哪有?人家?一直憋着,没敢笑哩!” 陆卫青勾了勾唇,低头浅抿一小口茶。 * 官场上的客套就那些,阿谀奉承、拍须溜马,多是讨好和巴结陆卫青的。 苏霓儿安安静静地坐着,除了食两口陆卫青夹过来?的菜以外?,几乎没动过旁的东西,不论是清茶还?是果子酒,哪怕是莲子羹,她也不尝。 一开?始陆卫青以为她放不开?,给她夹了不少小姑娘多爱吃的甜食,可她始终没什么兴致。 想起她往日一碗咸菜也要干三碗米饭的架势,他眉间?疑惑渐起。 苏霓儿心?里想着另外?一件事。 按照前世今日的发展,她该被人下i药了,然?后晕乎乎地辗转于宾客间?,被不怀好意的浪荡公子哥捉着调侃。 其中?,最?让她恶心?的是一个身材肥硕、言语出挑的年轻男子,也不知什么身份,将她强行抱到腿上。 刚好这一幕被赶来?的陆卫青看到。 陆卫青气极,一把大刀砍了那人的手。 苏霓儿焦灼得很,不知道自个何时会被下i药、以什么样的方?式被下i药、也不知是谁要害她;最?紧要的,那位猥i琐的浪荡公子哥在哪? 她若是提前看到了,也好做防范。 她四处张望,不经意间?对上一张油腻的大饼脸。对方?似乎也注意到了她,隔着几张方?桌对她一笑。 苏霓儿瞬间?就呆住了。 是他,就是他! 前世对她耍流i氓的混蛋! 哪怕对方?只是看了她一眼,哪怕对方?什么都没做,她已紧张到不行。 前世屈辱的回忆袭来?,文人墨客的谩骂和嘲讽尤在耳畔,一遍遍提醒着她有着怎样的不堪。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3节 她心?里害怕,手没来?由?地抖,拿着的银勺不慎跌落,却被眼疾手快的陆卫青接住。 陆卫青一面用?丝帕将银勺擦拭干净,一面不咸不淡地提醒。 “他是侯府世子,陈木莲的表兄。”顿了顿,又说,“你认识?” 苏霓儿压根没想过为何陆卫青会突然?提及那人,却也暗自记下对方?的名号。 “不认识!我怎么会认识那种人!” 苏霓儿急切地撇清,语气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薄怒和嫌弃。 陆卫青眸底的疑惑更甚了。 偏偏怕什么来?什么,侯府世子居然?穿过人潮,径直向陆卫青敬酒。 “陆兄,好久不见!听说你前段时间?去丰县办了个案子,怎么样,还?顺利么?” 侯府世子和陆卫青说着话?,贼兮兮的小眼睛却一直在苏霓儿身上打转,引得苏霓儿极为反感,不断往陆卫青身后缩。 陆卫青斜了苏霓儿一眼,再看向侯府世子的时候,沉沉一笑,没接对方?的酒,而是冷冷道。 “滚远些。” 这几个字近乎是从他喉间?溢出来?的,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带着嗜血的杀意。 侯府世子:“......陆兄?” 陆卫青不回话?。 倒是同桌的其他宾客拦下侯府世子,低声劝慰,“你疯了?酒喝多了?陆大人的女人你也看?” 侯府世子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脸不红心?不跳。 他不要脸惯了,给人戴的绿帽子也不少,知道陆卫青的性子不好惹,更不是容易攀附的人,耸耸肩,一口闷了手中?的酒,无所谓地原路返回。 又有同僚劝陆卫青,“陆大人莫要同他计较,他就那德性,对谁都这样!来?,喝酒!” 陆卫青凌厉的气势适才散了些,抚了抚墨绿色的玉扳指,将锋芒掩下。 很快,一桌人说说笑笑,仿若刚才那茬从未发生,你一句我一言,很快就热络了。 苏霓儿不同,她还?沉浸在后怕里。 当着陆卫青的面,侯府世子尚不加掩饰对她的色i心?,鬼知道背地里他会使些什么卑劣的手段? 她被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太?压抑了,她受不了侯府世子恶心?的嘴脸,一想起就忍不住想吐。 她急需找个地方?缓一缓。 恰好陈木莲的一个侍女从二楼雅间?下来?,双手揣在长袖里,鬼鬼祟祟地入了后厨。 苏霓儿心?神一动,对陆卫青小声说:“我饮了太?多茶水,出去一下。” 陆卫青看着苏霓儿完全没碰过的茶盏,如山的眉深锁,却也没反对,只低声交待。 “莫要跑远了。” 苏霓儿应下。 穿过喧闹的人群,她七拐八拐,拐到后厨外?头的走廊里,躲在一个阴暗的角落,确定不会有人发现她。 她看见刚才的侍女正在对后厨的下人们交待。 侍女:“今个主子生辰,心?情好,体谅你们辛苦了,特意赏赐给你们的。” 侍女指向长桌上的一堆吃食,趾高气昂地让大家?伙分了。 下人难得有机会吃到这么好的东西,连声说了好多声谢谢。 侍女两眼一扫,从下人里挑了一个看起来?还?算机灵的小丫头,将一个精美的漆盘交到对方?手里。 漆盘里装着十来?杯褐色的葡萄美酒,都是外?藩进贡的难得美味。 侍女:“将这些酒端出去。记住了,这一杯......” 说话?间?,侍女在其中?一杯美酒中?洒入药粉,拌匀了,又特意踢出来?,放在小丫头的手心?,附耳到小丫头耳畔,不知说了什么。 小丫头先是一怔,惶恐地摇头,似是不愿意。 侍女便往她口袋里塞了什么,鼓鼓的、沉甸甸的,把小丫鬟的口袋都快要撑破了。 小丫头当即笑了,顺着侍女所指的方?向瞧了瞧,连连点头,迈着小碎步出去。 苏霓儿心?中?大骇。 猛然?想起,前世她曾被灌过一杯葡萄酒。 当时,也是在后厨外?面的走廊里,侯府世子将她堵在门边,不让她过。刚好一个小丫头端着酒盘经过,侯府世子从小丫头手中?抢过葡萄酒,递到她跟前—— ——“喝!不喝现在就办了你!” 苏霓儿被逼得没办法,只好喝了,然?后急急逃到后厨,听说办宴的官家?赏赐下人吃食,她也没多想,高高兴兴地用?了,还?庆幸躲开?了侯府世子。 苏霓儿所有的神经被挑起。 难道,她前世是因为喝了那盏葡萄酒才着的道? 苏霓儿不敢确定,唯一能确定的是,现下小丫头手里握着的葡萄酒被放了东西。 到底是什么呢? 陈木莲究竟想害谁呢? 疑惑间?,苏霓儿看见端盘子的小丫头去了她那桌,将美酒一一奉上,最?后将手中?那杯端给陆卫青。 刚好有同僚向陆卫青敬酒。 陆卫青顺势勾起新?来?的酒盏,送到唇边。 第25章 原来陆卫青才是陈木莲的目标?! 前世, 陈木莲想要给陆卫青下i药,却阴差阳错被苏霓儿?喝了? 当时,陆卫青应该就?在?陈木莲的及笄宴上, 否则他怎会恰巧出现在此凑了恶男? 想想也是, 他恩师女儿的及笄宴, 他能不参加么? 那个时候, 苏霓儿?并不晓得他是皇太孙, 还以为?他和?自个一样,是无父无母的可怜小乞丐。 许是不愿苏霓儿?撞见他的身份, 又许是刚好离开, 总归苏霓儿?之前没在?酒楼看到他。 事发之后, 他确实救了她,她也因他落难。 理清前因后果,苏霓儿?同陈木莲、陈国辅之间的仇怨更大了, 也包括陆卫青! 凭陆卫青的本事, 他定然知晓事件的真实情况。 可前世在?太极殿上,以陈国辅为?首的老臣们指着苏霓儿?的鼻梁骂、骂她作风糜i烂、骂她不配为?后时,陆卫青也未曾说?过她是受害者啊! 她承认,他当时的确护过她, 且一再?解释他就?是和?她在?三楼雅间缠绵的公子,她不曾失德。 又怎样呢? 她名声已损, 害她的人也并未受过任何?惩罚! 他就?是偏袒,偏袒他的恩师、偏袒恩师的女儿?! 再?看陆卫青, 慵懒地坐在?太师椅中, 在?一群同僚的恭维中显得异常冷淡, 狭长?的眸子微眯着,修长?的指勾了琉璃酒盏。 盏中是陈木莲的侍女下了药的葡萄美酒。 若是可以, 苏霓儿?真希望酒中掺和?的不是烈性春i药,而是砒i霜! 毒死他得了! 然而,不行。 她现?下和?他是名义上的未婚夫妻、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他若是不幸中招,岂不是便宜陈木莲?正中陈木莲的下怀? 她为?何?要给陈木莲做嫁衣? 他还惹得一身骚? 祸及泱池,苏霓儿?亦没好处。 眼看陆卫青手中的酒盏已到唇边,她虽有?不愿,却还是装模作样地弯下腰,假意?不慎撞到石阶,扭了一下。 ——“哎呀!” 娇滴滴的痛呼声音不大,却似一声惊雷响在?喧嚣声中,足够在?场的宾客回眸。 陆卫青自然注意?到了,微醺的桃花眼淡淡地睨向她,一瞬的迟疑后,放下酒盏,云淡风轻地穿过人潮。 “崴到脚了?” 他的声音温润,关心的语气中夹杂了一丝旁的情绪,似调侃、似轻笑。 他混迹朝堂多年,早已不是稚嫩的毛头小子,那些拙劣的手段在?他眼中犹如儿?戏。 他站在?她面前,高大的身形如一堵墙,挡住四面八方探究的目光。结实的手臂扶住她,她颤颤巍巍的,尝试了几次站不稳,蹙眉轻哼。 “疼......” 尾音颤颤的,带着撒娇的甜腻和?不自知的风i情,却因过于刻意?显得矫揉造作。 他便蹲下去,背对着宾客,捉了她“崴到”的左脚腕轻揉,动作温柔且虔诚,手指却不动声色地按压她受伤的足底。 她的左脚前几日?踩到过碎茶盏,伤得不深,上过药后,好了许多,几乎无碍了,否则她也不会满上京地跑。 可被他故意?按压伤口,哪怕他没怎么用力,她还是疼得龇牙咧嘴。 “疼,疼......” 这回是真疼。 陆卫青却是抬眸望着她笑。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4节 他笑起来的样子极好看,白皙俊朗的面庞,微醺的挑花眼、斜勾的唇侧......然,再?好看的面容,苏霓儿?此刻也只想揍他! 有?本事松手,别按压她的伤口! 苏霓儿?皮笑肉不笑:“哥哥,你真好。” 陆卫青挑眉,一面默默地承受她的“夸赞”,一面心安理得地“伺候”她。 两人暗地里你来我往的较量,谁也不输谁,可落在?旁人眼底,别有?一番情i趣。 那么高大的男儿?放下颜面,在?她跟前伏低做小。 满堂宾客在?此,纵是经验再?老道的情场浪子也自愧不如,莫说?思?想顽固的老者心头直骂,骂他过于溺妻迟早出?祸事,唯有?女眷们艳羡不已。 他却全然不在?意?似的,矜贵的身段低了又低,眸底似乎只有?那可怜巴巴的小娘子。 “能走么?” 苏霓儿?气得直想骂人。 可现?实告诉她不能,还得假装恩爱把戏演完。 她抓了他的衣襟,佯装痛楚。 “不太能。要不我们回去?” 她近乎是带着讨饶的语气。 这很少见。 多数时候,她是张牙舞爪的、激烈的、傲娇的,尤其?在?他面前,不经意?间泄露柔软的次数都极少,时时将自己包裹起来,防他防得严严实实的,又哪会这般哀求呢? 陆卫青眉心微蹙,眸底有?片刻的疑惑。 苏霓儿?又道,“......哥哥?” 他掌心拖着她的足底,停下揉捏,也不再?按压她的伤口,垂眸静默了一会儿?,淡淡道。 “清袂送你回府。” 这便是他的决定。 她可以走,但他不能。 午宴未散,离去于礼不合,况且她才和?主人家闹了一出?,气得陈木莲躲在?雅间避而不见。两人这般离去,大抵会让宾客们看笑话,也驳了恩师的颜面。 苏霓儿?猜到他会这般回答,可真的听到了,心里依旧不是滋味,怨恨更重了,有?种好心当驴肝肺的挫败感。 她立马变了脸,懒得装了,从他掌心抽回脚,活动一番,纤纤食指搭在?他结实的臂上,借着他的力道站起身。 “谁要他送了?我好得很!” 阴阳怪气的语调不复先前的娇柔,冲得很,不用看也知她气着了。 起身的时候在?他白净的手背上狠狠地抓挠一爪子,犹如一只被惹到了小恶猫,毫不客气, “走呗,我还没吃饱呢!” 在?他手背上落下几道清晰的指甲印和?深深的血痕。 这不是她第一回 这般了。 但凡她气着了,又实在?拿她没辙的时候,对他不是掐就?是抓。 他似笑非笑:“我记得妹妹属兔,生性纯良、温顺至极。” 苏霓儿?晓得他在?说?反话,故意?讥讽她。 她也不是服软的,恨他一眼。 “我不是属耗子的么?但凡在?街上溜达一圈,就?要被狗追着咬?” 陆卫青挑眉,勾着的唇侧僵得厉害,却是没再?回话,只负手藏于身后。 两人重新返回席桌。 苏霓儿?委实看不惯陆卫青这般维护他的恩师,可心下也清楚,以陆卫青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无法和?国辅大人抗衡。 他有?难处,前世她处处体谅。 如今她心态变了,这些与她何?干? 话虽如此,一同入座的时候,苏霓儿?终究没忍住,凑到他耳畔,用极小的声音提醒——“不、要、喝、酒!” 毕竟桌上的葡萄美酒尚在?,站在?边上敬酒的同僚也并未离去。 按照礼节,陆卫青会拿起酒盏,说?些“久等了”的客套话,然后喝下葡萄酒。 陆卫青闻言身子一顿,幽邃的眸暗了又暗,却也没说?什么,只斜睨到血迹斑斑的手背时,忽地就?笑了。 她的确是只会饶人的猫,翘着毛茸茸的尾巴,趾高气昂,稍不合她意?就?暴跳如雷,可危险来临的时候...... 他幽邃的眸子涌起一股暖意?。 他勾起酒盏,对等候多时的同僚表示歉意?。 同僚:“陆大人同未婚妻感情甚笃,真是羡煞。某的妻子凶悍,常常惹得某头疼。改日?得空了,再?向陆大人讨教?。” 都是混官场的人,什么话当讲不当讲还是清楚的,三言两语就?活跃了气氛。 陆卫青颔首,举起葡萄酒。 苏霓儿?一怔,扯他的袖摆,“都说?了别喝,你怎么不听呢?” 这回苏霓儿?没惯着他,半嗔半怒的责备,一桌人都听见了。 同僚笑着调侃:“嫂子,您这就?不对了。陆大人酒量好着呢,灌不醉的。” 陆卫青则微晃着琉璃酒盏,既不拒绝也不应下,斜勾着魅惑的唇侧,饶有?兴致。 苏霓儿?一嗤,“嗨,我也不想做恶人,但他真的喝不得,你们就?别为?难他了。” 同僚不服,“那可不行,嫂子要是不说?出?个所以然,陆大人这酒可喝定了。” 这种挡酒的伎俩男人们见惯了,多不当真,说?说?笑笑就?是图个热闹。 苏霓儿?状似为?难,侧眸问陆卫青,犹犹豫豫道,“能说?不?” 陆卫青挑着眉梢不回话,却也没反对。 苏霓儿?嗤笑,索性大喇喇地讲了。 “大夫说?他近日?虚得很,开了大补的汤药,得忌酒。” 喧嚣的宴会厅就?这样静下来,敬酒的同僚更是震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个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所有?的人都看向脸色铁青的陆卫青。 年纪轻轻的,长?得又高又俊朗,虽算不得壮实,但绝对是精瘦型的肌肉男,不知勾了多少京中女子的魂,却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宾客们不愿意?相信,可私下又觉得不会有?女子这般埋汰自家男儿?,不得不信。 再?看陆卫青,皆是一副惋惜神?色。 尤其?是女眷们,捏着帕子交头接耳,想说?什么又不敢大声说?,视线不断往下,接着一怔,摇了摇头,拉过邻座未出?阁的女友,开始新一轮的交头接耳...... 整个宴会厅,氛围变得异常诡异。 陆卫青的胸腔抖了又抖,先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 他憋着一口闷气,面色阴沉,却也没解释,端了琉璃酒盏一饮而尽。 “无妨,我受得住。” 这几个字像是从他的齿缝里挤出?来的。 低沉的男中音似解释,又不似,让原本扑朔迷离的事件多了一丝说?不出?的神?秘。 敬酒的同僚赶紧接话,“是是是,别别别,不喝也行......” 陆卫青气势凌厉地瞪了对方一眼,对方立即噤若寒蝉,仰头闷了酒,溜了。 自那以后,再?无人来敬酒。 陆卫青的面色更沉了。 苏霓儿?翻了个白眼。 都劝到这份上了,他执意?要喝,那便是他自讨的。晚些欲i火i焚i身的时候,可有?得他受! 陆卫青独自闷着酒,浑身的气息又急又沉,偶尔探过来的眼神?,带着瘆人的凉意?,似要杀人一般,偏生苏霓儿?是个不怕死的,瞧着陆卫青耳尖不正常的红,问他。 “你有?没有?感到异样?” 陆卫青咬着牙:“托你的福,好得很。” 苏霓儿?又道,“就?没有?什么头昏脑涨、浑身乏力或是恶心想吐的症状?” 陆卫青幽幽地瞥过来,片刻的凝视后,忽地神?色一松,勾了唇角。 他温润地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多情的眸子里流转着看不透的危险。 他的声音不大,轻飘飘的,却足够一桌子的宾客们听得清切。 “担心我?怕晚上不够尽兴?” 苏霓儿?攸地红了桃腮:“!!!” 她没有?,她只是好奇,单纯的好奇! ......等会儿?,他不是最好脸面的么?最矜贵最放不开的么?怎地有?胆和?她公然说?起房i中之事? 说?就?说?吧,那么正经干什么? 好似她有?多欲i求不满似的...... 一桌子的宾客们默契地放下碗筷,侧眸盯着她瞧。 这桌子宾客,多是陆卫青的同僚,在?朝中官位不低、叫得出?名号的,摸爬滚打多年,生活阅历丰富。 这些人瞧就?瞧吧,还意?味深长?地点点头,再?看向陆卫青的时候,俨然不是之前同情和?悲悯的样子,反倒流露出?对陆卫青的敬昂之情。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5节 真是奇怪了! 这种怪异的感觉让苏霓儿?很是难受,她完全看不懂男人之间的暗示。 陆卫青也不解释,捉了她皓白的手腕把玩,继续道。 “放心,为?人夫自该尽力。” 温润的语气极淡,没有?多少情绪,却愣谁都能听出?一股子无奈和?视死如归的坚持。 这种坚持是一种责任、是一种气势、更是一种不可退缩的尊严! 一桌子宾客纷纷起身,接二连三地朝他敬酒。 ——“陆大人是真男儿?,佩服!” “某近日?深感疲惫,得知陆大人的事迹,总算找到知音。” “儿?郎不容易,只有?我们男人懂男人!” “一切都在?酒里,陆大人随意?,某干了!” 苏霓儿?:“......” 她纵是再?傻,也晓得他们在?说?什么了,莹润的桃颊气鼓鼓的,面上染了绯色,羞人得紧。 暗地里使劲掐陆卫青的胳膊。 常年习武的人肌肉扎实,每一寸肌理都极具线条感和?力量感。没把他掐疼,反倒磕得她手儿?疼。 她愈发生气,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他不仅不气,微醺的眸子斜挑着,心情似乎极好,一扫先前的阴霾,不管谁来敬酒,通通干了。 苏霓儿?忽地觉得好笑,大抵再?成熟的男子,卸下那层矜贵的皮,内里也是长?不大的幼稚鬼,尤其?是在?那方面,一定要争个高下。 苏霓儿?不闹了,低下头,乖乖吃菜。 反正下i药的酒被他喝了,难受的是他,她也算化解了半个劫难,坐观其?变吧! 不多时,清袂急匆匆过来,看了苏霓儿?一眼,覆在?陆卫青耳畔低语。 ——“您的老朋友听说?您回京,执意?要见您。” 清袂指的是狗子,陆卫青自然知道,“他人在?哪?” 清袂:“他在?陆府门?口等了一个上午,属下觉得不妥,将他暂时安排在?大理寺的府衙。” 陆卫青点头,示意?清袂先下去,剩下的他会安排。 事关苏霓儿?的下落,他得空了自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想起苏霓儿?,他浑身的气势陡然沉了下来,面上却是不显。 又过了一会儿?,一个小厮来请陆卫青:“陆大人,国辅大人有?请。” 陆卫青颔首,起身之际,苏霓儿?忽地拽紧他的衣摆,隔着罩纱巴巴地仰望他,对他摇了摇头。 她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可就?是没来由的心慌,左眼皮跳个不停。 可她这样的行为?落在?旁人眼底,活脱脱一个粘人的小姑娘,放不开,在?哪都缠着未婚夫,不懂事得紧。 陆卫青没有?责问她,亦没有?拂开她,反倒敛下骇人的气势,捉了她的手儿?握在?掌心,揉了揉。 她的手心里全是冷汗,风一吹,凉透了。他便取了泛着淡淡荷叶香的绢子替她擦拭,掩下长?睫,声音不大,听不出?什么情绪。 “莫要乱走,在?此等我回来。” 苏霓儿?不仅没松手,反将他缠得更紧了,那如葱般的玉指拽得死死的,带着渴求的弧度。 他的眸色一下子就?暗沉了。 须臾,他陡然提高音量,语气不重,却如暮钟般响彻整个宴会厅。 “无人敢伤你。” 言罢,他随着小厮上了蜿蜒的大理石楼梯。 苏霓儿?的心“砰砰砰”跳,眼睁睁地看着陆卫青穿过拐角、穿过苍翠的绿植摆盆,一步步走向三楼的雅间。 而那间房,恰好是陈木莲呆着的雅间。 苏霓儿?的手心更冷了。 回眸,正对上斜对面望过来的侯府世子。 那双贼兮兮的小眼睛,不安分地在?她身上乱瞟,似乎没了陆卫青在?,他连一丁点的表面功夫都不想做了。 苏霓儿?赶紧避开他的直视,佯装口渴喝茶,掩下藏不住的慌乱。 午宴渐渐结束,宾客们慢慢散去。 上京的习俗是,用完午膳,主家会邀请宾客们在?酒楼休憩,晚间继续用膳。 男子们通常聚在?一堆谈天说?地,打马吊、玩点小牌;女眷们则去往后院品茶嗑瓜子。 苏霓儿?谁也不认识,亦不想混什么贵女圈,好些个年纪相仿的官家小姐约她闲聊,被她婉拒。 一个小丫鬟过来请她:“缨儿?小姐,陆大人请您过去。” 苏霓儿?不信。 别看小丫鬟慈眉善目、也不是惹事的,但毕竟是生人,多个心眼总没错。 苏霓儿?:“可有?陆大人的信物?” 陆卫青说?了,让她就?在?宴会厅等他,哪也别去。 小丫鬟拿出?一个墨绿色的玉扳指,玉质通透、成色极好。 苏霓儿?认得,这是陆卫青大拇指上常戴的。 她将玉扳指放在?鼻下,一股淡淡的荷叶清香萦绕,那是陆卫青独有?的味道。 他每每沐浴,都要用荷叶香薰,利于安神?好眠,日?子长?了,身上便沾了清淡的荷叶香。 苏霓儿?:“行,劳烦你带我过去。” 苏霓儿?跟着小丫鬟往后院走,穿过三三两两嬉闹的女眷、穿过迂折的长?廊和?苍翠的葡萄架,往僻静的角落走。 越行越偏,偏得几乎都看不到旁的人影了。 苏霓儿?忽地有?一种极不好的预感。 “哥哥究竟在?哪?还有?多久才到?” 小丫鬟走在?苏霓儿?前头,背对着她。闻言稍稍侧目,脚步却不停。 “回姑娘的话,很快就?到了。” 苏霓儿?心中警惕,想起宴会上侯府世子邪i恶的嘴脸,后背凉凉的,宛若蛇信子游走,再?热的天也挡不住毛骨悚然的凉意?。 前方是一座溪水潺潺的假山,碧池里锦鲤摇着尾游荡,拍得池水上的无根红莲急漾。 风景是雅致的,可这个地方距离前厅实在?太远了。 许是紧张,她仿若看见不远处的香樟树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她心中更慌了,经过拐角处的时候,悄悄拿了根棍子藏在?身后。 苏霓儿?故意?走慢了些:“哥哥不是和?国辅大人在?一块儿?么?我看见哥哥去了前厅三楼的雅间,怎地你带我来这儿?呢?” 小丫鬟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作答,只说?,“姑娘,走快些吧,”,说?着便小跑起来。 苏霓儿?见势不对,一棍子打在?小丫鬟的后脑勺上。 ——“哐当”,小丫鬟跌倒在?地上。 苏霓儿?用脚踢了踢对方,确定对方还有?气儿?,只是暂时晕过去了,松一口气。 可大热天的,小丫鬟躺在?小径的正中间,被火辣辣的太阳烤着,不消多时就?会中暑。 苏霓儿?只求自保,没想害人。 四处环顾,唯有?假山背后有?一处阴凉地,寻思?着把昏睡的小丫鬟挪过去,然后她原路返回,等着陆卫青回头寻她。 苏霓儿?费尽力气拖拽小丫鬟。 她本不是个体弱的,奈何?今个一到早到现?在?,她只吃了极少的东西,饿得慌,没什么力气。 拖不动,使了大力气,拖两下、歇一下,好不容易拖到假山背后。 她叉着腰,喘口粗气。 余光中,瞥见一个衣着打扮差不多的小丫鬟,也躺在?假山背后,昏迷了,就?是好像比先前那位壮实些、皮肤黑点、年纪似乎大些。 苏霓儿?再?看一眼。 ——“啊!” 苏霓儿?吓得跳起来,捂住嘴,将喉间的尖叫声强行压下去。 ......两个昏迷的小丫鬟? 怎么回事?! 她分明只打了一个! 另一个哪里冒出?来的?! 低头看了眼手心里握着的玉扳指,又看了看两个昏迷的小丫鬟相似的衣裳和?体形,再?想起小丫鬟寻她时说?的话、刚才香樟树前一晃而过的人影。 她恍然间意?识到什么。 几番思?索,她恨恨剁了一脚,冲着不远处的香樟树大喊—— ———“陆卫青,还不快滚出?来?吓死个人了!” 第26章 陆卫青从香樟树后面走出来, 斜勾着唇,双臂环在身?前,饶有兴致的样子, 像是看了很久的戏。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6节 “你警惕性不差。” 苏霓儿瞪他一眼, “我都快吓死了, 你还有心思说笑?”, 又指向地上躺着的壮实些的小丫鬟, “你干的?谁想要害我?” 陆卫青却是一笑,“你不是早知道了?” 苏霓儿气鼓着粉红色的桃腮, 不言语。 她的的确确猜到了, 该是和?侯府世子有关, 可无凭无据的,不好下结论。 苏霓儿:“你不是和?你的恩师在一起么?他没让你去哄哄你的好妹妹?” 当着她的面?把他支走。 当她傻呢,去陈木莲的房间见恩师?分明是要自荐枕席, 给他解情毒。 说起此事她就来气, 没什么好脸色,吐出来的言语自带一股子凉薄。 他竟也没生?气,幽邃的眸子微暗,似想起什么, 涌起瘆人的凉意。 他隔着衣袖捉了她皓白的手腕,“带你去看戏。” 苏霓儿:“看什么戏?” 陆卫青不说话。 男子滚i烫的温度不减, 不似往日里的清冷,靠近了便是灼灼气息, 哪怕隔着两层衣纱, 依旧能将她烫化了。 她对?他的身?子熟悉到生?命里, 自然晓得他现下的变化,很不正常。 可他面?色如常、吐息平稳、耳尖亦没有绯色, 不似中了春i药之人。 疑惑间, 陆卫青已带着苏霓儿跳上墙头,又踩着树枝上了前厅的屋脊。 正午的阳光刺眼,暑风带着狂热的燥意,行在狭窄的屋脊上,被?他搂着,更显得局促,他却云淡风轻似的,脚下生?风。 她往下看了一眼。 后院的假山庭院渐渐远去,石径上来往不断的女眷嬉笑声切。 她不由拽紧他的衣襟,“你就不怕我们被?人发现?” 陆卫青:“只要我不想,上京没几个?人有这本事。” 她晓得他武功好,轻功更是了得,做小乞丐的时候,在城墙的墙垛子上被?官兵追着奔跑,也不怕的。 只是不曾想,几年不见,他身?手更俊。 这让她想起前世。 冬雪初融的春日,簌簌冷风吹得树上的纸鸢乱飞。 她站在枯树底下,望着破了的纸鸢,悲伤地?哭泣,他便摘了树上的纸鸢给她——“莫哭莫哭,夫君给你糊个?新的。” 那一年,她堪堪七岁,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个?纸鸢。 是他东拼西凑,在旁人府外侯了好多?日,用废弃的宣纸和?绢布,糊的蜻蜓状的纸鸢。 许是她过于哀切,怎么哄也哄不好,他便央她,“走,我们去摘枣,甜得很,一会儿你就不哭了。” 十岁的他搂着七岁的她,攀上墙头,在一栋栋不高的屋脊上穿梭,遇上哪家院子里的枣儿没打完的,他就停下顺手一摘,胡乱地?在衣袖上抹两下,塞到她嘴里。 “甜不?” 七岁的苏霓儿鼓着桃腮,包着一嘴的枣渣,明明酸得要死,还一个?劲点头,“嗯,甜......就是咬不动?。” 春日里的冬枣早晒干了,皱巴巴的。 若是个?大又甜,早被?主人家打完了,亦或是被?雀儿啄了,剩下的,都是青不溜秋的,又小又干。 十岁的陆卫青蹙眉,似是不信,摘了一颗尝,“噗嗤”吐了,“什么玩意儿?真难吃!” 苏霓儿就笑,笑得咯吱咯吱的,脸上梨涡浅浅,不多?时就忘了破了的纸鸢。 房屋的主人家听到笑声,拿了棍子追出来——“哪家的混孩子!瞧我不打断你们的腿!” 陆卫青就带着苏霓儿跑,跑在贫瘠的屋脊上,脚下生?风,任谁也追不上。 一如现在。 苏霓儿跟着陆卫青行在屋脊上,垂眸看到箍着她皓腕的五指,心中酸楚。 那些青涩又温暖的岁月,怎么在入宫后全变了呢? 叹息间两人停在一间屋顶上。 陆卫青取了两片青瓦,又带着她坐到一棵大树的树干上。 大树枝繁叶茂,位置且隐蔽,躲在上面?乘凉不失为一个?好去处。透过青瓦被?揭开的位置,屋内的一切被?看得清楚。 ......这是一间极尽奢华的雅间。 雅间里光线很暗,帘幔遮住窗口,不浓的日辉洒在窗畔。 里面?陈设别致,红木色的置物架上勾着女子脱下的薄纱和?里衣,从门前到床畔一路洒满了红色的蔷薇花瓣。 缕缕香烟从八角鼎上徐徐升起,诱人的香薰、味道浓烈,刺激着鼻腔。 苏霓儿下意识地?在鼻尖扇了扇。 床榻上,蚊幔被?勾起,隐约露出斜躺着的玲珑曲线和?半张侧颜,缩在薄裘里,无暇的藕臂轻搭在褥上,背对?着大门。 ......陈木莲? 哪怕是半张侧颜,也足够苏霓儿认出了! 苏霓儿一惊,恍然间意识到陆卫青说的“好戏”怕是另有深意。 她直直地?望着他。 他斜倚在树干上,左腿半曲着放在她身?后,和?她挨得不近,却是一个?会防止她摔下去的安全距离。 他的右腿随意地?搭着,似是在等待什么,整个?人显得慵懒又肆意。 他往嘴里塞了颗褐色的东西,像是药丸子,又不像。 他微眯着眸子,双臂枕在脑下。 苏霓儿拧紧眉梢,不知陆卫青是为何意,故而又看向陈木莲。 就在这时,雅间虚掩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身?形肥硕的男子蹑手蹑脚地?进来。阳光照在他的大饼脸上,满满的邪i恶和?龌i龊的笑。 ......侯府世子? 怎么是他! 他怎么进了陈木莲的房间? 苏霓儿瞪大双眼,生?怕错过什么。 侯府世子朝着床畔走去,床榻上的陈木莲很明显动?了一下,却是面?朝床里,没有转过身?。 她似是娇羞,往被?子里缩了缩。 侯府世子只看到一个?娇媚的背影。 他迫不及待搂住床上的人,压上去,一顿猛啃。 陈木莲似是受不住,娇滴滴地?反抗。 ——“别,陆哥哥,人家是头回,求你,求你怜惜些......” 侯府世子一把扯了盖在陈木莲身?上的薄裘,激动?道,“小狐狸精,浪着呢,看清楚了,我是......” 侯府世子话未说完,床i上的两人顿时震在原处,停下动?作。 “怎么是你?”“怎么是你!” 两人似是都没想到,望着彼此好生?错愕。 陈木莲:“我的陆哥哥呢?” 侯府世子:“不是你说陆卫青的妞在这的吗?老子裤子都脱了,你让我干谁!” 终于反应过来的陈木莲大声哀嚎,抓过枕头朝侯府世子狠狠砸过去,侯府世子却是勒紧松松垮垮的裤腰带,连着骂了好几声娘的。 外头树上看好戏的苏霓儿忍不住想笑,可一想到这是陈木莲和?侯府世子在合伙设计她和?陆卫青,她就气得肝疼! 若不是她料到晓侯府世子不善,若不是陆卫青截了诓她的小丫鬟,怕此刻她该被?侯府世子糟蹋了! 好一出歹毒的一石二?鸟之计! 苏霓儿气坏了,心想陆卫青这回该怎么护他的好妹妹呢?回眸,正好看见陆卫青唇侧勾着嘲讽,凝视着屋内的眸光带着瘆人的寒意。 那绝非同情和?袒护、也绝非心疼和?在意,而是看笑话般的冷漠,冷漠地?近乎残忍。 他嗤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后院的石径上,清袂领着面?色铁青的国辅大人,急急往三楼雅间赶。 * 这一刻,苏霓儿忽然发现看不透陆卫青了。 诚然,陈木莲设计了他,可陈木莲毕竟是他恩师的女儿,今日又是人家的及笄宴,近乎满朝文?武百官都在,陆卫青就算再气愤,照他从前的性子,也会让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又怎会特?意安排清袂整这出呢? 显然是要把事情闹大,让陈木莲没有后退的余地?。 苏霓儿望着陆卫青眸底毫不掩饰的讥笑,竟有些分不清他对?陈木莲的情感了。 雅间里,陈木莲扯过被?子捂住自己?,嚎啕大哭。 “我不管,你给我把陆哥哥找来!” 侯府世子毕竟比陈木莲年长?几岁,又是混迹风月场所多?年的浪i荡公子哥,什么样的大风大浪没见过? 他扯了置物架上挂着的女子裳裙,不耐烦地?扔给床榻上的陈木莲。 “赶紧穿上!先搞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说。”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7节 陈木莲被?侯府世子吼得呆愣愣的,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抓了衣裳胡乱穿,哭哭啼啼的,丢了魂似的。 侯府世子也手忙脚乱地?系着松垮垮的腰带。 陡然,雅间的木门被?重重踢开。 国辅大人带着十几个?侍卫恼羞成怒地?冲进来。 正在穿衣裳的陈木莲和?侯府世子吓得直哆嗦,惶惶然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 陈国辅犀利的眼不过扫了一周,铁青的面?色沉了又沉。 陈国辅:“先关门!此事不许对?外头透露一句,否则杀!” 侍卫们应下,出去守在门外。 雅间内,此刻就剩下陈国辅、陈木莲和?侯府世子。 陈国辅抽出腰间的佩带,“啪”地?一声打在长?桌上,黄花梨长?桌应声断成两截。 陈国辅:“你们两个?,今日不解释清楚,我非得剁了你们!” 佩带打在长?桌上的声音清脆,激得树干上的苏霓儿一抖。 苏霓儿躲在外头看好戏,心思却不在“戏”上,而在陆卫青身?上。 从始至终,陆卫青的神?色极其冷淡,就连国辅大人冲进去的时候,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反倒带了些看笑话的闲情逸致。 如果说他没那么在意陈木莲,那陈国辅呢? 陈国辅是陆卫青的教导先生?,是他最尊敬的人、最信任的人、最仰仗的人。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陆卫青某些时候拿陈国辅当父亲看待,甚至前世在两人爆发矛盾的时候,他无数次义无反顾地?偏向对?方。 苏霓儿直到死也认为,陆卫青会一辈子看不清陈国辅的真面?目。 而如今的他,冷漠地?不像话,和?前世全然不似一个?样子。 苏霓儿糊涂了。 她极小声地?问陆卫青:“你不下去劝劝?” 陆卫青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好笑她会问如此幼稚的问题。 他没答她,而是往嘴里又塞了一颗褐色的颗粒,像是药丸子,又不像。 这已经不是他吃的第一颗了。 陈国辅来之前,陆卫青刚刚吃过一颗。 苏霓儿凑过去:“你吃的什么东西?好吃么?” 陆卫青的声音轻飘飘的,却是不动?声色地?往后挪,距离她远些。 “解酒的。” 苏霓儿:“那给我吃一颗,我刚好有点醉。” 陆卫青瞪她一眼,仿佛在说一滴酒未沾的人也好意思说醉了? 他不理,继续看雅间里的好戏。 苏霓儿冷嗤,啧,分明就是欲i火来了,解春i药的,还骗她? 雅间里, 陈木莲顾不得肩上未着披肩,哭噎着朝陈国辅爬过去。 “爹,不是您看到的这样!是,是,对?,是表哥!女儿在房内休憩,表哥喝了酒闯进来,非要对?我,非要对?我......” 侯府世子听不下去了,指着陈木莲的鼻梁骂。 “你怎么倒打一耙?明明是你非要勾引陆卫青,让我来帮忙的!” 陈木莲深吸一口气,许是没想到侯府世子这么快就认了,又许是担心父亲责怪,急切地?想要辩解。 侯府世子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事件的前因后果悉数吐了出来,甚至他对?苏霓儿那点肮脏的心思也一并说了。 “舅舅,我真不知道雅间里的人是表妹!我也不知道到底哪里出错了,明明我和?表妹计划得好好的......” “你还有脸说!” 陈国辅一脚踢开跪在他旁侧的侯府世子。 很显然,这两糊涂蛋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被?人算计了! 再看心虚的女儿,陈国辅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打在陈木莲的脸上。 “蠢货!此事我晚些同你计较!滚回去跪祠堂!” 又指向侯府世子,“来人,把这畜生?关进天?牢!” 雅间顿时乱做一团,不论侯府世子怎么求,陈国辅也不为所动?。 很快人都带走了,雅间清静了,只剩下陈国辅一人。 陈国辅深吸一口气,看向头顶被?揭开的青瓦,沉声道: “筠儿,此事确是莲儿和?世子的错,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得饶人处且饶人,莲儿是你妹妹,再怎么闹腾都是一家人。” 言罢,陈国辅拂袖而去。 外头树干上的苏霓儿一个?踉跄,险些从树上摔下来。 她看向陆卫青:“陈国辅知道我们在外头?你怎么不早说?!” 难怪陆卫青对?她的问话避而不答,敢情是对?方听着呢! 陆卫青微醺的桃花眼斜挑,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却是一句话不说。 这让苏霓儿更糊涂了。 他这是摆明了不想和?陈木莲有何纠缠,才会如此直接拉陈国辅来看戏。 想起陈国辅一心想要撮合陆卫青和?陈木莲,而陆卫青的做法...... 苏霓儿:“难道你不喜欢她么?她长?得那么漂亮,家世又好,还心悦与你,和?你可谓知根知底......” 一道凌厉的视线扫过来,带着警告和?威逼的意味,激得苏霓儿不得不打住话头,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琥珀色的眸底,有太多?太多?她读不懂的情绪。薄怒、讥讽、冷淡亦或是恨意? 可无论哪一种,都是苏霓儿没想到的。 前世,他面?对?陈木莲时,即便是不欢喜,也从未拒绝啊,更谈不上厌恶。 否则怎会和?陈木莲共度春i宵、怎会将她亲手刺的荷包落在人家那儿?又怎会允许陈木莲三番五次地?伺意亲近? 苏霓儿:“其实你娶了她,对?你的前程有好处。” 她的声音很小,小到快要听不见了。 平心而论,谁愿意成全情仇呢? 可陆卫青是将来的帝王,婚姻于他更多?的是政i权上的结合,而非儿女情长?。 他就该娶家世雄厚的陈木莲! 陆卫青淡淡地?睨过来,斜倚在树干上的身?子往后仰,左右瞧了瞧她,嗤笑。 “你想我娶她?” 苏霓儿不回话,藏在袖摆中的手指拽得生?疼。 陆卫青却笑了,笑得冰冷又蚀骨,笑得悲切又残忍。 不同于在陈国辅面?前的低调和?隐忍,此刻的他似一头被?迫困在笼中的野兽,张开锋利的獠牙,眼底涌起瘆人猩光。 他的喉间滚动?的都是嗜血的杀意。 “她不配!” 那样蚀骨的寒意未加掩饰,联系他今日在陈国辅面?前的表现,苏霓儿头一回意识到,或许,她错了。 陆卫青对?陈木莲、对?陈国辅的情感,和?她从前的认知不一样。 大不一样。 也许,她从未看透过陆卫青。 许是她长?久的不说话暴露了她纠结的心思,陆卫青凑近她,隔着帷帽凝视她的眼睛。 “怕了?” 苏霓儿的心“砰砰砰”乱跳,响如擂鼓,不是因为他靠得极近,也不是因为他滚i烫的温度和?灼i热的气息,而是她仿若从他的言语中听出了旁的意思。 “不怕!” 她斩钉截铁、气势坚定。 莫说与陈国辅为敌,便是拿刀刺入陈国辅的心脏,她也绝不犹豫! 陆卫青凌厉的气势忽地?就散了。 先前包裹着他的一层层惊涛骇浪,汹涌又澎湃,却似潮水般,来也汹汹、去也汹汹。 他斜勾着眉眼,也不知可什么可笑的,竟也笑得分外愉悦,伸直长?腿,慵懒地?换了个?姿势。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颗褐色的小颗粒,丢入嘴里。 苏霓儿:“你已经吃了三颗。” “嗯,”他的声音有藏不住的哑,“没什么用。” 苏霓儿惶惶失色,恍然间意识到什么,攸地?红了耳尖。 他中了春i毒,正是难i耐的时候。 她不知道他是否熬得住,只晓得前世她被?折磨得生?不如死,近乎是求着他。 他会武功,承受力?比她好;他还有药丸,再不济也该能降降火....... 可他眸底浓黑的欲翻江倒海地?袭来,渴望一览无遗。 眼下当真不是和?他相处的好时机。 “我们出来很久了,你的同僚会不会找你?我们还是下去吧。”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8节 她急急地?想要离去,却被?他猛地?扣住后腰,拉向自己?。 两人近乎贴在一起。 隔着厚厚的衣袍,她听见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比她的心跳得还快、还烈! 他的呼吸粗i沉,又急又烫,迷i乱地?洒在她的面?庞,纵是有帷帽隔着,她的面?庞依旧能感受到一阵阵痒i意。 她被?吓到了,杵在原地?,忘了推开他,也忘了要发脾气。 她呆愣愣地?由他揽着,看见面?前放大的俊颜愈来愈近。 那根根分明的长?睫,洒上穿过树叶的斑驳光影,被?他轻轻一抖,睫尾的日辉颤颤。 四?周忽地?安静下来。 她什么都听不见,没有宾客们的喧嚣声、没有树上呱噪的蝉鸣,耳畔唯有他喉结滚i动?的声响。 她终于意识到他要干什么了。 忽地?挣i扎不断,极力?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陆卫青,你疯了?放开我!” 他却将她越箍越紧,最后捉了她扑腾的双手困于身?后。 他的声音暗哑极了,像是砂砾滚过。 “别动?,有人看着。” 苏霓儿怔住,像是清高的小仙女被?人施了法,定定地?愣在原处,不敢动?弹。 一阵清风拂过,吹起她罩纱的一角,露出她右耳上缀着的血红色玛瑙耳坠。 红得妖艳、红得荼i蘼,红得摄人心魄。 他眉眼轻扬,单薄好看的唇隔着罩纱擦过她颤抖的唇瓣,停下,没有更进一步的举动?,就这样与她额头相抵。 苏霓儿紧张得整个?人都快化了,不断地?催促他,“好了没?那人走了没?” 陆卫青不答话,苏霓儿就不敢动?。 他越是这样,越让她坚信,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有哪双眼睛在监i视着他们。 她急得就快要哭了:“还没走么?” 每回她一紧张就想说话,说什么好呢?她闭上眼,想象着夜晚的星空,碎碎念着,“一颗两颗,三颗四?颗.....” 陆卫青看着他怀中抖个?不停的美人儿,分明是娇俏的,似是他真的欺了她好几回,可那不断重复的话语打断了所有的旖i旎。 他逗弄的心思全没了,怅然地?松开她。 苏霓儿欣喜不已,赶紧睁开眼,“是不是走了?啊,吓死我了。” 陆卫青幽幽地?看向她,双臂枕在脑后,“没。” 苏霓儿:“???” 陆卫青又言,“你午膳用了什么?” 苏霓儿:“没吃什么呀,都是你给我夹的,就几个?虾,沾了蒜水......” 想起他忽然松开她,苏霓儿一怔。 ——“陆卫青,你个?混蛋,居然嫌弃我!” 苏霓儿拽了陆卫青就要打,也不管有没有人监i视,也不管两人正在树干上、会不会摔下去,似只被?惹急的小野猫,疯狂地?挠人。 陆卫青躲不过,又不愿真同她动?手,躲避间修长?的臂擦过她的耳际,然后三两下跳下大树,留她一人在树上疯癫。 苏霓儿望着陆卫青渐行渐远的背影,好生?一阵没反应过来。 “......走了?喂,陆卫青,有本事你别走,咱们正儿八经打一架!” “陆卫青?陆卫青!” “你好歹将我放下来啊!” 真是的......这么高,她怎么跳下去嘛? 呜呜呜,陆卫青,有本事你别回家,她要跟娘告状! 第27章 苏霓儿最终从树上爬下来。 她自?幼爬墙攀树, 这点高度难不倒她,只?是她现下好歹算是个端庄的小娘子,在?大众广庭之下做出这番举动委实不文?雅。 哼, 回家再找陆卫青算账! 得知陆卫青去了大理寺府衙, 说是见什么?多面?未见的老朋友, 苏霓儿?也没放在?心上, 出了泓记酒楼, 一个人去往东巷。 东巷是上京最穷的地方,聚集着无数落魄的孤寡。 常言道, 富人富、穷人穷, 穷人想要改变命运比登天还难。 八年未见, 上京繁盛得?几?尽认不出,东巷却还是记忆中潮湿阴冷、破败的样子。 这里的人大多不长命,吃住都差、生病了也没钱去医馆, 横死在?路边, 等到尸体发臭了才有人来收拾。 她儿?时?的小伙伴狗子哥,也不知所踪。 听说她离开后没多久,狗子就走了,带着生病的爷爷离开的, 不知现下在?哪里。 时?光荏苒、物是人非,蜷缩在?巷子里的乞丐们, 苏霓儿?多不认识。 心中感慨,她静静地走过东巷的每一个街角, 抚过残壁断瓦上的每一团青苔, 闻墙缝里带着霉味的湿意, 数屋檐上破了洞的缺口。 每一处都是她从前的回忆,两世?的回忆。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最终停在?她的破茅草屋前。 狭窄潮湿的小巷子里,尽头深处最低矮的那间房就是了。 大多数小乞丐没有落脚之地,寄居在?破庙或是废弃的桥下,像苏霓儿?这种能有一方容身之地的,已是难得?。 她的小破屋,只?有一间卧房那般大,里面?除了一张用两个板凳搭起来的木板床以外,再找不到任何一件像样的家用。 木桌是斜的、小板凳缺了一条腿、茶壶没有盖子、碗沿裂了几?道口......屋顶还是坏的,雨稍微大点就稀里哗啦往里渗。 苏霓儿?是被遗弃在?废旧的东巷尽头的。 据邻里的乡亲回忆,一个冬日的晨间,婴孩时?的苏霓儿?裹得?严严实实的,被好心的老头拾到,辛勤喂养了几?年。 可怜那老头是个多病的,没能等到苏霓儿?长大就撒手人寰了,只?留给苏霓儿?这间堪堪能挡风的破屋子。 自?此,苏霓儿?靠着吃百家饭和乞讨长大。 苏霓儿?对此没什么?印象,甚至那老头的模样都忘得?干干净净。 独独记得?每每自?己快要饿死时?,邻里大婶就会不情不愿地打开院门,丢个馊了的冷馒头出来,唾一句—— ——“若不是你?死不得?,我才懒得?管你?!” 那个时?候苏霓儿?太?小,听不太?明白邻里大婶话中的嫌弃,天真地认为邻里大婶待她好。 直到后来才知道,邻里大婶不过是收了旁人的银子,替人办事而已。 至于她的身世?...... 上一世?苏霓儿?入宫后终于知晓了些?,却宁愿自?己从不知晓。 不知,便没有不堪,便不会被亲人伤害了一次又一次时?,还怯生生地怀揣希望。 她站在?她的小破屋门前,将前世?的种种伤痛掩在?长睫下。 很好,她重活一次,那些?恶人休想利用她的身世?再伤害她! 她颤颤巍巍地推开小破屋的木门。 屋内的一切还和八年前一样。 两个小板凳搭起来的木板床,木板床正对着的屋顶是漏的; 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小木桌,桌上一壶茶和两个缺了口的茶盏。 唯一和从前不同的,是木板床的斜对面?摆了一张泛旧的书桌和一张红木色的梳妆台。 由?于屋子太?小,梳妆台前堪堪只?能坐下一个人。 而屋内所有的东西,虽然破旧,却干净整齐没有一丝灰层...... 莫非有人在?此生活? 苏霓儿?不敢确信,却被那张梳妆台所吸引。 她想起了前世?。 * 前世?的今日,苏霓儿?和陆卫青有了第一次的肌i肤之亲。两人相拥躺在?狭窄的木板床上。 木板床太?小,儿?时?两人挤在?一起,尚能翻个身,等到长大了,两人只?能侧着睡。 很多时?候,陆卫青会直接平坦着,让苏霓儿?趴在?他身上。 就像现在?。 到底经历了一场动i情的欢i爱,彼此最羞人的那一面?悉数给了对方,这让两人的关系变得?和从前不一样。 这种不一样,极其的微妙,却像是一根看不见的弦,把两人栓得?更紧了。 她缩在?他怀里,莹润的肌肤蹙着桃花般的浓艳,久久不敢看他。 他倒是坦然,勾了她额间湿漉漉的碎发,缠在?指尖把玩。 他的嗓音还有意犹未尽的沙哑。 “你?是我娘子,我们迟早都要做这些?的,没什么?害羞的。” 是归是,可......苏霓儿?抬眸打量他的神色,“人家说,洞i房i花烛夜要穿大红色的嫁衣......” 他们儿?时?对着屋外的石头拜过天地,以天为证、以地做媒结为夫妻。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49节 到底是女儿?家,见到那些?新娘子穿大红色的嫁衣、新郎穿大红色的喜服,羡慕得?不得?了。 这些?年偷偷干活攒钱,一针一线,私下也给他俩分别做了一件。 陆卫青:“你?想当新娘子?也是,咱俩都没有过一个像样的婚礼。” 陆卫青随即提议,说要办一个像样的婚礼,要邀请街里邻坊来聚聚,要和她正儿?八经跪拜天地、要掀她的红盖头,要和她共饮合卺酒。 苏霓儿?笑得?眉眼弯弯:“那我还要个梳妆台,就放在?那儿?!” 其实,这些?年他俩已经攒了不少银子,完全?可以买个更大更好的房子,不用像现在?这样辛苦。 是苏霓儿?不同意搬家,说是以后有孩子了,开销大,节约点总是好的。 每每陆卫青听到她说这些?,就会揉着她的头笑,说不搬也好,总归住不了多久。 苏霓儿?听不懂,只?晓得?做新娘子的时?候,她要对着铜镜贴花黄、要用石黛描眉、要把嘴唇涂得?红红的,亲的陆卫青满脸都是她大红的唇印...... 陆卫青的大掌从她乌鸦鸦的墨发中穿过,贪婪地轻嗅。 “好,就定在?七月十九,那日宜婚嫁,是个好日子。” 苏霓儿?笑,在?他额上“吧唧”了一大口,“嗯!” 陆卫青眸色微沉,翻身将她压住。意识到他想要什么?,苏霓儿?烫红了耳尖,娇羞道,“说好了不来了,你?怎么?又......” 陆卫青用被子蒙住两人的头,哑声道,“头一回夫君不知轻重,这回我温柔些?,咱们再试试。” 情i动的夜晚总是极为缠绵的。 他仿若得?了新的趣事,不眠不休地缠着她索要。 很快,日子来到了七月十九。 一大早苏霓儿?换上大红色的嫁衣,在?梳妆台前照了又照。 梳妆台是红木色的,不奢华却极为小巧精致,放在?他的书桌旁正好。 她甚至都能想象,日后她坐在?梳妆台前描眉,陆卫青坐在?她旁侧读书。若是读累了,他就靠在?她肩头闭目养神...... 屋外喜庆的鞭炮声连连。 陆卫青着一身大红色的新郎服——她亲手绣的新郎服,在?一帮好兄弟的簇拥下,推开屋门接她去拜堂。 俊雅的男子,身形高大,绯红色的朝霞洒在?他身上,火一般的灼目。 她羞敛地朝他伸出手。 就在?这时?,一个侍卫打扮的人过来,在?陆卫青耳畔低语数句。 陆卫青蹙眉:“这么?急?” 侍卫点头。 陆卫青只?好捉了苏霓儿?的手,贪恋地在?掌心揉了揉。 “娘子,夫君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很快的,天黑前一定赶回来。你?要是饿了,先垫垫肚子,不用等我。” 言罢,陆卫青对前来庆和的街里邻坊表示歉意,让大家自?行用午膳,然后和那侍卫一起,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本来大婚是件喜事,又是知根知底的熟人,大家也不在?意,晓得?陆卫青平日里忙,笑着开苏霓儿?的玩笑,说能洞i房就成,别的都不重要。 苏霓儿?笑着,心头却总有不祥的预感。 过了晌午,宾客们都散了,陆卫青也没回来。 苏霓儿?告诉自?己别慌,他定是有事耽搁了。 她坐在?床榻上等啊等啊,等到夕阳西下、太?阳都快要落土了,还是不见陆卫青的身影。 她渐渐变得?焦灼、变得?烦躁。 她起身,不断在?屋内徘徊,透过不大的纸窗户探向巷子的尽头。 陡然,一阵细碎又整齐的脚步声响起,几?十个侍卫将东巷包围,拦住来来往往的行人。 她的木门被残i暴地踢开,侍卫们将她强行按压跪在?地上。 一个衣着富贵的中年男人从轿子里走出来,嫌弃地抚了抚肩头沾染的灰,似乎不太?确定真的是这儿?。 他阴沉着脸、气势颇严,轻蔑地看向地上跪着的苏霓儿?。 “抬起头来。” 他左右瞧了瞧,一瞬间的惊艳后,恢复那趾高气昂的神色。 “你?就是苏霓儿??陆卫青执意要娶的人?” 苏霓儿?不知男人是谁,可看对方浩浩荡荡的架势以及他的衣着打扮,确信对方是个大官。 苏霓儿?诚惶诚恐:“回,回大人的话,是的。今日是我和陆卫青的大婚之喜,您要是不嫌弃......” “放肆!” 男人厉色瞪向她,她吓得?一缩,忙低下头。 男人适才脸色好看了些?,语气依旧咄咄逼人。 “无知妇孺晓得?何为大婚之喜?” 他冷冷地走到她跟前,用脚尖勾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迎上他的审视。 ——“你?们可有三书六聘、媒人牵线?可有合过生辰八字、告知双方父母?” “可有纳彩、问名?、请期和亲迎?可有上书官府立下婚誓?” “你?们什么?都没有,这婚事如何作数!” 一连串的问题让苏霓儿?呆怔了。 她本就没读过书,唯一认得?的几?个大字还是陆卫青教的,哪里晓得?成婚需要这些?? 她什么?都听不进去,只?听见对方说他们的婚事不作数。 她是无知妇孺,却也是有脾气的,任谁大婚之日被泼了盆冷水,心头也不高兴。 “我们小时?候对着石头拜过天地,我们住在?一起、有夫妻之实,我们会生很多很多小孩。就算您不认,我们依旧是夫妻!” 男人冷嗤,“性子还挺倔”,顿了顿,“知道你?们这种叫什么?吗?外室!你?顶多算是陆卫青养的外室,娶不进家门的那种。” “外室”是男人养在?外头的狐狸精,进不了族谱、入不了祠堂、死了也无名?无分。 苏霓儿?:“你?胡说!” 男人轻蔑一笑,“你?出身名?门、端庄贤惠?还是知书达理、琴棋书画样样不差?你?能相夫教子还是掌管后院?” “你?不过一个有人生没人养的小乞丐,如何配得?上陆卫青!” 苏霓儿?被挖苦得?无言以对。 这是她的痛处,她知道。 也知道陆卫青并非池中之物,有才学、会武功,将来一定有出息。 可那是她的夫君啊!和她一起生活了八年的夫君,她有一口饭也会省下半口给他的夫君啊! 不是说糟糠之妻不下堂么??不是说患难夫妻百日恩么?? 她怎就配不上他?怎就配不上了! 男人拿出一箱银子,“不若就现在?,趁他没回来,你?还能走得?体面?。” 苏霓儿?压根没看那箱沉甸甸的银子。 “休想!我绝不会离开他!我就算死,也死在?他跟前!” 男人揉了揉太?阳穴,似是不耐,“年轻人,莫要太?固执。有时?候适当的后退,是一种成全?。” 苏霓儿?不依,说什么?也不依。 她不明白了,好好的婚礼,怎地突然变成这样?想起陆卫青一大早急匆匆地跑出去,她忽地就慌了,歇斯底里地大喊。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让陆卫青走的?你?要拆散我们?凭什么??凭什么?!” 男人站在?破旧的木门前,挡住大部?分的光线。本就不甚明亮的屋子,更暗了。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出来的话,一句句砸在?苏霓儿?的心尖尖上。 “凭我是他的教导先生,凭我是当朝国辅大人。” 苏霓儿?自?然晓得?陆卫青有个教导先生。 陆卫青常常提及对方,说对方待他很好,犹如养父。 他还说先生有学识、有才略,是天下一等一的好男儿?。 陆卫青却从未说过,他的教导先生是国辅大人。 国辅大人权倾朝野、势力极大,便是苏霓儿?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也听说过对方的名?号。 她忽地一下子就理解了,为何她配不上陆卫青了。 有了当朝国辅大人的相助,陆卫青定能飞黄腾达。 而她,不过是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罢了。 她颓废地跌坐在?地上,不甘心的眼泪无声地落下,哭花了她精致的妆容、打湿她脚下的褐色泥土。 国辅大人:“别等了,陆卫青不会回来的。” 苏霓儿?一怔,猛然抬头,对上国辅大人笃定的眼神。 透过不大的纸窗,国辅大人望向遥远的天际。 却是一句话未说,转身离开。 “慢着!” 苏霓儿?指向小木桌上放着的银子、羞辱她的银子,“拿走,我不稀罕!” 国辅大人冷嗤,挥手示意侍卫们抬走。 皂靴踩过地面?的声响震耳欲聋,那破旧的小屋子就快要散架了,掉落下一层又一层的灰。 终于,人都走了,屋子里就剩下苏霓儿?一人。 夜色渐浓、残月高挂,已经快要子时?了,陆卫青还是没有回来。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0节 苏霓儿?半趴在?床头,看着木板床上新添的大红色喜被,所有的憋屈铺天盖地袭来。 梳妆台上的铜镜里,映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 那双晕着朦胧水雾的眸子,不住地滴出水来。 陆卫青,你?快些?回来,好不好? 你?的先生,她不喜欢,她一点也不喜欢! * 大理寺府衙,陆卫青见到了狗子。 在?见狗子之前,他泡了个冰水澡,多吃了几?粒药丸,才勉勉强强压下心头的那股子躁意。 岁月能改变一个人的容貌,却很难改掉刻在?骨子里的性格。 看见陆卫青的第一眼,狗子冲上来想要攀陆卫青的肩膀,临近了,忍住,大咧咧地笑。 “陆兄,呃,陆大人,好久不见!还记得?我不?咱俩小时?候一起玩过!” 说话间狗子送上一包晒干了的鹿茸菇,“这是我前段时?日在?山里摘的,煮汤喝还算新鲜。” 陆卫青收下,与?其攀谈一番。 得?知狗子的爷爷已经去世?,他现在?一个人在?上京,也没旁的依靠,陆卫青当即为狗子在?大理寺安排了一份差事。 两人谈起旧事。狗子是个话痨,没多久两人的关系就拉近了。 狗子:“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惊呆了,心想那小子身手可真好!” 那还是八年前,陆卫青为了帮苏霓儿?躲开官差的追查,一个人跳上城墙,在?城墙的墙垛子上来回奔跑,把几?个守城的官差糊弄得?团团转。 狗子就是那个时?候对陆卫青生出了仰慕之情。 陆卫青淡笑着,掩下眸底的锋芒。 “可还有苏霓儿?的消息?” 狗子:“她不是离开上京了么??怎么?,你?们这些?年没有联系?” 陆卫青抬眸看狗子。 狗子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她去哪了,还以为你?晓得?,想问问看呢。” 苏霓儿?是狗子在?东巷玩得?最好的小伙伴,情同兄妹,就是可惜了,两人前后离开上京后,一别多年,再无消息。 陆卫青眸光微暗,狗子又道,“不过我相信她过得?很好,一定平平安安活着。” 陆卫青:“为何?” 狗子:“嘿,你?不知道,霓儿?走之前特意来找过我,说是有位心地善良的妇人要收养她,带她去外地过好日子呢!” 这番话像是惊雷砸在?平静的湖面?上。 十五岁、曾经生活在?东巷的小乞丐、被妇人收养、去了外地、同一日离开上京...... 世?间哪有如此巧合的事! 陆卫青的面?色瞬间就沉了,就连侯在?一旁的清袂神色也变了。 狗子自?然不晓得?陆卫青是怎么?想的,自?顾自?地继续往下说。 “其实,我知道你?心头对霓儿?妹妹有些?偏见。是,她当时?的确做了很多对不起你?的事。但我认识她多年,知道她心不坏,或许她有难言之隐......陆大人?陆大人?” 陆卫青走神了。 他想起缨儿?第一次见到他时?无端端涌起的恨意、想起她对他既畏惧又防备的举动、想起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戴着的帷帽、想起她恰好“不记得?”东巷时?的过往...... 他心中的那根刺越积越深,浑身的气息也愈来愈沉。 狗子伸手在?陆卫青跟前虚晃,“陆大人?” 狗子还以为陆卫青不想提及苏霓儿?,讪讪地笑,指向陆卫青左臂上勾着的血红色玛瑙耳坠。 “嫂子的?” 那耳坠妖艳得?厉害,和缨儿?耳朵上的是一对。 想来应是和缨儿?在?酒楼的大树上打闹的时?候,无意间落在?他身上的。 陆卫青面?色沉沉,取下耳坠,回答得?敷衍且随意,再以公务繁忙为由?,送客了。 陆卫青招来清袂:“我们回京的路上,午时?休憩的密林深处,靠近溪水的大树下,把她埋的首饰盒挖出来!” 他望向手中的血红色玛瑙耳坠,仿若要迫不及待地确认什么?,寒光茫茫、凉意瘆人。 须臾,又问清袂,“小姐去哪了?” 清袂的心快要沉到湖底了,“......东巷。” 陆卫青冷笑,当即推了府衙的事宜,朝着东巷而去。 * 东巷里,苏霓儿?还沉浸在?前世?的回忆里。 穿着大红色嫁衣的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床畔,看月辉从破了的屋顶洒进来,听呱噪的蝉鸣一遍遍述说着归家人的苦。 她泪眼婆娑,眼巴巴地望着木门的方向,一刻也不敢合眼。 时?间悄然逝去,月上西头又渐渐落下。 快要天亮了,她没有喝水、没有用膳。 她不饿,或者感觉不到饿,就这样呆呆地瘫在?地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 她想,陆卫青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他从未食言,从未! 腿脚跪得?麻木了,她换了个姿势,蜷缩成一团,环抱住自?己。 天亮了,她的洞i房花烛夜就没了,她奢盼的掀盖头、喝合卺酒也没了,她的夫君...... 她情难自?已,悲切地哭出声来。 不行,她不能自?暴自?弃! 除非夫君不要她,否则她绝不退缩,不管何人想要拆散他们! 她打来水,洗了把脸,又坐在?梳妆台前,把自?己打扮成新娘的样子,深吸一口气,盖上红盖头,乖乖地坐在?床榻上。 她要陆卫青第一眼看到她最美好的样子。 她尝试着笑,却发现笑得?比哭还难看。 就在?这时?,木门被打开,陆卫青披着晨辉出现在?木门口。 所有的等待和相思在?这一刻化作狂涌的泪水。 她一把扯下红盖头,“哇”地一声大哭,冲过去,死死地拥住他。 回忆与?现实重叠,她不知道,此刻她拥住的,是从大理寺府衙赶来的陆卫青、是刚刚见过狗子的陆卫青。 她亦不知道,此刻的陆卫青面?色阴沉、气势骇人。 第28章 陆卫青在来东巷的路上, 一直在回忆,回忆和苏霓儿的过往。 八年前,他在无回山摘神仙草受伤, 昏迷之际确是苏霓儿领着两个壮汉救了他。 他不知她为何去而复还、也不知她为何突发善心, 但总归别指望她良心发现、更?别指望他原谅她, 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他在小破屋的木板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醒来?的时候发现浑身的伤竟奇迹般地愈合了?, 连大腿外侧最深的两道刮痕也结了咖。 他不相信自个浑身血淋淋的,能好得这样快。 疑惑间, 苏霓儿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 砸在他面前。 “快喝!别死在我这儿, 晦气!” 冬日里寒酸的小破屋显得尤为清冷。 屋子里唯一的小木桌是斜的,桌子上的茶壶缺了?口,那?盛汤药的褐色瓦碗也破了?边沿, 唯有汤药的徐徐热气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 他想起自个快要痊愈的伤, 不可置信地望着她,却也没接汤药,而是问她。 “你哪来?的钱买药?” 她穷得叮当响,混口饭吃都难, 决计没有银子买药,除非...... 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你把我的玉佩卖了??” 她先是一怔, 然后“噗嗤”笑了?,随意拉了?根小板凳坐着, 一贯吊儿郎当的语气。 “你怎么这么聪明?” 她说她走遍了?整个上京, 只有最西边的一家当铺愿意收, 玉佩碎了?嘛,再好的东西也不值价。那?个老?板是个混不吝的, 一会儿说不收,一会儿说要找工匠师傅修补费事?...... 陆卫青急急打断她。 “当了??你疯了?!” 这块玉是他的命根子,对他有多重?要她比谁都清楚,否则也不会一直用玉佩要挟指使他。 她怎么能?怎么可以! 他气得整个腮帮子都在抖,她却笑得没心没肺,完全不在意似的。 “急什么?等你病好了?,多赚点钱,几日不赎回来?了??” 陆卫青的眸光几番阴晴变化,顾不得伤口被牵扯的疼痛,手紧紧握成拳头。片刻后,他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端起床头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到底是当了?,再气也于事?无补,得尽快养好身子,赚钱赎回来?。 “你当了?多少钱?” “十两银子。” “你?”陆卫青喉间的汤药险些吐出来?。这块玉市值千金,她居然十两银子就?当了?!简直,简直......他恨恨地剜向?她,“无知蠢儿!”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1节 苏霓儿瞪他,“不是我这个蠢儿,你早死了?!” 言罢,她端了?空的汤碗出去,正好隔壁的狗子来?寻她,手里拿着几包药材,用粗麻绳捆着。 两人就?站在门框边上。 狗子往里瞧了?一眼?,“陆哥,醒啦?看?起来?精神不错!”,把药材交给苏霓儿,压低了?声线,“大夫可说了?,这药得配合着神仙草用,否则陆哥容易落下......” “想什么呢?”苏霓儿凶巴巴地打断狗子,猛然提高?音量,“神仙草是我拿来?换钱的宝贝,他配用么?想都别想!” 狗子只好讪讪地笑,假装看?不见陆卫青铁青的面色,拉了?苏霓儿往外走。 “快些,想要在那?人手头赚点银子不容易,去晚了?会挨鞭子,打在背上可疼了?......” 苏霓儿扔了?汤碗往外走,没走几步,回头看?向?木板床上的陆卫青。 “别想着偷跑!你得把这几日的药钱还给我,一分都不能少!” 陆卫青冷嗤。 老?实讲,她能喊人去救他,他已经谢天谢地了?,哪里会奢盼她给他用神仙草? 她能有这般好心? 绝无可能。 陆卫青不相信,更?不相信岁月能改变一个人的秉性。 是以,当他得知缨儿的生活轨迹和苏霓儿的极为相似时,一开?始是震惊的。 他不愿意相信,那?么善良纯稚的缨儿妹妹,会是卑劣可恶的苏霓儿。 他希望一切只是巧合。 可当他在苏霓儿的小破屋找到缨儿妹妹时,他所有的疑惑几乎一瞬间有了?答案。 他僵硬地立在原地,幽邃的眸涌起万千情?绪,双臂垂在两侧,任由她死死地拥着。 他宁愿从未在这里看?到她。 而她似乎陷入了?巨大的悲伤里。 * 前世,穿着嫁衣的苏霓儿盼了?足足一夜后,于天亮之际,盼回了?霞光中的陆卫青。 她急急地奔向?门框处的他,缩入他怀里,哭得悲切凄凉,头上的玉簪子晃得没了?形。 “夫君,我以为你不回来?了?,永远都不回来?了?......” 她断断续续地讲述昨日他离开?后发生的事?迹,哭得一抽一抽的。 ——“你走了?没多久,家里来?了?好多人。他们身上带着刀,压着我往地上跪;” “肯定是我哪里做得不好,惹你先生生气了?;” “夫君,你去同他讲,我们是夫妻,求他不要拆散我们,不要......” 提及他的恩师,责骂的话她说不出口,只一遍遍央着陆卫青不要离开?她。 她知道陆卫青最敬重?、最信任的人是他的恩师。 她好怕,怕陆卫青听?信谗言、怕陆卫青真?的会嫌弃她、怕陆卫青自此不要她。 她从怀里掏出一沓银票,举到他跟前给他看?。 这些银票,是她攒了?好多年的碎银子,偷偷到钱庄换的,陆卫青并不知晓。 每一张面额小得可怜,不够有钱人的一顿饭钱,却是她仅有的全部。 ——“夫君,我有钱,我能养你......” 陆卫青一直安安静静地听?她说着,白?皙的面容没有多少表情?,开?口的时候却异常艰涩,嗓音暗哑得厉害。 “娘子,” 他凝视着她的目光深沉,眸底有朦胧的微光,藏着太多太多她读不懂的情?愫。 须臾,他唇角上扬,与她额头相抵,嗤了?一声,“傻”。 然后艰难地拥住她,身形一晃,直直倒在地上。 火红色的朝霞里,他逆在光影里,金辉照亮他惨白?无血色的俊颜,却照不清他身上的伤。 他依旧穿着离别时的大红色喜服,束起来?的发髻微乱、玉冠松散,白?净额间飘着的碎发孤零零的。 她顺手一摸,她的双手便?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 她猛然撕开?他的外袍。 浓烈的血腥味立即溢满了?屋子。 数不清的刀伤、剑伤......混着模糊的血肉,几乎能看?到白?骨上的坎痕。 她痛得呼吸都是绝望的,颤抖着手儿覆盖在他的伤口上,却发现涌出的鲜血怎么止都止不住。 她抹一把脸上的泪,那?娇俏的脸儿便?全是他身上的血。 “你等着,你等着,我去请大夫,请大夫!” 她慌慌张张去喊人,却被他死死扣在怀里。 他张了?张唇,似是要说什么,可他的气息实在太弱,她听?不清。 她只好趴下来?,趴在他旁侧,和他一样躺在褐色的泥土上。 他说:“没能一起喝合卺酒、没能掀盖头......你可怪我?” “不怪,”苏霓儿哭得胸腔都在抖,“你能回来?就?好了?,喝不喝合卺酒不重?要。只要你回来?,我等多久都行,多久都行......” 他便?笑了?,暗沉的眸底有朦胧的星光。 “可我只是个小乞丐。也许,一辈子都只是乞丐......” “霓儿不怕,霓儿不在意!” 苏霓儿哭得肝肠寸断,“不管夫君是何身份,不管夫君有没有出息,我都是你的娘子,永远都是!” 她捧着他的脸,说他可以不干活、可以不要那?么搏命、可以一直在家读书写字,她养他,她愿意养他、她能养他...... 他就?笑着伸出右手,那?只拿惯了?刀剑的右手、那?只能单手将她举起来?的右手,在即将触碰到她的脸时,又颓废地横在地上。 她便?把脸贴在他的掌心,埋在他的掌心里哭。 在他昏迷之前,她听?见他说,“娘子,谁让我们分开?,我、便?、杀、谁!” ...... 那?日的回忆痛彻心扉,也让她能铭记一辈子。 她的夫君,赶了?一宿的路,穿过高?山和丛林、穿过生死和阻拦,回到她身边。 两小无猜时的深情?,是她入宫后多少个日日夜夜孤枕难眠时的慰藉,是她多少次熬不下去的时候唯一的光。 那?份深情?过于美好,以至于她一时间竟也分不清回忆与实现。 她拥着从大理寺府衙赶来?的陆卫青,还以为自个是在前世,沉寂在悲伤里,一遍又一遍哭诉。 “你的先生不是个好人,不是,他不是......” 她一直以为对方只是单纯地为陆卫青好、为陆卫青的前程,才那?么拼命地阻拦他们在一起。 陈国辅不坏,只是和她立场不同而已。 哪怕入宫后,陈国辅使尽卑劣的手段,她虽是恨陈国辅,却从未阻止过陆卫青和对方交往、更?未在陆卫青面前说过陈国辅的一句坏话。 直至她死前,她才看?清陈国辅的真?面目,才看?清所谓的“师徒”情?谊,不过是蒙蔽陆卫青的手段而已。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陆卫青清醒。 陆卫青的身子狠狠一顿,如鹰般的眸子涌起滔天的恨意,却很快将其掩藏。 他的声音冰冷。 “他来?找过你了??” 苏霓儿环着他紧实的腰,湿漉漉的泪水全打在他的前襟上。 “嗯,他骂我,他羞辱我。他说我是无知蠢妇,说我配不上你!”她扬起梨花带雨的脸,“你别信他,他好卑鄙!” 陆卫青放在她身后的手顿住,硬生生收回想要推开?她的冲动。 他掌心里还残留着她的血红色玛瑙耳坠,天真?又调皮的温度,提醒着他,不若面前的人是谁,都因他卷入到一场没有硝烟的争斗中来?。 那?人有何龌龊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他掩下眸底的锋芒,有一瞬间的迟疑和心软,却是稍纵即逝,抵不过这些年他因苏霓儿受到的伤害。 他五指渐渐捏紧,扣住她的肩头,捏得她骨头都在响。 他咬着牙,不允许她有半分的闪躲。 “你为何在此?” 苏霓儿从抽噎中渐渐停止哭泣,一时间没想明白?为何他的表现如此冷淡,更?想不明白?他怎会问她这种问题。 苏霓儿:“等你啊......你不是会来?的么?” 最后那?句话,近乎是从她的齿间颤抖着溢出来?的。 他恍若在她的话中听?到了?一丝情?谊,竟有些分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他的大掌伸到她的帷帽里,捉了?她小巧的下巴,逼着她抬头迎上他的审视,一字一句道。 “谁告诉你的?你可知这是哪?” 苏霓儿的下巴被捏得生疼,同时也被问蒙了?,呆愣愣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便?指向?一屋子破烂的家用。 “这张木板床只躺得下一个人,稍一翻身会掉下去;” 又指向?坏了?的屋顶,“下雨天会漏雨,雨点会砸在身上。夏日尚可忍受,到了?冬日,冰雹混着雨点子砸下来?,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2节 “这张书桌,磕磕碰碰的,和梳妆台靠得太近,人长胖些就?挤不进去。” “还有这茶壶,”他修长的指一勾,再“砰”地一声落下,轻嗤,“太旧了?,烧出来?的水有股很难闻的味道,你知道么?” 他说得轻飘飘的,可每一个字都带着极致的恨意,将这些年的不甘和屈辱一点点撕裂,撕裂在她跟前。 她却也不知,原来?他如此在意这些。 分明他和她在这里住了?整整十年,分明不久前他还同意不搬家,分明他每回外出都说睡不好,说金屋银屋比不上自个的狗窝。 他嫌弃了?,是吗? 她忍不住质问他:“陆卫青,你一定要这样吗?” 陆卫青的下颌线咬得很死。 “我应该怎样?!” 他的呼吸都是暴怒的,整个身子异常紧绷,白?净额间鼓起的青筋清晰,太阳穴突突的。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每一步都似千金砸在苏霓儿的心头。 “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这些年......” 他顿住,余下的话卡在喉间,唯有一身的戾气波涛汹涌。 他身量高?大,隐没在渐落的余晖里,叫人看?不清他眸底的骇人神色,只晓得他在濒临崩溃的边缘。 陡然,他一掌劈断缺了?腿的小木桌。 随着四散的木屑灰层,他所有的耐心在这一刻消失殆尽。 他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迫切地想要找到当年伤害他的人! 他一把掀开?她的帷帽。 “你到底是谁!” 第29章 没了帷帽的遮挡, 苏霓儿终于冷静些,也在这一刻彻底看清,面前的陆卫青没有穿大红色的喜服、没有满身的伤、没有对她刻骨铭心的爱、更?没有愧疚和极致的心疼。 这不是前世。 这也不是他俩大婚的第二日?。 她已经?重生了, 已经成为了陆卫青名义上的未婚妻。 而?陆卫青, 对“苏霓儿”恨透了。 她想过无数次若是他认出她了, 他会怎么做。 杀了她?把她大卸八块?还?是将当年他受过的屈辱一一还?给她? 无论是哪一种, 亦不会让她有多难受。 能有多难受?会比纵身火海还?难受么?会比被心爱的男子?负心还?难受么? 既是如此, 那便坦荡荡地接受吧。 她扬起梨花带雨的脸,傲娇地迎上他的审视。 这是一张美若芙蓉、娇俏明艳的脸。 柳叶眉、点绛唇, 莹润如脂的肌肤吹弹可破。 许是哭得太过用力?, 那粉嫩的桃腮簇着桃花般的浓艳, 蒙着迷离霏雾的双眸不住地滴出水来。 不管怎么看,和八年前瘦小干瘪的苏霓儿,都是全然不同的。 无论是脸型、还?是眉宇间的气度, 不像是同一个人。 可那双眼睛...... 陆卫青颤抖着手抚上她的脸。 略带老茧的指腹刮过她细嫩的肌肤, 一遍又?一遍摩挲她的眼尾。 这双眼,和苏霓儿的眼睛一样灵动、一样水泠泠,连眼尾弯曲的弧度都一模一样。 尤其是现在,她望着他的时候, 破碎的眸底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透着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某种恨意, 好似他曾伤过她千百回。 那是经?历过生死离别和爱恨情仇才有的绝望。 这种绝望,他只在苏霓儿身上看到?过。 偏偏他对如此强烈的恨意没有半分的怨意, 甚至有一种莫明的愧疚在心底蔓延, 于是一次又?一次纵容苏霓儿对他的伤害。 他暗哑着嗓子?, 喉间滚动的尽是回忆里的不堪。 “......你究竟是谁?” 苏霓儿无声?地落着泪,倔强又?坚韧地望着他。 “你说我是谁?” 他凝视着她的眸光渐寒, 白净俊朗的容颜变得扭曲,内心深处最?阴暗最?潮湿的想法?肆意。 他扣住她单薄的双肩,力?度大得她能想象他五指弯曲的弧度。 他痛苦道:“你是不是她?是不是!” 转身,狠狠一拳打在屋外的石台上,“你不该来的,不该来的!” 那个笨重的石台,用来装冬日?夜里的积雪,等到?天亮了,苏霓儿便让他取了雪水煮茶喝。 寒冷的冬日?,她坐在屋内烤火,他则站在屋外的檐下、就站在石台边上,把手揣在衣兜里,哈着气等天明...... 屈辱的回忆总是漫长又?酸涩的。 没有人愿意总沉浸在过往的悲伤里,若是可以,谁不想坦荡荡呢? 偏生不能。 “苏霓儿”三个字是一道魔障。 东巷里的小破屋更?是催魂的符,催促他躺在木板床上渡过每一个失眠的夜晚。 他忘不了,只能让恨意疯长,更?不愿错过任何一个“报复”的机会。 他闭上愤恨的眼睛,手背因着刚才捶打石台破了皮,落下斑斑血迹。 他背对着苏霓儿沉默了许久。 而?后,一语未发?,径直出了东巷。 苏霓儿站在小破屋里,瞧着陆卫青渐行渐远的背影,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她不知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但是很确定他起疑心了。 再看满屋子?干净整齐的家用、一层不染的墙面、木板床下堆叠的遮雨的帘子?......苏霓儿多少明白了些什么。 她捡了地上的帷帽,重新戴上。 回府的路上,两人默契地谁也不提刚才的事,也不说话。 陆卫青没有继续追问她为何会去东巷、为何会出现在苏霓儿的小破屋里,只阴沉着脸靠在马车的车厢内,合着眼睑、剑眉深锁。 苏霓儿也没有问他如此反常的缘故,更?不会问他口?中的“她”是谁。 但她能感受到?他的拒绝和疏远。 罢了,拢共就两年。 两年后、他登基前,他们?的“两年之约”就到?了,届时欢欢喜喜地和离,一拍两散。 她的余生,守着殷娘尽孝就够了。 至于陆卫青,不过生命中的过客罢了。 远远的,陆府门口?停了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马车的挑灯上写着大大的“陈”字。 ......陈国辅来了? 苏霓儿一惊,陆卫青却似早已料到?,揉了揉眉心,一贯的云淡风轻。 下马车的时候,他没有回头看她、也没有等她,一个人走在前面。 苏霓儿不在意,可经?过陈家马车的时候,她还?是两腿发?软,后背生出一阵恶寒。 此刻,陈国辅就在陆府的前厅。 她不知道陈国辅为何而?来,心情却莫名跌倒谷底。 她想起前世她大婚之日?,陈国辅对她的那些羞辱。 多年后,她入宫了,陈国辅依然借着此事大作文章,说未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只是儿戏、算不得数; 说她和陆卫青对着石头拜天地简直就是个笑话; 说他们?的山盟海誓、他们?的青梅过往,不过年少时的轻狂,无关风月。 陈国辅更?煽动朝中百官嘲讽她,并将此事列为五罪之三:无知蠢妇! 苏霓儿至今想起,莫明地憋屈。 那些流言蜚语,像是地狱罗刹对她的审判,在她耳畔疯魔,经?年不熄。 而?她对陈国辅的恨,也愈发?深刻。 陆卫青已行至大门口?,余光中瞥见没有跟上来的身影,脚步一顿,又?看了看府门前停着的陈家马车,眸光几?番阴晴变化。 片刻后,他转身往回走,不由分说将她满是细汗的手儿握在掌心。 她有刹那的迟疑,本能地想要缩回手,却被他抓得牢牢的。 陆卫青:“如若你够自?信,你便不会在意旁人的话。” 苏霓儿:“嗯?” 陆卫青剑眉微蹙,敛了满身的戾气,摘下她的帷帽,取出一张织荷花的绢子?,轻拭她长睫上沾着的泪珠。 他的动作一点也不温柔,生涩且僵硬,像是头回与女子?这般亲近,好几?次碰到?她的眼睑,刺得她不适应。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3节 他微弯着腰,站在距离她不算亲昵的位置,尽量与她平视。 “天下比你漂亮的女子?何其多,比你尊贵的女子?千千万,比你贤淑的女子?更?不少。你就是你,我陆卫青的妻子?。” 他的声?音清冷,听不出什么情绪,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却像是暮钟般震耳,响在她的心扉。 他说:“你不是无知蠢妇、你配得上我。” * 一个时辰前,陈府。 陈木莲被关在祠堂面壁思过。 思什么过?她根本没有错! 是那个狐狸精,搅了她的生辰宴不说,还?截了她的陆哥哥! 她暗恋陆哥哥多年,早已认定非他不嫁,凭什么要她放手?她做不到?! 一气之下,她把供奉的瓜果全打翻在地,抱着陈国辅的大腿哀怨地哭泣。 “爹爹,您也看出来了,女儿被设计陷害,女儿是无辜的!” 她抹一把眼泪,“女儿就要陆哥哥,女儿抢也要把他抢回来!” “闭嘴!” 想起女儿干的好事,偷鸡不成蚀把米,陈国辅气得不轻,扬起巴掌就要打,终究狠不下心。 “都说了爹会安排,你急什么?不过一个没背景、没身份的乡下野丫头,值得你大动干戈?你当着陆卫青的面给他未婚妻使绊子?,依陆卫青的性子?,他能饶了你?” 陈木莲:“那怎么办?难道看着陆哥哥娶她!” 陈国辅:“此事你莫管,爹爹自?有分寸。你只需记得,陆卫青的正妻之位,只能是你!” 言罢,陈国辅拂袖而?去,独留陈木莲一人跪在祠堂, 尽管爹爹答应会成全她,可是她等不及,她怕,更?不想那个叫“缨儿”的狐狸精缠着陆哥哥恩爱。 她必须做好万全准备。 陈木莲唤来丫鬟:“快去通知贵妃娘娘,就说她干女儿要上吊自?杀,求她别管!” * 陆府,苏霓儿和陆卫青执手进了前厅。 远远的,茶杯磕在桌面上的声?音清脆,殷娘的声?音中气十足。 殷娘:“此事莫要再说,我不会同意的。” 前厅里,殷娘坐在主位上,面色阴沉; 陈国辅坐在殷娘的左手边,少了些宴会厅上的侃侃自?如,尚有几?分局促,看细了,还?能看到?他额间的密汗。 殷娘到?底是从前的太子?妃,多年不混东宫,气势依旧拿捏得不浅。 瞧见两个孩子?回来,殷娘先是一怔,眸光扫过苏霓儿未戴帷帽的脸,又?看了看两人亲密相缠的十指,笑了。 几?人打过招呼,殷娘示意苏霓儿过去。 殷娘:“正说到?你俩的事呢。来,缨儿,国辅大人对你不是很满意,咱让他瞧瞧,到?底哪里不满意了?” “好,” 苏霓儿眉眼含笑,大大方方站到?陈国辅跟前。 娇媚的少女,纯稚得刚好,宛若树上刚刚成熟的青果,分明整个人是青涩的,迎着光的那一面却带着诱i人的红。 陈国辅微微看出了神,盯着苏霓儿的脸,一时间忘了移开目光。 “这是......缨儿?” 苏霓儿行了一礼,“回先生的话,咱们?之前在宴会上见过。” 陈国辅连连称是,却是再一次看向苏霓儿的脸,似想起什么,又?似没有。 殷娘全当是自?家女儿生得标志,再挑剔的男子?也说不出苛刻的话。 殷娘:“我这女儿啊,从小长在我跟前,模样脾性嘛,都随了我;大家闺秀兴的那一套,琴棋书画、待人识物,缨儿算不得出色,但绝对不差。” “至于门当户对?我养的闺女配我儿子?,顶好。” 话里话外全是护女架势,殷娘摆明了是偏爱。 缨儿是殷娘的养女,陈国辅便是不来,光看缨儿手腕上戴着的血红色翡翠镯子?,也晓得殷娘有多欢喜。 母女情深,故然感人,可也得分场合。 陈国辅放下茶盏:“太子?走之前,托付我好生看管筠儿。如今筠儿年岁已大,婚姻之事更?不得儿戏。做大事者有所为有所不为,儿女情长该以前程为重。” 这是搬出太子?的威压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陈国辅句句在理,似乎真的在为陆卫青盘算。 如今时局明朗,圣上年事已高,膝下唯一的儿子?不知踪迹,储君之位迟迟没有立下。 陆卫青作为唯一的皇太孙,登上九五之位指日?可待。 殷娘却是一嗤,“筠儿的前程就劳烦先生了。先生贵为国辅,有了先生的支持和照应,筠儿日?后定能如愿。” 又?看向陆卫青,笑道,“至于婚姻,还?是选个他欢喜的、知冷热的。我啊,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他俩和和美美。” “你?” 陈国辅冷了脸色,语调却还?是客套的,拱手朝殷娘行了一礼,“既是如此,我便不再打搅,”,又?看向陆卫青,“你随我来。” 陆卫青应下,同陈国辅一道出了前厅,去往书房。 前厅里,殷娘支开伺候的下人,就留下苏霓儿。 殷娘:“ 那老东西心思多着呢,说什么不满意你?他满意谁啊?他只满意他女儿陈木莲!” 殷娘饮了一口?茶,心中的闷气不消, “他想得出来!只要我活着一天,他陈家的闺女就休想进我陆家的门!” 殷娘言语中不乏鄙视,甚至隐隐有说不清的恨意,否则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老东西、陈家”这种极为不敬的称呼。 这倒让苏霓儿想不明白了。 据她所知,东宫势败前,陈国辅同东宫走得极近,又?是陆卫青的教导先生,极受太子?和太子?妃的尊敬。 前世,太子?妃在东宫事变的第二日?、也就是八年前,同东宫的近二百人一起被砍了头。 没能救出母妃、没能替母妃收尸,成为前世陆卫青一生的痛,哪怕是登基后,也常常陷入自?责的情绪里。 故而?前世,苏霓儿并未曾见过太子?妃,也不知太子?妃何时同陈国辅生了嫌隙,更?不知太子?妃这一世是如何逃开劫难活下来的。 苏霓儿:“娘,您似乎很不喜欢国辅大人?” “当然不喜!那人卑劣得很,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殷娘止了话头,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说,握了苏霓儿的手,语重心长。 “缨儿,娘不是故意要瞒你,只是目前有些事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晓得,咱们?明面上对陈国辅要客气,心里不能相信对方,懂么?” 苏霓儿点头,殷娘甚是欣慰,拉着苏霓儿坐下,又?道。 “今日?的情形你也看到?了,陈国辅铁了心要撮合你筠儿哥哥和陈木莲。那陈木莲在宫中有贵人支持,不好惹。” 陈木莲的贵人是谁,苏霓儿自?然知道,是当今的贵妃娘娘。 据说贵妃娘娘生得极美,是圣上使了龌龊的手段抢来的,极尽宠爱。 皇后已逝多年,后宫之主的位置一直空悬着。 有流言说圣上提过多次,贵妃娘娘就是不肯掌管凤印。 这其中的真真假假无从判定,但总归贵妃娘娘是圣上心尖尖上的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这么个得宠的女子?,入宫后一直没有所出,见到?陈木莲的第一眼便欢喜得不得了,认作干女儿。 贵妃娘娘不是陈木莲的亲娘,却胜似亲娘。 但凡陈木莲想要什么,贵妃娘娘必定想着法?子?弄来,更?别说陈木莲磕了碰了,那贵妃娘娘比亲娘还?急。 不过贵妃娘娘是个短命的,前世,陆卫青登基前,她就香消玉损了。 说起来,苏霓儿并没有见过贵妃娘娘,也不知传言中将圣上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究竟生得有多美。 提及贵妃娘娘,殷娘没什么好脸色,“都是一丘之貉,没有一个好东西!” 倘若陈木莲非得央着贵妃娘娘去求圣上赐婚,依照贵妃娘娘的性子?,说不定还?真去了。到?时候可是皇命,能抗旨么?!。 殷娘猛地放下茶盏,“不行,你和筠儿的婚礼得提前。” 苏霓儿:“......提前到?何时?” 殷娘当即算了日?子?,“九月末太晚了,娘担心生变故。七月十九宜婚嫁,是个好日?子?,就定在那日?。” 而?前世苏霓儿和陆卫青的婚礼就在七月十九,她及笄后没多久。 苏霓儿怔住,恍然间有种命运弄人的错觉。 如果说她被殷娘收养、成为陆卫青的养妹是阴差阳错;如果说她和陆卫青结为名义上的夫妻、跟着他回到?上京是迫不得已。 那么撞破陈木莲的及笄宴、和陆卫青的婚礼提前,更?像是有一道无形的手,在推着苏霓儿和陆卫青往前世的命运上靠。 苏霓儿:“娘,此事要不要和哥哥商量商量?” “商量啥?”殷娘瞪她一眼,“莫非我选的日?子?,他还?敢不同意?” 苏霓儿沉默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总归没有拒绝的余地。 殷娘:“如此还?不够稳妥,还?有一招必须得用上。” 苏霓儿:“什么招?” 殷娘反问她,“你可欢喜你筠儿哥哥?可愿意同旁的女子?共伺一夫?或者甘愿退出、把筠儿让给别人?” 苏霓儿很想说她巴不得距离陆卫青远远的,哪个女人愿意就赶紧把陆卫青收走吧!哦不,陈木莲除外,苏霓儿可不想便宜情仇。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4节 苏霓儿故作深情。 “女儿自?然不愿意。女儿同哥哥互生欢喜、情定彼此,说什么都不会分开的。” 殷娘又?问,“那为了你俩日?后的幸福,你可愿意做些牺牲?” 苏霓儿:“自?然。” 殷娘便笑了,神色很是欣慰。恰好陆卫青送完陈国辅回来,给母亲问安,殷娘便直接对陆卫青交待。 ——“筠儿,至今日?起,缨儿便住到?你的院子?里,同你睡一个屋。” “你们?已经?订婚,同房是迟早的事。” “就今晚吧,你俩需得尽快怀上子?嗣。” “别看你缨儿妹妹,她已经?同意了。” 第30章 殷娘说风就是雨, 做事绝不?含糊、更不?拖沓,当即让青衣收拾,将苏霓儿的东西都搬到陆卫青的院子里。 晚膳更是离谱, 逼着?陆卫青喝了三碗十全大补汤。 堪堪入夜, 殷娘便让何妈妈准备了?洗浴的皂花、涂抹身子的玫瑰油、香薰......还让她换了半透明的薄纱。 薄纱下, 莹润如脂的肌肤瓷白, 刚洗过的墨发随意地披散在后背, 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服帖在身上, 露出娇好的曲线和不盈一握的腰肢。 蝶翼般的长睫下, 秋水般的眸子不?染是非。 苏霓儿坐在陆卫青的寝卧里、坐在床榻边上, 茫然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屋外的廊下换了?新盏,大红色的灯笼在暑风里起伏;清冷的木门上贴了?大红色的囍字,雕花窗前是成?对的花环。 被?褥和床幔焕然一新, 箱笼上的木屐履成?双成?对。 原本冰冷简单的男子卧房, 也因着?衣柜里塞满了?她的衣裳、书桌上摆了?她喜好的笔墨,变得不?一样?,变得更加温切、变得更有烟火气了?。 仿若这里真的住着?一对新婚的璧人儿。 殷娘往她手?里塞了?一本辟i火图,翻开册子的第一页, 指着?形象生动的男男女女,问她。 “知道?什么意思不??” 苏霓儿到底是经过?情i爱的, 哪里不?晓得这些?可?在殷娘面前,还是羞红了?耳尖, 将辟火图塞到枕头下, 又扯了?床上的薄裘裹住自己。 “娘, 何妈妈刚才给我讲过?了?,女儿明白的。只是我们这样?......筠儿哥哥会不?会不?高兴?” 殷娘扯下她肩上的薄裘, 给了?她一个爆栗,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他?为何不?高兴?哪个正常男儿不?想这些?别看他?平日里人模人样?的,那是克制着?。” 殷娘愣是抽出了?枕头底下的辟|火图,挨页讲给苏霓儿听。 说男儿头次不?分轻重,苏霓儿又是个惹人怜的,伤着?了?可?遭罪; 又说年轻人火气重,一晚上多要几次水实属正常,女儿家起先都?受不?住,慢慢就好了?。 还说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什么是一场淋i漓的欢i爱不?能解决的。 苏霓儿原本羞涩得紧,听着?听着?,酸涩了?鼻尖,搂了?殷娘,靠在殷娘的肩头不?说话了?。 上京的女儿出嫁,出嫁的前日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就是当娘的会给女儿讲述夫妻之事,说些女儿家才能明白的悄悄话。 一来是为了?避免新人生涩闹笑话,二来也是心疼自家姑娘。 殷娘既当娘又当婆母的,直暖了?苏霓儿的心窝子。 母女讲完了?辟i火图,又聊了?些体?己话,多是夫妻间的相处之道?,什么男人绝不?能惯着?,原则上的问题一定不?能退让,但人前得给面子。 苏霓儿乖巧应下,瞧了?眼窗外老?槐树上的斜月。 “娘,哥哥今晚是不?是不?回来了??” 自用过?晚膳,陆卫青便寻了?借口出府。 老?实讲,苏霓儿觉得陆卫青在躲她。 陆卫青本就对她无感,今个下午两人在东巷的小破屋又闹得不?欢而散,他?不?愿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实属正常。 正好,她也有这样?的想法。 虽说是假意恩爱、做戏给殷娘看呢,但到底得生活在一块儿。尽管是迟早的事,但晚一天是一天。 殷娘:“别胡说!圣上急召你哥入宫,应是有事。等你哥办完了?,自会回来。” 等待是漫长的,却?一点?不?心焦。 送走?殷娘、支开青衣和伺候的几个丫鬟,苏霓儿当即换了?一身遮得严实的寝衣,熄了?烛火,又在床榻边的地上放了?一个软枕和一张棉被?,暗示得不?要太明显。 放下床幔,打了?个哈欠,心安理得地睡下。 至于陆卫青,回不?回来无所谓,最好是别回来。 * 几个时辰前。 陆卫青同陈国辅一道?出了?前厅,去往书房。 书房里,陈国辅想起刚才见到的缨儿,左眼皮一直跳个不?停。 陈国辅问陆卫青:“你这些年寻的小乞丐呢?可?有消息?” 陈国辅问的是苏霓儿。 陈国辅已经许多年不?曾问及她了?。 算起来,陈国辅对苏霓儿的了?解,远胜于陆卫青。 八年前,陈国辅曾让陆卫青杀了?苏霓儿,是苏霓儿不?知用什么条件说服陈国辅,让陈国辅放她一条生路。 陆卫青私下调查过?陈国辅和苏霓儿的关系,只查到陈国辅和苏霓儿的邻里大婶有往来,在苏霓儿离开上京前,曾委托邻里大婶照料苏霓儿。 一个有家室、有功名的成?熟男子和一个小乞丐能有什么联系? 这难免不?让人瞎想。 可?奇怪的是,说是照料吧,偏生陈国辅对苏霓儿的态度...... 陆卫青摸不?透,也查不?到更多的讯息,像是有谁刻意抹去了?苏霓儿的过?往。 提及苏霓儿,陆卫青沉了?面色,反问陈国辅。 “先生可?有交待?” 陈国辅:“尽快找到她,我有用。” 这种语气,像极了?八年前陈国辅让陆卫青杀苏霓儿时的态度。 那个时候,意气风发的陈国辅逼着?十岁的陆卫青动手?。 彼时的陆卫青尚未被?苏霓儿恶劣对待,心头并无恨意,只有对一个小乞丐的怜悯。 陆卫青想不?通,问陈国辅——“先生,一个小乞丐而已,何苦要赶尽杀绝?” 陈国辅不?答只笑——“为师自有道?理。” 陆卫青当年想不?通,如今依旧想不?通。 却?明白得很,一旦苏霓儿落在陈国辅的手?上,凶多吉少。 鬼使神差的,陆卫青想起缨儿,想起缨儿同苏霓儿过?于相似的人生轨迹,想起缨儿那双破碎又怨恨的眼。 陆卫青掩下眸底的暗沉。 “学生不?才,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陈国辅:“无妨,我会派人协助你。” 陆卫青剑眉深蹙,没有回话。 用过?晚膳,陆卫青去了?皇宫。 宫里的太监传话,说是圣上龙体?欠安,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醒来就念叨陆卫青。 夜色如水、银辉不?浓,古老?的皇宫在岁月的侵蚀下泛着?陈旧和腐败的味道?。 墙角的白漆脱落,露出斑驳的青砖;宫墙边上,枝繁叶茂的三角梅下是横生的野草。 朝代的更迭是历史的进程,无人可?以阻止。 就像陆卫青,生在这宫墙里,拥有天下最尊贵的身份,却?如无根的浮萍在尘世中飘摇,历经磨难后,终有一日会夺回属于他?的一切。 他?掩下眸底的锐利锋芒,将狂傲的野心深藏。 乾清宫,躺在龙床上的圣上听见太监的通传声,往殿外斜了?一眼。 到底年近古稀,又疾病缠身,身子不?复从前利索,可?帝王的威严依旧不?减。 陆卫青跪下:“叩见圣上!” 圣上挥手?,示意陆卫青起身,有些艰难地半靠在床头,伺候多年的魏公?公?立即塞了?软枕在其腰后。 小太监们端了?汤药进来,陆卫青上前,接过?汤药,服侍圣上用药。 待圣上喝完药,喘了?几口粗气,圣上让多余的小太监们都?下去,只留下陆卫青和伺候的魏公?公?。 一反先前的冷淡,圣上捉了?陆卫青的手?,拉着?陆卫青坐在床头。 “筠儿,委屈你了?。” 陆卫青皇太孙的身份一直没能昭告天下,不?是圣上不?愿意孙子认祖归宗,而是迫不?得已。 “若不?是筠儿机智,我陆家的血脉早没了?,祖宗留下来的大好江山也被?旁人夺了?。” 想起那人的狼子野心,圣上的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全然不?复刚才的病态,眸光犀利且老?辣。 若不?是圣上当年听信谗言,东宫也不?会遭此劫难,太子亦不?会至今下落不?明。 他?深感自责,对孙儿的愧疚愈大,对那人的恨意愈深。 而如今,那人势力渐长,手?握边关重权,想要彻底铲除很是不?易,唯有虚与周旋,谋得时机连根拔起。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5节 满是皱纹的手?拂过?陆卫青的脸。 这张脸,同年轻时的圣上颇有几分相似,同不?知踪迹的太子近乎一模一样?。 再坚强的汉子也有悲情的时刻。 圣上:“听说你要成?婚了?。想要什么?同皇爷爷讲,朕都?许你。” 陆卫青敛下眸底的翻涌情愫,近乎没有犹豫,径直跪了?下来。 “求圣上还父亲一个公?道?、还东宫一个公?道?!” 八年前,党派之争,太子被?小人诬陷,因谋反罪触犯龙颜,东宫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 这些人里面,多是手?无寸铁、毫无还手?之力的家丁。 有跟了?父亲多年的侍卫,有哺育陆卫青的养母,有跟在陆卫青身后咿咿呀呀的稚童......每一个人的名字,陆卫青都?铭记于心! 这桩冤案,成?了?陆卫青多年来的心结。 当年,十岁的陆卫青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人被?砍断头颅,鲜血溅洒刑场却?无能为力。 金辉灿烂的艳阳天,忽地下起鹅毛大雪。 看台下的陆卫青,掩在一席黑色斗篷里,抖成?了?筛子。 午夜梦回、泪洒枕边。 诚然,他?想要金钱、想要权力、想要站在至高的顶峰享受世人的膜拜,但他?更想还这些冤魂一个公?道?! 圣上抚摸着?陆卫青的手?顿住。 许久,圣上别开目光。 “筠儿,你可?还有旁的想要的?朕可?替你们指婚、赐你官衔、赏你宅子......” 陆卫青幽邃眸底的光一下子就黯了?。 他?藏在袖摆中的拳头握得死死的,俊朗面容上却?没什么表情,吐出的话语亦是平淡。 “圣上,当年的错不?在您。筠儿不?怪您,那些枉死的冤魂也不?怪您。” 当年的冤案真相,早已水落石出。 圣上不?是不?清楚,迟迟不?给东宫正名也不?是怕毁了?一世的英明,而是真相一旦昭告天下,圣上想袒护的人便再无所依。 陆卫青晓得。 正因为晓得,心头的恨意才愈发灼热。 果?然,如同从前的无数次那般,祖孙两人提及此事必是无疾而终。 圣上:“当年的事已经过?了?。过?了?,就莫要再提。” 陆卫青紧抿的唇线咬得很死。 他?胸口憋着?一股闷气,似在蓬勃发酵、汹涌而出,却?又只能硬生生地憋下。 这种无能为力的挫败感,将他?满是疮痍的心扎得不?成?样?子。 简单地寒暄几句,陆卫青便以圣上龙体?要紧、需得好生休憩,转身出了?乾清宫。 堪堪过?了?宫门,陆卫青的脚步便急切了?些。 刚才在乾清宫时胸口的那种不?适感愈发强烈,喉间隐隐有腥味涌出。 白净的额头细汗如珠,他?急急俯身,捂住心口。 宿期赶紧上前扶住他?:“少爷!” 宿期是陆卫青的近身暗卫,和清袂一起,都?是太子从前的旧部。 八年前,东宫势败后,陆卫青逃出东宫,就是宿期和清袂接应他?的,这些年,一直跟随陆卫青。 前段日子,陆卫青去丰县,留宿期在上京打探消息。 清袂已经出发去往小树林了?,挖缨儿埋在溪边大树下的小木箱,就在上京和丰县中间的位置。 算算时间,中间不?耽搁的话,明日辰时,清袂就该回来了?。 陆卫青摇头,告诉宿期不?碍事。 宿期不?放心,将陆卫青带回府上,原本是要送到墨雨轩的寝卧,陆卫青却?执意去了?书房。 * 陆府,墨雨轩,书房。 不?多时,府上的大夫过?来,给陆卫青把脉医治。 大夫一怔:“少爷,您何时中的情i欢毒?” 情i欢毒是最烈的春i药,中毒者需得尽快找人合i欢,难怪陆卫青吃了?好些降火药,也无济于事。 他?琥珀色的眸子涌起藏不?住的恨意,想起陈木莲卑劣的心思和手?段。 宿期是个火爆脾气:“少爷,您就该让我一刀捅了?那狗男女!” 陆卫青的脸色阴沉,大夫却?是一笑。 “少爷莫要担心,您身子健朗,情i欢毒对您并不?致命。若不?是您今晚喝了?十全大补汤,心火过?盛,也不?至于急火攻心。” 宿期听不?下去了?:“大夫,你一下说情i欢毒烈得很,一下又说没事。到底什么意思?” 大夫笑着?:“少爷只需和小姐同房,情i欢毒便解了?。” 宿期猛然意识到什么,拍了?后脑勺,“那敢情好!少爷,小姐正在您房内,你赶紧的......” 陆卫青瞪向宿期,宿期便不?说话了?。 陆卫青负手?站在窗畔,隔着?寂寥的院子望向斜对面的寝卧。 夜已深,府上处处熄了?烛火,唯有他?的寝卧还留有一盏青灯。 昏暗的光线从雕花的窗子洒出来,隐约能看到窗畔置物架上勾着?的鹅黄色纱裙,在摇曳的暑风里,荡起曼妙的弧度。 他?却?只看了?一眼,匆匆移开视线。 合上眼睑,他?掩下眸底的贪i婪和不?该有的心思。 转身,问大夫:“若是我一直不?i同房,会怎样??” 宿期第一反应是炸毛了?,“少爷,您胡说什么呢?小姐是您的未婚妻,夫人又盼着?你们能早些生个小少爷。您这......得得,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宿期索性站到墙角,背过?身,盯着?皂靴上的浮云,闷不?吭声了?。 大夫大抵猜到些什么,却?是不?敢多问,只道?。 “少爷,您何时和小姐同房,情i欢毒何时解。若是您一直拖着?,虽无性命之忧,但会急火攻心,影响您的心智和身子。” 就像刚才那样?,体?内的欲i火越积越旺,越来越不?可?控,最终化作急血咳出来。 不?过?,这还是轻的,严重的…… 陆卫青大体?上明白,只是有一事不?解。 传闻中情i欢毒者,半个时辰内不?与人合i欢,会欲i火焚身、浑身经脉断裂,痛不?欲生。可?陆卫青饮下情i欢毒已有好几个时辰,照说...... 宿期从墙根处挪过?来,攀上大夫的肩膀,“对,我也听说了?。为何少爷现在好好的?难道?他?与常人不?同?” 大夫正在给陆卫青开降火的方子。 少爷和小姐瞧着?情比金坚。 大婚在即,又是夫人亲自做的主。陆府上上下下都?准备好了?,两人今晚同i房委实没什么不?妥。 可?少爷不?愿意。 为人医者,自是不?愿患者难受,只好想法子让少爷好受些。 听闻少爷和宿期的疑惑,大夫停下手?中的狼毫笔,诧异地望向陆卫青。 “少爷,您自个不?知道?么?您体?内的神仙草能解百毒,对克制情i欢毒有奇效。” 虽是服用神仙草已久,但并不?影响神仙草的疗效。 神仙草是一味极其珍贵的药材,不?仅有起死回生、祛毒消肿之效,还能解百毒。 大夫笑着?,“多亏您从前吃过?神仙草,您要是现在让我去寻,难着?呢!” 神仙草市值千金,不?过?那是十来年以前的行情了?。 现在啊,有钱也买不?到。 那玩意儿长在僻静又陡峭的悬崖边上,采摘的人往往有去无回。死的人多了?,就没人再惦念了?。 陆卫青眸色微暗,有一瞬间的呆怔,似是完全没想到。 他?从未服用过?神仙草,若是有,唯一的可?能性在八年前。 八年前,他?从无回山摔下来,深受重伤之时,苏霓儿救了?他?,也的的确确给他?用了?些疗伤的药材。 那些药材他?查探过?,就是寻常活血化瘀的方子,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且买药的银子还是拿他?的玉佩当的。 可?他?恢复得太快了?,不?过?三日,浑身上下的伤疤就愈合得差不?多,连大腿外侧最深的两道?疤都?结咖了?。 他?不?是没怀疑过?。 他?怀疑苏霓儿在汤药里面加了?神仙草。 怎么可?能? 她那般恨他?,恨不?能将他?磋磨至死,又怎会舍得把那么昂贵的神仙草用在他?身上? 她的原话是这么说的——“神仙草是我拿来换钱的宝贝,他?配用么?想都?别想!” 陆卫青幽邃的眸暗沉,刹那间涌现万千复杂的情愫。 他?合上眼睑,想起这些年他?受过?的折辱,又想起苏霓儿疯疯癫癫、近乎没有道?理的行为。 恨他?、磋磨他?、嘴上说着?凉薄讽刺的话,整个人尖锐又锋利,似一只圆鼓鼓的刺猬,一旦遇上他?,便张开浑身的刺,将他?扎得遍体?鳞伤。 却?不?曾想,在他?憎恨和愤怒的时候,她也曾小心翼翼地露出过?柔软。 第一次,他?发现自个,或许从未看透她。 他?再次看向斜对面寝卧的方向。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6节 飘摇的烛火星星点?点?,映照出他?眉宇间的困惑。 片刻的迟疑后,他?出了?书房,踩着?月色走?向寝卧,推开那扇半掩的木门。 第31章 墨雨轩的床榻上, 苏霓儿睡得迷迷糊糊的。 她总感觉有?人站在她的床榻边上,用一种犀利且诡异的视线打量她,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毛骨悚然的凉意。 冰凉的五指抚上了她的脸, 骨节分明、指腹处带着细微的老茧, 磨得她娇嫩的肌肤生疼。 对方似在描绘她的脸型, 从白嫩的额头到挺i翘的鼻、红润的唇, 再到小巧的下巴, 一寸寸、一点点,缓慢且执着地在她脸上游走。 最后, 抚上她的眼, 细细地勾勒她眼尾的弧度。 她迫切地想要睁开眼, 想要知道是谁如此大胆轻i薄她,更想逃离这该死的惶恐和不安。 偏偏她像是被定住了,又像是梦魇了, 明明能够清晰地感受外界的变化, 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后背汗涔涔的,是被吓的。 陡然,她猛然从床上坐起来,弓着腰不断拍抚心口?, 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她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 遮掩的床幔外,隔着八扇苏绣屏风, 窗边桌案上隐隐有?昏黄的烛火。 一个高大的男子?背影于窗边而立,扶在桌案上, 手?持金色的狼毫笔, 在褐色的宣纸上勾勒着什么。 听?见苏霓儿惊醒的声音, 陆卫青转过身?,侧眸问?她。 “打扰你了?” 苏霓儿从蓝色的床幔里探出头, 纤细的手?儿将被褥抓得皱巴巴的。 地上的软枕和大红色喜被叠得方正整齐,没有?动过的痕迹。 她不习惯和他共处一个屋檐下,不管表现?得多么自然,抗拒和排斥都明晃晃地呈现?。 他似是瞧出来了。 两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提“同i房”的事,默契地维持表面的客气。 苏霓儿:“没有?。你动作很轻,我都不知你何?时回来的。” 苏霓儿撩开床幔的一角,掀开被子?坐在床榻边上,吐出的话语带着心悸的颤动,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 缓了心神,她看?向窗边的陆卫青。 “是不是你不习惯睡地上?要不我们换?你睡床我睡地上?” 陆卫青轻飘飘地一瞥,“不用。” 他放下狼毫笔,将宣纸拿至跟前,细细地瞧了瞧,似是不满意,又添了几笔。 夜晚的暑风带着白日?的燥意,混着院子?里荷塘的清香,掩在呱噪的虫鸣里。 五更天了,很快天亮,陆卫青却似没有?合眼的迹象。 晚风吹起宣纸的一角,一个干瘪瘦小的小女孩跃然纸上。 她穿着单薄的衣裳,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唯有?那双眼睛泛着破碎又迷离的光,晕着朦胧的水雾,有?种说不出的惆怅,透着淡淡的哀伤、夹杂着某种强烈的恨意。 那张干枯的唇儿却是笑着的。 苏霓儿猛然一抖。 ......这不是儿时的她么? 苏霓儿想起刚才睡梦中诡异的感触,忽地明白了些什么。 她的声音极为沮丧,似是被烦透了、吓够了,带着鱼死网破的无力感。 “这就是你费劲千辛万苦要找的人?找到她了会如何??” 陆卫青用砚台压住宣纸的一角,铺平了,却是没回答苏霓儿的话,而是望向漆黑的夜幕。 天亮前的夜色是最黑的、最难捱的,往往叫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他负手?而立,凝视着夜幕下的浓云和残月,久久没有?说话。 苏霓儿不耐烦了:“杀了她还是把她关起来毒打?总该有?个法子?。” 不能时时这么耗着,三?更半夜的,再来几回,保管把她吓出病来,倒不如给个痛快。 陆卫青幽幽地看?向她,“你觉得我该如何??” 苏霓儿笑地坦荡:“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她怎么对你的,你怎么对她。不过话说回来,天下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你怎知你没有?伤害过人家?” 陆卫青沉默了,苏霓儿又道,“一个巴掌拍不响。就算那人是疯子?,为何?独独揪着你不放?” 苏霓儿冷嗤,踩了木屐履到矮几边上,取了茶盏倒了温热的凉茶,润了喉间,心头的那股子?不爽才堪堪压下去?。 再斜一眼地上的软枕和被褥,忽地好后悔。 他配打地铺么?他就该整宿整宿站在门外吹冷风! 气鼓鼓地上了床榻,大喇喇地躺下,又把床幔遮严实?了,一眼都不想看?他。 可奇怪的是,她竟然没等来他的辩驳或是恼意。 记得头一回提及“苏霓儿”的时候,他恨得整个腮帮子?都在抖,扬言一定要找到对方、拿回对方手?里的玉,还说“祸害遗千年”; 更别说今个下午在东巷的小破屋遇见,他近乎崩溃了,一拳砸碎了破旧的书桌。 他迟迟不同她争吵,倒是让她不习惯,快要冲出喉间的秘密生生憋了回去?。 她用力在床榻上踢了一脚,踢得拔步床“吱吱呀呀”响; 见陆卫青没反应,她又踢了一脚,无声地宣泄心中的不满。 须臾,隔着床幔,她听?见陆卫青的声音,平静地如一潭死水,没有?任何?情?绪。 “睡。” 他熄了烛火,黑色的皂靴穿过月门,踏入夜色下寂寥的院子?。 * 苏霓儿睡了个回笼觉。 没有?陆卫青在身?侧,她睡得安稳,醒来已经日?上三?竿,睡眼惺忪间,正对上床尾坐着的殷娘,阴冷着脸,不悦地望着她。 苏霓儿弯着眉眼凑过去?。 “娘,您起得可真早......哎呀,娘,您有?话好好说,不要揪女儿的耳朵!” 苏霓儿捂着通红的耳朵叫唤,殷娘则指向地上的软枕和被褥,气不打一处来。 “你个小兔崽子?,昨晚娘同你怎么说的?白说了是么?有?你这样对待夫君的?!” 又扯了苏霓儿裹得严实?的寝衣,“昨个那件呢?非得穿这么老成?故意气我是么?” 自打搬来上京,殷娘的病症全好了。 既不头晕也不乏力,不会时常嚷嚷着腰酸背痛,更不会动不动咳血,每餐能吃一大碗饭,精气神好着呢! 揍起苏霓儿来也是贼有?力气。 苏霓儿一下子?就醒过来了,猛然想起自个睡得太沉,没来得及收拾地上的“罪证”,慌透了,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干巴巴地搂着殷娘哄。 “娘,不是您想的那样,您误会了!” 苏霓儿寻思着要怎样瞎编乱造才能蒙骗过关呢,殷娘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 “少?哄我!你哥昨晚压根没睡,天没亮就去?了书房。你们若是做了什么,他能舍得起这么早?” 苏霓儿很想说,陆卫青睡没睡和她半文钱关系没有?。 他分明是心中有?事。 而且即便她摆好姿势躺在床上勾他,他也未必会扑上来。 他的性子?她最了解,除非他心里有?了她,否则身?子?上的那点诱i惑,陆卫青还真克制得住。 殷娘哪里晓得这些? 她气得不轻,偏生自个的闺女又下不得手?真打,冷静了些,说知晓苏霓儿是女儿家,害羞、抹不开面,昨晚筠儿回来得晚,时机也不是很好。 但眼下的形式紧急,需得尽快怀上子?嗣,夫妻关系才能牢固,更不可将夫君往外推,这是大忌。 推心置腹了一番,殷娘下了死命令。 “娘不管,今晚若是你们还不同i房,娘就打断你们两个的腿!” 苏霓儿:“......娘?” “别喊我!”殷娘白了她一眼,“你哥今日?恰好朝中无事,等他忙完书房这一趟,你便同他一起去?佛恩寺,拜拜菩萨,求个子?嗣。” 今日?是每月的礼佛日?,佛恩寺的主持会讲佛经、寺庙会派发善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爱去?那凑热闹。 可殷娘却醉翁之意不在酒,说什么求子?嗣,不过是想诓着两孩子?在外头亲昵,做戏给某些人看?罢了。 苏霓儿看?破不说破,恰好青衣从外头进来。 青衣:“夫人,奴婢去?书房请少?爷了。少?爷说他忙,没空陪小姐去?佛恩寺......” 苏霓儿忍不住想笑。 殷娘的“美意”,还不止苏霓儿一人不愿配合呢。 殷娘被拒绝了,也不恼,只是搬出母亲的威严,瞪向书房的方向:“由不得他!不去?也得去?!” 又看?向苏霓儿,“你也得去?!” 苏霓儿哪敢真的忤逆殷娘?忙说一定听?从娘的安排,哥哥也会,只是暂时忙着。 殷娘的面色适才好看?了些。 苏霓儿:“娘,您也一起去?呗!从前在丰县的时候,您总说想去?佛恩寺还愿,还什么愿也不说。趁着今日?,您和我们一道。”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7节 殷娘:“不去?。” 苏霓儿放下描眉的石黛,“为何??您还生女儿的气呀?” 殷娘的面色很难看?,似想起什么不堪的往事,却是一句话不愿多说。 一旁的何?妈妈忙打圆场。 何?妈妈:“小姐,夫人不是不想去?,是那个狐媚子?要去?,夫人不想和对方碰面。” 何?妈妈口?中的狐媚子?指的是贵妃娘娘。 有?关贵妃娘娘和东宫的恩怨,苏霓儿多少?晓得些。 当年东宫事变,起因是党派之争,太子?被小人陷害谋反,而太子?谋反的罪证是贵妃娘娘亲手?交给圣上的。 这件事,在上京并?非什么秘密,但凡经历过此变故的官僚都晓得。 故而殷娘恨透了贵妃娘娘,从不叫对方真名亦或是尊称,而以“狐媚子?”代?之,同时暗讽了贵妃娘娘是圣上抢来的小老婆,上不得台面。 苏霓儿也不好多劝,只能换了话题,说会去?寺庙给娘求平安福,让殷娘在家多休息。 殷娘眉眼一抬:“还有?呢?” 苏霓儿想了想,“再给您讨份主持亲手?抄写的经书?还是回来的时候给您带份炒田螺?要不要辣?” 殷娘却是在苏霓儿胳膊上掐了一把。 “你就不能想想你夫君么?昨晚闹成这样,就不能哄哄他?求个夫妻和睦或者子?嗣啥的?” 瞧着苏霓儿眉宇间的青涩,殷娘刚歇下去?的火又窜上来了。 殷娘:“呆会主动些!你昨晚的表现?,没有?哪个男儿不在意。你撒撒娇,抱抱他,下个矮桩,听?到了没?” 苏霓儿寻思着她又没错,为何?要哄他?他是否高兴,关她什么事? 可面上却是不显的。 “知道啦,知道啦!” 苏霓儿搂住殷娘,在殷娘的脸上“吧唧”了几大口?,信誓旦旦举起两指,“女儿发誓,今晚一定拿下哥哥!” * 书房里,清袂已经从小树林赶回来了,将挖出来的小木箱交给陆卫青。 红木色的小木箱,不大,箱体上雕着精致的牡丹花,外罩一把金色的小锁,是女儿家多喜欢的样式。 陆卫青认得这个小木箱,来上京的路上,缨儿一直不撒手?地抱着。 陆卫青深吸一口?气,接过小木箱,将其放在书桌上。 不过轻轻一掰,小木箱上的金色小锁便断了。 陆卫青站在原地,右手?覆盖在小木箱上,垂眸静默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打开。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半块玉佩,陷入往事的回忆里。 八年前,陆卫青的伤养得差不多,第一件事就是取了银子?去?当铺赎玉佩。 才走到巷子?的拐角处,便被苏霓儿拦下。 她斜倚在残破的青砖上,吊儿郎当地对他说:“去?赎玉佩?银子?给我吧,我已经赎回来了。” 陆卫本能地不信任她,“口?说无凭。” 苏霓儿嗤了一声,拿出两块断了的玉佩,在他跟前虚晃了一下。 “看?清楚了没?啧,年纪不大,心眼还挺多。” 苏霓儿顺手?收了他腰间挂着的钱袋子?,“就当你的药钱,你也不吃亏。” 陆卫青铁青着面色,不想搭理她,转身?就走,苏霓儿又道。 “你还替我做一件事,我就把玉还给你。” 陆卫青冷冷地睨了她一眼,脚步不停。 苏霓儿却似猜到了他的反应,一点不着急。 “没逗你,我是认真的。事情?也不难,帮我约个人见一面就行。” 陆卫青望着她瘦小干瘪的脸。 因着长期营养不良,肤色发黄,眉毛和头发稀松得很,一点也不好看?。 可他就是魔障了,但凡她认真一些、说话的语气温婉点,他便寻不到拒绝她的理由。 他咬着牙,既有?些不耻,又恼怒自个对苏霓儿的顺从。 “......你想见谁?” 苏霓儿:“陈国辅,国辅大人。” 老实?讲,当时陆卫青从苏霓儿口?中听?到“陈国辅”三?个字的时候,他是震惊的。 他想不明白,为何?一个小乞丐会和位高权重的大臣有?联系,他用尽手?段也查不到。 他也曾拐弯抹角地提醒过苏霓儿,说陈国辅不是她能靠近的人。 毕竟陈国辅想要她的命。 那时的苏霓儿天不怕地不怕,执意要见陈国辅,见了,也不知两人说了什么,陈国辅居然改变主意放苏霓儿一条生路。 第二日?,苏霓儿就约了陆卫青在桂花酒楼见面,说是要把他的玉佩还给他。 见面后...... 书房里,陆卫青从回忆里缓过神,下颌线抿得很死,手?中的半块玉佩握得紧紧的。 那件事,成了他此生的羞辱、他忘不掉的梦魇、是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的! 陆卫青身?上的气势骇人,眸底寒光冷冽。 他强压下心头的恨意,“砰”的一声,打开小木箱。 第32章 苏霓儿做好了被陆卫青拒绝的准备。 他既然明着不听从殷娘的安排, 自是有他的道理。 要么他真的有腾不开身的事,要么就是不想同她一起?。 甭管哪种缘由,她能?做的就是尽到自个?的本分, 当着殷娘的面拉他一同去佛恩寺。 至于他去不去, 她完全不在?乎。 出乎意料的, 陆卫青竟备了马车在?府外等她。 他站在?府外的檐下, 着一席月牙色的袍子, 廊下的金辉正好,洒在?他高大俊朗的身形上, 火一般的灼目。 他没有背那把?骇人的黑色砍刀, 亦没有戴墨绿色的玉扳指, 简单素洁的衣着让他少了几分霸道的凌厉,多了几分淡雅的温润。 他撑开一把?绘着江南风情的油纸伞,在?她迈上台阶的那一刻, 斜过?她的头顶, 挡住她身后灼灼的烈日。 盛夏的日头辣得很,便是距离午时尚早,金辉也刺得人睁不开眼。 没了帷帽的遮挡,苏霓儿的娇嫩容颜在?明晃晃的日辉下, 显得过?分白皙。 在?他靠过?来的一瞬间,她有片刻的迟疑。 她想不通为何?他转变这?么快, 明明昨晚还冷淡得出奇。 斜一眼大门口?站着的殷娘,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颤巍巍地攀上他举着油纸伞的小臂, 隔着衣物, 未曾触及他的肌肤,他却顺势揽过?她, 将她亲i昵地揽入怀中。 她的身子僵硬得厉害,他却怡然自得,不疾不徐地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 她拧眉望着他,他便笑着,神色温雅,不复昨日的疏离。 苏霓儿:“你?不是有事么?” 陆卫青修长的指撩开车帘,待她进入马车后,才将油纸伞交于清袂。 他撩开冗长的衣摆,坐到她的正对面?。 马车徐徐前行,穿过?喧嚣的闹市。 他隐在?窗边的阴影里,斜靠在?窗棱上,斜了一眼窗外来来往往的人潮,多是往佛恩寺的方向赶的。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轻指长桌上放着的瓜果。 “吃点,消暑的。” 许是昨晚一整宿没有合眼,他眼睑下的青筋明显,琥珀色眸底隐隐有红色的血丝。 他揉了揉发紧的太阳穴,垂下根根分明的长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霓儿:“你?若是困,可以在?车上休息,不用陪我。” 事实上,是苏霓儿不愿同他一起?去拜菩萨。 在?菩萨面?前说什?么? 说求您了,别让我和他在?一起??别看我俩挺好,其实都是装的呢? 没他在?,她反而?自在?许多。 陆卫青懒懒地掀了眼皮,望向她:“好。” 清冷听不出情绪的语调、漠不关心的态度,才是他眼下该有的表现?。 苏霓儿长吁一口?气,悬了一一上午的心终于落下。 一路无?话。 索性佛恩寺距离陆府算不得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到了佛恩寺,马车尚未停稳,苏霓儿便唤了青衣,往人多的方向走。 她不知道,在?她下马车的刹那,陆卫青悠地睁开眼,一反马车里的疲态,眸底犀利的精光乍现?。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8节 隔着拥挤的人潮,他坐在?马车里,透过?雕花的车窗,密切地注视着她。 * 今日是佛恩寺每月的礼佛日,人来人往,好生热闹。 寺庙门口?,数不清的小摊小贩尽情地吆喝。 有卖香烛的,有卖草帽的,有卖肉串的......还有凭着手艺给?香客们写悼念词的。 青衣晃着苏霓儿的袖摆:“小姐,那边有卖糖人的,好多人排队呢!” 苏霓儿笑:“给?你?买一个??” 青衣使劲点头,主仆两人便排到了队伍的最后方,长长的一串,比卖香烛的队伍还要长。苏霓儿也不急,反正都出来了,何?时回府不紧要。 排在?她们前面?的是个?衣着朴素的少年,背影宽厚、身量高大,后颈处的皮肤黝黑。 少年一直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铜钱,无?聊的时候也不说话,吹个?口?哨,将手里的铜钱抛上又落下,很是自在?。 就快排到苏霓儿了。 卖糖人的老板晃了晃瓷碗里所剩不多的姜糖,对苏霓儿以及后头的客主们说。 “对不住了啊,今日准备的少了。这?位小哥是最后一份,后面?的就不用排队了,改日再来吧。” 少年丢给?老板几枚铜钱:“咱今日运气可真好!来个?孙猴儿,多谢!” 卖糖人的会根据客主的需求,用糖丝制作外形各异的糖人,多是绘本里出现?过?的人物,活灵活现?的,全凭卖糖人的手艺。 没买着糖人的客主悻悻散去,有小孩哭闹的,被大人拽着走了。 青衣很是沮丧:“小姐,也不知下回来这?里是几时......” 青衣比苏霓儿小了两岁,正是活泼贪玩的年纪,好不容易出府一趟,排了这?么久的队,没买着糖人委实有些?失落。 苏霓儿不忍,尝试着和前面?的少年商量。 “小哥,能?把?这?个?糖人让给?我么?我可以出双倍的价钱,谢谢你?了。” 少年头也不回,“不行。” 苏霓儿又道,“那请问怎样才能?让给?我呢?要不你?出个?价?” 少年不耐烦了,转过?身,“你?们这?些?小姑娘,怎地为难人呢?我等了好半天才......” 少年顿住,怔怔地盯着苏霓儿瞧,片刻后,往后退了一步,蹙着眉梢,再次打量起?苏霓儿,神色很是奇怪。 被外男这?样不加掩饰的直视,多少有被冒犯,更何?况在?人来人往的闹市,若是被有心之人胡编乱造,坏了名声?可不好。 青衣气冲冲挡在?苏霓儿面?前:“不让就不让!谁许你?这?样瞧我家小姐了?登徒子!” 少年被凶了适才意识到失礼,惶惶然收回眸光。 恰好他要的小糖人做好了,他顺手将糖人递给?苏霓儿。苏霓儿没反应过?来,少年便将糖人强塞到苏霓儿的手心。 “给?你?,不要钱。” 言罢少年就走了。 剩下苏霓儿呆愣愣地望着少年消失的背影。 青衣还以为是自个?的“吓唬”起?了作用。 “还算他是个?人,晓得赔礼!” 苏霓儿却笑了,将糖人拿给?青衣:“莫要这?么说。你?该感谢人家,白得一个?糖人呢!” 青衣吐了吐舌头,挽上苏霓儿的胳膊。 主仆两人随着人潮进了寺庙。 寺庙门口?对面?的香樟树下,陆卫青放下车帘,从马车里走下来。 少年将一份案册交给?陆卫青:“陆大人,这?是您要的。” 少年是狗子,因陆卫青的介绍和安排,在?大理寺寻了份差事,现?下是陆卫青的下属,再叫陆卫青“陆兄”就不妥了。 陆卫青接过?案册,问了些?和案册相关的事宜。 狗子一一答过?,视线不断回望挤在?人潮中的苏霓儿。 陆卫青:“......有心事?” 狗子“嗯”了一声?,没回答陆卫青的话,而?是反问他。 “您说我这?些?年变化大么?咱们前几日见面?的时候,您认出我了么?” 陆卫青:“自然认得出。” 狗子也是这?么想的。 昨日他回了趟东巷,遇见老一辈的街坊,人家都说他这?些?年就是长个?了,面?相和小时候近乎一模一样,一眼能?认出。 狗子扯了片香樟叶,衔在?嘴里干巴巴地嚼了两下,苦得很,吐在?杂草堆里。 “那就怪了。” 狗子说他刚才遇见一个?姑娘,说不清什?么感觉,明明和记忆中的样子完全不同,可就是眉眼和苏霓儿长得太像,年纪也差不多。 狗子:“不会的,她不是。如果她是霓儿妹妹,怎么会认不出我?” 陆卫青沉默着,幽邃的眸闪过?万千情绪。 他掩下眸底的锋芒,冷冷道:“眉眼相似的人何?其多,或许只是巧合。” 狗子再次看向苏霓儿消失的方向,须臾,垂下头,随意地踢脚边的碎石子。 “其实,我希望是她,希望她过?得这?般好,认不认我无?所谓的。我有时候甚至会想......算了,不提了。” 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似是懊恼。 陆卫青轻飘飘地一瞥:“但说无?妨。” 狗子:“我怀疑霓儿当初骗了我!” 八年前,苏霓儿离开上京的前一日,的确来找过?狗子,说了好些?体己话,譬如让他别去后山采药、可以赚钱养爷爷、不能?总做个?没出息的小乞丐呀...... 第二日离开之时,还将一箱银子硬塞给?他。 那银子可不少,也不知她从哪弄来的,只说是干净钱。 若是节省点,不仅够狗子给?爷爷买药,还够俩爷孙生活好几年。 狗子说什?么也不要,苏霓儿便说她用不着,运气好,遇到一个?好心的妇人收养,要跟着妇人去外地享福啦! 陆卫青:“你?是说......她为了让你?安心收下银子,故意对你?撒谎?” 狗子,“我不确定,我猜的!” 不然哪有这?么好的美事,全被她给?撞见了?而?且那个?时候,他爷爷病得厉害,急需银子救命。 若不是苏霓儿雪中送炭,他爷爷早死在?了乍暖还寒的初春,哪里熬得过?这?些?年呢? 算起?来,爷爷能?多活好几年,多亏了苏霓儿。 狗子叹一口?气。 平心而?论,他自然希望苏霓儿没有骗他,希望苏霓儿过?得好。 若是她过?得不好,他一辈子都不会心安。 陆卫青手中的案册握得紧紧的,深邃的眸涌起?难辨的情愫。 缨儿不认得狗子。 若她是苏霓儿,她如何?认不出? 当年,苏霓儿同狗子情同兄妹,即便是八年未见,狗子变化也不大,照说不该不认得...... 还有小木箱,清袂从小树林带回来的小木箱、缨儿埋下的小木箱,他打开瞧过?了。 里面?是女儿家的金银细软,多是些?首饰之类的。 有缀着珍珠的金步摇、有墨绿色的玛瑙耳坠、有质地上好的玉镯子...... 独独没有他想要的东西?。 他究竟想要什?么呢? 他又希望小木箱里面?装着什?么呢? 没能?找到他丢失的半块玉佩、没有和苏霓儿的从前相关的任何?物件,他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他心头纠结又复杂的情绪,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熬。 他想起?在?东巷的小破屋里,缨儿被他质问时,彷徨又无?辜的表情; 想起?他掀开她的帷帽,捏着她的下巴,将他曾经受过?的屈辱和伤害毫无?保留地发泄; 想起?昨夜她被惊醒时,不耐烦且郁闷的语气。 他凝视着蔚蓝色的天际,看着天空漂浮不断变换的云彩,竟有些?看不真切了。 他久久没有说话。 双手负在?身后,上了马车。 清袂:“可是要去大理寺?您约了司直谈公务。” 陆卫青合上眼睑:“不了,等她。” * 苏霓儿拜了菩萨,给?殷娘求了道平安福,又去讲课的主持那儿讨了份手写的经书,独独没去送子观音那儿。 瞧见后山有一座朴素的小庙,去的人似乎很少,苏霓儿见时辰尚早,便往那儿走。 青衣不干:“小姐,您还没拜送子观音呢!” 苏霓儿:“不急不急,回头再说。你?看那坐小庙,隐在?云层里,多漂亮!” 苏霓儿也不管青衣愿不愿意,拉了青衣往后山走。 后山的石板路崎岖,隐在?云层里的小庙看着近,实则远得很,走了小半个?时辰,堪堪走到半山腰。 路上遇着的妇人带了个?年长的麽麽,在?苏霓儿前头,看不清容貌,只依稀辨出穿得极其朴素,隐在?一身素黑色的衣裳里。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59节 许是上山的路难行,太阳又烈,妇人走得很是吃力,走几步靠着石凳歇会儿,后头的苏霓儿没多久就追上了。 苏霓儿示意青衣递上一壶茶。 苏霓儿:“大婶,将就喝点,上山的路远着呢,中暑了可麻烦。” 妇人抬起?头来。 明艳的容貌、惊艳的长相,尤其是那双眼睛,似完全没有岁月洗涤的痕迹,依然清澈宛若少女。 若不是眼角的鱼尾纹暴露了年纪,单凭长相,苏霓儿还真以为是刚成家的小妇人。 当一句国色天香,实不为过?。 妇人似是没想到,瞧了苏霓儿一会儿,笑着让伺候的麽麽接茶水。 麽麽有些?为难,“夫人,这?外头的东西?......” “无?妨,” 妇人打断麽麽,亲热地拉了苏霓儿的手坐在?石凳上,“我瞧着这?姑娘心头欢喜,又是个?面?善的。能?得姑娘的茶水,是我的福气。” 苏霓儿也觉得同妇人甚是投缘,天南海北地聊了几句。两人饮过?茶水,日头渐大,苏霓儿便挽上妇人的胳膊。 “走,大婶,我带着您,会快上许多。” 妇人很是高兴:“有劳姑娘。” 剩下的路,两人说说笑笑,东家长西?家短的,说得全是上京的趣事儿。 有了苏霓儿的帮衬,妇人行得不慢,很快就到了山顶上的小寺庙。 苏霓儿指着牌匾上的几个?鎏金大字——“悔崖殿”,问妇人。 “大婶,您常来么?这?里是干什?么的呀?” 妇人活动了双腿。 她似乎膝盖不是很好,一旦歇下来就会揉揉膝盖、捶一捶。 妇人的神色有些?哀婉,“这?里是有罪的人来的地方,忏悔的,”,又看向苏霓儿,“你?若是心头没有不安,不用跪拜,随意看看就好。” 苏霓儿点点头,将妇人送往悔崖殿,自个?就不进去了。 分别之际,妇人拉着苏霓儿依依不舍,又盯着她的眉眼细细地瞧了一会儿,抬手想要抚摸苏霓儿的脸,放弃了,只说。 “丫头,日后若是有缘遇见,大婶定好生招待你?。” 苏霓儿忙说不用,一盏茶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妇人笑着离开。 本就是客套话,萍水相逢,谁也不问彼此的家事,也没说姓甚名谁,礼貌又不疏远的距离,刚刚好。 苏霓儿悠闲地逛了逛,本想在?悔崖殿多看看,余光中瞥见一个?傲慢且熟悉的身影,大呼小喝的,周围跟了一群伺候的婢女。 ......陈木莲? 真是晦气,怎么在?哪都能?遇见? 听那抱怨的语气,好像是在?等人,抱怨上山的路难走,害她等久了,迟迟不见要等的人。 苏霓儿没闲工夫关注,拉上青衣。 “走,我们下山。” 青衣也没多问,乐呵呵地往山下走。 路上,青衣再一次提及刚才的妇人。 “小姐,奴婢觉得那位大婶长得真好看......和您一样好看!” 苏霓儿笑着揽过?青衣:“就你?嘴甜!” 出了寺庙,陆卫青的马车在?路旁等着。 苏霓儿以为陆卫青不在?,忙去了,掀开车帘,发现?他斜靠在?窗边闭目养神,见着她上来,也没多说什?么,只让车夫行快些?,莫要耽搁。 回了陆府,方知他急切的原因。 殷娘备了一桌子好菜,等着他俩回去用膳。 用过?午膳,陆卫青破天荒地没有出府,也没去书房,捧了案册在?寝卧,坐在?窗边的书桌前看案卷。 累了,起?来走走,也仅限于在?寝卧,从未曾踏出过?月门一步。 就连晚膳也是让后厨送过?来,和苏霓儿在?矮几上面?对面?吃的。 就他们俩人。 这?倒让苏霓儿不习惯了。 她极少和他一个?屋檐下,少数的几次共处,全是迫不得已,像现?下这?般云淡风轻地呆在?一处,实在?心焦。 奈何?青衣和丫鬟们一直在?旁守着,苏霓儿又不好意思赶他走,亦或是寻个?借口?躲开他,只能?硬生生地受着,坐在?软塌上,佯装陪他读书,时不时给?他磨砚或者递上一片瓜果。 毕竟两人是明面?上“恩爱”的未婚夫妻,自然该“时时刻刻”黏糊。 他倒是享受,来者不拒。 苏霓儿磨砚,他便执了狼毫笔写批注,遇上苏霓儿走神,他也不催,只静静地等着; 苏霓儿给?他递来瓜果,他手中的案册和狼毫笔也不放下,只微微张唇,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投喂。 直惹得青衣和小丫鬟们捂着嘴偷笑。 黄昏渐晚、月上枝头,漆黑的夜幕压了下来。 陆卫青放下案卷,起?身出了房门。 苏霓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伸了个?懒腰,终于觉得自在?些?了。 没多时,隔壁盥洗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滚过?苏霓儿的耳尖,撩得她后背一僵。 他踩着绒花地毯进来,越过?寥寥青烟升起?的金鼎。 他着一身单薄的丝质寝衣,腰间的系带松松垮垮的,领口?微敞,隐约能?看到紧实的腰线。 随着他的步伐,刚洗过?的墨发往下蔓延出水滴,落在?绒花地毯上,留下一串潮湿的水渍。 他走到矮几边上,润玉般的指勾了茶盏,浅抿一小口?,越过?她的时候,熄了桌角和月门处的烛火,只留了一盏昏暗的罩灯,斜挂在?床柱上。 骨节分明的手穿过?她额间的碎发,合上她手里拿倒了的绘本,覆在?她耳畔,对她说了整个?下午以来的第一句话。 “晚了,该歇息了,明日再看。” 低沉的男中音带着满满的磁性,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慵懒,还有些?难以辨别的暗哑。 她惶惶然抬头,整个?人紧张到不行。 他却似什?么也没做过?,径直走向拔步床,躺在?拔步床的里侧。 第33章 苏霓儿去了盥洗室沐浴。 蜷缩在褐色的浴桶里, 心口处的玫瑰花瓣堆叠,随着寥寥雾气蒸腾的浴水荡起层层涟漪。 无暇的藕臂随意地轻搭在浴桶的边沿,白嫩额间泛起?细细密汗。 隔着一间堂屋, 右边的寝卧里, 陆卫青躺在拔步床上, 睡在昨晚她睡过的地方。 她并不认为陆卫青真的想?同她做什么, 不过敷衍做戏罢了。 毕竟殷娘下了死命令, 她和陆卫青心知肚明,今晚一定得“同房”。 可他的行为太怪异了。 便是演戏, 也?不用做得如此“深情”, 白日里干他的公务, 晚上回来走走过场就?行。 他这般多情地“陪”着她,倒让她捉摸不透。 她勾起?半块碎了的玉佩、陆卫青苦苦寻找的玉佩,托在掌心瞧了瞧, 又极其自然地将玉佩放入一个褐色的小?瓦罐里。 小?瓦罐生了灰, 可怜巴巴地被遗忘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越是寻常的地方?越是不惹人怀疑。 自打在小?树林里,陆卫青对她的小?木箱起?了疑心后,她便故意当着陆卫青的面埋了小?木箱。 也?不知陆卫青去挖出来瞧了没有。 不管了,总归她得寻个法子把这半块玉佩还给陆卫青。 洗漱完毕, 苏霓儿穿衣裳的时候,让青衣拿来昨晚半透明的薄纱披上。 既然决定和他“同房”, 那该做给外人看的表面功夫不能?少。 青衣高兴得很,伺候完就?从外头锁了木门, 还对苏霓儿眨了眨眼?睛, 说——“小?姐加油, 奴婢在外头候着、随时听您的吩咐!” 苏霓儿:“......” 寝卧里,陆卫青半靠在床头, 合上眼?睑闭目养神。 床尾一盏绘着白莲的罩灯,昏暗的烛火拂在他俊朗的面容上,依稀能?看到眼?尾长睫卷翘的弧度。 毕竟是他的寝卧,处处充溢着男子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置物架上勾着的青色长袍、书桌上放着的黑色佩刀、衣柜里叠放整齐的腰封......混在他灼热的呼吸里,让整个卧室变得逼仄又局促。 苏霓儿不自在地拢了拢单薄的披纱,垂眸斜了眼?过于起?伏的曲线,有些懊恼这件披纱不仅透、还露得彻底。 她微红着耳尖,假装无视时不时探过来的滚烫视线,云淡风轻地打开?衣柜门,挑了件披风系上,将自个遮得严实。 又抱出一床锦被,走到床畔。 陆卫青躺在里侧。 苏霓儿也?不说话,只将锦被打开?,横在大床的正中间,正好隔开?里外的两人。 再爬上床,仰面躺在外侧,用一张薄裘盖了肚子,睡得规矩又刻板。 陆卫青幽幽睁开?眼?,琥珀色的眸底荡漾着说不清的玩味。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0节 他修长的指覆在两人中间的锦被上,略带老茧的指腹摩挲过锦被上的牡丹花纹,语气分外轻松,似愉悦。 “一床棉被能?挡得住我??” 他委实被她鼓着桃腮的模样气笑了。 整整一个下午,他同她共处一个屋檐下。 她分明紧张得要?死,偏生还想?在丫鬟们面前挣表现,对他嘘寒问暖、温柔体贴,殊不知她喂他吃瓜果时,拿着葡萄的指抖得厉害。 一如此刻,她中规中矩地躺在他身侧,看似毫不在意,可那白嫩额间的香汗淌个不停,大半个身子悬在床榻边上,稍稍一动,人就?会掉下去。 苏霓儿被迫睁开?眼?,侧眸看向他,想?说什么又看了眼?窗外,压低了声线。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倘若你没有龌龊的心思,有没有棉被隔着又如何?” 陆卫青却是一嗤,斜挑着眉眼?,坦然地勾起?唇角。 “你怎知我?没有?” “你?” 苏霓儿瞪向他,实在无耻他怎会如此大言不惭地宣泄心中的想?法? 想?起?他今日怪异的举动,她忽地没了和他争论?的底气,将中间的棉被再次整理一番,气鼓鼓地躺下。 “我?不管,反正你不许越界!我?们当初说好的,还签了协议,你不能?反悔。” 陆卫青定定地瞧了她一会儿,白皙俊美?的面容上没什么表情。 陡然,他手指一掀,隔在两人中间的棉被被掀到了床尾。 苏霓儿来不及惊呼,陆卫青已经躺下,却是紧靠在她身侧,与她肩并肩,衣袂挨着衣袂。 苏霓儿忙不迭往外移,对着陆卫青凶巴巴道。 “你过去些,挤着我?了!” 陆卫青却不动,似一座巍峨的大山,沉稳又霸道地占了大半张床的位置。 苏霓儿气不过,用手推他,推不动,而自个本就?只有半个身子挨着床,稍稍用力,自个倒跌下去了。 “扑通”一声,摔得小?屁屁生疼。 “陆卫青!” 苏霓儿咬着牙从床底下爬起?来,一把扯开?胡乱裹着的薄裘,张开?爪子就?要?饶人,听见门外响起?殷娘的声音: ——“筠儿,晚了,早些歇息,莫要?闹了。” ......娘来了?还守在门外? 苏霓儿顿时慌了。 惨了惨了,娘定是听见她刚才气恼的言语才出声的。都怪陆卫青,大晚上的非得惹她! 她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又把他往里侧使劲推,暗示他别说错话。 陆卫青斜一眼?被她抓得皱巴巴的衣袖,也?不生气,微醺着眸子,对屋外的殷娘说。 “娘,知道了,您且回去。” 不多时,屋外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渐行渐远。 苏霓儿松一口气,畏手畏脚地往床上爬。 堪堪爬上床,房门被一把推开?。 “吱呀”的声响,吓得苏霓儿魂都快没了,直直往陆卫青身上扑去,双手双脚缠住他,将他搂得紧紧的。 这还不是最夸张的。 她的额头竟抵在他的额头上! 她发誓,她绝对不是故意的!!! 额骨相?撞,疼着呢,她委实没必要?这般陷害自个。 可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到两人的鼻尖近乎贴在一起?,那独属于他的淡淡荷叶气息灼热又浓烈,霸道地和她的呼吸缠绵在一块儿。 她懵住了,一时间忘了该如何反应,呆愣愣地望着他。 而陆卫青的神色似乎比她还要?错愕,清冷幽邃的眸第?一次闪过类似于震惊的东西。 接着,那明净炳然的眸中多了一丝奇怪的光。 她来不及辨别,后脑勺被他强势地扣住,那张单薄又温热的唇朝她压过来。 愣愣张开?的唇儿,被猝不及防地含i住。 殷娘穿过八扇苏绣屏风,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殷娘脚步一顿,慌忙别过头,急急往回走,“砰”地一声,关上门,对外头候着的何妈妈和青衣交待——“赶紧回去,看什么看!” 何妈妈似是不放心:“夫人,少爷和小?姐......” 殷娘:“瞎操什么心?快去备水!” 数不清的倒吸声和惊讶声同时响起?,顷刻后,一连串的脚步声兴奋地消失在屋外的长廊。 苏霓儿终于醒悟过来,陆卫青在对她做什么了。 她愤愤然想?要?推开?他,他却忽地松手,将她一把捞起?扔在床的最里侧。 再回首,陆卫青已经熄了床尾的烛火,抱了床棉被躺在地上。 他挺尸般巍然不动,可宽厚的胸腔不住地起?伏。 某个地方?似有团火在燃烧,那是情i欢毒在发酵。 他几尽控制不住,只得强行禁i锢心中的狂兽,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 苏霓儿再傻也?知道他在想?什么,更?何况前世两人那么多次的鱼i水之欢,她早已对他的身子和反应了若指掌。 此刻她的任何话语,都会成为勾他的诱i饵。 她明智地选择闭嘴。 可气恼和委屈不减。 气他故意轻薄她,气他不打招呼就?吻她,哪怕是在娘面前做戏呢? 委屈自个明明可以凑他,却碍于各种原因只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食指在拔步床的床柱子上无意识地扣来扣去,扣得“吱吱”响,脑子里想?的尽是天亮后如何折腾他。 他极度暗哑的声音响在寂寥的深夜。 “要?么摇床,要?么停下。” 苏霓儿一愣,好半天才读懂他话中的深意,羞得耳尖红透了,结结巴巴地咒他。 “你?登徒子,流i氓!” 陆卫青却是一笑,“再不睡,我?就?不忍了。” 苏霓儿瞬间就?不闹腾了,乖巧地缩在被子里,一动不动,那些积攒酝酿的低气压就?这样毫无骨气地烟消云散。 陆卫青深吸一口气,勾起?一抹无奈的笑,又抓了一把清心降火的药丸子,吞下。 * 破天荒的,天亮了,陆卫青还没离开?。 微黄的晨光透过半掩的雕花窗洒进来,洒在房内古朴且典雅的物件上,穿过八扇苏绣屏风,映照出陆卫青俊朗的面容。 他躺在地上,双臂枕在脑后,身上盖了一层薄裘。 他睁着眼?,盯着头顶的悬梁,不知在想?些什么。 苏霓儿翻身面向他:“......你朝中无事么?” 晨起?的声音带着尚未睡醒的惺忪,还有些女儿家不经意间的娇软。 陆卫青幽幽地瞥过来。 “起?早了,会被人怀疑。” “怀疑什么?娘昨晚亲眼?瞧见我?们......”苏霓儿顿住,恍然间意识到他说的弦外之音,拿起?枕头朝地上的他砸过去,“闭嘴!” 她记起?前世,他俩入宫后同塌。 外间的公公会记下夜里帝王的次数和时长,他便不依不饶、不眠不休,直到外间的公公感叹——“皇上勇猛,无人能?及”,他方?才恋恋不舍地罢休。 大抵每个男子都尤为在意这些? 陆卫青接过软枕,倒也?不恼,闭上眼?小?憩了一会儿。 直到天光大亮,外面院子里响起?家丁们忙碌的声音,陆卫青才将多余的软枕和被子收进衣柜,不知从哪变出一方?白色的帕子,咬破手指,挤上几滴鲜血。 苏霓儿也?跟着起?了。 两人默契地谁也?不提昨晚的事,唤了丫鬟进来伺候,寂寥的寝卧一下子就?热闹了。 陆卫青忙着更?衣,丫鬟们便搀扶着苏霓儿去了隔壁的盥洗室,说是事后泡一泡,对身子好。 沐浴过后,苏霓儿换了身干净素雅的裙裳。 描眉的时候,发现首饰盒里的血红色玛瑙耳坠不见了一只。上回在陈木莲的及笄宴上才戴过,不知落在哪儿了。 出了寝卧,见陆卫青坐在八仙桌旁,气定神闲地饮茶。 桌上满满一桌子的美?食,肉包子、豆浆油条、红汤小?面等,还有两蛊滋补的药膳。 而他面前的碗筷没有动过,似是在等她用早膳。 青衣端了碗黑乎乎的汤药进来。 青衣:“少夫人,夫人说了,您用过早膳必须得喝了,有利于怀上子嗣。” 不过一个晚上,苏霓儿在陆府的称呼,从“小?姐”变成了“少夫人”。 上上下下的家丁看她的神色,皆带着一股子意味难明的笑意。 苏霓儿应下:“行,替我?多谢娘。”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1节 心里却寻思着,她和陆卫青还没同i房呢,哪来的子嗣?喝再多药也?没用啊! 青衣又道:“外头来了个公公,说是从宫中来的,奉贵妃娘娘的旨意,请您去宫里小?聚。” 苏霓儿一怔,“贵妃娘娘?” 她记得清切,前世的她并未曾见过贵妃娘娘,这一世的她同贵妃娘娘也?无任何交集。 要?说真有什么...... 那就?只有个陈木莲了。 许是瞧出了她眉宇间的不安,陆卫青轻声道,“不想?去就?不去,不用勉强。” 青衣也?附和道,“奴婢也?是这样想?的。奴婢同公公说,您今日身子不适,起?得晚。公公说不介意,在外头等了好一阵。” 不止是青衣拐弯抹角地袒露不便,听说此事的殷娘更?是直接拒绝公公,说缨儿未见过大世面,得罪了贵妃娘娘可罪过。 实际上,殷娘的担心,谁都懂。 怕就?怕缨儿入宫后,故意被贵妃娘娘挑刺。 那人是圣上面前最得宠的,若是谗言几句,惹得圣上不喜缨儿、坏了缨儿同陆卫青的姻缘,也?不是没可能?。 总归贵妃娘娘不是个善茬,冒犯不起?。 苏霓儿喝了口雪蛤粥,淡淡道,“没事,去。” 既然人家都派人来请了,不去也?不合礼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迟早都要?经历一遭。 而且,她也?想?见见传言中的惑国妖妃到底生得有多美?,能?将老皇帝迷成这样。 陆卫青的眸暗沉了些,许久没有说话。 用过早膳,那一碗黑乎乎的汤药让苏霓儿为难了。 浓浓的中药味,不用喝就?能?知道有多苦。 那么大一碗喝下去,保管喉间一天都是中药味。 她没胆倒了。 府上里里外外都是娘的人,稍不注意被娘发现了,可该气着她。 迟疑间,陆卫青让伺候的下人们都退下,然后端起?药碗,仰头一口气饮下。 看他无所谓的样子,连眉都没皱一下,似乎一点不苦。 罢了,取了一张织荷花的绢子轻拭唇侧的汤渍,抬眸看向苏霓儿。 “不是要?入宫么?我?送你,顺路。” 第34章 苏霓儿入了皇宫。 重生后来到她前世生活过三年的地方, 走过蜿蜒的青砖和大理石板,苏霓儿的心境渐生沉闷。 她对皇宫没什么好感,不过是富丽堂皇的金丝笼罢了。 不及市井的自在、没有寻常百姓讨价还价的烟火气、更?没有家长里短的喧闹, 繁华的住所将一个女人的青春困在翻不过的高墙里。 在领路公公的指引下, 穿过迂回的长廊、迈过假山和碧池, 在后宫的最南边看?见一座并不算奢华的宫殿。 这是未央宫, 贵妃娘娘居住的宫殿。 前世?, 苏霓儿入宫的时候,这座宫殿是一片荒无人烟的废墟, 远没有如今的繁盛。 不过, 和其?他?宫殿比起来, 未央宫还是显得朴素多了。 入了未央宫,一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将她引自内殿。 内殿里,佛香萦绕、木鱼声沉沉。 走近了, 能感觉到远超世?俗的宁静和淡然, 不同?于宫中女子对皇宠和名利的追逐,这儿更?像是一个修身养性的避难所。 一个着青绿色裳裙的妇人正跪在地上拜佛,头上斜插着一支简单的玉簪子,旁边站着个伺候的老?麽麽。 小丫鬟朝妇人的背影恭敬地行礼, 说?:“启禀贵妃娘娘,缨儿小姐来了。” 贵妃娘娘颔首, 挥了挥手,小丫鬟便无声退下。 苏霓儿总觉得贵妃娘娘的背影甚是熟悉, 好似在哪见过, 一时半会又想不起。 苏霓儿行了一礼:“缨儿见过贵妃娘娘。不知?娘娘唤我?来所为何?事?” 贵妃娘娘在老?麽麽的搀扶下起身。 听见苏霓儿的声音, 她似是一怔,抬眸望向同?样诧异的老?麽麽。 贵妃娘娘和老?麽麽同?时回头, 看?向月门处站着的苏霓儿。 ......这不是上回在佛恩寺遇见的妇人和麽麽么? 难怪昨日?见到的时候,就觉得妇人容貌惊艳,虽是穿得朴素,也绝非寻常人家。 可苏霓儿全然没想到,对方竟是贵妃娘娘。 苏霓儿想要热切相迎,记起对方尊贵的身份,将熟络掩下。 贵妃娘娘却是个热忱的,几步走过来,拉了苏霓儿的手一同?坐在软塌上,细细地瞧了瞧,笑道。 “你就是缨儿?真好,合该是我?们的缘分。” 昨日?一别,贵妃娘娘时候才想起还不曾知?晓小姑娘的名字,回宫的路上一直在叹息,寻思着下个月佛恩寺礼佛,还得再去。 若是能遇上送她茶水的小姑娘,也是幸事。 老?麽麽见是熟人,满是皱纹的眼尾含了笑,让伺候的小丫鬟端了瓜果和甜点出来。 贵妃娘娘招呼苏霓儿吃用,让她别客气。 心里头藏着事,苏霓儿始终是不自在的。 她再一次问贵妃娘娘:“娘娘找我?何?事?不妨直说?。” 贵妃娘娘始终盯着苏霓儿瞧,瞧不够似的,就没移开过眼。 那双惊艳了时光的眸子,眼尾有细微的鱼尾纹,蕴着太多太多难以言明的情愫。 贵妃娘娘给苏霓儿递了块蒸糕,没有回答苏霓儿的话,而是反问她。 “你喜欢吃甜的?我?没什么手艺,唯独甜食做得还行。以后你常来,想吃什么同?我?说?,我?提前给你做。” 顿了顿,又拿了张绢子擦拭苏霓儿唇侧的糕渍,语气温柔地像在哄三岁的孩子。 “慢些,别噎着。” 苏霓儿便笑了,进来时的不自在就这么消散得无影无踪。 贵妃娘娘适才回答苏霓儿刚才的话。 “原本唤你来,确是有事。等见着你人了,便知?晓了答案,无事了。” 苏霓儿听不懂,贵妃娘娘又说?,“听闻你和大理寺少卿的婚事在下个月。是件好事,我?会为你们祈福的。” 苏霓儿沉默了,片刻后放下糕点,望向贵妃娘娘,正色道。 “可是陈木莲是您的干女儿,她那般喜欢哥哥......” 贵妃娘娘却是不在意,“那孩子,被我?惯坏了,总想些有的没的。强纽的瓜不甜,少卿既然不喜欢她,何?必勉强?倒是你,是个心善的,少卿娶了你,是他?的福气。” 苏霓儿悬了一上午的心终于落下。 她以为贵妃娘娘宣她入宫,再不济也会帮干女儿陈木莲说?些好话,或者威逼利诱让苏霓儿放弃,不曾想对方竟如此通透豁达,不曾有半分胁迫的意思。 和世?人传说?中的无理护女,全然不同?。 更?遑论身上无半分不可一世?的傲慢,亲切得似极了邻家大婶,哪里有半分惑国妖妃的样子? 苏霓儿竟有些看?不真切了。 两人握着手聊了会儿,贵妃娘娘似是有话要问,却又不知?该从何?问起,将苏霓儿额间的碎发别至耳后,抚上苏霓儿的眉眼。 “缨儿,你可知?你的生父生母是谁?” 招缨儿入宫前,贵妃娘娘下了些功夫,知?晓缨儿是个孤儿,自幼跟着殷娘长大,得了殷娘的偏爱。至于缨儿的身世?,却无从晓得。 贵妃娘娘的话倒把苏霓儿问住了。 平心而论,她不想对贵妃娘娘撒谎。没有原因,她就是莫明地信任对方。 可现实?轮不到她坦诚。 她低下头,酝酿了好一阵,才笑着望向贵妃娘娘,“我?是被人丢弃在东巷的,其?余的,一概不知?。” 事实?上,苏霓儿晓得些,却也宁愿从未晓得。 她想起八年前,她重生后没多久,还是个七岁的小乞丐,被国辅大人设计陷害难逃一死。 为了活下去,她以玉佩作?为交换条件,让陆卫青约国辅大人见一面。 * 八年前,七岁的苏霓儿按照约定的时间,去了郊外的凉亭。 凉亭里,一位衣着富贵的中年男子正悠闲地品着茶。 男子是当朝国辅大人。 他?正是仕途最得意的时候,三十六七岁的年纪,五官清瘦、肤色白净,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文人的清风傲骨,怎么看?都是与人和善的。 然,苏霓儿却清楚得很,这张伪善的面皮下藏着怎样的龌i龊和病态。 他?气定神闲地坐在凉亭的石桌前,桌上摆着一盏茶、两个茶杯。 在苏霓儿径直坐到了他?的对面时,那双半掩的眸微微一抬,杀光毕现,却又很快被他?掩下。 苏霓儿给自己倒了一盏茶。 凉亭里没有旁人,只有国辅大人和苏霓儿,这倒也方便二人谈话。小小的身子胳膊短,堪堪够得着石桌上的茶盏,行动起来不甚利索。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2节 她将冰冷的小手儿覆在茶盏上,望着水面上打着转儿的绿叶,脆生生地开口?。 “江南三月的锈钉子,长在南山最边上,雨后新?芽冒出的第一波,最是鲜嫩。” 国辅大人神色微怔,斜睨着眸子多瞧了她几眼,慢吞吞道。 “陆卫青告诉你的?” 他?没猜错,她一个小乞丐哪里懂得这些东西?不过是上一世?入宫后,无聊之际央着陆卫青教的。 “是,”苏霓儿直接认了,“不过我?来不是要说?陆卫青,而是请您做三件事。” 国辅大人忽地大笑,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乐得手中的茶盏一颠一颠的。 “好大的口?气,一个荒野丫头也敢这般放肆?你可知?我?是谁?” “知?道呀,国辅大人。” 苏霓儿搓了搓被暖得微红的双手,迎上对方犀利的打量,弯起灿烂的眉眼,笑得天真且浪漫。 “国辅大人好心思,送我?上了黄泉路,还不忘给我?安些名头、让我?‘死后’成为人人喊打的小贼......啧啧,您这得多恨我?呀,才能下这般死手?” 国辅大人拿着茶盏的手一顿,脸上的笑僵在唇边,拧眉望着苏霓儿似要看?透她,她却不甚在意。 “这些可不是陆卫青告诉我?的哦。” 苏霓儿饮了口?茶,学着国辅大人的模样,漫不经心地晃了晃茶盏。 “让我?猜猜,国辅大人为何?如此恨我??我?不过一个有爹娘生没爹娘养的小乞丐,便是死在乱葬岗,也不会有谁多瞧一眼,怎配得上您花心思算计呢?” “您要真不想我?活着,七年前就该把我?掐死在襁褓,又何?苦劳累邻里大婶一面打骂我?一面让我?饿不死呢?” 苏霓儿是国辅大人亲手扔弃在东巷的。 当年,国辅大人暗地里给了邻里大婶许多银子,交待大婶—— ——“好生看?着这丫头,不能让她过得好,也不能让她死太早,吊着一口?气就行。” 谁也不知?上一世?苏霓儿亲耳听到这些的时候,她有多疼。 委屈潮水般蔓延,在千疮百孔的心口?晕染成一朵绝望的花儿,连着藤蔓和枝叶都是血红色的。 她幻想过无数次和他?对质的画面,以为自己会忍不住颤抖着哭诉,甚至会不顾形象地嚎啕大哭,问他?为何?要如此绝情?如此残忍地对待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可她没有,她平静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仿佛这件事从未发生在她身上。 她想,或许重生一次,某些事情她真的释然了。 没有奢望便不会有失望。 她对他?,除了恨,再激不起半点旁的情绪。 国辅大人眸光几番变化,有疑惑、有不解、更?多的则是不屑。他?居高临下地扫了她一眼,言语振振、语调傲慢。 “无凭无据的闲言碎语,如何?能信?” 苏霓儿冷嗤,也不管对方怎么想的,继续自己的分析。 “想来是因为国辅大人过于恨我?,得看?着我?在泥泞里绝望地挣扎,被千人唾、被万人骂,活成肮脏的泥,才能让您感到一丁点的快i慰吧?” “你!” 似被戳到痛处,国辅大人捏紧茶盏,那无甚表情的脸终于有了些许的恼意。 “你个无知?蠢儿,再敢胡言乱语,本国辅可不容你。” “你不会的,” 苏霓儿淡定地拿出藏在袖子里的美玉——陆卫青的美玉,将这块玉推至他?跟前。 “就凭我?知?道这块玉的来历,就凭我?知?道你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 未央宫,苏霓儿从回忆里缓过神。 当年,她成功让国辅大人许了她三个条件,其?中之一就是放她一条活路。 时隔多年,她会感激当年他?的不杀之恩么? 不会。 她对陈国辅,除了恨,没有一丁点儿旁的感情! 贵妃娘娘问她:“难道你就没找过么?不好奇你的父母是谁么?” 苏霓儿笑着,眸底晕染着浓浓的水雾,像一朵沙漠里的雪莲花,坚韧地在骄阳下肆意生长。 “我?已经找到了。殷娘和她的丈夫,不就是我?的父母么?” 贵妃娘娘点头,不好再多问。 提及殷娘,贵妃娘娘暗哑了嗓子。 “这些年......你娘她可还好?” 苏霓儿:“好着呢,身体?倍儿棒,多谢娘娘关?心。” 贵妃娘娘擦拭了眼角,哽咽道,“她是个好人,是我?对不住.....”,顿了顿,凝视着苏霓儿的眼睛,“她命苦,你要好生孝顺她。还有筠儿,是个懂事的,你俩婚后好好过日?子。” “筠儿”是陆卫青的字,除了身边极亲近的人,没几个人晓得。 这也就意味着......贵妃娘娘知?道了陆卫青的真实?身份,对殷娘愧疚自是难免。 当年的事...... 苏霓儿无法评价。 毕竟贵妃娘娘亲手将陷害太子谋反的证物交给了圣上,才有了东宫事变、东宫近二百人才会被施以极刑。 可贵妃娘娘的下场...... 苏霓儿记得清切,前世?陆卫青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为了太子平反,将参与陷害东宫的罪人一一惩处,其?中就包括贵妃娘娘。 贵妃娘娘被五马分尸、死得凄烈,未央宫也自此沦为荒芜。 苏霓儿入宫的时候,就看?见未央宫的一堆杂草。 再看?眼前活生生的贵妃娘娘,苏霓儿感叹造化弄人,一切孽果皆有因。 可让她不闻不问,她也做不到。 苏霓儿:“贵妃娘娘,当年的事我?略知?一二。解铃还须系铃人。您若是真有心,不妨想想哥哥最想要什么。” 苏霓儿拉过贵妃娘娘的手,在对方的手心缓缓写下两个字。 贵妃娘娘狠狠一怔,有些不可思议地望着苏霓儿。 苏霓儿放下茶盏:“娘娘,哥哥还在宫外等我?。叨扰了,改日?入宫陪您。” 言罢,苏霓儿和贵妃娘娘客套一番,出宫了。 * 未央宫的宫外,陆卫青负手站在蜿蜒的长廊下。 他?身量高大,隐在盛夏的金辉里,整个人清冷又夺目。 他?的指尖勾着一颗血红色玛瑙耳坠,随意又慵懒地微晃着,在耀眼的日?辉里,刺目得紧。 瞧见苏霓儿过来,他?温润一笑,将耳坠漫不经心地收在掌心,静静地立在原处,等着苏霓儿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苏霓儿的错觉,今日?的陆卫青少了往里日?的凌厉,多了几分捉摸不透的温雅。 苏霓儿:“你不是说?在宫外等我?么?你的事办完了?” 陆卫青幽邃眸光扫过她白嫩小巧的耳垂,略过微微张开的饱满红润的唇儿、被他?昨夜尝过的唇儿。 他?敛了满身的骇人气势,放慢行走的步伐,与娇小的她并肩同?行。 他?微侧着身子,刚好挡住苏霓儿头顶的烈日?。 盛夏的紫藤花开在木质的廊下,暑风轻抚,拂过两人难得的宁静和祥和。 送苏霓儿出宫的小太监早已离去,路上遇着的宫人低着头避开。 长长的青石板路,在错落有致的脚步声中,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尽头。 他?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问她。 “可有为难你?” 他?问的是贵妃娘娘。 苏霓儿摇头,说?贵妃娘娘唤她就是单纯地聊了些家长里短。贵妃娘娘性子温润,还说?会祝福他?俩。 想起贵妃娘娘的惨死结局,苏霓儿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竟当着陆卫青的面说?了心底话。 “天下女子都身不由己么?若不是那人要生生拆了鸳鸯,将她强抢了去,她也不至于心生恨意,做出那等......” 陆卫青脚步一顿。 “那人”指的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坊间传言,贵妃娘娘本是他?人妇,同?夫君青梅竹马、琴瑟和鸣,奈何?圣上一见倾心,将贵妃娘娘强i掳了去。 而贵妃娘娘的夫君也被老?皇帝发配边疆,至今不知?生死。 这些事情,不是禁忌,却触碰到陆卫青心底最痛的那根玄。 八年前,就是贵妃娘娘亲手将太子谋反的罪证交给圣上的。 陆卫青白皙的面色沉了又沉,却是一句斥责的话也没说?出口?。 他?凝视着苏霓儿,温和的眸光不曾变过。 许久,他?缓缓伸出手,在她的头顶揉了揉,一如前世?疼她至极的少年郎。 “以后莫要提她,我?不喜。” 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半分不悦,似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却异常坚韧,带着不容拒绝的力度。 言罢,他?同?她再次并肩前行,身子不自觉地朝她贴近几分。 *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3节 回府的路上,苏霓儿一直在思考,为何?陆卫青对她的态度转变得如此快? 想想,从那个不经意间的吻开始?亦或是更?早? 她想不明白。 意外就来临了。 这个意外,打断了苏霓儿所有的计划,让她临时决定,她应该尽快把玉佩还给陆卫青,然后想办法离开他?。 造成命运转折的,是苏霓儿见过贵妃娘娘的第二日?。 这日?,陆卫青接到了三份圣旨。 第35章 陆府的前厅, 陆卫青领着众人跪在地上接旨。 前来传旨的是圣上跟前的大太监,近身伺候圣上多年,已过花甲, 眉宇间的精气神不减。 第一道圣旨是为当年的东宫事变平反。 说太子贤德, 是圣上污了双眼, 特恢复太子的名号和?身份, 择日迎太子妃和皇太孙入住东宫, 并为死去的近两百冤魂正名。 大太监宣读完第一道圣旨,撩开衣袍, 恭敬跪下, 哽咽道:“太子妃和?皇太孙受苦了......” 满院的人, 有好多是跟了殷娘和?陆卫青多年的近伺,知晓殷娘和?陆卫青的真实身份,皆双目含泪欣喜不已。 陆卫青隐在衣袍里, 琥珀色的眸子有微润的水光。 圣上一人拦下当年所有的罪责, 并未提及当年事件的前因?后果,也?未惩罚罪魁祸首,其中有对贵妃娘娘的偏袒,更多的则是不得已的忌惮。 尽管如此, 太子蒙冤得以?昭雪,死去的冤魂得以?慰藉, 已足够让陆卫青久久不能平复。 想?起前几日圣上的拒绝...... 陆卫青问大太监:“请问公公,圣上为何突然改变心意?” 大太监抹了一把眼角的泪, 不经意间望向陆卫青身后娇小的苏霓儿。 “或许是苍天开眼, 怜惜这些年太子妃和?皇太孙受过的苦难。” 苏霓儿的心“砰砰”直跳。 不用问也?晓得是贵妃娘娘给圣上吹了枕边风。 苏霓儿想?得到, 却未料到贵妃娘娘办事如此之快,再看陆卫青, 幽邃的眸已不复先前的疑惑,多是猜到了些什么。 殷娘和?大太监寒暄一番,感叹命运弄人,又对大太监说,“莫要?以?为我听?不懂,也?莫要?以?为她说了几句好话,就可以?洗去她当年的罪过!” 提及贵妃娘娘,殷娘始终是介怀的。 大太监也?不敢多说,宣读第二?道圣旨。 第二?道圣旨是为缨儿和?陆卫青指婚。 说两人是良配,婚礼将由圣上亲自操持,日子由钦天监测算过,改定在年后三月十八。 众人听?闻这个消息,皆是欢喜。 能得到圣上的祝福,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而苏霓儿却高兴不起来。 圣上俨然将陆卫青作为储君对待,否则不会?如此隆重举行二?人的婚礼。 按照历朝的规矩,新帝的“大婚”才会?如此劳师动众。 果然,第三道圣旨中了苏霓儿的猜测。 第三道圣旨是说皇太孙贤德,圣上年事已高、无心操持朝堂之事,特传位给陆卫青,于十月二?十三日举行登基大典。 圣旨堪堪念完,众人欢呼不已,唯有苏霓儿和?陆卫青各怀心事,谢过皇恩后,久久没有言语。 陆卫青如山的眉紧蹙,仿若没有料到,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有时候,幸福来得太过突然,也?未必是件美事。 苏霓儿更加彷徨。 前世,陆卫青登基后,苏霓儿跟着?他一同入宫。 那是她人生的转折点、是她屈辱和?不堪的开始。 也?正是入宫后,她活了不过三年,便在大火中香消玉损。 现在,陆卫青提前登基,也?就意味着?她的劫难会?提前到来。 她和?陆卫青确有两年之约,约好两年后和?离,在此期间假意恩爱做戏给殷娘看。 和?离后,她便陪着?殷娘,伺候殷娘尽孝,平平安安地过完这一世。 可那个时候,她想?着?陆卫青还有两年才登基。 意外来临,打断了她原有的计划,她不得不做出改变。 她需得尽快将玉佩还给陆卫青,然后想?办法离开他。 无论如何,她也?不能跟着?陆卫青入宫,让前世的悲惨再发生一回。 可是,她该如何向殷娘交待?又该如何瞒过陆卫青呢? * 未央宫,国辅大人和?贵妃娘娘正在密室详谈。 国辅大人:“我让你叫老?东西禅位,你提当年的事干什么?还让老?东西给陆卫青和?缨儿指婚,你这不是明着?让莲儿难堪么?莲儿在家都?哭晕过去了!” 贵妃娘娘用帕子掩了眼角的泪,“这些东西原本就是陆家的,物归原主?而已。你如今大权在握,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当年若不是你......我也?不至于如此糊涂!” 最让贵妃娘娘无法释怀的,是她听?了国辅大人的鬼话,将陷害太子的罪证亲手交给圣上。 然,国辅大人一开始说得好好的,说只是想?让太子失势、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小傀儡”,保证东宫无一人伤得着?。 结果呢? 东宫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老?弱妇孺、无辜幼子,无一人幸免! 便是太子妃殷娘,也?不知是如何死里逃生的。 贵妃娘娘边哭边伤心地落泪,国辅大人深吸一口气,缓了阴沉的面色。 “表妹,我做的所有这些,不都?是为了莲儿么?” 贵妃娘娘是国辅大人的表妹,因?贵妃娘娘入宫前一直生活在江南,故知晓的人甚少。 “少来!”贵妃娘娘瞪向他,“莫要?拿我的莲儿说事。你想?要?什么,非得我说出来么?” 顿了顿,想?起陈木莲同自己的关系,想?起这些年,国辅大人对陈木莲的照料、对陈木莲的爱护,她所有的怨恨都?没了发泄的勇气。 贵妃娘娘放柔了音调,“莲儿的事,我下辈子做牛做马也?会?还你的恩情。可筠儿不喜莲儿,又何必勉强?此事勿要?再提,我不会?改变心意。” 国辅大人深吸一口气,瞧着?贵妃娘娘梨花带雨的模样,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贵妃娘娘一惊,忙从国辅大人的怀中逃散开。 “表哥,请自重!” 国辅大人上前一步,“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不肯接受我么?” 贵妃娘娘垂下眼睫,只说,“我现在是皇上的人,是贵妃娘娘,还请表哥勿要?再说惹人嫌的话。” 言罢,匆匆出了密室,让麽麽送国辅大人离开。 * 东宫时隔八年洗刷冤屈,整个上京都?沸腾了,沉浸在鞭炮声和?欢笑声中。 陆府也?燃了爆竹、挂了喜庆的灯盏,里里外外甚是热闹。 茗香居,殷娘身边围绕着?庆和?的家丁。 何妈妈一个劲抹眼泪,说太子妃守得月明,这些年的苦没白受。 苏霓儿趴在殷娘的腿上,殷娘抚摸着?苏霓儿的头。 殷娘:“孩子,娘不是存心瞒您。在娘心里,无论我是何身份,你都?是我的女儿。” 苏霓儿微红了眼眶,想?了想?,“娘,女儿有话要?单独同您说。” 此刻在茗香居的,都?跟了殷娘多年,不仅信得过且嘴严。 殷娘笑着?,“无妨,有什么话你直接说,他们都?听?得。” 苏霓儿敛了抽噎,摇摇头,殷娘有一瞬间的疑惑,少顷让旁人都?下去,问苏霓儿。 “究竟何事?神神秘秘的?” 苏霓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娘,女儿不孝,女儿隐瞒了您许多事!” 一个时辰后,苏霓儿从茗香居出来。 盛夏的天气,说变就变。 前一刻晴空万里、暑风炎炎,不多时浓黑的云大片大片地压下来。 苏霓儿站在屋檐的台阶上,掩下眸底的水润,抬头看风云变幻、造化弄人。 她知道自己的决定不轻松,她也?知道殷娘正在屋内的窗前哀伤叹气、偷偷瞧着?她的背影,可再多的劝慰也?改变不了事实。 她深吸一口气,坚定了心中的想?法。 她戴了遮面的帷帽,免了青衣和?四个丫鬟的跟随,独自一人穿过喧闹的街市,故意避开可能会?遇见的熟人,七拐八拐入了一个僻静的小巷子。 在一间朴素的小院落门前,她扣响了木门。 ——“咚咚咚” 三下,不急不缓,不重不轻。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是一个穿着?短打的少年,见着?苏霓儿后,首先探出门,瞧了瞧她身后有没有可疑的人跟随,方才将她拉进屋。 苏霓儿摘下帷帽:“狗子哥!”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4节 少年正是苏霓儿的儿时好伙伴——狗子。 事实上,自打苏霓儿在陆府门口见过狗子后,就私下寻了机会?找他。算着?,应是在狗子和?陆卫青见过面后的第二?日。 当时,苏霓儿在东巷的小破屋里见到陆卫青。 陆卫青的反应甚是过激,怀疑她是“苏霓儿”,还摘了她的帷帽。 她寻思着?,明明从陈木莲的及笄宴上离开的时候,陆卫青正常得很,因?着?情i欢毒的作用险些亲了她,对她至少不排斥,怎么着?也?不应转变得如此快。 她思来想?去,只想?到狗子哥。 故而在佛恩寺的门口,当陆卫青特意让狗子送案册、实则是想?验证苏霓儿的身份时,两人一合计,就有了互不相识的那一幕。 苏霓儿和?狗子来到堂屋,坐在八仙桌前。 狗子倒了茶水给苏霓儿,“圣上赐旨的事我听?说了,恭喜!想?不到啊,陆卫青竟然是失踪多年的皇太孙。你呀,还真被我爷爷说中了,是个享福的!” 狗子的爷爷在世的时候,最喜隔壁的苏霓儿,说苏霓儿面相富贵,将来一定掉进金窝窝里。 苏霓儿眸光微暗,“正因?如此,我的计划提前了。” 苏霓儿将计划说给狗子听?,然后拿出半块碎了的玉佩——陆卫青一直苦苦寻找的玉佩,交给狗子。 “拜托你了。” 狗子的掌心拖着?通透的玉佩,却是迟迟不肯收下。 他想?不通:“多大点事啊?不就是小时候糊涂么?你们两个当年的那些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至于么!” 不过是小儿冤家,莫非一辈子解不开? 男人好颜面,女人服个软、撒个娇,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 住在一个屋檐下的未婚夫妻,还是皇上指的婚,多少有些情谊在,非得闹得如此不堪么? 狗子,“陆卫青即将登基,不久就是皇上!霓儿妹妹,你是皇后、六宫之主?啊!” 狗子将玉佩推回给苏霓儿,“是个傻子才会?放弃泼天的富贵!你若实在介意从前的事,我帮你瞒他一辈子,行不?” 苏霓儿怅然地叹一口气。 若仅仅是八年前的那些小打小闹,陆卫青顶多怨她、恨她,但总会?顾及殷娘的面子。 大不了取消和?她的婚约、同她老?死不相往来,怎么着?也?不至于伤她,更不会?如他所说,杀了她或者将从前受的折辱一一还给她。 她又何其不想?留在殷娘身边尽孝呢。 可前世的经历提醒着?她,入宫后将会?是怎样的残忍。 苏霓儿望着?狗子的眼睛,浓密的长睫下是晶莹的水珠。 有些事情她解释不清,也?无法解释。 苏霓儿:“狗子哥,我心意已决。我同他......没有缘分?。” * 身份的改变,让陆卫青多了好些事宜,譬如提前进入承乾殿,批阅奏折、纵览朝事、和?大臣商议利国之策,也?多了很多迫不得已的应酬。 他已经连着?好几日没有回陆府了。 这晚,他在鸿记家私设宴,宴请内阁大臣共用晚膳,顺带听?听?他们对时局的看法。 多是些溜须拍马的,说着?奉承陆卫青的话,实则全是国辅大人的势力。 陆卫青看破不说破,浅笑着?与?其周旋。 今晚的桂花鱼肥嫩鲜美,陆卫青忽地想?起某人贪吃的桃腮,微醺了眸子,唤宿期过来。 陆卫青:“叫后厨多做一份桂花鱼,给缨儿送去。” 宿期应下,转身离开,剩下一帮男人忙着?打趣。 ——“素闻殿下疼妻,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想?来皇太孙妃美貌异常,不然不会?独得殿下宠爱。” 陆卫青笑笑,不同于官场上虚伪的假笑,那魅惑的眼尾斜向上,眸底尽是温润。 席散,众人客套离去,陆卫青转身上了鸿记家私的二?楼雅间。 二?楼雅间里,国辅大人瞧着?内阁大臣们离开的背影,满意地扣了扣黄花梨桌案。 陆卫青拱手:“多谢先生推波助澜,学生方才有今日。” 国辅大人揽过陆卫青的肩。 “我膝下无子,你是知道的。我一直视你为己出,不帮你帮谁?”,顿了顿,笑道,“今后这江山便是你我父子的。” 陆卫青幽邃的眸涌起滔天恨意,却是一瞬,很快小心翼翼地掩下,并藏起凌厉的锋芒,温声道,“全听?先生的。” 国辅大人颔首,似想?起什么,眉间隐有不悦。 “苏霓儿的下落查得怎么样了?得尽快,为师有大用处。” 陆卫青蹙眉,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祥,“学生尚未有所突破。” 国辅大人在屋内来回踱步,须臾,望向陆卫青。 “对了,她的生辰是六月十六,和?我莲儿一般大。你找当年被丢弃在东巷的小乞丐,女娃娃,六月十六出生的,肯定就是了。” “六月十六”这几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砸在陆卫青的心尖上。 陆卫青往后退了一大步,白皙的面容忽地变得阴沉。 他负在身后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不甘心地问国辅大人。 “您如何晓得这些?” 国辅大人似乎一点也?不惊讶陆卫青的反应,浅抿了口茶水,冷淡道,“我不仅晓得她的生辰,还晓得她生父生母尚在。” “旁的事你就别问了,总归她是个祸害,死有余辜。加派人手,即便把整个大京翻一遍,也?得翻出来。” 国辅大人又交待了些朝中的事宜,商谈完两人就此别过。 陆卫青从鸿记家私走出来,闷热的天忽地刮起一阵妖风。 残月隐入浓云,夜幕漆黑,狂风肆意地吹起街道上的落叶,大有风雨欲来的架势。 一如他此刻近乎魔障的状态。 六月十六,苏霓儿的生辰——恰好是缨儿的生辰。 或许从前他还可以?说服自己,缨儿和?苏霓儿近乎一样的生命轨迹纯属巧合,可同一天的生辰,已然不是任何“巧合”可以?解释的。 同样的年纪、同一天生辰、都?是丢在东巷的小乞丐,女娃娃,八年前同一天离开东巷......还有那双破碎的眼眸,似含着?说不出的恨意,哀怨又痛苦。 他的心口忽地一阵抽疼。 但更多的,是猝不及防的恨意、埋藏在他内心深处的恨意,将他从前受过的折辱一一呈现。 他不愿意承认,却不得不承认。 ——缨儿就是苏霓儿。 在丰县见面的第一次起,已经认出他来的苏霓儿、却死活不愿承认的苏霓儿、让他毫无防备靠近又狠狠将他推远的苏霓儿! 好, 很好! 恰好宿期送完桂花鱼回来,远远地瞧见陆卫青,天太黑,看不清主?子阴狠的面色,喃喃低语—— ——“奇怪了,我头一回见到皇太孙妃,怎的皇太孙妃如此熟络?跟认识我很久似的。” 狂风下,陆卫青似笑非笑,细长的眼睛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眸底却是瘆人的光。 “她说什么了?” 宿期:“哦,皇太孙妃说我没怎么变,就是皮肤越来越白了。是么?殿下,您瞧着?我变了没有?” 陆卫青不回话,清袂则赶紧将宿期拉到一边,暗示他莫要?再多言。 宿期一开始不太明白,直到清袂比了个“苏霓儿”的唇形,恍然大悟,震惊地闭不上嘴。 陆卫青冷嗤,浑身的戾气波涛汹涌般袭来,比身后肆意的狂风还要?汹涌。 他回了陆府,去了墨雨轩。 每一步都?走得极其沉重。 墨雨轩,苏霓儿没吃陆卫青送来的桂花鱼,而是将桂花鱼赏给青衣和?四个婢女。瞧见陆卫青回来,苏霓儿挥手,示意青衣和?婢女们都?下去。 她想?,该来的总会?来的,该她面对的总得面对。 眼下就是面对的时候。 院子里狂风呼啸、树枝摆动,一切诡异得不寻常。 陡然,一道闪电劈下,映照出门框处陆卫青铁青的面色。 这一次,她在他的眸底,看到了他对她不加掩饰的恨。 第36章 闪电将整个院子照得惨白。 屋檐廊下的大红色灯盏被狂风吹得乱晃, 窗边绘着白莲的罩灯忽明忽暗。 陆卫青站在门框处,玄青色的衣摆被狂风吹得鼓起。 他逆着光,隐在无边的黑暗里, 下颌线抿得很死, 浑身的气息又急又沉, 比他身后的电闪雷鸣还要瘆人?。 他走向苏霓儿, 黑色的皂靴踩在绒花地毯上, 越过寥寥青烟升起的金鼎,站在苏霓儿面?前, 与她不过三尺的距离。 无边的威压袭来, 苏霓儿在他的眸底看到无尽的凉意。 他凝视着苏霓儿, 幽邃的眸光渐寒,吐出的字符冰凉。 “给我一个你不是苏霓儿的理由。” ......能有什么理由?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5节 当她不想?再隐瞒他时,所有的哄骗全然没有意义。 苏霓儿眸光冷冷, 神色从容且平静, 迎上他的审视。 “不,我是,我是苏霓儿。” 她挑衅地望着他,将他从前受过的折辱残忍地撕裂。 “你我八年前相遇在乱葬岗, 我用铁锹打了你;” “我用玉佩威胁你,逼着你和我一起住在东巷的小破屋。哦, 不,我从未让你睡过床, 只是让你站在屋外, 让冷风灌进你的脖子里。” 陆卫青眸色一暗, 恨意滚滚袭来,苏霓儿却似看不见, 自顾自地说。 “我让你大冬天的洗衣、让你当街乞讨,顺带挖苦讽刺你,嫌弃你衣裳洗得不干净、嫌弃你讨的吃食太少;” “我听说神仙草很值钱,就逼着你去无回?山帮我摘。下山的时候,你不幸摔下来,玉佩也碎了;” 提及此事,苏霓儿嗤笑,“虽说你当时被大花蛇纠缠,我一时心急打碎了玉佩。不过,终究没救得了你,想?来你依然恨我;” 陆卫青高大的身形笼罩在昏暗的光线下。 他的身子绷得很死,肩颈处的肌肉又僵又硬,似一头快要发怒的猛兽,恶狠狠地盯着苏霓儿。 苏霓儿一点不怕。 不同?于往日里温婉乖巧的“缨儿妹妹”,此刻的她将前世的仇恨悉数写在脸上,内心的憎恨淋漓尽致。 她爱惨了如今和他对峙的这一刻。 “再后?来的事,估计你也不想?听,”苏霓儿笑着,眸底不乏嘲讽,“桂花酒楼八年前改头换面?,取名叫鸿记家私。若是我没猜错,你就是当年买下桂花酒楼的幕后?老?板吧。” 苏霓儿口中?的“再后?来的事”,是压到陆卫青的最后?一根稻草,陆卫青无论?如何无法释怀。 如果说苏霓儿前面?做的那些事,尚有一丝人?性,那么“再后?来的事”,便是荒唐。 陆卫青:“为何?你为何要如此对我?!” 一道惊雷划过天际,将他的不堪和屈辱呈现。他的胸腔不住地起伏,喉间滚动?的尽是痛楚。 八年前他想?不通,八年后?他依然想?不通。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整整八年。 八年的每一个失眠的深夜、每一次躺在东巷小破屋的木板床上、每一次想?起苏霓儿,他都会反复问自己、不甘心地问自己。 她为何要这般待他?为何?! “为何?”苏霓儿笑着,“国?辅大人?不是让你杀我么?我为何要对杀我的人?手下留情?” 说来真是可笑。 她虽是恨透了陆卫青,但那也是入宫以后?的陆卫青。 在入宫以前,陆卫青待她极好,即便后?来两人?闹得如此不堪,她亦讲不出陆卫青入宫前的半句不是,甚至天真地认为两人?青梅竹马、福祸相依。 直到重生后?,她才渐渐看清,她和陆卫青的相遇确是偶然,可偶然过后?的相处,是陆卫青的步步为营。 只怪她眼瞎,没有一开始就看透国?辅大人?的算计。 苏霓儿甚是无所谓地侃侃而谈,陆卫青却轻易地捕捉到她眸底的闪躲。 陆卫青:“胡扯!若是你当时真在意,就不会在我摔下无回?山、半死不活的时候,拿神仙草救我!” 陆卫青将苏霓儿紧紧地圈住,挡住她面?前所有的光线,捉了她小巧的下巴,强迫她与他对视。 那双水泠泠的眼睛,破碎迷离,除了怨恨,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语的痛楚。 他将她的下巴捏得生疼。 他直直地盯着她,似要望进她的灵魂、看透她惶恐不安的内心。 “我确有任务在身,可我从未伤害你,且三番五次救你。你不是不知道,你清楚得很!” “我明明可以把?玉抢回?来,是怜悯让我对你一再容忍。你利用我的怜悯伤害我,可你自己时常痛苦!” “你为何要如此?你分明恨我、分明在报复我,和国?辅大人?无关!” 一句“报复”,几乎击碎了苏霓儿所有的防备。 对,她在报复他、毫无底线地报复他! 可他永远不会知道事件的真相,永远啊! 她身上故意张开的尖刺,没有预兆的,全部?缩了回?来。 她不再尖锐、不再拿过去的伤痛羞辱他、不再要强地伪装自己毫不在意,如同?一个被抽了灵魂的玉娃娃,空洞极了。 她蒙着靡丽霏雾的美目不住地滴出水来,明亮的瞳里渗满了无助和绝望,面?对他的质问,她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只痛苦地回?应。 “有些恨,没有理由!” “有!”陆卫青不信,“一定有!” 苏霓儿哭得更?凶了,悲伤地侧目不愿瞧他。 她说不出话,无声地落着泪,瘫软着缩下去,被他强势地箍在怀里。 结实宽厚的胸膛,是她曾经那么贪恋的怀抱,却也是她一再想?要逃离的噩梦! 然而,此刻的陆卫青,近乎魔障般想?要一个答案。 他颤抖着与她额头相抵,那双略带老?茧的手拂过她梨花带雨的脸,细细地摩挲他掌下的每一寸肌肤,停在她凄凄轻颤的长睫上。 他拭去她眼尾的泪珠,用一种近乎哽咽的语气说话。 “给我个理由。给我个理由让我原谅你!” 他痛恨了她整整八年,在离别的岁月里,每一日都发疯似地想?要找到她。 他恨不能把?她踩在脚下,磋磨她、报复她、痛斥她!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撕裂她,同?样迫不及待地想?要原谅她!!! 他疯了,从得知缨儿就是苏霓儿的那一刻起,彻底地疯了! 院子里狂风肆起,将半掩的雕花窗吹得吱吱响、将书桌上的笔墨纸砚吹得到处乱飞,却吹不散苏霓儿两世的执着。 “原谅?”苏霓儿笑了。 似听到天大的笑话般,她用一种可悲的眼神盯着陆卫青瞧,然后?从陆卫青的怀里挣扎开,歇斯底里地对他说。 “你应该问我,问我要不要原谅你!” 电闪雷鸣下,是苏霓儿执着又悲怆的坚持、是苏霓儿积攒了两世的怨恨、是苏霓儿第一次当着他的面?发泄心中?的怒火。 她委屈、她痛苦、她不甘! 她恨!!! 她可笑地望着他,那张娇艳动?人?的容颜映照出几分扭曲来。 “陆卫青,我不需要你的原谅,也绝不会原谅你!” 这句话,近乎将一颗跳跃鲜活的心恨恨地踩在脚下碾磨。 这颗心,封锁孤寂了十八年,从不曾为谁敞开过、从不曾为谁在意过、更?不曾为谁欢喜过! 如今却被她肆无忌惮地揉i捏、玩i弄、残忍地抛弃在荒野! 他气极,面?对连连后?退、想?要逃离的她几乎失去理智,一把?将她捞入怀里。 他的大掌死死地扣住她的纤腰。 他温柔地说着,男儿骨子里掠夺的本性尽显,是凌厉也是残忍。 “你刚才说的话不算数。许你再说一次。” 他将她的纤腰掐得生疼,吐出的每一个字符是诱哄,也是威胁。 “好好说。” 他那懵懂又倔强的感情、他那连自己都不明白的讨好、他那可悲的迟来的情谊,简直可笑! 苏霓儿忽地大笑,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肆意张扬、笑得绝情又淡漠! “陆卫青,没用的!你对我再好,也抵挡不了我对你的恨。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也不会......唔!” 苏霓儿剩下的话全被他堵在喉间。 院子里下起磅礴大雨,雨点噼里啪啦砸下来、砸在廊下的石阶上,砸在陆卫青的心头上。 他似魔障般,狂傲又霸道地掠夺她的呼吸、她的仇恨、她的谩骂,将她小巧的唇儿咬得殷红、咬得滋润。 带着得不到的快i慰,尽情地宣泄肮脏的心思,可怜又可悲地维护他那未来得及绽放便枯萎的自尊。 下一刻,便被她咬出了血! 她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极为嫌弃地用袖子擦了嘴,恨道,“陆卫青,你疯了?!” 对,他疯了! 他执拗地望着她,冷冷地舔去唇侧的血渍,满身的戾气汹涌又彭拜。 闪电的光照在他白净的脸上,让那张俊美的容颜显出几分诡异来。 他的胸腔不住地起伏,像是一头被利箭刺伤心口的猛兽,蜷缩在猎人?的脚下,可怜巴巴地抬头望着对方?,却得不到半分的怜悯,反被对方?嘲讽着拔出利箭! 陡然,他狂笑不止。 疯魔的男中?音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情绪,只不住地笑、放肆地笑,混在电闪雷鸣里、淹没在寂寥的雨夜。 罢了,他一句话不语,转身出了月门。 在经过矮几处的时候,他将一颗血红色玛瑙耳坠丢在上面?,“砰”地一声,看也没看,如同?丢弃自己那颗不被待见的心。 他没有犹豫,踩着狂风暴雨入了黑夜。 * 书房里,宿期和清袂已经得知缨儿小姐就是苏霓儿的事,却不敢多提半句。 主子浑身湿透了,从头到脚,没有一处是干的,可他的面?色比他这一身还要狼狈。 两个侍卫手里拿着擦洗的棉帕,却无一人?敢递上前。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6节 可事态已经相当紧急了,清袂不得不说出口。 “殿下,国?辅大人?派了暗线调查,有一支查到皇太孙妃的头上。有关皇太孙妃的生辰......” 陆卫青浑身的气势猛然低沉,瞪向清袂,清袂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陆卫青缓了缓,视线扫过斜对面?的寝卧时,有一闪而过的刺痛。须臾,他沉声道。 “她的真实身份,不许对任何人?提及!” * 自从苏霓儿的身份被挑破后?,陆卫青一直住在书房,早出晚归,不曾与苏霓儿同?食、不曾与苏霓儿说话、更?不曾打过照面?。 两人?像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陌生人?,彼此记恨着彼此,谁也不先打破该死的困局。 七月的天本热得慌,可平白无故地竟下了场冰雹。 都说七雪飞雪是冤兆,谁知道呢? 市井里的无知稚童捡了冰雹玩,还有妇人?将其做成?消暑的糯米丸子,总归没人?在意东巷小破屋漏了的屋顶,是否被砸得更?烂。 许是天气转变得太快,苏霓儿竟病倒了,一卧不起。 请来的郎中?来来去去,走了好几扎人?,个个都说无碍,开了调理的方?子,可苏霓儿就是好不起来。 因着生病,殷娘免了她每日的问安,日日过来看望她。 眼瞧着苏霓儿愈发憔悴,殷娘每日除了晚间歇息,几乎都到墨雨轩陪着她。 殷娘变了。 她再也不提两个孩子子嗣的事,也不强行让苏霓儿和陆卫青在一块儿了,更?不会叫陆卫青回?寝卧,只时常躲在没人?的地方?,背着两孩子偷偷抹眼泪。 这日,院子里的紫藤花快要谢了,苏霓儿缩在窗边的贵妃塌上、躺在殷娘的腿上,茫然地看向蔚蓝色天际。 那儿,褐色的墙头上,有一只自由自在的雀儿在啄食。 殷娘抚摸着苏霓儿枯瘦的脸,一遍又一遍,似不舍、更?似难过。 “孩子,你何苦这般折磨自己?” 多日的不好好进食,苏霓儿肉眼可见地瘦了一大圈,往日里肉嘟嘟的脸凹陷,没了血色,眸底的精气神也没了。 苏霓儿却笑得灿烂,反手握住殷娘的手。 “娘,女儿求您成?全!” 第37章 苏霓儿躺在病床上, 想起了前世。 前世,她和陆卫青大婚后,陆卫青满身是血的回来, 在东巷的小破屋里修养了大半个月。 等到身子养得差不?多了, 他迫不?及待地将她压在木板床上, 折腾了大半宿。 临近天亮的时候, 苏霓儿趴在他的心口上, 睁着?一双水泠泠的大眼睛,明明累得满眼红血丝, 非执着又热切地望着他。 他似是不?解:“......娘子, 莫非你还想要?” 苏霓儿?咬着?唇, 羞涩地点头。陆卫青斜勾着?唇角,在她肉嘟嘟的粉颊掐了一把,拉过被子盖住两人的头。 如?此这般, 两人厮混到第二日太阳西下。 陆卫青拖着?快要累断的腰, 下床去倒水喝,刚喝了一小口?,苏霓儿?就黏了上来。 陆卫青:“......还来?” 苏霓儿?缩在他怀里,在他心口?处画着?圈圈, 天真又无辜地问他。 “夫君,你是不?是......不?行?要不?, 我们?歇一会儿??” 没有哪个男人愿意被自家娘子看不?起,尤其是在这方面, 当即将苏霓儿?拦腰抱起, 证明自己身强力壮。 夜半三更, 陆卫青真的来不?起了,苏霓儿?却越战越勇。 陆卫青举着?双手求饶:“娘子, 你怕是吃了什么东西?变成索命的妖精了?” 苏霓儿?适才从陆卫青身上爬下来,极度虚脱的她,累到已经快没有说话的力气了。 她牵了陆卫青的手,放在她柔软且平坦的小腹上。 “人家说,努力些,这里就会有个小宝宝。” 陆卫青一怔,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点了她的鼻梁,笑道,“娘子还小,有了身孕会异常辛苦。等你满了十七岁,咱们?再考虑子嗣的事。” “可是,”苏霓儿?急了,“你的先生不?喜欢我,我琢磨着?,要是我们?能有个孩子,尽快有个孩子,他,他总不?至于?赶我走的。” 陆卫青怜惜地抹去苏霓儿?眼角的泪,“不?用担心,不?管他是否同意,你都是我的妻子,永远都是,”,顿了顿,又说,“他会喜欢你的,终有一天会喜欢你的。” 陆卫青托起苏霓儿?梨花带雨的脸,安慰道。 “算命的说我今后多子多福,现在许你玩两年?,以后等孩子多了,你可不?像现在轻松。” 苏霓儿?就笑了,只要陆卫青不?嫌弃她、不?抛弃她,国辅大人喜不?喜欢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想起未来,她总是憧憬又欢乐的。 “那要是我只生得出一个怎么办?” 陆卫青揉着?她的头,“一个不?嫌少、十个不?嫌多,只要是我们?的孩子,夫君都爱!” 苏霓儿?笑得妩媚。 她多想和陆卫青有个孩子啊! 却不?知,多年?后,孩子成为他们?之间永远都跨不?过的鸿沟。 苏霓儿?从回忆里缓过神?,隔着?雕花窗望向湛蓝的天际,不?经意间瞥向斜对面的书房。 或许,就是她这不?经意间的一瞥,让伺候的青衣眼泪掉得更凶了。 青衣找到书房外?的清袂,耳语了几句,清袂先是一怔,几番犹豫后还是点了点头。 书房里,清袂向陆卫青汇报过朝中之事,破天荒提起了苏霓儿?。 自打上次主?子在寝卧和皇太孙妃闹得不?欢而散,“皇太孙妃”这几个字就成了陆卫青的禁忌。 谁也?不?敢提,提过的人不?是被仗责三十就是被敛出陆府。 次数多了,谁也?不?敢拿自个的生命或是前程来赌。 清袂跪下:“殿下,属下愿受仗责三十!” 陆卫青冷冷地看向清袂,跟了他这些年?的清袂,温润的面色忽地就沉了下来。 再看一眼门边上的宿期,宿期也?跟着?跪下。 宿期:“我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知道!不?过,我可以替清袂挨一半的板子......” 陆卫青的胸腔几番起伏,终究没舍得责罚两个侍卫,淡淡开口?。 “说。” 清袂适才吐出一口?浊气:“皇太孙妃生病了,看样子,不?太好。” 陆卫青冷嗤,手中的狼毫笔不?停。 “她七岁的时候能揍好几个同龄的小男孩,那副头天斗地的模样,你们?见得少?她可不?是柔弱的小姑娘。不?用理?她,她心思多,许是装的。” 隔了一会儿?,他忽地丢下手中的狼毫笔,咬着?牙道,“难道就没请过大夫么?” 清袂的头垂得更低了。 “大夫去瞧过,说......” 剩下的话清袂说不?出口?,陆卫青蹙着?眉,语气似是不?耐,“究竟说了什么!” 清袂:“回殿下的话,大夫说,皇太孙妃......恐活不?过今秋!” 陆卫青狠狠一怔,幽邃的眸闪过万千复杂的情愫,却是嘲讽道。 “胡说些什么!祸害遗千年?,她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他轻抚心口?处的半块玉佩,想起圣上问他玉佩尚在,登基大典的时候,需得拿出来祭祖。 他无法回答,胡乱编了个理?由搪塞。 现在想想,他分明知晓剩下的半块玉佩就是苏霓儿?那,他却开不?了口?问她要,更不?希望她还给他。 曾经他拼了命地想要找回玉佩,如?今找到了却不?敢要。 他不?知道他怕什么。 只知道那半块玉佩,已是他在她那儿?的唯一的牵绊。 如?今那个恨他恨到骨子里的女人,竟然快要死了? 呵,怎么可能? 他还没报复、还没将从前的折辱一一还给她、还没亲耳听到她认错....... 他“砰”地一声,砸断了书房里的桌案,不?知气从何来。 是夜,苏霓儿?睡得很晚。 身子越来越虚,其中一个变化?就是时常睡不?着?觉,整宿整宿地失眠。 好不?容易熄了烛火,迷迷糊糊间,似乎有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站在她的窗外?,久久没有离去。 苏霓儿?苦笑着?扯了扯薄裘,佯装不?知道,翻了个身,背对窗外?。 直到第二日天明,那个高?大的身影才消失在廊角...... * 殷娘在何妈妈的陪同下去了佛恩寺。 她已经八年?没有来过佛恩寺了,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香火鼎盛、香客不?断。 岁月改变一个女人的容颜,却没改变她向善虔诚的心。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7节 殷娘径直去了后山的“悔崖殿”。 悔崖殿是佛恩寺后山的一座偏殿,立在高?耸的山顶,山路崎岖、狭窄难行,故而去的香客不?多。 从山脚到山顶的台阶蜿蜒,寻常人爬上去至少需得一个时辰的功夫。 殷娘行一步跪拜一次,行一步跪拜一次。 天蒙蒙亮出发,直到晌午才到达山顶。 何妈妈看向殷娘膝盖处的布料被磨破,露出泛着?红色血渍的肌肤,面色难忍,哽咽道。 “太子妃,儿?孙自有儿?孙福,您莫要太过忧心,仔细身子。” 殷娘借着?何妈妈的搀扶起身,裙袍垂下,遮住受伤的膝盖,挡住她的不?堪。 她喝了几口?随身携带的茶水,看一眼头顶明晃晃的烈日,摇了摇头。 “我愧对筠儿?,自他十岁起就没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我愧对缨儿?,竟不?知她就是......”殷娘顿了顿,剩下的话委实难以说出口?,只道。 “若是真有因?果循环、世仇报应,就请上天全罚在我一个人身上吧!” “我多活了八年?,够了,真的够了。我很满足,一点也?不?遗憾。” 殷娘掩下心中的苦涩,何妈妈更是伤怀,背过身子哭了好一会儿?。 主?仆两人短暂地歇了一会儿?,入了悔崖殿。 在迈入大门的时候,殷娘看见贵妃娘娘领着?一个老麽麽从另一道偏门出去了。 殷娘眉心微皱,却是没有言语。 今日她来悔崖殿,是为了还愿,还八年?前许下的愿。 接待殷娘的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僧,盘腿坐在佛像的旁侧,双眼紧闭、双手合十念着?经文,听见有人进来的脚步声,他没有抬头、亦没有睁眼。 只道——“阿弥陀佛—” 殷娘在蒲团上虔诚地跪下,并让何妈妈奉上一大叠香火钱。 殷娘:“罪妇八年?前曾来许愿,若是能有幸躲过一劫,必会感恩菩萨庇佑。” 八年?前,东宫事变,太子和皇太孙不?知所踪,东宫近两百人受到牵连被关押在大牢。 国辅大人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说就是走个过场,他会向圣上求情,东宫必无一人落难。 事态严峻,彼时的东宫唯一能仰仗的只有国辅大人。 整个东宫,将所有的希望全寄托在国辅大人身上。 巧的是,陆卫青在乱葬岗遇到一个凶巴巴的小乞丐。 得了对方的提醒,陆卫青临时改变主?意,背着?国辅大人,于?东宫行刑的前一晚,用死囚将牢狱中的殷娘换了出来。 殷娘来不?及庆幸,第二日便得知她是近百人中唯一活下来的。 自此,看清国辅大人两面三刀的真面目。 而那个凶巴巴的小乞丐,成了殷娘的救命恩人。 那个小乞丐,就是苏霓儿?。 殷娘俯首,头磕在蒲团上,颤抖着?嗓子轻声道, “她与筠儿?之间的孽缘,就请老天爷将所有的惩罚赐在罪妇身上。罪妇愿用余生性命,换他俩一世安康!” 沉重的木鱼声响起,在寂寥古朴的寺庙久久没有散去。 殷娘缓缓抬起头,泪眼模糊中看见头顶挂着?的祈福牌,密密麻麻的,数不?胜数。 她随意翻开其中一张祈福牌,错愕半晌后,似是不?信,又翻开第二张、第三张、第四张...... 全是东宫当年?惨死的亡魂,其中还有她的名字。 是谁在祭奠她?祭奠东宫惨死的灵魂?祭奠曾经的那些罪人! 殷娘:“敢问师傅,这是谁挂的?” 老僧敲了记木鱼,“阿弥陀佛,一个罪人而已,每月来此为亡魂超度,八年?来风雨无阻。” 殷娘狠狠一怔,不?明白谁会如?此挂念她、挂念当年?的罪人。 她细细地想了想,猛然惊醒。 回眸,恰好看见贵妃娘娘下山的背影。 她一时凝噎,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头的情愫更是几番翻涌。 拜完菩萨,殷娘告别老僧,准备离开寺庙,刚走了几步,被老僧喊住。 “施主?,请留步。”老僧朝殷娘行了一礼,意味深长道,“施主?,凡事莫要过于?执着?,宽恕也?未曾不?是一种勇敢。” 殷娘再次看向殿内悬挂着?的祈福牌,久久没有说话。 * 新帝登基的日子定在十月二十三日。 很快,这一天越来越近,陆卫青越来越忙。 他有一大堆的国事要处理?,还得应付各种吹嘘拍马、辨别哪些是国辅大人的势力、哪些青年?才俊是可以培养的将才。 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陆府了。 按照流程,新帝登基后,得搬至养心殿;苏霓儿?作为后宫之首,得搬至景阳宫。 为了不?麻烦,东宫一直空着?,殷娘和苏霓儿?住在陆府,等着?登基过了,直接搬入后宫。 登基的前一日,陆卫青是最忙的。 繁琐的礼节太多,礼部和钦天监的大臣来了一波又一波。 一位内侍捧来一套繁复的礼服:“殿下,皇太孙妃的衣裳准备好了。” 按照礼节,苏霓儿?和陆卫青虽未大婚,却有夫妻之实,且是圣上钦定的皇太孙妃,虽说得等到大婚后才能封后,但皇上登基如?此重要的时刻,她的衣物和头饰会由尚衣鉴亲自完成。 陆卫青有片刻的恍然,如?玉的指拂过衣物上繁美的凤凰图案,像是在摩挲一件珍宝。 须臾,他五指紧握,背过身,冷声道。 “送去陆府。” 内侍应下,转身之际却被他拦住。 他死死地抓着?繁美的礼服、苏霓儿?明日会穿的礼服,如?同抓着?他和她之间最后的一抹联系。 他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奢盼什么,只是无意识地不?想放手。 陡然,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传话。 ——“殿下,不?好了,皇太孙妃,皇太孙妃......仙逝了!” 陆卫青骇然,手中的礼服不?知不?觉滑落到地上。 第38章 陆卫青回到陆府的时候, 已是日落黄昏。 夕阳的余晖照在他俊美的面容上,让本就过分白净的脸看起来不甚正常。 他一路跌跌撞撞,不知如何出的承乾殿, 胡乱抓来宫人牵着的马匹, 翻身上去, 穿过闹市, 疾驰至陆府大门?口?。 却停在屋檐的大理石台阶上, 迟迟不肯进去。 他的心口?处揣着被苏霓儿打碎的半块玉佩,隔着一层单薄的里衣, 随着他起伏的心脏狂跳不止。 屋檐的廊下, 大红色的喜庆灯盏已被换下, 换上白?色的挑钱纸,在秫秸秆上随着晚风凄凄乱晃。 上京的习俗是有人去世时,在大门?口?挂白?色的纸钱, 俗称挑钱纸。逝者若为男子, 纸钱挂在大门?左侧,若是女子挂大门?右侧。 挑钱纸的张数为十五张,挂在大门?右侧,意味着宅子里头刚死了?个十五岁的少夫人。 陆卫青就这样盯着大门?口?的挑钱纸, 仿若被定住般,久久没有动过。 陡然, 他的心口?一阵抽疼,似有千万食蚁在啃咬。 他急急俯下身, 难受得剑眉紧蹙, 白?净的额头虚汗淋漓。 清袂赶紧过来扶住他:“殿下!” 陆卫青琥珀色的眼尾染上痛意, 却是一句话?未说,拂开?清袂, 入了?前厅。 前厅被布置成灵堂,应是事情太过突然,来不及好生安排,除了?最上方的一个“奠”字,就剩下正中央摆着的一口?黑色棺木。 殷娘围着棺木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府上的家丁,何妈妈、青衣、苏霓儿的四个丫鬟等?,皆是哀伤哭泣。 狗子也来了?。 陆卫青神色凝重,免过众人的跪拜之礼,径直走向正中央的棺木。 棺木里,苏霓儿着一身鹅黄色的纱裙、披一件脆绿色的披肩,一如他在丰县初次见?到?的模样。 只是那张娇媚动人的脸,因大病变得消瘦,瘦得粉颊凹陷,依稀能辨认出当年小乞丐的轮廓。 他在棺木前半蹲下,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伸手探向苏霓儿的鼻息、脉搏、心跳,仔仔细细地检查,仿若没有任何情感,冷静淡漠地不似常人。 然,那只握着她柔荑的左手,抖成了?筛子。 她死了?,的的确确死了?。 陆卫青平静地整理?过苏霓儿的裳裙,几乎没有难过或是悲痛的迹象,只是询问的音色极冷。 “什?么时候发现的?” 殷娘哭得更伤心了?,搂着陆卫青摇摇晃晃,瘫软着身子,立不起来,哪里还有气?力回忆残忍的画面? 青衣抽噎着上前:“回殿下的话?,今个下午,皇太孙妃忽然来了?精神,说想去院子里走走,怕一旦入宫了?,就看不到?繁盛的蔷薇花了?。” “逛了?院子,皇太孙妃说她有些累了?,想在贵妃榻上躺会儿。奴婢伺候她睡下,担心她着凉,去里间?取了?床薄裘,出来......出来......皇太孙妃就走了?!” 悲恸的哭泣声此起彼伏,陆卫青紧握着双拳,如鹰的眸一扫,扫过角落里跪着的几个御医。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8节 这几个老御医,全是宫中医术最好的,在陆卫青得知苏霓儿“恐活不过金秋”时,便将人从宫中抽调至陆府,日夜为苏霓儿诊治。 老御医们?诚惶诚恐: ——“启禀殿下,皇太孙妃服了?臣开?的方子,确实?大有好转。臣几番思量,也不明白?为何皇太孙妃忽然就仙逝了?!” “您让禁卫军送来的三株神仙草,臣依次加在汤药里,亲手熬制、亲眼看着皇太孙妃服用,绝不会有错!” “有关皇太孙妃的病情,臣以往给?您的每日汇报从不曾虚言假说,求殿下明察!” 老御医们?断断续续地讲述,头磕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磕破了?皮,鲜血止不住往外涌。 殷娘很是不忍,“筠儿,这些日子辛苦御医了?,是我的缨儿没福分,老天爷要收她......” ......福分? 她确实?没福分! 他给?她用了?最好的药、请了?医术最好的御医,她竟也熬不到?他登基么?竟也等?不及做一国之母么? 一天,哪怕多活一天!!! 她不是厉害得很么?折腾他的时候有使不完的力气?、有用不尽的招数,便是被他困在怀里也极尽挣扎,怎就小小的风寒能要了?她的命呢? 她不是恨极了?他么? 一个满是仇恨的人,凭什?么郁郁而?终? 凭什?么? 凭什?么!!! 他应该高兴的,不是么? 她终于死在他的面前,没有遮掩、没有隐瞒,躺在冰冷的黑色棺木里,永远也醒不过来。 他大仇得报,多年来的怨恨烟消云散,他应该高兴的。 他高兴得很!!! 陆卫青踉跄着往后倒去,幸得身后侍卫眼疾手快扶住。他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近乎用一种绝望又颓废的语气?看向殷娘。 “她死前可有交待?” 殷娘悲伤地摇头,他又问,“可有提及......儿臣?” 殷娘闻言愈发伤心,答不出一句话?,只不断地重复,“孽缘,孽缘啊,孽缘!” 陆卫青的面色更沉了?。 狗子走上前,深吸一口?气?,拿出半块玉佩交给?陆卫青。 狗子不敢瞧陆卫青的眼睛,因为他发现他错了?,或者说,霓儿错了?。 霓儿说陆卫青对她没有半分情谊。 霓儿或许骗得了?自己,却骗不过灵堂里的所有人。 狗子:“霓儿说......你们?自此,两清。” 这句话?,近乎是一道魔障击碎了?陆卫青所有的伪装。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不可置信地看着狗子托在掌心的半块玉佩、他心心念念寻了?多年的玉佩,想不到?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他的手中。 她究竟有多恨他,才会以归还玉佩作最后的离别,说出这般绝情的话?! 莫非他们?长大后相处的这段时日,就没有一丁点儿的情分、就没有半分值得她留恋? 他究竟是何等?的不堪,才如此不配得到?她一眼相看? 就连死,也要同?他划清界限!!! 他指着她的尸体,“好,很好!” 他咬着牙,强迫自己不再看她,如同?一只没有情感的猛兽,冷冷地处理?下葬的事宜。 “请钦天监看下葬的日子,按照皇太孙妃的身份举行葬礼。” 她不稀罕他的情,可她抹不去同?他的关系。 她是圣上旨定的皇太孙妃、是养在陆府八年的妹妹、是他未过门?的正妻! 他沉声交待完,就要离去,狗子突然上前,跪下来。 陆卫青嗤笑,潜意识里觉得,或许他不该来,或许今日这灵堂里,他陆卫青才是最大的笑话?。 他当然知道狗子有话?要说,而?且对方说出来的话?,很可能将他刺得体无?完肤。 他近乎从喉间?挤出几个字。 “她还说、什?、么、了??” 狗子低着头,犹豫半晌才开?口?:“霓儿......想埋在远一点的地方,山清水秀,安安静静的。” 陆卫青狠狠一震,将狗子的话?翻来覆去地品,只觉得自个厚葬她的决定是多么的愚蠢。 可他终归是不确定的。 又或者说,人既已死,活下来的人总不至于用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对方,怀抱着一丝丝的希望,说不清道不明,哪怕答案是不会变的,偏生还是要问。 陆卫青:“难道她不入陆家的祠堂?” 狗子点头,“对,她不愿做殿下的妻子,这是她......最后的遗愿。” ......遗愿? 她的遗愿是死后也要再伤他一次!!! 没有人甘心被一再践踏,尤其是他拿了?真心出来,不仅换不得她半分青睐,还被她狠狠踩在脚下碾磨! 更过分的是,他完全不知自个错在何处! 这一刻, 他对她所有的情感,不论是男子的第一次懵懂亦或是作为家人的责任,全部消散! 他恨她, 极致地恨她! 哪怕她已经死了?、哪怕她死后也不待见?他,也减少不了?他对她半分的恨意! 她既是不愿意做他陆卫青的妻子、不愿入陆家的祠堂,那便是他的仇敌! 死后也是他的仇敌!!! 他阴狠又执着:“将她的尸体扔到?乱葬岗!” * 这一宿,陆卫青整整一夜没有合眼。 他回到?宫中,等?着明日的登基大典。 想起苏霓儿,除了?不甘心,剩下的全是绵绵不断的恨意。 他想不通为何她如此恨他,恨到?死了?,也不愿入陆家的祠堂! 黎明前的天是最黑的,哪怕是灯火通明的皇宫,也昏暗得难以看清前方的路。 五更时分,宫人伺候他换上明黄色的龙袍,准备登基。 明黄色的龙袍刺眼,仿若一道绚烂的光,让他迷迷糊糊记起,这一刻似曾相识。 就好像他曾经住在养心殿,立在窗畔,张开?双臂,等?着谁伺候穿衣。 陡然,一双纤细的双臂从身后环住他,搂住他紧实?的腰,在他背后坏坏地蹭,甜甜地唤— ——“夫君!” 陆卫青猛然惊醒,回过头,发现身后除了?规矩站着的十几个小太监,再无?任何女子。 他揉了?揉发疼的额头,垂眸看到?脚上黑色的皂靴上绣着的八爪龙纹。 恍惚间?有一个妙龄少女霸道地踩在他的皂靴上,亲昵地拥着他,仰起头在他脸上“吧唧”了?一大口?。 那女子说——“呀,我的夫君登基啦,他是天下最好看的皇上!” 陆卫青怔住,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似是不信,伸手在面前摸索一番,却什?么也没抓住。 他踉跄着往后仰,不经意间?头磕在一旁的矮几上。 “砰”的一声,让他瞬间?记起某些相濡以沫、患难与共、或甜蜜或悔恨的过往。 宫人们?赶紧去扶他:“殿下!” 陆卫青不理?,茫然地跌坐在地上,前世的记忆波涛汹涌般袭来。 他痛苦地睁开?眼,绝望地嘶吼——“娘子!” 他朝着乱葬岗疯癫而?去。 第39章 陆卫青在去乱葬岗的路上, 想起和苏霓儿在一起的两世情谊。 前世,东巷。 初春的天寒得很,前几晚下过的白雪在屋檐下冻成了冰沟子。 路面湿滑, 带着补丁的衣裳晾在外头, 好几日都是?湿漉漉的。 潮湿阴冷的小破屋里, 陆卫青躺在用两条小板凳支棱起来的破板床上, 茫然且空洞地望着头顶漏了的屋顶。 东宫事败, 十?岁的他?艰难地逃离,机缘巧合下遇见七岁的小乞丐——苏霓儿。 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捕, 两人搀扶着到临近的丰县, 短暂生活了一段时日, 直到风头过了,才寻了借口回上京。 回上京的路上,他?偶然得知, 东宫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 就在他?逃离东宫后?的没几日,其中?包括他?的生母——太子妃殷念芹。 得知消息的那一刻,昏暗的天下起?倾盆大雨。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69节 他?绝望地跌坐在泥泞的雨地里,坐了整整一宿, 任凭苏霓儿怎么拉也拉不起?来。 他?喊不出一个字、说不出一句话,只晓得父亲太子不知所?踪, 母亲已故、曾经生活的东宫成了一片废墟。 他?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仿若一夜之间成了一片靠不到岸的孤舟, 在黑夜的风雨中?艰难地飘摇。 偏生所?有这些, 是?他?心底最痛的秘密。 因着淋了一夜的大雨, 他?病了。 也不知那小乞丐拿来的力气,陪着他?在大雨里坐了一宿, 竟也生龙活虎的,愣是?架着他?躲过城门口官兵的追捕,来到她曾经住过的小破屋。 他?昏睡了好多?天,醒来以后?瘦了一大圈,面色惨白,人没精神、更没力气,如同一滩死水瘫在木板床上。 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进食了,偶尔小乞丐会拿来半个馊了的冷馒头喂他?。 可是?,又怎么样呢? 他?根本?不饿,或者说他?不在乎自己饿不饿。 恍惚中?,木板床上的他?看见母亲的脸,温柔且慈祥,就在门框边上,对着他?招手,说——“筠儿,活着太苦了,娘来接你。” 他?便满足地笑了...... 就在这时,七岁的苏霓儿端了半碗温热的稀粥进来,冲到床边,使?劲摇晃他?。 ——“醒醒,醒醒!” 干瘪的手儿抬起?他?的头,将?他?揽在她怀里,强行将?半碗稀粥往他?口中?灌。 她实在太瘦了,小小的胳膊没有肉,全靠一层皮蒙着,臂弯处的骨头磕得他?后?颈疼。 她一边哭一边说。 ——“都怪我,这些天都讨不到东西。你放心,等,等林子里的雪化了,我,我去掏鸟窝、我去打鸟,我还可以下河摸鱼......大不了,大不了我去偷!我皮厚,打不死的......” “我保证不饿着你,陆卫青,我保证你像原来一样胖乎乎的!” 他?颓废地闭上眼睑,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也不知自个是?怎样喝下半碗稀粥的。 小乞丐胡乱抹一把眼泪,似想起?什么,对他?说。 ——“隔壁的爷爷说了,说你是?风寒入了骨髓,寻常的药救不了你,只有无回山的神仙草可以。你等着,我一定能摘得神仙草,一定能救你!” 说完,小乞丐便出去了。 陆卫青苦笑,他?这半条命,救不救又有什么关系呢? 更何况,神仙草长在悬崖边上,莫说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便是?成i年男子也不能轻易采得。 出乎他?意料的,小乞丐竟摘了神仙草回来,也不知从哪弄的银子买了滋补的药材,混在一起?熬成汤药,喂给他?喝。 许是?老天爷真的想收他?了,他?躺在木板床上,视线变得混沌,连床跟前的苏霓儿也看不太清了,只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他?随手一摸,摸到她被?刮烂的胳膊,血淋淋的。 她疼地一缩,嘴上却?是?没事的,“我不疼,你快点喝,凉了对胃不好。” 他?便睁着暗淡的琥珀色眸子,骨节分明的手抚过她消瘦的脸庞、枯瘦的手儿、后?背、双腿......竟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全是?树枝刮烂后?留下的斑斑血迹。 他?不由问她:“......你为何要救我?” 她哭得好大声:“我不想你死!你死了,就没有人陪我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他?就笑了,终于意识到世道虽无情,但或许他?可以不孤单。 或许他?可以成为某个人的依赖、可以成为某个人的寄托、可以有那么一丁点儿活下来的勇气。 他?凝视在苏霓儿的眼睛:“你想我陪着你?” 她使?劲地点头,他?便将?她拥在怀里,喝下神仙草后?,看见门框处的娘亲笑着离开。 自那以后?,他?看见娘亲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后?来再?也看不见了。 后?来,他?的身子也好了。 身子好利索后?,他?拉着苏霓儿正儿八经讨论?起?未来。 他?说:“我可以永远陪着你,但是?你长大了迟早要嫁人,我也要娶妻,我们就会分开。” 十?岁的孩子还不懂永远到底有多?远,更不懂这两个字的意义有多?重,只是?听娘亲说过,成婚的男女才能永远在一块儿。 陆卫青不懂,苏霓儿更不懂。 苏霓儿笑着,“那我嫁给你不就行了?” 陆卫青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可你知道,我将?来是?要做大事的,怎么能草草娶妻呢?要不你做侧......还是?妾吧?” 苏霓儿一巴掌拍在陆卫青头上,“不行!我必须得做妻,正妻!” 她可听说了,小妾没地位,夫君随时可以将?小妾转手送人,还会被?正妻打压欺负,她可不干! 陆卫青有些为难,看着苏霓儿干瘪蜡黄的脸,总觉得自个的“妻”似乎不如他?见过的那些新娘子白嫩或是?高大。 十?岁的小男孩,还不知何为“好看”,虽是?失落,但最终还是?将?怀里的玉佩——皇爷爷留给他?的玉佩、代表他?身份的玉佩给了苏霓儿。 “行,正妻就正妻!这玉佩是?我的信物,你可得收好了。将?来咱俩能不能翻身,全靠它了!” 墨绿色的玉佩玉质通透、手感极好,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光泽,苏霓儿从未见过如此好的东西,捧在手心瞧了又瞧。 陆卫青再?三叮嘱:“你可不能把玉佩当了换钱花,更不许拿给旁人看。这是?我们的秘密,知道不?” 苏霓儿将?玉佩仔细收在怀里,信誓旦旦道,“放心,我就算饿死也绝不会打玉佩的主意!” 陆卫青点头,拉着苏霓儿到了屋外,对着门前的石头拜天地。 夫妻交拜后?,两人回到屋内,规规矩矩地躺在木板床上。 木板床不大,容纳两个瘦弱的小孩刚刚好。 苏霓儿:“我们这样就会有孩子么?” 陆卫青:“当然会有!到时候你是?娘亲,得有大人的样子,不能动不动就哭、更不可动不动拍我的头,我是?父亲,我得在孩子面前树立威信!” 陆卫青比苏霓儿高了一个头,并排躺着的时候,苏霓儿只到他?肩膀处。 她抬眸望了眼他?白净的额头,似乎她的手又痒了,想了想,还是?控制住,说,“嗯,你是?我夫君,我都听你的!” 苏霓儿难得的乖巧和温顺,让陆卫青很是?满意,也激起?了他?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 陆卫青:“以后?我是?一家之主,我得赚钱养家。我会武功,能打猎、能挑水、能担柴......总归家里的重活都归我干。” 顿了顿,语气很是?凝重,“你也不能闲着,得尽快学?会女红,不能等到孩子出生了没衣裳穿!” 陆卫青的安排,苏霓儿实在认同,当下表示明日就去找邻里大婶学?做针线活; 陆卫青则表示他?会去郊外的林子里打野鸡,给苏霓儿做烧鸡吃!香喷喷的! 两个饥肠辘辘的孩子舔了舔干枯的唇儿,使?劲儿吞了吞口水。 陆卫青:“睡吧,天亮了月老回天庭,就不发?孩子了。” 苏霓儿没读过书、没上过学?堂,更不晓得月老只牵红线不发?孩子,对着陆卫青由衷地赞许。 “夫君,你懂得可真多?!” 有了陆卫青,苏霓儿饱一顿饿一顿的日子终于结束了。 他?总能想到千奇百怪的法子,捉野兔、掏鸟窝、烤鹌鹑蛋......不仅能把苏霓儿喂得饱饱的,还有多?余的猎物拿出去换钱。 只是?陆卫青不愿意和苏霓儿当街乞讨、更不会去抢富人救济时发?的馒头。 他?总说,人得有志气! 苏霓儿听不懂,可并不妨碍她对他?的仰慕! 两人的日子越过越好,苏霓儿很快就长个了,褪去儿时的消瘦蜡黄,长得肉嘟嘟的、白嫩嫩的。 不幸的是?,两人一直没能够有个孩子,肚皮里没有、床底下没有、屋外的墙角下没有、甚至郊外的林子里也没有! 那儿可是?有鸟蛋、蛇i蛋、野鸡i蛋......怎么就是?没有孩子呢? 苏霓儿很失望,陆卫青也很失望。 两人时常念叨,或许是?月老忙晕了头,把他?俩忘了? 念着念着,陆卫青某一日突然就不念了。 他?变得沉稳多?了,不再?和苏霓儿拌嘴胡闹、不再?和隔壁的狗子一起?窜天下地。 他?每日早早就起?了,赚到些银子后?,急匆匆赶回家,窝在小木屋的旧书桌上,读书写字。 有时候是?整整一个下午,有时候会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看到半夜。 苏霓儿看着他?认真勤奋的侧颜,逢人便说自家郎君将?来定有出息! 陆卫青就笑,揉苏霓儿的头,将?她的头发?揉得乱糟糟的。 这日,冰天雪地的,苏霓儿在屋外的石堆上洗衣裳,陆卫青过来,抢了她手中?的衣裳洗,被?苏霓儿拦住。 苏霓儿:“你快进去,外头冷!你的手是?拿狼毫笔的,怎么能做这种?粗活呢?” 苏霓儿把他?往屋内推。 他?已经十?六岁了,不再?是?当年的小男孩,长成了身量高大、颀长俊美的少年。 他?斜倚在门框处,也不回屋,就这样望着苏霓儿浅笑,等着苏霓儿洗完一件衣裳,他?便将?她冻红的手儿包在掌心,搓了又搓,又放到他?的心窝窝里给她取暖。 她这双手儿,因着常年做粗活,长满了老茧,和他?白净润玉般的手比起?来,简直糟糕得不成样子。 陆卫青似是?压根不在意,近来很是?喜欢这样盯着她瞧。 她十?三岁了,有关男女之间的事情几乎都是?陆卫青教的,而且极少,以至于她直到现在对男女大防没什么概念,成天咋咋呼呼的,当着旁人的面就敢对陆卫青又亲又抱。 若是?旁人嘲讽她,她会将?陆卫青搂得更紧——“我亲我的夫君,关你何事?!” 今日这种?情况,换做平时,苏霓儿早惦着脚“轻薄”陆卫青了,可她没有。 她明显感到下腹酸胀,后?腰也酸得很,浑身也没什么力气。 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陡然,腹下一股暖流涌出。 她猛地推开陆卫青,寻了个没人的地方仔细瞧过,心顿时凉了半截。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0节 回到小木屋的时候,陆卫青已经将?剩下的衣裳洗干净晾好了。 陆卫青:“怎么了?不舒服?” 苏霓儿拧着眉梢摇头,缩到木板床上,“没啥,就是?有点累了,睡一觉就好。” 陆卫青用手背触了她的额头,确定她不发?烧,又瞧了瞧她惨白的面色,不放心道。 “要不我背你去医馆?” 苏霓儿还是?摇头,清澈的眸底晕染着浓浓的水雾。 她拉过棉被?蒙住自己的头。 过了一会儿,她掀开被?子,似再?也承受不住了,露出一张梨花带雨的脸,满目的绝望。 “夫君,我要死了——我流了好多?血,好多?好多?血......” 陆卫青骇然,“哪里流血?!” 苏霓儿挪开小屁屁,指向木板床上她趟过的地方。 那个位置,一片殷红。 陆卫青白净的耳尖瞬间红透了。 他?转身关了门窗,又用板凳抵住摇晃的木门,柔声道。 “娘子莫怕,容夫君先看看。” 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后?,陆卫青长吁一口浊气,从书桌的柜子里拿出月事带,递给苏霓儿。 “娘子不会死,这是?每个女子都会经历的葵水,每月一次,三到七天不等。” 陆卫青详细地讲述女子的月事,从不得碰冷水到忌食生冷的食物,全是?从书本?上学?来的。 得知自个不会死,苏霓儿放心了,研究起?月事带,问陆卫青。 “夫君,这是?你做的么?夫君你真好!” 陆卫青干咳了一声,颇有些不自在。 “娘子年纪小,夫君自该为你提前打算。” 苏霓儿高兴,扑到陆卫青怀里撒娇,似想起?什么,“呀”了一声。 “夫君,我现在是?不是?大姑娘了?是?不是?可以和你同i房要宝宝了?” 苏霓儿不及陆卫青聪明,可也不傻,长大后?慢慢发?现月老是?传说中?的,是?假的,而且月老也不发?孩子。 她曾私底下问过邻里相熟的大娘,为何她和陆卫青夜夜躺在一张床上,却?这么多?年没有孩子。 大娘笑,说只有她来葵水了、成大姑娘了,才有机会怀孕生子。 陆卫青沉了面色,“淑女当知羞涩,以后?这种?话不许再?说。” 苏霓儿抬眸:“为何不许?我们是?夫妻,都不能说么?” 陆卫青怔住,似是?不知该如何回答,白净的脸更红了。 他?别开目光,语气少了些教条的意味,多?了几分难得的纵容。 ——“可以说,但只能对夫君说。” 少顷,他?修长的指抚上苏霓儿娇美的面容。 六年过去,她早已不是?原来的黄毛丫头。 五官长开后?,似清晨树上吊着的鲜果,时常惹得谁想尝一口。 也会有不知天高地厚的毛小子堵在街头或是?街尾,扬言要苏霓儿做小媳妇! 略带老茧的指腹细细地摩挲她粉嫩的桃腮,掩下幽邃眸底的贪i婪,哑声道。 “娘子太小了,等你及笄了,夫君再?教你。你只需记得夫君的规定,切莫不可同旁的男子亲近,狗子也不行。” 听说要及笄才可以“同i房”,苏霓儿多?少是?失望的,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知道啦,我都记着呢!一不可偷瞄别的男子,二得同男子保持三尺开外的距离、不得私下见面,三得认为自家夫君最好看!” 苏霓儿搂住陆卫青的脖子,“那既然不能同i房,何时才可以亲亲?你从来都没有亲过我,一次也没有!” 陆卫青白净的耳尖泛着烫人的红,别开目光。 “夫君是?男子,岂能做这种?......这种?有伤风化的事?” 苏霓儿不服气,在他?结实的肩头用力咬一口:“我不管,夫君今日必须得亲我一下,我已经长大了,是?大姑娘了!” 陆卫青将?怀中?的人儿扒拉开,苏霓儿就把他?反压在木板床上,毫无章法地乱亲...... 那些甜蜜欢快的过往啊, 是?陆卫青满是?恨意的苦难生涯里,一抹救赎的光...... * 郊外的乱葬岗,陆卫青跌跌撞撞跪在雨夜里。 原来,苏霓儿是?他?的娘子,是?他?人生最昏暗、最绝望时刻的救赎,是?险些丧命也要为他?摘神仙草的救命恩人; 是?有一口吃的会分一半给他?的人,是?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无论?他?说什么她会信的小丫头,是?患难与共、贫苦相随的另一半; 是?他?懵懂青春的恋人,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疼爱的人,是?他?宁愿放弃皇位也要追逐的人! 他?们入宫前的生活啊,十?年的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啊,全毁在皇宫中?、毁在她逃不出的高墙里、毁在铺天盖地的谩骂和责备声里! 想起?她前世在皇宫受到的屈辱、想起?他?那时迫不得已的沉默、想起?国辅大人对她的诬陷、想起?那场莫名其妙的大火...... 他?恨透了伤她的那些人,恨透了无能为力的自己! 哪怕在她死后?的三年里,他?用尽一切手段扳倒国辅大人、扳倒曾经伤害过她的那些人、并用自个的生命为之殉i情,他?依然无法原谅自己! 漫天的大雨洗不去他?脸上的痛,他?跪在雨地里,翻遍了所?有的角落,执着地寻找苏霓儿的尸体。 他?怎么能? 如何能! 他?怎么可以!!! 是?他?,是?他?下令将?苏霓儿的尸体扔到乱葬岗; 是?他?自尊心作祟,不顾她死前凄凄惨惨的境遇,强忍着不去看望她; 哪怕重活一次,他?也不曾温暖过她!!! 而重生后?儿时的相处,八年前她对十?岁的他?不加掩饰的“报复”,那些曾经让他?耿耿于怀、愤恨记了八年的仇怨,不过是?她微不足道的宣泄罢了! 她没有忘,从未忘记过他?! 她记得他?们的情,才会让他?在冰天雪地里洗衣做饭、才会让他?爬无回山摘神仙草; 她同样记得入宫后?的不堪、入宫后?的耻辱、入宫后?的误会,才会对他?如此淡漠和绝情! 她爱过他?,也记恨着他?! 说什么“两清”......她和他?两世的情,如何能清! 他?跌坐在雨夜里,从天光微亮寻到暴雨突至、再?到黑夜降临。 白净的指满是?乌黑的泥,明黄色的龙袍变得污浊不堪。他?在各个没有墓碑的坟前,发?疯似地用手刨。 五指染上鲜血,他?像感觉不到疼似的,翻开一具具尸体,拨开对方脸上的泥,不是?,又接着往下找。 无论?禁卫军怎么劝、怎么拉,哪怕地上跪了好多?人、哪怕搬出了登基大典尚未举行、搬出了皇爷爷,他?也不为所?动。 雨水泼在他?脸上,辨不出是?泪水还是?雨水,也看不出俊朗矜贵的模样,倒显得异常的狼狈。 他?不在乎,不断重复寻找苏霓儿的动作,声音暗哑且绝望。 ——“别怕,娘子!夫君来寻你了,夫君带你回家,带你回家......” 陆卫青不知道,在乱葬岗不远处的密林里,一个穿着明黄色纱裙的纤弱女子,撑着一把油纸伞,隐在看不见的密林深处。 听见陆卫青近乎发?狂的嘶吼,一遍又一遍喊着“娘子”, 她不屑地斜勾唇角,不带一丝留恋,利索地转身。 第40章 追妻一 陆卫青在乱葬岗寻了整整三日, 近乎徒手把乱葬岗翻了个遍,甚至派人把方圆数公里内的杂草堆拨开,看看有没有被野狗吃剩的骨头。 若是遇上新鲜的、带着血渍的腿骨或是臂骨, 他?会伏在泥泞的雨地?里, 颤抖着鲜血淋漓的双手, 一寸又一寸比骨头的长度。 近乎疯魔的执着和数日的不眠不休, 极度虚脱的他?累倒了, 也没找到苏霓儿的尸身。 累倒的陆卫青被禁卫军抬回皇宫,醒来已是七日后?。 岁月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滞, 朝堂之事更?不会因为“皇上抱恙”耽搁半日。 尚未举行的登基事宜草草结束, 即便陆卫青不到场, 也能“千呼百应的礼成”。 陆卫青正?式成为新帝。 殷娘携陆府的家丁择日搬入皇宫。 殷娘贵为太后?,住在仁寿宫;陆卫青则住在养心殿。 登基后?的陆卫青似乎活过来了,似乎精神了, 似乎忘记了曾一度让他?癫狂的“皇太孙妃”。 他?勤于政事, 天不亮就?起?,处理完朝政又马不停蹄赶往宫外体察民情,时常忙至夜深才回宫,甚至整宿整宿不合眼, 在承乾殿批阅奏折。 百官说他?是民之福,百姓赞他?心系天下。 只有近侍清袂和宿期会望着他?忙碌且淡漠的背影, 急得直叹气,然后?转身就?跑, 跑到宫人看不见的地?方, 将手中的佩剑狠狠刺入宫墙。 他?真的太忙了。 忙到来不及休憩、来不及用膳、来不及在意日渐消瘦的身子?。 他?迷恋上了饮酒。 只要闲下来, 他?会手持一壶桃花酿,独自一人去往空荡荡的景阳宫。 他?会静静地?站在院子?里, 一句话不说,看无人打理的杂草疯长至他?的半腰、看墙头繁盛的蔷薇花在秋日下日渐凋零。 若是遇上一只呱噪的蛐蛐或是树上冲着他?叽叽喳喳的雀儿,他?能凝视许久。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1节 幽邃的眸不知晕着什么情愫,时而是少年的懵懂,时而是历尽千帆的怅然,望着望着便笑了。 笑了,便仓皇地?转身,逃似地?离去。 离去,也只是投入繁忙的政事当中。 这日,承乾殿上,百官齐聚,国辅大?人提出?后?宫不可长期虚设,绵延子?嗣乃国之重任。 龙椅上的陆卫青懒懒地?抬眸。 昨晚没合眼,现?下他?有些困倦了,听闻国辅大?人的话,犀利的视线轻飘飘地?一瞥。 “依先生之见,学生当如何?” 被问话的国辅大?人倒不吭声了,安静地?站在最前排的左侧,气定神闲地?等着什么。 几位老臣适时地?站出?来,提议——“国辅大?人府上的陈木莲小姐端庄有礼,又是跟皇上一块儿长大?的青梅竹马,实乃皇后?的最佳人选。” 陆卫青好看的桃花眼微眯着,用一种狭长又不确定的语调问起?。 “......陈木莲?” 几位老臣:“正?是!” 陆卫青唇侧的笑意更?大?,深邃眸光扫过殿内的诸位臣子?,“众爱卿怎么看?” 起?初只是部分老臣和国辅大?人的拥戴者表示附议,观望的人见形势不对,不得不加入“附议”的行列。 ——“臣附议!”“臣也附议!” 陆卫青琥珀色的眸闪过瘆人的寒芒,却是一瞬,很?快被他?掩下。 他?的语气冰冷,一如他?矜骄的眉宇和冷淡的神色,叫人猜不透他?此刻心底的想法。 “此事重大?,容朕先和无上皇、太后?商量再做决定。” 无上皇指的是陆卫青的皇爷爷,虽已退位不问政事,却尤为关心孙子?的人生大?事。 不多?时,朝会散去,百官纷纷向陈国辅表示庆和。 消息传到仁寿宫的时候,太后?殷娘气得不轻。 殷娘一巴掌拍在黄花梨桌案上。 ——“我缨儿五七刚过,那老贼就?想让他?女儿取而代之,简直可恶!” “说到底,不过想更?加方便操控我儿罢了!实在卑鄙!” 殷娘越想越气,越想心口越疼,恨不能立即找个相熟的人说些掏心窝子?的话。 她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当即说太后?疲乏了,要休憩休憩,让伺候的婢女都下去,等到大?殿内再无外人时,走到一面壁柜前,旋转一个不起?眼的小青花瓷瓶。 壁柜就?在仁寿宫的大?殿前厅,高高的一面,奢华又典雅,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瓷瓶。 有些瓷瓶上插着当季绚烂的花儿,是宫女们晨间踏着露水踩来的。 秋风拂过,满殿的清雅花香。 若是不细看,不会发现?壁柜的后?方别有洞天。 随着何妈妈的旋转,壁柜翻转,露出?后?方一条不长的暗道,能并排通行两?人。 殷娘一人进?了暗道,留何妈妈在外头守候。 此条暗道已有多?年,在仁寿宫修建初期便已存在,是皇家不可与外人提及的秘密,只有历任太后?知晓。 暗道的另一头,连接着一座别致的小院子?,算不得奢华,却是应有尽有。 小院子?就?在仁寿宫内,掩映在高高的宫墙和百年大?树下,仿若远离纷争和勾心斗角的世?外桃源。 远远的,一个在屋顶上摘紫葡萄的少女瞧见殷娘,笑着朝殷娘招手,又从木梯上爬下来,将臂弯上挂着的半篮葡萄放在石桌上,挽着裙摆奔向殷娘。 ——“娘!” 少女正?是诈死的苏霓儿。 在苏霓儿感到自个“大?限将至”时,殷娘和狗子?陪她演了灵堂里的那出?戏。 殷娘给苏霓儿服了假死药。 原本打算下葬的时候将苏霓儿转移走,恰好陆卫青要将苏霓儿的“尸体”扔到乱葬岗,于是殷娘和狗子?将计就?计,帮苏霓儿瞒天过海。 一个月过去,当初瘦得脱相的小姑娘长得白白嫩嫩的,粉颊上有肉了,暗淡的眸子?也有了破碎的星光,再不是当初一蹶不振的病秧子?。 殷娘:“慢些!你这孩子?,从小到大?毛毛躁躁的,没个规矩!屋顶多?高啊,爬上去摔下来了怎么办?” 苏霓儿笑着挽上殷娘的胳膊,扶着殷娘坐到石凳上。 “女儿不觉得可惜了么?反正?葡萄熟了,喂我和喂鸟儿没区别!” 苏霓儿将刚摘下来的葡萄放在清水里反复搓洗,用一个精美的漆盘装了,又挑了颗又黑又大?的,往殷娘嘴里塞。 “娘,您尝尝,甜着呢!” 殷娘猝不及防被喂了一嘴的甜,入喉全?是鲜美的果汁儿,再多?的烦心事也忘到九霄云外。 殷娘瞧了眼孤单的小院子?,捉了苏霓儿的手,心疼道。 “一个人住着可还习惯?要不,娘把青衣唤过来?她人老实,不会乱讲的。” 苏霓儿赶紧摆手,勾了一串葡萄,也没剥皮,举得高些,仰头就?是一口。 “别,青衣胆小,会被吓着的!这儿好得很?,多?自在啊,女儿特别喜欢,您就?别操心了,” 殷娘拍了拍苏霓儿的手,哽咽道。 “这些年委屈你了。是娘不好,娘没有顾及你的感受,让你受苦了。” 当初,在陆卫青提前登基的事确定后?,苏霓儿便决定“离开”他?,早早做起?了谋划。 她找到殷娘,将一切毫无保留地?告知对方。 包括她就?是陆卫青苦苦寻找多?年的苏霓儿、八年前重生后?对陆卫青残忍报复的过往; 也包括前世?她和陆卫青青梅竹马的相守相依,自然也有入宫后?她遭受的流言蜚语和凄凄结局。 起?初殷娘不信,可是一想到那么小的孩子?“特意提醒”陆卫青,就?由不得殷娘不信。 若不是苏霓儿当年的提醒,陆卫青不会临时改变决定、不会用死囚将殷娘从牢狱中换出?来、更?不会那么早就?看清国辅大?人的真面目。 而且,正?因为苏霓儿八年前的提醒,太子?才侥幸躲过国辅大?人暗地?里的追杀,从巴蜀逃离。 虽是如今太子?不知下落,但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得知前因后?果的殷娘,除了心疼两?个孩子?纠缠不休的缘分外,也终于明白为何缨儿执意要离开、离开筠儿。 缨儿被伤得太深了,恨意过于执着。 她无法敞开心扉接受筠儿、接受筠儿的好、接受重来一次的情谊。 殷娘作为母亲,除了成全?儿女,再想不到旁的法子?能留下缨儿啊! 同意缨儿炸死,也是殷娘迫不得已的选择! 这些无奈,苏霓儿知道,全?都知道。 苏霓儿环着殷娘,在殷娘的肩头软软地?蹭。 “娘,谢谢您,谢谢您的成全?。” 殷娘吸一口气,将撒娇的苏霓儿推开,故意沉下脸说话。 “咱们事先说好的,娘允许你假死、允许你不和筠儿在一起?,也不管你今后?嫁不嫁人、嫁于谁,但不许你逃避。伤害过你的人,咱们通通都得讨回来!” 殷娘早早将太后?的随身令牌给了苏霓儿、给了苏霓儿最大?的自由,只要苏霓儿想出?宫,没人拦得了她,禁卫军也不行。 苏霓儿自然听得懂殷娘的话。 她不是傻子?,也不是忍气吞声的窝囊废。 前世?她尚未弄明白的事情,她要查清楚;前世?旁人欠她的,她会加倍要回来! 殷娘:“你说你前世?死于一场大?火。你怎就?这般糊涂,把自个烧死了?要烧也得烧狐狸精陈木莲啊!” 苏霓儿想起?此事就?觉得蹊跷。 当时,她亲眼看着陈木莲深夜入了陆卫青的养心殿。 她悲愤交加、一路尾随,却在蜿蜒的长廊尽头把人给跟丢了。 一想到陈木莲和陆卫青常常在此私会,说不定背着她在寝卧欢i好过无数回,她的心口一阵生疼,看着空荡荡的寝卧就?来气。 刚好寝卧里没人、行事方便,她抬手打翻燃着的烛台,对着床上的锦被放了把大?火。 可是退出?去的时候,不知为何大?门从外头锁住了。 她使劲推也推不动、她疯狂地?呼喊也没人搭理她,她只好从窗口逃,却被屋顶烧断的木梁砸中,砸在她的左腿上...... 苏霓儿低着头,声音小得可怜。 “娘,我发誓,我当时就?是气着了,没了理智,想泄愤而已,真没想自杀!” “你这傻孩子?!”殷娘在苏霓儿的额头上使劲戳,“很?显然你被设计了。如此浅显的道理,你直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苏霓儿骇然,后?背升起?一股恶寒,仔细思考一番后?,恍然大?悟道。 “您是说......” “娘也不敢肯定,毕竟无凭无据,”殷娘面色凝重,“不过这是宫中常用的把戏,算不得多?么高明的手段。你年轻,见过的事少,不怪你沉不住气。” 苏霓儿越想越觉得人心叵测。 前世?在宫中,想要她命的人太多?了。 觊i觎她夫君的小狐狸精,又何止陈木莲一人?嫌她德不配位的文?武百官、文?人墨客,多?到数不胜数。 究竟,究竟她被困大?火是宫人的无心之举?还是背后?另有缘由? 苏霓儿想不出?来,殷娘自然也没有头绪。 相比前世?的仇怨,眼下的危机才是最需要去解决的。 殷娘:“照你所说,前世?筠儿两?年后?才登基。登基后?,陈国辅慢慢显出?本质。娘觉得,这一天已经提前来了。” 苏霓儿听不懂,殷娘便将今天大?殿上的事情说给苏霓儿听。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2节 殷娘:“或许这是陈国辅对筠儿的考验。若是筠儿拒绝了,说明筠儿不可控,并非一个容易操控的傀i儡......” 事实上,陆卫青拒绝陈国辅的撮合已不是一回两?回了。 上次在陈木莲的及笄宴上,陆卫青拉出?“未婚妻缨儿”,就?是明晃晃地?宣誓。 想来那个时候,陈国辅已经对陆卫青起?了疑心。 苏霓儿:“您是担心......陈国辅会,会......” 剩下的话苏霓儿说不出?口,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在平静的湖面上,撕开所有伪善的面具,将陈国辅对权力的贪i婪和野心全?部摆上台面。 事实上,位高权重的陈国辅之所以让退位的无上皇忌惮、让朝中文?武百官拥随,不是因为他?多?么仁德,而是他?掌管着边疆的十万大?军。 军i权自古以来是上位者最在意的。 若是新帝“不听话”,陈国辅命十万大?军压境,逼着陆卫青“退位让贤”,也不是没可能。 殷娘点头:“为今之计,得尽快突破困局,否则你我今日的富贵,如过眼云烟,天下迟早要易主,到时你我都没活日。” 此事,殷娘还得同筠儿从长计议。 想起?筠儿,殷娘实在不忍两?个孩子?如此折磨对方、折磨自己。 殷娘放柔了语调,语气很?是不忍。 ——“缨儿,你病倒后?筠儿是如何待你的,你心底清楚。” “他?虽冷漠,但把最好的都留给你,不管是请御医还是用神仙草,是真心希望你好起?来的。” “至于把你的尸体扔到乱葬岗,当时他?气疯了,事后?也很?后?悔。” 苏霓儿不说话,殷娘又说,“那日乱葬岗的情景你也看到了,筠儿他?......应是记起?了前世?,同你一样。” 看着儿子?在乱葬岗疯魔,殷娘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那琥珀色的眸子?空洞得很?,仿若她的儿子?只剩下一具躯壳。 尤其是回宫后?他?的表现?,看似好得很?,却总给她一种难以言明的悲伤的错觉。 这种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殷娘说不上来,更?不敢往下想。 苏霓儿正?在挑葡萄,闻言动作一顿,浅声道。 “娘,我们说好了,不提我和他?之前的事了。” “可是,缨儿,人总得朝前看,你和筠儿......” “娘!” 苏霓儿软糯糯地?撒娇,大?有不愿再说此事的架势。 恰好何妈妈寻过来了,看样子?应是有急事,苏霓儿便对何妈妈说,“来啦来啦,我们这就?过去!” 殷娘没办法,被苏霓儿拖着入了暗道,一路上直叹气。 原来,是陈木莲来了,说是听闻太后?身子?不适,特寻了千年人参给太后?补身子?。 人就?在殿外候着。 仁寿殿规矩颇严,不得太后?的旨意,无关人等皆不可入殿,便是皇上陆卫青过来,也得通传。 看着陈木莲乖乖巧巧地?跪在殿外、一副大?家闺秀温顺的模样,苏霓儿的心头说不清什么滋味。 她太明白了,明白那副温柔可人的面目下藏着怎样卑劣的心思。 纵是对方装得再无辜,也激不起?她的半分怜惜或是好感。 许是意识到苏霓儿的抗拒,殷娘拍了拍苏霓儿的手。 “你且在帘子?后?方瞧着,瞧着娘怎样收拾她!” 壁柜的旁侧有一方厚重的紫色窗帘,用来遮掩浓烈的日辉或是漆黑的夜色,不掩窗的时候,人藏在帘子?后?面,不注意看很?难被发现?。 殷娘坐在贵妃榻上,神色傲居,随意地?指向殿外跪着的陈木莲。 “让她进?来吧!” 陈木莲领着丫鬟徐徐而入,跪在殷娘面前,温顺地?行礼问好:“太后?万福!” 殷娘傲慢地?仰着下巴,也没让陈木莲起?来,只说让她抬头。 殷娘好生打量了一会儿,“哟,这不是陈国辅家里的丫头么?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哩,多?可爱的女娃娃啊,转眼间都这么大?了?” 话头一转,又说,“是我记错了么?从前瞧着多?水灵的姑娘,怎地?长得......如此尖酸刻薄了?” 苏霓儿躲在帘子?后?方,险些笑出?声,不由佩服殷娘转换自如的态度。 但凡前世?她能学到殷娘的半分本事,也不至于回回被上门挑衅的莺莺燕燕怼得哭兮兮的。 陈木莲自然也意识到了殷娘言语中的不善,明面上却是不好得罪殷娘的,更?不敢和殷娘对着干,毕竟殷娘是她未来的“婆母”,她得仔细伺候着。 陈木莲笑得很?是难堪:“兴许,兴许是莲儿今日的妆容不适,污了太后?的眼。” 殷娘接过何妈妈递来的茶水,浅浅地?抿了一口。 “嗯,不仅是你的妆容不合适,这衣裳啊,也穿得不合适。” 陈木莲诚惶诚恐地?抬头,殷娘便指着对方华丽的裳裙说太艳丽了,不符合小姑娘单纯天真的气质,一看就?是有心眼的。 “我可没说你啊,” 殷娘面对陈木莲几乎要垮掉的脸,慈爱地?笑。 “那些不择手段的狐狸精,最爱打扮妖娆、没个分寸,争来争去的。争什么呢,活人再讨男人欢心,也争不过死人啊!” 陈木莲终于听懂了殷娘的弦外之音。 她本是来送千年人参的,并无恶意,却被对方拐弯抹角地?谩骂。 还以为,还以为那个贱女人死了一个月,太后?再悲伤也该放下了。 更?何况,今个早朝上,她和陆卫青的婚事已被放到明面上。 纵观整个上京,除了她陈木莲,还有谁配得上皇上哥哥? 太后?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木莲从小到大?不曾受过这般憋屈,眸底含着泪花,心不甘情不愿道,“莲儿谨遵太后?教诲。” 殷娘颔首,语气客套了几分,“既是如此,便给我缨儿上三炷香吧!” 大?殿的高案上,摆着一个简单的祭拜台,祭拜台有个牌位,是苏霓儿的。 之所以将牌位放在仁寿宫,只因苏霓儿“死前”交待,不入陆家祠堂。 做戏做全?套,牌位的下方香火灼灼、轻烟袅袅。 陈木莲怔住了,先不说她从进?来到现?在一直跪着,膝盖都跪痛了,也不说太后?对她的冷嘲热讽。这些她都受得住。 可让她给横刀夺爱的情敌上香,还是搅黄了她的及笄宴、让她颜面尽失的卑鄙小人上香,她气得浑身止不住地?抖! “怎地?,不愿意?” 殷娘笑着,“缨儿可是无上皇亲赐的皇太孙妃,按资论辈,那可是仙逝的皇后?,还受不得你三跪之礼么?” 说着,殷娘不耐烦地?挥手,“去吧!” 何妈妈也送上三炷香,“陈小姐,这边请!” 陈木莲快要气爆了。 太后?非但让她给最不待见的人上香,还得行三跪之礼,简直太过分了! 偏生太后?说得句句在理,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拒绝,只能不情不愿地?接过何妈妈手中的香。 突然,陈木莲想到一个绝妙的好主意。 在上香的时候,佯装不慎,打翻那个贱人的牌位! 叫她死后?也不得安宁,更?不得她的祭拜!!! 说干就?干,陈木莲从来不是会计较后?果的人,反正?不管出?了何岔子?,父亲陈国辅和干娘贵太妃都会替她兜着。 陈木莲俯身,对着高案上的牌位行礼,却是好似头晕,突然摇摇晃晃的,朝着牌位倒下去。 她所在的位置呀,恰好能倒在牌位上,顺势将牌位掀翻在地?。 就?在这时,一道凌厉的掌风袭来,打在摇晃的陈木莲身上,将陈木莲打在不远处的黄花梨矮凳上,“砰”的一声,矮凳碎成了好几截。 众人尚未反应过来,明黄色的身影闪现?至高案前,将东倒西歪的牌位扶正?了。 来人是新帝陆卫青。 陆卫青修长的手颤抖地?抚过牌位上的每一个字、每一划,又详细地?检查过高案周围,确定牌位不会再倒,阴冷的面色适才好了些。 他?冷冷地?扫过地?上哀嚎叫痛的陈木莲,没有多?看一眼,而是转身朝殷娘行礼。 “娘,她不配,莫要辱没了缨儿。” 躲在帘子?后?方的苏霓儿狠狠一怔。 这是她“死后?”第一次听到陆卫青提及她的名字,第一次听到陆卫青当众维护她,也是第一次距离陆卫青这么近。 第41章 追妻二 苏霓儿不是没想过“死后”终会和陆卫青见面, 却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如此早。 她躲在厚重的紫色窗帘后,被帘子遮掩住身形,却遮不住她起伏的心跳。 她所在的位置, 恰好能看到殿内的情?景、看到陆卫青;陆卫青却看不到她。 一个月不见, 陆卫青比从前消瘦了一大圈, 腰间空荡荡的, 腰封明显松散了。 那俊美的面部轮廓更加分明, 呈现出一种尖锐的立体感,帝王的威严和气势愈发凌厉。 他负手站在绒花地毯上, 纵然一句话不说, 也给人?难以亲近的距离感。 明明他黄袍加身、荣登九鼎, 正是十八少年意气风发之时,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却只有?瘆人?的寒芒、只有?位高者的压迫,再看不到一丝旁的东西, 阴冷得可?怖。 仿若, 仿若他眸底的光没了。 他挥手,殿内的无关?人?等匆匆离去?。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3节 偌大的内殿只剩下陆卫青、殷娘和在地上哭得惨兮兮的陈木莲。 当然,还有?躲在帘子后面的苏霓儿。 陈木莲匍匐着朝陆卫青爬过去?,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娇颜。 这出挑的容貌, 纵是放在一堆美人?里?,也是让人?移不开眼?的。 陈木莲:“皇帝哥哥, 我知道我各方面都比不上姐姐,本不想叨扰姐姐的, 是太?后, 太?后......皇帝哥哥要罚, 就罚莲儿吧!” 一句“姐姐”,既暗示了她现在同陆卫青的关?系, 也宣誓了她如今的“地位”,气得殷娘当场沉了面色。 殷娘:“别,咱家可?受不起。你尚未过门,同筠儿不过泛泛之交,八字还没一撇呢!” 如此打脸的话非但没让陈木莲有?所收敛,反可?怜兮兮地望着陆卫青,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卫青轻飘飘地瞥向脚边的陈木莲,声音不大,却凭白让人?后背升起一股寒意。 “刚才你说,朕要罚......就罚你?” 本就是一句客套话,更何况陆卫青刚才已经“罚”过陈木莲了,用掌风把她打倒在地,疼得她后背几乎直不起来?。 陈木莲不懂陆卫青是为何意,只木讷地点头?,“嗯!” 陆卫青便笑了,狭长的桃花眼?眯成一道好看的弧线,却是没看陈木莲,而是望向高案上苏霓儿的牌位。 他音色沉沉,似想起了许多不堪的往事,又似没有?,吐出的字符冷淡淡的,没有?多少情?绪。 “那便罚你惨死在大理寺监牢。” 他字字如珠,虽是淡漠,却如似暮钟般响在仁寿宫的内殿、响在在场所有?人?的心尖尖上。 陈木莲似是没想到,往后退了一大步,不解道。 “为,为何?皇帝哥哥,莲儿再错,也罪不至死啊!” 同样疑惑的还有?太?后殷娘。 殷娘恨透了算计的陈国辅、恨透了嚣张跋扈的陈木莲,尤其是听到前世缨儿如何被陈国辅和陈木莲欺负时,她更加不待见这对父女。 可?是眼?下的情?形,一旦将?陈木莲处死,筠儿同陈国辅便撕破了伪装和睦的那层皮,政i变随时会发生?! 这并非明智之举。 莫非筠儿另有?打算? 再看自个的儿子,殷娘忽地有?些看不真切了。 陆卫青极为不屑地扫过陈木莲,眉宇间隐隐透着不耐,背过身。 “赏你全尸,这是朕的极限。” 陈木莲惶惶然跌在地上,终于意识到陆卫青确是想要她的命。 她深深仰慕的人?啊、自打第一眼?瞧见便欢喜的人?啊,他的眼?底没有?半分怜悯,只有?满满的嫌弃!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恐惧和不甘齐齐袭来?,她声嘶力竭地哭喊。 “凭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若不是我爹收留你,你早死了!若不是我爹,你能有?今日?你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陆卫青却是冷嗤,绣着八爪龙纹的皂靴踩在她的手背上,使?她动弹不得。 高大的身影笼罩住陈木莲,如一头?被刺伤的猛兽张开锋利的獠牙。 他凝视着陈木莲惶恐的眼?睛,将?他内心多年的愤恨毫不掩饰地发泄。 “你爹收留我?你爹帮我?你可?知当年的东宫事变,全是你爹一手策划!” 陈木莲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 在她的眼?底,她爹爹是世上最好的爹、最能干的爹,深得百官拥戴、仁义厚重,怎么会做这种事?绝无可?能! 陆卫青笑地悲悯,有?些恼怒又有?些可?笑地望着陈木莲,“无妨,你终将?会知道,而且这一天没有?多远了!” “至于你,” 陆卫青的声色陡变,变得癫狂又疯魔,以至于俊朗的面部异常扭曲。 “你同侯府世子的肮脏把戏、你想陷我和缨儿不洁,需要我再讲一遍么!” 陈木莲震住,结结巴巴道,“那件事,那件事我已经知错了!我爹关?了我三天禁闭,还不够么!” “不够!”陆卫青狠狠一脚踢开陈木莲,“远远不够!” 他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一桩桩、一件件数着前世陈木莲犯下的错。 ——“若不是你爹极力相邀,我岂会去?你府上饮酒?若不是你用迷迭香将?我迷晕,我岂会不慎丢了霓儿绣给我的荷包?” “我分明回?东巷过了一宿,却被你胡编乱造说我夜宿你厢闺?” “最可?恨的,你居然拿着荷包去?找霓儿!你羞辱她、挑衅她,甚至用荷包挑拨我和霓儿的关?系,让霓儿直到死也认为我负了她!” 陆卫青百口莫辩的憋屈在这一刻爆发。 这是彻底击垮他和霓儿多年感情?的关?键因?素,更是压倒霓儿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是他和霓儿回?不去?的情?谊、回?不去?的过往啊! 躲在帘子后头?的苏霓儿神色戚戚,水泠泠的美目早已蓄满了泪水。 她当然记得前世的这件事。 那日,陈木莲到景阳宫寻她,傲娇地宣誓主权,说陆卫青昨夜宿在她那儿,荷包便是他留下的证据。 那个桃红色的荷包,是苏霓儿入宫之前亲手绣给陆卫青的,他一直随身带着。 起初,苏霓儿也不信,可?对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由不得她不信。 等到陆卫青回?来?,陆卫青也解释不清,只说——“一个荷包就判了我的罪,娘子断案好生?不讲理。” 于是,苏霓儿更加认定陆卫青做了对不起自个的事、做了负心汉,觉得陆卫青脏透了,再没了爱意,只剩下绵延不断的恨意! 原来?,所谓的负心之事,竟是她误会了么...... 苏霓儿不可?思?议地望向陆卫青,望向满脸错愕的陈木莲。 陈木莲完全听不懂陆卫青在说什么,“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误会了?霓儿是谁?我不认识,不认识!” 陆卫青嗤笑,压根不在意陈木莲彷徨的神色,幽邃的眸光突然变得犀利,狠狠掐了陈木莲的脖子,单手将?她举起,举得高高的。 “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故意将?霓儿引至养心殿......” 剩下的话他说不出口,更不敢回?忆,只觉得熊熊燃烧的烈火将?他吞噬,快要将?他烧化了、烧融了! 浓烈又呛人?的烟雾中,他难以呼吸,艰难又颓废地在火堆里?寻找霓儿的身影。 他找不到,他疼得四肢都麻木了。绝望之际,他看见被烧断的木梁压住的霓儿...... 他痛苦地呼喊,他发疯似地将?霓儿腿上的木梁踢开,一如他此刻将?陈木莲恨恨地扔在地上! 他情?难自已,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反复地呼气又吐气,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他缓了好一阵,适才平静些,看向惊恐的陈木莲,残忍地说道。 “你最好安分点,朕还能让你多活几日!来?人?,将?陈木莲押入天牢,没有?朕的命令,一律不许探视!” 很快,哭哭啼啼的陈木莲被拖下去?。 殷娘将?儿子的一言一行全部看在眼?底,知晓让缨儿在意的负心,不过是两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误会,心疼得厉害,暗哑着嗓子,问?陆卫青。 “筠儿,这些话,你为何从前不对她说?” 躲在帘子后方的苏霓儿猛然一怔,等着陆卫青的回?答。 陆卫青没有?言语,只整理过仪容,净手后取了三炷香面朝高案。 苏霓儿是他的“亡妻”,他身为丈夫,无需行跪拜之礼。 他上完香,又轻抚牌位,动作温柔且缱绻,如同抚摸当初惦着脚仰望他的女子。 他忽地就笑了,微眯的眸底有?朦胧的湿意。 “不管我怎么解释,我始终没尽到一个丈夫的责任。没给她足够的安全感、没给她足够的庇佑,才会让她如此在意。” “她遭遇的所有?,不管是流言蜚语还是谩骂,全因?我而起。若不是我贪恋权势、执意要留在宫中,她也不至于.......”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祥和,“娘,我伤害了她。我有?错,我认。” 转身,他拂袖而去?。 殷娘却是颤颤巍巍跌在贵妃榻上,掩面哀伤道,“孽缘,都是孽缘啊!” 帘子后方的苏霓儿心头?酸涩得紧。 即便她现在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陆卫青和陈木莲前世从未发生?过任何事,她心中的芥蒂依然不曾减少。 解释了有?何用? 她知道真相了又有?何用? 依旧改变不了她前世被大火烧死的结局、也改变不了她曾经遭受的折辱和谩骂! 苏霓儿吸了吸鼻头?,绝情?地背过身,不想多看陆卫青一眼?。 然,就是她吸鼻头?的细微声音,让听力极好的陆卫青停下脚步。 他一只脚已经走到门框外了,闻言退回?来?,转身看向厚重的紫色窗帘。 窗帘的最下方,靠近绒花地毯的位置,隐隐能看到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绣花鞋是淡粉色的,只露出了鞋尖。 鞋尖尖上,一朵绚烂的蔷薇花极致地绽放着。 那是霓儿最爱的花儿。 鬼使?神差的,他快速走向紫色的窗帘,一把掀开厚重的帘子。 帘子后方,是青衣惴惴不安的脸。 青衣“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饶命!奴婢才来?,奴婢什么也没听见!”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4节 陆卫青揉了揉太?阳穴,再看一眼?青衣不曾哭过的眼?,以为刚才那声吸鼻子的抽噎,是自己幻听。 他最近时常幻听,有?时候看东西还会重影。 可?即便如此,他却从未见过他想见的人?,哪怕是梦里?也不曾有?。 他烦闷地挥手,让青衣起身,再次和殷娘告别后,出了仁寿宫。 早已躲到壁柜后方的苏霓儿重重地吁一口气。 * 陆卫青出了仁寿宫,去?往承乾殿。 在迂回?的长廊里?,他越想越不对、脚下的步伐愈发地沉闷。 刚才,母亲的原话问?的是——“你从前为何不对她说?” 他当时只想着霓儿,却不曾细细思?考,为何母亲会这样问?他。 母亲分明听懂了他对陈木莲说的话,问?的自然也是他和霓儿前世的事。 可?这些,他从不曾对母亲提及。 陆卫青剑眉深蹙,唤来?清袂。 “留意太?后的一言一行,无论太?后做了什么、说了什么,事无巨细,全都得汇报!” * 陆卫青走后,仁寿宫这一日都不得安宁。 先是殷娘,捧着一碗茶哀伤地哭泣,既不喝也不放下,就是边哭边喊“孽缘”,苏霓儿哄了好久才将?殷娘哄到踏上睡了。 接着是一道又一道的通传声。 小太?监们轮番来?汇报,说是陈木莲被打入天牢后,国辅大人?急坏了,在承乾殿和皇上当众吵破了脸。 国辅大人?说不看佛面看僧面,即便陆卫青不同意和陈木莲的婚事,也不至于将?事情?做得如此绝,好歹他是陆卫青的先生?,又是一国重臣,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 可?无论国辅大人?怎么说,甚至扬言他老了、无心再过问?朝事,想以此来?逼迫陆卫青,也没能改变陆卫青想要杀陈木莲的决心。 据说陈国辅是被众人?架回?陈府的,气得路都走不直了。 而这一天,不同的大臣变着方子向陆卫青谏言,说的都是同一件事——“陈木莲罪不至死,望皇上从轻处罚。” 陆卫青谁也不理,将?前来?谏言的老臣挨个仗责十棍,就在殿外廊下。 如此这番,承乾殿终于安静些了。 唯有?一人?,便是受了仗责十棍,也在殿外廊下跪着,毫无所动。 这人?是贵太?妃。 初秋的天气多变,尤其是夜晚。 白日里?金辉灿烂,几道浓云飘过,淅淅沥沥的小雨便泼了下来?。 秋日的小雨已带了些许的寒意,淋在身上起初感受不到什么,久了,容易落下病根。 贵太?妃从下午一直跪到深夜、跪到夜雨哗哗、再到混混天明。 再美艳的妇人?也经不起秋雨的折腾,跪在承乾殿的廊下,似乎谁轻轻一推或是来?一阵细微的秋风,就能把她吹倒了。 贵太?妃如今在皇宫的境遇,远不如从前。 谁都知道当年东宫事变,是贵妃娘娘给无上皇吹了枕边风,还亲手递交了诬陷东宫的罪证。 尽管东宫一事已被平反,无上皇明着暗着不追究贵太?妃的罪责,但新帝登基,从前巴巴往她跟前凑的人?,恨不能即刻划清界限、躲得远远的。 宫里?的阿谀奉承和讨好巴结从不比市井少,谁得势失势,从宫人?们的态度里?就能瞧出端倪。 就像现在,除了贵太?妃身边的老麽麽一直陪着,再无一人?敢上前。 这让苏霓儿想到了前世的自己,顶着同样美艳的容貌被圈在高高的宫墙里?,谁人?不见着低头?问?好、转身却是冷嗤和讽刺? 苏霓儿抬眸望了眼?变幻莫测的天,决定要做点什么。 她在眼?角周围画了浓晕的妆、眉间点了花钿,又蒙了面纱,确定旁人?不会轻易认出她,才撑了一把油纸伞踩入雨帘。 有?了太?后的令牌挂腰,一路上很顺利,宫人?见着她皆低头?避让。 在经过一处长廊拐角处时,苏霓儿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下雨了,皇太?孙妃最喜欢躺在窗边的软塌上,听屋檐下的水滴声。哎,今个这秋雨,皇太?孙妃定会欢喜......” 说话的人?是青衣,蹲在僻静的长廊拐角处,背对着苏霓儿,手里?拿着一截小木棍,无聊地拨弄屋檐下蔓延的水滴。 青衣晃了晃精致的绣花鞋,绣花鞋上蔷薇花飞扬。 ——“皇太?孙妃生?前最爱蔷薇花了。都说喜物招魂,我这都穿了一个月,也没见她来?找我。哎!” 唉声叹气的调调是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愁,却直暖了苏霓儿的心窝子。 苏霓儿站在青衣身后,柔声道,“你很想见到她吗?” 青衣没有?回?头?,自顾自地拨弄手中的小木棍。 “对呀,皇太?孙妃生?前对我可?好了!” 苏霓儿:“可?是她已经死了。再见到她,你不会怕吗?” “这有?什么!”青衣很是不以为然,“皇太?孙妃是我最亲近的人?,我做梦到想......” 陡然,青衣忽地不说话了,拿着小木棍的手抖个不停。 身后的声音过于熟悉,青衣不用回?头?也能猜到是谁。 她稍稍侧头?,恰好看到一截飘逸的白色纱裙,一口气提不上来?,整个人?歪歪倒倒的,往面前的雨水里?倒去?。 苏霓儿赶紧揽住她,“你不是说不怕我么?还没说两句话呢,你就......青衣?青衣!” 得嘞,苏霓儿不说还好,一说真将?青衣吓晕过去?了。 苏霓儿急死了,使?劲掐青衣的人?中、用力拍青衣的脸。 “我就知道你会被吓着,才一直不来?找你!怪我,我马上走,马上走!行不?” 苏霓儿正要放开青衣、喊人?来?救青衣,繁复的袖摆却被青衣拽得死死的。 青衣眉头?紧锁,似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悠悠地睁开眼?,正对上苏霓儿蒙着面纱的脸。 青衣怔怔地瞧着苏霓儿,从一开始的不确定到惊愕再到恍惚,仿若不认识面前的人?。 苏霓儿干脆取了面纱,“还没认出来?么?” 青衣却是猛地一声尖叫。 ——“啊!!!” 苏霓儿急急堵住青衣的嘴,堵住青衣剩下的惊恐,将?青衣抵在冰冷的廊柱上。 幸得这儿偏僻,没什么过往的宫人?,否则真得穿帮了。 苏霓儿对着青衣使?劲摇头?。 ——“嘘,冷静点!” “我不是鬼,我是人?!我没死!” “上次是假的,做戏给你们看的,娘也知道!” 在苏霓儿的再三解释下,青衣瞪大的眸渐渐平复。 苏霓儿适才放松捂着青衣嘴的力道,唬道。 “莫要再喊。再喊,那些道士该冲出来?抓我,你就再也见不到我了!” 听到这句话,挣扎的青衣彻底乖巧了,既不闹也不抖了,直愣愣地凝视着苏霓儿。 苏霓儿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松开青衣。 青衣就这样扑进苏霓儿的怀里?,搂住苏霓儿的脖子,呜呜地哭咽起来?。 “皇太?孙妃......奴婢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好生?劝慰了一番,青衣才渐渐接受苏霓儿还活着的事实,当即表示要搬去?苏霓儿的小院子、要随身伺候苏霓儿! 苏霓儿揽过青衣,“行,依你!不过我还活着的事是秘密,万不可?对任何人?提及,知道不?!” 青衣:“奴婢保证!奴婢守口如瓶,绝不对外说半个字!” 顿了顿,青衣又道,“可?是皇太?孙妃,当时所有?的太?医都说您已经死了,就连皇上也亲自检查过。到底怎么回?事?您详细说说,奴婢好想知道呢!” 苏霓儿,“不急,回?去?我慢慢讲给你听。眼?下还有?正事要忙,你且随我来?。” 苏霓儿领着青衣穿过几条迂回?的长廊和假山,来?到承乾殿前。 有?了青衣的掩护,苏霓儿要想躲避宫人?变得更加容易。 承乾殿前,贵太?妃凄凄惨惨地跪在大殿门外,在风雨中飘飘摇摇。 雨水洗去?她一身的铅华,露出一张过分白皙且娇媚的容颜。 她执着又酸楚地跪在这儿,跪了整整一宿,也没等到新帝陆卫青的半分垂怜。 她似乎快要坚持不住了,低垂着长睫,整个人?虚脱得很,仿若很快就要倒下了。 苏霓儿对青衣说:“你且守着,我去?和贵太?妃说几句话。机灵些,皇上的人?一旦过来?,赶紧催我走!” 也不知陆卫青是不是被烦透了,承乾殿的殿门紧闭着;此刻正逢侍卫换值,大殿门前没有?人?。 不过,很快当值的侍卫就会过来?。 青衣应下,苏霓儿便执着一把油纸伞走向贵太?妃。 晨间的雨比昨夜下得还要大了,颇有?永不停歇的架势。 绘着江南风情?的油纸伞斜到贵太?妃的头?上,在贵太?妃周围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圈。 苏霓儿:“您就算跪到死,他也不会见你的。” 苏霓儿刻意沉着嗓子说话,和平日里?软糯的声音相差甚远。 贵太?妃低垂的眸轻眨,却是没有?旁的动作,更没有?抬头?。 苏霓儿又道,“我有?法子让他改变主意,就看您愿不愿意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5节 贵太?妃猛然抬眸,不可?置信地望向风雨中的苏霓儿。 苏霓儿则望向威严的承乾殿、望向紧闭的殿门、望向龙椅的方向。 陆卫青打得什么主意,她太?清楚。 如殷娘所言,如若重生?一次,还不能改变前世凄惨的结局、还任由歹人?掐着脖子前行,那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味的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一个陈木莲而已,掀不起大风大浪,她背后的陈国辅才是罪恶的根源! 苏霓儿不在乎陆卫青的江山能不能坐稳、能坐多久,却清楚得很,不论是为了殷娘还是自己,绝不能便宜陈国辅那个老贼! 就让她把这趟水搅得更浑些吧! 苏霓儿当然知道,陆卫青此刻就坐在承乾殿大殿的龙椅上,却不知道,陆卫青忽地一阵头?晕,胸腔似堵着一团闷气,怎么都喘不上来?。 陆卫青当即走到窗畔,推开半掩的雕花窗,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陡然,他看见殿外的雨下,立着一抹撑着油纸伞的纤瘦的白色身影。 隔得太?远,雨势太?大,天色又昏暗,陆卫青实在看不清那抹侧颜的模样,只依稀觉得对方的身形好生?熟悉。 那个纤瘦的女子似乎在贵太?妃耳畔说了什么,然后优雅地转身,踏着磅礴的雨水远去?。 陆卫青不敢闭眼?,眼?睁睁地瞧着那抹身影愈行愈远、愈行愈远,几乎快要变成一个看不见的白点。 他急急命宫人?打开紧闭的大殿铜门,疯狂地追向那抹白色身影。 第42章 追妻三 绵绵的秋雨不停, 一阵邪风刮过,承乾殿外的花丛起伏摇摆。本来就焉透了的多彩波斯菊,瞬间被摧残得不成样子。 陆卫青在风雨中癫狂地奔跑, 身后高举着油纸伞的小太监怎么追也追不上。 陆卫青着一身明黄色龙袍, 踏过大理石阶上的水渍, 奔向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 却什么也?没找到。 雨水冲去白衣女子留下的足迹。 蜿蜒的青色石阶上, 唯有卷着残菊花瓣的雨水漫漫。昏暗的天际下,浓云和?雨幕连成一条线, 除了哗哗的雨声?, 周围安静地近乎诡异。 仿若刚才的一切不过是奢望的幻想罢了。 陆卫青抓过一个当值的侍卫, “你可?看见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子经过?撑着一把油纸伞,就在大殿门口!” 侍卫摇头。 事实上,刚才正是换值的时候, 这批侍卫才来到殿外, 的确不曾看见什么白衣女?子。 陆卫青又抓过第二个,“你?” 第二个侍卫还是摇头。 陆卫青抓过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无一例外的,没有任何人瞧见。 雨水打湿陆卫青束着玉冠的发髻,那额间?的黑色碎发贴在白净的脸上, 愈发衬得他?面色如纸、轮廓消瘦。 他?站在漫天的雨里,先是垂眸静立片刻, 婉拒任何人的靠近,然后抹一把脸上的雨水, 幽邃的视线再次望向白色身影消失的方向。 他?蹙着眉, 绘着龙纹的黄色衣摆拂过石阶, 缓缓行至贵太妃跟前,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声?音问她。 “刚才同你说话?的白衣女?子......是谁?莫要诓朕, 朕全都看见了!” 贵太妃跪在雨地里,扬起一张美艳又憔悴的脸。 “皇上,这儿一直只有我一人。” 陆卫青神色怔怔,往后退了一大步,如鹰般犀利的视线落在贵太妃低垂的长睫上,带着瘆人的凉意,似要看透对方披着的这层皮。 他?不知道他?究竟在奢望什么,却极致地想要抓住什么。 贵太妃的声?音又哑又凉,不知是淋了太久的雨染了风寒,还是许久不曾开?口说话?一时间?难以适应。 她没有看陆卫青,而是盯着早已没有知觉的双腿。 “皇上,我这种罪人,还有谁会冒雨来看我一眼呢?” 言下之意确是陆卫青看花了眼。 这里不曾有过白衣女?子,对方更没有同贵太妃说话?。 陆卫青忽地就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肆意张扬、笑得整个胸腔止不住地抖。 终于?,他?停止大笑,直起高大的身子,双手负在身后,狭长的桃花眼不过轻轻一抬,那琥珀色的眸底便是朦胧一片。 “是朕眼花。朕糊涂了。” 她仙逝已有一月,在他?为数不多能睡着的夜晚里,她从不曾出现在梦中。 想来,她恨透了他?,又如何舍得青天白日让他?见着呢? 他?抬眸望向昏暗的天际。 老天爷对他?的恩赐和?悲悯从她离世的那一天起,仿若再也?不曾出现过。 他?到底在奢望什么? 还敢奢望什么! 陆卫青抬脚往内殿走,被贵太妃喊住——“皇上,我同您做个交易!” 半个时辰后,贵太妃从承乾殿出来,伺候她的老麽麽在一旁搀扶着。 老麽麽犹豫道:“贵太妃,您当真想好了?您这个决定,国辅大人要是知道了,会不会......” 贵太妃望向大理寺监牢的方向,泪水迷蒙了双眼,哽咽道。 “此事由不得他?,我......没有选择。” 刚才在承乾殿,她提出交易的条件后,陆卫青先是一怔,然后斜勾着唇角笑得悲切——“敢问贵太妃为何突然转变心意?” 当时,贵太妃是这样回答的——“许是跪得久了,老天爷不忍,垂怜我罢了。” 事实上,她确实得了一位“白衣女?子”的指点,只是那位白衣女?子特意避开?侍卫来见她,且强调不可?对任何提及这件事,她自然不会泄露对方的踪迹。 那位白衣女?子,贵太妃总觉得似曾相识,好似从前在哪见过,甚是亲切。 然,对方的容貌、说话?的声?音和?语调却是极为陌生的。 寥寥数语,仿若能直击她的内心。直到对方消失,贵太妃都沉浸在恍然如梦的烟雨里。 若不是陆卫青急切地追出来、言之凿凿说看到了对方,或许,贵太妃也?不敢确定,尔虞我诈的皇宫,真会有人在危难时刻帮她一把。 贵太妃很是感怀,回未央宫换了衣裳,来不及歇口气,径直去了大理寺监牢。 能够让她和?莲儿见上一面,已是陆卫青目前能做的最大的让步。 * 苏霓儿回了仁寿宫的秘密小院子。 出去在雨幕里走了一遭,裳裙的下摆多少沾了些?泥土和?水渍,湿漉漉的黏在身上,不舒服得紧。 她泡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裳,窝在窗边的软塌上看院子里淅淅沥沥的秋雨。 也?不知贵太妃听进去了没有。 当时,她撑着油纸伞和?贵太妃说话?,忽地感受一道强势又灼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这道视线太过熟悉,她便是不回头,也?知道是谁。 于?是,她匆匆交待几句,往天幕的方向离去。 那是一个长下坡,石阶的拐角处是迂回的长廊。 得益于?前世她对皇宫的熟悉,很快便甩掉急急追出来的陆卫青。 窗外的秋雨绵绵,秋风除了凉意,还有些?凄凄的萧瑟。 苏霓儿丰i润的下巴磕在冰凉的窗棱上,生硬的触感有些?疼。 疼得好。 疼痛让她清醒地意识到,皇宫并非久留之地。 待陈国辅的事解决了,待殷娘缓过这段日子、彻底没了心结,她还是会回到自由自在的市井之地。 那儿才是她的向往! 这般想着,青衣进来了。 青衣将打湿的油纸伞放在屋外的檐下,又在石阶上刮了鞋底的泥,探向软榻上懒懒的苏霓儿。 “您猜猜,我们走后,皇上做什么呢?” 苏霓儿拉过薄裘盖在腰间?,打了个哈欠,随口一问,“难不成要掘地三?尺把我挖出来?” “不,您误会了,皇上呀,压根没把您当人看!” 青衣顿了顿,随即吐了吐舌头,笑道,“呸呸呸,瞧奴婢这张嘴!奴婢是说啊,皇上多半以为自个见到了您的鬼魂!” 贵太妃离开?承乾殿后没多久,皇上招来钦天监卜卦算命,又唤来佛恩寺的高僧念经,念的是超度经,黄色符纸上写的经文正是苏霓儿的生辰八字和?名号。 此刻,承乾殿外热闹着呢。 苏霓儿听罢,仔细地分?辨,隐隐有锣鼓宣天的声?响传来,就在承乾殿的方向,隔着厚重?的雨幕,听不太真切,却是真实存在的。 苏霓儿便沉默了,许久没有说话?。 自她“死后”,除了乱葬岗扒坟,陆卫青并未在人前表现出对她的思?念或是在意。 像这种诵经超度的行为,更不曾有过。 宫里规矩颇多,缅怀和?祭奠亡者更是讲究。 除了特定的日子,任何人不许私自烧纸或是请道士、圣僧等做法。 就连太后殷娘,也?只是在仁寿宫给?苏霓儿立了一份牌位罢了。 至于?陆卫青今个反常的举动...... 苏霓儿笑得甚是不屑:“心中有愧的人,多怕冤魂索命。纵然他?是帝王,也?不过寻常人罢了。” 青衣不这样认为,想说皇上大抵是思?念心切。 皇上对皇太孙妃到底有多重?的情谊,青衣瞧得真切,只是两人之间?的事,不是一个婢子三?言两语能说得清的。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6节 青衣给?苏霓儿捧了盏热茶:“您分?析得对!就算您拒绝了皇上的情谊,他?也?不该把您的‘尸身’扔到乱葬岗,太过分?了!换做奴婢,一辈子也?不原谅他?!” 小姑娘信誓旦旦的“推心置腹”,惹得苏霓儿直笑,低沉的心境也?好了许多。 苏霓儿:“你呀,以后这种话?莫要再说,小心隔墙有耳。对了,准备一下,晚上我要去趟景阳宫。” 景阳宫是苏霓儿前世住了三?年的地方,听说现在荒芜了,无人打理。 正好,她想去看看。 * 大理寺监牢,贵太妃在老麽麽的陪同下见到陈木莲。 不过关了两日,娇生惯养的大小姐便没了昔日的神采。 她穿着统一的囚服,泛黄且发旧;头上的金簪早不知被谁抢走,斜到一边,松松散散的,愈发衬得她整个人失魂落魄。 见着贵太妃,陈木莲“哇”地一声?大哭,喊了一声?“......干娘!” 贵太妃将陈木莲搂在怀里,哽咽许久也?说不出一句话?,只不断拍抚陈木莲的后背。 贵太妃捧起陈木莲的脸:“孩子,受苦了。他?们......有给?你用刑么?” 陈木莲摇头。 毕竟是陈国辅的掌上明珠,私下肯定有打点。 即便是皇上关进来的,狱卒也?会看在各方面的关系下,不为难陈木莲。 贵太妃:“那就好,那就好。” 陈木莲,“干娘,您是不是来带我出去的?我爹呢?我爹怎么不来看我?皇上他?欺负人,干娘,皇上欺负我!” 想起自个入狱,陈木莲还是觉得委屈。 至于?陆卫青说的那番话?,她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 她发誓,她真的不认识什么“霓儿”,更不曾见过那人,又从何“挑拨离间?”两人的关系呢! 贵太妃急急捂住陈木莲的嘴,暗示对方别说话?。 “莲儿,今时不同往日,你莫要多言,更不得辱骂皇上。干娘答应你,定会将你救出去,你且多呆一段时日。” 陈木莲听到此话?,憋了两日的委屈一下子就爆发了。 她拂开?贵太妃的手:“他?还要关我多久!我明明是无辜的,他?凭什么这么对我?难道上京就没有王法吗?” 贵太妃瞥了眼不远处守着的狱卒,想让陈木莲声?音小点,奈何对方就是不听,越说越来劲、越说越生气。 “是,我承认当时我鬼迷心窍,想要缨儿难堪。可?是他?不是提前预料到了么?差点害得我和?世子表哥......” 陈木莲顿住,委屈得泪眼汪汪,“这件事我已经知错了,爹爹也?罚我了,他?为何一直揪着不放?再说了,缨儿毁了我的及笄宴、万般讽刺我,我找谁说理去?我不也?没追究么!” 陈木莲边哭边数落,说到伤心处将陆卫青的祖宗十八代都问了个遍。 她自幼便是这般傲娇的脾气,受不得半点委屈,遇见这样的状况,已然不在她的承受范围内。 贵太妃拿她实在没辙,只好给?老麽麽使眼色,塞了好些?银子给?狱卒,让狱卒们装眼瞎、装耳聋,莫要将今日之事说出去。 贵太妃去拉陈木莲,陈木莲不理;贵太妃又拉,陈木莲还是不理。 两人拉拉扯扯中,陈木莲一个踉跄,不小心跌在地上,露出白皙的后腰。 囚服单薄,只有一层,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稍有不慎就露了腰部的春光。 陈木莲生得美、身段又好,纤腰自是不盈一握,白白净净的,没有任何的胎记或是秽物。 贵太妃忽地往上翻陈木莲的囚服,又将陈木莲的囚裤往下扯了些?,疑惑道。 “莲儿,你后腰处不是有朵红莲的么?咋不见了?” 那朵红莲,是贵太妃当年亲手用银针刺上去的。 贵太妃记得真切,刚出生没几日的婴儿,受不得疼,啕嚎大哭,哭得贵太妃的心都碎了。 陈木莲往后瞧了一眼,瞧不到,也?没瞧的心思?,“什么红莲?干娘是不是记错了?莲儿身上从来没有红莲啊。” “怎么会没有呢?”贵太妃急了,“正因为你腰上有朵红莲,干娘才给?你取名叫‘莲儿’。不小,巴掌大的一团,就在你的左后腰上!” 陈木莲哪里在乎什么红莲不红莲?不耐烦道,“干娘,真的没有!要不您再看看?女?儿都快烦死了,您还跟我说这个!” 若是寻常陈木莲这般说话?,贵太妃定会依着陈木莲的性子,不再惹对方生气。 可?今次不同,贵太妃不仅反复仔细地检查,还喊来老麽麽一同瞧了又瞧。 等到出了大理寺监牢,贵太妃握着老麽麽的手,带着哭腔震惊道。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老麽麽也?是一头雾水,宽慰道,“贵太妃,您先别急,咱们回宫后再仔细想想!” * 临近黄昏的时候,绵绵的秋雨终于?停了。 夕阳的余晖从山的另一头照过来,照在洗涤过的皇宫,让这座古朴且奢华的皇城多了几分?金色的暖意。 苏霓儿在去景阳宫之前,院子里来了位老熟人——狗子。 狗子得了太后殷娘的准许,准许他?来看望苏霓儿。 院子里的小石桌上,苏霓儿让青衣摆了美酒和?各式菜肴。 这是她“死后”,她和?狗子头一回在皇宫见面。 苏霓儿给?狗子倒满酒:“多谢狗子哥帮忙,霓儿感激不尽!” 狗子连忙摆手,“哪里哪里,顺手的事,莫要记挂。” 两人聊起从前的趣事,又聊起分?别的这些?年,天南海北的,好不熟络,只是言语间?,狗子不住地叹气,似是有话?要讲,却不敢讲。 苏霓儿:“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没事,你说呗。” 狗子欲言又止,“没,我就是单纯地想来看看你,看看你长胖了没、身子养好了没。” 苏霓儿立即从石凳上站起来,在狗子面前转了几圈。 “怎么样?胖了没?我长了好多肉呢,从前的衣裳都快穿不得啦!” 苏霓儿笑着,凑近狗子,“别装了,有话?直说有屁快放!咱俩从小玩到大,我还不了解你!” 就是一个藏不住心思?的人! 尤其在她面前,从来没什么隐藏。 狗子就笑,放下碗筷,也?不装了,直言道。 “我想说你乐得安生,有个人倒悲得很,真以为你死了,悲得茶不思?饭不想、悲得不眠不休瘦了一大圈。霓儿,你真就打算瞒人家?一辈子啊?” 狗子口中的“人家?”是谁,苏霓儿心知肚明。 苏霓儿冷着脸:“你要是替他?说情就算了,我不想听。” 狗子愣住,“......真不听啊?所谓长兄如父,我多少大你几岁,和?你说道说道也?是该的。” 苏霓儿:“听,狗子哥说什么我都愿意听,就是不想听和?他?有关的。” 淡漠且疏离的态度颇有些?不耐烦了,再说只会徒增伤感。 狗子叹气:“上午你去过承乾殿吧?利用换值的空挡,恰好躲过侍卫们?” 苏霓儿的心“咯噔”一下,既没承认也?没反驳。 狗子又道,“别担心,该做的打点我已经打点了、该抹去的痕迹我也?抹了。别急着感谢我啊,我这不寻思?着,你要是被发现了,我可?是欺君之罪,会被砍头的!” 话?是这么说,可?狗子的用心良苦苏霓儿还是晓得的,无外乎希望她能过些?安宁的日子、过些?她想要的日子。 只是龙椅上那位近乎癫狂的自我折磨......会让狗子不断反省,到底自个帮苏霓儿“瞒天过海”是对还是错。 苏霓儿:“不管怎么说,狗子哥都是天下最好的哥哥!来,霓儿敬你一杯!” 狗子仰头喝下酒,看着苏霓儿唇侧的笑意,将来前憋了好多劝和?的话?通通咽了回去。 有些?时候,情谊这玩意儿真是伤不起。 明明一方痛苦得要死,另一方早已潇洒地放下。 狗子离去后,苏霓儿去了景阳宫,让青衣在景阳宫的外头守着。 景阳宫修建了许多年,是历任皇后居住的殿宇。 上任皇后,也?就是陆卫青的皇祖母,曾经在这里生活过。 皇祖母离世后,这里就荒芜了,成了没人打理的废旧宫殿。 半人高的杂草丛生,无人修剪的蔷薇花在宫墙上肆意地攀爬。院子里的老井已经枯了,里面没有水,井底也?没有斜挂在残枝上的弯月。 至于?井旁的那棵石榴树,枝头上挂了几个算不得红润的小石榴,若是不注意看,很难被发现。 前世,苏霓儿被困在这里三?年,日日守在寂寞的窗棱前,盼着陆卫青踩着渐落的日辉归来。 那些?孤单又落寞的日子啊,成了苏霓儿不愿回首的往事; 而这座世俗女?子最向往的殿宇,成了束缚她的牢笼。 苏霓儿走过蜿蜒的长廊,踩过厚实的黄色枯叶。 雨后的院子,多了一丝腐败的酸味,混在淡雅的蔷薇花里,被秋风一吹,便散了。 夜色降临、银辉不浓。 苏霓儿穿过半掩的朱红色铜门,徐徐走到破旧的窗棱前,如同前世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盯着头顶的残月发呆。 就在这时,院外想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一抹高大的男子身影踏着月色而来。 他?“吱呀”一声?推开?生了锈的院门,手里拿着一壶桃花酿。 苏霓儿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上。 第43章 追妻四 苏霓儿没想到陆卫青来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7节 陆卫青不是该在承乾殿么? 今个道士作法?、圣僧念经, 他不该忙着么?还有闲心来景阳宫? 苏霓儿第一反应是跑。 离开景阳宫的出口有两?道,一道是前门,被?陆卫青堵住了;另一道是后门。 苏霓儿自然晓得后门的出口在哪, 可是黑灯瞎火的, 不免碰到地上的金鼎或是缺了腿的木凳, 乒乒乓乓的, 引得陆卫青追来可麻烦。 苏霓儿稍稍侧过身子, 躲在窗棱边上的阴影里。 窗棱边上有一面厚重的帘子,虽是常年不用?有些发霉, 但遮掩身形还不错。 青衣就在景阳宫外头, 见着苏霓儿长?时?间?不出去, 定会想法?子来寻她。 等等看吧! 院子里的陆卫青先是站在高墙旁的蔷薇花下,盯着杂草堆里的青色螳螂,垂眸静默了一会儿。 那螳螂似在吃食, 挥舞着锋利的锯齿爪子, 使劲把一只青虫往嘴里送。 许是太过专注,愣是对旁侧的高大身影毫无反应。 陆卫青斜勾了唇角,也不知?在叹气什么,仰头喝了口桃花酿, 身形一动,轻飘飘地落在石榴树上。 那吊着的红色石榴微晃, 树叶上的雨滴便?往下落。 石榴树下的不远处,有一口没有水的枯井。 陆卫青斜倚在树干上, 修长?的指勾了桃花酿, 望向树梢上挂着的残月。 他自言自语, 神?色很是悲切。 ——“他们说,紫藤花开, 四十九月不败,能锁冤魂;” “他们还说,穿着红衣殉情,黄泉路上不忘前世。” 陆卫青晃了晃酒壶,轻嗤,“骗子。” 若是当真如此,他们重活一次后,为何独独要让霓儿记得所有?而他什么都不记得? 在历尽千帆、物?是人非之后,为何又留他一人幡然醒悟? 想来奈何桥上,他一定喝过孟婆汤,而她没有。 所谓的轮回,不过是再受一遍苦难罢了。 霓儿走后的日日夜夜,他竟一回也没梦到她。 他狭长?的眸微眯,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尾瞬间?染上湿意?。 “这回我没那么笨了。” 陆卫青举起手中两?块碎了的玉佩,在月色下合在一起。 那通透的玉质,没有因为中间?的裂缝变得污浊,反而有一种残缺的美。 他随意?地晃着玉佩,左脚斜搭在树枝上,笑得很是惆怅。 “从前我太执着,执着大好山河,执着你一定等得到那一日。” “我错了,我不该让你等的。” “四十九月......太久了。” 低沉的男中音忽地变得暗哑,却也只是一瞬,很快被?他用?桃花酿掩下。 窗边阴影里的苏霓儿,完全听不懂陆卫青话中的意?思,却能听懂他言语中的悲痛。 她心中说不清什么滋味,愤恨和酸楚混在一起,将?她整个人淹没。 迟来的深情算什么? 从前她在景阳宫等他的时?候、从前她被?莺莺燕燕挑衅折辱的时?候、从前她被?文人墨客指着鼻梁骨谩骂的时?候。 他去哪了?去哪了!!! 陆卫青还在继续说着。 ——“今日承乾殿前的白色身影......是你,对么?”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你放心,那些人欠你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他话头一转,气势陡然变得凌厉,滚动的喉间?尽是嗜血的杀意?。 “虽然你很想他死,不过,他现在死不得。他知?道你的生父生母尚在!” 窗子边上的苏霓儿狠狠一怔。 陆卫青口中的“他”是谁,她自然清楚。 是陈国辅! 陈国辅不是说她的生父生母已经死了么?莫非从前是诓骗她的? 有关苏霓儿的身世,她真的伤透了。 前世在承乾殿上,文武百官列举了五项苏霓儿不配为后的罪证,其中一样是“丧妇之女”,直指她卑微的出生。 所谓丧妇之女,说的是那些幼年没有母亲的人,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的教育,会缺乏教养,无论是品性还是行事,皆无大家之秀。 苏霓儿晓得这是她无论怎样都抹不去的,曾一度铁了心要找到生父生母,证明自己是有“母亲”的人。 在她万般艰辛的调查下,她发现她是被?陈国辅扔在东巷的,也晓得陈国辅同她多?少有点关系。 她甚至查过陈国辅,发现陈国辅的母亲姓苏。 苏霓儿一度怀疑她是陈国辅的远亲之类的。 可陈国辅如此恨她,让她推翻了此想法?,认为陈国辅和她的父母多?有仇怨。 她放下身段,低声下气地去求陈国辅,求陈国辅告知?她的身世。 陈国辅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还变着方子让她做了许多?傻事,到了最后却只用?一句“你父母早已客死他乡”,就把她打?发了。 故而重生后,便?是陈国辅说得再天?花乱坠,她也不信了。 也不知?陈国辅是不是用?了同样的手段迷惑陆卫青? 陆卫青似是坚信一定能找到苏霓儿的生父生母,近乎用?一种宣誓的语气沉沉道。 “你再等等,我很快就会查到你父母的下落,很快!” “我很快就杀了陈国辅给你报仇!” “到时?我了无牵挂,到时?......” 剩下的话他难以开口,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他左臂枕在脑后,身子往后仰,不粗的树枝就往下斜。 他睁眼看着头顶的弯月,想起上午雨幕中看到的白色身影,微醺的眼角更湿了。 “他们说尸骨不在的人聚不了魂。假的。你不是来过了么?” 他在乱葬岗苦苦搜寻多?日,也找不到她的尸身,哪怕是半截相似的骨头也没有。 他唯一能想到的,是食人的秃鹫抓走了霓儿,不知?在哪个山头吃食了她的身体?。 尸骨无存且不得下葬,用?佛家的话说是受了极刑之苦,死后聚不了魂,永远飘荡在人间?,更不得入轮回。 陆卫青琥珀色的眸子变得黑沉,眸底掠过一抹悲凉,指尖深深地陷入肉里。 从没有哪一刻,他像现在这般恨过自己! 他冷笑,呵呵的声音极为可怖。 骨子里嗜血的男人,便?是对待自己也绝不会手下留情。 “霓儿,我欠你的,会还!” 一滴绝望的清泪从他眼角滑落。 他有些醉了,不然怎会胡言乱语说那么多?呢?明明霓儿听不见,也不愿听见。 他自嘲般轻笑,“所有人都说上午是我看花了眼,我不信。” “霓儿,若是这世间?真有‘魂魄’一说,你让我再瞧上一眼。” “我不贪心,一眼便?够了。” “哪怕是梦呢?” 喃喃低语间?,一道带着寒意?的夜风拂过,吹起窗边厚重的帘子,露出一道立在阴影里的纤瘦侧影。 如梦似幻、如真似假。 陆卫青就笑了,手中的桃花酿不知?不觉落在地上。 ——“真好,我做梦了。”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自打?霓儿走后,他从未有哪一刻如此轻松过,头一偏,从石榴树上栽下来,栽在树下的杂草堆里。 他醉得不省人事,唇侧始终勾着一抹浅浅的笑。 * 因着陆卫青醉酒,苏霓儿很顺利地后门逃离了。 第二日,皇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皇上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景阳宫,命宫人修缮,还命道士在景阳宫的院墙外贴满黄色的符条,且规定除了翻修的宫人任何人不许进?入。 据说那些符条是用?来锁冤魂的,至于锁谁,宫人们大抵猜得到。 又是请道士又是锁冤魂,难免不让人瞎想。 一时?间?宫里人心惶惶,莫说皇上不许靠近景阳宫,便?是够胆的,也巴不得绕着弯走。 皇上呢,会时?常去景阳宫,查看景阳宫翻修的进?度。 陈国辅已许久不曾上朝,因着他的影响,好几个大臣也不来了,大有集体?罢官之意?。 这日,左想右想也想不通的贵太妃,决定亲自出宫一趟,找陈国辅问清楚。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8节 宫外,陈府。 书房里的陈国辅原本在和属下商议事情,商议的是十万大军即将?入关的事,看见贵太妃来了,忙挥手让属下离去,将?贵太妃请进?屋。 陈国辅:“表妹,你怎的来了?放心,莲儿受不了几日的苦了,至多?半月。” 陈国辅说他已写信给边疆的吴将?军,让其领着十万大军归京,助他杀入皇城、取下陆卫青的狗头、救出莲儿。 吴将?军是陈国辅的旧部,多?年来一直听命于陈国辅,安守边疆。 说到底,陈国辅也不想背着“叛变”之名登上九五之鼎,成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帝王、被?世人臭骂,才会苦苦设计八年前的东宫之变。 陈国辅:“那蠢儿简直可恨!亏得老夫一心待他,他竟没有半分的感?恩之心!” 提及陆卫青,陈国辅恨得牙痒,只怪自己当初看走了眼,以为对方是个“乖巧可控”的木头人,谁知?竟是头喂不熟的狼! 贵太妃晓得陈国辅在谋划。 心肠狠毒的人,怎么会坐以待毙呢? 贵太妃:“表哥,我来寻你,是为了另外一件事。” 贵太妃说,她替莲儿算了一卦,卦象上显示,莲儿此劫难逃,唯有用?出生时?的布衣施法?,才能破此局。 故而她是来问陈国辅要莲儿出生时?穿的布衣。 上京有个不成文的习俗,孩子出生后,接生婆会用?事先准备好的一块白布裹住孩子。 等到孩子将?来百年归土,这块白布会一起入棺,大有来去之意?。 这块白布称为布衣。 故而父母会将?孩子的布衣留下,不轻易示人。 陈国辅闻言先是一怔,想了想,才道:“此物?一直由你嫂子保管,我让她取来。” 贵太妃应下,又说,“千万别弄错了。弄错了,作法?可就没效了。” 陈国辅命人拿来陈木莲的布衣,用?一个黄花梨小木箱装着,看样子颇有些年头。 贵太妃打?开小木箱,拿出布衣看了又看,然后仔细地叠整齐放回原处,说作法?的圣僧在佛恩寺等着,迟不得。 贵太妃和陈国辅客套了几句,领着老麽麽离去了。 等出了陈府,贵太妃拉着老麽麽一起坐进?软轿。 堪堪放下帘幔,贵太妃便?瘫软着跌倒在软座上,将?怀里捧着的小木箱狠狠地砸在一旁。 那不是莲儿的布衣! 不,准确的说,那不是她要找的布衣! 十五年前,已为人妇的贵太妃有了身孕,可被?当年的圣上、也就是现在的无上皇瞧上,强行掳到宫中。 而她的夫君,亦被?贬去边疆。 她费尽千辛在宫中产子,却苦于无法?抚养,恰好表哥陈国辅有意?帮她,她便?将?襁褓中的孩子交由陈国辅。 这个孩子,就是她认作干女儿的陈木莲! 她以为是,一直以为是! 直到那日在大理寺监牢,她在莲儿的后腰处没有看到红莲——当年她亲手刺的红莲,才生出了异样的想法?。 可这个想法?太恶毒了,她根本不敢相信! 所以她翻来覆去,不敢下定决心来找陈国辅,就是抱着那么一丁点的希望! 可她唯一的希望都破灭了! 她留给孩子的布衣上也有一朵不显眼的红莲,而陈国辅拿给她的这块布衣白白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陈木莲不是她的孩子,不是!!! 那她的孩子去哪了? 被?陈国辅掐死在襁褓里,还是被?扔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小巷子? 她甚至不知?道她的孩子是否还活着!!! 那个陈国辅啊,欺骗了她十五年、蒙骗了她十五年,甚至利用?“莲儿”要挟她,让她在八年前干了如此糊涂的事! 他简直不配为人!他就该下地狱!! 而她十分清楚,既然对方瞒了她十五年,是绝对不会轻易告诉她孩子的下落的。 唯有,唯有让他陷入永不翻身的绝境、唯有让他尝到失去至亲的痛楚,才有机会得知?她孩子的下落、才能报她这十五年错失亲子的痛楚! 贵太妃温雅的双目全是发泄不了的恨意?。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这样恨一个人、恨到近乎失去理智,恨到让她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她咬破手指,用?鲜血写下几行小字,裹成小条,然后取下她头顶的一支金色发簪,用?力一拧,露出发簪中间?的一个空洞。 她将?字条塞入金色发簪,再将?发簪交给老麽麽。 “速速交给吴将?军,要快!” * 承乾殿,清袂照常向陆卫青汇报太后的日常。 太后每日作息规律、情绪平稳,生活习惯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只是最近爱上了吃各式各样的鱼,总嫌御膳房的厨子做得不够味,会命人去宫外买回来吃。 陆卫青:“鱼?” 清袂点头。 陆卫青幽邃的眸微暗,很快便?想通了缘由。 “太后是不是每日会在缨儿的牌位前放些吃食?” 清袂点头,陆卫青又道,“去鸿记家私买份桂花鱼,送至仁寿宫。” 自霓儿走后,太后虽极少表现出悲伤,可当儿子的清楚,她心底的痛不比谁少,只是强撑着罢了。 她哪里是喜欢吃鱼,不过是过于思念霓儿,以物?思人而已。 很快,鸿记家私的桂花鱼送到了仁寿宫。 太后命何妈妈象征性地摆了一会儿,在缨儿的牌位前受了些“香火气”,然后和何妈妈一起穿过暗道,去往另一边的小院子。 小院子里,苏霓儿和殷娘面对面坐在石凳上。 苏霓儿爱吃鱼,殷娘晓得,总是变着花样叫御膳房做,可就是做不出苏霓儿想吃的味道。 苏霓儿停不下筷子。 今日的桂花鱼,又美又鲜,可口得很! 苏霓儿:“娘,这是鸿记家私的桂花鱼吧?” 殷娘笑着,“瞧你小嘴儿挑的,吃出来了?” “那是,”苏霓儿又夹了块鱼肉,“只有鸿记家私的桂花鱼才是这个味!” 殷娘笑得更开心了,给何妈妈使了个眼色。 何妈妈忙说:“皇太孙妃,这可是皇上送来的,特意?送来给您的!” 苏霓儿唇边扬着的笑瞬间?就跨了。 她放下碗筷,用?绢子擦了唇侧的汤渍,“吃饱了,不吃了。” 殷娘指着漆盘里还剩下大半的桂花鱼,“怎就吃饱了?还没吃多?少呢!” 苏霓儿佯装积食摸了摸肚皮,“嗨,最近吃得多?,不消化。” 殷娘则和何妈妈对视一眼,叹一口气不说话了。 一旁候着的青衣更是无奈,赶紧收拾漆盘,将?这条让皇太孙妃“心烦”的桂花鱼扔远些。 日子就这么混着,没什么好事也没什么坏事。 一切平静得近乎诡异,似极了暴风雨来临的前奏,黑沉得可怖。 陆卫青时?常会去景阳宫。 在他的监管下,景阳宫很快翻修完毕,和从前繁盛的样子几乎无差。 工匠离去后,陆卫青迷上了种花、种紫藤花。 他会在景阳宫的院子里种大量的紫藤花,也不要谁帮忙,从挖土到种植、再到施肥浇水,他全都亲力亲为。 他将?紫藤花的枝条折成各种奇怪的形状,有点类似于八卦图的样子、又有点类似于渔网的形状,总之很怪异。 偶尔会有钦天?监的人路过,看到后大为震惊,也不知?私下和陆卫青说了什么,总归从承乾殿出来的时?候,无一例外摇头叹气。 更有甚者捶足顿胸,大喊“国之将?亡”的鬼话。 的确,“国之将?亡”这种事很快就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陈国辅的叛变会来得如此早。 第44章 追妻五: 戊几年?十月二?十七日, 驻守边疆的吴将军领着十万兵马到达上京城门外。 浩浩荡荡的将士,手持长矛、身着甲胄,踩得?地面黄土飞扬。 陈国辅带着十几个朝中大臣和随侍, 即日赶往承乾殿。 消息传到仁寿宫的时候, 殷娘正在和苏霓儿一起用早膳。 殷娘将筷子“啪”地一声砸在石桌上, “那个?老贼终于忍不住了!招十万将士回京干什么?不就是为了逼筠儿退位么!” 殷娘气势沉沉, 问?汇报消息的青衣, “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青衣:“回太后的话,皇上在承乾殿批阅奏折, 见陈国辅和十几个?老臣未经?通传强行入殿, 也没生气。看样?子, 似乎不是很急......” 青衣说?这话的时候,激动得?结结巴巴,额间的虚汗淋漓。 虽然这些是当值的小太监转述给她的, 可她一想到那个?情景, 就紧张到浑身发颤!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79节 陈国辅未经?通传强行入殿,明显不把皇上放在眼底,且是有谋而来! 整个?皇宫都在说?,皇上这回怕是凶多吉少! 殷娘却不以为意, 笑着?看向苏霓儿。 “我儿素来不打?没准备的战。走,缨儿, 陪娘一起去前面看看,看那老贼是如何死的!” 恰好?苏霓儿也有此意, 挽上殷娘的胳膊, “行, 女?儿陪您!”,又对青衣说?, “把我的披风拿来,我收拾收拾。” 青衣面露难色,隐隐担心承乾殿会有变端,心头总是不安,却也不敢公然反对两位主子,顺从地拿了披风,又用眉黛替苏霓儿描了眼角。 苏霓儿隐在厚重宽大的披风里?,将头藏在披风的帽檐里?,又用面纱遮住娇媚的容颜,只露出一双秋水般的眸子。 苏霓儿跟在太后身后,被何妈妈青衣夹在中间。 隔得?远了,只依稀能看到几人中一抹纤瘦的身影。 几人去往承乾殿。 承乾殿的前殿是皇上批阅奏折和会见大臣的地方。 在前殿龙案的后方,有一间不大的茶室,里?面摆放着?矮几、软塌和卧椅之类的,是皇上疲乏了临时休憩的地方。 苏霓儿跟着?殷娘从前殿的后门入了茶室。 隔着?一道不厚的墙,透过虚掩的铜门,苏霓儿看到大殿上的情景。 以陈国辅为首,十几个?朝中重臣手?持佩刀站在殿下,气势凌人地指向龙椅上的陆卫青。 朝堂有明文规定?,所?有大臣不得?携带佩刀进殿,否则以谋反处之。 他们明知故犯,狼子野心显而易见。 陈国辅怒骂:“忘恩负义的东西!亏得?我这些年?对你这般好?,到头来也只是养了一头白眼狼!莲儿有何过错,你非得?要她的命?你所?做种种,不过是针对我罢了!” “第一个?是我,接下来是谁?是兵部尚书?还是刑部尚书??是大理寺还是督察院?” “陆卫青,你过河拆桥、兔死狗烹,委实难当重任!” 陈国辅的跟随者也齐声道,“对,难当重任!” 陆卫青坐在龙椅上,悠闲地翻阅手?中的奏折,遇上有疑问?的,会停下来批注一二?。 听见陈国辅等人的斥责,也没生气,更没抬头,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过,只轻飘飘道。 “还有么?” 冷淡平静的语气似乎在谈论一件多么寻常的事,毫无被逼迫的窘境或是慌张。若是第一次认识陆卫青的人,定?会被他从容的气场吓到,可陈国辅不同。 陈国辅太了解他了。 越是危险的时候,陆卫青越是镇定?! 陈国辅:“十万兵马已达城外,你若主动退位,我尚可留你一命!” 其他跟随者也道,“退位!退位!!” 陆卫青缓缓放下奏折,看向盛气凌人的闯殿者,呵呵一笑,笑得?极为可怖。 “一个?两面三刀的卑劣小人,有何资格和朕谈‘情谊’?” 陆卫青起身,走向大殿,走向连连后退的陈国辅。 那琥珀色的眸底涌起滔天恨意,却又很快被他掩下,变成嘲讽和悲悯,冷冷地看向对方,如同看向一只死到临头却浑然不知的蝼蚁。 “你制造伪i证陷害东宫谋反,让东宫一夜之间天翻地覆;你花言巧语蒙骗太上皇,让太上皇出走巴蜀且力?保东宫不被牵连。” “结果?呢?是你,是你故意歪曲无上皇旨意,执意将东宫近两百人斩首!还在巴蜀设下埋伏,企图残害父亲!” 陆卫青字字如珠、字字诛心。 那些做梦都不得?安宁的过往啊,让他八年?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在痛苦和折磨中渡过,让他发了疯地想要将面前的人碎尸万段! 不够,这些远远不够! 他受过的苦、遭遇的磨难,陈国辅拿什么还?还不清!!! 面对陆卫青的述说?,十几个?老臣面面相觑,又看向陈国辅,似是不信。 陈国辅也不在意。 早在陆卫青执意要将莲儿压入大牢的时候,他就已经?料到陆卫青怕是知晓了这些。 陈国辅:“莫要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无凭无据,你以为世人会信么?!” 陆卫青忽地笑了,幽邃的目带着?瘆人的凉意,叫人无端端后背生凉。 “放心,你要的罪证已经?齐了,不枉你费心。至于你蓄意谋反、且在无上皇的汤药里?下毒......株你九族不为过。” 陆卫青语气无波,白净的面容没多少表情,却叫陈国辅往后退了一大步。 陈国辅:“你?是你将无上皇的汤药换了!” 若非不是,那个?老东西岂会苟延残喘至今! 陈国辅话一出,意识到什么的老臣们纷纷生出惧意。 陈国辅见人心将乱,蛊惑道,“怕什么?反正他快要死了,是非对错由不得?他!” 众人听罢,方才稳了叛i变的心。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既已如此,毫无退路可言! 陆卫青却是轻嗤,看向面前的乌合之众。 “不过是看在你们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让你们死得?明白些罢了。” 话落,几十个?提前埋伏的禁卫军,从暗处飞身而下,刺向大殿上的老臣们。 那些手?持佩刀的老臣,即便有随侍护着?,也难挡身手?敏捷的禁卫军。 直到这一刻,他们才恍然大悟,为何他们能一路通行无人阻拦?为何一直以来皇上对他们的罢朝不闻不问?? 原是结局已定?。 刀剑交错、鲜血淋漓,很快十几个?老臣和大部分随侍伏法,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绒花地毯上。 后头茶室的殷娘、何妈妈和青衣鲜少看见这般残忍且恶心的画面,忍不住作呕,苏霓儿倒似见惯了,一双愤恨的眸子直直地盯着?陈国辅。 陆卫青没急着?杀陈国辅,反倒让禁卫军退下,独独留下陈国辅和几个?喘着?粗气的随侍。 陈国辅瞥一眼满地的死尸,往地上吐了口唾液,侧眸看向殿外,不耐道。 “吴常,还不出来!” 吴常是边疆吴将军。 陈国辅自然不会蠢到带几个?文官进殿。 带这帮老臣一起,无非是为了荣登九五之鼎时有人见证,吴常及吴常手?中的上百个?死侍、背后的十万大军才是倚靠。 那个?蠢货,躲在外头看热闹么?竟不出手?帮忙! 一个?高大魁梧、满脸络腮胡的中年?男子走进来。 此人正是吴常吴将军。 多年?的边关生活,吹得?他皮肤黝黑、外形粗狂。在经?过陈国辅身边的时候,他看也没看,径直朝着?陆卫青恭敬跪下。 吴将军:“臣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国辅一惊,看向地上的吴常,“你什么意思?” 吴常得?了陆卫青允许后,起身走向陈国辅,尚未言语,一把锋利的宝刀直接横在陈国辅的脖子上。 陈国辅,“吴常,你疯了!” 吴常,“疯的人是你!你企图谋反,罪该当诛!” 陈国辅两腿发软,后背冷汗淋漓,面上却是不显的,痛斥道。 “你想清楚了!你以为你倒兵相护,他就会放了莲儿么?你忘了莲儿还在大理寺监牢、忘了莲儿是谁的孩子?忘了这些年?我是如何养育莲儿的!” 吴常听罢不仅没有半分悔意,好?似被刺伤的猛兽,忽地一拳狠狠打?在陈国辅的心口,将陈国辅打?倒在地上,猛吐了一口鲜血。 吴常又将宝剑指向陈国辅的心口。 吴常:“你个?畜生,莫要和我提孩子,你不配!” 数日前,吴常收到贵太妃递来的血书?,金色发簪里?的字条只有一行小字——“她不是我女?儿。速回,杀!” “她”指的是谁,吴常不用想也能知道。 稍稍思考片刻,便将事情猜的七七八八。 没错,他就是贵太妃入宫前的夫婿。 两人感情甚笃,不料无上皇横插一脚,苦命鸳鸯不得?不分离。 远走边疆后,他日日借酒消愁,岂料有一天竟得?知自个?还有骨肉在世,心下顿时生了活的希望,同时对抚养爱女?的陈国辅感激涕零,唯求某日能报答一二?! 谁知陈国辅竟偷梁换柱,用自个?的孩子假冒他和贵太妃的女?儿,骗了他们整整十五年?! 这其中的憋屈和愤恨谁能懂?谁能懂! 吴常的宝剑刺入陈国辅的心口,却故意刺偏了几分,让对方死不得?却能感到剑在肉中横搅的痛。 吴常:“陈木莲不是我女?儿!我女?儿在哪?你把我女?儿扔去哪里?了!” 吴常愤怒的咆哮在大殿激荡,震得?头顶上的房梁抖落了一地的灰。 陈木莲是贵太妃的“亲生女?儿”,此事早在皇宫传了个?遍,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贵太妃当年?产子的事多少有些宫人知晓。 再一推算,陈木莲究竟是贵太妃和谁的孩子,已是明面上的事。 只是碍于陈国辅的颜面,无人敢提罢了。 谁能想到,陈木莲竟不是贵太妃和吴将军的亲生女?儿? 陆卫青眸底闪过一丝疑惑。 同样?疑惑的还有后头茶室里?面的几人。 苏霓儿望向殷娘,殷娘摇头,表示此事她也不知情。 陈国辅如遭雷击,怎么也没想到他苦心经?营多年?的局就这么破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0节 没有人甘心失败,尤其是执意颇深的人。 陈国辅看向吴常:“......你是不是误会了?是,表妹找我要莲儿的布衣,太多年?过去了,实在找不着?,随意拿了件给她。你怎么能如此武断,断定?莲儿不是你的孩子!” 陈国辅思来想去,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件事。 这是唯一他做得?不周全的事,但也不至于如此! 吴常的剑又重了几分:“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就在此时,殿外走来一个?身形高大的中年?男子,身穿一席黑色的锦袍,模样?同陆卫青长得?有八份相似。 中年?男子的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贵太妃。 这不是......已经?消失多年?的太上皇——陆卫青的父亲么! 即便是从未曾见过太上皇的人,光看太上皇和陆卫青几乎一个?模样?刻出来的容貌,也能猜到两人的关系。 茶室中的苏霓儿完全怔住了。 怎么回事? 太上皇不是一直没有消息么?怎会突然出现在此?还带着?贵太妃来了! 再看一旁的殷娘,早已泪流满面、感怀万千,却也异常克制着?,没有上前一步,只将苏霓儿的手?抓得?牢牢的。 陆卫青“扑通”一声跪下:“儿臣叩见父亲!” 太上皇颤抖着?手?扶起陆卫青。 多年?不见,当年?不到他心口处的儿子已比他还要高大。 太上皇眸底湿润,眼下却不是叙旧的好?时机,拍了拍陆卫青的肩,走向吴常。 太上皇:“吴兄,我早已说?过,他不会承认的,不然不会骗你这些年?。将他的妻儿剁了喂狗!当着?他的面剁!他自然会说?!” 本就没想到太上皇还活着?的陈国辅,恨恨地望向对方。 纵然他正受着?剜肉之痛,也不妨碍他的思考。 陈国辅:“你个?侥幸不死的狗贼!吴常说?他在边疆结识了一位义兄,没想到是你!吴常,莫要相信他们,他们就是想莲儿死!” 贵太妃听不下去了:“死到临头还花言巧语!我的孩子后腰有一朵红莲,我当年?亲手?刺上去的。莲儿身上没有,没有!” 贵太妃提起孩子哭得?肝肠寸断,瘫软着?跌倒在地上,也不管地上还有血淋淋的尸体。 “吴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是我错信了他,是我没将孩子看好?!” 茶室里?的苏霓儿身子狠狠一震。 她本能地想起自个?的后腰,不可思议地看向大殿上近乎崩溃的贵太妃和吴常。 吴常的眼眶猩红,吸了吸鼻头。 常年?驰骋沙场的汉子,宁可流血也不流泪,却在此刻哑着?嗓子劝贵太妃,“此事怪不得?你,是这个?老贼太狡猾!” 吴常拔出宝剑,一脚将陈国辅踩在脚下。 吴常:“我吴常行的端做得?正,从不屑做那等杀妻虐儿之事!我已向太上皇和皇上求情,只要你说?出我孩子的下落,我保你莲儿不死!” 又道,“一命换一命,你不亏!” 陈国辅却笑了,口吐鲜血。 事到如今,他便是再折腾,也挽不回注定?的败局。 陈国辅也不装了,看向吴常:“你休想,我死也不会告诉你!你横刀夺爱、抢我表妹,此仇不共戴天,我恨不能将你的孩子踩在泥泞里?,让她受千人骂万人唾、让她活得?猪狗不如!” 吴常:“......你!” 陈国辅似想起了痛快的往事,笑得?畅快且病态。 “我把她扔在外头,让她做乞食的小乞丐、人人可欺的小乞丐!看她大冬天的在雪地里?爬、看她蹲在路边捡狗都嫌的剩饭剩菜!” “那么小的孩子,谁给她一个?馊馒头都高兴得?很,还会说?,‘大婶,我只要半个?,半个?就够了’。呸,就该活活饿死她!” 吴常听得?双手?直抖,对着?陈国辅就是一顿拳打?脚踢,陈国辅却越笑越狂。 “打?死我吧,打?死我也改变不了事实!你的女?儿已经?死了,八年?前就死在了东巷!你这辈子也见不到她,永远也见不到她!” 贵太妃本就支离破碎的心、怀抱着?那么一丁点希望的心,瞬间灰飞烟灭。 头一歪,晕倒了。 吴常则怒火中烧,粗狂的汉子早已受不住流出热泪。 原以为陈国辅顶多将孩子送给某个?小户人家,再不济孩子也该活着?,没想到陈国辅这般恶毒,竟如此虐待年?幼无知的孩子! 吴常举起宝剑就要砍陈国辅的头,却被陆卫青拦下。 陆卫青整个?人沉浸在阴鸷里?,整个?人又悲又痛,浓烈的恨意翻江倒海地袭来,下颌线咬得?死死的。 他说?:“我来。” 这两个?字如暮钟般低沉,似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只剩下绵绵不断的恨意。 陆卫青拿出一根带着?尖刺的鞭子,凝视着?不断往后退的陈国辅。面对陈国辅眸底的惊惧,陆卫青没有半分疑虑,狠狠一鞭抽打?在陈国辅的身上。 “你怎么能这么对她?怎么能!” 鞭子带着?尖刺,落在陈国辅身上,瞬间皮开肉绽。 陆卫青又是一鞭,想起可悲的前世,连呼吸都是暴怒的。 “你百般欺凌她,她还为你处处说?好?话!说?你是我的教导先生,说?你对我有养育之情,让我莫要因她同你生了嫌隙!” “就算你把她扔进棺材里?、就算你把她活埋,她也从不曾抱怨过半句!” “你知不知道,她到死也没想到是你!是你!!!” 陆卫青失了理智,一鞭又一鞭打?在陈国辅身上,哪怕陈国辅早已死了、早已成了一滩肉泥,陆卫青还是停不下手?中的鞭子。 那一声又一声的鞭响,混在他绝望又悲痛的咆哮里?。 “你把我的霓儿还给我,还给我!!!” 第45章 追妻六 苏霓儿在大殿后方的茶室里, 早已控制不?住抖成了筛子。 那些不?堪又残忍的?往事啊,那些前世的伤害和今世的?折磨啊,在她千疮百孔的?心口晕染成一朵绝望的?花儿, 连着藤蔓和枝叶都是血红色的?。 凄凄美目不断地落着泪, 每一滴都是无言的?痛楚。 她急急转身, 消失在大殿的后门。 一旁的?殷娘就算再傻, 也猜到了缨儿就是贵太妃和吴常的?亲生女儿, 更何况筠儿已经变相?承认了。虽然殷娘一时间还有些懵,但从?缨儿的?反应里来看, 多半是了。 殷娘忙让青衣去追缨儿, 自个则走向殿内、走向陆卫青。 殷娘出来的?那一刹那, 太上皇的?眼眶更湿了。 殷娘无言地望了太上皇一眼,满目地哀愁。 她没有同他说话,而是从?后背拥住陆卫青, 企图拥住颤抖不?已、早已崩溃的?陆卫青。 “别打了, 孩子,他已经死了。” 陆卫青停不?下来,整个人剧烈地抖动、胸腔不?住地起伏,殷娘的?拥抱很是吃力。 太上皇便扣住陆卫青高举的?右手腕, 强行让陆卫青停下。 虽然太上皇不?知道儿子究竟发生了什?么?,听那话中的?意思?, 多半和那个叫“霓儿”的?姑娘,也就是贵太妃和吴常的?女儿有过一段渊源。 可“霓儿”到底死了。 太上皇哑声道, “筠儿, 人要?向前看。” 这句话让陆卫青瞬间清醒, 也将陆卫青打入愈发看不?到希望的?泥潭。 霓儿死了。 再也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他手中的?鞭子就这样落下。 他浑身沾满了陈国辅的?鲜血, 俊朗的?脸上、衣袍上,处处都是。 他忽然变得?好累,累到快要?虚脱,累到再也不?想管任何事、做任何事。 他就像一个终于找到依靠的?小孩,在大仇得?报后失去了满身的?锐气,就剩下一具空无的?身子。 太上皇便将他揽在肩头?,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也将不?断抹眼泪的?殷娘搂在怀里。 一家三口八年?后的?重逢,便是在承乾殿的?大殿上,哭成了一团。 吴常似是有话要?问。 即便他的?女儿已经死了,可哪个当父亲的?又不?想问问孩子生前的?事呢? 吴常迟迟开不?了口,太上皇便说:“你先扶贵太妃回?宫,剩下的?我们晚些再说。” 贵太妃先前因过渡悲伤而晕倒,被老麽麽掐了人中后又慢慢地缓了过来,只是人很没精神,不?住地落着泪。 吴常应下,扶着贵太妃离开承乾殿。 先前贵太妃来找陆卫青,说是要?同陆卫青做个交易。 贵太妃提出,她可以?说服吴将军不?出兵,条件有两个。 一是放了陈木莲,二是让无上皇放她出宫同吴常团聚。 陆卫青都答应了。 事实上,陆卫青和太上皇早在数月前就联系上了,就在东宫之事得?到平反后没多久。 那个时候,太上皇就清楚,是时候发兵回?上京,替儿子夺回?属于陆家的?一切、揭开陈国辅老贼的?真面目! 为了掩人耳目,两父子商议里应外合,暂且不?对任何人提及,连太后殷娘都瞒着。 故而陆卫青让贵太妃在雨夜里跪了一宿,并非想借贵太妃的?手笼络吴常,不?过是做给无上皇看,让无上皇看到贵太妃对吴常的?心意,心甘情愿放手罢了。 殷娘看着吴常和贵太妃渐行渐远的?背影,明明和他们差不?多的?年?纪,不?过刚刚四十出头?,正值壮年?,却因痛失爱女而变得?萧瑟。 中年?人最悲的?莫过于送黑发人。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1节 本就是一对苦命鸳鸯,离别多年?后的?相?逢,等?来的?竟是爱女离世。 殷娘想起自个颠沛流离、至亲分别多年?的?痛苦,心下很是不?忍,对太上皇说。 “我们一家难得?重逢,去我仁寿宫聚一聚,我让御膳房备些你们父子爱吃的?菜。” 太上皇颔首,殷娘又说,“你先带筠儿下去换身衣裳。我在仁寿宫等?你们。” 言罢,殷娘抹了把眼泪,回?了仁寿宫。 仁寿宫暗道另一头?的?小院子里,苏霓儿趴在软塌上哭成了泪人。 苏霓儿的?左后腰有一朵红莲,是自幼就有的?。 原来贵太妃是她的?母亲、吴常吴将军是她的?父亲! 原来,陈国辅对贵太妃因爱不?得?,才将那么?浓烈的?恨意发泄到她的?身上!! 她并非一出生就是小乞丐,也并非父母不?爱她才将她抛弃。 她有父母! 她的?父母很爱她!! 一想到贵太妃听到爱女离世的?消息哭晕在承乾殿、一想到吴将军近乎哀求陈国辅告知爱女的?下落,苏霓儿的?心就疼得?厉害! 思?量间,殷娘过来了,搂住苏霓儿。 “缨儿,去找他们吧!娘知道他们不?容易,娘也知道你心里有他们。欢欢喜喜的?,你们一家三口能团圆,娘很高兴!” 苏霓儿睁开朦胧的?泪眼,不?确定道,“......娘?您不?是记恨贵太妃么??” 当初殷娘死活不?待见贵太妃,就连贵太妃求了三道圣旨,殷娘也不?为所动。怎么?突然就...... 殷娘叹一口气。 经过这么?多,当年?的?是非恩怨早已是笔糊涂账,一切的?罪孽皆因陈国辅而起。 如今陈国辅已死,再大的?仇怨都如浮云消散了。 殷娘:“更何况,娘喜不?喜欢贵太妃是娘的?事,娘没有道理?将我的?私人恩怨强加到你的?身上。同样的?,太上皇明知吴常和贵太妃的?关系,怎的?他俩结拜成兄弟了?” 殷娘抹去苏霓儿脸上的?泪,宽慰她。 “莫要?多想,娘不?是小气度的?人。你爹娘以?为你死了,哀痛至极,稍不?注意会生出心病,你快些过去说清楚,免得?他们伤心!” 苏霓儿紧紧环住殷娘的?脖子,哽咽道。 “娘,谢谢您!谢谢您!!” 言罢,苏霓儿稍作收拾去了未央宫。 殷娘则望着苏霓儿的?背影笑,“傻孩子,你是娘的?心头?肉,娘怎么?舍得?让你难过!” * 未央宫,贵太妃和吴将军拥在一起哭泣。 丧子之痛让他们两个全然没有多年?未见的?欣喜,只剩下无边的?痛楚。 他们那短命的?孩子,生前受尽折磨、受尽苦难,实在可怜! 这叫活着的?父母情何以?堪?情何以?堪! 贵太妃满目的?绝望,整个人仿若被抽走了精气神,魂都快没了。 她不?免自责:“是我,是我害了她!吴郎,我不?配活在这世上、不?配为人母!” 贵太妃使?劲捶打心口,脑海里全是女儿被陈国辅折磨的?惨样,心宛若尖刀在剜,一刀一刀地剜! 吴将军便将她揽在怀里,再铁血的?汉子也有悲情的?时刻。 “你莫要?这么?想。这都是命!老天?爷安排的?!是我俩没有子女福分!” 罪魁祸首陈国辅已经死了,他们还能怎样?还能怎样!! 两人凄凄切切,谁也说不?出宽慰彼此的?话,只能将低低的?哭声掩在高高的?宫墙里。 就在这时,贵太妃身边的?老麽麽进来了。 老麽麽:“启禀贵太妃,有贵客来了!” 贵太妃颓废又虚弱,哭泣的?声音都快没了,哪里还有心思?见人? 吴将军不?耐烦道:“不?见!就说贵太妃身子不?适,谁也不?见!” 老麽麽却是急切道,“贵太妃,是上次在承乾殿门口帮您的?白衣女子!” 贵太妃恍然惊醒,似想起什?么?,赶紧说,“快快请她进来!快!” 言罢,贵太妃拿出丝帕擦了脸上的?泪渍,坐到软塌上。 吴将军:“哪个白衣女子?你同她私交很好?” 贵太妃:“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那姑娘是个心善的?。若不?是她好意提醒,我同你恐没有日后的?缘分。” 当时,贵太妃跪在承乾殿前的?雨地里,满心满脑子想的?都是狱中的?莲儿,哪里顾得?上自己? 是白衣女子同她讲,既然不?喜欢呆在皇宫,就莫要?在高墙中蹉跎。 多想想自己。 若是有机会和心爱的?人远走,就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 贵太妃适才明白白衣女子话中的?深意,故而向陆卫青提出了两个条件。 其中一个条件就是让无上皇放她出宫。 她想趁着吴将军回?京,同吴将军一起离开皇宫、离开这座困了她十五年?的?高墙,过些安稳踏实的?日子! 也是机缘巧合,无上皇居然准了! 吴将军:“如此说来,吴某还得?感?谢她!想不?到宫中还有此等?通透之人,我倒想见见。” 说话间,苏霓儿披着一件白色的?巨大斗篷进来。 她掩在头?蓬的?帽檐下,用一张白纱遮了面容,眼尾还挑了繁杂精美的?花,完全看不?出容貌,只依稀能看到一双灵动的?眸子。 贵太妃想要?过去牵她的?手,奈何浑身发软实在没有力气,笑着朝苏霓儿招手。 “过来坐!上回?的?事还没感?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贵太妃虽是笑着的?,可眸底的?哀伤似流水般不?减,嗓子也哑得?很。 苏霓儿尚未开口,眼中晕着的?迷离霏雾就快要?决堤了。 她缓缓走过去,每走一步就告诉自己,快了,她就快拥到她的?母亲了! 陡然,站在边上的?吴将军忽地靠近苏霓儿,直直地盯着她那双灵动的?眸子瞧。 高大威猛的?男子身形敦厚,像一座巍峨的?大山,带着十足的?压迫感?,拦在苏霓儿跟前。 贵太妃忙道,“吴将军,莫要?吓着小姑娘!” 吴将军方才意识到失礼,不?由后退了一大步,眼眶不?知为何湿润了,哽咽道。 “这位姑娘的?眼睛......”, 他顿了顿,看向贵太妃那双同样流光溢彩的?双眸,不?知为何想起那从?未谋面的?可怜女儿。 他鼻尖酸涩不?已,剩下的?话是怎样都说不?出口,只道,“你们好生聊,我不?打扰。” 苏霓儿急急拦下吴将军,一句话未说,眼泪就噼里啪啦落了下来。 她想起她第一次和贵太妃见面。 当时,贵太妃也是这样痴痴地盯着她瞧,还慈爱地抚摸她的?脸。 那个时候,贵太妃看她的?神色就和现在的?吴将军一模一样! 大抵这便是血缘间说不?清道不?明的?亲近吧! 苏霓儿:“您等?等?,我有话要?同您讲,同二位讲!” 吴将军和贵太妃皆是一愣,苏霓儿又说,“还请伺候的?婢子都下去,把门关上。” 苏霓儿的?正色让贵太妃愈发疑惑,却也没问缘由,照办了。 待到大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苏霓儿握了贵太妃的?手,在贵太妃跟前半蹲下来。 “莫怕,我是人,不?是鬼。” 苏霓儿缓缓揭开面纱,露出一张绝美的?娇颜。 贵太妃先是一怔,看清楚后,倒吸一口凉气,朝着软塌的?后方倒去,被眼疾手快的?吴将军扶住。 缓了缓,贵太妃从?震惊中回?过神,一把抱住苏霓儿,哭道。 “缨儿!” “缨儿”是谁,吴将军没见过但听说过。 说是皇上入宫前的?未婚妻、也是无上皇钦定的?皇太孙妃,可惜红颜薄命,未等?得?及入宫就香消玉损。 听说她和皇上感?情甚笃,不?知为何死前闹得?不?是很愉快,皇上将她的?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不?过,后来皇上后悔了,折磨了自己许久。 这些事,吴将军在回?京的?路上听过多次。 每每太上皇提及,颇为惆怅黯然,说儿子不?仅命苦、姻缘更苦! 可是明明已经死了的?人怎地好端端地出现在眼前? 同样想不?通的?还有贵太妃。 贵太妃:“缨儿,你不?是已经......怎么?还活着?” 难怪缨儿这般打扮,先前在承乾殿时也是躲躲藏藏、不?愿旁人知晓。 那想不?起来的?熟悉感?啊! 能不?熟悉么??她和这孩子有缘着呢! 先前得?知缨儿病逝,贵太妃怄得?好几日吃不?下饭。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2节 想去仁寿宫祭拜祭拜缨儿,又怕太后殷娘不?许,只得?硬生生憋着,日日在未央宫为她超度念经。 苏霓儿:“此事我晚些告诉你们。我要?同你们讲的?,是另外一件事。” 苏霓儿顿住,看向吴将军和贵太妃,用了好大的?劲才完整地说出下面的?话。 “我还有个名字,叫苏—霓—儿—!” “霓儿”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炸响两人的?耳膜。 先前在承乾殿,吴将军和贵太妃听得?真切,皇上喊了句“霓儿”。 虽然他们不?知道“霓儿”是谁,但从?皇上的?话中,大抵能猜到“霓儿”就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吴将军当时很想问问,碍于皇上的?情绪,只得?暂时压抑住了。 吴将军和贵太妃都不?敢想,或许,是害怕去想。 他们经历过一次丧子的?痛楚,真的?再也承受不?住希望的?破灭! 他们就这样盯着苏霓儿,眼泪止不?住地流,却谁也不?开口、谁也不?敢说一个字! 苏霓儿晓得?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牵了贵太妃的?手往屏风后头?走。 苏霓儿:“您跟我来。” 屏风后头?,贵太妃堪堪掀开苏霓儿的?衣裳,才看到苏霓儿左后腰的?一小块肌肤,就死死地拥住苏霓儿,大声地哭喊。 “孩子!我的?孩子!你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还活着!还活着......” 认亲的?场面总是悲伤又欢喜的?。 悲伤的?是这些年?的?分离,欢喜的?是分离过后的?重逢。 吴将军更是跪到菩萨面前,磕了三个响头?。 一生杀戮、从?不?信佛的?汉子说感?谢菩萨庇佑,庇佑他的?孩子还健健康康地活着! 一家三口紧紧地拥在一起,述说着这些年?的?分离和遭遇。 说到动情处,贵太妃把苏霓儿搂在怀里揉了又揉。 贵太妃:“对了,你活着的?事皇上是不?是不?知道?他对你一片痴心,你不?该......” “娘!”苏霓儿打断贵太妃,“莫要?提他,女儿不?想听,女儿和他不?会再有纠葛。” 苏霓儿隐瞒了她和陆卫青前世的?事,怕一下子说太多,吓到父亲母亲。只大概说了他们这一世的?纠缠。 苏霓儿,“总归我假死就是为了避他,你们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贵太妃和吴将军相?互望了一眼,虽是不?太理?解,却也晓得?眼下不?是多问的?时候。 吴将军:“女儿有何打算?” 苏霓儿:“先前因为担心殷娘难受,才迟迟没有离开皇宫。太上皇回?来了、陈国辅的?事解决了,殷娘该没什?么?担心的?,女儿便可以?了无牵挂地离开。” 苏霓儿都计划好了,先顺着舆图上的?风景走一遭,看看大京的?天?南地北。 走到哪歇到哪,走累了,就找个风景秀丽的?小院子住上一段时日。 若是觉得?那儿好,住一辈子也行! 正好贵太妃过几日就要?出宫了,听闻后来了兴致。 “娘和你一块走!爹爹若是有空就陪我们一起,若是没空我们娘俩就走慢些!走累了就让你爹爹来接我们!” 苏霓儿笑着应下:“嗯!” 吴将军却是沉默着没说话。 * 仁寿宫,太上皇、太后殷娘和陆卫青一起用午膳。 多年?不?见,三人很是感?怀,说了许多这些年?的?辛酸和过往。而陆卫青大多数时候都沉默着,静静地听,不?言语。 几人谈笑间聊起陆卫青的?养妹、未过门的?未婚妻缨儿,太上皇斜了眼高案上的?牌位,给陆卫青倒满酒。 “儿子,人不?该过分缅怀过往。该放下的?得?放下、该忘的?得?忘。你还年?轻,总会遇到更好的?。” 陆卫青没有接话,也没有喝父亲斟的?这杯酒。 许久,陆卫青半垂的?眸轻抬,眸底无波。 “儿子很好,谢父亲关心。” 太上皇其实不?太明白儿子的?苦,只当儿子经历了一场情场上的?失意,时间长了,总会走出来的?。 唯有殷娘晓得?,儿子有多痛。 殷娘打着圆场:“来,吃菜。酒喝多了伤身体,不?喝也行!” 酒过三旬,陆卫青借着宫中有事先行离开了。 仁寿宫的?寝殿,殷娘和太上皇说着悄悄话。 殷娘:“你也是的?,儿子难过着呢,你干嘛非得?提缨儿?” 太上皇:“莫非要?忌讳一辈子?他日后总得?娶妻、总得?生子,我们帮他快点走出来,不?好么??” 殷娘叹气,“有些事你不?晓得?。筠儿他执念很深,我担心他,担心他......” “担心他啥?”太上皇抿了口温茶,“难不?成他还能做傻事?不?会的?,他结实着呢,伤心一段时日就过了。” 这恰恰是殷娘担忧的?。 可当母亲的?,又有哪个愿意去想儿子不?好的?事? 只是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尤其是现在陈国辅已死、大仇得?报,她真的?害怕筠儿会做出什?么?让她难以?接受的?事。 殷娘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将事情的?原委都告诉太上皇。 她一个人闷在心底太难受了,枕边的?男人给她出出主意也好。 殷娘:“你也应该猜到了,筠儿口中的?‘霓儿’是吴将军和贵太妃的?孩子。” 太上皇:“然后呢?” 殷娘锁了眉头?:“霓儿就是已逝的?缨儿。” 太上皇一口茶险些喷出来,呛得?他直咳嗽,“你是说,筠儿的?未婚妻是吴兄的?女儿?筠儿还把人家的?尸体丢到乱葬岗?害得?人家尸骨无存!” 太上皇直觉得?浑身的?气焰都被挑起来了,急得?在屋子内不?断徘徊。 “这叫我如何向吴兄交待!你也真是的?,当时你就在灵堂,为何不?阻止他!” 殷娘晓得?太上皇急坏了,示意他别慌,先听她说完。 太上皇气道,“人都死了、尸骨都没了!再多说有用么?!” 太上皇已经很久没有如此急躁过了。 多年?的?边关生活磨平了他的?棱角,晓得?忍字头?上一把刀,凡事不?可过急,总有解决问题的?那一天?。 可眼下的?确是他们陆家愧对缨儿,且是他结拜兄弟、对他有救命之情的?兄弟的?孩子,这叫人如何面对! 面对太上皇的?焦躁,殷娘只得?瞪他一眼。 “缨儿没死!好着呢,活蹦乱跳的?!” 太上皇:“......没死?” 殷娘,“现在你能好生听我说话了?” 殷娘将两个孩子的?过往一五一十地说给太上皇听,包括两人纠缠的?前世,但凡殷娘知晓的?,毫无隐瞒地全说了。 太上皇总算理?清了事件的?来龙去脉,一面欣慰缨儿还活着、他的?好兄弟不?至于和他撕破脸;一面又痛骂陆卫青不?是个东西! 太上皇:“换做我是缨儿,我也不?要?他!都说糟糠之妻不?下堂,前世人家历经磨难跟着他入宫,最后惨死在大火中;这辈子被他抛尸在乱葬岗!” “这是人做的?事么??这简直是畜生!” 太上皇一般不?骂人,可真要?是骂起人来,连自个的?儿子也决不?轻饶! 殷娘也晓得?缨儿的?苦,所以?才配合缨儿假死啊! 可她看着两个孩子这般折磨自己,心下很是不?忍。说到底,两个孩子之间全都是误会,这般折腾不?是折煞人么?? 太上皇不?同意殷娘的?想法。 “我觉得?,缨儿就该闹!她不?闹,气就不?消,不?消气又怎会重新接受筠儿?” 殷娘如醍醐灌顶,“你的?意思?是说......” 太上皇点头?,“先不?管这么?多。安排一下,叫吴兄两口子过来聚聚,我得?亲自给人家道歉!” 殷娘点头?,“行!我这就安排!那筠儿......是否要?喊他一起?” 太上皇:“喊啥?别喊!我看见这个逆子就来气!让他受着这份苦!多受些!!受久些!!!” 第46章 追妻七 殷娘办事?素来?注重效率, 晚膳请了吴常和贵太妃用膳,加上太上皇和缨儿,一共五个人。 众人把话说开后?, 前尘往事?皆不再计较, 同时因着缨儿的?关系, 两家人十分珍惜奇妙的?缘分。 至于缨儿和陆卫青的那段过往, 太上皇说了很多愧欠的?话, 恨不能把陆卫青压过来?当面给吴将军和贵太妃磕头认错。 吴将军和贵太妃则表示一切都过了,两?个孩子的?事?, 他?们?不参与。 算是给足了太上皇和太后?颜面。 陆卫青这几日一直忙着朝堂的?事?, 处理了陈国辅的?余势, 重任几位德贤出众的?年轻人,很快朝堂一片生机盎然。 陈国辅已?死,陈府被抄家, 家丁被流放至蜀地, 其中也包括陈木莲。 陆卫青按照和贵太妃的?约定,削去她“贵太妃”的?头衔,放她不日出宫。 “贵太妃”如?今是自由人,没了禁锢的?身份, 只是吴将军分离多年的?妻——“吴夫人”。 在其出宫的?前一日,太上皇和殷娘设了一桌饯行宴。 事?实上, 这几日,两?家人几乎都在一个桌上用膳, 五人笑口颜颜, 谈天谈地谈当今局势, 谁也不提陆卫青,默契得很。 明日吴夫人就出宫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3节 几杯酒下肚, 吴将军和吴夫人放下碗筷。 两?人绕至太上皇和殷娘跟前,齐齐跪下。 太上皇和殷娘皆是一愣。 殷娘急急俯身想要扶起二位,二位却?执意?跪着。 太上皇:“吴兄,使不得!你我是结拜兄弟,又是儿女亲家,何?须这般多礼?有话好生说!” 吴将军和吴夫人偏生不起。 吴将军:“从前内子做的?错事?,幸得太上皇和太后?仁义,不与我们?计较;缨儿又承了太后?的?八年抚育之恩。这份情,吴某没齿难忘!” 吴夫人:“若不是太后?,缨儿不知能否活到现在!我这个当娘的?,没有付出过一日,白得这么大个闺女。二位的?恩情我来?世当牛做马也报答不了!” 言落,吴将军和吴夫人给太上皇和太后?磕了三个响头。 殷娘抹了眼角的?泪。 上了点年纪,总是特别容易伤感,最受不得这种温清的?时刻。 殷娘扶起二位:“莫要这么说,这都是我们?的?缘分,我们?就该是一家人。” 苏霓儿的?眸底流转着迷离的?薄雾,将吴夫人扶到软凳上坐好。 前些时日在承乾殿前跪得太久,吴夫人的?膝盖落下病根,虽是一直在用药,有所好转,但没好利索,起身的?时候不是很稳。 吴夫人握着苏霓儿的?手?,对殷娘说:“缨儿自幼在太后?跟前长?大,她这一走,我担心您一时半会不习惯。您要是想她了,捎个信,缨儿随时回来?看望你们?!” 这话让原本伤怀的?殷娘瞬间清醒了。 殷娘看向苏霓儿:“咋的??你也要走?走去哪啊!你不要娘了?” 是,殷娘十分愿意?缨儿认祖归宗,但不代表舍得把缨儿送人啊! 她含辛茹苦养了八年的?女儿,认了生母没几天呢,这就不要养母了? 说不气是假的?。 苏霓儿赶紧绕到殷娘跟前,搂住殷娘的?脖子。 “娘,女儿不想着去外头看看么?这大京的?风景多好啊,女儿除了上京和丰县,哪儿都没去过呢!” 苏霓儿又在殷娘的?脸上“吧唧”了一大口,腻腻歪歪地撒娇。 “您放心,只要您一句话,女儿立马屁颠屁颠地赶回来?!您就答应吧!” 这些话惹得一桌人笑出了声。 苏霓儿本就是没脸没皮的?,也不在乎什么面子不面子,缠着殷娘摇晃,非得让殷娘答应不可。 殷娘自然舍不得缨儿出宫,可严苛的?话说不出口。 更多的?,是无法言说的?私心。 殷娘不论作为婆母还是养母,缨儿一走,筠儿想要同她重续前缘,可就难了。 殷娘抹不下脸面,将话头丢给太上皇。 殷娘,“那这样,你问问你爹。你爹要是同意?,娘就许你出宫玩几天!” 桌下,殷娘使劲踢了太上皇一脚,暗示的?意?味不要太明显。 太上皇放下酒樽,想了想,“这事?......行,准了!” 苏霓儿激动地抓住吴夫人的?手?,笑地眉眼弯弯,对太上皇说,“谢谢爹!爹爹真?好!” 吴夫人也笑,吴将军给太上皇斟满酒,两?兄弟碰了一杯,什么都不必说,一切尽在酒中。 唯有殷娘沉着脸,瞪向太上皇,想发火又怕拂了自家男人的?面子,暗搓搓地怄气。 太上皇揽过殷娘的?肩膀,安抚似地拍了拍。 多年的?夫妻,对方想什么,他?哪能不清楚?莫说私下用脚踢他?,便是一个眼神就能猜到殷娘心中的?想法。 太上皇:“既然舍不得,咱就一起去!” 众人闻言停下嬉笑,殷娘更是不解,“......什么意?思?” 太上皇:“意?思是说,我们?四个长?辈一道?陪着缨儿出去走走!你不是想看五岳山的?日出么?还想去沙滩上走一遭么?咱这就去!” 太上皇言语恳切,没有半分说笑的?意?思。 倒是剩下的?几人看不真?切了。 吴将军:“太上皇,皇上登基没多久,朝堂算不得太平,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我在宫里守着,多少?能帮衬一二。” 吴将军没有说笑。 十万大军早在陈国辅的?余势被消灭之时,便已?随副将赶回边疆。 吴将军驻守边疆多年,边疆局势已?稳。 此番回朝,陆卫青将其留下做左臂右膀,让他?在朝中担任兵部尚书一职。 故而吴将军没打算陪同妻儿游玩,已?安排两?支身手?极好的?护卫随行。 太上皇不认可吴将军的?言论。 “儿孙自有儿孙福!没有咱俩,筠儿还能把朝堂玩垮了不成?”太上皇给吴将军倒满酒,“再说了,他?老丈人有十万兵马给他?撑着,谁敢动他??” “老丈人”三个字宛若一碗迷魂汤,瞬间把吴将军灌得昏乎乎的?,满是络腮胡的?唇角是遮不住的?笑意?。 想了想,似乎哪里不对? 吴将军,“可是......” “可是啥!”太上皇猛地一拍吴将军的?肩膀,意?味深长?道?,“儿女的?幸福才是最重要的?!缨儿的?意?见,咱得听!” 吴将军似懂非懂,总觉得太上皇别有它意?。 两?人过命的?交情让他?不用问也会无条件信任对方。 吴将军附和道?,“对对对!咱们?几个一起出去!热闹!” 原本的?两?人出行变成五人,欢愉渐起。 众人商议出了上京往东走,先去一趟五岳山,再乘船下江南,回来?刚好赶得及看上京的?大雪。 有人欢喜有人愁。 这厢苏霓儿和四位长?辈在仁寿宫嬉笑欢闹,那厢陆卫青在承乾殿独自黯然神伤。 暮色降临、月华不浓,殿内早早点起挑灯。 入秋后?,天色亮得晚了也黑得早了,不过申时刚过,殿外的?石榴树只依稀能看到斑驳的?枝条。 陆卫青坐在龙椅上,最后?一次将龙案上的?奏折摆放整齐。 他?没有让旁人收拾桌案的?习惯,无论在书房还是大殿,他?的?龙案素来?整洁。 朝堂之事?他?已?安排妥当,无甚挂念的?;身边至亲之人...... 他?抬眸望向不远处候着的?清袂和宿期。 “这几日太后?可好?” 清袂:“回皇上的?话,自打太上皇回宫,太后?脸上的?笑变多了,心情也好,仁寿宫的?小宫女几乎每天都能收到太后?的?赏赐。” 宿期:“太上皇和吴将军是结拜兄弟,太后?和吴夫人走得也近。两?家人时常聚在仁寿宫用膳。这不,明日吴夫人出宫,太上皇和太后?正?在给吴夫人饯行呢!” 仁寿宫的?规矩颇多,除了伺候的?小宫女和小太监,外头的?人不得通传一律不得入内,尤其是设宴的?时候,殿内只有何?妈妈和青衣两?个人伺候。 便是传膳的?小宫女,也得侯在殿外等着。 陆卫青好看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 年纪相仿的?人兴趣相投、又有相似的?经历,聚在一起成为无话不谈的?知己,也是幸事?。 前世,他?们?四人无一有好下场。 太上皇死于?流亡巴蜀的?途中,太后?死于?八年前的?东宫之变;贵太妃死于?他?复仇的?刀剑下,吴常死于?黄沙飞扬的?边疆...... 这一世,四人能有今日的?重聚和安康,于?陆卫青而言,已?是莫大的?欣慰。 放下心来?的?陆卫青将一把金色的?钥匙递给清袂,同时指向龙案下最左边一个锁起来?的?小抽屉。 陆卫青:“抽屉里有我为你和宿期准备的?东西。明日辰时来?取。” 清袂蹙着眉梢应下。 陆卫青也不多言,只说要去趟景阳宫,让两?人莫要跟来?。 清袂和宿期相互看了一眼,谁也不敢多问什么。 这些日子,皇上究竟想做什么,他?俩心知肚明。 尤其是景阳宫的?布置,他?俩私下问过钦天监的?人。 一开始钦天监死活不肯透露,后?来?被他?俩烦透了,甩了一本锁魂八卦图给他?们?。 八卦图里面有这么两?句话: ——“紫藤花开四十九月不败,能锁冤魂;” “着红衣殉情,黄泉路上不忘前世。” 两?人一看,结合皇上最近的?表现,愈发肯定心中的?想法。 待陆卫青走后?,清袂和宿期心照不宣地看向龙案下锁起来?的?小抽屉。 宿期:“你打开抽屉。” 清袂:“不行,皇上说了,明个早上才能看。” 宿期:“那你把钥匙给我,我来?。” 清袂不愿意?,宿期就窝火了,“你傻呀?听不懂皇上在交待后?事?啊?非得等到皇上那,那,那啥,才看?拿来?吧你!出事?了我担着!” 宿期抢过清袂手?中的?钥匙,去开锁起来?的?小抽屉。 清袂嘴上说着不同意?,实际上宿期一行动,清袂便跑去门边把风。等到宿期拿来?一封绝笔信,两?人看过后?,同时倒吸一口凉气,赶紧追上远去的?陆卫青。 *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4节 陆卫青先去养心殿换下龙袍,沐浴净身后?换了套新衣裳,踏着月色走向景阳宫。 景阳宫翻修后?远盛从前的?繁华。 高墙旁的?蔷薇花枝叶交映,晚风带着花香拂过,吹起廊下大红色的?挑灯盏盏; 院子里的?老井清水莲莲、碧波荡漾,映出石榴树稍的?半轮弯月。 他?亲手?种下的?紫藤花已?然发芽,从泥土里长?出鲜嫩的?叶,想来?,距离花开院香没有多久了吧! 陆卫青推开贴满符条的?铜门,着一身绯红色喜服走进院子里。 他?的?怀里,捧着一席大红色的?嫁衣。 月色灼灼,照在他?那张过分清冷的?面容上,让白皙的?脸有了几分暖色。 他?站在院子里的?老井旁,凝视着窗畔的?方向,狭长?的?眼尾渐渐湿润。 “娘子,我杀了陈国辅,替你报了仇。我......找到你父母了。” 他?顿住,剩下的?话似乎难以启齿,半晌才缓缓开口。 “想必没有父母能接受这样的?女婿。我有罪,无颜面对他?们?,唯有以......” 他?忽地笑了,微醺的?眼眸似有朦胧的?星光在闪耀。 此刻,他?不再是凌厉威逼的?年轻帝王,收起满身的?骇人气息和尖刺,只是那个站在苏霓儿门前的?少?年郎。 和从前不同的?是,少?年郎眸底的?神采晦暗,只剩下折磨不尽的?愧疚和悔恨。 不过,很快,很快这一切就结束了。 他?说:“四十九月太久了,我等不及。” 他?暗哑着嗓子,似轻嗤、似自嘲、又似不甘,“想来?,黄泉路上,你也不会原谅我,更不许我同你一起。” “没关系,我可以重新追求你。” 他?幽邃的?眸重新涌起一抹光亮,仿若枯死的?树历经冬雪后?长?出鲜嫩的?芽,脉搏里跳动的?全是希望。 院子里有口生了锈的?铁盆,里面有些许的?灰和未燃尽的?香烛,是陆卫青前几次过来?时烧给苏霓儿的?。 他?将怀中的?大红色嫁衣放入铁盆。 绯色的?嫁衣,绚烂如?火,绸缎上的?百鸟朝凤堆积在铁盆,随着跳跃的?火苗燃烧。 火光将深秋的?夜照得明亮。 陆卫青拨弄着盆底的?嫁衣,让大火烧得更旺些。 “不知我们?重逢的?时候,你有多大?若是这套嫁衣你穿着不合身,咱们?再做新的?。” 他?笑了笑,“你性子烈,打起人来?常常没有轻重......我没有嫌你刁蛮,只是想起我们?初遇时躺在棺材里、穿的?那套冥婚的?喜服,其实蛮好看。”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瘦得快要脱相了,谁知道?几年后?那么招人惦记,街头街尾都是钦慕你的?人。” “娘子,” 他?琥珀色的?眸底翻涌着她成i人后?的?模样,梳着两?个麻花辫,穿着朴素的?粗麻衣,踮脚站在他?的?脚上,嘟着粉嫩嫩的?唇儿偷亲他?下巴上的?胡渣。 被扎着了,她不悦地轻喃,转身去向隔壁的?大婶抱怨,说亲亲的?滋味一点也不好....... 那时,他?羞红的?耳尖一如?现在的?烫。 他?眼角滑落一滴回忆的?泪,是满足也是幸福。 待到嫁衣烧成灰烬,他?便笑着起身走进内殿,反手?合上铜门、插上门栓,然后?打翻殿内燃着的?盏盏红灯...... 陆卫青不知道?,躲在暗处的?清袂急急赶去仁寿宫,留下宿期领着宫人灭火。 得知消息的?仁寿宫,忽地一下炸开了锅。 第47章 追妻八 因着清袂和宿期发现得及时, 景阳宫的火势并没有?蔓延,只?有?内殿烧得厉害。 火光照亮漆黑的夜。 反锁的铜门里,烛台和灯盏燃烧得噼里啪啦响, 浓烟熏天?。 苏霓儿等人赶到景阳宫的时候, 宫人?们?正忙着救火。 每座殿宇的前院都有?八口大?缸, 大?缸里面装着应急的水, 专为走水突发?时所用。 侍卫们?则环抱着铜柱不断地撞击反锁的铜门, 企图将铜门撞开。 陆卫青还在殿内。 最近的出口是雕花窗,合得严实, 被厚重的桌椅抵住。 窗畔是易燃的紫色窗帘, 烧得正旺, 谁也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殷娘的腿一下子就软了,跌倒在青石板上?,朝着熊熊燃烧的内殿痛苦地大?喊—— ——“筠儿, 筠儿!!” 铜门坚固, 一时间撞不开,干等着也不是法子。 太上?皇和吴将军急得满头大?汗,冲到燃烧的窗边,奋力撞击雕花窗, 使?劲推里面抵挡的桌椅。 吴夫人?搀扶着哭泣的殷娘,在如此紧迫的时候, 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只?得看向后头的苏霓儿。 “缨儿, 你把皇上?急成什么样了!” 吴夫人?素来温柔, 说话的声音细细的, 便是此刻着急上?火,说出来的话也带着一股子江南人?特有?的妩媚。 苏霓儿隐在人?群中?, 披着宽大?的斗篷、戴了遮面的面纱。 此刻大?家?都急着,无谁留意身形纤瘦的她。 苏霓儿蒙住了,压根没想到陆卫青会这么傻,傻到干此等糊涂事! 她颇有?些?委屈地呛声,声音又小又哑,“他平日里不挺好的么?谁知道他,他......” “他为你殉情,不过以为你真死了。缨儿,皇上?待你痴心得很!” 吴夫人?倒不是真的怪罪女儿,只?是叹息这对苦命的鸳鸯非得彼此折磨。 一个假死避而不见,一个丢下父母丢下江山殉情。 这都是造得什么孽啊! 缨儿还小,气?性大?能理解,这也是为何四个长辈如此纵容的原因。 可若是真的失去了,白发?苍苍之时,缨儿回首往事就不会坟前悔恨么? 她这个当娘的,又怎希望女儿走到那步田地!不过是想缨儿清醒些?罢了!! “殉情”两个字让苏霓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漫天?的火光中?,她仿佛看到相似的情景。 同样是在景阳宫、同样是殿外贴满了黄色的符纸、同样是漫天?的大?火......不同的是,那个场景中?的景阳宫繁盛的紫藤花开得妖冶。 苏霓儿不知不觉湿了眼眶。 她搞不清楚这种莫明的辛酸和痛楚从何而来,只?晓得陆卫青不能死。 若是陆卫青死了,四个长辈剩下的日子只?会活在无边的压抑和悲恸中?! 而她,会被一人?一句的口水淹死的! 铜门一时半会撞不开、雕花窗也进不去,火势却越来越大?。 再这么下去,陆卫青便是不被烧死,也活活被呛死了。 苏霓儿使?劲剁了一脚,对着内殿的方向恨恨地无声骂了一句。 ——该死的陆卫青,玩什么自虐! 她将身上?的斗篷迅速在水缸里打湿了,重新披在身上?,绕至大?殿的后门。 景阳宫是她前世生活了三年的地方,便是闭着眼也能知道里面有?几道墙、几道弯。 火势尚未烧到后门,只?隐隐有?浓烟从门缝里冒出来。 苏霓儿从花台的树枝上?折了一截小木棍,熟门熟路地探至后门,从门缝里拨开里头插着的门栓。 这种见不得人?的活,她自幼干得多了。 后门打开,苏霓儿很顺利地进去,往火势大?的前殿走。 起初里面不是很热,就是有?些?熏人?; 越往里面走,浓烟越大?、温度越高。 带着火星子的烟尘呛得苏霓儿忍不住咳嗽,她忙把娇嫩的脸儿埋在湿润的斗篷里,避免火苗烤到她的脸。 她一面急急地寻找,一面呼喊—— ——“陆卫青?陆卫青!你在哪呢?你吱个声!我带你出去!” 没有?人?回应她,四周只?能听到大?火燃烧的焦灼声。 此刻,她就站在前殿的最中?央,隐隐约约看到紫色的窗帘和柔软的贵妃榻烧得正旺。 殿内烟雾太大?,她实在看不清,只?能凭着记忆在殿内搜索,还得时时注意着不要被燃烧的木梁或是桌椅砸中?。 那是前世用生命换来的经验。 她苦苦寻找,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就是没找到陆卫青。 火苗烤得她有?些?受不住了。 她身上?的斗篷“滋滋”冒着热气?。 那是斗篷上?沾着的水,等水被烤干了,这张硕大?的斗篷就护不住她了。 她有?些?急了,“陆卫青,别玩了!” “你就算要死,也得和爹娘说清楚,可不能赖在我身上?!” “陆卫青?陆卫青!”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5节 还是没人?应她。 干这么耗着也不是个事,苏霓儿转身去了寝卧。 寝卧并没有?起火的痕迹,潜意识里,苏霓儿觉得陆卫青应该不在那儿,可她还是撩开了寝卧月门处挂着的珍珠帘幔。 太黑了,黑到她什么也看不清。 她干脆举了根燃烧的木头,勉强看清前方的路。 她尝试着再次呼喊: “陆卫青,你烦不烦?我快闷死了,都不想救你了!” “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走了啊!” “我真走了啊!” 苏霓儿在寝卧晃了一圈,没寻到人?,想着真不能耽误了,再去前殿看看,是不是陆卫青被压在桌下或是哪里了。 她急急忙忙往回走,在经过月门处的时候,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掌抓住裙摆。 吓得她一缩。 她慌慌张张俯身往下看。 燃烧的木头有?些?许的光亮,光亮下是陆卫青苍白的俊颜。 他没有?被大?火烧着,绯红色的喜服干干净净的,就是不知怎地昏睡在地上?,极其艰难地半睁着疲惫的双眼。 在看到苏霓儿的那一刻,他琥珀色的眸子忽地涌起光亮,却也只?是一瞬,很快便暗淡了。 他合着眼,摊倒在地上?。 那只?抓着她裙摆的大?掌却握得死死的,怎么也掰不开。 总算找到人?了,苏霓儿松了一大?口气?,跌坐在地上?,再也控制不住地掐了他一把。 “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不会,我死也不会原谅你!” 苏霓儿胡乱抹了把眼泪,晓得眼下不是伤情的时候,拖着陆卫青出了后门。 幸得她力气?大?,也幸得陆卫青近日瘦了,她拖起来不算吃力。 早就发?现她不见了的青衣追到后门,发?现后门敞开着,预感到不妙,正要去喊人?,看见苏霓儿拖着皇上?出来了。 青衣急急朝前面喊——“太上?皇,太后!皇上?找到了,在这儿!在这!” 现在还不是公开苏霓儿身份的时候。 苏霓儿匆匆和青衣交待了几句,就要往暗处走,裙摆却被陆卫青抓得紧。 苏霓儿挣脱不开,只?好撕烂裙摆离开。 陆卫青被宫人?抬到仁寿宫。 御医们?轮番来瞧,检查过后,说是皇上?应是提前吞服过昏死的药丸,无甚大?碍,吃了对应的方子,至多明日上?午便会醒来。 太上?皇仔细查看陆卫青的身子,确定?陆卫青心跳正常、脉搏平稳、呼吸通畅,适才?让御医们?先下去。 忙了大?半宿,喧闹的皇宫总算静些?了。 陆卫青就躺在仁寿宫窗边的软塌上?。 殷娘抚摸着陆卫青消瘦的脸,哽咽道。 “傻孩子,你怎就舍得?舍得抛弃爹娘?抛弃这大?好江山?你真是糊涂,糊涂啊!” 话落,殷娘瞪向太上?皇,“你不是说筠儿结实着么?不是说筠儿不会干傻事么!” 太上?皇瞥一眼壁柜的方向。 那儿,缨儿定?躲在暗道里,观察着外头的动静。 太上?皇叹一口气?,“我哪知道他一根筋钻到底?怎么着也是我的孩子,这方面一点也不像我......” 殷娘恨过来,太上?皇便打住话头,揽过殷娘的肩膀,宽慰道。 “这不还活着么?没事,死不了。” 殷娘听后更?生气?了,没忍住暗地里踢了太上?皇一脚。 太上?皇也不恼,说了好些?劝慰殷娘的话。 不管怎样,儿子捡回一条命,有?惊无险,也是菩萨保佑。 吴将军一身的灰渍,也不在意,只?是看着皇上?这般折磨自己,心下难受,提议道。 “太上?皇,明日内子出宫一事,我看要不咱俩还是别去了?” 今日这事定?会闹得沸沸扬扬,明日朝堂上?不知被传成什么样。 为了皇上?的声誉、为了江山的稳定?,吴将军觉得有?必要留下来。 太上?皇却不这样认为。 “走!为何不走?按原计划进行!” 太上?皇解释,筠儿就是心无挂念才?会有?此举动。 他若是晓得父母生气?了、离宫出走了,自会反省;加之朝堂上?的大?事小事压下来,压得他没有?喘气?的机会,他还有?心思寻短见? 太上?皇:“咋的,他还想把这个烂摊子甩给我啊?他一走了之,等着我和他老丈人?忙前忙后?我可不干,咱必须走!” 太上?皇的话不中?听,可想想还真就是这么个理。 殷娘多少是不放心的,尤其是现在筠儿尚未醒来,她这个当娘的,哪有?心思出去游玩? 太上?皇:“放心吧,听我的没错!” 接着,太上?皇又对候着的清袂和宿期交待。 “你们?两个在此处候着,哪也不去!今晚上?就让皇上?睡在这!等明个皇上?醒来了,就说我们?已经出宫了!” 仁寿宫的前殿内,一切还是先前喜庆欢愉的样子。 八仙桌上?的美酒佳肴横摆,虽只?剩下残羹冷炙,但交错的酒盏依稀能看到之前的盛况。 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仁寿宫的宫人?跑去景阳宫救火了,谁也没想过收拾八仙桌。 现在得空了,小宫女们?低着头进来收拾残局。 被太上?皇呵住。 太上?皇:“别收拾,就这么摆着!让那个逆子看看,他爹娘一顿饭都吃不安心!” 言罢,太上?皇负手?走到窗边的桌案前,静立了一会儿,似是惆怅。 他对殷娘、吴将军和吴夫人?说,“走吧,明日还得赶路。我们?早些?歇息。” * 陆卫青做梦了。 自打霓儿走后,他鲜少做梦,仅有?的一次和霓儿“如梦似幻的相逢”,是在景阳宫。 那是他醉酒后,晚风吹起窗畔帘子的一角,露出一抹纤瘦熟悉的侧影。 那次“相逢”,让他清晰地意识到,霓儿的魂尚在景阳宫。 他又梦到了她。 他提前服下昏死药,躺在寝卧的拔步床上?,等着外头的熊熊烈火烧过来。 这张拔步床,承载了前世他和霓儿许多的回忆,那是他们?缠绵的过往。 他平静地仰面躺着,内心安宁且祥和。 陡然,他听到霓儿焦急的呼喊——“陆卫青?陆卫青!你在哪?你吱个声,我带你出去!” 他茫然地掀开眼皮。 药性开始发?挥作用,他太累了,累得整个人?瘫在床榻上?,没有?一丝力气?。 他勾了勾唇角。 或许,他真的快死了,不然怎会幻听?怎会听到霓儿的声音? 接着,外头响起跌跌撞撞的搜寻声。 霓儿又说——“陆卫青,别玩了!你就算要死,也得和爹娘说清楚,可不能赖在我身上?!” 他知道,他的离开爹娘多少是放不下的。 没关系,他早备好了遗诏,在遗诏里说明了他殉情的缘由?。 爹娘都是讲道理的人?,定?不会怪罪她。 他越来越累,累到想要翻身都已困难,心下却是高兴的。 哪怕是幻听,幻听里有?霓儿的声音,说明他距离霓儿近了。 他满足地合上?眼,却听到霓儿近乎生气?的唾骂—— “陆卫青,你烦不烦?我快闷死了,都不想救你了!你出不出来?你不出来我走了啊!” “我真走了啊!” 陆卫青猛然睁开眼——“别走!” 暗哑的呢喃声极低。 他不管是不是幻听,只?知道霓儿在外头,哪怕霓儿只?是一抹孤魂,他也决计不能让霓儿离开! 他艰难地翻身,从床榻上?翻下来,一点一点朝着月门处爬去...... 这是陆卫青自从霓儿走后,睡得最安稳的一回。 他醒来之际,已是日晒三竿。 金秋的日辉正好,穿过半掩的雕花窗,从廊下斜着照进来,照在他根根分明的长睫上?。 他懒懒地掀开眼睑,入目是头顶摇晃的大?红色灯盏。 清袂和宿期赶紧奔过来:“皇上?,您醒了!” 陆卫青一惊,幽邃的视线落在清袂和宿期担忧的面容上?。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6节 两个侍卫的身上?脏兮兮的,脸上?有?灰、衣裳还有?被火星子烧过的痕迹。 陆卫青恍然间意识到什么,看了看屋内的陈设,决然地撇过头。 这不是在阴间,这是在仁寿宫! 陆卫青的声音透着悲凉和绝望。 “你们?不该救我的。” 果然,果然只?有?在梦中?、只?有?在将死之时才?能见到霓儿...... 清袂不忍皇上?如此,哽咽道。 “皇上?,您千万别再做傻事了!” “昨晚太后急坏了,跪在景阳宫的院子里哭了许久;” “太上?皇和吴将军用身体撞击窗子,估计半边身子都是青肿的;吴夫人?还说他们?早已原谅您了,在他们?心里,您就是他们?的女婿!” 清袂和宿期跟了陆卫青多年,自然知晓苏霓儿就是缨儿,也是吴将军和吴夫人?的亲生女儿。 清袂的劝说并没有?让陆卫青好受些?。 相反,积压在陆卫青心头的大?石更?重了。 陆卫青半合上?眼睑,“太上?皇和太后是不是出宫了?还说短日内不会回来?” 宿期和清袂同时一愣。 宿期:“您怎么知道?太上?皇和太后下江南游玩,说是会在年关前回来。” 陆卫青又问,“吴将军也走了吧?” 宿期和清袂更?想不通了,他俩还没汇报呢,皇上?怎么什么都知道? 陆卫青却是苦笑。 若是他们?没走,又岂会此刻还不来看望他呢? 四位长辈的用意,无外乎是想让他支棱起来,将心思放在朝堂上?罢了。 陆卫青眸底划过藏不住的痛楚。 即便将他的身子强行留在人?世间,他的心没有?眷恋,又有?何意义呢? 宿期读不懂皇上?的哀愁,只?晓得好死不如赖活。 “皇上?,既然老天?爷不收您,您就安心活着吧!那么大?的火没烧着您,您还能平安地爬到后门,说明什么?说明您福大?命大?!” 陆卫青的唇角扬起一抹酸涩的笑。 哪里是老天?爷不收他?分明是霓儿不愿与他地下相会。 他自嘲般举起修长的右手?。 他记得清切,昨晚在梦中?,他抓住她的裙裳,抓得牢牢的,恨不能将她整个人?抓进生命里。 因为他知道,一旦他松手?,下一回的见面便是遥遥无期...... 呵, 当真是阴阳两隔、永不相见了么? 陡然,一片被撕扯的鹅黄色衣角从他的掌心滑落...... 陆卫青猛然一震,从软塌上?半坐起来,捡起那片鹅黄色衣角,愣愣地凝视着。 半晌,他问清袂和宿期。 “你们?刚才?说,我是自个爬出来的?没有?人?救我?” 清袂和宿期呆愣着点头。 陆卫青急了,将手?中?的鹅黄色衣角拿给他们?看。 “那这是什么?这是哪来的!” 这是霓儿的衣角,他很确定?,这就是从霓儿的裳摆下方撕下来的! 他从软榻上?一跃而起,光脚踩在绒花地毯上?,极为震惊又不可思议地在屋内徘徊。 一个大?胆又惊世骇俗的想法在他脑子里涌现! 可是这个想法太过古怪,他实在想不通缘由?,唯有?不断地猜了又猜、猜了又猜! 企图从昨夜的大?火里找到一点点奢望的奇迹! 清袂:“皇上?,莫非您认为皇太孙妃还活着?昨个是她将您从大?火里救出来的?” 对于清袂的疑问,宿期觉得分外可笑。 虽然他也猜到了皇上?的想法,但如此滑稽的事情,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宿期:“怎么可能?人?死不能复生,咱们?当初可是亲眼瞧着皇太孙妃没气?的。不止我们?,太后、何妈妈、狗子,还有?那么多御医、那么多家?丁都看着,还能有?假?” 宿期望向高案上?苏霓儿的牌位。 “皇太孙妃要真还活着,那四位爹娘不高兴坏了?聚餐的时候能不叫她?还给她上?什么香火......啊!皇上?!” 宿期指向昨夜太上?皇不让收拾的晚膳残局,指向八仙桌上?多出来的酒樽和碗筷,整个人?险些?就原地吓晕过去了。 不是四个人?聚餐么?怎的有?五张软凳?五副碗筷?多出来的碗筷明显有?人?用过的! 陆卫青自然也看到了。 陆卫青缓缓走向八仙桌,在多出来的“第五张”软凳上?坐下,颤抖着手?拿起面前的酒樽。 那酒樽的边沿,有?不慎留下的桃红色口脂。 陆卫青将酒樽送至唇瓣,闭上?眼睑,仔细感受她的味道。 淡淡的桃花香袭来,那是他品尝过一回就再也忘不掉的味道! “砰”的一声,酒樽落在地上?。 是她,是她,就是她! 他的霓儿还活着! 还活着!!! 陆卫青俯下身子,胸腔不住地起伏。 他双臂撑在膝盖上?,吐出的每一寸呼吸都是鲜活的。 清泪从他眼角滑落,一滴滴落在面前的绒花地毯上?,却不是冰凉的。 他不再难受、不再痛楚、不再压抑,心头只?剩下悸动的狂喜! 前几次他看到的不是魂魄,是霓儿!是霓儿!! 昨夜也是霓儿救了他!!! 稍加分析,他将事件的始末猜得七、七、八、八,便是不用问,也晓得是“谁”在帮她“瞒天?过海”。 他真是蠢透了! 凭着娘对缨儿的喜爱,怎会一声不吭地允许他将霓儿的“尸身”扔到乱葬岗呢? 他该想到的!早该想到的!! 他不断在殿内搜寻,企图寻找和霓儿相关的另一些?事宜。 他现在急需些?什么,来证明他的霓儿近在咫尺! 在窗边的桌案上?,他看到一副舆图,砚台的一角恰好遮住某个小点。 那个小点正是“五岳山”。 陆卫青拨开砚台,白净的指扣向“五岳山”。 “这块砚台,昨晚是否有?人?动过?” 清袂和宿期同时摇头,“不过,太上?皇在书桌前站了一会儿。” 陆卫青如山的眉紧蹙,“那桌饭菜也是太上?皇不让收拾的?” 清袂和宿期恍然大?悟,欣喜道:“属下这就去准备!马上?派人?前往五岳山!” 陆卫青却是一笑:“不急,让他们?多行几日。莫要跟紧了,惹了霓儿怀疑!” 既然晓得霓儿和四位爹娘在一起,他便放心了。 剩下的,他该好生琢磨琢磨,怎样才?不至于被霓儿轰出门外! 第48章 追妻九 苏霓儿等人出了城门往西行, 前往五岳山的方向。 几人带的随侍不多,只有三支精卫队,加上伺候的婢子等, 约莫好几十人?。 因着不?赶时日, 大家行得慢,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 遇到个集镇下马车逛逛、在葱郁的林子里?看?看?风景, 或者干脆在山的另一头打一天猎。 出城五六日了,行了没多远, 距离五岳山可谓是遥遥无期。 林子里?, 苏霓儿在溪边的空地上支了张小方桌, 陪着两位母亲打马吊。 谁说打马吊得四人?呢? 三个女人?玩得照常风生水起! 此次出行带的都是近侍,极其信得过的,苏霓儿便没遮掩自个的身份, 大大方方和众人?呆在一起。 起初, 近侍们有些怕,不?敢和苏霓儿正面接触。 等到苏霓儿站在阳光下,总会?有人?偷摸往她地上的影子瞧。见那?影子也不?比谁的模糊,适才放下心来?。 溪水的另一畔, 太上皇和吴将军卷着袖子做野味。 不?远处,两个火架子烧得噗嗤噗嗤的。 一个架着一盆翻滚的热水, 一个烤着几条鲜美的鱼。 这些野味是他俩上午骑马去山那?头打来?的,鱼嘛, 自然?是溪水里?抓的。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7节 太上皇蹲在溪畔, 利索地用匕首抹了野鸡的脖子, 丢给旁侧的吴将军; 吴将军将野鸡放入烧开的热水中,提着鸡爪子翻滚几圈, 拧出来?,三两下拔了毛,又?放在火上烤去小绒毛,再丢给太上皇开膛破肚。 两个大男人?,做起此等糙活,倒还有模有样的。 太上皇手起刀落,快准狠地破开野鸡的肚皮,很快将野鸡清洗干净,就是从溪水里?捞起来?的时候,力道过重,险些将野鸡掰成好几截。 这力道,多少带了些气性。 太上皇:“你说咱俩这日子?和在边疆的时候有啥区别?” 边疆的战士们过得苦,风里?来?雨里?去,不?是在黄沙里?吃土,就是在马背上数落单的羊。 每每孤独寂寞之?时,彼此间会?相?互安慰——“熬吧,熬到回家就好了。” 回家哪里?好? 自然?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白天里?哄哄孩子,晚上搂着婆娘啃,神仙的日子应该也比这好不?了多少吧? 所以?,太上皇和吴将军想象中的“携家眷出游”,大抵是两个大老爷们躺在树下的软椅上,四五个貌美的婢女端了瓜果排成排,自家媳妇则亲自将瓜果喂到嘴边,女儿在溪边熬着鲜美的浓汤...... 哪像现在? 全?反了! 女人?们窝在软椅里?打马吊,懒懒地坐等吃食,光指着两个大男人?干活!! 吴将军将烤鱼翻了个面,叹口气:“太上皇,这都是咱俩的命!” 带了这么多随侍,哪里?需要他们两个亲自动手? 可三个女人?非得尝尝他们的手艺,也不?知从哪听的言论,非说边疆的男人?烤野味是一绝! 高帽子一戴,谁还能拒绝自家妻儿? 吴将军瞥了眼不?远处三个女人?的方向,见她们没往这边看?,侧过身子,压低声线对太上皇说。 “太上皇,这都几日了,您留的线索到底皇上发现了没?” 太上皇将野鸡串在架上。 老实讲,他暗示得已经很明显了,便是个傻子也该发现了。 而?且这一路上,他们两个故意?折腾、故意?由着三个女人?玩闹,不?就是为?了走慢些,等着筠儿追上来?么? 可六日了,愣是没等到筠儿的影子或是任何尾随的可疑人?! 难道筠儿真的没发现?还不?知道缨儿活着的事? 太上皇:“不?会?的,我筠儿没这么笨。” 吴将军却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望着他。 那?眼神委实诡异,让他瞬间想起筠儿殉情的糊涂事。 也是,若是不?笨的话,怎会?被娘亲和媳妇儿耍得团团转? 太上皇不?言语,吴将军则不?动声色地在一棵古树上划了三道杠。 从出城开始,吴将军一路留下标记,只为?皇上能够“轻而?易举”地找到他们...... 吴将军在烤鱼上洒下香料,用胳膊肘捅了捅失神的太上皇,示意?太上皇给野鸡刷一遍油。 太上皇不?耐烦地拿起刷子,低声咒骂道; “逆子!这本该是他干的活,竟折腾我们!” 不?远处的大树下,三个女人?一边打马吊,一边商议接下来?的行程。 苏霓儿故意?放给殷娘胡牌,趁着殷娘高兴,笑道:“娘,咱们连续打了两日的马吊,您玩够了吗?要是够了,咱们赶路吧。” 殷娘似是一愣,放缓搓马吊的动作,干咳一声,没有回答苏霓儿的话,而?是望向对面的吴夫人?。 “也,也差不?多了。亲家,你觉得呢?” “那?,那?就赶路吧?” 吴夫人?素来?没什么主见,大多数时候都听苏霓儿的,独独在赶路这件事上,难得的坚持。她握紧苏霓儿的手,半是商量半是要求。 “可不?能走快了,娘膝盖不?好,你晓得的。” 苏霓儿笑着应下,反握住吴夫人?的手,“女儿知道!您不?担心,绝不?累着您!” 又?瞥了眼弄野味的两位爹爹,问两位娘亲,“娘,你们猜,两位爹爹在嘀咕什么?看?样子似乎不?太高兴!” 殷娘:“能说什么?骂我们呗!嫌我们又?懒又?好吃!” 苏霓儿:“要不?我们过去帮忙?” 吴夫人?拦下苏霓儿,眼尾一挑,软浓的江南音又?魅又?娇,用一种过来?人?的语气教?导苏霓儿。 “别,男人?就不?能惯着。皮糙肉厚的,干点活算什么?咱们女人?啊,大事上由着他们;这种小事啊,动动嘴皮子撒个娇得了。” 这番话殷娘实在不?要太赞同,对苏霓儿说,“学着点啊。你娘在后宫斗了十五年,拿捏男人?这一块儿,比我有经验多了!” 吴夫人?笑笑,现场演示给苏霓儿看?。 “吴郎,你快来?看?看?,我这肩膀酸得很......” 吴将军闻言立即将手上的活扔给太上皇,应了句,“马上啊!”,转身去溪水里?净了手,又?用帕子擦干,大步走到吴夫人?身后。 他先是给吴夫人?检查了一番,详细地问了有没有旁的症状,确认无碍后,给爱妻捏起了肩膀。 外形粗狂的糙汉子,做起怜惜的事,是一点不?粗鲁。 吴将军:“你就是这两日打马吊打多了,歇歇就好了。这力道够不??重不?重?” 吴夫人?软言软语地应着,同时私底下给苏霓儿使眼色,苏霓儿就差当场给吴夫人?竖大拇指了。 苏霓儿又?看?向殷娘,殷娘笑笑,转身对溪边的太上皇说。 “老爷,你手艺真好!你女儿馋着了!” 柔软的声音不?似平日里?的正色,亦没有太后的威严,就像是寻常的老夫老妻。 没有哪个男人?不?希望得到女人?的褒奖,一扫先前的阴霾,太上皇笑着端来?烤鱼。 “来?来?来?,这条是给我女儿的,这条是给我夫人?的!吴常,你婆娘的你自个弄去啊!” 说话间,太上皇仔细地踢了鱼刺,将鱼肉单独夹到一个小盘子里?,示意?殷娘吃,“别烫着啊!” 殷娘眼角的皱纹里?全?是藏不?住的笑意?。 苏霓儿知道了,所谓的“驯夫”,就是将“撒娇”发挥到极致,得拿捏刚刚好,既不?能不?明显,也不?能太过,堪堪让男人?升起保护欲最佳。 不?过,“撒娇”得有个前提,那?就是对方足够爱你。 不?知为?何,苏霓儿想起为?她殉情的陆卫青、想起他在大火中的绝望、想起他在雨夜刨坟时的崩溃、想起两人?假装同i房时他不?经意?间的亲吻...... 苏霓儿眸底闪过一丝晦暗。 她烦躁地垂下眼睑,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用过午膳,探路的侍卫来?汇报,说是前方的驿站在修缮,驿丞安排了附近的一座庄园接待。 众人?决定赶在天黑前到达庄园。 * 庄园里?,陆卫青着一席月牙色锦袍站在窗畔。 事实上,他昨日便到了。 为?了不?惹霓儿起疑,一路上他硬是强忍着没去打扰,更没有看?她一眼,就连探子探查到太上皇和吴将军留下的记号时,他也只是淡淡地叮嘱。 ——“莫要靠近了。” 莫要靠近,莫要吓着她。 他再也承受不?住她任何方式的离去! 窗外,雾蒙蒙的天变得阴沉,山那?头浓云压得很低,看?样子快要下雨了。 下雨好。 下雨能让前方的道路变得泥泞,下雨能让霓儿的行程变得不?顺,指不?定她能在这里?多呆上几日。 陆卫青双手负在身后,白皙的俊颜没有多少表情。 他斜睨着眸子,问地上跪着的驿丞:“都安排妥当了?” 驿丞:“回皇上的话,一切都安排好了。” * 庄园距离小树林并不?远,马车行得慢的话约莫一个时辰。 不?过天色阴沉,似乎会?下雨,众人?用完午膳便出发了。 太上皇窝在马车里?小憩,吴将军行在队伍的最前方,三个女人?同坐在另一辆马车里?。 没了男人?的干扰,吴夫人?和殷娘逮着苏霓儿说心底话。 吴夫人?握着苏霓儿的手,感慨道:“缨儿,这些日子我们绝口不?提皇上,你也看?出来?了,我们是担心你难受。可是这人?吧,总得朝前看?,不?能老活在过去的纠结里?。” 在四位爹娘看?来?,陆卫青确实有诸多对不?起霓儿的地方,无论是有意?还是无心,错了就是错了,辩解不?得。 既然?老天爷让两个孩子重活一次,不?就是为?了改变前世悲惨的命运么? 他们熬了这些年,解决了陈国辅、提前夺回帝位、四位父母也都平平安安地活着,就差两个孩子的人?生大事了。 怎叫人?不?着急呢? 殷娘:“女儿,不?是娘为?了筠儿说话,而?是浪子回头金不?换。他对你的情你是知道的。如今他悔改了、晓得错了,你何苦执拗不?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呢?” 苏霓儿沉默着,望向马车窗外向后远去的红杉树。 时值深秋,红杉树从夏日的翠绿色渐变成金黄色,若是到了冬日,会?变成深红色。 满目的黄,在微醺的阳光下刺目,刺得苏霓儿睁不?开眼,就快要看?不?清前方的路,如同她此刻看?不?清自己的心。 吴夫人?:“莫非你心头还恨着他?便是他把命都给你了,你也无法原谅他?” 这话问到苏霓儿的心坎上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8节 老实讲,看?到陆卫青为?她殉情,说不?触动是假的。 佛家常说,恩怨随风散。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呢? 更何况,他在殉情前,的确做到了“找到她的父母、杀了陈国辅”,也算是解决了她前世的遗憾,给了今世的她一个交待。 她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那?些前世今生的爱恨情仇啊,眨眼间如过眼云烟,再回首,已恍然?如世。 可是,她扪心自问,她依然?无法接受他,更做不?到和他一个屋檐下相?对余生。 苏霓儿凝视着两位母亲的眼睛:“不?恨了,但也不?会?和他在一起。” 吴夫人?和殷娘就不?明白了。 既然?不?恨了,如此深重的情谊,就不?能捡起来?再续前缘么?非得彼此折磨抱憾终身么? 两位母亲不?甘心:“为?何?” ......为?何? 苏霓儿水泠泠的眸蒙着一层靡丽的霏雾。 她眼睑轻眨,眼尾的泪就这样无声地落下。 “孩子啊。因为?孩子的事,我始终放不?下啊。” “孩子”,是苏霓儿和陆卫青永远也跨不?过的鸿沟。 前世,苏霓儿疯狂地要想一个孩子。 一方面是为?了堵住陈国辅的阻拦,想借着孩子名正言顺地和陆卫青在一起; 另一方面是她真的很爱陆卫青,想要和陆卫青儿女绕膝、享受为?人?父母的快乐。 起初,陆卫青说苏霓儿太小,过早怀孕对身子不?好,故而?两人?对于子嗣一事没太在意?,商量着等到苏霓儿满十七岁了,再要孩子。 十七岁那?年,苏霓儿跟着陆卫青入了皇宫,住在景阳宫。 一住就是三年。 这三年里?,除了她身子不?适的日子,他们几乎夜夜痴缠,也没做任何避i孕的措施,可就是怀不?上。 期间,她也寻太医瞧过,还是陆卫青唤来?的呢! 太医说无碍,只是时机未到,就开了几副补气凝神的方子。 可怀不?上就是怀不?上啊! 贵女们借机嘲讽她,说她肚皮不?争气、活该守不?住身边的男人?; 老臣们更是拿此事大作文章,将其列为?反对苏霓儿为?后的五大罪状之?末:不?能生养! “不?能生养”几个字像是一道枷锁,将苏霓儿缠着死死的,连同她最后的一点自尊,扔进汹涌的大海里?。 自古君王“无后为?大”,有哪个帝王能接受不?能生养的妻子呢? 即便他秉着良心不?抛弃她,也架不?住文武百官的要求“广纳后宫”啊! 那?段时日,苏霓儿日日以?泪洗面,近乎是在绝望里?渡过的。 很快,她的绝望变成了崩溃。 那?日,陈木莲到景阳宫挑衅她,拿着她绣给陆卫青的荷包耀武扬威,说陆卫青昨夜宿在人?家那?儿。 两人?争执期间,陈木莲动手推她,把她推在凉亭里?的栏杆上。 倒没什么大碍,就是肚子有点疼。 她气疯了,想要和陈木莲干一架,被丫鬟们拽住劝开了。 陆卫青回来?后,安慰了她一番,变相?承认昨夜确实和陈木莲在一起过。 虽然?他说他俩什么也没做,可她会?信么? 等到了晚间,太医来?了,说她小产了! 苏霓儿蒙了,她.....怀孕了?啥时候怀孕的? 她自个都不?知道! 太医说胎儿尚小,不?足一月,加之?她的信期素来?混乱,她不?晓得也是常情。 若不?是陈木莲推她、伤到了胎儿、致使胎儿滑落,谁又?知道呢! 不?管怎么说,就是她盼了这些年的孩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却被陈木莲谋害了! 哪怕陈木莲是无心的呢? 她也决计过不?了心底的坎!! 她戚戚然?悲痛万分,陆卫青则搂着她说一定会?还给她一个公道!会?惩罚陈木莲! 结果呢? 他不?仅没有惩罚陈木莲,还约了陈木莲在养心殿私会?? 陈木莲害她滑胎、枕边之?人?不?作为?,才是她真正崩溃的原因!才有了后来?一把大火烧了养心殿的事! 苏霓儿凄凄叙述完,问两位母亲。 “他没有负心又?如何?当初我误会?他了又?如何?他没有给孩子一个交代,是事实!” “这样的男人?,凭什么让我和他在一起!又?有什么资格做我孩子的父亲!!!” 听完这段往事,吴夫人?和殷娘皆叹一口气。 作为?女人?、作为?生养过孩子的母亲,最能共情这种无法同外人?言说的痛楚。 劝慰的话说不?出口,两人?尝试着从另一方面去思考问题。 吴夫人?:“你好生想想,你一直说你怀不?上,怎么突然?就怀上了呢?你不?觉得奇怪么?” 殷娘:“或许这中间有什么误会?,筠儿没告诉你呢?” 苏霓儿掩下眸底的悲凉,“他喊来?的太医、他亲自看?着太医给我诊治。能有什么误会??!” 吴夫人?和殷娘相?视一眼,谁也不?说话了。 * 马车摇摇晃晃,慢悠悠地行,赶到庄园的时候,天还没黑。 迎接他们的驿丞是个中年男子,身形很瘦,官服套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 苏霓儿没有遮掩,随着殷娘和吴夫人?一起下了马车,就跟在两位母亲身后。 那?曼妙的身形、娇媚的脸蛋,便是衣着朴素、未施粉黛,在人?群中也是极为?显眼的。 堪堪落地,苏霓儿便感到一道浓烈且炽热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思念,密切专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庄园里?头一间不?起眼的厢房里?,陆卫青负手隐在厚实的窗帘后,看?着驿丞热切地接待四位爹娘、看?着跟在母亲后头低头浅笑的苏霓儿。 这是霓儿“死”后,他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她,看?到活生生的她! 她不?知道,此刻的他,躲在窗帘后头,整个人?抖成了筛子。 他想,便是她恨他呢?便是她这辈子都无法再接受他呢?便是他被千人?唾万人?骂呢? 他也再做不?成谦谦君子了! 第49章 追妻十 庄园沿用的是百年前老派的上京设计, 古朴低调且内敛,装饰颇为雅致,是?不可多?得的休憩的好去处。 驿丞说庄园的主子是一位少年郎, 很是?热情好客, 听说有贵客要来, 外出采办物资, 估摸着明日才赶得回来, 让驿丞好生招待各位。 晚膳已准备妥当,堪堪摆完酒水, 外头雾蒙蒙的天下起了绵绵细雨。 深秋的雨水多?, 一旦落下来, 没个三五天停不了。 众人围坐在八仙桌旁用膳。 驿丞陪着笑,举着酒樽请大家多?吃菜。 满满一桌子的美食,竟多?是?苏霓儿爱吃的, 尤其是?她面前的桂花鱼, 鱼肉鲜美、味道可口,丝毫不比鸿记家私的差,相比起?来,旁的菜就平庸了些。 许是?她只顾着吃鱼, 没夹别的菜,殷娘忍不住调侃:“就这般喜欢?让厨子再给你做一份?” 苏霓儿摇头, “够了,娘, 多?了吃不下。” 母女间的对话?落在驿丞的耳朵里, 生出了别的意思?。 尽管这位年轻貌美的姑娘自称是?吴将军和吴夫人的女儿, 但看她和太上皇太后的亲昵关系,就知不是?外人。 更何况皇上为了她早早在此等候, “她”的身份,已然明显。 驿丞诚惶诚恐,还以为是?旁的菜做得不合口味,忙让下人去后厨重新做过,被殷娘制止了。 殷娘:“别麻烦了,挺好的。” 吴夫人也道,“我女儿喜欢吃桂花鱼,再好的菜在她跟前摆着,她也只吃鱼。莫要浪费驿丞的心意。” 驿丞看了眼?太后和吴夫人中间坐着的苏霓儿,视线不自觉往暗处瞥,好生一会儿才缓过神。 “那行,臣晚些同后厨交待,明日还给姑娘做桂花鱼!” 苏霓儿笑着谢过。 提起?桂花鱼,她想起?一件事,一件有关桂花鱼的事。 前世,鸿记家私还未改名,幕后老板也不是?陆卫青。 那个时?候,鸿记家私叫桂花酒楼,招牌菜是?桂花鱼。 一日,苏霓儿偶然间尝过桂花酒楼的桂花鱼,觉得分?外好吃,私底下问厨子要来烹饪的秘方,可无论怎么做就是?做不出那股子又鲜又美的味。 无奈之下,她央陆卫青:“夫君,要不你试试?我把方子给你。” 陆卫青眉眼?一挑:“君子远庖厨。夫君岂能做这些事?” 苏霓儿便?环着他的脖子撒娇,非得让陆卫青学会做桂花鱼,还信誓旦旦地保证——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89节 ——“你只做桂花鱼就好啦!只要桌上有桂花鱼,我就只吃桂花鱼,其他的菜我不会碰的啦!” 苏霓儿从回忆里缓过神,想起?陆卫青最终学会了做桂花鱼,有空就拧回来两条做给她吃。 不过,他不会做旁的菜,唯一拿手的只有桂花鱼。 不知为何,苏霓儿忽地头皮发麻,后背泛起?一阵恶寒。 那道自从她进入到庄园就紧密相随的视线,似乎越来越滚i烫、越来越执着。 她不由朝着那道视线的方向望去。 在月门处的后方,她只看到罩灯下飘逸的帘幔,未见?任何可疑。 苏霓儿端起?面前的茶盏,浅抿一小口,抿下心底的慌乱,告诉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用过晚膳,短暂地聊了会儿,苏霓儿在青衣的陪同下去到竹园。 庄园很大,占地广阔,有好多?个别致的小院子。 太上皇和太后住在秋水园、吴将军和吴夫人住在梅园,苏霓儿则单独住在竹园。 竹园,顾名思?义里面种植了大量的翠竹。 晚风卷着深秋的寒意,雨点砸在嫩绿的翠竹上,惊起?一段细微的弧度。 在外头行了几?日,虽说惬意,但到底是?困倦的,尤其是?微凉的深秋,沐浴后裹了披风蜷缩在软塌上,不多?时?就懒懒地睁不开眼?。 竹园虫蚁多?,青衣燃了驱虫的香薰,收拾完床铺,放下紫色的帘幔。 “小姐,歇息吧!” 在外头,近侍们唤苏霓儿“小姐”,唤太上皇为“老爷”,唤太后为“夫人”。 在青衣眼?中,不管苏霓儿是?谁家的女儿,都是?在陆家生活了八年的小姐。 苏霓儿打了个哈欠,视线扫过翠竹上晶莹的雨珠,叹道,“听说深秋后沾了露水的兰花格外坚韧,放在窗边和翠竹应该般配吧!” 苏霓儿的声音很小,嗡嗡的,青衣没听清。 青衣:“您说什么呢,小姐?” 苏霓儿:“没啥。你也赶紧睡吧,累了一天不容易。” 青衣应下,简单地梳洗后在隔壁耳房睡下。 苏霓儿窝进柔软的被褥里。 不知是?她太困,还是?香薰具有安神的作?用,没多?久便?熟睡了。 就在这时?,一抹高大的身影从半掩的雕花窗飘进来。 是?守在暗处多?时?的陆卫青。 陆卫青先将木门反锁,然后灭了床尾昏暗的罩灯,就着微弱的月光,清风般入了苏霓儿的蚊幔。 蚊幔内,娇嫩的美人儿侧躺在床榻上,猫儿似的,蜷缩成一小团,只露出一张娇媚的容颜。 近两个月不见?,她消瘦的脸颊长肉了,粉嘟嘟的、白嫩嫩的,桃腮簇着春天般的浓艳。 许是?裹得严实,她白嫩的额间有细细的密汗。 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微翘的长睫轻轻一眨,抖落了满室的温柔。 陆卫青的手就这样抚上她的眼?睛,仍有长长的睫在手心颤动。 他猛然缩手,第一次真切且清晰地意识到,她还活着! 不似上回在灵堂的触及,没有温度、没有呼吸、干瘪且冰冷地躺在棺材里...... 他颤颤巍巍地再次伸出手,探到她的鼻下。 温热且缠绵的呼吸洒在他的肌肤上,带着细微的痒意,均匀且沉稳,无声地宣誓她蓬勃的生命力。 积压在他心口的思?念如?洪水般倾泻而?下。 他抖着手抚上她的脸颊,贪婪又满是?眷恋地抚过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下巴......最后合衣躺在她的身侧,将她死死地揉进怀里、揉进他的骨头里。 许是?被他弄得不适,哪怕是?在睡梦中,她也拧着眉梢微微地挣i扎,想要推开他的束缚。 他却将她缠得更紧了,霸道又疯狂地吻上娇若鲜花般的唇儿,动作?极其地小心翼翼,带着近乎虔诚的怜惜,将她唇瓣的滋味一遍遍品尝...... * 翌日一大早,苏霓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昨夜睡得特别实沉。 一夜无梦。 就是?不知是?不是?被褥厚了,有些热,她有好几?次都想掀被子,又糊里糊涂盖上了。 窗外雨声不歇,这样慵懒逍遥的日子,最适合缩在床榻上听雨。 她懒懒地翻了个身,斜靠在床榻边上,伸出一截皓白的手腕,拉动床头的摇铃。 外间的青衣听到摇铃的声响,端了洗漱的铜盆进来。 苏霓儿却愣住了,呆呆地抚过床榻边上被压过的痕迹,蹙着眉梢一直不说话?。 青衣将铜盆放在置物架上,凑近了:“小姐?小姐!” 苏霓儿“嗯”了一声,抬眸看向青衣,“有人来过我房间么?” 青衣笑着摇头,“怎么可能?奴婢就在隔壁,若是?有谁进来过,奴婢能不知道?” 苏霓儿愈发疑惑了。 这床榻的褥子明显塌过,就在她旁侧,摸上去,还有浅浅的温度,和外头冰凉的触感全然不同。 她又低头嗅了一会儿,淡淡的荷叶香袭来,熟悉得让人发颤! 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是?陆卫青的味道,独属于他的味道! 她惶惶然捂紧被子,不确定地看向青衣,“你确定没人来过?” 青衣点头,“奴婢确定!” 青衣的坚持让苏霓儿陷入强烈的自我怀疑。 平心而?论,她自然希望是?她多?想。 她希望陆卫青昨夜没有来过,更希望他昨夜没有睡在她的旁侧! 可一切的一切又在提醒她,似乎他真的寻来了。 联想起?让她毛骨悚然的视线、无处不在凝视着她的视线、恨不能将她生吃活吞的视线,她觉得,陆卫青定近在咫尺,就躲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 青衣将厚实的披风套在她肩头。 “小姐,莫要多?想。这儿有太上皇和吴将军呢,还有那么多?精卫军,就算皇上来了,能不被发现么?” 青衣给苏霓儿递来一杯暖茶,将她推坐在古铜色的梳妆桌前。 “要奴婢说啊,皇上寻来了也不是?什么坏事。您可以装鬼吓唬他、还可以央着太上皇凑他,总归您怎么高兴怎么来!一堆人帮着您出气?呢!” 苏霓儿就笑了,侧头看向青衣,“你何时?这般聪明了?” 青衣靠在苏霓儿的肩头,莫明湿了眼?眶。 “奴婢是?不想小姐难受。奴婢没读过书,没什么抱负,觉得开心最重要。小姐死过一回,若真不想和皇上在一起?,也不必勉强!” 苏霓儿反握住青衣的手,忽然觉得青衣一下子懂事了好多?,之前还跟在她后头怕这怕那的小姑娘,竟也学会宽慰人的话?。 真不知该庆幸还是?惋惜。 苏霓儿:“谢谢你,青衣!” 主仆说笑间,透过古铜色的铜镜,苏霓儿看见?她的脖颈处有殷红的痕迹。 起?初苏霓儿以为自己看走了眼?,将衣领扯开了些。 那大红色的荼蘼似花儿一般绚烂,连着耳垂一直往后,一片一片的,很显然是?谁急急啃咬之时?留下的。 青衣自然也看见?了。 她年纪小,没经历过□□,自是?不晓得这些。 “小姐,您被蚊子咬了?要不奴婢给您拿点药膏来?” 苏霓儿没回话?,脑中的猜测已容不得她有半分?的退却。 她冷嗤,当着青衣的面看了眼?起?伏的心口,吓得青衣痛呼,“小姐,您这儿怎么也有?奴婢去拿药膏,马上就去!” “不用了!” 苏霓儿拦下青衣,一巴掌拍在古木色的梳妆台上,震得梳妆台上的铜镜直晃。 苏霓儿:“陆卫青,你个王八蛋!” * 苏霓儿气?鼓鼓地去了前厅。 临行前,她在白皙的颈间抹了香粉,却怎么都盖不住纠缠的暧昧。 无奈之下,选了条粉色的纱巾围在颈间,挡住那密密麻麻、热切又滚i烫的红痕。 前厅里,四位爹娘围坐在八仙桌前,正等着苏霓儿一起?用早膳。 苏霓儿:“爹!娘!那个混蛋跟来了,你们瞧见?了没?” 四位爹娘同时?一愣,纷纷干咳了一声,不是?低头摆弄手中的瓜子就是?数地毯上的牡丹图,无一人答她。 深秋的雨不停,从昨个晚上一直淅淅沥沥下到现在。 庄园里青石子路蜿蜒,裙摆拂过不免沾了些污泥。 苏霓儿从竹园过来,一路上挽着裙摆。 跨过前厅门槛的时?候气?不过,恶狠狠地踢了一脚。 “他什么时?候发现我活着的?心思?还挺重,居然不声不响地跟来了!” “他就不怕我打断他的腿!!”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0节 那个混球,居然半夜爬她的床、睡她的铺,还贼心不死地亲吻她!简直不想活了!! 苏霓儿:“哼!我不管!你们将他赶出去,我不想看见?他!” 四位爹娘的头更低了,静默着不说话?,也不看她。 这种情况难免不让人心焦,苏霓儿言语间带了些女儿家的骄纵。 “你们倒是?说句话?啊!我都快急死了!” 殷娘和吴夫人对视一眼?,然后齐齐看向同桌的两个大男人。 太上皇赶紧把头瞥向旁侧,佯装好奇数桌上肉包子有几?道褶。 吴将军叹一口气?,也没说话?,只用手指了指苏霓儿身后的方向,示意她往后看。 苏霓儿的身后是?空旷典雅的院子。 院子里,陆卫青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飘摇的雨中。 他似乎行了很远的一段山路,黑色的靴上满是?泥泞的土,衣摆下方也沾了些褐色的泥渍。 而?他的怀里,抱着一盆叶上沾了露珠的兰花草。 第50章 追妻十一 苏霓儿回过头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绵绵的秋雨下, 陆卫青身上的月牙色外袍微湿,额间的碎发被卷着雨丝儿的秋风吹得凌乱。 他身形高大,因着整个人消瘦了一大圈显得更加颀长, 那?俊朗的五官棱角也变得更加锋利, 给人一种凌厉且不易亲近的威严感。 他就这样站在风雨中凝视着她。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 历经沧桑与磨难, 在浴火重生后, 只?剩下满满的贪i恋与渴i求。 偏偏这份贪i恋与渴i求,已不再是苏霓儿想要的。 苏霓儿绝情?地转过身:“关门!” 坐在前?厅内的四位爹娘闻言皆是一怔, 同时?看向苏霓儿盛怒的脸, 又用一种不可言说的眼神悲悯地看向院子里?的陆卫青, 然后默契地垂下头,无一人敢多言。 苏霓儿侧眸望向门边上候着的青衣:“青衣,我?让你关门!” 青衣愣愣地“哦”了一声, 抖了抖手中举着的油纸伞, 收拢,尚未放至墙角又打开?,转身往竹园的方向走。 “那?啥?小姐,奴婢好冷, 奴婢先回去加件衣裳!” 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苏霓儿当?然知道青衣是寻借口?离开?,再看四位爹娘静默着不吭声, 明面上没让陆卫青进屋,可谁也不是傻子, 谁敢把皇上关在外头? 苏霓儿不理, 气鼓着桃腮坐到八仙桌前?。 虽说无谁敢关前?厅的大门, 但也无谁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触霉头、将皇上请进屋。 陆卫青紧抿着下颌线,独自?站在飘摇的风雨中, 脊背挺得笔直,既不离去也不进来,那?握着鱼骨伞的手背青筋明显。 苏霓儿问四位爹娘;“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故意拖着不赶路、且暗中配合他,好等他跟上来?” 想想就觉得奇怪。 出城门行了半日,殷娘说坐马车腰疼、吴夫人说膝盖疼,两位娘亲要求歇会儿。 歇就歇吧,选了个小林子连打两日的马吊。 腰不疼了,膝盖也不疼了,却?决口?不提赶路的事?。 两位父亲也不催,追只?野鸡能追一整日,还说野鸡的毛色漂亮,非得给苏霓儿做个毽子玩! 这一耽误吧,陆卫青比他们行得还远,竟提前?在庄园守株待兔! 说什么庄园的主人很年?轻,外出采办物资去了......呵,可不就是躲在暗处的陆卫青么? 估计昨晚吃的那?条桂花鱼,也是陆卫青做的。 哼,苏霓儿怀疑四位爹娘和陆卫青就是一伙的! 太上皇第一个表示清白:“女儿呀,爹一向最支持你!你说出宫就出宫,你说瞒着筠儿就瞒着,爹怎么可能做这种两面三刀的事?呢?” 太后:“如果我?不护着你,当?初就不会配合你演戏假死。娘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吴夫人捉了苏霓儿的手,笑?得颇为心虚,“女儿,娘没这个能耐,你晓得的。” 苏霓儿觉得他们说得都有道理,一时?分不清真假,又气又急的视线可怜巴巴地落在吴将军身上。 那?双灵动的眸子,蒙着一层迷离的霏雾,似乎下一刻就能滴出水来。 吴将军顿时?心就软了,“你不是说你救他的时?候,他看到过你?皇上又不是傻子,他醒后稍加分析,推断出你还活着、然后追上来,不是很正常么?” ......是归是,可陆卫青到底跟来了,昨晚还,还......苏霓儿低垂着眼睫轻声哭泣,将白皙颈上的纱巾遮得愈发严实些。 想想她就委屈。 他分明是贼心不死,还想着同她在一起! 吴将军放柔了语调,“莫哭莫哭,爹爹把他赶走!不烦你!” 言罢,吴将军起身走向院子。 那?高大壮硕的背影似巍峨的山,让苏霓儿阴霾的天顿时?晴朗,她甚至挑了个最漂亮的包子,满足地咬上一口?。 吴将军背着一把宝剑走出前?厅。 他没有撑伞,黑色皂靴踩在泥泞里?,大踏步前?行间胡乱地抹一把额头飘飞的雨,清了清嗓子,拱手朝陆卫青行了一礼:“微臣见过皇上!” 顿了顿,借着起身之际,他凑近陆卫青,压低声线,用只?有陆卫青能听得到的声音说话。 “得罪了啊!皇上且配合些,不然那?丫头下不来台,可得劲作呢!” 吴将军言罢,故意提高音量,“皇上,强纽的瓜不甜。既然缨儿对您无意,您且......呀,使不得,使不得,皇上!您赶紧起来,起来再说!” 陆卫青未等吴将军说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父亲,女婿从前?做了许多对不起缨儿的事?,还请父亲责罚!” 这一幕显然是大家伙没有预料到的。 堂堂九五之尊,当?着众多侍卫和婢女的面,说跪就跪下了,丝毫没在意皇家的颜面,仿若只?是一个恳求得到老丈人原谅的女婿。 那?青石板上雨水流淌,淅淅沥沥的,还有些青苔,跪在上面委实不好受,衣摆也弄得脏兮兮的。 吴将军:“您先起来,起来再说!” 陆卫青执拗地跪着不动。 吴将军没撑伞,陆卫青自?然不再撑伞,任凭雨水泼在俊朗的面容上,打湿他低垂的长睫。 吴夫人心下不好受,想起身去劝劝,被?太后拉住了。 太后摇了摇头,示意吴夫人别管。 太上皇倒乐得自?在。 颜面算什么?不会哄老丈人的女婿不是好女婿! 这点啊,筠儿似他!做得对! 唯有苏霓儿气得桃腮粉粉的。 凭她对陆卫青两世的了解,陆卫青最在意颜面,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此等抹面的事?。 故而她故意羞辱他,想让他知难而退。 他倒好,不仅没脸没皮地站在外头,还猝不及防地给爹跪下,自?认错误、请求责罚!如此一来,爹爹哪里?狠得下心赶他走! 真是混透了! 想什么来什么,吴将军被?陆卫青的这一出整得不知该如何是好,几番犹豫后,大抵是觉得两个大男人杵在风雨里?不像样,只?得将陆卫青请进屋。 “都是一家人,莫说见外的话!走,咱们进屋说,进屋说!” 苏霓儿“啪”地一下放下筷子,起身出了前?厅,回了竹园。 前?厅里?,苏霓儿不在,四位爹娘便不装了。 陆卫青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坐到八仙桌前?,第一件事?是给吴将军和吴夫人赔罪,说自?个从前?糊涂,惹了霓儿生气,今后会好生怜惜她的; 第二件事?是给太上皇和太后赔罪,说自?个不该冲动做傻事?,辜负父母多年?的心血。 这些掏心窝子的话,直惹得四位爹娘红了眼眶。 太上皇:“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哄自?家娘子不磕碜!” 太后:“关键是莫要再犯从前?的错误。既然晓得错了,就要悔改!” 吴夫人:“女人都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多哄哄她,一天不行就两天、两天不行就三天......总能哄好的!” 吴将军:“总归我?把缨儿交给你了。若是你再像从前?那?般待她.......” “不会的,不会的,”太上皇和太后同时?打断吴将军,“亲家,但凡筠儿还想多活几日,绝不敢有这种念头!” 也是,老丈人手握十万兵马,哪个女婿不掂量掂量?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苛责好似也没什么道理。 众人唤来侍女重新摆膳。 深秋天寒,端到桌上的早膳不多时?便凉得透透的。 陆卫青不吃,“我?先去趟竹园,爹娘慢用。” 吴夫人一惊,“皇上......某些事?情?不急一时?。” 殷娘也道,“是的,筠儿。人你反正见过了,缨儿好好的,不会丢下我?们提前?走的。你让她一个人静静。” 陆卫青却?是没理,径直去了竹园。 不多时?,竹园那?头传来“砰砰”的关门声、还有“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声音。 吴夫人和殷娘同时?叹一口?气。 太上皇给吴将军倒了盏茶,“年?轻人,哪有不吵架的?来,咱们用膳!” *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1节 竹园,苏霓儿坐在窗旁的书桌前?,望着院子里?的翠竹发呆。 她单手托腮,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腕上血红色的翡翠镯子更衬得肤若凝脂。 陡然,蜿蜒的廊下缓缓走来一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苏霓儿不耐烦地蹙眉,伸手掩了雕花的窗子。 再看敞开?的木门,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合上,急急走去,堪堪过了月门,发现陆卫青已行至檐下。 她始终没有一点好脸色,“砰”地一声合上门,将陆卫青毫不留情?地关在门外。 目睹全过程的青衣:“小姐,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苏霓儿瞪她一眼,青衣便低下头不说话了,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苏霓儿长吁一口?气,坐回窗畔的书桌前?。 浅浅的“吱吱”声响起。 从里?合上的木门中间有条细微的缝,一根细长的小木棍从细缝里?伸进来,极富技巧性?地捯饬门上的木栓。 “哐当?”一声,木栓跌在地上,跌在苏霓儿的心尖上,跌了苏霓儿所有的理智。 她抓起桌案上的砚台狠狠砸向木门。 刚好被?推门而入的陆卫青徒手接住。 青衣“啊”了一声,显然被?两位主子吓到了。 陆卫青挥手,示意青衣出去。 偌大的寝卧内,剩下苏霓儿和陆卫青两人。 苏霓儿背对着陆卫青,坐在窗畔的书桌前?,双臂环在身前?,一张娇嫩的脸儿气得鼓鼓的,心口?起伏不断。 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陆卫青踩在绒花地毯上,越过寥寥青烟升起的金鼎,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他每走近一步,她的心就跳得越快。 她不知道她在怕什么,只?分外清楚不想和他呆在一个屋檐下。 终于,他停下了,停在她身后,距离她不住一尺的地方。 高大的身形带着压迫的味道,强势又浓烈的男子气息弥漫,近乎要将她压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她本能地想要逃,却?不知该逃向何处。 一只?宽厚的大掌压住她颤抖纤薄的肩,压住她想要逃离的冲动。 他说:“娘子,我?们谈谈。” 低沉的男中音带着些许的暗哑,没有这一世的怨恨和疏离,只?有说不出的愧疚、自?责和心疼,将她毫不设防地拉回从前?的记忆里?。 “娘子”是多么熟悉又甜蜜的称谓啊,却?在他们入宫后成为彼此的束缚和折磨。 毫无征兆的,苏霓儿瞬间模糊了眼眶。 身后站着的陆卫青,不仅仅是这一世被?她欺负过的小男孩、也不仅仅是和她有过婚约将她抛尸在乱葬岗的陆卫青; 还是前?世和她相濡以沫多年?的夫君、亦是伤害过的她人! 这一刻,仿若两人都不再是十几岁的少?男少?女,而是历尽千帆终于能站在一块儿、共同释怀过往的伴侣。 那?些积压的怨气、不愿面对的过往,那?些酝酿已久的嚣张气焰,她竟也不知该如何开?口?,生生地被?掐灭了。 他说:“将你的‘尸身’扔在乱葬岗,是我?不对。我?当?时?太气了,气你到死都不愿接受我?、更不愿瞧我?一眼。” 其实,这件事?她并不恨他,毕竟当?时?她“假死”在先,陆卫青在知晓她“苏霓儿”的身份时?又有意求和,是她抱着心中的执念不愿接受他罢了。 他又道:“我?从未负心、也从未变心。除了你,我?不曾有过旁的女子。前?世没有,现在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苏霓儿微微一怔。 他......这是在变相地解释么?解释前?世他和陈木莲并无瓜葛?解释前?世他和那?些莺莺燕燕只?是逢场作戏? 那?么前?世她死后呢? 她死后,他是怎么过的?活了多久?难道一直没再娶妻么? 扣着她肩膀的力道重了些,他的声音带着粗重的鼻息。 “我?会立你为后。后宫佳丽三千,只?你一人。我?不立妃也不纳妾。” “早上我?起得早,不能陪你用早膳;午膳在养心殿,晚膳我?们去仁寿宫陪父母。我?保证不让你等我?,只?要你愿意,你可以时?时?刻刻在我?在一起。” “你若不喜欢住在皇宫,我?们就住在陆府;若你想回东巷,我?们就回去小住一段时?日;若你想回娘家,提前?说,我?和你一起回去看望岳丈岳母。” 身后的声音愈来愈哑,有温热的东西滴落在她的后颈,烫得她一缩、烫得她心口?颤颤巍巍地疼。 他继续说着:“等你满了十七岁,我?们就要孩子。一个不嫌少?,十个不嫌多。若是男孩,我?会立做太子,教他骑马射箭;若是女孩,我?会立为公主,教她读书写字;” “若是......一个都没有,也挺好,我?们陪着彼此老去。” 苏霓儿落着泪缓缓闭上眼睛,碟翼般的长睫戚戚轻颤。 这些都是前?世她渴求却?得不到的东西,如今他双手捧到她跟前?,她却?没有半分欢喜,只?觉得心口?一阵阵抽疼,疼得她快要麻木了。 她恨恨地回头,迎上他蒙着朦胧水雾的眼睛。 “谁要嫁给你了?谁要和你住在一起?谁要给你生孩子!” 她歇斯底里?地质问挡不住他汹涌的情?谊。 他凝视着她水泠泠的眸子,似宣誓也是占有。 “你是无上皇钦定的皇太孙妃,我?们的婚期定在年?后的三月十八。霓儿,你是我?的娘子,命中注定的娘子。” 苏霓儿嗤笑?,拂开?肩上的大掌:“我?不同意!” 陆卫青幽邃的眸一下子就暗了,有类似悲凉的东西在他眸底荡漾。 很快,他掩下心底的情?愫,再次看向苏霓儿的时?候,多了几分霸道。 “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这都是事?实。” 顿了顿,他看向她颈间用纱巾故意遮起来的红痕,喉结不自?觉地滚i动。 “你我?同睡过一张床、亲吻过彼此的唇、见过彼此最i私i密的地方、抚摸过彼此......” “陆卫青,你要不要脸!” 前?世的情?i事?暂且不提,郎情?妾意都是欢喜;可这一世,除了被?他莫名其妙地亲吻过几回,就剩下昨晚他恬不知耻地占有。 对睡梦中迷糊的她做这种事?,简直卑劣! 如此卑劣的行径,他不仅没有半分悔意,还言之凿凿地拿出来讨论? 陆卫青似一点不在意。 此刻在她面前?的他,经历过前?世那?么多日日夜夜的亲昵相缠,早已没有任何秘密,且只?有她知道他最钟爱的姿势和刁钻的角度。 他无需隐藏肮脏龌龊的心思,只?强势地表达近乎病i态的执着。 “以后我?会时?时?粘着你。你去哪我?就去哪,你赶不走也捻不走。” “我?会让侍卫将奏折送过来,会陪你一起下江南。放心,不影响朝政。我?会和你一起用膳,和你同睡一张床,和你同盖一床被?。” “我?会抱你、亲你、吻你......直到你愿意为止。” 第51章 追妻十二 苏霓儿?从没想过, 陆卫青会变得如此不要脸。 他没脸没皮的样子,她不是没见过,但也仅限于两人打闹间的亲热低哄。真把他惹急了, 他也会沉默着不说话, 只留给他一张阴冷的臭脸。 哪像现在, 他全然不顾她的拒绝, 凌厉威逼的架势实在可恨, 气得她凶巴巴道。 “我不愿意!不愿意!我要说多少回你才明白?出去!” 苏霓儿?指向合上的木门,“我叫你?出去!” 他不仅没出去, 反朝她跨近一步, 强势地挡住她面前的光线。 他凝视着她嗔怒的眼睛, 眸光渐渐变得炽热,温润的男中音不带任何旖旎,仿若在说一件极其寻常的事。 “亲我。亲我我就出去。” ......苏霓儿?当场愣住, 险些怀疑自个的耳朵是不是背了, 可他近在迟尺的俊颜没有分毫地退缩,反而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苏霓儿?抬手就是一巴掌。 没打着,反被他轻而易举地钳住。 他将她胡乱挣扎的双臂反扣在身后, 抵开她可怜巴巴乱踢的双腿,将她轻松抱至桌案上。 她迫不得已地仰头, 后背是关得严实的雕花窗,有缕缕带着寒意的秋风钻入她的后颈, 她甚至能?听到秋风卷着雨丝儿?拍打雕花窗的声音。 却抵不过他响如擂鼓的心跳声和滚i烫的呼吸声。 苏霓儿?:“你?疯了?放开我!” 她不知?道, 她软糯的怒骂很是悦耳, 带着不自知?的颤音,让他瞬间想起前世的无数个放纵的夜晚, 心痒难耐。 他连呼吸都是克制的。 他与她额头相抵,吐出的每一个字符都是缱i绻。 “要么亲我,要么和我一起出去用早膳,” 他的声音带着不寻常的哑,鼻尖反复摩挲她冰冷抗拒的鼻,仿若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痴迷地寻求她的回应。 “爹娘很担心我们。” ......担心个屁! 爹娘分明?只担心她一个,才不管皮实的他呢! 他用爹娘来压她,无外?乎是想让她配合着演戏,好满足他的一己?私i欲罢了! 苏霓儿?心下将他骂了个遍,面色更是难看,怒睁着水泠泠的大眼睛、迫不及待地侧头避开他的亲昵。 他紧i逼不放:“......嗯?”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2节 浓浓的尾音带着砂砾般的质感,又透着几分傲娇的讨好。 苏霓儿?气得耳尖通红,可秋水般的眸子配上粉嫩嫩的桃腮,倒像是女儿?家的娇羞。 她索性闭上眼睑,假意配合他。 “你?,你?先松开我。” 他有一瞬间的迟疑,却无力抗拒她的温顺与乖巧。 几乎没有任何拖沓,她一直被扣住的双手便得到了自由?,他甚至在她的手腕处揉了揉,似乎很怕伤到了她。 她斜着眼尾瞧了他一眼,那琥珀色的眸底全是不加掩饰的奢盼。 她眼尾勾着狡黠,似一只得逞的猫儿?,张口咬在他的脖颈处,用了狠劲,带着报复的力道。 ——“吱” 疼痛让他蹙眉闷哼。 她却听不见似的,继续狠咬,恨不能?把他的肉咬下来,咬得她口腔里全是浓烈的血腥味。 叫他占她便宜! 卑劣小人!!! 得意之际,她听到他的失笑声,狭长的眼尾眯起一个微醺的弧度。 他说:“娘子喜欢这?种?” 苏霓儿?刹那间绯红了脸,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 她早该想到的,对于?急切想要散发荷尔蒙气息的男子,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都会成为他亵i渎的理由?。 他热切的变化让她又羞又恼,也不管他受不受得住,用力一脚,踢在他夸i下,毫不留情?。 这?回是真疼,疼得他急急俯下腰,直不起身。 苏霓儿?麻溜地从桌案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只丢下一句狠话—— ——“下回再这?样,我让你?断子绝孙!”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又“砰”的一声合上。 娇柔的背影远去,寝卧内只剩下疼得额间虚汗淋漓的陆卫青。 陆卫青忍不住低声咒骂:“这?丫头,没轻没重的......” 他半靠在软塌上,好生一阵直不起腰。须臾,他无法再顾及帝王的颜面,唤来暗处的清袂。 “快,快宣太?医!” * 苏霓儿?跑出竹园,一路奔到前厅,气喘吁吁地坐到矮几前。 四位爹娘已经用过膳。 太?上皇和吴将军在隔壁的茶室下棋,殷娘和吴夫人在矮几前饮茶。 见着苏霓儿?过来,吴夫人忙叫侍女备上苏霓儿?爱吃的早膳,喊苏霓儿?赶紧用些,别饿着。 殷娘看了眼空荡荡的长廊:“筠儿?呢?筠儿?不是去找你?了么?” 苏霓儿?喝了口暖茶,咽下口腔内的血腥味,气得剁了一脚:“娘,他就是个混蛋!登i徒子!流i氓!” 殷娘和吴夫人相视一眼,都是过来人,瞧着女儿?耳尖不正常的红,也能?猜地小两口刚才发生了什么。 定是筠儿?太?过急躁,惹毛了缨儿?。 筠儿?也是的,就缨儿?咋咋呼呼的性子,能?服他那套么? 殷娘盛了八宝粥给她:“那你?好生说说,他对你?做什么了?” 苏霓儿?满嘴的肉包子,闻言粉颊更红了,嘟着嘴娇滴滴道,“......娘!” 殷娘和吴夫人就捂着帕子笑。 吴夫人:“你?们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有多稀罕你?,你?不知?道?” “那,那他也不能?......”苏霓儿?低下头,“反正,反正是他先惹我的,我,我才还手的!” 殷娘和吴夫人同时一怔:“......还手?” 就在两位母亲疑惑间,侍卫宿期急匆匆跑进隔壁的茶室,在太?上皇和吴将军耳畔低语了几句。 太?上皇和吴将军大惊失色,扔下手中的棋子,慌忙跑向竹园。 这?让原本就疑惑的殷娘和吴夫人愈发着急。 吴夫人:“缨儿?,你?到底把皇上怎么了?” 殷娘此刻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笑道:“两个孩子间的打闹,该是没事。” 苏霓儿?也支支吾吾的,“没,没啥。” 吴夫人沉下脸:“好生说!” 苏霓儿?拗不过,只好凑近两位母亲,悄悄地说了几句。 殷娘和吴夫人同时一惊,“你?这?孩子!怎地这?般糊涂!” 殷娘急急跑去竹园查看情?况。 吴夫人在原地来回打着转,却也不忘给苏霓儿?夹肉包子。 吴夫人:“该怎么说你?才好?男人那个时候最?脆弱,需得小心服侍,你?就算再气他也该有个分寸......哎,你?先吃,吃饱了再说!娘先去看看情?况!” 等苏霓儿?赶到竹园的时候,太?医已经诊治过了。 也不知?道陆卫青到底伤得怎么样,反正两位随行的太?医面色很是凝重。 四位爹娘从竹园寝卧的月门处出来。 太?上皇和吴将军先行一步,没说话。 毕竟这?种事,作为父亲的不好开口,还是交给母亲管教比较合适。 殷娘抬手揪苏霓儿?的耳朵,疼得苏霓儿?咿咿呀呀叫唤。 “娘,娘!您别揪了!疼,疼!” 殷娘气道:“知?道错了没?” 苏霓儿?到底是不服气的,谁让他非要招惹她? 可她真的没想到,她不过踢了一脚,就把陆卫青踢得病恹恹的。 他们前世不是没玩过更花的,她还有更夸张的时候,也没见他疼成这?样? 她很想问问情?况,但眼下的情?形,她怕是问得越多,两位母亲越生气。 苏霓儿?不得不应下,声音嗡嗡的:“知?道了,娘。” 殷娘却是话头一转,“夫妻间打闹,打得头破血流都可以,独独不能?碰命i根i子。莫非你?后半辈子想当活i寡妇?” 殷娘倒不是心疼儿?子。 用太?上皇的话说,儿?子皮厚,怎么折腾都没事;女儿?娇贵,自当宠着些。 可这?命i根i子开不得玩笑。 若真是有个什么,缨儿?日后够得悔。 吴夫人:“这?些日子皇上不能?下床,你?且辛苦些,多迁就迁就他。” ......都下不了床了?如此严重? 殷娘:“记住了,莫要离远了。筠儿?讲究,不喜旁人服侍。” 苏霓儿?:“知?道了......” 她恍然间觉得,她好像给自己?找了个麻烦。 寝卧里, 陆卫青仰面躺在窗边的软塌上,腰腹处盖了一床薄薄的锦被。 他该是已经喝过药了,合着眼休憩。 那白?净的额间隐约有细密的汗渍,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疼的。 苏霓儿?看着屋内多出来的人,第一个念头是——干嘛住在她的竹园啊?庄园有数不清的小院子,非得赖在她这?? 这?不明?摆着讹她么? 到底是她伤了他,她说不出捻人走的话。 但也不意味着她得去伺候他。 她先是在桌案前画了副丹青,乏了,就拿了本绘本窝在软椅上读,亦或是合上绘本听听窗外?的雨,全当屋内没有陆卫青这?个人。 偶尔她能?感受到软塌上探过来的灼灼视线。 她便侧过身,用绘本挡住,只留给他一道淡漠的侧影。 他倒也安分,没提奇奇怪怪折腾她的要求,一直在软塌上躺着,一动不动。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青衣端了午膳进来,陆卫青只淡淡瞧了一眼,没说话。 青衣抬眸看向苏霓儿?。 苏霓儿?冷嗤:“爱吃不吃!” 陆卫青也没吭声。 许是一个姿势躺得久了,难受,默默翻了个身,面朝里。 他翻身的时候不是很利索,磨蹭了许久,借着胳膊肘的力道才勉强翻过去。 有好几次青衣都想帮忙,想起皇上讲究,不许旁人碰他,也就放弃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3节 苏霓儿?冷冷地斜了一眼陆卫青,故意将手中的碗筷敲得噼里啪啦响。 她坐在矮几上用膳,陆卫青躺在窗边的软塌上,两人相距大半个屋子的距离。 算不得近,也不谈上远,恰好能?闻到她蛊中乌鸡汤浓郁的香味。 陆卫青愣是没有任何反应,只偶尔剑眉紧蹙,咬着牙闷哼。 像是......真的很疼,疼到睡不着、疼到吃不下饭、疼到动不得。 苏霓儿?沉默了,莫明?有些烦躁。 等到了下午,苏霓儿?让青衣寻来几本医书。 医书上说,男子那处若是伤到了,会疼得“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且稍不注意,很可能?留下隐疾,影响日后的夫妻i生活,严重的,甚至无法孕育子嗣。 苏霓儿?将医书丢至一旁,再一次看向陆卫青盖着锦被的腰腹,又不耐烦地晃了晃自个的右脚。 青衣端了一盆兰花草进来:“皇后娘娘,奴婢打理好了,放在您的窗前如何?” “行,就放那吧!” 苏霓儿?指向窗外?。 这?盆兰花草,枝叶繁茂,看着好养活,不日定会花开满盆......等会,这?不是陆卫青今个早上挖回来的那株么? 苏霓儿?垮下脸,“别,我不喜欢,扔了!” 青衣愣住,还是应了一声,“行!”,绕到窗外?,将兰花草放到檐下的花台里。虽是不在窗前,可透过窗子依然瞧得见。 对于?青衣“阳奉阴违”的行为,苏霓儿?真想掐一把她肉嘟嘟的脸,忽地想起什么,问青衣,“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谁许你?这?么叫的?” 青衣朝苏霓儿?吐舌头,“皇上交待的,奴婢不敢不从。” 苏霓儿?瞪向躺着的陆卫青,他却似什么都没听见一样,装起聋子。 苏霓儿?就笑:“别听他瞎说。论资排辈,我是他妹妹、是他未婚妻、是他从前的姑姑,独独不是他的‘皇后娘娘’。” 苏霓儿?是“贵太?妃”的女儿?,贵太?妃是无上皇的妃子,也就是陆卫青爷爷的妃子。 论起来,可不就是他的姑姑么? 虽说扯得有点?远,而且也是过去的事了,但不妨碍苏霓儿?拿出来怼他。 果然,陆卫青气得一句话不说。 等到了晚膳,陆卫青还是不吃。 青衣有些为难:“皇后娘娘,太?后交待了,说皇上总不用膳对身体不好......” 苏霓儿?:“他自个不吃,关我什么事!” 话虽如此,苏霓儿?还是让青衣将晚膳放在矮桌上,就在软塌边上,没有多远,只要陆卫青起身就能?吃了。 青衣和侍女们相继离去。 屋子里就剩下苏霓儿?和陆卫青两个人。 苏霓儿?看向软塌上的陆卫青。 他侧躺着,面朝里,半垂着眼睫,看不清他眸底的神色,只隐约瞧着下颌线抿得很死。 苏霓儿?:“喂,你?到底吃不吃!” 陆卫青不回答,也没反应,干巴巴地侧躺着,似一堵跨不过的墙。 苏霓儿?长吁一口气,告诉自己?莫要同一个病人计较,就当自个在积善行德、为后世祈福。 她走到软塌边上,不情?不愿地朝他递出纤细的胳膊。 “趁我还没反悔,赶紧的!” 他幽幽地侧头,斜睨到一截皓白?的手腕,紧绷的唇线扬起一抹好看的弧度,修长的右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继而攀上她的胳膊,缓缓地起身。 苏霓儿?能?明?显地感受到,他真的使不上力,近乎是靠着她的拉扯才勉强支起上半身。 幸好,整个过程他收敛着,还算安分,没有伺机摸她的小手或是掐她的腰。 她在他腰后放了两个软枕,帮他调整舒i适的坐姿。 全程她板着脸,始终没有一个好脸色。他却完全感受不到似的,怡然自得地享受她的好。 好不容易坐好,他却迟迟不肯动筷。 苏霓儿?:“你?是小、叮、叮伤着了,双手又没废,还不能?自个拿筷子么?” 陆卫青温润的面色一下子就沉了。 他微红着耳尖,淡淡的语气多了几分教条的意味。 “你?是女子、又是一国之母,怎能?随意说出如此不耻的话?” 苏霓儿?嗤笑,“那该怎么说?我从小看到大、摸到大,见过无数回,有什么好避讳的?” 苏霓儿?去到置物架旁,打湿了净手的帕子,丢给陆卫青,陆卫青铁青的面色适才好了些。 别以为她不知?道。 他就是穷讲究,以前住在东巷的小破屋里,便是吃讨来的野果子,他也会先去外?头净手。 不净手就吃不了东西似的。 陆卫青用温热的湿帕子擦了手,方才拿起碗筷,开始进食。 他吃相温雅,动作却不慢,很快便吃了两碗米饭,几乎每样菜都会来一点?。 从前她一直以为是他好养活、不挑食,直到后来入宫后才晓得,那是因为他生在帝王之家,自小就要养成每样菜均吃的习惯,以免旁人瞧出他饮食上的喜爱。 苏霓儿?独自坐在矮几上用膳,也不看他,专注吃自个的。 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忽地冒出一个字:“大。” 苏霓儿?不用想,就能?明?白?他在说什么。 不就是因为她说了个“小”么? 呵。 苏霓儿?用绣着荷花的帕子擦了唇角的汤渍,低头浅抿了口茶,望向陆卫青,漫不经心地调侃。 “废都废了,大不大有什么用?” 正在夹菜的陆卫青手一抖,筷子应声落在地上。 第52章 追妻十三 苏霓儿寻思着, 若是能让陆卫青一直这样吃干瘪生气,似乎和他呆在?一起也不难受。 被她?嘲讽后,陆卫青的筷子落在地上。 他索性不吃了, 阴沉着脸望向秋雨绵绵的窗外。 既不让苏霓儿扶他躺下, 也没说要不要起来走走、活动活动, 就连天黑后的沐浴, 也是唤了清袂和宿期服侍, 搀扶他去隔壁的盥洗室。 苏霓儿早早换了寝衣,躺在?柔软的黄花梨拔步床上, 窝在?绘着牡丹花的锦被里。 晚秋过后, 天色亮得晚、黑得早, 堪堪入夜,乏意袭来。 苏霓儿打了个?哈欠,睨了眼月门处的方向, 空荡荡的, 没见陆卫青回来的身影。 她?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对侯在?一旁的青衣交待。 “熄烛吧,我要睡觉了。” 青衣:“皇后娘娘,这?才戌时三刻, 现在?歇下是不是早了些?再说?,皇上还没回来呢!” 苏霓儿缩进被褥里, 只露出一颗浑圆的小脑袋。 “管他回不回来呢!他走得慢,等他回来天都?亮了。” 青衣:“可是皇后娘娘......” “没啥可是的, ”苏霓儿不耐烦了, 浑身透着一股懒劲, “赶紧关门,别?耽误我睡觉。他爱上哪上哪!” 苏霓儿话刚落, 低沉且缓慢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陆卫青在?清袂和宿期的搀扶下跨过门槛。 沐浴过,他披着一件松松垮垮的银色丝质外袍,腰间系一根金色的细带,隐隐露出带着水渍的锁骨。 那过分白皙的容颜染了青色,单薄的唇线抿得很死,就连那披散在?背后的湿发也带着不被待见的恼怒。 很显然,苏霓儿的阴阳怪气,他定是一字不差地听了去。 青衣和侍女们?赶紧寻了借口离开,谁也不愿呆在?这?里触霉头; 清袂和宿期将陆卫青抚至苏霓儿的床畔后,简短地和苏霓儿打过招呼,转身往门外跑。 苏霓儿冲着清袂和宿期的背影大喊。 “不是,你俩别?走啊!他睡软榻,不睡我这?儿!” ......哪里有谁应她?? “砰”地一声,木门还被反锁了。 偌大的寝卧,就剩下苏霓儿和陆卫青两人。 苏霓儿翻了个?白眼,见病恹恹站在?她?跟前?的陆卫青杵着不动,就算再不情不愿,也得掀开被褥起床伺候他,总好过和他挤一张床。 苏霓儿:“我抚你过去。” 陆卫青没理,缓缓坐到床榻边上,就着她?掀开的被褥一角,将他的左腿慢慢抬起、伸进去。 苏霓儿直接从软枕下拿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凶巴巴地架在?他颈项。 “一点都?不想要了?要不我们?直接切了?” 说?着往他腰腹处瞥了一眼。 陆卫青往里探的左脚顿住,白净的耳尖红透了。 须臾,帝王的威仪渐显,琥珀色的眸底尽是凌厉威逼的气势。 他丝毫不在?意她?的威胁,凝视着她?的眼睛,带着压迫的口吻。 “我是你的夫,你需得温柔伺候。”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4节 苏霓儿却是一脚踢在?他的小腿上。 自然,收了力道,没真想欺负一个?病秧子。 她?捂了小半天的被褥,好不容易捂热乎了,被他这?么一折腾,热气全跑了,冷空气蹿进来,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睡袍的冰凉。 她?将他的腿隔在?被褥外,将自个?捂严实了。 “墨迹啥啊?要么睡软塌,要么滚!” 陆卫青的剑眉蹙得更紧了。 他幽幽地瞥向她?,弹指间将她?手中的匕首打落在?地上,又倾身朝她?压下去,将她?反压在?软软的被褥上。 高大结实的身子压住她?,她?推不开也逃不掉,只能奋力捶打他宽厚的肩,斥道。 “你干嘛?快起来!” 他太重了,压得她?难受。 她?隐约意识到,或许他又要对她?使?坏了,不甘的斥责变成了呜呜的哭咽声,混着口齿不清的怒骂,响在?寂寥的雨夜。 “陆卫青,你个?流i氓!你别?以为我打不过你,我是让着你......” 苏霓儿断断续续地哭诉,完全没注意身上的重量变轻了。 再抬眸,陆卫青已?经远离她?,朝着床下缓缓挪去,手里拿着她?身后的软枕和另一床锦被。 她?惶惶然停下哭泣。 他心?平气和地躺到她?的床畔、躺在?绒花地毯上,距离她?不足一寸的地方。 ......原是她?误会了? 冰冷的地上,陆卫青直i挺i挺地仰面躺着,低垂着眼睑,隐隐能看?到昏暗的罩灯下,他根根分明的长睫卷翘的弧度。 苏霓儿粉颊红得烫人,缩回被褥里,不说?话了。 寂寞的雨夜里,雨点打在?院子里的翠竹上,哒哒作响,混着男子粗i沉的呼吸,一点一点刮过苏霓儿的耳膜。 苏霓儿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盯着床头紫色的帷幔,怅然间生出几许恍惚。 “真的......废了么?” 地上躺着的陆卫青呼吸一顿,胸腔憋着的闷气怎么喘都?是不顺的。 他艰难地张了张唇,似是想说?什么,却一句话没说?。 苏霓儿又道,“怎么会呢?以前?你不是挺厉害的么?这?点力道会受不住?” 她?极其认真地询问不带一丝旖旎和调侃,似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还带着点点想不通的懊悔。 陆卫青憋屈的烦躁就这?样消散得无影无踪。 有时候,男人不需要多少软言细语,仅是“厉害”两个?字就能让他雄风四?起、得意良久。 他仿若冰山融化一般,在?黑暗中笑得温润如玉、笑得昳丽优雅,却是依旧一句话不回。 苏霓儿问出了最后的倔强:“还能生孩子么?” 陆卫青眉眼一挑,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自然可以,只是最近一段时日?......” “那就行了,” 只要他后继有人,堂堂江山不至于?落入旁姓手中,那她?就不会成为罪人、不会被四?位爹娘念叨、不会被文武百官指着鼻梁骂。 至于?其他的,她?不在?乎。 苏霓儿翻了个?身面朝里,懒懒道,“难为你了,这?段日?子得做和尚......” 做和尚好。 他做和尚,她?也就彻底不担心?了。 她?埋在?温暖的被褥里,睡得极其安稳。 浅浅的呼吸声均匀又撩人,像只温顺的猫儿,缩起了她?锋利的爪牙,勾得陆卫青心?痒难耐,一个?跃起上了她?的床。 他精神灼灼、动作敏捷,哪里有半分病秧子的模样? 他故意在?她?脑门上用?力弹了一下,带着惩罚的意味,疼得睡梦中的她?秀眉拧成了一条麻花儿。 他失笑,揉了揉她?微微发红的白嫩额头。 “想什么呢?我若是和尚,你岂不是要守i活i寡?就这?般不愿意?” 他掀开她?的被子,霸道又痴迷地缠上她?...... * 翌日?,苏霓儿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怪怪的,黏糊糊的,尤其是那处,湿透了。 她?虽是处i子,但前?世?经历过那么多的欢i爱,自然晓得她?怎么了。 说?起来,她?昨晚做个?了个?绵长又激烈的春i梦。 梦境过于?真实,以至于?她?怀疑陆卫青勾着她?干了坏事,没到最后一步却足够让她?癫i狂的坏事。 可是她?的被褥里没有温暖的热度,也没有陆卫青淡淡的荷叶香,更没有他羞人的男子味道。 她?趴在?床榻边上,粉颊鼓鼓的,圆睁着水泠泠的眸子,问他。 “你昨晚是不是爬我的床了?” 地上躺着的陆卫青缓缓睁开眼,眼底是尚未清醒的惺忪,声音带着晨间的粗哑。 “......嗯?” 苏霓儿缩回被褥里,“算了,当我没问。” 陆卫青在?刹那间的恍惚后,单手撑在?脑后,侧眸望向床上的苏霓儿,笑得意味深长。 “太医交待这?几日?不能动欲i念。娘子如若实在?想要,为夫也可以勉为其难......” 一个?软枕毫不留情地砸向他的头。 苏霓儿:“闭嘴!” 陆卫青便不说?话了,埋在?苏霓儿扔过来的软枕里,呼吸着她?的味道,斜勾起唇角。 接下来的好几日?,苏霓儿和陆卫青有一日?没一日?的过着。 白日?里他们?几乎不说?话,苏霓儿例行公事般伺候他用?膳,然后心?安理得地窝在?软椅里看?绘本,看?着看?着,会睡上一两个?时辰。 连青衣都?说?,她?近日?瞌睡多得厉害。 她?也不知怎么了,有陆卫青在?的夜晚,她?似乎都?睡不安稳,整宿整宿地做害臊的梦,以至于?起床后精疲力尽,困乏得紧。 陆卫青倒是越养越精神,气色也比从前?好了许多。 他已?经无需谁拉扯,可以独自起床、翻身,还能下塌走上一段路。 他甚至在?软塌旁放了张长桌,每日?就在?长桌上批阅奏折、处理朝堂之事。 苏霓儿委实看?不下去了。 “你还要赖我多久啊?你这?不已?经好了么?” 陆卫青的眸光停留在?手上的奏折上,闻言也没抬头,只说?。 “还没全好。” 苏霓儿用?手挡在?奏折上,强行挡住陆卫青的视线。 “那也是好得差不多了。” 苏霓儿裹了一件厚实的披风,又换了双长筒靴,径直往门外走,“反正我不伺候你了。我和两位娘亲约好了,今个?去后山采野菌,你有啥叫清袂和宿期。” 好不容易天晴了。 一连下了好多天的雨,山里的野菌疯长,正是采摘的好时候。 望着苏霓儿毫无眷恋远去的背影,陆卫青剑眉深蹙,气恼地丢开手中的奏折,再没了批阅的兴致。 他起身往外走,却被清袂拦下。 清袂:“皇上,皇后娘娘安排了出行的物资......” 陆卫青:“出行?” 清袂的头垂得很低,“皇后娘娘说?等过几日?道上没那么泥泞了,她?就领着四?位爹娘出发,特意强调,别?,别?告诉您,怕影响您......朝堂之事。” 陆卫青狭长的丹凤眼幽邃。 这?才几日??她?就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了?还打算一声不吭地走?再次把他落下? 他一巴掌拍在?长桌上,寥寥数语安排得妥妥当当。 清袂先是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是,皇上!” * 晚秋的后山带着雨水的凉意,被穿过密林的金辉一照,湿润的暖意徐徐升起。 齐腿深的灌木丛拂过,叶上的雨珠滴落,不稍一会儿便将外袍浸得润润的。 苏霓儿和殷娘、吴夫人行至山林深处,瞧见簇在?一起的野菌长势喜人,心?头顿时生了兴致。 不过,殷娘和吴夫人都?是常年生在?闺中的人,哪里干过这?种糙活? 采摘野菌听似好玩,实则不容易,得弯腰拨开杂草寻找,还得会识别?哪些野菌能吃、哪些野菌吃不得,是个?技术活儿。 苏霓儿舍不得两位娘亲遭罪,让两位娘亲在?旁侧瞧着,她?采摘就好。 反正跟来的侍女采野菌的动作麻利,一会儿够吃就行。 苏霓儿堪堪从侍女手中接过提花篮,远远地瞧见一个?高大熟悉的身影走过来,顿时黑脸了。 是陆卫青。 苏霓儿瞧了他好几日?,早烦了,好不容易甩掉了,又跟上来。 她?拉了吴夫人往旁处走,边走边回头对殷娘说?。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5节 “娘,您不是有话要问皇上么?他来啦,您问吧!” 殷娘,“啥?我何时说?过......你这?孩子,躲他躲这?么急做什么!” 陆卫青不疾不徐地走来,俯身朝殷娘行了一礼:“见过母亲。” “你才好利索,怎地就出来了?该在?屋里多休息休息。”殷娘顿了顿,又说?,“娘知道你心?疼缨儿。放心?,有娘在?,你媳妇儿跑不了。” 陆卫青浅浅一笑,视线探向故意避开他的苏霓儿,眸光微暗,却是什么也没说?。 不远处,苏霓儿拉了吴夫人当挡箭牌,总算高兴些,哼着小曲找野菌。 吴夫人支开侍女,压低声线,同苏霓儿说?起悄悄话。 吴夫人:“女儿,娘知道你们?这?个?年纪最是冲动,一晚上胡来几次也正常。但凡事得有节制,过了会伤身。” 苏霓儿听得云里雾里:“娘......您什么意思啊?” “少给我装糊涂!”吴夫人指着苏霓儿眼睑下的青紫,沉了脸,“娘是心?疼你。哪个?女子熬得过男子的体力?你该拒绝的时候得拒绝,不能一味地纵容他。” 苏霓儿呆愣了半晌,想明白后红了耳尖,支支吾吾道. “娘,您想多了,我们?真没有......哎呀,您知道的呀,他这?几日?身子不适,动不得欲i念,哪里,哪里能做那种事?” “谁说?他不能动欲i念了?” 吴夫人一怔,“他是伤到了,但并无大碍,行i房绰绰有余,莫要过火就好了。若真是有什么,太上皇能放心?离开?” 苏霓儿脑子嗡嗡的,一时间还没想明白,“您,您的意思是说?......” 陆卫青想要和她?“翻i云i覆i雨”再简单不过,想要爬她?的床、想要勾着她?一亲芳泽也是极容易的事? 那么她?这?些晚上连续做的春i梦...... 难道是真实的?不是梦境?! 可是,可是他翻身都?困难,看?起来难受极了,还有力气折腾她??折腾好几个?晚上? 苏霓儿委实不敢想,也想不明白。 无凭无据的事,她?怎敢妄下结论? 吴夫人一副过来人的神色,指向苏霓儿优美的肩颈线条。 那个?位置,苏霓儿自个?看?不到,可是只要她?稍稍一低头,被啃咬过的斑斑红痕尽显,极尽暧i昧和缠i绵。 便是不问用?,也能知晓昨夜的他有多急切。 吴夫人:“娘并不责怪你们?。娘只是担心?你年纪小,受不住。你还在?长身子,克制些总归好的......” 剩下的话苏霓儿一句也听不进去了。 她?只知道,先前?她?的肩颈处的确有一些红痕,是她?住到庄园里的第一个?晚上,陆卫青干的。 可这?些天过去,红痕早该散了,但这?些红痕很显然是才有的。 她?忽地想起晚间沐浴时,腿根处被急急压出来的青紫。 她?当时并未在?意,更何况,她?能瞧见的地方,不论是心?口还是腰侧,并无暧i昧的痕迹。 现在?想想...... 苏霓儿猛地丢了提花篮,朝着陆卫青一声狂吼— ——“陆卫青,你给我滚过来!!!” 第53章 追妻十四 苏霓儿将陆卫青拉到一处偏僻的山头。 与其说是拉, 不如说是连拖带拽。若不是两位娘亲和侍女们在旁侧,苏霓儿早动手啦! 秋风将苏霓儿肩头的粉色斗篷吹得鼓鼓的。 苏霓儿站在悬崖边上,额间的凌乱碎发卷着恼怒的弧度。 苏霓儿:“这几个晚上是你, 对吧?你不仅爬我的床, 还, 还......陆卫青, 你简直卑i劣!” 从她气呼呼地凶他时, 他就已经猜到了什么。 面对她的羞愤和不加掩饰的憋屈,他狭长?的眸子微微上挑, 索性承认了, 轻飘飘的“嗯”了一声。 ......就没?见过如此不要脸、不害臊的人! 苏霓儿顿觉气焰难消, 想要用力打他一巴掌,记起被他轻而?易举地制服,收回扬起的手儿, 改在他胳膊上狠狠地掐。 “谁许你这样的?堂堂天子, 竟也要做流i氓么!” 她早该察觉到异样的。 晚上睡不安稳、重复做同?样的春i梦、醒后疲倦、腿根处有?青紫......不是这个混蛋是谁?只?怪他装病秧子装得?太像,麻痹了她! 可她为何每回夜里从不曾醒来呢?任由他折腾? 莫非他在香薰上做了手脚?还是点了她的睡穴,使她动弹不得?? 许是察觉到她的疑惑,陆卫青浅声道?, “我在安神香里面加了东西。放心,不影响身子。” “你?!” 苏霓儿一拳打在陆卫青的心口上, “陆卫青,你太过分了!” 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对着陆卫青又掐又打。 高大的男子立在她跟前?, 像一座巍峨的大山, 不还手也不为所动,任由她宣泄心中的不满。 她不知道?, 她那点力气委实打不痛他,而?那因羞涩涨红的桃腮簇着不寻常的明艳,似一朵娇嫩的花儿,勾着他采i撷。 他不疾不徐地开口。 “你若实在觉得?不解气,要不......你亲回来?” 苏霓儿猛然抬眸,刹那间的恍惚后,愈发羞愤,一脚踩在他的黑色皂靴上。 “陆卫青,你个色i胚!” 她算是看?出来了,他不仅没?有?半分的悔意,还心心念念地想要勾着她再i覆i云i雨! 想得?出来! 她已安排出行的事宜,等道?上没?那么多积水了,立即上路! 躲他这个瘟神远远的!! 苏霓儿扭头就跑,再不想同?他多说一句话,却被他强势地箍在怀里。 浓烈的男子气息袭来,他霸道?地搂着她,将她死死地往心口揉,像要揉进他的骨头里,揉得?她后背生?疼。 他的下巴磕在她的头顶。 “那要如何?我已经亲了。” 他的声音低沉,还有?些暗哑,带着三分讨好和七分求饶,凝视着她抗拒的眼睛,轻啄她圆润冰凉的下巴,全然没?有?帝王的威严和凌厉,似乎只?是前?世站在她门前?的少年郎。 “你是我的娘子。我想要你,何罪之有??” 他咬着她白嫩的耳尖,将她牢牢地固定住,不许她闪躲。 灼i热滚i烫的呼吸洒在她耳畔,混着他心底的贪i婪潮水般肆意。 他说:“你不是也挺喜欢的么?” “闭嘴!” 她无意识的自然反应能说明什么? 她睡着了,迷迷糊糊的,若非他勾着,她能糊里糊涂同?他做那些! 委屈的泪水弥漫,大颗大颗地往下滴。 她用力吸鼻头,“但是我不愿意!我要说多少回?我不愿意和你在一起、不愿意做你的妻、不愿意做你的皇后!” 陆卫青幽邃的眸一下子就暗了,有?一种类似悲凉的情愫在他眸底打转。 他似是无奈,却将她搂得?更紧些了。 “那你要如何才能原谅我?才能和我在一起?才愿意做我的妻?做我的皇后?” 他平静的询问不似盛气时的压迫,倒像是犯错后失措的少年,面对心爱的女子,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霓儿:“没?有?法子!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能有?什么法子?” 陆卫青不信:“总会有?的。要金银珠宝还是权势富贵?要我伏低做小还是当牛做马?” “不如我写个保证书?给你?保证此生?此世永不负你?否则罚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苏霓儿沉默着。 若是换做前?世,她真舍不得?陆卫青发这种毒誓,早捂着他的嘴求他别说了。 可是现在不同?,她的心境变了。 她不再是前?世那个屁颠屁颠跟在他后头,他说什么便是什么的小丫头; 也不再是心思单纯、对万事都毫无防备的天真小姑娘; 更不是男子几句甜言蜜语就能哄上i床的、不知情i事的女子。 有?关她和陆卫青之间的纠葛过往,陆卫青虽有?解释,也有?悔恨,甚至甘愿拿命赎罪,可前?世的那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发生?过啊! 尤其是想起陈木莲害她失去孩子,陆卫青却不曾给孩子一个交代。 这个坎,叫她如何过得?去! 她真的被陆卫青缠怕了,随手一指,指向面前?的万丈深崖。 “爹爹说下面有?一种花,叫蓝色火焰,花瓣是蓝色的,长?在最下面的泥泞里。你跳下去给我摘来,我就原谅你、我就和你在一起!” 此刻他们在偏僻的山顶。 山崖下是什么,有?怎样的荆棘?谁也不清楚。 陆卫青会武功,轻功甚好。 可跳下这万丈生?涯,也大抵没?有?活路。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6节 苏霓儿笃定陆卫青不会这么傻,傻到冒着生?命危险、去未知的崖底摘从未曾见过的花儿。 陆卫青眉梢一挑:“此话当真?” 苏霓儿:“自然!” 陆卫青没?有?犹豫,纵身往崖底跳,只?留给苏霓儿一个决然的月牙色背影。 苏霓儿,“喂,你疯了!跳下去会死的!” 她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刚,说跳就跳,一点不含糊! 陡然,一条小花蛇从旁侧的灌木丛里溜出来,飞快地在苏霓儿的脚腕上咬了一口。 苏霓儿疼得?惊呼:“——啊!” 陆卫青闻声,已经跳下山崖的他一脚踩在崖边的岩石上,用上轻功,飞快地折返回山顶,拥住抖着脚咿咿呀呀叫唤的苏霓儿。 陆卫青:“此蛇有?毒,我先帮你吸出来!” 他将苏霓儿放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坐好,迅速脱下她的罗袜,就着被蛇咬过的伤口,低下头快速地吮i吸,吐掉、再吮i吸、再吐掉...... 整个过程发生?地太快,快到苏霓儿来不及拒绝,褐色的泥泞地上已有?一小滩暗红色的鲜血,全是陆卫青吸吐出来的。 算不得?浓烈的金辉下,陆卫青半跪在她的面前?,虔诚地托着她的右脚腕,一遍又一遍为她吸出毒血。 他低垂着长?睫,叫人看?不透他眸底的神色,云淡风轻的样子,同?平常几乎无异。 然,拖着她脚腕的大掌有?细密的汗渍,风一吹,凉透了。 若是看?细了,还能发现他的手指在轻微地颤动。 阳光洒在他俊朗刚毅的面容上,吹起他带着寒意的衣袂。 那是他刚才急急跳下崖时,被狂风吹过的痕迹。 苏霓儿的心,忽地莫名地慌,也莫名地庆幸。 她庆幸。 庆幸自个被蛇咬了。 * 由于苏霓儿受伤,陆卫青承诺改日再去崖底给她寻蓝色的花儿,先将她抱回庄园。 一路上,苏霓儿犹豫着要不要收回她的无理要求,让陆卫青别再傻傻去崖底。 她尝试着说了好几次,没?有?一次说出口。 竹园里,众人将苏霓儿围在中间,看?老郎中给苏霓儿把脉。 宫里带来的两名太医,应太上皇的要求去集市买药材了,故而?吴将军命人找来这一代享有?盛誉的老郎中。 老郎中年过七旬,两鬓斑白,身形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老郎中给苏霓儿把脉后,说幸得?陆卫青帮她吸出毒素,如今已无大碍。 众人欢喜,感叹苏霓儿运气好,同?时重金感谢老郎中。 老郎中不收钱,道?,“此等小事,无需记挂。不过少夫人还有?旁的病症,老夫需得?单独同?她交待。” 在外人跟前?,苏霓儿一行掩下真实身份。 现在,苏霓儿是“少夫人”,陆卫青是“少爷”。 众人虽是疑惑,可架不住医者心,纷纷退到门外,独留苏霓儿和老郎中两人。 苏霓儿:“敢问先生?,我得?了什么重病么?” 老郎中笑?着摆手,“你这个病啊,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就是不易受孕。不过,老夫给你开个方子。服上三年,你定能抱上胖娃娃。” 苏霓儿一惊。 她难以受孕的事,她自是清楚些的,否则前?世也不会迟迟怀不上孩子。 她和陆卫青的第?一个孩子,也就是唯一的孩子,直到她二?十岁才怀上呢。 想起那个苦命的孩子、还未出生?就夭折的孩子,苏霓儿的心满是愧疚。 苏霓儿:“先生?,您说的方子,我需得?一直服用三年么?一日都不能落下?” 老郎中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反问她。 “少夫人的经期是不是素来不准?来时可有?下腹坠痛、浑身乏力的症状?恕老夫直言,少夫人极难怀孕。若不是年轻、来得?及调养,但凡多耽搁几年,是怎么都怀不上的。” 这些症状都对得?上,可是...... 苏霓儿不怀疑老郎中的医术。 在请他来之前?,苏霓儿就听说过老郎中的盛名,知晓对方在疑难杂症上很有?一手,人送“塞华佗”。 苏霓儿想的是另外一件事。 苏霓儿:“如果?我从未服药,有?没?有?可能在二?十岁的时候怀孕呢?” 老郎中笑?了:“绝无可能。” 这句话,犹如一根针扎在苏霓儿的心尖尖上,让她记恨了多年的仇怨忽地变得?不真切起来。 她不自主望向窗外院子里候着的陆卫青。 依照老郎中而?言,前?世的她根本不可能怀孕。 既是如此,她又如何怀得?子嗣呢?又如何小产呢? 想起她小产的事来得?如此蹊跷且巧合,恰恰是在陈木莲推了她一下之后,可之前?她毫无任何怀孕的征兆。 细细琢磨,好似真的不寻常。 院子里的陆卫青着一席月牙色锦袍,负手立在苍郁的翠竹下。 金辉透过竹叶形成斑驳的光影,洒在他白净的脸上,有?一种朦胧的模糊感。 苏霓儿是愈发看?不透他了。 又或者说,她从未看?透前?世的他。 前?世的他,到底隐瞒了她多少? 文人墨客指着她鼻梁骂的时候,他虽是维护过她,却从未制止过流言,他当时是怎么想的? 孩子的事,究竟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她最后死于的那场大火,到底是宫人的无心之举还是谁的蓄意谋害? 她死后,他是怎么过的? 他活了多少年?他有?没?有?娶妻?他有?没?有?去她坟头看?望过? 他有?没?有?那么一刻是悔悟的、是思念她的? 苏霓儿找不到答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以至于陆卫青要进屋,都被她拒绝了。 她说:“陆卫青,我想一个人静会儿,你给我点时间,好么?” 许是察觉到她的失意和怅然,陆卫青竟也没?多说什么,当夜宿在外间,与她一墙之隔。 青衣端了黑乎乎的药汤进来,是按照老郎中的方子抓的药。 青衣:“您呀,该好生?休息几天,老天爷都不让您离开呢!” 青衣说最近山洪频发,出行的道?全被山石堵了,官员正带着老百姓搬抬山石呢,怎么着也得?好几日。 苏霓儿笑?笑?,没?说话。 换做从前?,她定认为是天意,现在却认为是陆卫青的安排。 依着陆卫青执拗的性子,怎么可能轻易放她离开呢? 深秋的夜总是绵长?的、孤冷的。许是装着心事,苏霓儿很晚才睡下,睡着后,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回到八年前?的乱葬岗,见到十岁时的陆卫青; 也回到前?世,见到曾经让她记恨的人、见到那些伤痛背后的真相。 第54章 少年锦时 八年前, 皇家权斗、东宫势变,十岁的陆卫青用险招逃出东宫,现下?正?在黑漆漆的棺材里。 大户人家的孩子难有体弱多病的, 为了改命, 会提前办丧事, 寻个“替死鬼”。 陆卫青就成了这样的“替死鬼”。 为了压制“替死鬼”的怨气, 往往会给?“替死鬼”办冥婚。 是以棺材里躺着的是一对“替死”的鬼夫妻。 夜黑风高、残月斜挂, 送葬的队伍行在僻静的山林小?道上。 山路崎岖,一面是褐色的石壁, 一面是陡峭的悬崖, 悬崖下?是荒芜的乱葬岗。 山路宽不过数尺, 抬棺人并排前行已是拥挤,加上前几?日刚下?过雨,湿滑难行。 身穿黄色道袍的道士手持摇铃, 唱过几?巡引路的丧曲, 叮嘱众人小?心些?,莫要搞砸了这单大生意。 今夜要埋的是一对童男童女。 黑漆漆的棺材里,十岁的陆卫青睁开眼?。 身旁传来断断续续的细弱哭泣声,压抑着哀婉、流转着悲伤, 若不是棺材闭合得严实,他俩怕早就被发现了。 他烦躁地蹙眉。 也不知哪里骗来的女娃娃, 糊涂得很,在灵堂的时候傻乎乎地喝下?有毒的鸡汤, 被人扔进棺材里, 到死也不知道自个是来陪葬的。 到底和他脱不了关?系。 “别哭了。” 如果哭能解决问题, 眼?下?他就不该在这。爹爹生死未卜、娘亲深陷牢笼,东宫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陆卫青闭上沸腾着火焰的眼?睛, 下?颌线咬得死死的。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7节 身旁的抽噎声让他回过神。 她没应他,不知是中毒后尚未完全醒来,还是故意不想搭理他,只是哭声渐弱,快要喘不过气了。 棺材里太黑看不清,可并不妨碍陆卫青用?手摸索。 果然,他在头顶上方摸到一把小?巧锋利的匕首,当?即撬开棺材盖,露出一条细微的缝。 新鲜空气混着泥土的气息洒进来,小?姑娘长吁一口气、呼吸渐稳。 陆卫青小?心翼翼地侧过身子,动作尽量轻些?,不让外头抬棺的人发现里头有动静。借着从棺材缝隙照进来的昏暗月光,他看清她的模样。 巴掌大的小?脸,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面色青紫得厉害。 她的脸上全是痛楚的泪水,不似中毒后的难受,倒像是陷入巨大的悲伤中,情难自已地哭泣,那干枯的嘴唇被咬出了血也浑然不察。 他低声唤她:“醒醒?” 苏霓儿感觉到有人在喊她,只是她意识模糊,浑身发软没有力气。 她知道她快要死了。 她一把大火烧了养心殿,却不曾想将自己困在漫天的大火中。 火舌混着滚滚浓烟弥漫,屋顶的木梁被烧断砸下?来,砸在她的左腿上。 她动弹不得,皮肤被灼烧的疼痛蔓延,混着烧焦的味道,刺鼻得很。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绝望地挣扎。 棺材里,十岁的陆卫青连声唤了好几?次,小?姑娘也没醒来。 再这么?耗下?去也不是法?子,等到下?葬以后再逃可就难了。 他掏出一颗黑色的丹药,是母亲留给?他救命用?的,只有一颗。 片刻的犹豫后,他掰开她的嘴让她服下?。 少顷,她脸上的青紫散去,渐渐有了一丝红润的血色。 他尝试着再度唤她:“醒醒?我带你出去。” 哭得快要断气的小?姑娘终于醒来,怔怔地瞧着他。 纵然是小?时候的陆卫青,苏霓儿也一眼?认出。 周遭的环境逼i仄狭窄,只隐隐有一点昏暗的光。外头寒风呼啸,偶有招魂的摇铃声似咽似泣,诡异且沉闷。 ......这是哪?地府么?? 头疼得厉害,脑子乱糟糟的,她恍惚间记起养心殿的那场大火,以为自己死了。 那场大火里,最后陆卫青来救她了。 她记得清切,他在大火中尚有生还的机会。 怎么?和她一起出现在地府? 听说阎王爷掌管生死簿,牛头马面勾魂,是不是哪里弄错了? 她茫然地盯着他:“你怎么?也下?来了?” 陆卫青听不太懂她的意思?,索性沉默着没吭声。 苏霓儿以为他有难言之隐。 两?人穿着新婚的喜服,亲昵地搂在一起,好似生前的每一个相拥而眠的长夜。她蹙着眉梢,纤细的手指抵在他心口处。 “我们?成婚了?” 冥婚虽是陋习,却广泛流传于市井,属婚约的一种,受律法?的认可。一切来得曲折离奇,但终究是事实......陆卫青极冷地“嗯”了一声。 苏霓儿大骇,怔了半晌后,颤颤巍巍地抚上他白净的脸。 他的脸带着少年的青涩,尚未长开,不易亲近的距离感浑然天成,可那双刚毅的眸子却未曾变过。 陆卫青身子一僵,从没有谁敢如此放肆地描绘他的轮廓。他本能地想要推开她,却鬼使神差地任由她抚摸。 苏霓儿的眸光停在自个过分瘦弱的手腕上。 这是一个小?女孩的手,不是她死前的样子,她又?极快地摸了摸自个的脸,哽咽着。 “我们?......是小?时候的模样?” 陆卫青锁眉:“我今年十岁。” ......那她就是七岁。 苏霓儿明白了,她做鬼也不得安生。 阎王爷不饶她,不仅让他俩做鬼夫妻,还要她打小?就服侍他。 生前的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有委屈亦有不甘。 入宫后他对她的冷落、他背着她有了新欢、新欢羞辱她......她恨的,恨他变了心、恨自个糊里糊涂丢了性命。 即便最后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救她,她亦无法?坦然地接受他。 “哇”地一声,她大哭起来。 “我不要嫁给?你......” “声音小?点!” 陆卫青急急捂住她的嘴,压低了声线,对着她摇头。 外头抬棺的人动作一顿,相互间望了一眼?,低声询问着有没有听见什么?。 寂静的山林,便是一只雀儿扑着翅膀划过夜空,也能响彻山谷,更何况是如此清脆的女娃娃声。 众人负责抬棺下?葬,哪里晓得棺材里的人活过来了?只当?是闹鬼了。 做这行的,多少有些?忌讳,譬如公鸡见血不出殡、棺断土倒不下?葬。至于冥婚,忌讳就更多了。 一时间,人心惶惶,抬着棺材走也不是、停也不是。 领路的道士瞥了眼?棺材,强掩下?心慌,念了几?道口诀,沉着脸。 “别大惊小?怪的,耽误了下?葬的时辰。” 众人适才继续赶路。 棺材里的陆卫青一直捂着苏霓儿,没有松开过。 苏霓儿自然也听见了外头的声响,可她顾不上思?考到底怎么?回事,一口咬在陆卫青的手上,疼得他一缩。 “你怎地咬人?” “我就是要咬你!”苏霓儿愤愤难平,“我生前活得够苦了,死了还要伺候你。我不同意!” 苏霓儿声音又?尖又?细,说话的时候恨不能给?他几?拳,闹得棺材斜了又?斜。 陆卫青气得不轻,伸手想去捂苏霓儿的嘴,看见她龇开的牙,又?顾及到两?人现下?的处境,只好耐着性子哄她。 “嘘,别说了。” “我偏要说。你我的婚事没经过我同意,不作数。” “你以为我愿意娶你?我也是迫不得已。” “哟,你还憋屈呢?” 外头的众人彻底蒙住了,怔在原处一动不敢动。恰好是个上坡,八个汉子抬着棺材已然费劲,眼?下?脚软,更是走不动了。 一个胆大的,哆嗦着请示道士。 “道人,这里头的二位......好像在吵架.......” 冥婚的少男少女都是合过生辰八字的,可父母之命定下?的姻缘,也有相互看不顺眼?的。若是如此,两?个小?鬼会心生怨恨,缠着父母不放、闹得家宅不宁。 此乃冥婚的大忌。 道士颔首,铁青着脸示意放下?棺材。 他走到木棺跟前,拿出一叠黄纸,烧化?了,晃动手中的摇铃——“天灵灵地灵灵,冤魂枉鬼莫嚣张。既已喜结地同心,夫让妻随......” “闭嘴!”“闭嘴!” 苏霓儿和陆卫青同时一声怒吼。 陆卫青吼完就后悔了。 眼?下?是逃命的时刻,他这般无疑等于暴露了自己,若是外头的人起了疑心......可他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小?男孩,纵是再忍得也有爆发的时候。 苏霓儿一点也不意外。 陆卫青平时够隐忍,可若是被惹急了,一样会红眼?。 人在红眼?时说的话,大抵是真心话吧? 她没仔细分析外头的情况,只记住旁人也说她们?是一对“鬼夫妻”,更加印证了她当?下?的处境。她索性也不装了,决定把心中的想法?全吐出来。 “呵,你就如此嫌我?其实你早就不喜欢我了,对吗?” 活着的时候他是天子、是她的夫君,她需得顾及他的感受、给?他留脸面,做一个懂事的、端庄贤惠的妻子。 现在不一样了,她已经死了,没必要再像生前那般委屈自己,更无需再讨好他。 陆卫青睨了一眼?他手背上的齿印,不屑地冷哼。 “错,我从未喜欢你。” “你你你?”苏霓儿一把揪住陆卫青的衣领,“有种你再说一遍!” 昏暗的棺材里,苏霓儿气得小?手儿直抖。 自从两?人对着石头拜过天地、结为夫妻后,再也没有这般急眼?过。 他们?曾和所有深爱的男女一样,花前月下?、山盟海誓,手牵手着细数未来的美好。为数不多的几?回争吵,也是他先?低头,伏低做小?。 用?他的话说——“自家娘子该疼”,又?岂会用?最恶毒的言语伤她? 不浓的月色照在陆卫青的脸上,衬出他极冷的面部线条。 他比她大三岁,无论?是体形还是力气都远在她之上,想要拂开她的手轻而易举,他却单手撑着下?颌,仿佛看不见她似的,下?巴轻扬。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8节 那神色就差叫她莫要自作多情了。 他这番模样,愈发惹得苏霓儿生气。 “好,很好,”苏霓儿激动地扑向他,一把揪住他的头发,“既然你要做负心汉,就莫怪我翻脸!” “......放肆!你竟敢打我?” “打的就是你!又?不是没打过!” ...... 棺材里,两?只“小?鬼”打得不可开交,一个说“好男不跟女斗,我是让着你,莫要得意”,另一个说“少说漂亮话,有本事你不还手”...... 两?人动静太大,直摇得棺材乱晃。 道士和抬棺的人震在原处,吓得久久没有动过。 恰在此时,狂风骤起、乌云密布,隐有山雨欲来的架势,那引路的挑灯更是忽明忽暗。 陡然,过分倾斜的棺材盖“砰”地一声,跌落在湿滑的地上,露出里面两?只急红了眼?的“小?鬼”。 他们?互相揪着彼此的头发,疼得龇牙咧嘴,却谁也不让谁。 女鬼的脚抵在男鬼的下?巴处,男鬼的膝盖抵住女鬼的心口,彼此的姿势十分诡异。 一道闪电忽地劈下?,映照出他们?狰狞且扭曲的面容。 众人大喊——“啊啊啊,诈尸啦!” * 抬棺的人吓得惶恐不已,尖叫着落荒而逃。 电闪雷鸣、狂风呼啸,昏暗的月光卷着红杉树残败的落叶起伏,在陡峭的石壁上投下?可怖的阴影。 身穿黄色道袍的道士手持摇铃,独独一人站在刺骨的寒风中。 他身姿挺拔、目光如炬,一动不动地盯着棺材中打架的两?只“小?鬼”,似未曾有任何惧意。 然,那黄色的道袍下?方隐隐有湿润的水渍,正?顺着裤腿往下?。 苏霓儿终于品出了一丝不对劲。 没了棺材盖,她彻底看清周遭的一切。 这是一处僻静的山林小?道,她和陆卫青在棺材里。 刚才那些?被吓走的“鬼”似乎很怕他们?,嚷嚷着“诈尸”了;而棺材边上,她和陆卫青扭打在一块的影子清晰可见。 ......鬼也有影子的么?? 她总觉得此地甚是熟悉,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儿。 不过,这些?都不紧要,紧要的是她和陆卫青正?在打架呢! 打架拼的是气势和不服输的干劲,甭管打不打得赢、甭管会不会受伤,卷起袖子往死里揍,对方再厉害也弱了三分。 陆卫青被她扯住头发,疼得龇牙咧嘴;苏霓儿亦不好过,脖子都快扭断了。可两?人谁也不松手、谁也不退缩。 苏霓儿冷笑:“旁人可瞧见你打我了,等会儿在阎王爷面前,你可别耍赖。” 陆卫青:“恶人先?告状,是你先?动的手。” 苏霓儿:“是你先?惹我的!” ...... “够了!”道士沉声吼道,从腰间拔出一根桃木剑,“两?只厉鬼切莫嚣张,速速躺回棺材里,否则我立刻收了你们?,替天行道!” 道士当?即咬破手指、挤出殷红的鲜血,快速在黄纸符上写着什么?。 听说冤魂被收后入不了轮回,苏霓儿倒不是怕,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没必要栽在一个道士手里。她尝试着和陆卫青商量。 “......要不,我们?先?歇会儿?等搞定这个道士了,再接着打?” 陆卫青恰有此意。 所有人都认为他们?是“鬼”,正?好,趁着没什么?人把守,赶紧逃。 “你说话算话?” “自然!我是不讲武德的人么??” 陆卫青眸光微暗,片刻的思?量后,清冷的声线软了几?分。 “那行,我数一二三,我们?同时松手。一,二,三......你个卑劣的小?人!你出尔反尔!” “兵不厌诈呀!” 苏霓儿趁着陆卫青松手,反将他压在棺材里,掐住他的脖子,神色颇为得意,笑道,“你从前教我的,你忘了?” 陆卫青身子一僵,恍然看着欺在他身上的小?丫头。 雷声轰鸣,惨白的闪电下?,被他揪过的头发乱糟糟的,露出一张过分清瘦的脸蛋儿。她上挑的眉眼?一点也不可爱,那双明亮的眸子却异常的耀眼?。 他仿若曾在哪见过,怔住,一时间忘记推开她。 狂风中,道士念着口诀、手持桃木剑朝苏霓儿刺来。 陆卫青来不及思?考,毫不费劲地翻身,本能地将苏霓儿护在身下?。 那把沾了狗血的桃木剑,准确地刺中陆卫青的后背。 ——“你?” 苏霓儿没想到陆卫青会替她挡下?这一剑,亦没想到他动作这般利索,方才记起他先?前说的那句“让着你”并非漂亮话,而是事实。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挡住她面前本就不甚明亮的光。透过他白净额间的碎发,她看见道士手里断了的半截桃木剑,以及对方诧异的目光。 所谓桃木剑,是道教用?来辟邪镇宅的法?器,取自天然桃木,能杀恶鬼、诛妖孽,对于凡胎□□......委实没什么?震慑力,无异于一截破木棍。 那破木棍打在陆卫青身上,仅让他微微蹙眉,闷哼一声而已。 苏霓儿没细想为何桃木剑对陆卫青没用?,她被道士的行径伤到了。 既然那道士敢“收拾”陆卫青,那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她了。 还等什么??还手呀! 许是人在气头上,力气特别大。 苏霓儿一把推开陆卫青,扑向道士,一爪子下?去,挠得对方花了脸,丢了桃木剑凄凄惨叫。 苏霓儿手脚并用?缠在道士身上,像个小?野猫似的,打不过就挠,挠累了就咬,硬生生将一个大汉扑在地上,立不起来。 “你吃饱了撑的?非得和我们?作对?活该被揍!” 陆卫青被苏霓儿推得踉跄,险些?没扶稳摔着,也不知这丫头哪来的蛮横劲。 得了自由,他没急着逃离现场,而是勘察地形。 这条山林小?道甚是崎岖,一面是褐色的石壁,一面是陡峭的悬崖,悬崖下?是荒芜的乱葬岗。若是不甚掉下?去,估计半条命就没了。 下?山的路只有一条。 山路的尽头,几?十人举着火把来势汹汹,是逃散的抬棺人引来的救兵。 他们?声势浩荡,嚷嚷着得想办法?把两?只“小?鬼”安葬了,实在不行,就一把火烧了,总归不能留着祸害人。 陆卫青凝神思?考,下?山的路是去不得了。 月色越来越黑,愁云压得越来越低,暴风雨即将来临。 陆卫青看向黑漆漆的密林深处,心中主意已定。 地上,道士被苏霓儿压着,满脸的指甲血印。 陆卫青按住苏霓儿扑腾的手,“别打了,我们?走。” 苏霓儿侧头,暂且停下?,甩了甩手,喘了一大口粗气。 她这小?胳膊小?腿的,没打几?下?就酸软了,不得劲。 “不急,臭道士还没求饶,应是不服,且等我把他打服了。” 嫁衣的袖摆宽大,费事,苏霓儿动手的时候不方便,索性卷起袖摆,朝着道士的心口就是一拳。 “错了吗?以后还多管闲事不?” 苏霓儿自认使了大力气,可对于一个成年男子而言,那点力气不算啥。道士唾了一口。 “恶鬼!老夫就算赔上性命也要收了你们?!” “嘿,你个臭道士,嘴还硬呢!” 苏霓儿扬起拳头,却见陆卫青一块石头砸在道士的脑门上,用?了狠劲,先?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昏死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苏霓儿抬眸,正?对上陆卫青刚毅狠辣的眸子,似凌空扑食的秃鹫,涌起猩光。 苏霓儿后背泛起一阵恶寒。 她再清楚不过,死人堆里长大的帝王从来不是良善之人,生杀予夺、玩弄权贵,不过尔尔。 无论?他外表如何清冷,哪怕只是一个十岁的小?男孩,那股子狠劲也瘆人得很。 陆卫青探了道士的鼻息,确定对方短时间内不会醒来,一把拉起苏霓儿。 “走。” 苏霓儿怔住:“......去哪?” 不远处,举着火把寻来的人越来越近,就在上山的拐角处。狂风将陆卫青的红色衣摆吹变了形,鼓鼓的。他沉下?脸。 “难道你想被活埋?” 苏霓儿自然也瞧见追来的“鬼”了,晓得这些?“鬼”不会饶他们?。 她有一种说不出的憋屈。 活着的时候她就没带怕的,死了还被追着赶,地府也不是个安生的地儿。横竖是个死人,不如畅快肆意些?。她随手一指,指向陡峭的悬崖。 “不如从这儿跳下?去,我堵他们?不敢跟着跳。” 陆卫青斜了一眼?悬崖的高度。 有疾风从悬崖底下?呼啸而上,刮得他的脸火辣辣地疼。一颗小?石子从他脚畔滑落,半晌听不见落地的声响。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99节 下?面是乱葬岗,没有墓碑的小?土丘乱了一地。 他没有回答苏霓儿的话,而是径直往深山密林跑,被苏霓儿拦下?。 “你怕?” 陆卫青冷哼,双臂环在身前,下?巴轻扬,不疾不徐吐出几?个字。 “我不傻。” 从这么?高的悬崖往下?跳,不说一定会死,至少摔个半死不活。 苏霓儿却不在乎,拽着陆卫青往悬崖底下?看,说半身腰有棵大树,只要跳的时候找好方向,被大树拦一下?,应该没事。 陆卫青凝神思?考了片刻,问她:“你会武功?” 苏霓儿摇头:“......不会。” 陆卫青顿住,唇线抿得死死的,起身要走。恰好来捉他们?的人追来了,指着他俩大喊——“看,那两?只小?鬼在那儿!” 陆卫青愈发急切,拔腿要跑。苏霓儿却是一笑,趁机紧搂住他,跳下?悬崖。 “还说你不傻?我们?是鬼,摔不死的。” 戏折子里常说,鬼便是摔得四分五裂,也能完完整整地接回来;法?力高深些?的,断了的头颅都能安回脖子上。 暴雨倾泻而下?,狂风伴着雨点打过苏霓儿的耳畔。 拥着陆卫青往下?坠落的过程中,她听见他剧烈颤动的心跳声,“砰砰砰”,比暮钟还要震耳。 ......鬼也有心跳声么?? 苏霓儿猛然一惊,意识到事情或许和她想的不一样。她正?欲问个究竟,“吱呀”一声,悬崖石缝里伸出来的树枝划破他们?的衣裳。 惊惧乍起,肌肤被划破的疼痛让苏霓儿清醒。她惶惶然去寻陆卫青,却只捉住他的半片衣角。 分别之前,她听见他咬牙切齿的唾骂。 “......疯子,我们?是人!” * 邪风肆虐、暴雨如注,初春的雷雨来得快去得也快。荒芜的夜幕下?,浓云渐散、残月隐上斜枝,偶有哀鸣的黑鸦略过,惊起一阵寒风。 躺在地上的苏霓儿缓缓睁开眼?。 光秃秃的土坟隐在枯黄的杂草间。斜对面的老树下?,几?只野狗谨慎地从土坟里扒拉着腐尸。恶臭混着雨后山林的潮湿味弥漫。 ......乱葬岗? 这是她儿时来过无数次的地方,深埋在骨子里,闭着眼?也能描绘出此处的地形。 手背上传来尖锐的痛感,“笃笃笃”,似有什么?东西在啄她。她反手一捞,黑鸦惊着翅膀从她掌心逃窜,极快地匿在黑暗中。 她陡然坐起,伤口被牵扯的疼痛让她忍不住呼出声,斜对面觅食的野狗早已逃得不知踪迹。 在距离她最近的坟包处,陆卫青一席大红色的喜服昏死在泥泞里。 大雨冲去他脸上的斑驳血渍,露出一张稚气未脱的英俊面容。 跳下?山崖后,她和陆卫青被半山腰的大树拌了一下?。 正?是这颗大树,让他俩捡回两?条小?命,却也摔得伤痕累累。 记起他昏死之前说的话,结合眼?前的情形,她所有的疑惑全有了答案。 原来,她不是鬼,陆卫青也不是鬼。 她回到了小?时候,回到和陆卫青相遇的地方! 不同的是,上一世他们?冥婚后,不知为何被扔到了乱葬岗。她是在乱葬岗醒来的,没有棺材里的那段记忆。 而这一世,她提前醒了,误以为在地府,非得拉着陆卫青跳下?山崖...... 苏霓儿懊恼极了。 寒风乍起,湿透了的红色棉袄贴在身上,黏糊糊的,随手一挤就能挤出一大碗水,冻得她直哆嗦。 哆嗦好,哆嗦让她冷静,哆嗦让她有时间思?考。 她为什么?会回来? 她不知道,可命运让她重新选择一次,她不会再糊里糊涂地深陷火海、不会让旁人那般羞辱她、不会给?陆卫青负心的机会。 眼?下?,正?是报复陆卫青的好时候! 思?量间,一双满是伤痕的小?手从泥土里伸出来。 陆卫青醒了。 他身上的喜服被划破了好几?条大口子,隐隐露出带着血的白嫩肌肤;右腿木讷地搭在地上。 他的脸也被小?石子擦破了,如山的眉可怜兮兮地皱着,墨黑的瞳底隐有湿润的微光,那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无助,似一头迷路后受伤的幼鹿,少了几?分初见时的凌厉。 苏霓儿晓得,他的右腿断了,走不得,正?痛着。 上一世,他俩搀扶着逃出乱葬岗以后,陆卫青足足修养了半个月才勉强下?地走几?步。 在此期间,全是苏霓儿照料他,将本就不多的吃食硬生生分一半给?他,还给?他寻草药为他疗伤。 相比起来,苏霓儿比他好多了,只是些?皮外伤,没几?日便全好了。 “想我救你呀?” 苏霓儿笑着问他,见他点头,乐了。 她一把操起旁边的铁锹,狠狠砸在陆卫青的头上。 第55章 少年锦时(二) 苏霓儿想清楚了, 既然重生了,那就得活得肆意、活得和前世不一样! 她拿了陆卫青的玉,以此威胁陆卫青, 让陆卫青帮她做事, 扬言只有让她满意了, 她才会把玉还给他。 陆卫青的?玉是他皇爷爷留给他的?, 是他身份的象征、是他日后登基所需, 于他而言极其?重要。 陆卫青虽是不愿,最终还是同意了。 苏霓儿让陆卫青帮她做的?第一件事, 就是找到冥婚背后陷害她的?人?。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李府为了给体弱多?病的?小少爷改命, 提前办丧事, 需得人?去府上哭丧。 隔壁的?胖婶诓七岁的?苏霓儿,说李家大方,去灵堂里哭一哭, 晚上有肉吃。 苏霓儿高高兴兴地去了, 不曾想被胖婶卖给李府,糊里糊涂做了陪葬的?,和?陆卫青举行了冥婚。 冥婚后没多?久,她被通缉了, 说她借着去李家哭丧,偷了李家夫人?的?一对金镯子。 前世?此事不了了之, 却在多?年后成为文人?墨客攻击唾骂的?污点,成为她不配为后的?罪证之一。 ——五罪之首:贪金拜银。 想想此事她就觉得蹊跷。 一个无身份无背景的?小乞丐, 人?都“死”了, 对李府再?无任何威胁, 李府怎会多?此一举将她告到官府,说她行窃? 苏霓儿至今想来都觉得冤屈, 一定要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才甘心。 东巷的?小破屋里,初春的?簌簌冷风吹得残破的?木门“吱吱”作响,灌进脚脖子里,冷得人?直哆嗦。 夜色下,屋子里没有盏灯,只有摇晃的?月光从漏了的?屋顶洒进来。 陆卫青将一对金镯子交给苏霓儿。 “我在胖婶家找到的?。” 借着昏暗的?月光,苏霓儿看清金镯子上刻着的?小字——“李”,瞬间意识到这是李夫人?丢的?那一对,诧异道。 “金镯子怎会在胖婶那儿?” 陆卫青蹙着眉,“胖婶只说是李夫人?赏给她的?,其?余便不知了。” ......这不是明晃晃的?合伙陷害么?胖婶很显然和?李夫人?是提前窜谋好的?。 可她同李夫人?毫无过往,对方为何要这般害她? 苏霓儿想不通缘由?,寻思着得找个机会亲自问问李夫人?。 相对苏霓儿的?沉默,陆卫青显得急切多?了。 陆卫青:“我已经替你找到了金镯子,你该把我的?玉还给我了。” 苏霓儿嗤笑,随手?指向外头——天寒地冻的?檐下。 “出去,别惹我心烦!若不是因为你,我能被骗去李府?能被冤枉?” 她说着说着,强势的?语气?带了哽咽,“我何时洗刷冤屈,咱俩何时谈玉的?事!” 事实上,除了让陆卫青帮她找镯子,苏霓儿可谓想尽一切手?段折腾他。 她逼着他洗衣做饭、逼着他在街边乞讨,稍稍哪里不顺心,就逮着他恶语相向。 偏生他要动手?吧,不管是硬生生抢回玉还是决然离开,她都会睁着水泠泠的?大眼睛,倔强又怨恨地望着他,大颗大颗的?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是他曾伤过她无数回。 他每回都在她的?眼泪里败下阵来。 一如现在。 他愤恨地扫过她那双蒙着迷离霏雾的?眼睛,恨透了心软的?自己。 巷子尽头响起一声口哨,是他的?人?寻来了。 陆卫青转身出了小破屋。 黑暗的?东巷深处,一个蒙面黑衣人?朝陆卫青抱拳行了一礼。 “大人?说了,您要是执意留在上京,那接下来的?路您可得走好了,”蒙面黑衣人?呈上一张纸条,“这是先生交给您的?第一个任务。” 陆卫青不疾不徐地打开纸条,看过纸条上的?内容后,凝视着黑衣人?的?眸光渐寒。 “不过一个小乞丐而已,何必赶尽杀绝?”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00节 黑衣人?扫了一眼陆卫青额头上的?包。 虽然消了不少,但还是很明显地鼓起一团,足以想象那小乞丐打人?时的?力?道有多?狠。 黑衣人?:“她已是颗废棋,留她活着并无半分益处!” “她”是谁,两人?心知肚明。 陆卫青往前一步,眼神似刀锋般锐利可怖,带着他这个年龄不该有的?狠辣,说出来的?话声音不大,却如暮钟般震耳。 “劳烦转告先生,此事不劳先生费心,我自会处理。” 黑衣人?走后,陆卫青回了小破屋,发?现苏霓儿斜倚在屋外的?木板上,抱着双臂望着他,似笑非笑。 似乎,她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 苏霓儿:“有些时候吧,莫要尽信一个人?,也莫要将所有的?希望放在同一个人?身上。” 陆卫青蹙眉,有些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 她又道,“多?点心眼总是好的?,万一你最信任的?人?背后捅你一刀呢?尤其?是生死攸关?的?时候,多?条后路、多?个选择。” 言罢,苏霓儿也不管陆卫青能否听得懂,“砰”地一声关?上木门。 后日就是陆卫青的?生母——太子妃的?行刑之日。 届时,东宫近两百人?被施以极刑。 前世?,陆卫青在得知生母被砍头以后,在大雨里坐了整整一宿,绝望颓废后一病不起,险些丢了性命,是她去无回山摘得神仙草才救回了他。 重活一次,她不想悲剧重演,却也晓得自个弱小如蝼蚁,撼不动参天大树。 即便如此,她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命运如厮,她和?陆卫青都是漩涡里的?草芥,谁也不比谁疼得少。 * 两日后,东宫以谋i反定罪,近两百人?被砍头。 那日,三月的?艳阳天陡变,漫天的?鹅毛大雪忽地飘落,纷纷扬扬,白了行人?青色的?肩、湿了犯人?飞溅的?鲜血...... 这场大雪直到夜幕降临的?时候才停歇。 郊外一处僻静的?农家小院里,一位着粗布麻衣的?妇人?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下,痴痴地望向门前的?小径。 她梳着最简单的?妇人?髻,头上未着任何发?饰,眉宇间尽是疲态。 那眸底的?血丝红红的?,一看就知好几日未曾合过眼。 然,萦绕在她身上的?矜贵气?度浑然天成,纵是穿得再?朴素,也挡不住骨子里的?雍容华贵。 她是太子妃——殷娘。 陆卫青骑着马儿飞驰而来,身后跟着侍卫宿期和?清袂。 殷娘远远地瞧见,眸光骤亮,急急奔至门口的?篱笆栅栏处,唤道。 “筠儿!” 陆卫青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娘!” 陆卫青哽咽着,“孩儿无能,未能救出......” 刚刚刑场上被砍头的?“太子妃”、众人?眼皮底下已经死了的?“太子妃”,不过是身形相似的?替死囚犯。 陆卫青提前用死囚换出太子妃,瞒天过海,才救下太子妃。 不过,他却无力?救出府上其?他人?,他亦是愧疚。 那些都是衷心的?奴仆,养在东宫多?年。 有照料他起居的?奶娘、有陪同他练字的?书童、有厨房里烧火打杂的?麽麽、有跟在他屁股后面奶声奶气?唤他“漂亮哥哥”的?稚儿...... 太子妃亦是心殇,一把搂住陆卫青。 “我儿受苦了。不怪你,是我们遇人?不淑!” 之前陈国?辅答应得好好的?,说会想尽一切法子救下东宫家眷,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再?不济也能佑得太子妃平安。 毕竟太子“谋反之罪”定下后,老皇帝一直未下死命令,尤其?太子下落不明、迟迟未见人?来。 众人?揣摩着,好歹是亲爹,或许想给儿子一个解释的?机会,不忍做得太绝。 可没想到的?是,昨夜老皇帝尚在思量,今个一大早就定了东宫的?死罪,命其?斩首、正午执行! 快到众人?都来不及反应。 殷娘:“幸得我儿机智,看透陈国?辅并非值得所托,提前做出应对,否则我......可怜了那些无辜的?家丁,可怜你父亲到现在也生死难料!” 缓了缓情绪,殷娘又道,“筠儿,你素来最敬重先生,从未忤逆过他半分,为何这回想起要背着他行事?” 陆卫青眸光一顿。 昏暗的?烛火下,他整个人?背着光,隐在无边的?悲戚里,叫人?看不清他此刻的?思绪。 半晌后,他将苏霓儿那晚对他说的?话重复一遍。 也正是因为听了苏霓儿的?话,陆卫青才决定不要将希望全部放在陈国?辅身上。 才有了营救母亲的?想法。 太子妃静静听完,诧异道。 “如此说来,那个小女孩是咱们的?贵人??” 不是的?,苏霓儿的?“点拨”纯属意外。 陆卫青找人?调查过了,苏霓儿就是一个毫无背景的?小乞丐,应是不晓得东宫事变的?内幕。 太子妃想了想,又道:“筠儿不若多?说说那孩子,叫什么?家住在哪里?今年几岁了?她与筠儿有缘,娘想多?听听。” “一个奸诈狡猾的?小人?,不值得母亲惦记。” 太子妃微愣:“听筠儿的?语气?,你似乎很不喜她?” “嗯,”陆卫青直言,“不喜,很不喜。” * 因着陆卫青去无回山摘神仙草受伤,苏霓儿迫不得已照料他大半个月,直到月末才打探到李夫人?的?消息。 李夫人?会和?老爷驾车去往郊外,祭拜下葬的?“儿子”,在尾七的?时候,俗称望坟。 天光微亮的?时候,苏霓儿和?陆卫青去往李府的?后院,找到一辆富贵的?马车。 等会儿,李老爷会和?夫人?乘坐这辆马车,去往郊外的?坟地看望儿子。 马车由?实木所建,通体偏红,四周用上好的?栏杆围筑,虽比不得宫中?的?马车奢华,在上京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才用得起的?。 马车的?后方有一处算不得宽敞的?箱笼,和?前方的?车厢就隔着一面雕花实木,用来装出行的?物?件,恰好容得下两个小孩。 苏霓儿和?陆卫青钻入箱笼。 随着箱笼盖子被合上,仅有一道微弱的?霞光从缝隙里探进来,照清陆卫青冷峻面容上半垂的?长睫。 他平躺着,双臂环在身前,脊背挺得僵直。 苏霓儿不甚自在地往边上挪,近乎后背贴在箱笼壁上。 箱笼装了两个孩子后,愈发?显得狭窄局促,两人?的?衣袂逃不开地叠在一处。 车轮子咕噜咕噜响,穿过喧嚣的?闹市,往城外去了。 前几日下过暴雨,山路泥泞湿滑,马车行得慢。 忽地,马车的?前厢传来细碎且压抑的?喘i息,混着女子咬不住的?低i吟,透过不隔音的?雕花实木,清晰地传来。 ——“老爷,您别......这是在外头,莫让下人?看笑话.....” “有家丁看着,传不出去。这都多?少日了,府上又不方便......你且配合些。” 暧昧欢i愉的?声音此起彼伏。 苏霓儿活了两世?,自然晓得前面的?李老爷和?夫人?在做什么。 寻常人?家里有丧事,大抵悲恸,不说守孝守个三年五载,至少一月忌荤忌喜忌同房,很显然李老爷是憋得太久,寻着今日出府带的?人?少,想疏解疏解。 可苏霓儿无意做了偷听贼,心下依旧臊得慌。 一双宽厚的?大掌及时覆住苏霓儿的?双耳,将她捂得严实。 苏霓儿再?听不到羞人?的?亲热声,耳畔只有“嗡嗡嗡”的?声响。错愕中?,她看见陆卫青微红着耳尖,眉头蹙得很死。 苏霓儿翻了个白眼,用身上的?丝帕堵住陆卫青的?耳朵...... 终于,前面的?两口子歇火了。 窸窸窣窣,是衣料摩擦的?声音,又一阵沉默后,李家夫人?开口了,声音有些暗哑,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似又透着几分不忍。 ——“老爷,虽说这事已经过了,可我心里头始终不安。” 李老爷:“怕两个小鬼缠你?莫信这些,冤有头债有主,咱俩只是替人?办事,怪不得我们。” 苏霓儿料到李老爷在朝中?的?势力?单薄,是万万不敢动皇太孙的?。这场冥婚背后定有指使。 可究竟是谁呢? 苏霓儿不得而知,也不在意。 她在意的?是李夫人?为何要冤枉一个“死人?”偷镯子,这于李府而言,能有什么好处? 李夫人?又道:“话虽如此,可死者为大,我们这样诋毁一个小姑娘、坏她名?声,不厚道。” 李老爷叹气?:“谁知道国?辅大人?怎么想的??他要谁死谁就得死,连陛下都忌惮三分,更何况一个死了都没人?问的?小乞丐?国?辅大人?说是她偷的?,那便是她偷的?。” 苏霓儿大骇。 原来,残忍地将她活埋、在她死后亦不让她安宁的?罪魁祸首,是国?辅大人?! 刺骨的?恨意自脚底升起,疼得她直哆嗦。 她知道国?辅大人?不待见她,知道国?辅大人?恨她......可她私底下总抱着那么一丁点的?奢望,盼着对方还能有一丝丝的?人?i性。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01节 是她过于天真?了。 从胖婶哄着将她骗去李府开始,她一步步踏入对方设的?牢笼,在看不见的?天罗地网里苦苦地挣扎。 她将艰涩和?委屈咽下,仰头拼命地眨眼,努力?不让眸底弥漫的?泪水落下。 为这种人?,不值得。 她掀开箱笼盖子,趁着马车行在山路的?拐弯处,义无反顾地跳下去。 既然她已知晓真?相,再?追着李老爷和?夫人?没有多?大意义。幕后推手?是国?辅大人?,只有找到国?辅大人?才能讨回公道。 苏霓儿独自一人?走在下山的?小径上,陆卫青很快追上来。 “你打算怎么办?” 苏霓儿脚步一顿,却是没停,继续往前走。 陆卫青又道:“不管你的?决定是什么,我既已答应帮你洗脱冤屈,便说到做到。” 苏霓儿停下,侧身望向陆卫青,忽地笑了,笑得前俯后仰、笑得直不起腰、笑得灿烂的?眸底尽是晶莹的?湿意。 陆卫青不解:“你笑什么?” 苏霓儿笑得太狠,有些喘不过气?,叉插着腰歇了会儿,才用嘲讽的?口吻不屑道。 “你何必假惺惺地装慈悲?你不是早就知道是他么?” 从陆卫青听到“国?辅大人?”时平静淡漠的?态度,她就猜到了七八分。 她同他因冥婚相识,从前无任何交集,也不甚了解对方,他却从未相信她是偷镯子的?小贼,还再?三表示能帮她洗脱冤屈、还她清白。 他为何如此这般信任她? 呵,不过是因为他了解事件背后的?真?相,清楚谁才是始作俑者。 让苏霓儿气?愤的?远不止于此。 上一世?,苏霓儿在太和?殿被众人?指责“偷金拜银”时,国?辅大人?神色平静地站于一旁,从头到尾未曾言语。 那时的?苏霓儿太过天真?,想着国?辅大人?或许对她心存亏欠,故而不忍苛责她。 直到她死之前,她才渐渐看清对方伪善的?真?面目,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国?辅大人?背后所使。 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盘棋,国?辅大人?能下得这般早! 而陆卫青呢,不顾众臣摆上来的?“铁证”护下她,不许任何人?再?提从前,她心下是感动的?,至少枕边人?是信她的?。 现在想想,他是多?么残忍啊,明知她是被冤枉的?、明知背后是谁在搞鬼,却从未还她公道,任由?谣言中?伤她、让她成为文人?墨客笔下的?笑话。 她还真?是个笑话! 苏霓儿自嘲般勾起唇角,清瘦的?脸颊早已泪痕斑斑,她却浑然不知。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陆卫青没有辩解,深邃的?眸暗了又暗,许久才沉沉开口。 “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陆卫青和?她面对面而站,就在下山的?崎岖小径上,四周是苍郁的?古树林。 卷着潮湿露水的?光穿过绿色的?枝芽后变得阴暗,打在他身上,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苏霓儿冷嗤:“那是哪样?” 料定他不会说,她没有多?看他一眼,转身往山下走,却被他一个健步上前拦住。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眸光几番变化,似有千言万语不知该从何说起,最后,他咬着唇,挺直了脊背,双臂环在身前。 “总归我没有对不起你。我不告诉你,自有我的?原因,你不该同我置气?。” 苏霓儿冷笑,和?他争论这些有什么用呢? 眼下如何洗脱罪名?才是最紧要的?。 苏霓儿懒得和?他掰扯。 “你不是想要回你的?玉么?带我见陈国?辅,见完我就把玉还给你。” * 陆卫青答应她,明日巳时,就在郊外的?小凉亭里,他会替苏霓儿约上陈国?辅见面。 因着心思重,苏霓儿支开陆卫青,独自一人?走在回城的?小道上。 快到正午了,火辣辣的?阳光明晃晃的?,刺得苏霓儿睁不开眼。 她用手?挡在白嫩的?额头,盯着脚下石缝里冒出来的?杂草,想着就能见到仇敌了,不由?加快前进的?步伐。 走着走着,脚下的?路愈来愈窄,宽不过她双肩,也没有小石子了,只剩下一堆覆着野草的?小径。 她四处打量一番,确定她走了和?入城相反的?方向。 此处是僻静的?郊外,梯形农田掩映在群山环绕间,仅有的?一座农家小院里,灰白色的?烟雾从烟囱里徐徐升起。 没多?时,一位着粗布麻衣的?妇人?从厨房里跑出来,灰头土脸的?,看不清模样,弯腰扶着院子里的?老槐树不住地咳嗽。 妇人?身后,弥漫的?烟雾愈发?浓黑,时不时有火苗星子窜出来。 糟了,那户人?家起火了。 苏霓儿拔腿就往小院跑,远远瞧见院门口的?篱笆栅栏,使劲一推,冲了进去。 妇人?诧异,伸手?去拦苏霓儿。 “哪里来的?小丫头?谁许你进来的?!” 苏霓儿不理,亦没时间解释,绕开妇人?,径直冲入厨房,急得妇人?在院子里团团转。 “里面起火了,快出来,会烧着你的?!” 苏霓儿在厨房里摸了一圈,发?现是灶里的?柴火落出来了,落在厨房门口堆着的?木柴上。 幸得前几日刚下过雨,木柴湿哒哒的?,还没彻底燃起来,只是烟雾大,熏得呛人?。 不过,也得尽快把烧着的?柴火浇灭了,不然火势大了可麻烦。 苏霓儿找到木盆,打开水缸去舀水,发?现水缸空荡荡的?,一滴水没有。 她急了,抱着木盆跑到院子里。 “水井,你家的?水井在哪?” 妇人?愣愣的?,站在槐树边上错愕地望着苏霓儿,似是不知苏霓儿要做什么。 苏霓儿剁了一脚,快速环视一周,发?现水井就在厨房边上,赶紧往井里丢下水桶,使了蛮劲把水提上来,哗啦啦倒入水盆,再?一盆水泼在烧着的?柴火上。 妇人?终是醒过来了,接过苏霓儿手?中?的?水井绳子。 “我力?气?大,我打水!” 两人?相互配合,如此反复,不断地打水、倒水、再?浇火,约莫一炷香的?功夫,火势终于被控制住。 只是这一番折腾,一大一小两个人?,脸上都黑漆漆的?、脏兮兮的?,看不得。 妇人?握着苏霓儿的?手?,很是感慨。 “孩子啊,今日多?亏了你。大娘做饭笨手?笨脚的?,差点把房子给烧了......” “没啥,这不是碰巧经过么?顺手?的?事。” 苏霓儿打了盆冷水,掬了一把往脸上胡乱地抹,勉勉强强抹了脸上的?烟渍,再?拍拍身上的?灰。 “行,大娘,我先走了,您往后注意些。这地儿偏,可不容易遇见人?。” 妇人?却拉着苏霓儿不松手?,说了好些感谢的?话,还拿出好吃的?零嘴招待苏霓儿。 妇人?说她叫殷娘,独自一人?住在山里,男人?外出经商了,儿子寄养在亲戚家读书,很少回来。 殷娘与苏霓儿甚是投缘,尤其?在得知苏霓儿是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时,更是心疼地不得了。 直到下午,苏霓儿才赶回城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陆卫青骑着快马回到农家小院。 他急急翻身下马,奔至太子妃跟前。 “娘,您有没有伤着?” 听说家里走水了,他火急火燎地赶回来。 母亲自幼养在富贵里,十指不沾阳春水,从未一个人?生活过,哪里干得粗活?若不是事态严峻,他也不忍母亲受这等苦。 院子里,太子妃悠闲地坐在老槐树下的?石凳上,手?里捧着一件上好的?锦缎棉袄修修改改。 听见陆卫青的?声音,她没有抬头,将手?中?的?银针放在发?髻上蹭了蹭,继续手?上的?活儿。 “娘好着呢,一点事没有。” 陆卫青却不这样想。 此地虽在郊外,可距离上京毕竟太近,容易暴露,而且他也不放心母亲身旁没个人?伺候。 怪他,至今没联系上父亲。 若是父亲在,定不会让娘亲受这般委屈。 “儿寻了处更安全的?地方,等安排妥当?了就送您走,就是远了些,娘以后不能时常见到儿子。” 太子妃放下手?中?的?针线,抚上陆卫青的?头。 “无妨,只要你过得好,娘在哪都成。” 余晖穿过老槐树的?枝叶,洒在太子妃柔美的?脸上。她眸底含笑、唇角上扬,整个人?沐浴在火红色的?夕阳下,如同渡了一层温柔的?金光。 自打东宫出事后,这是陆卫青第一次在母亲的?脸上看见笑意。 他尝试着问:“说是一个过路的?小姑娘帮的?忙?” “可不是?那孩子是个心善的?,见着这边起火,不管不顾往火里冲,跟个小大人?似的?,娘生怕她出事,瞧着心疼死了。” 讲起两人?合力?扑火的?事,讲到兴头上,太子妃一个劲夸那女娃娃聪慧,胆大心细。 她将改好的?锦缎棉袄递给陆卫青瞧。 “怎样,好看么?给那女娃娃做的?。” 今日的?女娃娃呀,虽是瘦了些,可五官明媚、杏目灵动,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这衣裳穿在女娃娃身上,顶顶好。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02节 陆卫青抚过棉袄上的?工整针线,浅笑着点头。 母亲擅长刺绣,女工比宫里的?绣娘还要好。 “娘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么?儿子该亲自上门感谢。” 提及这事太子妃就叹气?。 “一个无父无母的?孩子,哪里有家?又何来的?名?字?若是有机会,娘想将她收作养女,带在身边,也好过她有一顿没一顿地饿着。” 陆卫青,“行,儿子没意见。” 殷娘就笑了,又看了看手?上的?棉袄,叹一口气?,“这么小的?女娃娃,咋就这么懂事呢!” “懂事”两个字让陆卫青陡然想到了苏霓儿。 差不多?年纪的?小姑娘,区别怎么这般大? 关?于他知道是谁陷害她的?,他已经解释过了,她不仅不听,还冷嘲热讽,甚至气?呼呼地往山下跑,任他怎么喊也喊不住。 蛮横泼辣,且不讲理,还利用他的?怜悯肆无忌惮地折腾他、欺负他! 简直可恨!! 简直太不懂事了!!! * 苏霓儿在见陈国?辅之前,还有些事情要交代。 她先是找到狗子,交待狗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个人?往山上跑。想要治好爷爷的?病可以想法子赚钱,不是非得去山上采药。 狗子笑得憨憨的?:“怎地,怕我摔死?” “狗嘴吐不出象牙,你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苏霓儿瞪他一眼,“莫要嬉皮笑脸,我在跟你说正经事。” 苏霓儿又交待,狗子年纪不小了,有力?气?,脑子也聪明,不要总想着去哪个大户人?家门口讨馒头,得干活挣银子。 只要有了银子,想买什么不成? 苏霓儿:“你可以帮人?跑腿、可以去酒馆打杂,大不了少要些工钱,总归有你做的?事,混口饭吃不难。” 狗子敛下嬉笑,歪头瞧了苏霓儿一阵,半晌才开口。 “霓儿,我怎么听你说这话......像是在交待遗言啊?” 苏霓儿眸光微躲,垂下眼睑,思绪飘得很远。 她明日就得见国?辅大人?了,她不确定自己能否活着回来。 可她需得搏一搏。 与其?背着恶名?东躲西藏,不如爽快堵上一次。她不要谁的?施舍和?怜悯,旁人?欠她的?公道,她跪着也会讨回来。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面对死亡的?勇气?。 她笑着,像是一朵倔强的?带刺玫瑰,在乍暖还寒的?初春,迎风长出了坚韧的?花骨朵。 她看向狗子。 “别瞎猜,我只是想着,等我的?事解决了,我就出去转转。天大地大,逍遥自在呢!另外,得罪谁也不要得罪陆卫青。” 陆卫青有仇必报。 上一世?他登基后,那些曾经伤害过他的?人?,没谁有好下场。 更何况,陆卫青是未来的?天子。得罪天子,子孙三代都莫要想着顺遂。 狗子不明白为何霓儿对陆卫青的?偏见这般大,在狗子看来,陆卫青很好相处,一点没有富家子弟的?傲慢。 不过,眼下狗子关?注的?重点可不在陆卫青身上。 狗子:“你要出门,啥时候回来?” 苏霓儿眸底闪过几许复杂的?情愫,却是没回答,又说。 “对了,明日午时到城门口来找我,我有事同你讲,还有东西要给你。” 如果她还能活下来的?话...... 苏霓儿做的?第二件事是约上陆卫青,在东巷的?小破屋里吃了个散伙饭。 当?然,陆卫青并不晓得苏霓儿已经准备离开了。 小破屋里,苏霓儿和?陆卫青面对面而坐。 这是苏霓儿重生后,第一次和?陆卫青如此平静地呆在一起。 小坡屋里没有盏灯,华华月光从破了洞的?屋顶洒进来,照清矮桌上的?小菜。 香酥鱼、红烧豆腐、油炸蚕豆、爆炒甜菜......用不浓的?炭火温着,汩汩冒着热气?,在寂寥的?夜里晕出一抹理不清的?愁绪。 这些全是前世?苏霓儿最拿手?的?好菜,每一样手?艺都不比御膳房的?厨子差。 只因陆卫青喜欢,苏霓儿便央着御膳房的?厨子学了。 如今再?做一次,竟也没有半分的?欢喜。 两人?沉默着谁也不说话。 他甚至没动碗筷,一直防备地盯着她握着茶盏的?手?。 最终,是她打破了沉默。 她说:“拿回你的?玉后,你有什么打算?” 苏霓儿的?声音不同于往日的?苛责,倒像是一位推心置腹的?朋友,缓缓提及彼此的?人?生,这让一直戒备的?陆卫青有些意外。 她从未如此正色过。 他拿起碗筷,吃了些香酥鱼,淡淡道,“我会留在上京......等我的?父亲回来。” 陆卫青的?父亲是正在被通缉的?东宫太子。 上一世?,陆卫青登基后,太子的?冤案被平反,当?年的?一些细节浮出水面。 算算日子,太子现下应在流亡蜀地的?路上。 其?实,东宫势败后没多?久,太子就...... 苏霓儿很是不忍:“若是等不到怎么办?” 此时的?陆卫青定是不清楚太子的?近况,否则也不会在多?年后那么的?遗憾和?自责。 陆卫青咬着单薄的?唇,久久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 “一定等得到。” 这近乎是一种宣誓,是一个孩子坚信父亲还活着的?执念。 苏霓儿实在做不到无动于衷。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安排了这顿饭。 “我听说巴蜀那儿地很偏,但景致好,当?地人?热忱。老一辈的?常说蜀地易守难攻,想来那儿山高水远、皇帝也管不着。” 陆卫青本在抿茶,抬眸睨了苏霓儿一眼,明净炳然的?眸中?多?了一丝奇异的?光。 他没有说话,而是拧眉思考着。 陡然,他似想起什么,再?看苏霓儿的?时候,神色大变。 苏霓儿,“看什么?赶紧吃吧,吃了我好睡觉。” 陆卫青却不听,放下碗筷,飞奔着出了东巷,寻到躲在暗处的?侍卫...... 苏霓儿浅笑,继续用膳。 第二日,苏霓儿如愿以偿见到陈国?辅。 她知道东宫之变全是陈国?辅一人?的?策划、知道他将陆卫青救出来培养是别有用心、知道是他把太子“谋i反”的?罪证交给贵妃,让贵妃给老皇帝吹枕边风。 一个无权无背景的?小乞丐怎能晓得这些? 陈国?辅对苏霓儿太了解,以至于他听到这些的?时候,潜意识里认为苏霓儿背后隐藏着他不曾了解的?势力?。 这恰恰是苏霓儿想要的?。 苏霓儿以此威胁陈国?辅,并向他提出三个要求: 第一,撤销官府对她的?缉捕,城墙上贴官纸宣告,说她无罪还她清白; 第二,罢免李大人?的?官职,让他举家搬迁,永世?不得踏入上京。 她无法原谅李夫人?送她毒鸡汤,亦无法原谅上一世?李家人?在太和?殿对她的?污蔑。虽然他们也是被迫的?,可做了错事就该受到惩罚。 她不是菩萨,做不到大慈大悲,更做不到原谅。 第三,放她一条生路,她只想活下去。 犹记得陈国?辅听到这几个条件的?时候,笑得很是不屑,说她再?怎么样也该讨些荣华富贵。 苏霓儿不在乎。 她太小了,以卵击石不明智,能在刀口下保得一命已不容易。 至于面前的?国?辅大人?,恶人?自有恶人?磨,她相信老天爷有眼,会惩罚他,只是时机未到而已。 陈国?辅答应了。 * 告别陈国?辅,苏霓儿约陆卫青来到桂花酒楼,说是要把他的?玉还给他。 桂花酒楼是上京最大的?酒楼,来往的?多?是京中?权贵,除了寻常的?餐饮酒水以外,还会给权贵们提供些乐子,故而鸨儿和?小馆盛行。 当?陆卫青如约来到桂花酒楼的?时候,没见到苏霓儿,反被门口的?小厮喊住。 小厮叮着他瞧了又瞧,还掐了一把他的?腰身和?臀,似是嫌他过于瘦了。 陆卫青反手?扣住小厮的?手?,“我来拿我的?东西!快带我去,否则杀了你!” 小厮咿呀喊痛,骂骂咧咧这孩子年纪不大、狂傲得很。小厮瞪了陆卫青一眼,却也没再?说什么,将陆卫青领到一个壮汉跟前。 壮汉丢给陆卫青一张破了边的?丝帕,丝帕里包着半块碎了的?玉。 正是陆卫青的?皇爷爷留给他的?,上回在无回山的?时候,苏霓儿拿玉砸大花蛇的?头,把玉给弄碎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03节 陆卫青:“还有半块玉?还给我!” 壮汉抹一把络腮胡,凶道,“老子要是有一整块,这么好的?玩意,能给你?” 玉碎不值钱,便是再?精致的?美玉,一旦碎了,拿到市场上也卖不了几个铜钱。 陆卫青又道,“那苏霓儿呢?她在哪?定是她将半块玉给你的?。” 壮汉失笑,没有回答陆卫青的?话,而是喊出十几个身强力?壮的?打手?,“来人?,捉住他!” 陆卫青不解,壮汉笑道,“你口中?的?苏霓儿将你卖给我做小馆。五十两银子,不少了呢!若不是看你生得细皮嫩肉的?,老子还觉得亏了!” 陆卫青如遭雷击,脑子“轰”地一下就蒙了。 “......小馆?” 陆卫青虽是只有十岁,却也清楚得很,“小馆”是做什么的?。无外乎靠着皮肉和?色i相服侍那些病i态的?老头,稍有不称心,还会被打得皮开肉绽。 羞愤和?憋屈奔涌而至,陆卫青愤怒地握紧拳头。 “你胡说!” 她凭什么卖他!她有什么资格卖他!! 她就是个骗子,将她骗到此处换取一笔银两罢了!!! 可壮汉不这样想,但凡花了他一个铜板,那都是桂花酒楼的?人?。 壮汉:“关?你几天你就乖了,嚷嚷什么!拿下!” 一群打手?蜂拥而上、围住陆卫青...... 与此同时,城外的?官道上,一辆朴素的?马车里头,一位着粗布麻衣的?妇人?撩开车帘,不断回头往城内的?方向看着。 正午的?阳光火辣,刺得妇人?几乎睁不开眼。 车夫实在看不下去了,温声提醒。 “夫人?,少爷为了避嫌,不能亲自为您送行,还望夫人?莫要再?等了。” 妇人?正是陆卫青的?生母——太子妃。 为了掩人?耳目,她对外自称“殷娘”,下人?们唤她“夫人?”。 殷娘拧着秀眉,关?注着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不曾侧目。 “我不等他,我等我闺女。” 车夫一愣,大抵也知道夫人?念的?是谁,略微不满,低声咕隆。 “一个黄毛小丫头,指不定随口说说,不一定会来。夫人?莫要为她花心思,不值得。” 殷娘一直嗪着的?笑瞬间就跨了。 “不准说她,以后要再?是无礼,别怪我不念旧情。” 车夫连声应下,不敢再?多?说什么。 陡然,城墙边上冒出一个穿着大花袄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子,弯着眉眼,蹦蹦跳跳地跑来。 殷娘赶紧冲她招手?。 “丫头,殷娘在这儿,快过来!” 第56章 大结局 梦中画面斗转星移, 苏霓儿回到前世。 回到前世入宫后,从?陆卫青的角度,看到她所有冤屈背后的真相。 大?殿上, 文武百官们说苏霓儿不配为后, 列举了五项苏霓儿的罪证。 五罪之一:贪金拜银, 说的是苏霓儿七岁那年去李府哭丧, 偷了李夫人的一对金镯子?。 也?不知?那些老?臣们从?哪弄来的案卷、从?哪找来的证词人, 愣是将没有的事编得头?头?是道。 李夫人说这对金镯子?是祖上传下来的,不值钱但异常珍贵; 其他的案卷负责人则说, 当?年确有这么一回事, 案卷上记录着?呢, 城门口还挂过苏霓儿的悬赏令呢! 苏霓儿百口莫辩,在劈天盖地的谩骂声和指责声中,拉着?陆卫青的袖摆, 泪眼婆娑地哭诉—— ——“我没有偷镯子?, 你相信我,我是冤枉的!” 陆卫青没有宽慰苏霓儿,亦没有替苏霓儿辩解,只是目光清朗地看向告状的老?臣们。 “朕年少时流亡在市井之地, 偷过鸡摸过狗,还扒过旁人的银子?, 众位爱卿是不是连朕也?要一起罚?” 新帝的意?思再明了不过,便是苏霓儿做了小贼, 他也?护着?。 五罪之二:作风糜乱。 说她入宫前在上京最大?的酒楼鬼混, 与众多公子?纠缠不清;还在她及笄当?日, 醉得不省人事,被一位身穿白衣的公子?带走, 缠i绵整夜。 陆卫青说,他就是那位白衣公子?! 五罪之三?:无知?蠢妇。 说她和陆卫青对着?石头?拜天地简直就是个笑话; 说他们的山盟海誓、他们的青梅过往,不过年少时的轻狂,无关风月;说未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只是儿戏、算不得数。 五罪之四:丧妇之女。 说的是苏霓儿卑微的出生,因为从?小没有母亲的教育,缺乏教养,无论是品性还是行事,皆无大?家之秀。 五罪之五:不能生养。 说的是苏霓儿伴在陆卫青身侧多年,却迟迟没有子?嗣。 面?对文武百官的嘲讽,陆卫青不再解释,将哭兮兮的苏霓儿护在身后,犀利的眸扫过殿下的群臣—— “众爱卿是不是要连着?朕一起骂?她是蠢妇,那朕是蠢夫?” 文武百官吓得哆嗦,慌慌张张跪下,“臣不敢!” 陆卫青冷嗤,低沉的男中音陡然厉色。 “我们的婚姻算不算数,朕说了算。朕说她是我的妻,那便是!” “不管她是街边要饭的乞儿、还是大?字不识的村妇,她都是我陆卫青的妻!” “便是她无法生养、便是我陆家绝后,她也?是六宫之主、是大?京的皇后!” 文武百官俯首贴地,惶恐莫极,无一人敢再多言。 陆卫青又道,“谁敢再提此事半句,杀无赦!” 下朝后,陆卫青独自一人去了养心殿,那儿,陈国辅已等了他多时。 书房里,两人和门而谈。 陈国辅捏碎手中的茶盏,气得整个人止不住地抖。 刚才的朝堂上,身为国辅的他自然也?在。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陈国辅需得顾及年轻帝王的颜面?,不愿当?面?和陆卫青对着?干。 但这并不表示陈国辅没意?见?。 陈国辅:“筠儿长大?了,有自个的想法了,为师的话已不中听了。” 陆卫青“扑通”一声跪下:“学生能有今日,仰仗的全是先生,学生没齿难忘。可是先生,您答应过,不会伤害霓儿,不会赶走霓儿!” 尽管在大?殿上,陈国辅一句话未说。可陆卫青甚是清楚,若不是得了先生的授意?,又有哪个大?臣敢明目张胆地嘲讽他的皇后?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那五项罪证,不过是陈国辅想让苏霓儿知?难而退; 不过是想让陆卫青明白,苏霓儿有多么不堪、他强行要立苏霓儿为后的举动是多么的幼稚! 陈国辅:“我是答应过你留下她,可我没答应让一个乞儿做皇后!” 陈国辅说苏霓儿出生卑微配不上陆卫青;说眼下局势不稳,立苏霓儿为后会扰乱臣心;说天下那么多好姑娘,为何?独独非苏霓儿不可! 陈国辅叹一口气:“我知?晓你待她的情谊。你若真觉得亏欠她,立她做个妃子?也?不是不行,何?必非得和老?臣们对着?干?” 陆卫青没有解释,只有一句。 “不,我答应过她。她是我的妻,正?妻。” 莫说这是他的承诺,便是没有这份承诺,他亦不会委屈她,更不会沾惹旁的女子?。霓儿倔强,又岂会和旁的女子?共伺一夫? 面?对陆卫青的执拗,陈国辅实在没辙,最后搬出皇家祖训,说陆卫青若执意?如?此,至少得给先祖们一个交代。 交代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在先祖们的牌位前,受仗责一百。 寻常人被仗责三?十,不死也?会丢半条命,更何?况是仗责一百呢? 陈国辅不过随口一说,想来陆卫青也?不会傻到拿性命去搏,不曾想陆卫青竟毫不犹豫地应了。 许是他命大?,他居然挺过来了。 养心殿的寝卧里,陆卫青趴在床榻上,由太医给他上药。 他宽阔的后背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血肉淋漓,隐约能瞧见?赫赫白骨。 由于伤势太重,他昏睡了足足七日才醒来。 醒来后的第一件事是问?守在床侧的清袂:“这几日可有人为难霓儿?” 清袂摇头?,“您都甘愿受罚了,也?算是表明决心。大?臣们就算再不喜皇后娘娘,也?不得不认命。这个节骨眼上,没谁敢去动她。” 陆卫青惨白的唇侧勾起一抹笑意?。 宿期很是不忍:“皇上,您怎的就不想想自个?若不是菩萨庇佑,您早没了......” 因着?陆卫青的交待,所有人对苏霓儿瞒下他受伤一事,只说他近日朝政繁忙,不得空回景阳宫。 而大?臣们呢,也?不是傻的。 既然劝不动皇帝,就从?旁侧入手,总能达到目的。 这不,趁着?陆卫青躺在病床上休憩,大?臣们争相往养心殿送美人儿,做不了皇后做个妃子?也?不差的。 若是运气好怀了龙种,指不定就能母凭子?贵。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04节 宿期粗略数了一下:“皇上,这都十几个了。您看怎么安排?” 都是朝中大?臣变着?方送来的,说是“心意?”,实则是在他身旁安插眼线和势力。 他这个沦落在外整整十年的皇太孙,皇位得来的太过“容易”,总有人野心勃勃蠢蠢欲i动。 陆卫青:“找几个偏殿先养着?。莫要告诉霓儿,省得她多想。” 缓了缓,又说,“我一时半会回不了景阳宫,你们多留意?景阳宫的的动静,别让霓儿委屈了。” 说不委屈,苏霓儿怎么可能不委屈呢? 也?不知?陆卫青到底在忙什么,居然连着?一个月没回景阳宫。 外头?的风言风语传得可邪乎了,说是陆卫青忙着?应付大?臣们送来的莺莺燕燕,日日宿在不同的偏殿里,玩得可花了! 一开始苏霓儿也?不信,可她去外头?逛了一圈,看见?皇宫里确实多了好些年轻貌美、风格迥异的美人儿,她不得不信! 她气得肝疼,偏生伺候的小宫女不嫌事大?,一个劲在苏霓儿耳畔嚼舌根。 小宫女:“娘娘,今日是国辅大?人的寿辰,皇上下了早朝就去了陈府,到现在还没回宫呢!” 日落时分、黄昏渐晚,院子?里的蔷薇花焉哒哒的,怎么盼也?盼不回那抹熟悉的高大?身影。 苏霓儿倒不是不许陆卫青和先生来往。 国辅大?人生辰,陆卫青作为对方的学生,理应到场。可是,陈国辅家里的千金陈木莲,对陆卫青很是痴缠。 陆卫青去了陈府,能逃得掉陈木莲的香软怀抱么? * 陈府,酒过三?旬,陆卫青看了眼天色,很晚了。 这些日子?一直在养心殿养伤,他已经一个月没回景阳宫了。 他浅浅一笑,望向头?顶皎洁的斜月,竟也?比不得霓儿生气时肉嘟嘟的粉颊醉人。 今晚该回去好生哄哄她。 他借口先行离去,奈何?陈木莲非得向他敬酒,说不喝她的酒就不许走。 陆卫青归家心切,未曾思考太多,仰头?饮了陈木莲递来的酒。 尚未走出陈府,陆卫青的脑袋就晕晕乎乎的,浑身没有力气,软得厉害。 迷糊中,他听到陈木莲的声音— —“皇上,您怎么呢?是不是醉了?莲儿扶您过去休息。” 陆卫青不愿跟她走,更不愿她碰他,奈何?身子?又软又疲,半点由不得自己?。 也?不知?宿期和清袂躲哪去了,周遭怎地全是陈国辅的家丁? 他的侍卫又去哪了? 无奈地由陈木莲搀扶着?,走了一段蜿蜒曲折的长廊,经过流水潺潺的假山......再往后走,就是陈府的后院了。 陆卫青顿感不妙,猛地推开陈木莲,用上轻功,飞快地越过陈府的院墙,消失在漆黑的深夜。 他太乏了,根本撑不住回皇宫,只好抄了最近的路去东巷。 堪堪推开东巷小破屋的木门,他挨着?木板床就晕睡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的下午。 清袂和宿期跪在门外:“属下救驾来迟,还请皇上责罚!” 昨夜他们一直守在宴会厅外头?,忽地陈国辅的护卫来寻他们,说是陈国辅有事交待。等侍卫们过去后,对方又说弄错了。 他们立即往回赶,却发现皇上不见?踪迹,思来想去,想到小破屋。 幸亏皇上只是中了迷迭香睡着?了,并无其他大?碍,侍卫们适才放下心来。 陆卫青剑眉深蹙,不用问?也?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陆卫青:“先回宫。” 景阳宫,霓儿躺在黄花梨拔步床上,盈盈美目晕着?一汪春水,巴巴地落着?泪。 方才陈木莲来寻她了,拿出她送给他的荷包耀武扬威,说陆卫青昨夜宿在陈木莲的香闺,荷包就是证据! 荷包是霓儿入宫前亲手绣给他的,他一直随身带着?。 面?对陈木莲的故意?挑衅和拨弄是非,他很想解释,却百口难辩。 他说:“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相信我!” 霓儿不听也?不信。 被指责鼻梁骂的屈辱不好受,她哭得痛苦,他亦是心疼,承诺道。 “我会罚她、一定罚她!” 可怎么罚呢? 陈木莲虽骄纵、行事莽撞,但再混也?不敢公然给他下i药、拖他入后院、明着?羞辱霓儿......陈木莲所有的行径,不过是得了先生的授意?。 先生此般,是铁了心让他将陈木莲收入帐中! 他幽邃的眸涌起瘆人的寒意?。 这些年来,他一直敬重先生、仰慕先生,从?未怀疑先生半分、更不曾忤逆先生。 可先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次又一次伤害霓儿! 伤害他的霓儿!! 他唤来太医,对太医简单交待几句,太医惶惶然跌倒在地上,惊恐地看向他。 ——“皇上!” 陆卫青:“要么配合朕演完这场戏,要么......” 剩下的话陆卫青没说,老?太医却是连连磕着?响头?,“微臣知?道了!此事微臣绝不会对外吐露一个字,皇上请放心!” 在老?太医的“诊治”下,并未怀孕的霓儿不慎小产,罪魁祸首就是推了一把霓儿的陈木莲! 当?陈国辅听到此事的时候,气得一巴掌打在陈木莲的脸上,直骂陈木莲鲁莽、没有分寸。 但陈国辅心里头?清楚,此事过于蹊跷。 这些年一直怀不上子?嗣的苏霓儿,怎就偏偏这个节骨眼怀上了?还好巧不巧被莲儿推掉了? 可人证物证都在,推脱不得。 陆卫青更是恼怒,说陈国辅无论如?何?该给霓儿一个交代、给早夭的皇子?一个交代! 残害皇子?是死罪,便是无心之举也?罪责难逃。 陈国辅就算只手遮天也?经不起流言蜚语的谩骂,最终将陈木莲仗责二十,不日送回老?家江南、永世不得踏入上京。 至于先前让陆卫青纳陈木莲为妃的想法,只能罢了。 可这些,深居景阳宫、日日郁郁寡欢的苏霓儿并不知?晓。 她只知?道,她等啊等啊,等了好多天,也?没等到陆卫青罚陈木莲,也?没等到陆卫青给孩儿一个交代! 这日,伺候她的小宫女悄声对她说:“娘娘,奴婢看见?陈木莲去了养心殿......” ......陈木莲去养心殿干什么? 除了私会陆卫青,还能干什么! 苏霓儿气得肝疼,也?不管“小产后需得卧床静养”,当?即披了件斗篷去往养心殿。 更深露重、长夜寂寥。 苏霓儿在养心殿的大?殿外看见?打扮妖娆的陈木莲。 尽管隔着?数丈,苏霓儿还是一眼认出。 些许日子?不见?,她似是消瘦了,用一张帕子?悲伤地掩着?面?,徐徐行在前往后殿的长廊上。 苏霓儿紧追其后,却在蜿蜒的长廊尽头?将人给跟丢了。 前面?就是陆卫青的寝卧。 里面?空无一人。 一想到陈木莲和陆卫青常常在此私会,说不定背着?她在这里欢i好过无数回,她心口的气焰难消,打翻燃着?的烛台,对着?床上的锦被放了一把大?火。 可是退出去的时候,寝卧的大?门从?外头?锁住了...... * 庄园,竹园。 苏霓儿从?床榻上醒来。 她缓缓睁开眼,头?顶的蓝色纱幔恍惚,映照出她白皙面?容上汹涌的泪水。 她做了好长好长的梦。 梦里回到八年前她刚刚重生的时候、回到和陆卫青相遇的乱葬岗;回到前世、回到入宫后,看到她所有冤屈背后的真相。 她被困养心殿的大?火后,紧锁的大?门被人撞开,陆卫青疯了般从?殿外冲进来。 他一脚踢开压在她腿上的木梁,颤抖着?将她拥在怀里,哑着?嗓子?求她醒来...... 怎么可能醒得来呢? 她死后,陆卫青并没有急着?将她下葬,而是将她的尸身放在养心殿的殿外。 他将当?日所有的值守调来盘问?。 一开始谁也?不说,他便见?人杀人见?鬼杀鬼。漫天的火光中,是他扭曲疯魔的面?容。 最后,在景阳宫伺候苏霓儿的小宫女怯懦道——“是,是陈木莲陈小姐指使奴婢......” 陈木莲让小宫女在苏霓儿跟前煽风点火,将苏霓儿诓至养心殿。 陈木莲就要离京了。 心高气傲、骄横不讲理的她实在气不过,就这样输给一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乞儿!于是借着?父亲的名头?去往皇宫、去往养心殿。 陈木莲倒没胆子?杀了苏霓儿,只是想着?再气苏霓儿一回,使她小月子?坐不利索,落下什么病根就太好了! 重生之不做皇后 第105节 不曾想苏霓儿放了一把大?火。 于是,躲在暗处的陈木莲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合上寝卧的大?门...... 陆卫青弄清事件真相后,不等陈木莲求饶,抽出背后的宝剑,一剑刺破陈木莲的心口,再抽出来捅上一剑,一剑又一剑...... 等到陈国辅赶到的时候,他的女儿陈木莲被捅成了筛子?。 自那以后,陆卫青就变了。 他变得阴冷狠戾、变得城府极深。 他稳固政i权、培养心腹,不肖几年便将陈国辅的势力打倒。 他将那些骂过苏霓儿的文人全部关起来。偌大?的上京,再难有人敢诋毁苏霓儿的半句不是; 他将陈国辅带至苏霓儿的坟前,用陈国辅的血给苏霓儿祭拜。 做完这些,他心中再无牵挂,抱着?苏霓儿的牌位,自焚于景阳宫...... 苏霓儿的心一阵阵抽疼,疼得胸腔止不住地抖。 原来,她以为的“莺莺燕燕”,不过是陆卫青迫不得已的接受; 她以为的“负心”,从?未发生过。 陆卫青从?未和陈木莲有染,更不曾做过对不起苏霓儿的事;“孩子?”也?只是陆卫青当?时用来保住苏霓儿、保住苏霓儿“皇后”之位的无奈之举。 她从?未怀孕,何?来的孩子??又何?来的小产! 原来,陆卫青在她死后只活了四年。 他遣散大?臣们费尽心机送来的“莺莺燕燕”,不娶妻不动情;他排除异己?、痛杀陈国辅,却不留恋皇权,只为大?仇得报后能有颜见?她。 那些景阳宫种了四年的紫藤花啊,陆卫青亲手种下的紫藤花啊,全是他放不下丢不开的执念! ——“他们说,紫藤花开,四十九月不败,能锁冤魂;” “他们还说,穿着?红衣殉情,黄泉路上不忘前世。” 这些不是书上的祭言,是陆卫青前世和今生为她做过的两次殉情! 苏霓儿抱着?锦被,哭得肝肠寸断。 外间?候着?的青衣听到动静,慌忙跑进来。 “皇后娘娘,您醒了?可吓死奴婢了,您睡了整整三?日!” 这三?日里,苏霓儿一直不醒,急坏了四位爹娘。 太上皇和吴将军不知?从?哪请来的道士,听说法力高强,有招i魂之术,现在还在外头?的院子?里唱着?呢; 殷娘和吴夫人则去了佛恩寺,说是定要为霓儿求得平安...... 苏霓儿:“皇上呢?他在哪?” 青衣抹一把鼻涕:“这些天皇上日夜不离地守着?您,刚才还在呢!哦,对了,清袂大?哥说皇上去了后山,说是很快就回来......娘娘?娘娘您去哪?您跑慢些!” 苏霓儿不理,挽着?裙摆往后山跑。 陆卫青去后山干什么? 定是要为她摘蓝色的花儿! 那么高那么陡峭的山崖,跳下去不知?有怎样的危险!!! 阳光绚烂的后山,黄色和白色相见?的野花开满山坡。 连着?晴了好几日,秋风带着?金辉的暖意?,空气中弥漫着?思念的味道,独独没有陆卫青高大?熟悉的身影。 苏霓儿对着?望不到底的悬崖大?喊—— ——“陆卫青,下面?没有蓝色火焰,我瞎掰的!我哄你的!!” “你快上来!我原谅你了,原谅你了!!”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愿意?做你的妻,愿意?做你的皇后......你快上来,快上来!!!” 苏霓儿跌坐在悬崖边上,盈盈美目晕着?的水雾不住地往下滴,滴落在褐色的泥土上,滴落在她旁侧一截月牙色的衣袍上。 她赫然回头?。 陆卫青琥珀色的眸子?直直地凝视着?她,斜向上的眼尾有淡淡的湿意?。 他浑身脏透了,袍子?上到处都是被树枝和岩石刮烂的痕迹,还有褐色的泥渍和杂草,隐在暗红色的血迹里。 苏霓儿就哭了,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她紧紧地搂住他,一如?前世那个乖巧温顺、满心满眼只有他的娘子?,唤他。 “夫君......” 陆卫青狠狠一怔,负在身后的大?掌抖了又抖。 那修长的指拿着?一串浓郁的紫藤花。 泥泞的崖底,没有蓝色火焰,却有繁盛的紫藤花,在无边的尽头?肆意?地绽放。 他指尖捻着?紫藤花瓣,忽地就笑了,笑得昳丽多姿、笑得温润如?玉、笑得恍若隔世。 他颤颤巍巍地抚上霓儿的发,一滴清泪落在她的额间?。 他说:“真好,我的娘子?回来了。” ......真好,那些古书上的祭语没有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