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节 ?本书名称: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本书作者: 诸禾 文案: 叶从意与谢元丞是满朝皆闻的少年夫妻,两人鹣鲽情深,为皇帝巩固江山殚精竭虑半生,临了却因猜疑被一杯鸩酒夺去性命。 好在上天眷顾,她与谢元丞重生了。 这辈子,叶从意不愿事必躬亲,为他人做嫁衣,谢元丞亦是如此。 成婚当日,夫妻二人推杯至盏间,对视言笑:去他的辅政大臣,我们不干了! 领俸称病,不参朝政,带薪休假,游山玩水他不香吗! 〖阅读指南〗 1 全文架空,请勿考究。 2 男女主开篇老夫老妻。 3 不全是日常,偏剧情。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重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叶从意,谢元丞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带薪休假就是爽! 立意:享受美好生活 第一章 阳春三月,绿柳成行。 上京路途鞭长驾远,这几日倒春寒,冷得出奇。 叶从意畏寒,怀炉捧了一路。 舟车劳顿,她轻阖眉目休憩片刻,不敢深眠。她这一路奔波劳累,终究抵不过重重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这已经是她第十九次看见谢元丞在她面前饮鸩身亡的那一幕了。 她想阻止,但在梦里无论怎么喊都无法引起梦中人的注意,于是伸手去拦送到谢元丞嘴边的酒杯,然后奋力一甩。 “砰——” 手里的怀炉被叶从意甩了出去,安静一路的马车内发出一声闷响,惊醒睡梦中的赶路人。 叶从意骤然从梦境抽离,神情有些茫然。 怀炉被她打翻,险些烧着旁边放着的包裹衣物。叶丰宇眼疾手快地将零零火星扑灭,担忧地看了叶从意一眼。 “阿姊,你又做噩梦了?” 叶从意心不在焉地轻“嗯”一声,拨开帷帐往马车外看去。 外面下着蒙蒙细雨,给本就刺骨天气又添了几分寒意。 叶从意被风一吹,又咳了几声。 叶丰宇忙将重新烧好的怀炉递给叶从意,又伸手将撩起的一角车帷放下,开口道:“阿姊体虚,莫再受寒了。” 叶从意接过怀炉,突然问了一句:“还有多久能入京?” 叶丰宇摇头,他也是头一回上京,摸不太准。 他敲了敲马车壁,捡了叶从意的原话:“还有多久能入京?” 车夫静默片刻,似是在计算路程,而后才答道:“不出半日。” 不出半日…… 赶了十几日的路,终于快要到京都了。 也就是说,她终于可以见到谢元丞了。 叶从意有些近乡情怯。 自叶从意重生,她就以怵惕梦惊,乡医难治为由,比上一世提前几年上京。 她要去找谢元丞。 她每夜只要一合眼就会看见谢元丞惨死在自己面前的景象,日日不得安枕,人都消瘦了一圈。 家里人人都道她是被梦魇住了。 只有叶从意自己知道那并不是什么噩梦,而是上一世切切实实发生过的。 谢元丞的的确确在他面前饮鸩而亡。 只不过同他一起喝下那鸩酒的,还有身为谢元丞发妻的叶从意自己。 他们上一世是少年夫妻,虽然叶从意一开始并不乐意嫁与谢元丞,但婚后十几年相处下来,夫妻恩爱,琴瑟和鸣。 谢元丞身为辅政大臣,日日都在为他那个皇帝侄儿巩固皇位鞠躬尽瘁,殚精竭虑半生,临了因为几句无端的猜忌,被白眼狼侄儿一杯鸩酒了结了性命。 重活一世,叶从意说什么也要阻止这一切发生。 到了京郊,竟下起了小雪,车马难行。入城的时候比车夫预料的还晚了小半日,日头都已经落了下去。 叶府一早便有人在门口候着了。 叶丰宇率先从马车上跳了下去,哈了口气搓搓手:“京城真怪,三月了还飘雪。” 他说着,伸出只手让叶从意搀着下马车。 叶从意刚从车上探了个头,就被冻了个哆嗦。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连忙扑了过去,眼眸发光,激动地喊道:“大姑娘!” 叶从意下车的动作顿了顿,待看清眼前人,冲她一笑,调侃道:“几日不见,我们冬芷又圆润不少。” 冬芷也不恼,把叶从意扶下来,又把提早准备的披风给她披上,将自家姑娘上上下下打量个遍,嘴里嘟囔道:“我不过就离了几日,姑娘怎么又见瘦了。” 自打叶从意决定上京,冬芷就快她一步到京城,为她打点上下。 冬芷话里满是心疼,叶从意想缓和下气氛逗她开心,于是换了个语调,认真道:“瘦点好呀,瘦点好看。” “我姊姊哪样不好看?”叶丰宇突然插嘴。 叶从意拢了拢披风,认同道:“也是。” 姊弟俩插科打诨,成功将冬芷逗乐。 他们稍作整顿,才在其他小厮的带领下入了叶府。小厮跟在四周,叶从意觉得有些束缚,随意打发了他们。 于是冬芷就在前面领路。 走了一阵,叶从意问道:“住所不是在东阁吗?” 冬芷先是愣了一下,心道姑娘怎么知道住所在东阁,而后才回答:“姑娘住所是在东阁,但姑娘和公子刚到,得先去通文院拜见主母。” 主母? 叶从意心底有疑虑,但面上不显。 是了。叶从意想起来了,现下叶府的主母是她爹的续弦,只是上一世她到京城时,这位主母已亡故几年,所以没什么印象。 就是不知这位主母难不难相处。 叶从意思量着,点点头:“嗯,不能失了礼数。” * 冬芷带着叶从意穿过叶府蜿蜒曲折的回廊,又走了好一阵才到达叶夫人的通文院。 叶从意上辈子并没有同这位主母打过交道,此刻站在门口等通报,心里难免有些忐忑。 不多时,通报的小厮折返,说叶夫人请叶从意姊弟二人进去。 冬芷就在外院外候着。 前脚踏进内院,一道振聋发聩的方言突然从里面传出:“杠你个龟孙儿!” 叶从意脚步蓦地一顿,与叶丰宇对视一眼。 察觉到叶从意眼神中的疑惑,叶丰宇也摆出满脸“我也没听明白你别看我”。 紧接着另一个声音响起:“这牌你也杠!要脸不要?!” 说话声都是屋内传来的,叶从意站在门边,隔着屏风看过去只能看见几个虚虚的人影,并分不清谁是谁。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几个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旁,将一副马吊牌打的津津有味。 兴致上头,叶从意也不好打扰,于是安安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马吊牌打了一圈,屏风里面的人才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提一嘴:“你大闺女咋还没到哩,三缺一,老让我屋头幺儿来顶位子,男娃娃天天在屋头陪我们打牌算个撒子嘛。” “哟,遭球咯,”另一个声音一惊,“搞忘咯!” 叶从意不是很能听得懂这段对白,但隐约能感觉到她们已经将话题中心转移到自己身上。 果不其然,下一秒叶从意就看见屏风后的人扭头往屋外看一眼,确定门边有人站着以后,立刻火急火燎地起身,一遍脚步飞快一边说着:“我滴个乖乖……” 她喊了两声乖乖才发觉不对劲,干脆利落地将方言转换成一口流利的官话:“好孩子,到家就直接进来嘛,怎么在门口傻站着吹风呢。” 叶从意几乎瞬间就确定这人就是她爹的续弦。 说方言的时候一股子泼辣劲儿,换成官话了又俨然一副温婉慈爱的模样,倒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相处。 她不着声色地扯了扯身旁叶丰宇的袖摆,规规矩矩向面前人行礼,又叫声:“母亲。” 叶丰宇跟着他阿姊一样不落地照做。 叶夫人听到两声“母亲”眼睛都要笑没了缝,一手挽一个满面笑容带着二人进屋。 她想起叶从意怕冷,命人加重了炭火,又吩咐小厨房去准备吃食, 将一切交代完毕,叶夫人才重新看向叶从意,感慨道:“可总算把你盼来了。”又关怀道,“好孩子,一路舟车劳顿身子可还吃得消?” “有劳母亲挂念。”叶从意道,“还吃得消。” 叶夫人牵起叶从意双手,察觉到她手发凉,便将另一只手也覆上来,用掌心余温替她暖着。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节 叶夫人说:“先前我就一直跟你爹提,让他早些把你们姊弟接来京城,一家人总要在一处才是圆圆满满还能有个照应。但你爹那个老顽固总是推辞,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通。” 叶从意听的一哂。 倒也不是她爹哪根筋不通。上一世叶侍郎自发妻薨世后就一心扑在仕途,将一双儿女留在乡下。后来一路高升才在同僚的介绍下娶了续弦。他想把儿女接来,叶从意姊弟俩却担心影响她爹跟继母之间感情屡屡婉拒。直至几年后叶夫人亡故,姊弟二人才肯入京。 “如今你们姊弟二人都归府,”叶夫人在叶从意手背上拍了拍,“回来就不许走了,过几日你身子养好,母亲带你在京城好好逛逛。” 叶从意笑应着。 另一位年岁与叶夫人相仿的妇人在旁不尴不尬地咳嗽一声。 叶夫人这才从喜悦中回过神:“哎呦,瞧我。一时高兴竟忘了给你们介绍。” 她牵着叶从意走过去,对着那位妇人说:“这是你霍伯母,尚书府的夫人。” 叶从意对这位霍夫人有些印象,恭恭敬敬地说:“问霍伯母安。” 叶丰宇在旁边拘礼。 叶夫人又对着霍夫人身旁的年轻男子介绍:“这是你霍伯母的儿子,稍长你几岁,该称兄长。” 叶从意眯了眯眼。 霍哲眼神几乎黏在叶从意身上:“从意妹妹安好 ” 叶从意巧妙地避开霍哲视线,礼貌而不失分寸:“见过霍公子。” 霍夫人古怪地看她一眼,但终究没说话。 一直在角落站着的一位少女忽然不满出声:“阿娘啊,您给姊姊介绍了所有人唯独落了我!” 叶夫人轻笑一声:“你有什么好介绍,调皮捣蛋的让你阿姊烦心?” 叶从意轻轻撇开叶夫人的手朝少女走过去,莞尔道:“是敏敏吧。” 叶敏,叶夫人与叶侍郎的独女。 几人又交谈一阵。 直到叶丰宇插不进话题请辞,叶从意准备跟着走,又被叶夫人拦下:“请的郎中在来的路上,意儿等看过再回东阁,也好叫我放心。” 叶从意乖乖巧巧地留下。 过了一阵,霍夫人在八仙桌旁坐下对叶从意招手:“这么干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意儿来陪你霍伯母打搓几把消磨时辰。” 叶从意想说她不会,但盛情难却,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 叶夫人与霍夫人不愧是闺中蜜友,话匣子一开就说个不停。等郎中上府的期间,叶从意听她们从王大人家的小妾与正方当街互殴说到李大人家公子流连坊间夜不归宿。 总之就是没说到叶从意在意的那个人。 “碰!把你牌拿回去。”叶夫人一张牌拍在桌面,手指着另一张牌点了点,“要我说这圣上也真是,你家里那位都到致仕的年岁了吧,一把老骨头了还被圣上揪着不放,一天到晚忙于朝事。” “谁说不是呢。”霍夫人轻叹一声,“自开春辅城王意外坠马后闭府养伤,朝野上下乱成一片,可不得靠几个肱骨老臣撑着嘛。” 辅城王? 叶从意本来听得昏昏欲睡,瞬间就被这三个字驱散睡意。 第二章 坠马?养伤? 叶从意还记得上一世谢元丞被刺客捅个对穿,第二日都要强撑着去上朝。如今闭府养伤还一连好几个月,那他伤得得有多重? 她心里担忧,不自觉问出口:“开春到今日已三月有余,辅城王缘何还未将养好?” 话一说出她就有些懊悔,生怕惹人起疑,又添上一句给自己找补道:“自我归府就未见父亲,许是朝事繁冗,脱不开身。若辅城王将伤养好了,想必父亲和霍伯父才能得清闲。” 叶夫人又打了一张牌:“你父亲亦忙,小半月没回府了。不然我与你霍伯母怎么会日日打马吊来打发时间。” “是呢。”霍夫人跟牌,“据我所知,王爷身边没个可心人。太后这几个月不知给指了多少个世家小姐,可王爷愣是一个都没看上。偌大的王府没个知冷知热的,他一个人如何能照顾好自己,这伤也不知要养多久。” 叶从意:“……” 她胡乱打出一张牌:“世家小姐不懂岐黄,知冷知热就能将伤痛治好么?” “胡了!”叶敏连输好几局,被叶从意一张好牌喂翻身,不管叶从意说的什么话她都异常顺畅,兴奋得不行,“姊姊说得对!” 放牌的是叶从意,赢的是叶敏。 霍夫人丝毫未损,也接话道:“话是这样没错,但哪家好儿郎里不需要个管事的主母呢?” 叶夫人点头认同。 “说到这……”霍夫人看叶从意一眼,余光又瞥向身边的霍哲。 对着叶夫人说:“还记得你家老叶当年应下的婚约吗?” 叶夫人怔愣一瞬,而后才把目光转向叶从意。 叶从意神色始终淡淡的,瞧不出什么情绪。 叶敏随了叶夫人的性子,闻着八卦的味儿就来了。 她看了看叶从意,又看了看霍哲,眼神直在二人之间打转,兴奋道:“什么?什么婚约?爹爹从未曾提及呀。” “自然是意儿与府上犬子的婚约了,当年你们都还小。”叶夫人抿嘴一笑,“连你姊姊都不知的事,你自然也没听过了。” 叶敏听得直皱眉:“霍伯母的意思是我姊姊的婚事她自己不知道?” 难怪今日都这个时辰了霍夫人都没回府,感情是在这儿等着呢。 她颇为同情地看叶从意一眼。 她们家风一贯比较开明,长辈从不干涉晚辈的事,怎么到了叶从意这里就不一样了?而且看霍夫人这个架势,分明就是有备而来,特意带着儿子相新妇来了。 叶从意察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说:“确实不知。” 她这话说得半真不假。 按照上一世的时间线来算,此刻的她确实对于这桩婚事一无所知。但她重活过一遍,所以从一开始她看见霍夫人母子的那一刻心里就门儿清。 而她上一世也确实差一点就要与霍哲成亲。 ——如果没有给她和谢元丞赐婚的那道圣喻的话。 叶夫人脸色不太好看,从霍夫人提及婚约开始就一直没说过话。她最烦男人三两酒下肚就在酒桌上高谈阔论轻易许诺,尤其是论及女儿家的终身大事。 也不高兴霍夫人未经商议就当着叶从意的面贸然说出此事,多多少少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 她此刻看着叶从意,眼眸中不知夹杂着何种情绪,良久,才问了句:“意儿,你意下如何?” 叶从意自然不愿意。 随口搪塞道:“女儿还未在父亲母亲膝下尽孝,尚未考虑婚事。” 霍夫人“诶”了一声,说:“叶霍两府乃是至交,我与你母亲亦是闺中密友,若与我儿成亲,两府亲上加亲,届时也不影响你向双亲尽孝。” 叶从意刚要张嘴,就听见叶夫人替她婉拒。 “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叶夫人说,“但我家大姑娘自小便不在老爷身边,对她已是十分歉疚。如今她才入京,瞅瞅这小脸白的哟,精气神都没养回来,现在谈婚事还是太早了些。” 叶从意颇为诧异。 委实没想到她这继母会如此为她说话。 叶从意适时地咳嗽两声。 谁料她这一咳就咳了个撕心裂肺,怎么都停不下来,险些背过气去。 把在场人吓得够呛。 叶夫人赶紧朝着屋外喊,急得口音都出来了:“人呢?都死球了?请个郎中老半天还不拢屋?” 冬芷在外院等半天都没见着自己小姐的影子,现下听见里面乱成一锅粥,生怕自家小姐受欺负,哪儿还顾什么规矩,着急忙慌跑进去,结果就看见叶从意被叶敏搀着去坐下。 冬芷眼眶都红了,倒杯热茶递过去,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叶从意的背给她顺气。 “好冬芷。”叶从意缓过劲儿,眼眶还有些发润,看着冬芷着急的模样心下一软,宽慰道,“我没事。” 霍夫人养尊处优,府中的小厨房日日煨着上好的人参鹿茸养身体。哪里见过孱弱成这样的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动作。 还是一时没说话的霍哲争着表现,说:“从意妹妹的身子要大补,来日我从府中带些上好的人参来给妹妹熬汤喝。” “对,对。”霍夫人接话,“让哲儿日日将熬好的参汤送过府也行。” 叶从意:“不……” 不必。 “灵芝人参我们府里也有,就不劳烦了。”叶夫人打断道,“口头上的婚约到底算不得正经,没有正式定下婚事之前,哲儿与意儿还是少见面的好,未出阁的姑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 霍夫人脸色一僵,启唇欲言,又听见叶夫人话锋一转扯开话题。 叶夫人朝叶敏吩咐道:“去看看那些人把郎中请到哪里去了,这么些时辰了也不见人,耽误了你姊姊瞧病有他们好看的。” 叶敏贯懂得看脸色,连忙应声就要出门。 不曾想还未踏出屋门,就听见院外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 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那男子说:“街头巷尾的民医终归不能与宫中御医相比,既要替叶大姑娘瞧病,本王想着还是请御医问诊会更为妥帖。” 叶从意一怔。 随着那个声音映入众人眼帘的是个坐在轮椅上的年轻男子,被随从推着进院门,身后还跟着几个和尚打扮的人。 男子继续说:“事先未曾与叶大人打招呼,不请自来,是本王叨扰了。” 这人嘴上说叨扰,却没半分直闯朝廷命官家眷内院的自觉。 他没等叶夫人回话就径直到门口,脸上虽挂着笑,但怎么看怎么不像善茬,倒像个笑里藏刀凶神恶煞的杀神。 叶敏与男子迎面相撞,莫名地打个寒颤。 她思绪飞转,迅速在脑海中给面前这人匹配相应的身份信息。 自称本王还坐着轮椅。 满朝王子皇孙除了三月前骑马摔断腿的那个辅城王以外,叶敏想不到还有旁的什么人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节 叶夫人已经迎了出来,朝着谢元丞就要行礼。 谢元丞抬手虚挡了一下,没让这个礼行成。 然后觑一眼旁边还躬着身子的霍氏母子,过了几息才说:“不要在意这些虚礼。” 叶从意跟在最末,所有人都忙着应对谢元丞突然驾临,也就没人注意到她从始至终都没欠下身,视线还一直停留在谢元丞身上。 充满探究意味。 谢元丞状似不经意对上叶从意的眼神,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 叶从意:“……” 叶夫人往旁侧了侧,让出一条道请谢元丞进屋。 谢元丞毫不客气,只路过叶从意身侧时不着痕迹用手指勾了勾叶从意的衣摆。叶从意几乎已经肯定谢元丞也如同她一般重生了。虽不知是何缘由,但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见谢元丞安置好后,叶夫人才恭恭敬敬询问:“不知王爷驾临敝府所为何事?” 她其实问了句废话。 谢元丞方才说的话虽然不够大声,却能叫在场所有人都听清——他是特意带了为了给叶从意问诊来的。 明面上是说看诊,但非功不禄,叶夫人实在琢磨不定这位摄政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若换作旁人问这种毫无意义的话,按照谢元丞以往的作风铁定会面露不虞。可他今日难得的兴致好,竟先向叶夫人低眉颔首,耐心且规矩答道:“今日前来确有一事要相求于叶侍郎与叶夫人。” “可我家老爷尚未归府。”叶夫人皱眉,想不明白这权势滔天的摄政王会有何事要相求于她们小小的侍郎府。 谢元丞眼神从叶从意身上掠过,道:“无妨,此事同叶夫人商议也是一样的。” 叶夫人:“那敢问王爷,究竟是何事?” “此事不急。”谢元丞说,“先等御医替贵府大姑娘问过诊再说不迟。” “这……”叶夫人有些犹豫。 谢元丞瞧出她心中疑虑,宽慰道:“叶夫人放心,既是相求,本王决计不会强人所难。” 叶从意一早就看出谢元丞心里那点打算,故意道:“王爷从进府开始,似乎格外致力让御医替叶大姑娘瞧病问诊。王爷所求,莫不是与也大姑娘有关?” 叶从意分明是明知故问,谢元丞也就乐得陪她做戏装糊涂。 他道:“倒是没错。” 叶夫人:“?” 屋内众人面面相觑,鸦雀无声。 叶从意道:“何解?” “自本王开春意外坠马,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卧病在府耽误了不少朝事。离奇的是,自那以后本王府中流年不利,诸事不顺。”谢元丞说。 叶从意眼皮跳了跳:“然后呢?” “无奈之下,本王只得去了一趟护国寺求问方丈。大师说,本王命格虽贵,八字中却有小鬼作祟。叶侍郎府中大姑娘的八字与本王最是相称,可旺夫。”谢元丞戏谑地看着叶从意,问,“不知这位姑娘是叶侍郎的哪位千金呀?” 叶从意不想搭理他。 这么扯淡的理由亏他能想得出?还特意找了几个和尚来为他圆谎么? 叶夫人被震惊得嘴都合不上。 见叶从意不回话,谢元丞将头微微偏向屋中唯二的年轻少女,余光却还瞟着叶从意:“不答话,那想必另一位才是叶大姑娘了?” 叶敏差点把头摇成拨浪鼓:“不不不,我不是我姊姊。” 叶夫人抬手就掐叶敏一把,把人拧得吃痛。 叶从意说:“我就是叶从意。” “哦?”谢元丞将头侧回来,意味深长地说,“倒是本王眼拙。” “不是王爷眼拙,毕竟你我二人从未见过。”叶从意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谢元丞颇为认可地点头:“那我方才所言,叶姑娘可有意见。” “王爷先前说的是有事要相求于我父亲母亲。如今却不为求事而是求人,商议的还是我的婚事。”叶从意认真地问,“可若是我不同意呢。” 毕竟谢元丞才说过不会强求这句话,叶从意很好奇他会怎么回答。 “也是,若姑娘不同意本王也不能强抢不是?”谢元丞思考一瞬,佻达地看着叶从意,“那便只能上奏,请圣上赐婚了。” 第三章 二人你来我往说了半晌,在场的任谁也不敢轻易插嘴。 当谢元丞说到“赐婚”二字时,霍哲才终于有些反应。 他整理衣襟上前,向谢元丞见了个同辈礼:“王爷此行不妥。” 谢元丞不悦皱眉。 他对这个霍哲的印象不可谓不深,上一世就经常从旁人口中听说这人与叶从意之间的婚约,害得他以为叶从意心有所属,两人婚后还为此别扭了好一阵。 后来与他跟叶从意把酒言欢推心置腹一番后,才知晓这场婚约根本就是两府父辈酒桌上闹出的一回事,叶从意压根就没见过这所谓的未婚夫几次,那又谈何喜欢? 本以为这回重生后他能够遏止这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笑话的婚约,可没曾想差点又被这家伙捷足先登。 谢元丞“啧”了一声:“霍公子是在以何种身份与本王说话?” 霍哲疑惑抬头。 谢元丞说:“据本王所知,霍公子无职在身,而本王与你也并无私交,着实算不得平辈。” 霍夫人连忙拖着儿子重新行礼,霍哲却不肯动。 谢元丞示意随从将霍夫人扶起,说:“霍夫人不必如此,这不过是同令郎开的一个玩笑罢了。” 他本也无意为难这对母子,这下还主动给了个台阶,霍夫人连忙感恩戴德。 霍哲这人却突然死倔,像一头六人也拉不回的骡子,他正视着谢元丞,说:“王爷今日是在求娶与在下有婚约在身的未婚妻,如此,自然与在下称得上平辈。” 叶从意听得直扶额,正要解释什么,就听见谢元丞嗤笑一声。 “未婚……妻?”谢元丞冷着脸重复道,“可曾下聘?可有婚书?” 霍哲脸都要绿了,毕竟前不久叶从意才明确的表示过暂时不想考虑婚事,憋了半晌也只能恨恨道:“……暂时没有。” 谢元丞笑了:“那算哪门子未婚妻?” “可这桩婚事是两府长辈亲口定下!” “那又如何?” 霍哲:“……” “霍公子是觉得霍尚书的话更管用还是朱批的圣旨更顶事?”谢元丞继续说,“或许霍公子也可以求你父亲将你带上金銮殿去求道旨意,看看圣意如何?” 霍哲气结:“你……你这是仗势欺人!” 谢元丞诚然道:“对啊。” 他顿了顿,末了还补充一句:“不服去告御状啊。” 叶从意:“……” 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不讲理? 霍哲被气得不轻,连话都不知道回,却依旧梗着脖子不肯服输。 霍夫人一看这架势,生怕继续争下去,谢元丞会为着这事连累自家老爷官途,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出来打圆场。 她先是推了霍哲一把,嗔道:“你这毛小子。叶大姑娘虽与你有婚约在身,但人家分明不久前才说了想留在双亲膝下再尽几年孝,这婚约就还做不得数,何苦在这跟王爷争得面红耳赤,没个分寸。” 转而又看向谢元丞,道:“王爷虽钟意叶大姑娘,却说过不会强求这话,也总得尊重姑娘家的意愿不是?” 她到底是个老油条,三言两语就将两人间的矛盾转移到叶从意身上。 瞬间聚集所有人目光的叶从意只能尴尬笑笑。 谢元丞瞧出她的窘迫,道:“是本王考虑不周,此事确实得尊重叶大姑娘的意愿。” 霍夫人长舒口气,在内心褒扬为自己的机智行为。 四两拨千斤,可总算保住了她家老爷的官位。 谁料谢元丞话锋一转,目光转向叶从意:“可本王听闻叶大姑娘知书达理善解人意。成亲一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没有护国寺方丈那一卦,本王也不会急于此事。事关重大,想必会愿意为了朝廷,答应这桩婚事吧?” 威胁!他这就是威胁! 霍哲听得眼睛都红了。 谢元丞丝毫不觉,言笑晏晏地说:“至于叶大姑娘想留在双亲膝下尽孝……本王想了想,入赘叶府也不是不行。” 叶从意被呛得直咳嗽。 在场所有人都听得目瞪口呆,只有冬芷震惊之余还惦记着替叶从意拍后背顺气。 谢元丞话还没说完:“不知叶大姑娘意下如何?” 话都说到这般境地,叶从意不得不表态,她扯了下嘴角,不着痕迹地瞪谢元丞一眼:“……我嫁。” * 最终场面一片混乱,霍哲一听叶从意的那句“我嫁”,一手捂胸口一手指着谢元丞:“你你你你……” “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不知是气的还是恼的,竟就那么撅了过去。谢元丞带的御医还没来得及给叶从意切脉,倒是原地替霍哲扎起针来了。 谢元丞打发随从将人抬回尚书府,然后从轮椅上起身,在一众又惊又惧的目光下拽着叶从意出门。 叶夫人看了好一会儿的戏,见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仪态,三步并作两步大跨上前,伸手拦住谢元丞的步伐。 谢元丞原地驻足,问:“叶夫人何意?” 叶夫人见识过谢元丞对上霍哲时候蛮不讲理的模样,却也顾不得那么多。她站定,然后抬手整理跑过来时被甩乱的发髻,清了清嗓子,十分端庄地看着谢元丞说:“小女虽已答应与王爷的婚事,但毕竟两府还没过聘。况且此刻天色已晚,你这样不管不顾地拖着出门,委实不太合适。” 她进入角色的速度很快,俨然以长辈身份自居。 谢元丞对待叶从意家人从来不摆架子,更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他与叶从意对视一眼,温和地说:“叶夫人放心,不出叶府,我就在这院子里同令媛说几句话。” 叶从意跟着说:“母亲且宽心,没事的。”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节 叶夫人蹙了蹙眉,低声道:“那好,有事你就唤母亲,我就在这里。” 叶从意笑道:“好。” 她与谢元丞并未走远,就在院子角落的一颗墨梅树下。 好不容易独处,谢元丞只顾敛眸轻笑,良久无言。 他如前世那般下意识勾住叶从意的衣袖,却被叶从意板着脸拍开,正色道:“在外收敛。” 谢元丞老老实实收手,往屋那边一瞥,果不其然就看见叶夫人扒着墙角远远地往这处看,一副随时准备好往这边冲的架势。 谢元丞无奈笑笑:“你这继母还挺有趣。” 叶从意上辈子并没有与叶夫人相处过,只从她父亲口中听过叶夫人性情直爽,没什么坏心眼子。听到谢元丞的评价,她眉目间不觉沾染上一丝笑意,应道:“是啊。” 谢元丞一时看愣了,他不知有多久没见过叶从意这样笑了。 他们上一世的后半辈子活得战战兢兢,皇帝在朝中站稳脚跟就卸磨杀驴,联合其他朝臣各种污蔑弹劾,明里暗里针对着这个一心辅佐自己的皇叔。 谢元丞每每散朝回府,额角上总会带着被奏折或者砚台砸出来的淤青。旧伤还没消下去来日又添新伤,虽不致命,但叶从意心疼谢元丞,蹙着眉头沉默不言替他擦药。 这时谢元丞便握住她的手腕,温柔解慰道:“再过一阵子我就上奏乞身,把京都的府邸卖了,与你下江南归隐,做一对神仙眷侣。” 叶从意就会回握谢元丞的手,轻轻道:“好。” 然而他们并没有等到那一天。 “你现在是什么打算?”叶从意太了解谢元丞。 在外人眼中,谢元丞永远是那个大权在握,手段凌厉在朝堂搅弄风云的辅城王,全臣惧他权势,皇帝更怕他起异心。但叶从意知道他从来都无心圣位,幼帝无能,他顾念着血缘亲情替这个侄子做着廊庙唱白脸的定海针。 却没想多年的扶持养出个白眼狼的阿斗。 “不怎么打算。”谢元丞说,“如今只想做个闲散王爷,与我爱妻恣意一生。” 这想法和叶从意简直不谋而合。 她本来也是打算劝谢元丞这辈子不要再掺和朝政,这下倒好,连劝说的力气都省了。 “难不成你坠马是故意的?”叶从意又问。 谢元丞诚恳道:“不这样做的话,我怎么有理由推脱朝事呢。” 叶从意:“那伤……” “做戏要做全套,得演个七成才够真。”谢元丞说完见叶从意眉头又要拧起来,赶紧找补道,“如今已经大好了。” 叶从意无奈叹气。 谢元丞突然问:“可是担心我了?” 叶从意乜他一眼:“废话。” 谢元丞又问:“那你的病……” 叶从意不藏着掖着:“自然也是装的。” 谢元丞挑眉:“为了来寻我?” 叶从意正视他的眼睛:“为了来寻你。” * 朝廷近日乱成一锅粥,少了谢元丞的镇压,各种妖魔鬼怪显现,群魔乱舞,狼奔豕突。 叶学海为朝事连轴转了五日没归府,特意将休沐挪至这几日,为的就是回来陪一陪叶从意这个刚回家的大女儿。 他卸去一身疲惫踏进府门,想在第一时间看看多年未见的女儿。结果就听见府内下人说今日辅城王突然造访,家里出了桩跟大姑娘有关的大事。 叶学海魂都吓没了,撒丫子往通文院赶。 等气喘吁吁赶到时,叶从意与谢元丞已经从那颗墨梅树下分开。他顾不得擦肩而过的谢元丞,错开步伐走向刚在叶夫人身边站定的叶从意。将人从头到尾检查个遍,确定没缺胳膊少腿没吃亏,悬了一路的心才将将放下。 叶夫人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与他听,叶学海先是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谢元丞,又欲言又止地看着叶从意,最终叹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辅城王在墨梅树那边与你说了些什么?”叶夫人问道。 叶从意说:“也没说什么,就是将婚期定在这月下旬。” 谢元丞离得有些远,听不见叶从意在说什么,恰好对上叶学海投射来的意味不明的眼光。 谢元丞一哂,远远地向叶学海拘了个长揖。 然后起身,坐上随从推过来的轮椅,被慢悠悠地推走了。 第四章 婚期定在三月廿七。 谢元丞带着随从往叶府搬了五天五夜的聘礼。 但实际情况是谢元丞每日一早就让人推着他往叶府跑,表面上说着送聘礼,明眼人却能看出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太招摇了!” 晚宴过后,叶敏端着盘糕点往一口一个嘴里塞,直到嘴里都塞不下了才肯罢休。 叶从意将漱口茶吐出,问:“什么招摇?” 叶敏将糕点囫囵咽下,吞得太急卡了喉。 叶从意忙给她倒了杯茶递过去,叶敏就着她姊姊递茶的动作“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才终于顺过气。 “谢谢姊姊。”她咧着嘴冲叶从意粲然一笑,然后才说,“我是说辅城王,他太招摇了!” 叶从意将茶杯放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敏:“怎么说?” “这还没成亲呢就日日往府里凑。”叶敏不满地说,“姊姊你都不知道京都里那些人是怎么说你的。” “怎么说啊……”叶从意想了想,“无非就是说我这个从乡野之地来的叶家女,怎么配得上贤身贵体的辅城王。” 这事儿叶从意上辈子就经历过一次,那些人怎么看她,背地里又怎么说她,简直不要太熟悉。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两次与谢元丞成婚时的心境。 “哼,眼红罢了。”叶敏轻嗤道。 叶从意没应声。 那些人还真不是眼红,不过打心眼里瞧不上她罢了。 先帝崩逝前将谢元丞封为辅城王,幼帝与江山全托付与他手。 国之要政汇于一城。 辅城,辅政也。 谢元丞年纪轻轻,未逾弱冠便担此重任。身份地位岂是她一个才入京的侍郎之女可比拟的? 叶夫人打量着叶从意神色,见她迟迟没出声,便觉五味杂陈。她没好气地抓了块栗子糕往叶敏嘴里怼,轻斥道:“吃东西还堵不住你的嘴,非要惹你姊姊不痛快你才高兴?” “可我就是气不过。”叶敏嘟嘟囔囔,“分明是那辅城王来逼婚,我姊姊又不乐意嫁给他。那些人凭什么说我姊姊啊?” 叶从意:“……” 她能说她其实挺乐意的嘛? “嘴上没把关了?”叶夫人作势要打叶敏。 叶敏自知说错话,蔫蔫巴巴不敢回嘴。 叶从意被这对活宝母女逗的忍俊不禁,她拦下叶夫人动作:“母亲宽心。我没有不痛快,只是在想一些事情。” 流言如风,来得快去得更快,吹过一阵就不见踪迹。叶从意还真不在意旁人怎么议论自己,上辈子她能凭借自己的能力,让世人知道她就是谢元丞的最佳良配。 那么这辈子也一样。 叶夫人立马问:“什么事扰你心忧?” 叶从意确实心忧。 如叶敏所说,谢元丞自提亲那日开始至今都过于招摇,这完全与他们远离朝堂的这个决定相悖。叶从意就怕到时候无论找什么理由都无法推脱,届时再被卷进朝政之争的漩涡中,谁也不敢保证她们会不会再次经历上辈子的命运。 叶从意不怕死,可她不想谢元丞再走上老路,更不想为此连累自己的家人。 所以她不敢赌。 可她如今没有太多和谢元丞单独相处的空间,也就无法问清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你这娃娃,啷个又发起呆来咯?”叶夫人一着急,说出的话就不自觉变味,“你为撒子事操心嘛?” “没什么。”叶从意思绪回笼。 她自然不能说出心中所想,于是道:“只是在想,成婚我就不能日日侍奉父亲母亲了。为人子女,却不能在堂前尽孝,难免遗憾。” 叶学海听了半晌,这时才说话:“府中事务有丰宇协助你母亲料理,侍奉一直也有下人。” 他斜眼看了叶敏一眼,继续说:“再不济还有你这个不成器的妹妹,你不必担忧,安心出嫁便是。” 叶敏不乐意了:“呸!什么叫再不济啊?” 叶学海朝务繁冗没时间管这个小女儿,叶敏从小被叶夫人放养式带娃给养惯了,叶从意姊弟又不在府里,家里没个拘束于是造就出这么一个没大没小的混世魔王。 叶学海平日看着她就倍感头疼。 “您女儿有这么差么?”叶敏继续道,“再说了,未来姊夫分明说过不介意入赘一事,姊姊怎么就非得离家了?” 叶学海皱眉:“荒唐!堂堂辅城王怎么可能说出入赘这种话?” 叶敏被吓得缩了缩脖子,反驳道:“我骗您做什么,反正他就是说了,那日好多人都听见了!” 说罢扯着叶从意衣袖道:“姊姊你说是不是?” 叶学海看向叶从意求证。 “……确实说过。”叶从意点头。 叶学海奇怪道:“怎么这辅城王自坠马受伤后就性情大变,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如今连皇家入赘这种话都能说出口。” 叶敏在一旁摆手:“他连瘸子都装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啧。”叶学海愁眉紧锁。 谢元丞日日往叶府跑,在叶府也不避讳,连装都懒得装。一进府就将代步的轮椅扔在角落,手脚麻利得哪里有半分腿上有疾的模样。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节 叶府的人都看在眼里,却不敢多问。 经过这么一说,叶夫人的奇心也上来了。 她问叶从意:“对啊意儿,王爷可曾跟你透露过他为何要这样做啊?” “……不知道啊,”叶从意默了默,“懒吧?” 叶学海:“谁懒?” 叶学海说:“谁躲懒辅城王都不可能躲懒!” “父亲。”叶从意突然叫他一声。 “怎么?” 叶从意看着他,真诚地问,“您这些日子一直忙活,不累吗?” 叶学海沉默了。 累,日夜连轴是真他娘的累! 叶从意说:“谢元丞也会累。” 谢元丞自辅政以来就是出了名的兢兢业业,任劳任怨。他勤勉了大半辈子,这一世想驰懈一点也无可厚非。 “是这么个理。”叶夫人认同道,“你才干了三个月就累成这样,人家辅城王可是一做就是好几年呢,那人成婚前想休息休息怎么了?” “说到成婚……姊姊成婚府里必定事务繁忙,娘一个人肯定忙活不过来。”叶敏建议,“要不爹您也装病告几日假吧?” 叶夫人眼睛“噌”一下就亮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叶学海。 叶学海:“……” * 那日叶敏提议让叶学海称病告假的的主意一出,就受到叶夫人无限认可。在二人强烈的攻势下,叶学海终于答应,得了小半月的空闲。 叶从意和谢元丞婚期将至,为图吉利,婚前新人不能见面。叶学海本来就对谢元丞上门“逼婚”一事颇有微词,可算在成亲前有了理由能摆摆长辈架子好好处一番气。 于是叶府开始戒严,日夜派人在府门前看守,不让谢元丞靠近,就差在那里立个上面写着“辅城王不得入内”的木牌。 谢元丞见不着叶从意,面上风轻云淡,眼底的恹恹神色却压不住。只能各种想办法托人给他和叶从意送书信。 今日收买叶敏,明日收买冬芷,后日又找上叶丰宇。到了最后几日被叶学海发现,叶府上下都被勒令不许替谢元丞送东西。 谢元丞无奈,将主意打到了贺喜的宾客身上。 最后挑来选去,只能下个霍哲比较靠谱。 霍哲看着谢元丞拎来的补品,嘴角不受控地抽了抽:“王爷这是何意?” 谢元丞正襟危坐:“本王与霍公子前些日子发生些龃龉,这几日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又听闻霍公子近日身子不大好,所以特地从宫中带了些补品,算是赔礼。” 谢元丞说得一本正经,换成旁人还真以为他现下十分真诚。 可霍哲见识过他的手段,根本不吃这套:“王爷有事不妨直说。” 谢元丞丝毫不客气:“是这样的。” 霍哲臭着脸等他后话。 谢元丞说:“霍公子知道的,我与叶大姑娘婚期将至,为着大渊朝历来的习俗,新人成婚前是不能见面的。” 霍哲面无表情:“然后呢?” 谢元丞:“听说霍公子明日要跟随令慈去叶府送贺礼,本王想请叶公子帮个忙。” 霍哲脸更臭了。 谢元丞没给他拒绝的机会:“本王想请霍夫人替本王捎几件物什给叶大姑娘。” 霍哲反嘴讥诮:“王爷手眼通天,怎么不自己去送?” “唉,”谢元丞叹了口气,说,“像霍公子这样没成过亲的人是不会懂的。” 霍哲:“……” 要脸吗? 霍哲没来得及拒绝,这事就被赶来的霍夫人一口应下。只能不情不愿看着自己娘屁颠屁颠地替谢元丞往叶府送东西。 好不容易熬到婚期,谢元丞说什么也不肯从简,大操大办将京都权贵都请来为这对新人贺喜。 铜锣奏吉,唢呐吹喜。 叶府内院的红绸铺了满地。 迎亲的仪仗队踩着爆竹声渐近,谢元丞身着婚服打马行在花轿前。他翻身下马,脚步轻快,越过拦亲的叶敏和叶丰宇,终于见到同样穿着婚服的叶从意。 一如上辈子,谢元丞向披着红盖头叶从意伸出手,叶从意也将手平平稳稳地放在他掌心。 第五章 酒阑人散,辅城王府的红烛燃了彻夜。 接近五更天的时候叶从意从梦中惊醒,汗打湿了整个后背。她茫然若迷地起身,双脚还未落地踏实,就被榻上的谢元丞抓住手腕。 谢元丞也没睡醒,意识还是迷糊的,他竭力地睁了两下眼,最终败下阵放弃挣扎。却还下意识用拇指摩挲着叶从意的手背,有些发懵地问:“什么时辰了?” 叶从意打个呵欠,回道:“应该快卯时了。” 谢元丞“哦”了一声,翻个身又欲沉眠,结果被叶从意拽起来:“谢元丞,该上朝了。” 谢元丞又挣扎几息才从被褥里爬出来,睡眼惺忪去摸朝服,中途还险些被屋内的桌凳绊倒。 叶从意稍微清醒了些,习惯性上前帮谢元丞整理身上松松垮垮的朝服。她将谢元丞腰上的玉带扣好,问:“帽子呢?” 谢元丞带着她的双臂环抱在自己腰上,头脑十分不清醒地想了一瞬,说:“不知道,许是扔在前厅了。” 叶从意轻应一声,就着这个姿势在谢元丞怀里靠了一瞬。 ——这其实是个亲密又暧昧的动作。 却让两人都觉得无比熟悉。 过了一会儿,叶从意才离开这个怀抱,说:“我去给你找帽子。” 谢元丞将叶从意拖回来,在她脸上轻啄一口:“你且去休息,我顺路拿了就去上朝。” 叶从意困得七荤八素,连声应下,迷迷瞪瞪走向床榻一头栽进床榻,丝毫不管呵欠连天出门的谢元丞。 她随手扯过被褥一角搭在身上,听着屋内没了动静,正要沉沉睡去,又猛的一激灵。 不对。 谢元丞为什么要去上朝? * 谢元丞在前厅找上一阵子,才在角落里看见上面落了一层灰的官帽。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但起得太早,脑袋里一团浆糊,懒得细想,就这么把官帽挟在胳膊下,行尸走肉般出门。 紫宸殿的方向他走过无数回,就算闭着眼也不会出差错。与往日不同的是,谢元丞感觉自己身上几乎聚集了所有同僚的目光。 震惊的,不解的,诧异的,甚至还有惊恐的。 却独独没有一个上来同他搭话的。 行至太和门,谢元丞后肩突然被人一拍。谢元丞正要回头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大胆,转瞬就对上叶学海带着疑惑的脸。 谢元丞思绪转了转,喊声:“岳父。” “王爷。”叶学海几乎每次见谢元丞时眉头都是皱着的,他问,“你穿着婚服来这儿做什么?” 谢元丞:“……” 什么婚什么服? “你不是告假了么?而且新婚第二日,你一大早跑来太和门做什么?”叶学海语气有些不悦。 谢元丞恍惚片刻,思绪慢慢清晰起来。 昨日他与叶从意成亲,大宴宾客。什么成婚的流程习俗,怎么隆重怎么来,就是为了填补上辈子成亲时那份遗憾。 他们上辈子几乎可以说是奉旨成亲,谢元丞不乐意,叶从意更不乐意。但出乎意料的,二人婚后十分合拍,感情渐笃,成亲时没有大操大办便一直是谢元丞心里的一个疙瘩。 所以谢元丞这一回才不顾叶从意劝说坚持将婚仪大办,堵住京都的闲言碎语,让叶从意风风光光嫁与他为妻。 成亲仪式一大办,流程变复杂,一天下来,把两人都累的够呛。前来贺喜的宾客也多,新郎官宴宾,无人敢灌谢元丞的酒,却架不住谢元丞自己高兴。 传杯弄盏,就这么醉了。 所幸他没醉得不省人事,撑着三分清醒进新房给叶从意挑了盖头,还喝了杯合卺酒。 然后拥着叶从意倒头大睡。 兴许是太累,两人太久没同床合枕,叶从意当晚就梦回当年临深履薄的日子,被噩梦惊醒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身处前世,恍惚过后就自然而然地拉起谢元丞,催他上朝。 婚服和官服颜色相近,谢元丞宿醉,醒的时候头脑发愦,穿衣裳压根没没仔细看。又被叶从意催着,稀里糊涂就到这儿了。 “在发什么呆?”叶学海眉头皱得更深了。 “东市有个老人挑着担子的早摊卖的包子好吃。”谢元丞脑速飞快,说,“从意刚入京不久,我想买她给尝尝。” 叶学海缓了缓脸色:“那你往这边来做什么,这又不顺路。” 谢元丞见招拆招:“西市的鲜牛乳也好喝,我想着西市离太和门近,就顺路来看看。” 叶学海神色复杂地点了点头。 几息过后,又突然问:“不会是从意非要你来买的吧?” 谢元丞笑着摇头:“没有,是我自己想来的。” 叶从意从来不要求他做任何事情,东市的包子和西市的牛乳都是上辈子夫妻闲聊间叶从意无意提过一嘴,说好吃,家里小厨房做得比不上。 谢元丞便就此记住了,每日下朝后都不厌其烦地去了西市跑东市,给叶从意带早点。 叶学海忽然就觉得,抛开谢元丞高高在上的身份和他“上门逼婚”的行迹不讲,这个女婿好像并没有自己心里想的那么差劲。至少他会愿意早起替叶从意买早点,也没有拿架摆谱,会乖巧恭敬地对待这个态度并不算和善的老丈人。 “哦,好。”叶学海说,“那你先去吧。” 转身之际他忽然想起什么,叫住谢元丞叮嘱道:“过几日回门,你带上些衣物和从意一块回家,多住几日。”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6节 谢元丞连声应是。 朝钟响起,叶学海没再多说,入了太和门,径直往紫宸殿方向走了。 谢元丞松了口气。 貌似这一次比上辈子得到叶学海认可的时候还要早些。 此时天色已经微微泛白,谢元丞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调转脚步往西市走。 卖牛乳的小贩刚出摊,整理摊位时抬头就看见站在摊位前的一抹鲜红。 “哟,新郎官。”市井小贩日日忙于生计,并不关注朝政之中的大人物,“怎么一大早就流落街头,被新婚夫人赶出来了?” 谢元丞莞尔道:“我夫人说你家牛乳好喝,我趁她没醒特意赶来,给她个惊喜。” 小贩说:“她说喜欢你就特意来买啊?” 谢元丞道:“没办法,我惧内啊。” “啊,”小贩感慨,“你夫人真是命好,嫁了个会疼人的好夫君。” 谢元丞不知想到什么,眸中含笑,说:“那还是我命更好一些。” * 卯时六刻,叶从意已经洗漱梳妆完毕。 见到带了一身清晨的寒气回来的谢元丞,看向他的眼神中多少带了点歉疚。 谢元丞故意板着脸,一脸没睡够心情不好的模样。 叶从意轻而迅速地问:“回来了?” 她说得又轻又快,但还是被谢元丞捕捉到内容。 谢元丞语气僵硬地“嗯”一声。 叶从意:“生气了?” 谢元丞依旧:“嗯。” 叶从意长“哦”一声:“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谢元丞将背在身后的包子和牛乳放在桌面上,“你把这些早点都吃了,我就不生气了。” 叶从意立马照做,拿起一个包子咬上一口:“富叔的摊子,你去东市啦?” “嗯,”谢元丞语气上扬,“富叔的摊位不固定,我可是跑了好几条街才寻到他呢。” 叶从意咬着包子,发自内心道:“辛苦了。” 谢元丞倒了一杯牛乳推到她面前:“我回来让厨房煮过的,趁热。” 叶从意接过杯盏吹了吹:“你吃过么?” 谢元丞道:“吃了。” “那行。”叶从意喝了口牛乳,说,“宫里那位昨晚派人来说,让我们今日进宫。” “昨晚?”谢元丞疑惑,“我怎么不知道?” “你在前厅宴宾的时候。”叶从意说,“是芳华嬷嬷来的。” 芳华,太后身边的掌事嬷嬷。 谢元丞沉着脸没说话。 叶从意说:“辅城王大婚,做嫂嫂的怎么也得关心一下你这个小叔子。” “关心是假,试探是真。”谢元丞嗤了一声,“我‘病了’这么些时日,有人要坐不住了。” 叶从意不置可否。 太后母族势弱,在朝中扎不稳根基,皇帝身为先帝幼子年纪过小,根本没有决政能力。 前有朝臣不满,后有藩王虎视眈眈,缺了谢元丞着把利刃替他们肃清障碍,从高殿明堂摔下来就是早晚的事。 她们当然坐不住。 “那你还进宫吗?”叶从意问。 她这话问出口前,心里就已经知道谢元丞的答案了。 上一世她与谢元丞有如此结局,背后少不了太后兴风作浪。因着先帝临终前的一句嘱托,她躲在谢元丞的羽翼之下逐渐扎稳根基,重用母族导致外戚势大,还野心勃勃妄想垂帘听政。 最后却被谢元丞极力反对,美梦破碎。 太后怀恨在心,日夜挑拨君臣关系。皇帝耳根子软,哪里经得住他母亲的几句温言软语,便渐渐与谢元丞疏离。 最后设计架空谢元丞,将他逼上绝路。 谢元丞不是圣人,他记恨太后,态度自然不会好。 “不去。”谢元丞斩钉截铁地说。 随后唤来贴身侍从吩咐:“你去宫里回话,就说本王昨日宿醉,今日早起又吹了风,突然就病得不能下床。王妃要留在府中照顾本王,亦无法入宫。” 侍从:“……” “告诉太后。”谢元丞换了个坐姿,凉飕飕道,“辅城王府今日起闭门谢客,若有什么人想要见我,就让她自己来。” 第六章 皇城,建章宫内。 “他还真敢说 !” 辅城王府派来回话人的身影一消失在殿门转角,年轻太后嘴角挂着的和善笑容就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怒容。 “昨日成亲还打马御街,绕城而行。全京都百姓都瞧见了他这门亲事,结得好不风光!不过过去一晚,就跟哀家说重病在床卧榻难行了?”她单手一拂,木案上的摆件便摔向地面,零零碎碎洒了满地,“真是好一个辅城王,竟这般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一旁伺候的宫人应声而跪,诚惶诚恐地不敢抬头,生怕祸及己身。 “你们都先下去,这里我来伺候就好。”一位年岁稍大的嬷嬷屏退左右,才上前宽解,“娘娘莫气。裴行是辅城王亲卫,他回禀的话大多不会有假。。” 芳华是建章宫资历最老的宫人,自太后入宫起就跟在身边。在太后还是先帝妃嫔时,就没少替她出谋划策,解决碍事的路障。 太后语气稍微缓和:“那辅城王看着可不像是个娇贵人。” 芳华搀着太后的胳膊,扶着她缓缓坐下,问:“您的意思是辅城王装病?” “谁知道呢。”太后冷哼道。 谢元丞让裴行传达的话多少有点嚣张不合规矩,叶从意在裴行临行前特意嘱咐,让他在建章宫回话时隐去后半部分,只说了谢元丞受凉抱恙,怕过了病气给宫中贵人,不宜入宫。 太后倚着椅背,说:“他自开春起就称病不上朝,齐儿年纪小,压不住那些老臣,朝野上下都乱成一锅粥了。” 芳华给她倒了杯茶:“兴许是辅城王抱着锻炼陛下的心思也说不准呢,再过几年,等陛下及年岁稍长,也不可能一直由着他这个皇叔干政。” “他最好是。”太后喝口茶,冷冷地说,“若他是以生病为由,打着什么不该想的主意,就算豁出命哀家也不会让他好过。” 她十五岁入宫,虽深得先帝恩宠,却因母族势微一路走得如履薄冰。二十多年来暗地里斗死了不知多少想踩着她上位的宫嫔,好不容易才熬到如今这个位置,泼天的富贵,自然不会让任何一个人轻易破坏。 “娘娘宽心。”芳华道,“辅城王性子虽冷了些,却向来重情义。有先帝的嘱托在前,他定然不会做出危害娘娘与陛下的事。许是真的生着病,在府中将养些时日就能归朝继续帮衬娘娘与陛下了” “哼,哀家倒要看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病得不成人形。”太后不肯掉以轻心,对芳华吩咐道,“传哀家懿旨,请安国公进宫,让他从建章宫带上好的灵芝鹿茸去辅城王府,好生替哀家探望一下辅城王的身子。” * “发了不小的火吧?”叶从意剥着荔枝,问着归府的裴行,眼神却斜睨身旁懒散坐着的谢元丞。 裴行回话:“属下离时,是隐约听见建章宫内有器物摔碎的声音。” 叶从意沉吟一阵,干脆扭过头看着谢元丞道:“家里怕是要热闹一阵了。” 谢元丞伸头咬过叶从意刚剥好的荔枝。 鲜甜的果香味溢了满口,他慢吞吞地嚼着,迟迟没说话。 叶从意瞪他。 “来日我想在家里种上几株荔枝树。”谢元丞忽然没头没尾地说。 叶从意说:“京都的节气种不出荔枝。” “那就种葡萄?”谢元丞坐直,说,“改日在院子里搭个葡萄架,你夏日怕热,装个秋千就能在下面乘凉。” 谢元丞继续说:“再着人在旁边挖个池子。” 叶从意问:“挖池子做什么?” 谢元丞:“放些鱼苗养上几个月,我钓鱼给你看。” 叶从意接受了这个建议:“听起来好像很不错。” 他们上辈子的最后几年,就经常这样凑在一起,规划谢元丞乞身后两个人的生活。 “但在京都想过这种生活应该没那么容易。”叶从意认真评价。 “那就回封地。”谢元丞说,“带上岳父他们一起,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们安居一隅过自己的小日子,谁也管不着。” 裴行眼看着话题就这么被谢元丞带跑偏,傻愣愣地杵在那里,接话也不是,走也不是。 但他听久了就难免好奇,素来尽瘁事国的谢元丞为什么突然转性,撒手不管朝政大事。也完全不似外界传闻的模样,与新王妃貌合神离。 他二人相处的模式,甚至让他觉得,这不像新婚,俨然是一对老夫老妻的架势。 “那好,说正事。”叶从意突然话锋一转,将先前的话题拉回来。 谢元丞还沉浸在未来不久的美好生活的想象中,他“嗯”了一声:“什么正事?” 叶从意哭笑不得地看着他,说:“宫里的事。” 谢元丞不情不愿:“哦。” “他们不会轻易让你离开京都。”叶从意说。 “由不得他们。”谢元丞稍顿须臾,说,“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都知道,开春那回我是为了救谢修齐才坠马受伤,如今伤病没好,他们不敢逼得太紧。” 叶从意有些不高兴:“为了救他就将自己置于险地吗?” 她梦里魇的都是谢元丞出事,听这话声音都不觉严肃起来,全然已经忘记这其实是谢元丞的计划中的一部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7节 谢元丞握着她的手,轻轻拍了拍,说:“都过去了。” 叶从意别过脸去没说话。 谢元丞打发裴行下去。 等裴行走了,谢元丞放低姿态,抽出一只手,将手指立在桌面,移到叶从意面前,两根手指一曲,模仿小人跪地的姿势,诚挚道:“错了。” “哦?”叶从意看他,“让我听听,错哪儿了?” 谢元丞反思道:“不该莽撞以身涉险,不该让我夫人担心。” “还有呢?”叶从意继续问。 谢元丞想了想,说:“以后我万事都与你商议。” 叶从意眉眼缓和:“好。” * 安国公的轿撵停在辅城王府前,把门小厮拦住他不让进。安国公头一回在别府的下人手上吃瘪,偏生这府邸主人尊贵,就是府中下人他也不敢轻易教训。 气得他面红耳赤,脱手就要将拎着的东西往地上摔,又想起这东西是御赐,硬生生停住动作。 冬芷从御医署回来,手里还拎御医开的药。 刚走到府门口,就见着这么个场面——安国公仍在正门前和小厮纠缠,被气得来回踱步,可就是进不了辅城王府的门。 冬芷不清楚主子与旁人之间的恩怨,直接无视他进门,却在踏进府门的最后一刻被拽住袖摆。 “这位姑娘,我瞧你眼熟,”安国公就像救命稻草,“你是辅城王府里的人吧?” “问贵人安,”冬芷礼貌的扯了下嘴角,“奴婢是辅城王妃的贴身婢女。” 她说着,不动声色地将衣袖往安国公手中扯出。 但没扯动。 安国公在外耗了半天,好不容易才见着个自由出入的人,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那能不能劳烦姑娘进去的时候,替我向王爷王妃传句话。”安国公说,“就说安国公奉太后懿旨,前来探望王爷。” 冬芷没应声,目光落在扯住自己衣袖的那双手上。 心想好歹一个公爵怎么这么没脸没皮。 安国公大有一种你不答应就不撒手的架势。 僵持了一会儿,冬芷才点头。 * 叶从意故意拖延了好一会,才姗姗来迟地出现在会客厅。 她对这个太后这个胞弟并无好印象,至今都还记得他拿着鸡毛当令箭,带着内侍来赐谢元丞鸩酒时的那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 “王爷刚服过药,现下已经歇息了。”叶从意连表面寒暄都懒得说,“不知安国公有何要事?” 安国公道:“我奉太后懿旨,前来探望王爷。不知王妃可否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瞧上一眼。” “王爷已经歇下了。”叶从意声音冷冽,“安国公现下进去,只会打扰到王爷休息。若因此耽误我家王爷归朝参政,我想,太后到时候也会不高兴的。” 安国公笑容僵在脸上。 叶从意多看这人的嘴脸一眼就觉得厌恶,直接下逐客令,道:“府中小厨房还煎着药,离人不得,还需我去看着点火候,便不留安国公了。” 安国公讪讪地将手中拎着的东西放在地上,说:“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登门拜访。” “等等。”叶从意叫住他,指着地上的东西说,“御医叮嘱王爷忌口,劳烦安国公将这些东西带回去自己享用。” 安国公张了张口,终是什么也没说,拎着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元丞在屏风后听了全程,他是第一回 见叶从意这么呛人,不免有些新奇,低低笑出了声。 叶从意循声而往,说:“他没见着你面,宫里肯定不死心,还会再来的。” 谢元丞却道:“昨日我在太和门遇见岳父,他让我带着你明日回门,在家住上几日。” 叶从意立即会意。 叶学海和安国公是政敌关系,天塌下来安国公都不可能前往叶府。 冬芷这时端着药碗进来,叶从意夜里还是经常梦魇,这是谢元丞专门吩咐小厨房替她熬的汤药。 叶从意接过药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灌进口中,苦得直皱眉。 谢元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饴糖,剥了糖衣迅速塞进叶从意口中,问:“甜不甜?” 叶从意含着糖点头。 冬芷收拾了东西准备下去,转身前忽然想起件事,向叶从意禀道:“夫人,将军府夫人明日在府中办茶会,给您送了请柬。” 谢元丞:“将军府?” 冬芷点头。 “护国将军府?”叶从意陷入沉思,手指无意识的轻点桌面,“我们与将军府并不熟络啊……” 谢元丞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噢对了,前世,护国将军府那位二姑娘似乎是中意你的。”叶从意忽然笑道。 “啊?”谢元丞滞了片刻,大脑反应了会才明白叶从意说了什么。 第七章 叶从意听说将军府二姑娘倾慕谢元丞的时候是在两人第一次成婚后不久。但她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喜欢谢元丞,所以不甚在意。 往后再听到有关这位二姑娘的消息时,传到她耳中的就是谢元丞早在这传言冒出时,就亲自前往将军府与二姑娘说清点明。 对于大多数京都贵女都将谢元丞视为心仪对象这一事,叶从意并非不知。 谢元丞少年恣意,受封辅城王后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连殿堂上的小皇帝都三分敬他,七分惧他。为了替皇帝巩固朝纲,杀伐决断到令人发指,任谁听了“辅城王”三个字,汗毛都要竖上一竖。 但偏生谢元丞长了张俊脸。 京都王公贵族中有传言道,按照辅城王的性子注定要孤独终老,哪怕有多少女子把他视为梦中情人,也不敢与他结亲。否则婚后日日面对一个黑脸杀神,那日子能有什么盼头? 就是可惜了这张赏心悦目的脸。 黑脸杀神? 叶从意没看出来。 赏心悦目……还成,看久了,其实无非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 谢元丞笑了笑,似是也忆起了前世之事,但更多的,是担心将军府茶会暗藏杀机,敌对叶从意。 毕竟新婚之后,太后等人都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夫妻二人。 他道:“明日要回门,这个茶会推了吧。” “不推。”叶从意说,“茶会至多不过半日,晚点再回家也不迟。” 她想看看为什么上一次毫无交集的将军夫人会特意在她与谢元丞新婚特意将请柬递过来。 谢元丞皱眉:“那我陪你一起去。” 叶从意轻笑:“女儿家的茶会,你跟过去做什么。” 叶从意知道谢元丞在担心什么。 无非就是怕有人为着谢元丞“生病”不见客一事找机会给她难堪。 “而且,你‘卧病在榻’呢。” 谢元丞默了片刻。 叶从意说:“你放心,这点场面我应付得来。” 不论这场茶会背后有没有藏什么坏心思,不论有没有人想看她笑话。 叶从意都去定了。 她要让整个京都的人都知道,她叶从意不比辅城王好拿捏。 她转头吩咐道:“冬芷,你去告诉送请柬的那人,请他向将军夫人传达,明日茶会我必回应时而至。” * 翌日。 叶从意拒绝了冬芷准备的一切花里胡哨的衣物:“就按我平日的装扮来。” “那些命妇贵女必定会盛装打扮,大姑……”冬芷“大姑娘”喊顺了口,余光瞥见在抱胸倚在门口的谢元丞,立马改称呼,“夫人您可不能被她们压下去。” 叶从意收起梳妆台前十分招摇的珠钗,刮了一下冬芷的鼻尖,温笑说:“你啊,人小却精。茶会茶会,是去喝茶闲聊促进感情的,不是去争奇斗艳的,咱们做平时打扮就好。” 冬芷显然不认同,说:“您还要去见情敌呢。” 谢元丞走进来:“情什么敌?” 他从妆匣子里挑了件跟叶从意着装相称的步摇,细心替她簪上,说:“这样就很好。” 叶从意对镜照了照:“好。” 她起身准备出门,被谢元丞勾住衣摆。 “路上小心。” “好。” “早点回来。” “好。” 冬芷识趣地先一步出门等叶从意。 耳鬓厮磨好一阵谢元丞才放叶从意离开。 马车经过闹市,又穿过好几条街才到达目的地。冬芷率先跳下马车,打量一阵一眼人群才伸手扶着叶从意下来。 她凑到叶从意耳边低声道:“还是姑娘有先见之明,宾客的打扮都挺平常的。”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8节 她私下里还是更习惯唤叶从意作姑娘。 叶从意也不纠正,没正面回应冬芷的话,只说:“不知将军府的茶好喝不好喝。” “茶不都是那个味道嘛,”冬芷想了想,评价道,“涩涩的。” 将军府的小厮看见生面孔,上来问请柬。冬芷从袖袋拿出请柬递去,小厮核对一番后,才引着两人进门。 叶从意初入京,与谢元丞成亲时又盖着盖头,没几人见过她样貌,走了一路也没人注意。她乐得自在,径直往角落走,找了个没人的坐席歇下,凭着上一世的记忆悄悄辨认屋里的人。 突然角落的另一端传来几人咬耳朵的声音。 “她来了没有?” “应该还没有,没听见下人通传。” 距离不远,叶从意听得一清二楚。 不知怎的,叶从意就是觉得这几人口中说的“她”就是自己。 角落里的声音继续说:“听说那位叶家女是从偏地来的,归京没多久就成为辅城王妃,我真是又好奇又愤慨,想知道护国寺那支卦象预言来的人究竟好在哪里,我们二姊姊漂亮又端庄,竟然都比不上!” 一人应和道:“唉,如今说什么都晚了,两人都成亲了。只是二姊姊为何央求阿娘将她请来,不闹心吗?” 冬芷当即就要冲出去同那两人理论,被叶从意扣住手腕安抚下来。 冬芷又气又恼,不解地喊:“姑娘!” 叶从意没说话,但那神情仿佛在讲:“不着急,再听听。” 冬芷的一声喊,让议论的人注意到了这头。二人怔愣一瞬,只觉得叶从意面生,但因为冬芷喊的是“姑娘”,就没往面前这人就是她们议论的对象这方面去想,只当成是哪家不常出户所以没见过的小姐。 双方视线碰撞,二人颇有礼节地朝叶从意笑了笑。 叶从意颔首回礼。 “想不明白就不要想。”角落里突然又多出一道声音,说出来的话却是斥责的,“府中宴客,你俩不去帮忙招呼,躲在角落嚼舌根像什么话。” 二人乖巧低头:“二姊。” 叶从意微微抬头,不露痕迹地打量此人。 靳淇,护国将军嫡次女。 她身着一身简单的罗裙,不似寻常女子那般盘了发髻,而是将一头青丝高高竖起,眉目间尽显英气。 察觉到叶从意的视线,靳淇也朝她看过来,说:“家中小妹顽劣,让这位姑娘见笑了。” 叶从意冁然一笑:“无妨。” 靳淇没认出叶从意身份,自然没听出叶从意说的“无妨”是何含义。 简单打过招呼,靳淇眉目一横看向旁边两个少女:“随我去后院领罚。” 少女撇了撇嘴,对视一眼,低着头蔫儿了吧唧地跟着嫡姐回后院。 冬芷憋了一肚子气,见人走后愤愤道:“姑娘!她们这样说您,您还说无妨。” “难不成要我上去跟她俩吵一架吗?”叶从意柔声说,“而且这不是已经下去领罚了。” 冬芷嘴唇翕动,最终把话憋了回去。 叶从意看她好几眼,脸上挂满了“不高兴”三个大字。心知冬芷是在为自己不平,从面前摆放的糕点盘里挑了块她爱吃的,哄道:“好冬芷,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别气了好不好?” 冬芷心下软成一片,说:“我哪里是在跟姑娘您置气。” 叶从意将糕点塞到冬芷嘴边,道:“我知道的,吃块点心甜一甜。” 冬芷小口小口咬着糕点点头。 * 宾客将齐,茶会即将开始。 霍夫人步履如飞地从院子外赶进屋,带着一脸歉然的笑,说:“家中有事耽搁了,可是来迟了?” 厅中有人回应:“不迟不迟,霍夫人来得正好。” 其他命妇招呼着霍夫人入席,霍夫人只朝她们方向一笑,脚步不曾偏挪。她在厅内环视一圈,终于看见角落的叶从意,径直往她身旁的空位走去。 叶从意向她见礼:“霍伯母。” 霍夫人连连摆手:“可不敢当不敢当。尊卑有别,如今该是我向你行礼才是。” 叶从意笑道:“长幼有序。” 霍夫人只是笑笑,语气似有叹惋:“可惜咱小子没福气……” “哦对了,你母亲在家中准备你今日回门的事宜,所以没来。”她边落座边说,“她托我嘱咐你一句早些回家。” 叶从意点头:“好。” “其实你今日大可以不来。”霍夫人悄声说,“这里的人,你都不甚熟悉,怕要吃亏。” “我才与王爷成亲,若不来,怕是要嚼舌根,说我摆王妃架子。”叶从意说,“到时候影响不好。” “也是。”霍夫人吃了颗花生,“那你露个脸,到时候寻个机会走了便是,这里伯母替你应付着,你父亲母亲还在等你回家呢。” 叶从意:“好。” 请柬上写的茶会开始时间到了,靳淇厅内一角掀帘而出。身后跟着一队端着建盏在竹筅的丫鬟,按照席位给宾客依次发放下去。 “阿娘还在着手准备茶糕,让我先来招呼各位夫人姑娘。”说罢,靳淇低声问身旁的随从,“辅城王妃还未至吗?” 随从说:“应当已经到了。” 靳淇视线在厅内转了一圈,扫过一应熟悉的面孔,终于在最后,将目光定格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第八章 叶从意低头喝着茶,冬芷在一旁扯她袖摆,轻声道:“姑娘姑娘,那位靳二姑娘一直盯着您瞧呢。” 叶从意抬头,顺着冬芷所言的方向看过去,果不其然撞上了靳淇满是探究的视线。她抬了抬茶盏示意,大大方方迎着靳淇的目光淡然一笑。 似是惊奇于叶从意的坦然,靳淇明显怔愣一瞬,反应过来才向叶从意微微点头示意。 靳淇有些许好奇。 这位自偏地而来的叶家女,似乎跟京都流传言论说得不太一样。 她看了一会儿就收了视线,指挥随从继续忙活起来。 “这位靳二姑娘……”霍夫人挪着身下的座垫,挨着叶从意更近一些。 叶从意听出她有话想同自己说,却又在话将出口时顾及到什么,硬生生憋了回去。 叶从意看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颇有感慨。 也是难为了霍伯母八卦的性子。 “霍伯母有什么话不妨直说。”叶从意一哂,压低声线,“这位靳二姑娘如何了?” 霍夫人诧异地看她一眼:“你不知道?” 她惊讶得没控制住音量,引得周遭宾客侧目相看。 霍夫人尴尬地咳嗽一声,待旁人不再关注这边,才低声说:“这位靳二姑娘在京都久负盛名,她自幼跟随靳将军在边关长大,虽是将军府嫡女,却半点不娇气,也不似武将粗鲁。文能吟诗作赋,武能上阵御敌。” 叶从意由衷地说:“天底下竟还有这般出色的奇女子。” “谁说不是呢。”霍夫人说,“若不是当今圣上尚且年幼,像靳二姑娘这种人物,八成是要被太后物色上入宫为妃的。” 叶从意:“是这个道理。” “嗐,话扯远了。”霍夫人终于把话引上正题把声音压得更低,“可你知道靳二姑娘这种出色的女子,她心里属意谁吗?” “知道啊,”叶从意轻笑,“谢元丞。” 霍夫人惊恐地看她,声音不自觉提了两个度:“你知道?!” 挨得近的宾客再次侧过身来看她们,嘴上还不忘调笑:“霍夫人一惊一乍,一会儿知道一会儿不知道的,是在说什么趣事呢,干脆讲出来让大伙儿都听听。” “呸。”霍夫人神色一敛,“好好喝你的茶,别人家的私房话你也要听。” 那人尴尬收了笑容,却因着霍府比自己家官位大不好发作。顿觉兴味索然,识趣地将头转了回去。 霍夫人少见地严肃起来,看着叶从意一言难尽地说:“知道此事你还上赶着过来,你可知这里有多少人等着看热闹?” “将军府这次茶会来了这么多人,确实很热闹。”叶从意答非所问地说。 “你这孩子。”霍夫人担忧地说,“我是怕你吃亏,你初来京都,不曾见过这些高门大户之间的弯弯绕绕。今日若是在这里吃了亏,我回去怎么同你母亲交代?” 谢元丞当日“逼婚”留给霍夫人的印象过于深刻,导致她还被框这夫妻二人貌合神离,积不相能的错觉之中。总觉得叶从意在这边吃了亏,谢元丞也不会管,更不会替她抱不平。 叶从意却宽慰道:“霍伯母不必担忧。她们就算再瞧不上我这个便宜王妃,也得顾及我父亲。都是在官场上打交道的,不至于闹得太难看。” “可……” 恰巧这时,靳淇带着婢女搬了个小木案十分有目的性地走来,霍夫人只能就此作罢,不再多言。 冬芷警觉地看向来人,在叶从意身旁低声嘟囔:“她们来干什么。” 叶从意拿起茶盏,借广袖遮挡,侧头跟冬芷说:“来了不就知道了。” 不过几息,靳淇来到叶从意面前,她亲切又疏离地唤了声:“叶姑娘。” 冬芷立即纠正:“是辅……” 被叶从意拦了下来。 叶从意眉目轻佻地看着靳淇,等她下一句言论。 靳淇命侍女将木案放在霍夫人和叶从意的坐席之间:“不介意挤一挤?” 叶从意往旁边挪:“请便。” 叶从意一时也捉摸不定靳淇打的是什么主意,但对方入席后就不再说话,她便也不主动出声。 将军府这回办到的茶会与以往不同,没有煎茶的茶炉,反倒分发了一些眼生的器具。 叶从意倒觉得眼熟。 因着重生之利,她能看出来这是往后几十年里京都的高门贵族间流行的点茶器具。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9节 却没曾想点茶之风是这个时候就有了苗头。 将军夫人坐在主位,一一向厅内众人介绍。 “尤其是这茶粉,制作的工序更为复杂。”将军夫人说,“这研磨出来茶粉的精细程度,就决定了一盏茶最后呈现的口感。” “而且这茶最新奇之处在于可以盏中作画。” 厅中议论声渐起。 “嚯,还能作画呢?真是稀奇。” “我还说头一回听说。” “谁不是呢。” “还是将军夫人见多识广。” “只是这画要如何才能作在茶中啊?” 将军夫人神秘地笑了一下,说:“这就不得不提到最后一样茶具了。” 她拎起一跟又细又长的竹制品,介绍说:“此物名唤茶勺,点茶完成后用此物沾一清水,便可在茶中作画。” 叶从意纵然对介绍的这些点茶工序了如指掌,却依旧听得津津有味。连靳淇在此空隙看了她好几眼,都没注意到。 介绍完毕后,将军夫人又给众人做示范,等众人了解得七七八八时,便开始低头捣鼓面前桌案上的茶具。 叶从意拿着茶筅得心应手在建盏中来回击拂,七汤点成后,却拿起茶勺犯了难。 茶中作画于她而言堪比下厨,过于精细,她上辈子就不嫌麻烦乐意学。从前在府中她给谢元丞点过几回茶,最后递过去的成品总是一言难尽。 每每这时,谢元丞都会指着建盏问她:“这是画了一团月老的红绳?” 叶从意认真且坚定地说:“不,这是一簇红梅。” 后来谢元丞便总拿这事打趣她,往往收到的都是叶从意扫过来的一记眼刀。 思索片刻,叶从意决定还是不要轻易在众人面前展示“才艺”,只拿茶勺沾了水,中规中矩地写了个“叶”字。但写完之后又觉得有点空,便又在“叶”字旁边添了个“谢”。 写完后叶从意把茶盏推到冬芷面前给她看,过程中发现靳淇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她盯了好一会儿了。”冬芷在桌案下摇着叶从意的衣摆,低声说。 叶从意看过去,靳淇立刻移开视线。 叶从意:“……” “姑娘,您说她到底想干嘛?”冬芷冲着叶从意张口型。 叶从意辨认好一会儿才看出冬芷说的什么,神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大约过了小半个时辰,厅内众人将点茶技艺学得大差不差后。将军夫人又着人抬了谢净瓶和花枝上来。京都官吏府中夫人邀办茶会,准备的流程无外乎就是这么几样——喝茶,插花,闲聊。 叶从意挑了几枝山茶花,红艳艳的煞是好看。她专心比划着花枝和净瓶间的差距,又抽了几束绿叶作衬,并没有参与厅内众宾客之间闲聊的话题。 靳淇也不说话,只偶尔随声附和几句。 气氛微妙到显得这个角落十分格格不入。 但叶从意始终留着心,她并不认为这场茶会会如此安然祥和风平浪静。 她原本以为靳淇邀她来这场茶会,是有什么目的要冲她来。 但目前看来不是。 从入席至今,靳淇除了多看她几眼之外,并没有旁的动作。 而且叶从意觉得,靳淇似乎有什么话想要跟她讲,却又好像有些顾忌。 席间谈话乱而嘈杂,叶从意离得远,其实不太听得清另一边的人在谈论什么。 她插着花,隐约听到席间有人说到谢元丞,于是循着声音望去,正巧就碰上一个雍容华贵的夫人也在望她,眼中得意盖都盖不住。 夫人张口便问道:“辅城王妃,这事您怎么看?” 叶从意突然被点,插花的动作一顿:“看什么?” 怎么看靳淇心悦于谢元丞一事? “朝中当下局势。”妇人说,“圣上到底年幼,辅城王如今告病多日,朝中一片混乱,丰王又虎视眈眈……” 这问题出乎叶从意的预料。 倒是她想得简单了,这些人不说那些无关紧要感情之事,却是在这挖了个大坑等她跳。 先帝嗣薄,自薨逝后大渊朝中朝臣大致可以分为两派,一派是听从先帝遗旨,支持幼帝,另一派则是更属意与幼帝庶兄,远在封地的皇长子丰王。 朝臣抱团取暖,其府中亲眷自然也拉帮结派。 而谢元丞曾受先帝托孤辅佐幼主,虽一早就表明自己无意高位但他到底跟先帝是手足血脉,一旦有异心,无论是想他自己夺位,抑或是改拥丰王,都会成为朝中最大的不定数。 叶从意拿起剪子修理枝叶,缓缓说:“朝中事自有朝臣处理,我等不该妄议。” “就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聊,这都是些相熟的,不会有人外传的。”那妇人道,“辅城王是朝中肱骨,对局势看得自然比旁人更加透彻,我等自然想听听王妃的高见,届时也好早做准备。” “食君之禄,忠君之忧。我从未听过身为朝臣,竟要瞒着君主在私底下另作什么打算。”叶从意眸中泛着凌冽的寒光,冷笑着问,“莫非,安国公夫人是想谋逆?” 第九章 叶从意活了两辈子,少有的几回咄咄逼人,几乎全用在安国公夫妇两个身上了。 “说起来安国公夫人还是当今圣上的亲舅母,就是不知您刚才所说的言论究竟是您自己的意思,还是……”她拉长了语调,刻意顿了顿,“安国公的意思?” 叶从意的反应确实是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安国公夫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叶从意究竟是如何辨别出自己身份,就这样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干瞪着眼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叶从意哪儿能这么轻易放过她,轻嗤一声,继续说。 “还有。”叶从意视线淡淡扫过周边先前应和安国公夫人的命妇,“安国公夫人方才说,今日所言不会有人流传出去。我倒想问问,究竟是什么人,存了什么心思,才会心甘情愿地帮忙遮掩这种大逆不道,犯上作乱的言论。” 厅内鸦雀无声。 安国公夫人扯着袖摆擦拭鬓角的汗。 她原本是想挖坑等叶从意跳,不曾想却被反将一军,这滋味儿实在不好受,还将自己逼到了一个欲辩不能的境地。 她隔着好几张木案的距离远远看着叶从意,张了张口,最终也只吐了一个:“你!” 叶从意眼神中尽是轻蔑,语气却又轻又柔:“安国公夫人不必瞪我,我只是好意提醒您罢了。若是哪日这话传到了圣上抑或是太后耳中,届时恐怕就不能轻易善了了。” 她把话说得十分漂亮且善解人意,让人恍惚以为她真的是在替安国公夫人着想。 冬芷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 古人说的当真是不错!果然是夫唱妇随,别看她家姑娘素日里好说话得紧,这摆起王妃架子来还真有那味儿! 安国公夫人碰了一鼻子灰,但当下的局势她确实是一时得意失言在先,才被人揪了小辫子,只能灰头土脸表示感激之情:“是我失言,多谢辅城王妃提醒。” 叶从意抬了抬下巴表示自己知道了,但她话没说完。 “这种玩笑言论,私下里说说也便揭过了,没人会为了这一两句无心之言追责。”她目光移向坐在主位上的将军夫人,说,“但今日是将军夫人邀约在府中举办茶会,安国公夫人这话实在是说得不过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跟将军府多大仇多大怨,要这般害人呢。” 聚众谋逆的罪名可不是一般的大。 靳淇侧首,诧异地看着叶从意,委实没想到叶从意能看到这一层。 她其实在这个话题刚起苗头的的时候就有意打断,但安国公夫人话里话外都是冲着叶从意去的。到底存了一两分私心,所以她想看看叶从意这个辅城王妃能不能应对这种场面,于是便忍着没出声。 不曾想叶从意不仅应对自如,三言两语就将挑衅之人逼得无处遁形。还能在明知自己于她是情敌关系之下,妥当地提醒将军府的境遇。 是我小人之心了。 靳淇有些惭愧地想。 叶从意余光察觉到靳淇看过来的视线,索性也转过头,向靳淇微微颔首。她一开始就看出安国公夫人的来意——指使安国公夫人做出此等行径的背后之人,冲的不止是辅城王,还有整个将军府。 太后才是好计谋,一石二鸟,无论打下哪只都不亏。 但其实叶从意大可以将自己摘干净便作罢。 她不信盛名久负的京都才女会解决不了剩下的问题。 可不知怎的,她还是说了。 将军府处境到后期其实仅差辅城王府一厘。 太后母子要掌权,必然就要拔除文臣武将之首的两颗眼中钉肉中刺。 她与谢元丞上一世死得早,不知晓后来会发生什么。但猜想,将军府在后几年的境遇相较于谢元丞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最恨忠贞之臣含冤蒙尘。 叶从意话音一落,将军夫人哪里还听不出安国公夫人背后之人的用意,但朝中关系错综复杂,将军府到底不能撕破脸。 最后怕也是只能自己悄悄咽下这口气。 叶从意看出将军夫人的为难,干脆好人做到底。反正辅城王府也不屑于跟安国公那点劳什子的表面交情。 她斜了一眼安国公夫人,意有所指地说:“将军夫人以后还是长个记性,毕竟祸从口出,那种说话不过脑的人,还是少来往的好。” 将军夫人感激地看着叶从意:“是,是。” 安国公夫人哑口无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煞是精彩。她掀起眼皮打量四周,在堂宾客不乏看热闹的。这些命妇与她素日有交情往来,可一旦遇上事,全都一派事不关己明哲保身,没一个出来替她说话的。 闹剧过后,茶会依旧继续。 衔接过程没有任何问题,气氛融洽到仿佛刚才发生的事只是一个错觉。 叶从意估算着时辰,与将军夫人简单招呼几句便起身告辞。 她特意绕过靳淇,在霍夫人身后弯腰轻语:“霍伯母,我先回家了,您玩得尽兴。” 方才看着安国公夫人祸水东引给叶从意挖坑,她差点就要撸起袖子冲上去理论,却没曾想叶从意自己解决得妥妥当当的。 霍夫人嗑着瓜子儿:“意儿,你真是。” 言意未尽,众目睽睽之下不好多说,于是放下手中瓜子儿,悄声给叶从意竖了个大拇指。 叶从意轻笑,走之前不忘叮嘱:“方才我与将军夫人说的话,霍伯母也要多注意才好。” “晓得啦晓得啦。”霍夫人指了下自己脑壳,然后摆摆手,“不来往。” 霍夫人表示会意,叶从意安心地带着冬芷走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0节 冬芷一路都在比划,向叶从意模仿她当时怒怼安国公夫人的时候到底有多么威风。 叶从意一路正色,出了将军府门,才蓦地顿住角度,伸出手指轻点冬芷脑门,严肃地说:“你呀。” 逗得冬芷一脸茫然,叶从意终于憋不住笑出声来。 “何事笑得如此开心?”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叶从意转身,看见谢元丞披着件大氅站在不远处,冲她轻轻挑眉。 叶从意没动。 谢元丞踱步过来,顺势带起叶从意双手包在掌心。 叶从意将手抽出,有些嫌弃:“热。” 倏而又问:“你怎么来了?” “岳父遣人来府问我们几时归家。”谢元丞说,“我左右也是闲着,来接你。” 叶从意:“来很久了?” 谢元丞挽住她的肩,带她往马车方向走:“快一个时辰了。” 叶从意看他。 自早上出门到现在,也不过才过去一个时辰。也就是说,她前脚出门,谢元丞后脚就跟来了。 叶从意:“那你披这么大件大氅做什么? “我重症难愈。”谢元丞轻叹,“戏要做足嘛。” 叶从意失笑。 接近晌午,日头又出奇的大。 谢元丞热的望天:“上马车就能褪下这身累赘了。” 叶从意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好。” 谢元丞率先登上马车,撩开大氅向叶从意伸出一只手。叶从意扶着他手心拾阶而上,在最后一阶被后面的人叫住。 “叶……不。辅城王妃。” 叶从意脚步一顿,转身顾看。 靳淇步履踟蹰,看起来有些难为情:“可否借一步说话。” 叶从意欣然应下。 谢元丞并未阻拦,只轻轻叮嘱道:“莫聊太久,早些回来。” 叶从意轻轻点头。 谢元丞挑开马车帷帐一角,看见二人并未走远。冬芷被叶从意打发去了谢元丞来时乘的那辆马车,靳淇身边也没带人。 他将帷帐放下,褪了大氅,在马车里耐心地等叶从意回来。 靳淇率先开口:“辅城王妃。” 叶从意笑道:“靳二姑娘,你我年纪相仿,唤我从意便好。” 靳淇到底做过几年武将,丝毫不忸怩,爽朗道:“好,从意。” 她继续说:“我此番是来向你致歉的。” 叶从意说:“好。” 她不惺惺作态虚与委蛇,也不问靳淇为何要来向她道歉。 坦然接受是对靳淇这种性格的人最大的尊重。 靳淇说:“我少时便倾慕辅城王,那时他是全京都最优秀的男子。于是我想着,也要做京都最好的女子,这样才能与他相称。” 叶从意不作态,安安静静听着。 “我苦学过诗词,也跟着我父亲去过战场。后来我终于如愿,成了整个京都口中最堪与他相配的人。”靳淇平静地说,“从前我想,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我日后必定能够与他比肩而行。”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自从辅城王坠马受伤后,护国寺的一支卦象应世而出,指出你是最能与他携手同行之人。然后他去叶府向你求亲。京都人人都传他亲求得不情不愿,你也嫁得不情不愿。我那时始终想不明白,凭什么护国寺一支莫须有的卦象,就能把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绑在一起。” “我不甘心。”她说着不甘心,语气中却尽是释然,“所以我央我母亲将你请来,想瞧一瞧你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谁知家中小妹不懂事,在背后议人是非,还被你听了去。安国公夫人出言无状,我也存了私心没有阻止。可你非但不计较,还帮了我府中大忙。” 靳淇说:“我很抱歉。” 叶从意五味杂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道:“靳二姑娘不必自咎,我若是你,或许做得不如你好。” 靳淇看她。 叶从意粲然一笑,语气轻快地说:“我父亲母亲还在等我回府,此番要留在家中多住上一段日子,靳二姑娘日后若得空,就来府上寻我打马吊牌。” 叶从意处理得巧妙,靳淇心中阴霾一扫而光,道:“好。” 靳淇目送叶从意离开,远远看见谢元丞下马车小心翼翼搀着叶从意的胳膊扶上马车。 侍女这时走近,她目光不偏移,依旧看着那方,向侍女吩咐道:“替我准备一份新婚贺礼送到叶府。” 侍女摸不着头脑:“送到叶府?” 靳淇并不回答侍女的疑问,释然一笑道:“若要论谁更适合站在辅城王身边,或许,我不如她。” 第十章 车夫驾着马车前行,车轱辘在地面慢悠悠转了两圈开始逐渐加速。 “京都天气真无常。”叶从意跟着靳淇在将军府门前站了好一会,被晒得整个人都不好了,“我入京时还飘雪,不过才一个月,太阳就毒得像大暑天。” 谢元丞认同地点头:“热上几日又变天,是有点过于反复了。”他说着,手上动作没停,忙不迭地给叶从意斟茶递过去,“解热。” 叶从意摆手:“不喝了,茶会上喝好几盅了。” “要喝吐了吧?”谢元丞收回递茶的手,仰头将茶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叶从意恹恹点头:“差不多。” 放下茶盏,谢元丞立即在马车的杂物箱内翻箱倒柜,乒乒乓乓折腾好一阵子。叶从意看他倒腾,就知道他在找什么。 果然没过一会儿,谢元丞就从箱底找出来一柄象白玉折扇。他邀功似的把扇子伸到叶从意面前,还没等叶从意伸手接过,就“蹭”的一下摇开扇面,替叶从意轻轻扇起风来。 叶从意闭着眼假寐,心安理得地享受着。 谢元丞清楚她没睡着,于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天。 “方才那位靳二姑娘找你说什么了?” “少女情怀。” “什么?” “我以为少女情怀四个字已经够概括了。”叶从意侧头望他,好笑道,“难不成女眷闺语你也要听个仔细?” 谢元丞笑:“那倒没有,只是我对夫人的事比较上心而已。” “其实没说什么。”叶从意说:“只不过跟我致了个歉。” 谢元丞抓住重点,问:“为何致歉?” 叶从意就将茶会上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谢元丞听,谢元丞越听眉头皱得越深,最后干脆阴沉着脸,心情显而易见变差许多。 “我原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茶会。”谢元丞冷哼一声,说,“竟没想到背后之人心思深沉,故意寻你麻烦,给你难堪。” 叶从意耸肩,无所谓道:“你总闭府不出,太后逮不到你,自然就来寻我了。” “将军府这场茶会办的,差点成为刺向自己的刀。不过……”谢元丞语调陡然一转,问道,“你出言提点靳夫人这事,是不是还另有打算。” 毕竟生活过几十年,一如叶从意了解谢元丞一般,谢元丞也能看透她心中所想。 叶从意毫不吝啬地夸奖:“聪明。” 谢元丞等她的下话。 叶从意说:“不忍心看将军府最后步上我们上辈子的后尘是其一。” “其二嘛……”她顿了顿。 谢元丞接话:“是为将来铺路?” 叶从意赞许地看他一眼:“知我者,谢元丞也。” 她们上一世到最后之所以会行得步履维艰,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谢元丞为了替皇帝镇压朝局,在朝中开罪过不少人,以至于满朝无一人与他相交。唯一肯冒险替他说话的叶学海,还是看在叶从意的颜面上才进谏。 后来谢元丞大势已去,各大朝臣开始拉帮结派,连带着一起孤立帮谢元丞说话的叶学海。叶从意为了让父亲不受牵连,好说歹说才劝人答应乞骸骨归乡养老。 “靳将军远在边塞,手握十七万重兵,哪怕他再怎么义胆忠心,也势必会同你一样被太后所忌惮。”叶从意说,“谢元丞,我知你已无参政之心,只想不问俗事逍遥一生。” “可万事未必能如你我所愿。 ” 谢元丞迁思回虑。 他重生后看似不管事,却在暗地一早做了打算,此番叶从意确实跟他想到一块去了。 “倘若我们无法改变未来的走向,依旧走上老路也无可奈何,可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我们不害人,却要懂得明哲保身,不能任凭别人来残害我们。”叶从意看着谢元丞,“我此番卖将军夫人一个人情,来日总有用得上的时候。” 谢元丞听完,认真评价:“夫人深谋远虑,是为夫浅薄了。” 叶从意压根不信谢元丞没考虑到这点,两人视线对撞,不约而同笑出来。 谢元丞头枕着双手靠在马车壁沿阖目感慨:“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叶从意笑骂:“就你贫。” * 叶夫人算着时辰,估摸着叶从意差不多要到了就带着叶敏和叶丰宇在府门外等着。 不多时,辅城王府的马车就停在叶府门口。 叶夫人率先迎上去,冬芷从前面那辆马车探出,道:“主母弄错啦,姑娘和姑爷在后面那辆车上。” 叶夫人微微吃惊:“小两口感情这么好的呀?” 冬芷在辅城王府几日,天天看着二人腻歪,哪里有半点被逼婚的不自在。她郑重点头,评价道:“嗯!琴瑟和鸣,恩爱非常呢!”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1节 叶夫人便笑:“你这丫头。” 说话间,谢元丞已经揽着叶从意走了过来。 叶从意:“母亲。” 谢元丞同时:“岳母。” 见两人确实恩爱,叶夫人眼睛都要乐没了缝,忙道:“好孩子好孩子。” 叶敏叶丰宇也上来:“姊姊,姊夫。” 简单寒暄后,一群人进府用膳。 “阿娘一早就起来忙活,还将兄长从榻上拎起来,专门问他姊姊你爱吃些什么。”叶敏一遍布筷一边说,“对我从来都没这么上过心呢。” “你个现眼包,你姊姊难得回次家,多大的人了连她的醋都要吃,丢不丢脸。”叶夫人骂道,“你不是打小就有主意得很,哪里需要我上心。” 叶从意憋笑,这对活宝母女一言不合就能争起来。 叶夫人叹息,可惜地说:“就是不知道王爷的口味,光准备意儿喜欢吃的了。” 谢元丞说:“岳母叫我名讳就好。” 叶从意:“母亲您别管他,我吃的他都能吃。” 叶夫人反驳:“哪有这样说的?元丞与你新婚,还是头一回来呢,不得好好招待着。” 谢元丞轻笑:“从意说得确实没错。” 这两人合得来,不止在性格方面,生活习性上更是十分相符,对于吃食的要求更是大差不差。叶从意爱吃的东西,他基本也挺喜欢。 “唉,难怪冬芷跟我说你们恩爱。”叶夫人调笑道,“我就这么一说,就护起人来了。” 谢元丞起身给她斟酒,十分熟练地认错:“我的错。” 众人都笑起来,其乐融融的氛围充满整间屋子。 谈笑间,叶学海抱着官帽回府,满脸愁容,眉宇间的疲倦掩盖不住。 叶夫人放下筷子:“老爷,你这时候怎么回来了?” 叶敏忙着挪椅子,给叶学海留了个坐席。 叶从意吩咐下人又添了副碗筷。 叶学海坐下来,随手拿起叶夫人的酒杯一口灌下,连着叹了好几声气,但就是什么都不说。他每次愁苦着脸几乎都是为了朝事,府里没有插的上话,更没有帮得上忙的。 叶夫人求助的眼神投向谢元丞。 谢元丞不好视而不见,于是开口询问:“岳父,可是朝中有事。” 叶学海又斟了一杯酒灌入喉,才看着谢元丞说:“自你告假,朝中就没有一日是安宁的。” 谢元丞跟叶从意对视一眼。 叶学海自顾自继续说:“圣上这几月愈发蛮横,今日当着满朝文武打了霍尚书五十大板。江阁老劝阻不及,直接被气进了御医署。满朝衷心之言,他没一句听进去的。” 谢元丞抿了口酒:“猜到了。” 谢修齐是先帝嫡幼子,自小含着金汤匙长大,骄矜成性,太后惯着,阖宫内侍都捧着,好好的一个孩子就这么被养坏了性格。 自他登位后,还有谢元丞替他清扫障碍。年幼为帝,众星捧月。 一路走得太顺。 哪里见过什么大风大浪人间疾苦。 上不能敬重师长,下不能体恤百姓,小小年纪更是不拿人命当回事。 闹得最大那次,是他听信一个阿谀之奴的谗言连斩十名无辜内侍宫婢。 谢元丞得知后拿着荆条连夜入宫。 到了以后就看见谢修齐寝殿内血流成河,扑鼻的血腥气让人闻得作呕。谢元丞气极,当着谢修齐的面手刃奸奴。哪知谢修齐还不肯认错,大喊着他才是皇帝,终有一日要斩了谢元丞的脑袋。 谢元丞恨铁不成钢,强行脱下小皇帝一身龙袍,褪了他的靴袜。不顾所有人阻拦把他绑在龙椅上,用荆条抽了一个时辰的脚心。 自那以后,谢修齐见着谢元丞就像老鼠见到猫,乖得规规矩矩。 谢元丞原以为他就此转了性,不曾想…… 谢元丞讥诮道:“烂泥扶不上墙。” 叶夫人听了个胆战心惊,还挂念着霍府:“那老霍现在怎么样了?” 叶学海叹气:“半条命都没了,怕是小半年都下不了榻。” 满座无言。 谢元丞更是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突然,叶从意出声打破这份寂静。 她说:“这般昏蒙的君主,真的值得我们效力吗?” 叶学海不可置信地看着叶从意,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从一向乖巧的女儿口中听到这般悖逆之言。 “霍伯父任职吏部尚书以来,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谢修齐丝毫不顾念君臣之义,直接下狠手。”叶从意又说了一遍,“这般扶不上墙的君主,真的值得父亲您为他操心劳力吗?” 第十一章 叶从意的温温和和地说着,声音不大,却足够振聋发聩。 叶学海的神情逐渐从不可置信转变为复杂,他凝目看着叶从意,转而又欲语还休地看了看坐在一旁的谢元丞。 “今日谢修齐能蛮横不讲理地打霍伯父的板子,就难保明日他不会一个不舒心在大殿上枭谁的首。”叶从意认真地说,“父亲,您真的想让家里人每日都提心吊胆,过这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吗?” 家人…… 叶学海视线转了一圈,看过饭桌上一张张熟悉的面庞。 她们神情无一不沉郁凝重,毫无疑问,没人想过这种把脑袋栓在裤腰带上的日子。 叶学海重重地叹息,问:“刚刚那一番话,是你自己想说的,还是别人教你的?” 他眼神有意无意的瞥向从叶从意说话起就一直沉默的谢元丞。 谢元丞默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叶学海的视线。 其实叶从意刚才说的话何尝不是在质问前世的自己? 值得么? 从他们两个上辈子的结局来看,答案显然是不。 不值得。 但谢元丞依旧这么做了,他还给自己选了一条必死的绝路。可尽管不值得,叶从意也选择尊重谢元丞的决定,毅然决然地陪他赴死。 “没有任何人教我。”叶从意说,“今日所言,全都发自肺腑。” 叶学海点名谢元丞:“那王爷怎么看?” 他叫的是王爷,多少带了几分疏离。 谢元丞回神,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叶从意开口打断。 叶从意:“父亲,女儿有一疑问。” 叶学海:“你说。” 叶从意:“您觉得谢元丞当下处境如何?” 叶学海不解。 “或者换个说法。”叶从意用食指指腹在杯中沾了酒水,然后撇开桌上碗筷在空余处画了两个圈。 “朝中形势错综复杂,却大致能将其分为两派。”叶从意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幼帝,丰王。” “而这两派之间有一个重要的枢纽,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让他们有所忌惮。”叶从意又在两个圈之间点了个点 “就是谢元丞。” 叶学海:“你想说什么。” 叶从意说:“若有一日,幼帝真正有能力想要执政的时候,这颗枢纽就没了利用价值。您觉得以皇帝的性子,他能不能听得进忠君之言,又会不会放过曾经功高盖主的谢元丞?” “您又是否相信,像谢修齐这样的君主以后能治理好天下,让大渊朝的百姓安居乐业?” 叶学海一言不发。 叶夫人一拍桌子,听明白了:“那肯定是不可能的呀!” 叶从意没有再继续说下去,饭桌上一片静默。 好半晌,叶学海突然想到什么似的看向谢元丞,问:“护国寺的那支卦象,是你撺掇了方丈才得来的吧?” 谢元丞一怔,没想到叶学海会突然这么问,实话实说道:“对。” “那我知道了。”叶学海仿佛将一切不合理都联系起来,恍然大悟道,“这都是你的计谋吧?” 谢元丞:“?” 叶从意:“?” 二人对视一眼。 他看出什么了? 叶学海皱眉道:“其实你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谢元丞:“您说什……” 叶学海打断道:“先帝去时,我与朝中那些同僚本就更属意你来坐这个位置。只是那时你非要听从先帝遗愿,执意将当今圣上扶上帝位。如今你想坐那个位置,所以连同护国寺刻意编造出一支卦象来接近我女儿,又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让她说服我来站在你着一方,对不对?” 叶学海:“你若想争,放出消息自会有一大群朝臣追随,何必要如此设计,搭上我女儿的一生。” 叶从意:“……” 谢元丞:“……” 二人又对视一眼。 他好像误会了什么。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2节 叶学海重重叹息,像是终于狠下心做了重大决定,起身欲走:“罢了!木已成舟,我去找我的门生同僚交涉一番,试探试探他们意下如何。” 谢元丞阻拦道:“岳父,您好像误会了。” “误会什么?不是你自己要夺位争权吗?!”叶学海愠怒,神情继而转为悲愤 ,“想不到我叶学海忠君侍国半生,临老却要做个谋朝篡位的逆贼……” 叶从意憋笑,缓了好一阵子才正色道:“父亲,您真的误会了,谢元丞没有也不会有这个打算。” 叶学海扭头,疑惑地看她:“那你方才说那么一大串是什么意思?” 叶从意走过去,搀着叶学海的胳膊将他扶回原位坐下,才说:“想劝您告老,然后同谢元丞一齐离京回他的封地,咱们一家子在一块儿,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叶学海向谢元丞求证:“真的?” 谢元丞点头:“真的。” 叶学海问:“所以你称病这么多日,就是因为不想再劳心伤神管朝中事务?” 谢元丞承认得坦坦荡荡。 “为什么会有这种打算?” “突然想通,不想干了。” 叶学海止不住皱眉,问:“那你求娶从意也是突发奇想?” “那倒不是。”谢元丞说,“这个是蓄谋已久。” 叶学海狐疑地打量他和叶从意。 叶从意抢先在他发出疑问前问:“所以父亲,告老一事您考虑好了吗?” 叶学海犹豫不决。 叶从意继续劝说:“您这阵子忙得脚不沾地,算算都有多长时间没陪母亲好好吃顿饭了?” 叶夫人:“对对对对对!” “你都累了大半辈子了,何不干脆就此休息休息,也好享受天伦之乐。”叶从意给叶敏和叶丰宇使眼色。 两人附和:“姊姊说得对!” 叶学海依旧有些迟疑,但最终也是下了决心。 他说:“好!” 剩余几人还没来得及庆祝。 叶学海又说:“不过这段时间不行。” “为什么?”叶夫人问。 “蓟州县自去年九月起闹蝗灾,百姓颗粒无收啊,朝廷拨下去的救济粮还被县丞私吞了。 ”叶学海一说到政事就愁苦不已,他抹了把脸继续说,“蓟州县的百姓勒紧裤腰带熬了几月,眼巴巴盼着朝廷的粮饷,饿死了不知多少人。” “这天杀的坏胚!”叶夫人骂道,“父母官就是这么当的吗?” 蓟州县是她与霍夫人的家乡,也难怪她会如此愤慨。 叶从意问:“民生艰苦,无人上报吗?” 叶学海叹气:“官官相护,瞒而不报。” “那如今怎么又有消息传入京都了?” “屋漏偏雨,祸不单行。”叶学海的眉头拧成了个“川”字,他说,“蓟州县前几日遭遇地龙翻身,死伤惨重,还波及了临县。临县县丞派人前去救助后,才知晓上报。” 地龙翻身? 叶从意越听越觉得熟悉,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究竟跟什么事情有关联。 叶夫人眼眶一红,差点从凳上瘫下去:“死了多少人?” 叶学海摇头。 “你是被指派去蓟州县吗?”叶夫人颤声问。 “朝中只我与霍尚书二人是从蓟州县出来的,本来说好与他二人同往,可如今他卧伤在床,只有我一人去了。” 叶夫人抓住他的手:“我陪你一起去。” 叶从意还在脑海中寻找着相关记忆。 蓟州县。 地龙翻身。 叶夫人…… 她蓦地一个激灵,脱口道:“您不能去!” 她这话实在是说得没头没尾,众人疑惑的目光全投向她。叶从意下意识避开,看向一样朝她看过来的谢元丞。只是谢元丞的眼神中没有疑惑,多了几分了然和安抚。 不知怎的,叶从意一下就安了心。 众人没等到答案,正欲开口询问。 谢元丞这时说:“从意的意思应该是,岳父您不能一个人去。我们与您同行,多个人多份照应。” 叶学海想了想谢元丞的身份和能力,若有他在,到时候办事确实会方便许多,于是没有拒绝。 * 午膳过后叶从意回住所,一路上都没说几句话。 她心中藏着事,一脸闷闷不乐。 谢元丞知她心中所忧。 上一世的叶夫人之所以早逝,就是因为去蓟州县有一次遇上地龙翻身,为了救乡民被困在坍塌的废墟之中。 她被寻到时已然断气,身下却还护着一个垂髫小儿。 丝毫未损。 谢元丞想出言宽慰,顾及到身边的叶敏跟叶丰宇不能直说。又实在心疼她蹙眉的模样,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模棱两可地说:“没事的,这回有我们一起去呢。” 叶从意点了点头。 这回有她与谢元丞同行,一定会有法子将这场祸事避开。至于具体要怎么做,晚点回了东阁住所,再同谢元丞好好商议商议。 却不曾想几次即将分路而行前往各自住所时,谢元丞跟着叶从意的步伐被叶丰宇拦了下来。 谢元丞:“怎么了?” “姊夫,你不能去我姊姊闺房。” 谢元丞:“?” 叶丰宇说:“父亲说的,家中习俗,新人回门这几日不能同住,让你今夜与我睡。” 谢元丞扭头看叶从意:“还有这等说法?” 叶从意摇头表示不知道。 “或者姊夫你歇在客房也行,”叶丰宇补充说,“总之就是不能同我姊姊在一起。” 谢元丞:“……” 谢元丞最终胳膊拧不过他岳父那条大腿,一脸吃瘪地跟着叶丰宇去了西阁。 * 一连在叶府过了五日,叶家人终于要启程前往蓟州县。 叶敏和叶丰宇被留在府中看家没有同往。在他们走之前,兄妹二人忙里忙外准备了好几车干粮和大米让她们带着去救济灾民。 为了能早一日到蓟州县,他们马不停蹄日夜兼程地赶路。叶从意一路奔波,肉眼可见的消瘦了一圈,几乎大半程路途中她都是倚在谢元丞怀中睡着的。 谢元丞心疼,却又狠不下心来劝她别去。 叶夫人掏心窝子待她好,她也真心实意不希望叶夫人出事。 如此在路途中磋磨小半月。 叶从意从谢元丞怀中醒来,感觉到马车逐渐驶向平稳。 她拉开帷帐,外面的场景印入眼帘,刺得她眼睛生疼。 ——满目苍夷,哀鸿遍野。 蓟州县到了。 第十二章 叶从意在谢元丞的搀扶下慢慢下马车。 见到如此场景,谢元丞一脸沉重,她脸色也没好到哪儿去。 流离失所,伤患遍地带来的冲击力太大。 叶夫人下车就一直哽咽,这些都是她的乡亲,面熟的不面熟的都有。 叶学海此番带了十几名医师随行,皇城里的御医请不动,于是自掏腰包花高价,几乎把京都能叫得上号的医者全请来了。 蓟州县的百姓看到来人穿衣打扮,原本黯淡无光的眸中瞬间充满希望,不知是谁起了个头。 “京都来贵人了!县丞夫人说得没错,圣上没有不管我们,我们有救了!” “有救了有救了!我们不会死了!” 此起彼伏的话语声交杂着微弱的呜咽。 那些懂得察言观色的垂髫孩童已经在大人眼神示意下手脚并用爬过来,爬到叶从意等人脚边,一变喊着“贵人”一边磕头。 “贵人,我饿。” 叶从意立马吩咐随从给大伙分发点心。 “先垫垫肚子。”叶从意拿了一块糕点递过去,然后弯腰,抱起这个小心翼翼扯她罗裙裙摆的小女孩,又从袖袋中掏出一方素帕,替小女孩擦着脏兮兮的脸。 她轻声安抚:“等下让郎中给你们看过伤,我们再吃东西好不好?” 小女孩乖巧点头:“好。”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3节 医师郎中已经开始有条不紊替伤者诊治。 叶夫人做不到袖手旁观,奈何又不懂医术,只能跟在一旁学习帮忙打下手。随行的侍女们见状,也开始跟着忙活起来。 叶从意帮忙的间隙总分神往叶夫人的方向瞅,好几次在伤者之间来往打转时都差点被地上残石绊倒。 谢元丞托住她手臂,严肃叮嘱:“留心。” 叶从意点着头,嘴上应得好好的,眼神却不受控。 谢元丞用双手捧住她的头,让她正视自己。 叶从意:“做什么?” “你这样老分神,不止帮不了岳母,自己还容易受伤。”谢元丞低声说,“如果没记错,蓟州县下一次再地龙翻身应该还要在十几日后。并且不比前段时日发生的要严重,届时我们多留神岳母,这场无妄之灾总能避开的。” 叶从意轻轻点头,自我反省道:“是我当局者迷,自乱阵脚了。” “挡眼睛了。”谢元丞抬手替她把散乱的发丝别在耳后,说,“现在可以先安心做手头上的事了吗?” 叶从意又点点头。 下午时间转眼过半,年纪稍长的带队郎中向叶学海汇报伤者情况:“轻伤五百零九,重伤四十七。” 叶学海皱眉:“全部?” “不是。”带队郎中摇头,“只是在这里扎驻的百姓。” 叶学海立马扭头问跟在一旁的临县县丞:“剩余的人呢?” 县丞道:“大半已经转移到松阳县安置去了。” 叶学海摸着山羊胡:“妥善安置。” 松阳县丞颔首。 说话间,一个医童模样打扮的少年跑过来,对郎中低声耳语几句。 带队郎中听完后眉头紧锁,看着叶学海欲言又止。 叶学海最烦有人在正事儿上拖沓,道:“有什么话就直说。” 带队郎中说:“启禀叶大人,伤患太多,我们带来的药材已经所剩无几了。” “还能用上几日?” “不出一日。” 这是个难题。 蓟州县向来贫瘠,县里年轻人都争先恐后往县外跑,剩下的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比不得身强体壮的年轻人,她们用药耽误不得。 叶学海立马问松阳县丞:“你们县里还能匀出多余的药材吗?” “亦供不应求。”松阳县丞苦着脸摇头,问,“朝廷没拨吗?” 叶学海默了一瞬说:“朝廷拨下来要经过层层手续,还要等些日子。 ” 其实叶学海没说实话。 因为朝廷根本就没管这事。 不止没有,甚至连他们带来的几车物资都是叶学海跟霍尚书两人商议,自掏腰包几乎掏空了大半个府邸才凑出来的。 蓟州县地瘠民贫,上头不愿意管。 加之朝廷一开始确实也拨放过救济粮,只是最后层层相扣,半点也没落到百姓手中。蓟州县丞看似只是一个八品小官,可若真要查,背后不知会牵扯出多少人的利益。 这是块无人愿接的烫手山芋。 只能由着他们自生自灭。 但叶学海和霍尚书到底是从蓟州县出来的人,他们不忍心。所以霍尚书那日才会在朝堂中与人起争执,最后惹得皇帝不高兴还挨了一顿板子。 郎中说:“伤药若是不够的话,那些重伤的伤患怕是熬不过这个月。” 叶学海心一横,吩咐亲卫说:“你回京都,让丰宇把家中值钱的东西全变卖掉,能换多少换多少,全换成药材送过来。” 能救一人是一人。 杯水车薪也总比没有得强。 “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怎么死脑筋。”忽然一道清脆的女声从一旁冒出来,“药材是从哪里来的?山上采的!” “蓟州县最不缺的就是山。你们来了这么多医师郎中,没一个认药的吗?”那女声继续说,“缺什么就去山里找,不比你们京都蓟州来回跑变卖家产来得快?需要什么药,就让郎中画出来,大伙都帮忙上山去找,这样也能应急。等朝廷将需要的粮食药材拨下来,一切问题不都解决了?” 带队郎中恍然大悟,立即告辞去找别的郎中一块商议所需要的药材去了。 松阳县丞一拍大腿:“对呀!” 也跟着郎中张罗去了。 叶学海却还锁着眉站在原地。 叶从意走过来,将叶学海拉到一边,问:“父亲,可还有难处?” 叶学海跟她实话实说。 叶从意沉默着。 叶学海说:“我去写道折子。” 叶夫人耳朵尖,亦听完了全程。 她说:“上头有人压着不想管,你就是写十道折子都没用。” “十道不行就一百道。”叶学海愤恨地说,“我就不信他真昏聩到这个地步,视百姓性命于不顾!” 这个“他”没有明指,却不言而喻。 “这个世道,人命于他们而言,不就是草芥蔽履吗?”叶夫人红着眼眶说。 一旦动摇到那些朝臣的利益,再多人命都显得微不足道。 “这道折子,我来上。” 叶从意循声望过去。 谢元丞正朝这边走来。他先是向叶从意淡淡地扯了个笑容,继续说:“岳父,这道折子以我的名义,让裴行快马加鞭回京都呈上,他们不会不管。” “你?” 谢元丞点头。 叶学海问:“你不是决意不管朝事了么?” 谢元丞说:“民生艰苦,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叶学海看向叶从意。 叶从意没同意也没出声反对,神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这就是谢元丞。 如果他会因为想保全自身而无视百姓,叶从意也不会两辈子都喜欢他这个人。 拍案决定后聚集在一处的几人就分开了。谢元丞在废墟中挑挑拣拣找了块木板垫在高处,拿了笔墨开始写奏折。 叶从意在一旁给他研磨。 写完后谢元丞拎起那份折子,将上面的墨痕吹了吹,等干得差不多的时候,才将折子交给在一旁候着的裴行。 交代道:“去吧。” 裴行领命,打马而去。 叶从意望着裴行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问:“会后悔吗?” 谢元丞摇头。 “会怪我吗?”谢元丞也问。 叶从意也摇头。 两人就这么相对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那回京后准备怎么办?”叶从意笑够了,问 ,“你这病应该是装不下去了。” 谢元丞想了想,认真地说:“我说没好,就是没好。” 叶从意挑眉看他。 “大不了我到时候装疯卖傻,撒泼打滚……” 叶从意打断他:“装疯卖傻?” 谢元丞:“嗯。” 叶从意:“撒泼打滚?” 谢元丞点头:“嗯。” 叶从意嫌弃地撇开头,惜字如金地评价道:“不正经。” 谢元丞找补说:“实在不行就换夫人你装病。到时候就说我挂念爱妻,无心上朝。” 叶从意:“听起来是个办法。” 两人就这么肩并肩站了一会。 突然,叶从意叫了声:“谢元丞。” “在呢。” “别扯我头发。” “……不是我。” 叶从意疑惑看他,对上谢元丞同样疑惑的目光。 对视一眼,两人同频率慢慢扭头往身后看去,结果看见那个被叶从意抱过的小女孩,正轻轻拽着叶从意披在身后的发尾,眨巴眨巴着眼睛看她。 叶从意灵光一现,想起了什么:“饿了吗?姐姐带你去吃东西。” 她说罢就要去牵小女孩的手。 小女孩将手放在叶从意手心,说:“我叫阿有。”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4节 叶从意蹲下去,于她平视:“阿有是不是饿了?” 阿有摇摇头,说:“县丞夫人又来给我们送吃的啦,奶奶让我来叫贵人姐姐一起去吃饭。” 叶从意好奇道:“县城夫人?” 阿有小脑袋连点了十几下。 谢元丞也蹲下来,指着不远处还在忙活的松阳县丞,柔声问:“是那位县丞的夫人吗?” “不是不是。”阿有又摇头,强调说,“是我们的县丞夫人,很漂亮,人很好的那个县丞夫人。” 第十三章 叶从意与谢元丞对视一眼。 自他们来到蓟州县,就把全部精力放到百姓身上,一时间完全把那个将蓟州县民置于此等境地的罪魁祸首给抛在脑后了。 叶从意扶住阿有的肩,柔声问:“县丞夫人经常来吗?” 阿有点头,说:“隔两日便来一回,每次都会带很多吃的来。” 这赃贿狼籍坏法乱纪的蓟州县丞,其夫人的行为竟然与他分路而行吗? 叶从意来不及梳理,阿有就打断了她的思绪。阿有轻轻攀着她的胳膊,说:“贵人姐姐,快跟我过去吃东西吧,奶奶都在那边等好久啦。” 说罢又看向谢元丞,过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说:“贵人伯伯也去。” 谢元丞:“……伯、伯?” 阿有眨了一下眼睛,全然没意识到谢元丞对这个称谓的纠结。 叶从意没忍住,第一回 笑得这般失态。 其实阿有将两人辈分喊岔了也算情有可原。叶从意重生后的身躯不过也才二八年华,而谢元丞已弱冠又余二载。蓟州县里成亲早的男子在他这个年龄,孩子确实都差不多跟阿有同岁了。 加之谢元丞素日里爱严肃着脸,不像叶从意一般惹人亲近,给阿有的感觉自然就多了几分父辈的距离感。 谢元丞不满地看她。 叶从意即刻收敛,端庄地向阿有纠正道:“这个人是姐姐的夫君,阿有要叫哥哥才对。” 阿有看着叶从意,有扭头打量了会儿谢元丞,花了好一会儿才消化了“夫君”的含义:“就像我阿娘和爹爹一样。” 叶从意:“对。” “那贵人哥哥也去!” 阿有说完,双手各牵一人,小短腿抡得飞快,哒哒哒往人群跑。 张阿婆远远就看见自家孙女儿牵着两位贵人蹦蹦哒哒跑过来的身影,赶紧转身端起盛好的两碗热粥,迈着颤颤巍巍的步伐迎上去。 一边走一边说着:“贵人舟车劳顿辛苦了,来喝碗粥填填肚子。” 叶从意和谢元丞拂不了老人家好意,同时伸手接过饭碗。 两个碗的边缘处都有不同程度的豁口,但对比其他人手中的碗,不难看出这已经是能挑选出来最完整的了,虽然破旧却十分干净。 阿有在一边咽口水。 叶从意见状,问:“你跟婆婆吃过了吗?” “吃了个馍。”阿有说,“奶奶说县丞夫人难得派一回白粥,一定要留给贵人尝尝。” 天灾之下,一碗普通的白粥都显得弥足珍贵。 谢元丞将手中的碗塞进阿有手中,张阿婆赶紧阻拦,道:“使不得使不得,今日的这粥里还有几颗咸菜哩!贵人们在京都肯定没尝过我们蓟州县的土咸菜,贵人要不是嫌弃的话,就尝尝吧。” 张阿婆清楚贵人们当然不可能缺这么一碗平平无奇的白粥,却仍将唯一的口粮留出来。她心里藏着小九九,就盼着在贵人面前混个脸熟。 ——叶从意他们赶了十几日的路,才终于从京都到蓟州县。行在前面的几辆马车拉的是人,后面几大车都是救灾米粮。 张阿婆眼尖,在她们下马车的时候就瞧见了。 藏着的小心思被叶从意一眼看出来,叶从意也不戳破,只说:“那就多谢婆婆的好意了。” 谢元丞还是没动,故意板着脸看阿有将白粥喝进肚子才罢休。 “对了婆婆。”叶从意吃完了粥,用绢帕擦着嘴问,“你们这些日子就是靠县丞夫人救济的吗?” “啊?”张阿婆反应了一瞬,说,“噢噢噢,对的对的。这些日子多亏有县丞夫人的接济,否则我们熬不到现在的。” 叶从意又问:“那你们县丞呢?” “嗐,”张阿婆撇嘴,说,“跑了呗。” “跑了?” “他吞了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害得蓟州县遭此等大罪,简直是十恶不赦!如今听说京都里来贵人了,害怕贵人将他问罪处斩,可不得跑了嘛。”张阿婆话里话外都是嘲讽,最后惋惜地说,“就是可怜我们县丞夫人被他扔下,为了替那个天杀的县丞赎罪,几乎把娘家家底都掏空了,那可是她爹娘过世时留给她后半辈子生活的呀。” 叶从意道:“县丞都抛下她不管不顾了,她还能为他做到如此吗?” 张阿婆说:“可不是呢。乡里乡亲谁不知道县丞对夫人并不好,还用夫人的钱到外面养相好的。可是我们县丞夫人一根筋,非要死心塌地地跟着人家。” 叶从意:“……” 她竟一时不知作何评价。 “我们县丞夫人心眼好,见不得乡里乡亲受苦受难。愿意把家产拿出来,花费精力去别处置换粮食来救济我们。”张阿婆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住,“可一开始大伙都把对县丞的怨气撒在县丞夫人身上,各种挑刺,还说什么两日放一回食是要故意饿死人。” 谢元丞抓住重点:“两日一食?” 张阿婆点头,说:“若是日日如此,再丰厚的家底也不够花呀。” 叶从意问:“食可有限?” “吃饱为止。”张阿婆说,“家中有稚童的还能多拿一些留至第二日。”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但总归第二日还是会饿,自然就有人不满。” 人性大多如此。 当有人肯给予的时候,总会有人不满足,觉得给的不够多,最后还要嗤上那么一句“假好心”。 “其实像我这种老骨头挨上几顿饿也不要紧。”张阿婆叹息,“可蓟州县里像我家阿有这般年岁的娃儿实在是太多了,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哪儿经得住饿。” “不会再挨饿了。”叶从意说,“我们从京都带了好些粮食,乡亲们能吃上好一阵子了。” 叶从意话才出口,谢元丞就已经过去吩咐随从准备架锅煮食了。 “吃什么吃!” 一个长相冶艳的年轻女子突然插嘴,说:“我说你们这些京都来的所谓贵人,还真是锦衣玉食惯了,一点常识都不懂吗?” 叶从意看她,只觉得声音有点耳熟。 “没药材的时候不知道上山可以去山上采。有粮食就要一股脑全吃了?”女子继续说,“懂不懂什么叫未雨绸缪?做决定能不能有计划一些?这阵子吃饱了,吃痛快了,那这阵子过了以后呢?朝廷要是不拨粮怎么办?难不成你们这些贵人跟着我们一起在这蓟州县饿死吗?” 女子的担心不无道理,她不认识谢元丞,只知道叶学海是京都来的一个官员,便潜意识觉得剩下的人仅仅只是叶学海带来帮忙到的家眷,而且这一群人十指不沾阳春水,帮不帮的上忙还得另说。 “饿不死。”谢元丞跟人交代完走过来正好听见女子最后一句话,“如今有粮食,不必扣扣搜搜让乡亲们肚子。” 女子看见谢元丞,显然怔愣一瞬,又迅速调整过来,不服气地说:“我就说你们有钱人就是脑子缺根筋,跟那个女人一样。” 她评价道:“人傻钱多。” 张阿婆不满地说:“你这颜丫头,对县丞夫人说话带刺也就算了,怎么在贵人面前也这样放肆?” 颜酉乜她一眼,说:“我说错了吗?匡兰月她哪里有一点脑子?” 她说罢又扫了谢元丞和叶从意一眼:“你们也一样。” 谢元丞脸色不太好看。 倒不是因为颜酉对他的态度,而且他不喜欢有人在叶从意面前出言不逊。 叶从意察觉到谢元丞细微的面色变化,握住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 叶从意问颜酉:“此话怎么说?” 颜酉:“什么话?” 叶从意道:“为什么说县城夫人和我们……没脑子。” 颜酉刚想说,看见谢元丞在一旁黑着脸就莫名一怵,住了口。 叶从意捏了一下谢元丞的手心,说:“你别管他,继续说就是了。” 颜酉有些犹豫:“那我说了,他不会把我拖下去砍头吧?” 叶从意笑:“他看起来会吗?” 颜酉缩了缩脖子:“会。” 叶从意说:“放心说吧,有我在呢。” 颜酉眯着眼,视线在两人之间转了转,确定叶从意才是那个做主的以后索性放开了胆子,说:“你往人群里看一眼。” 叶从意依言照做。 “肉眼望去,能看见多少四肢健全却瘫在原地不肯动的人?”颜酉问。 叶从意如实说:“挺多。” “我数了。”颜酉说,“一共有六百七十九人。” 颜酉:“这里一共就千把人,除去一半的伤患和孩童,还剩这么多健全人,他们什么都不做,无思无想日日躺在这里等投喂。” 叶从意神色复杂地看过去。 “有手有脚为什么要在这里混吃等死?因为她他们知道匡兰月这个冤大头会来给他们送吃的。”颜酉有些头疼地说,“我这刚把匡兰月这边劝好,让她每两日再来送次食,饿饿那群好吃懒做的人。还没过多少日子呢,你们又来整这一出。这不是傻是什么?” 叶从意和谢元丞同时看她。 这女子生长在蓟州县,对于蓟州县的民情看到的层面确实比他们看到的要多。 颜酉继续嘟嘟囔:“不过你们可比匡兰月强多了,她不止人傻钱多,眼还瞎。” 她又扫了眼谢元丞,才看着叶从意,说:“你眼神可比匡兰月强了不止一星半点。” 叶从意好奇道:“你是县丞夫人的什么人啊?” 她不似张阿婆等人唤人家“县丞夫人”,而是直接叫名讳,话里话外多少都带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看起来关系匪浅。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5节 “或者我换个说法,”叶从意说,“你与县丞夫人是什么关系?” “哦,”颜酉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豪爽地说,“我就是张阿婆说的县丞养在外面的那个相好的。” 叶从意:“?” 谢元丞:“……” 第十四章 周遭连空气都凝固了几息。 张阿婆比叶从意二人还要震惊,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你说什么?这话可不能瞎说啊!” 颜酉却道:“阿婆,我没瞎说。做了就是做了,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这话一出便犹如晴天霹雳,张阿婆嘴唇翕动,半天只憋出一句:“你这……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说完便像是难以接受,看了颜酉好几眼,然后带着阿有头也不回地拂袖走了。 “你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叶从意犹豫着问。 “没有。”颜酉找了块空地坐下去,坦然地说,“我故意的。” 叶从意:“……怎么说?” 颜酉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叶从意坐下再慢慢聊。 叶从意往那边挪了两步,手腕被谢元丞轻轻一扣,她顿住步伐看过去。 谢元丞已经将外衫脱下来塞进她怀里,叮嘱道:“地上潮湿,垫垫。” 叶从意点点头。 谢元丞又说:“你们先聊,我去岳父那边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 “好。”叶从意眉眼带着笑,说,“夜里凉,你记得去马车里找件外衫罩上。” 谢元丞点着头,留了个背影给叶从意,贴心地把说话空间留给原地二人。 看他走远后,叶从意这才走到颜酉身边,把谢元丞给她的那件外衫折了几道铺在地上,还让颜酉跟她坐一块。 颜酉轻捻一下外衫的布料,又十分有分寸感的迅速松手,最终也没坐上去,只感慨说:“这么好的料子直接就给你当坐垫……我最初还道你和旁人一般庸俗,只看中男人皮相就愿意嫁过去与其磋磨一生。却不曾想你确实是个眼光高的,挑选的夫君对你是真的很不错。” 叶从意忽然就想到了谢元丞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关怀和纵容,颔首道:“是很不错。” 眼光不错,谢元丞更是不错。 “不过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以你的样貌配他是绰绰有余。”颜酉突然又说。 叶从意:“我没……” “扯远了,”颜酉打断道,“说回正题吧。” 叶从意作洗耳恭听状。 颜酉捡了一根枯树枝,在地面上圈圈画画。叶从意定睛看了好半晌,最后确定颜酉是在画着玩儿。 “我原本揽芳阁的一个琵琶女……”颜酉一边画一边说,“揽芳阁你知道吧?” 叶从意正想摇头,又听见颜酉已经替自己回答:“你应该不知道。那里表面说得好听,是官僚富绅们的议事阁,其实本质上就是一个秦楼楚馆,风月场所。” 叶从意:“大约能猜出来。” 颜酉:“而能进揽芳阁卖艺的技人一般要满足两个条件。” 叶从意问:“什么条件?” 颜酉说:“第一是容貌姣好,第二是耳有聋疾。” 叶从意大致明白了。 在一旁伺候的人耳朵听不到,他们才能旁若无人地讨论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说:“你耳力甚佳。” 颜酉点了点头,说:“我是那一批技人里面容貌最出挑,琵琶技艺最好的。揽芳阁的东家看好我,想让我当摇钱树,就替我将此事遮掩了下来。” “然后你听到了一些事情。”叶从意推测着,“同那位县丞夫人有关?” “是。”颜酉折断手中枯树枝,“却不止。” 叶从意认真地看她。 颜酉说:“买卖官职,私吞官粮,冤假错案……太多了。” 叶从意眉头紧锁。 “我人微言轻,有心无力,官场政事管不了。”颜酉抱憾地说,“却想在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上帮一帮同为女子的匡兰月。” “帮她什么?” 颜酉把枯树枝扔了半截出去,说:“匡兰月的父亲是蓟州县远近闻名的大善人,生前扶弱济贫为乡亲们架桥铺路做了不少好事。冯立果就是为着匡员外的好名声才娶了匡兰月。” “可他人心不足蛇吞象,贪图的不只是名声,还想私吞匡兰月父亲留给她的家产。” “怎么个私吞法?”叶从意其实已经猜了个大概,却还是想问上一问。 颜酉冷笑:“让匡兰月神不知鬼不觉的死了,就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她父亲留下的家产。” 叶从意:“你救了她?” 颜酉:“对。” “可她不信。”颜酉又说,“非但不信,她还觉得我贪冯立果美色,在挑拨她们夫妻感情。” “美色”两个字被颜酉说得咬牙切齿她继续说:“还说什么只要冯立果不给她休书,她说什么也不会离开他。” 叶从意:“……所以你故意接近冯立果,就是为了县丞夫人说的休书?” 颜酉诚恳地点头:“稍微使了点手段。” 叶从意:“……” 她心说那你思路也挺清奇。 “可奈何匡兰月油盐不进。”颜酉烦躁地说,“她后来找到我,让我劝说冯立果,说她愿意二女共侍一夫。” 叶从意无语凝噎:“后来呢?” 颜酉摇头:“没有后来,不久之后蓟州县就这样了,冯立果怕上头治罪,一早就溜没影了。不过我觉得冯立果压根就没跑远,八成是被匡兰月藏起来了。” 叶从意神色一凛:“可以确定吗?” 颜酉微微点头:“八·九不离十。” “颜姑娘,听你方才所言,你与县丞夫人之间应该并没有交恶对吧?”叶从意若有所思。 “没有,匡兰月除了遇上冯立果的事情上的时候眼瞎和脑子不太好使以外,其实还是个挺好的人。”颜酉诚心地评价。 “那这样。”叶从意当下拍案决定,“明日能不能劳烦你带我去见一见她?” “你见她做什么?”颜酉疑惑,又很快反应过来,“要抓冯立果?” “对。”叶从意说,“此等残贤害善,鱼肉乡里之辈,不能轻易宽恕。” “我带你去也没用。”颜酉无奈地说,“依照匡兰月的性子,她根本不会承认也不会让你见冯立果的。” 叶从意却道:“无妨,到时我自有办法。” 暮色在交谈间逐渐降临,天暗了下来。两人敲定好第二日行程,就各自告了别。 叶从意去找谢元丞的时候,后者还在忙活着搭营帐。四五月的天气总是变化多端忽冷忽热,夜里阴寒,谢元丞却带着满身汗。大概是热的,他没听叶从意的话重新拿件外衫穿上,依旧还是离开时那副打扮。 叶从意倒了碗凉茶在一旁耐心候着,谢元丞干活间隙余光瞥见叶从意的衣袍,加紧把手里的事情忙完,才用手背抹着汗朝叶从意的方向走过去。 他没有接过叶从意手中的茶碗,就着叶从意端茶的姿势将凉茶一饮而尽。 喝完后才问:“聊完了?” 叶从意点头,拿出绢帕替谢元丞擦额上沾染的灰:“累着了?” 谢元丞也点头。 他说:“毕竟我体弱多病。” 叶从意哼笑一声,手指隔着绢帕点了一下谢元丞的额头:“贫。” “不贫了。”谢元丞嘴角也挂着笑,说,“营帐已经搭得差不多了,但数量远远不够,勉强能让这里的老弱妇孺挤挤。今晚得劳烦夫人委屈委屈,同我在马车里将就一晚。” 叶从意说:“有地方可以栖身就很好了。” 毕竟在灾区,各种条件都比较简陋,两人简单洗漱后回到赶路的那辆马车上。叶从意精简地跟谢元丞说了一下蓟州县丞的情况,告知他自己明日要跟颜酉去会一会匡兰月。 谢元丞表示要和她一起去。 “你确定要掺和吗?”叶从意提醒,“若只有我一人去,我可以以叶侍郎之女的身份,为父解忧去处理这些事情,但你不同。” “谢元丞,你白日递过奏折,已经违背当初不参朝政的意愿。冯立果吞粮一事牵扯的利益关系错综复杂,你一旦参与其中,日后再想脱身就难了。” 谢元丞却道:“我怎么不同?” 谢元丞继续说:“夫人你是为父分忧,我心忧爱妻,哪里不同?” 叶从意凝眸看他,觉得他有些不可理喻。 谢元丞从对面挪过去跟叶从意并排,脑袋一歪,靠在叶从意的肩上,说:“正是因为这里里外外的关系盘根错节,我才不放心你一人前去。” 叶从意神色稍缓。 过了须臾,她说:“可你若参与其中,我怕……” 她怕谢元丞无论无何也摆脱不了前世的命运最终还是要折在这一场与他无关的皇权角逐里。 谢元丞左手伸过去揽着叶从意的肩,轻轻拍着,说:“来蓟州县的只有岳父岳母和我们几人,京都的人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看着这边。事情什么时候处理,怎么处理,被谁处理,这都由我们说了算。” “只要我不承认,谁也别想认定冯立果一案的结果会跟我有关。” 叶从意了然:“除非皇城里的人承认他们派了人来监视我们。” “对。” 谢元丞就是拿准了这一点。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6节 任何带了脑子的人都不会堂而皇之地承认自己在别人身边放了眼线。 “那这项功劳你不领,我父亲必然也不会冒领。”叶从意猜测,“莫非你早已筹划好让什么人来做这个表面功夫?” 谢元丞笑道:“果然。” 叶从意:“嗯?” 谢元丞:“夫人知我甚深,不妨猜猜。” 谢元丞素来爱跟她打哑谜,而叶从意亦经常一猜就猜中他心中所想,简直心有灵犀到了一种可堪说神奇的地步。 她想了想,片刻后,笃定地说:“丰王。” 第十五章 谢元丞绞了一缕叶从意肩上散落的发丝在手上把玩,闻言轻轻抬眸:“为什么猜他?” 叶从意不答,反问道:“没猜对吗?” “倒是没错。”谢元丞说,“只是我想听听夫人的见解。” 叶从意把他的头从肩上推开,挑眉微笑道:“巧了,我也想听听夫君你的想法。” 这还是叶从意重生来第一回 唤谢元丞作夫君。 二人对脸相看一阵,谁也没有率先说话。不知怎的,两个人都好似被戳中笑穴,憋了又憋,最终还是谢元丞先破功笑出声。 叶从意也跟着笑。 过了一会儿,叶从意望着马车顶端,说:“丰王有反心。” 谢元丞随着她的视线抬头看,也望着马车顶端,说:“他历来不甘平庸,存此心思已久。” 叶从意说:“除你以外,他是最适合坐那个位置的人。如若不是当初先帝遗愿,你扶他上位将会是朝臣心之所向。” 谢元丞不知道在想什么,他默了一瞬,说:“大渊传承,嫡庶有别,先立嫡再立长。” 叶从意轻嗤一声:“民生面前,都是屁话。” 谢元丞笑应着:“是啊,都是屁话。” 谢修齐从小娇惯,践祚后于社稷无功。谢元丞原以为,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凭一己之力将这根长歪了的苗子掰正,可事实告诉他,已经被蟊虫腐蚀根部的秧苗,无论他费多大的心思去扶正都是徒劳。 他上辈子鄙薄觊觎帝位的丰王,觉得这个长侄心术不正,就算有再大的能力坐上这个位子也不是正统。 可如今却改变了当初的看法。 只要于民生有益,明殿高堂何人来坐,都没有任何分别。 “谢修贤身为皇长子,野心很大。”谢元丞说。 叶从意点着头:“可他的能力能匹配得上野心。” 谢元丞揽着叶从意在马车里铺的氍毹上躺下,说,“所以我愿意卖他个人情。” 叶从意挣脱谢元丞的怀抱,侧躺着撑头看他:“冯立果?” “夫人不妨再猜上一猜,这冯立果背后能牵扯出谁?” 叶从意猜道:“太后党羽?” 谢元丞:“是也不是。” 叶从意又猜:“安国公?” 谢元丞点头:“虽不是嫡系,但他们之间的利益却休戚相关。” “你从何得知?” “出发蓟州县前几日,我暗中着人调查过。” “我父亲知道吗?” “未曾告知。” 马车内的空间实在狭小,这么撑着头有些累人,叶从意干脆躺下来,说:“不告诉他也好,这事儿明面上咱们都不参与,免得被拿住话柄日后不好脱身。” 氍毹和褥子都是临时铺的,马车实在算不得安枕之处,叶从意不断调整睡觉姿势,想找个更舒服的睡姿。 她从小有个毛病,离了枕头便不得安歇,于是无论怎么翻来覆去都不觉得舒服。 谢元丞见状,把手臂伸过去垫在叶从意头下。叶从意才终于舒服了,心安理得的将谢元丞的手当人体软枕。 “脱身离京一事可以提上日程了。”谢元丞等叶从意躺舒服了,接着续上刚才的话题,“蓟州县的事宜处理完以后,我就先安排岳父岳母去贡城封地。京都的事我们不参与,谁要要争权谁要夺位以后都与我们无关了。” 叶从意却还有疑虑:“当真能顺利离开吗?” 谢元丞反问:“为何会这么想?” 叶从意道:“我只怕到时候未必能如你我所愿。” 谢元丞轻笑:“冯立果这个人情,我可不是白送给谢修贤的。” 叶从意立马反应过来:“你与他做了交易?” 谢元丞另一只手替叶从意掖了下被角,说:“离京之前,我给他修了一封书信。” 叶从意怔愣一瞬。 她没想到谢元丞居然已经在暗地里谋划了这么多事。 “他若想夺位,最需要的无外乎两种东西。”谢元丞解释说。 叶从意心有沟壑,一点就通:“权势和民心?” 谢元丞弯着嘴角点头。 “你将二者都打包送到他门前。”叶从意了然地笑了笑,说,“这么大一份礼,我想没人会不愿意收。” 正如谢元丞所说,冯立果与安国公休戚相关,若顺利将他治罪,安国公一脉必受重创。而安国公隶属太后一党。一旦被重创,必定得花费不少时日才能得以喘息,而丰王便能趁此机会建立起自己在朝中的关系网。 再者,谢元丞此行并没有暴露身份,他以丰王的名意悯恤蓟州县灾民,暴虐无道的君主和下恤百姓的藩王一经对比,民心自然会有所偏颇。 权势和民意,二者都被谢元丞作顺水人情送了出去,丰王没道理不收。 谢元丞最爱跟叶从意说话,因为叶从意最懂他的心思。他思考了一瞬,实在找不出什么字词来表达心中所想,最后文绉绉来了一句:“汝乃吾腹中蛟鲔也。” 叶从意愣了一瞬,才消化他话里的意思。抬手一拳抡在他肋下,笑骂道:“好端端骂什么人,你才是蛔虫。” 谢元丞吃痛,胳膊一弯,顺势把叶从意圈进怀中,相拥而眠。 * 次日清晨。 叶从意被马车外“笃笃笃”的声音吵醒。 谢元丞睡得正香,她挂心谢元丞昨日帮忙搭营帐累得不轻,有心让他多睡会。于是轻手轻脚地起身,套了件外衫就下马车就查探情况。 谁料下马车后根本没看见任何事发生,她不掉以轻心,在马车附近绕了一圈,然后看见颜酉拿了根小木棍,探头探脑地在其它马车壁沿上敲。 “笃笃笃……” 颜酉敲得十分专心,丝毫没察觉叶从意靠近。 “颜姑娘,你在做什么?” 颜酉被突然冒出来的询问声吓了一跳,连连退上好几步才勉强站定。 她惊魂未定地拍着心口,说:“你怎么走路没声儿,跟做贼似的,吓死我了。” 叶从意好笑道:“颜姑娘你这一大早的来敲马车的行为,应该比我更像贼吧。” 颜酉长吐一口气,总算缓过来:“还不是为了找你,我大清早特意拉了个乡亲起来问她你夜里歇在哪儿,她说贵人们歇在马车里。可这里这么多马车我哪儿知道你在哪架上,只能一个一个敲咯。” 叶从意看了眼一路并排的马车:“……你一路敲过来的?” “嗯啊。” “没吵醒别人?” “吵醒了吧……” 叶从意依稀记得叶夫人有挺重的起床气:“没挨骂?” 颜酉颓然点头:“挨骂了,听着像是你娘的声音。” 叶从意:“……”果然。 她问:“你这个时辰来找我做什么?” 颜酉想起正事来:“你昨日不是说要去见匡兰月嘛。” 叶从意看了看天,蒙蒙亮,太阳刚从山头露出一线:“现在去吗?” 颜酉点头:“对,我昨晚临睡的时候才想起来今日是四月二十三,是匡兰月爹的忌日,她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去缙州县上香祭祀,住上个把月才会回来。我怕她会趁此机会把冯立果悄悄带走。” 叶从意道:“那走吧。” 她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把谢元丞叫起来,毕竟昨日答应让他同去,担心自己只身前往谢元丞会担心,又想着时辰还早想让谢元丞多歇会。 迟疑间就看见谢元丞已经穿戴整齐牵着两匹马慢悠悠踱过来了。 “走吧夫人。” “什么时候醒的?” “你下马车那会儿。” 谢元丞睡觉有个习惯,不管天气多热他都爱搂着叶从意睡觉,一旦叶从意起身,他立刻就会转醒。这件事叶从意也知道,只是没想到他这回睡得那么沉,习惯却依旧没有改变。 叶从意扭头问颜酉:“会骑马吗?” “会倒是会。”颜酉说,“你夫君也要去吗?” 叶从意还没说话,谢元丞抢先回答:“嗯,我离不开她。” 叶从意嫌弃他肉麻,睨他一眼,说:“他去能派得上用场。” 颜酉没意见了,她挑了匹脾性比较柔顺的马跨坐上去,正想问两匹马不够骑怎么办,扭头看见谢元丞骑在马上,俯着身子跟叶从意说话,没说两句就将人抱在怀中捞上马。 颜酉:“……”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7节 她就多余操这心! “劳烦颜姑娘带路吧。”叶从意隔空喊她。 谢元丞随着叶从意话音向颜酉方向礼貌颔首。 意思是麻烦了。 看着这俩人妇唱夫随,颜酉不禁失笑。双腿一夹马腹,挥着马鞭率先走了。 谢元丞赶紧打马跟上。 * 匡兰月的住所在城郊,距离叶从意她们扎营的地方不过十数里地,三人骑着马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这地方占地面积大,看着像个库房,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以及房梁构造的原因,居然在这次严重的地动中幸免于难。 “这地方偏,一般人寻不到这里。”颜酉下马后在前面带路,边走边向叶从意介绍,“匡兰月拿着家产去别的县里置换了不少粮食。” “她是个没心眼的,不知道防人,蓟州县正乱,大伙都在饿肚子,也就她敢把这么多粮食往县里拉。被那些人瞧见后,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好在我提前得知消息才能拦住她,让她趁夜把东西运到这里来了。”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门口。 叶从意已经从颜酉的话语里大致推断出了匡兰月的性格,秉性纯良但少女时期被她父母保护得太好,未经俗事所以毫无防人之心。 颜酉伸手敲门,不多时,从门后探出来个圆滚滚的脑袋。 她没瞧见颜酉身后的人,只故作凶巴巴的模样瞪着颜酉:“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了立果不在这里,我是不会让你进去见他的!” 门外三人:“……” 第十六章 “唉,我是真不明白你一个好姑娘家为什么非要纠缠有妇之夫。” 匡兰月语气有些许无奈,大概是教养的原因,哪怕来人在她潜意识里是来抢她夫君的,她也并没有将来人拒之门外。 但她一直垂着头,叶从意看不清她的容貌,却能从说话的语调和声音感觉出,匡兰月这个蓟州县的县丞夫人年纪应该不大。 因为她的声音很有叶从意上辈子及笄年岁时候那种未经世俗的朝气与天真。 “你就打算一直让我们干站在门外么?”颜酉问。 匡兰月倏地抬头:“你们?” 她这才看见了颜酉身后的叶从意和谢元丞:“二位瞧着眼生呢。” 叶从意这下可以肯定,匡兰月是真的年纪不大,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跟叶从意现在的年龄也算相仿,但叶从意好歹也是活过两辈子的人,见识和阅历都不知道要比现在的匡兰月高出多少。 她向匡兰月拘礼,笑得一脸和善:“我们才从京都来这儿,县丞夫人自然瞧着眼生。” 匡兰月一听“京都”就一脸警觉。她“啪”的一下把门关上,给颜酉喂了个闭门羹。 颜酉:“……你好端端的又发什么癫?” 匡兰月隔着门板喊:“立果说京都来的人都是要摘我和他的脑袋的。” 叶从意和谢元丞对视一眼。 大渊可不搞连坐这一套。 冯立果摆明了就是自己怕死,才连哄带骗地央匡兰月收留自己。 毕竟他冯立果风流的名声在外,匡兰月在蓟州县百姓的眼中还是个被丈夫抛弃的可怜虫,除了相熟的人,旁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是匡兰月将冯立果私藏了起来。 “谁要摘你脑袋了?”颜酉踢了一脚门,“这两位京都来的贵人是来帮你的。” 她说完还怕匡兰月不信,又说:“你信我,我不会害你的。” 屋门“吱呀”一声开出一道缝,匡兰月的头又探出来,她反驳道:“不会害我,你还抢我夫君?” 她说完没再看颜酉,反而开始仔细打量起叶从意来,却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给旁边的谢元丞。 “你长得这么好看,不会也要来跟我抢夫君吧?”匡兰月缩着头试探性地问。 叶从意:“?” 她说什么?抢谁? 颜酉悄没声儿地翻了个白眼:“人家有夫君,不知道比你的夫君长得好上多少倍,也就你这种有眼疾的人才会看上冯立果。” “我不信。”匡兰月说。 颜酉脚下一挪,顺带把叶从意也拉开几步,露出在后面未发一言的谢元丞:“你自己看。” 匡兰月身子往外探了些,手却还留在身后扒着门,生怕一个没留神颜酉就会溜进去一般。 她目光定在谢元丞身上看了好一会儿,最后竟然把拦门一事抛在脑后,直接出来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几下谢元丞的脸。 见人用这样动手动脚地对谢元丞上下其手,叶从意多少感觉有些不自在,一看谢元丞已经开始面露不虞,隐隐要发火的模样。 她脚步一错,不着痕迹地拂开了匡兰月的手挡在谢元丞面前,刚要说话,就听见匡兰月发自肺腑的评价。 “差远了。”匡兰月说,“这位姐姐的眼神不怎么样,选的夫君比我的差远了。” 三人又:“……” 谢元丞其人,不说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怎么也称得上一句丰神飘洒,器宇轩昂。至少叶从意两辈子都没见过有人相貌能出其右。她这才不得不相信颜酉的话,怀疑起匡兰月的审美来。 叶从意表情堪称裂开,颜酉见状叹了口气,颇为无奈地对叶从意说:“她就这样,你别搭理她。” 气氛稍微有些许尴尬。 谢元丞似乎是不想再继续这个毫无意义的话题,开口道:“冯夫人,我夫妻二人确实寻冯县丞有要事,还望你行个方便。” 匡兰月道:“你们真的不是来砍我们的头的吗?” 谢元丞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地说:“不是。” 毕竟他要摘的只是冯立果的项上头颅,跟她匡兰月说的“们”可没关系。 匡兰月依旧持怀疑态度:“那你们找他有什么事?” 颜酉插嘴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他不在你这吗?” 匡兰月:“你别说话!” 说完又两步跑进屋门当起门神,只留了个头在外面与几人交谈。 油盐不进。 颜酉白她一眼。 叶从意反应迅速,撤了个借口:“为朝廷派发的赈灾粮而来,这事想必冯夫人也知道。” “知道。”匡兰月实话实说,“这事确实是立果做错了,害那么多百姓受灾,他应该受到惩罚。” 日头已经完全升起,这所库房坐北朝南门开于东,日光直射进门,晃得匡兰月睁不开眼。叶从意个子比匡兰月高出大半个头,后者又因为拦门一直保持着半弓着腰的姿势,看起来显得更加娇小。 叶从意背着光走了几步,有意无意替匡兰月挡了刺眼的阳光,将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谢谢。”匡兰月这才将眼睛勉强睁开,继续说,“立果私吞赈灾粮一事,我也是前段日子才知道的。两位京都来的贵人,我发誓,如果我一早就知道的话,我一定会拦着他,绝对不让他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来的。你们信我啊。” 叶从意“嗯”了一声,说:“我们都信你。” 叶从意自然相信匡兰月的话。 从匡兰月远离掏空自己的私产来救济灾民,就可以看出这位冯夫人明显跟冯立果不是一条道上的人。 匡兰月咬着下唇,说:“如果我带你们进去见立果,贵人能答应我饶我们一命吗?” 没救了,这人彻底没救了。 颜酉在一旁听得没忍住,又翻了个白眼。 这回是光明正大地翻。 叶从意没说话。 冯立果私吞赈灾粮,害死了不知多少百姓,别说只是普通问斩,哪怕将他千刀万剐处以极刑都无法弥补蓟州县民受到的伤害。 冯立果该杀,这是毫无异议的一件事。 而谢元丞与丰王做了交易,所以冯立果一事他们决计不会涉及过深,到时候丰王那边派人过来,也一定会杀了冯立果以威慑安国公一脉。 退一万步说,就算冯立果有法子将功折罪让丰王这边的人看到他的利用价值饶他一命,安国公也决计不会放过他。 冯立果必死。 这一点毋庸置疑。 叶从意从来不是什么滥好心的性格,她不会为着旁人的三言两语就心软饶恕一个该死的人。 她此番前来的目的也是为了让冯立果吐出那些被他私吞的粮食,也能算他死前赎罪。 冯立果命如草芥,可匡兰月确实算是冤枉。 所嫁非人,为了替丈夫赎罪几乎散尽家财。 她不会让一个心存善念的无辜人受难。 可眼下有更要紧的事,只能先逼骗一番匡兰月。 叶从意看了眼谢元丞一眼,谢元丞立马会意,问道:“冯夫人知道冯县丞将私吞的那些粮食藏在哪儿了吗?” 匡兰月摇头:“我用尽了手段,问不出来。” 谢元丞道:“若我们能想办法从冯县丞口中套出赈灾粮的下落,或许能将功补过,保你们其中一人性命。” 匡兰月皱眉:“只能保一人么?” 谢元丞铁面无私:“嗯。” 叶从意适时开口道:“我夫君的意思是能保下冯夫人你一人。冯县丞做的错事太多,连累上千名蓟州县百姓,朝廷律法不会饶恕他。你与他虽是夫妻,却并算不得同气连枝,保你一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叶从意唬起人来还挺像那么回事。 谢元丞不动声色地扯了下嘴角。 匡兰月在做思想斗争。 颜酉在一旁看得上火,她生怕以匡兰月的脑子会说出什么放弃自己保全冯立果的屁话。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8节 她正欲开骂,想骂醒匡兰月这个死脑筋的,就听见匡兰月开口。 她纠结了没多久:“那说好了,摘他脑袋的话就不能摘我的了哦。” 三人再一次:“……” “那我带你们进去见他。”得知自己小命保住了以后,匡兰月语气都轻松了起来。 叶从意跟颜酉眼瞪着眼。 叶从意:你确定她是你说的那个匡兰月? 颜酉:不知道你别问我。 几人跟着匡兰月进了库房。 库房堆积了很多东西,里面空间很大,存放着粮食米面,甚至还有几垛干枯的稻草。虽然显得杂乱,却能够一眼就望到头。 叶从意并没有在这个空间内看到除他们之外的第五个人。她还在思考着莫不是有什么密道一类的隐蔽之所,就见匡兰月三步并做两步走到一垛稻草前,“唰”的一下掀开,露出草下藏着的真容。 叶从意定睛看清,这画面不可谓不惊悚。 ——一个四肢被缚得死死的男人,鼻青脸肿毫无意识地趴在一块一人宽的木板上,木板旁边还放着一双鞋垫,还有一副碗筷。本就油脂肥实的男人青肿着脸,趴在木板的这个场景,活像过年时待宰的肉猪。 匡兰月却咧着嘴像叶从意一笑:“你看,我就说立果的样貌比你夫君好看吧?” 颜酉朝叶从意递了个眼神。 你看我没骗你,我就说她一叶障目,眼盲心瞎吧。 叶从意:“……” 看出来了,确实眼瞎。 第十七章 颜酉随着匡兰月的话音凑过去,低头辨认好一阵才确定面前这个死猪一般的男人就是冯立果。 冯立果本来就生得脑满肠肥,颜酉私下里给他取了个“猪头三”的诨号,现下看来,颜酉只觉得这诨号没白取。 可是匡兰月不是将这死猪视若珍宝么?怎么会任由他变成这个德行? 她不禁疑道:“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 叶从意更疑惑。 眼前的这个匡兰月跟颜酉说的匡兰月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噢,这个啊。”匡兰月无所谓道,“我干的。” 颜酉嘴角一抽:“具体干了什么?” 匡兰月坦然道:“拿鞋垫子抽他了。” 叶从意眉心一跳,几乎和谢元丞同步将目光移向冯立果身边放着的那双鞋垫。 “这双鞋垫还是我前不久新纳的呢。”匡兰月蹲下身,拿起鞋垫在手心掂了掂,说,“我阿爹最喜欢这个花样了。” 颜酉瞠目结舌:“生生抽晕了?” “不是,”匡兰月摇头,“我给他下了药。” 颜酉:“?” 叶从意还是头一回见这种场景,不禁去看谢元丞是什么态度,只见谢元丞神情没太大波澜,看着像在思索什么事。 颜酉捏了捏眉心:“你不是喜欢他喜欢得紧吗?怎么会舍得打他,还给他下药。” 对于匡兰月是像被下蛊了一般痴迷冯立果这件事,颜酉这些年来已经开始慢慢消化,甚至觉得只要是她匡兰月,为冯立果做出什么事都不足为奇了。而现在匡兰月态度的转变,反而让她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匡兰月默了一瞬,然后理所当然地说:“不耽误啊。” 颜酉:“什么?” 匡兰月解释说:“立果做错了事,害那么多无辜百姓丧命,本来就应该受到惩罚的。拿鞋垫子抽人是我跟我爹学的,我小时候做错事,我爹都是这样拿我娘纳的鞋垫打我手心的。” 三人再次沉默。 这匡兰月看着好像脑子有根筋不通,居然还能分得清什么叫奖惩有度,不会偏私。 “而且我问他了。” 叶从意:“问什么?” 匡兰月说:“我问他把朝廷派下来的粮食放在哪儿了,他不肯说,我生气才打他的。” 感情她一开始说的用尽手段也没问出来是这么一个手段? 颜酉紧跟着问:“那下药是怎么回事。” “谁让他想跑来着。”匡兰月说得理直气壮,“我为他做那么多事,还替他挨骂。之前我去给乡亲们送粮食的时候,他们都向我吐口水还拿小石子砸我。我这不都是为了替立果赎罪才去的么,可他不领我的情,骂我蠢就算了,居然还想一个人跑。” “那我哪儿能由着他。”她说着还瞥了颜酉一眼,“他要是跑了,万一哪天又带个姑娘回来,我找谁说理去 ” 颜酉:“……” 得了,换汤不换药,还是那德性。 颜酉尬笑一声:“你这药劲儿还挺猛。” “那可不,给他把药下在吃的里面了 ”匡兰月自豪地说,“一开始我端药碗给他喝,捏着鼻子都灌不进去呢。放在饭里面,他饿了自然就会吃。” 颜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 匡兰月话还没完:“而且他还想骗我,前几日还说要跟我去缙州县去祭祀阿爹。可我与他成婚这三年来,他总是说公务繁冗从来都没去过。再说了,我记得他去年年末的时候就说过要重新修缮阿爹的陵墓,现下肯定还没完工呢,这怎么好去打扰阿爹呢。” 谢元丞安静听了半晌,听到修缮陵墓的时候忽然灵光一现。 叶从意也从匡兰月的话语里发现了什么。 朝廷的赈灾粮是什么时候派来蓟州县的? 不正是去年年末嘛! 按照匡兰月的话来说,冯立果从来不去祭祀老丈人,可见他根本对匡兰月的阿爹不上心,又怎么会这么好心地突然替他修缮陵墓? 若是以这个由头让手底下人扮做工匠往里面倒腾被他私吞的官粮,岂不是能直接神不知鬼不觉的瞒天过海? 这其中必定有鬼! 叶从意与谢元丞心有灵犀,对视一眼就能明白对方心中所想。 蓟州县的陵墓,无论如何都得去一趟。 叶从意正色,认真地看着匡兰月,说:“能不能劳烦匡姑娘,带我们去一趟蓟州县。” 匡兰月怔神,不自觉感慨道:“好久没人叫我‘匡姑娘’了。” 自从她与冯立果成婚后,旁人都是唤她“冯夫人”“县丞夫人”之类,很久都没听过“匡姑娘”这三个字了。 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叶从意突然改称呼,过后却仍纠结道:“你要去我阿爹的陵墓么?” 叶从意点头。 匡兰月不是很乐意,说:“可是我阿爹的陵墓还在修缮呢,我们这样过去会打扰他安宁的。” 叶从意说:“匡姑娘有一年没去看过你父亲了吧。” “嗯。” “那你现在要是突然过去,他九泉之下知道以后,肯定会很开心的。” “真的?” “真的。” 匡兰月眼睛冒着光,兴奋地说:“那我们即刻启程!” 她说着便跑去收拾东西。 颜酉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搞得云里雾里,她疑惑地问叶从意:“神神叨叨的,怎么突然要去祭拜匡兰月的爹了?” 叶从意不过多透露,神秘地说:“就是忽然想去拜一拜。” 颜酉压根儿不信:“拜什么?求匡员外在天之灵保佑蓟州县百姓免受灾祸。” 叶从意敷衍地说:“对啊。” 察觉到叶从意故意藏话,颜酉懒得跟她说了。 大约过了小半柱香,匡兰月收拾好东西背着包袱小跑过来,一边跑还一边说:“带着立果一起去。” 叶从意本来也没打算把冯立果一人放在这个库房,点头说:“好。” 颜酉显然不赞同,嫌弃地说:“带他去做什么?而且我们只有两匹马,带不上这个累赘。” 匡兰月思考一瞬,说:“那我们骑马,把他拉在后面好了。” 颜酉:“……那不得拖出一地血?” 匡兰月说:“笨啊,屋外有板车,把他放那上面不就好了。” 颜酉心绪复杂,她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有人用“笨”字来说她,而且说这话的人居然是匡兰月。 叶从意见颜酉吃瘪,嘴角微微上扬。她用手拐了一下身旁的谢元丞,谢元丞立刻懂她的意思,转身就去屋外找匡兰月说的板车去了。 谢元丞是实干派,没多久就进来,向叶从意邀功道:“好了。” 叶从意毫不吝啬地表扬:“动作挺快。” 说完又向冯立果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带着一抹坏笑对谢元丞说:“劳烦夫君了。” “……” 谢元丞其实不乐意搬这看起来要死不活的冯立果,但为着叶从意这句“夫君”,还是硬着头皮去做了。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把冯立果扛起来,只是单手拽着冯立果裤腰带,把人拖拽出去。 冯立果被装上板车以后,叶从意递了块绢帕给谢元丞擦手:“死沉吧?” 绢帕被叶从意特意找水缸浸湿过,擦起手来更干净,谢元丞接过帕子,说:“” 说话间,匡兰月抱了一摞稻草出来,“啪”的一下扔盖在冯立果身上将他挡住,但冯立果身形太壮实,没完全盖住。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19节 这时,颜酉也从库房里抱了一摞草出来,又叠扔在匡兰月放草的位置,这下才完全盖严实。 几人跨上马,两两同乘。 马鞭一扬,马蹄在原地掀起一阵尘土,眨眼就奔出去了。 * 叶夫人天没亮就被颜酉敲醒过一次,她操着方言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倒头又睡了。等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巳时,而叶从意和谢元丞皆没了踪影。 她在扎营处找了几圈都没看见两人,正要向人询问,几人驾着马回来了。 她看着四人的架势,又斜了一眼马后面拖着的板车,问:“大上午的干什么呢?” 谢元丞一早就想好了借口,说:“从意认识了两位姑娘,觉得一见如故。听她们说缙州县的景色和民风不错,想着既然来了蓟州,跟那里离得近,就过去游玩几天。” 叶夫人眉心微蹙:“靠不靠谱噢?” 叶从意笑着宽慰道:“母亲放心,我们过几日就回。” “东西都收拾好了?”叶夫人不放心。 “方才谢元丞都准备好了。”叶从意说。 她心里一直挂念着叶夫人,所以特意来寻她一趟,不忘叮嘱:“这几日我们不在,母亲万不要一人行事。有什么事都跟着父亲最好,再不济也得带着冬芷,我留她帮我照看您。” 叶夫人摸不着头脑:“哪儿就那么金贵。” 叶从意一本正经地看着她:“母亲得让我放心。” 叶夫人看她一脸认真,心底浮起一股暖意,连连点头,说:“好好好,都听我乖囡囡的。” 叶从意这才稍微放心,又老调重谈地交代好多遍,确定叶夫人把话听进去了才肯走。 * 匡兰月和颜酉的马行在前面引路,谢元丞马术好,拉着冯立果的板车被换到他这边的马上。 撕裂的风声在耳旁呼啸,谢元丞故意跟颜酉的马拉开了一段距离,此刻才终于有空间跟叶从意单独说上话。 叶从意看出他的故意为之,直接开门见山地说:“你相信匡姑娘的话吗?” 谢元丞说:“信不信的,都已经在路上了。” 叶从意笑。 谢元丞想了想,继续说:“听着不假,但未必全然为真。” 第十八章 叶从意侧身偏头,温热的呼吸留在谢元丞颈间,问:“怎么说?” 谢元丞动作僵了一瞬,叶从意还没察觉,仍旧保留方才的姿势,鼻尖随着马奔腾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谢元丞的喉结。 简直蹭得谢元丞心猿意马。 叶从意:“怎么不说话?” 谢元丞右手控着缰绳,左手腾了出来,轻而缓地将叶从意的头推正。继而右手骤然发力,勒紧缰绳。原本还风驰电掣的青骢马随着响亮的一声“吁”肉眼可见地降了速。 叶从意第三个“怎么”出口:“怎么了?” 谢元丞拉长音调:“青天白日……” 这话有些耳熟。 叶从意想起什么似的,迅速将身体再次侧过去,只是这一次仰着脖子,故意跟谢元丞拉开距离,然后在谢元丞话说出口前捂住他的口鼻。 谢元丞憋着气说:“要憋死了。” 叶从意把手松开。 谢元丞挑起一边眉:“想起……” 叶从意一看这神情情就知道他肚子里没憋好话,手刚离开,又覆了上去:“闭嘴。” 谢元丞瞧见她反应,就知道叶从意肯定记起来了,正想佻达两句,就被瞪得老老实实闭了嘴。 那还是他们上辈子成亲后互通心意的第三年,恰逢皇家围猎,谢元丞在猎场跟同僚赛马,彩头是一只外邦进贡的巴掌大棕色垂耳兔。 谢元丞不爱参与这些无聊的赛事,但想着叶从意素来喜欢这种毛茸茸的动物,于是在所有皇族朝臣震惊的目光下大步跨上马背,远远朝叶从意扬眉一笑,调转马头去了拥堵的赛马道上。 大渊朝历来重文轻武,文臣略懂骑射却终究是花拳绣腿,跟精于骑射的谢元丞不能比。也不知是因为忌惮那些时候权势遮天的辅城王故意露拙,还是真的实力不济,文臣武将都理所当然地输给谢元丞。 哪知谢元丞赢了之后,看都不看一眼内侍提上来的彩头垂耳兔,魂儿都要被那时满脸仰慕的叶从意勾走了。 众目睽睽之下掳了叶从意,打马就往林子里走了。到林子深处,他一手揽着叶从意的腰身让她回头,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凑上去。 叶从意被吻得七荤八素,换气的间隙模糊地说了一句:“青天白日的做什么?” 谢元丞蓦地止住,抬头看眼穿过林叶射下来的阳光估算着时辰,说:“是还早。” 于是带着叶从意在林子里转上好几圈,回猎场营帐的时候都将近半夜。 冬芷提着灯在营帐前急得直打转,好不容易看见两人回来,小跑着迎上去:“我的天爷啊,可总算回来了,您二位再不回来,都要惊动禁军去林子里寻了!” 然后看见叶从意发髻上沾着的落叶和杂草,伸手摘下后疑惑地问:“夫人,难不成是王爷带着你骑马摔了,才回来得这么晚吗?” 叶从意窘得不行,无声地斜一眼谢元丞径直进了营帐,留谢元丞在原地哑然失笑。 不堪回首。 简直不堪回首! 叶从意依旧瞪着谢元丞,严肃地说:“谈着正事呢,尽说些有的没的。” 谢元丞敛容,也跟着严肃:“嗯,正事。” 他丝毫没被影响到,无比顺畅地接着方才的话题,说:“那位匡姑娘瞧着不靠谱,可我觉得事实并非如此。夫人天资聪颖,我不信你没看出来。” “看出来了。”叶从意说,“匡姑娘身上必然藏着秘密。” 谢元丞控着马微微加速,说:“她话里话外有意无意地像我们透露缙州陵墓,说着不能去打扰匡员外安息,实际却并没有阻止,两三句话就同意给我们带路。” 谢元丞思索着点头:“所以我在想,单枪匹马跟着她去缙州,会不会过于莽撞?” “应该不会。”叶从意猜测着,“我觉得匡姑娘似乎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痴恋冯立果。” 若匡兰月像颜酉说的那么迷恋冯立果到无药可救的地步,在冯立果被蓟州县百姓人人喊打的时候,她就该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冯立果护起来,然后想尽办法掩护他走。而不是想着有错当罚,拿鞋垫子狂抽他的脸。 最主要的还是那张被匡兰月多次强调的容颜绝世的“脸”。 叶从意看不出匡兰月对冯立果有一点夫妻情谊。 如果匡兰月对冯立果的情意中没有爱只有恨的话,她就没有理由冯立果来对付他们。 叶从意继续推断:“她应该是想借我们的手办一些事,缙州陵墓一事是个顺水人情。” 谢元丞道:“若真如夫人所言,这匡姑娘也算个奇人。” 一个十分有个性的奇女子。 “嗯。”叶从意说,“但无论如何,还是小心提防一些为好。” 谢元丞:“为夫舍命护夫人周全。” 叶从意掐了他一把,厉声说:“谁要你舍命?” 两马之间拉得太远,颜酉在前面也放缓了速度,等叶从意两人追上来以后不满地道:“正赶路呢,两口子在后面说什么私房话,磨磨唧唧。” 匡兰月只看她们一眼,没有多言。 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叶从意赶紧打圆场,说:“是我身子骨差受不了颠簸,所以慢了些。” 匡兰月看了看天色,说:“接近晌午了,日头太毒,前面不远应当有家茶舍,我们去那里休息会,晚点找家客栈歇着,明儿一早再赶路也不迟。” 颜酉也被晒得不行,默默接受这个提议。 一行四人找了个路边的茶舍喝上几碗凉茶消热,休整好之后在太阳没那么毒了以后才又骑上马往镇里的客栈走。 订好客房后谢元丞在店小二的带领下去马厩栓马,其余三人各自回房。 店小二一步三回头,反复往叶从意等人的方向去看。他挠着后脑勺自言自语道:“怪了,那人怎么瞧着眼熟?” 谢元丞留了个心眼。 到马厩后,店小二问:“客官,您这马要洗吗?” 谢元丞想着马拉着板车上面还有人躺尸,说:“不用。给它喂些马粮就好。” 店小二一瞥就瞧见板车上面的稻草,正欲转身去拿,被谢元丞拦下来。 谢元丞:“店里没有马粮吗?” 店小二:“有是有,这不看您这有现成的干草嘛。” 谢元丞:“喂马粮好了,这草要留在路上用。” 店小二点头应着,嘴里却还低声嘟囔:“瞧这打扮得有模有样,怎么怎么抠搜。” 谢元丞耳朵尖听见了,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 店小二眼睛都要看直了,不知自主伸手去接。 谢元丞把银子举高了些,说:“我有些事要问,答得我满意了,这锭银子就是你的。” 店小二连连点头:“客官您尽管问,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方才说看谁眼熟?” 店小二心下一骇。 难不成是他盯了太久,那三个女子是这位客官的家眷,惹了人家吃味,现下要来找麻烦了? 店小二支支吾吾:“没谁……没谁。” 谢元丞有些不高兴:“你当我耳聋?” 他陡然变了脸色,店小二看着更骇人了。 最终在谢元丞气势的压迫下,嗫嚅地说着:“是那位穿碧色衣裳的。” 谢元丞心道果然。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0节 就是匡兰月。 “但也许是我眼花看错了。”店小二打量着谢元丞脸色。 “你应该没看错。”谢元丞给着提示诈话,“是隔壁县的哪家姑娘,但她似乎是记忆有损,只记得家是在这里附近,我们此番前来就是替她来寻亲的。” “哦!”店小二恍然大悟,“客官您这么一说我就想起来了!” 他一拍大腿,说:“这不就是缙州县匡家独女嘛。” 谢元丞眯着眼睛:“据那位姑娘所言,她确实姓匡。怎么你们在临县也见过她?” “可不得见过嘛。”店小二说:“这位匡姑娘家中是缙州县数一数二的富绅,她爹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常常带着她来我们这些贫苦的地方施粥。可不知怎的,这样一大家子一夜之间被灭了门,就留了她一人。大概是打击太大,后来这姑娘得了失心疯,见着个窝瓜似的丑货都能喊美人。好人没好报,人人都嫌弃,避之不及,不愿意伸手帮一把,哪里还有什么亲人哟。” 第十九章 “灭门?”叶从意倒着茶出神,杯中茶水溢出而浑然不觉。 谢元丞眼疾手快扶住她的手腕,顺势握着她的手将茶壶轻轻带回桌面,说:“主仆一门六十几口,除匡兰月外一个不留。” 叶从意蹙着眉,神情悲恸地说:“如此惨绝人寰的大案,为何在蓟州县听不到一点风声?” 她说着便不由地想到初见匡兰月时对方一副率真豁朗的模样,虽不知其中参了几分真假,但到底只是一个刚年逾二八的姑娘,三年前全府遇难时,她甚至还未及笄。 如此灭顶的打击,铁打的人也得疯上一疯。 思及此,叶从意胸前一阵闷痛。 谢元丞用杯盖撇着杯中茶沫,说:“有人砌了一堵墙,将此事拦在小范围内无法外传。” 叶从意冷然道:“好高一堵墙,竟能遮天了。” “天也有瞎眼的时候。”谢元丞说,“就算不遮,他也未必会睁眼看看民生疾苦。” 谢元丞意有所指,叶从意明白他的意思。 她说:“天不睁眼看百姓,民意覆舟,早晚要变天的。” 谢元丞叹了口气:“民生何辜。” 君主昏聩不能体察民情,放任官僚捞利只手遮天,说到底苦的都是底层百姓罢了。 叶从意也跟着叹气:“匡姑娘这种富绅之家尚且如此,普通的百姓只会更甚。” 他们上辈子知晓民生艰难,也曾奋力为百姓谋过福祉,但总归身处高位,从未有机会能真正近距离接触底层。 只有切身体会过,才是最真实的感受。 “那就拆了这堵墙 ”谢元丞说。 “这法子看着管用却难除根本,”叶从意说,“天知道举国上下会有多少堵这样的墙。” 谢元丞没说话。 叶从意突然叫他一声:“当初为了先帝一句遗言就扶持一个烂泥似的君主这么多年,你后悔了吗?” 谢元丞苦笑一声:“肠子都悔青了。” 叶从意试探着说:“今圣暴虐昏聩,丰王空有野心却并无治世之才,谁都不能保证这社稷在这两兄弟手里最后会是什么结果。” 她顿了顿,继续说:“既然如此,那这天下谁坐不是坐呢?” 谢元丞看她。 叶从意坚定地回看过去。 她是当下起意,忽然有了这个想法。 谢元丞有治国之能,有忧民之心,他比任何人都适合坐上那个位置。 但她又太了解谢元丞,心知他从来都想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并无任何争权夺位的心思。 谢元丞难得沉默,于是叶从意也止了话语。 良久,谢元丞答非所问:“还是先将缙州县这赌高墙拆了吧。” “好。”叶从意说,“那你怎么看匡府灭门一事。” 两辈子的默契让两人衔接话题的速度异常迅速,谢元丞想都没想就说:“依匡姑娘的态度来看,八成跟冯立果脱不了干系。” 话说多了难免口干舌燥,叶从意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只他一人定不可能将事情掩盖得那么严实,必然还有帮凶。” “夫人怀疑谁?” “缙州的权贵。” “官商勾结?” “就怕是官官相护。” 但这也只是猜想,真相如何谁都不知道。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急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咚咚咚”的敲门声应声而起。 二人警惕对视。 谢元丞轻手轻脚地走到门口观望情况,只听门外的人压低声线说:“谢公子谢夫人,出事儿啦,你们快开门呀!” 是颜酉。 谢元丞倏地把门打开一道缝,颜酉从缝隙挤进来。 “怎么了?”叶从意刚放下茶杯,就看见颜酉一脸惊慌地进门。 颜酉被吓得不行,跨步走向叶从意坐着的桌边,拿起茶壶大口大口地猛灌茶水,茶壶见底才将将定神,说:“我们来的时候不是拿板车拉了个冯立果么。” “然后呢?”叶从意问。 “匡兰月也说了冯立果一直昏迷不醒是因为她给他下了药。方才匡兰月跟我说她上一回给冯立果下药已经是昨儿个晚上,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一天,药效快过了!” 谢元丞说:“药效快过就趁他没醒下去给他再灌些。” “可不就坏在这儿嘛!”颜酉拍着大腿,“匡兰一记起这茬儿就赶紧下去,谁知道那猪头醒的早,已经在马厩闹出动静了。” 她咽了口口水继续说:“客栈其他骑马的住客栓马的时候被那出动静吓得不轻,哭着喊着连滚带爬跑出去说马厩闹鬼了。掌柜的一听哪儿能让人这么败坏自家店里的名声,拿根棒子拖上几个人壮胆就往马厩去了。这如何是好啊!” 叶从意没见着匡兰月人影,问:“匡兰月呢?” 颜酉说:“她在下面看情况呢。” 叶从意有些头疼:“怎么把她一个人留在下面了。” “下去看看。”谢元丞开门。 三人前后脚下楼。 马厩原本就是不是人群聚集的地方,谢元丞去栓马的时候天色将暗,那里也没有几盏灯,想着就这么一晚,将冯立果搬来搬去反倒更引人注目,就干脆把人留在板车上了。 结果没想到来了这一出。 跟早先谢元丞到马厩的情况不同,这会子这里挤满看热闹的住客,叶从意眼神在人群中转了好几圈,也没看见那道碧绿色的身影。 反倒是对面站在板车旁边的店小二,突然指向谢元丞,指控道:“官老爷,就是他!” 提灯在躺在板车上人脸上照的衙内突然回首,灯光将附近场景映得十分清晰。叶从意这才看到匡兰月被好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反扣住胳膊半跪在地。 官差一边扣押着匡兰月,还一边嘀咕道:“别看这丫头精瘦,头还挺铁,哐地一下就把这么一大块砸晕过去了。” 客栈是掌柜开的,马是店小二带着人牵进来的。店小二为了替店里洗清嫌疑,激动地指着谢元丞说:“这就是那位客官的马,当时小人还问他这板车上拉的干草怎么不能喂马,他冠冕堂皇地说什么要留着路上用。这下小人总算明白过来了,他哪里是要留在路上喂马,感情是草底下藏着人,怕被小人发现!” 他说完又指着叶从意和颜酉:“他身后两名女子跟这个被抓的一样,也跟他是一伙的!” 提着灯的衙内没说话,头轻轻一侧眼神示意,身旁的几个官差就立马向三人冲上去。 颜酉见势不对一早就找地方躲起来了。 谢元丞将叶从意护在身后,他身手不差,却双拳难敌四手终归有些吃亏。官差欺软怕硬,专挑软柿子捏,一看谢元丞是个硬茬,举着棍子就往叶从意的方向劈,谢元丞生怕叶从意受伤,硬生生替她挨了几闷棍。 叶从意当机立断从头上拔下发簪往对谢元丞下死手的官差胳膊上划了一道。 官差动作一顿吃痛地叫了一声,谢元丞乘机夺下他手中木棍将其控制在身旁,叶从意赶紧将发簪尖锐部怼着官差颈部,夫妇二人打配合一连喝退剩下几人。 提灯的衙内招招手,示意其余人退下,言笑晏晏地说:“几位私自捆绑押运人口,又这样挟持我官府的人,已经触犯本朝律令。到时候进了官府,就算我有心想替二位向县丞老爷求情,届时恐怕也不管用了。” 谢元丞冷然道:“谁要你求情。魏县衙门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动手打人,还棍棍朝我夫人下狠手,我等为求自保还有错了?” 衙内像是听了什么惊天的笑话,他反嘴讥道:“你没错难道是我们当差的错了?还是报官的百姓错了?本衙内从事多年,从未见过有良民会囚捆和给人上私刑。” 谢元丞说:“本官奉丰王之命去缙州办案,押运犯人,如何算私刑?” 衙内一听,有些惊疑不定,但还是说:“我等虽地处偏远,却也知道丰王远在封地,他如何会特意派人来这种小地方查案,你又有何办法能证明自己是朝中官差?” 自证身份一事自然好说,谢元丞的辅城王玺随身带着,但他打着丰王手下官员的身份,自然不可能把象征这自己身份的王玺亮出来。 谢元丞说:“官印不慎在路上遗失。” 衙内嗤笑:“那你扯什么扯?” “不过……”谢元丞话锋一转,“盖着松阳县丞和侍郎官印的文书可否能证明本官身份?” 为防万一,谢元丞一早就准备了这一手。 谢元丞一直隐藏身份,松阳县丞盖这印的时候还十分不解,最后还是因为有叶学海的担保,他才放心地给谢元丞盖了这份身份文书。 “你且拿来。”衙内迟疑道,“本衙内看了才知真假。” 谢元丞还把控着官差不方便,让叶从意从他袖袋中将那份文书掏出。 叶从意照做,然后将那份文书扔过去。 衙内身旁的官差捡了递上去。 他在官府中办差多年,见过大大小小不少盖着官印的文书,松阳县丞的官印信服力不高,叶学海的却有足够的说服力。 他向身旁的官差耳语几句,着人去请魏县县丞,然后不卑不亢地向谢元丞见礼。 “卑职不知大人身份,失礼了。”他说,“但我朝明律规定,即便大人有官职在身,押送犯人自有官府的一套规矩,不该是大人您这种做法。” 这衙内说得在理,反倒显得谢元丞理亏。 谢元丞赞许地看他,说:“衙内说得不错,此事是本官纰漏,我当认错。” 气氛和谐了小半个时辰,魏县县丞终于在几个家仆的簇拥下在客栈门前下轿。他急匆匆地赶到马厩,小跑着往衙内站着的方向赶,跟谢元丞错身而过时还微微点头示意。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1节 他先是竖着耳朵听衙内跟他说前因后果,然后提灯眯着眼凑到板车上去看仍旧被绑着手脚的冯立果。 看清了以后惊恐地说:“天可怜见的!这不是蓟州县的冯县丞嘛!” 第二十章 衙内倏地扭头,语气复杂:“这人都被揍成这副德行了,大人您居然还能认出他是谁?” 魏县县丞把灯凑得更近些,再三确认:“虽然与平日不太相像,但依稀还是能辨认出来的。”确认完抬头看向谢元丞,叹惋道,“这位大人啊,虽说冯县丞如今是戴罪之身,但到底都是同僚,下这样的狠手何苦来哉?” 谢元丞没回答他的话,说:“县丞大人不再查验一下我身份的真伪吗?” 魏县县丞摆摆手:“方才我已经看过了,松阳县丞与本官素有交情,两县政务往来文书亦有不少,他的官印我熟的很。至于京都那位叶侍郎……这要放在以往本官肯定不信,但本官前几日就听说京都有一家姓叶的贵人老家在蓟州,见不得蓟州民生疾苦前来赈灾,想来也不会有错。” 他说完,伸出一根手指戳戳冯立果额上红肿的大包,啧声道:“大人下手挺狠,这怕是没个一天半夜醒不过来。” 衙内用胳膊捅了一下魏县县丞,解释道:“这个倒是与那位大人无关。” 魏县县丞疑惑:“那是谁干的?” 匡兰月早在谢元丞几人过来的时候就挣脱官差等我束缚恢复了自由,她此刻站在叶从意身旁,听到魏县县丞的疑问,十分坦然地说:“我。” 魏县县丞循声而望,隔着人群看匡兰月总觉得眼熟。他把手背在身后,半猫着身子凑过去,在匡兰月身边来来回回赚了好几圈,不确定地说:“这位姑娘,我怎么看你有些眼熟。” 匡兰月没直接回答,只问:“江伯父近来可好?” 魏县县丞一愣:“你怎么叫我‘江伯父’?你……”他顿了顿,才终于认出面前的匡兰月,情绪上头眼眶都红了,“你是兰月啊!” 匡兰月亦神情动容。 “你这几年都去哪儿了。”江户海声音哽咽,“自你爹出事,我想尽办法调职到魏县,想着这里离缙州近,能动用关系替你府中申冤翻案也方便照料你,可谁知我来任职的时候你早就不见了踪迹……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啊?” 江户海重情义,当年他仕途坦荡一片光明,却在听说多年至交好友遭难时放弃上任京都官职,不顾恩师反对,毅然来到魏县这种穷乡僻壤的小地方。 半生的前程都埋没在这里。 匡兰月回话:“我过得挺好的。” 江户海说:“你别想着骗我,你过得好不好江伯父还能看不出来吗?” 骤然遇到关心自己的长辈,匡兰月鼻子一酸,眼泪不自主往外流。她擦了又擦,却不知怎的越擦越多,最后满脸都是泪痕低头抽泣起来。 江户海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把匡兰月从小就当成自己亲生的闺女一样看待。他一看就明白这孩子必然是在这几年遭了大罪,满眼的心疼却又手足无措。 衙内有眼力劲儿,驱散在马厩附近看热闹的人。 “江伯父,我有罪……”匡兰月啜泣着,话说得断断续续,“是……是我害了……我阿爹……害了我匡府上下……几十口人……” 江户海瞳孔瞬间变大:“你说什么?” 叶从意和谢元丞具是一怔。 江户海有些激动地扶住匡兰月的肩,问:“当年一事你可知道什么内情?为什么要说是你害了你爹?!” 江户海发出的疑问击溃匡兰月的心理防线,她张了张嘴,却因过于悲恸而说不出话。见状江户海一时也不好继续问,只能先由着她哭。 匡兰月哭到脱力,身形晃动站都站不稳,叶从意抱扶着她,用瘦弱的身体撑着她。 好大一会儿,匡兰月情绪才渐渐平静,捋了捋思绪才终于向几人重新挖开心底多年的瘢痕。 约莫三四年前,匡兰月去寺里上香,回府的时候在山间路边捡到一个浑身是伤人事不省的人。随行的丫鬟感到害怕,让她不要多管闲事。但匡兰月的爹从小便教育她要尽自己所能去帮助那些需要帮助的人。 于是匡兰月把人带了回去。 那人就是冯立果。 匡兰月把冯立果带回去的时候,匡员外还说她长大了懂得济助旁人了,还承诺在四个月后她的及笄里上多送她一份特别的礼物当做那日行善的奖赏。 府中的下人更是将匡兰月的善心夸得天花乱坠,她那时候年纪不大,赞美的话听多了就容易飘飘然,总想着再找点事情证明自己。 于是她自告奋勇的提出要去照顾重伤在床的冯立果。 这么一照顾就是大半个月。 彼时匡兰月也不知道她捡回来的是一头没有人性的野猪,不懂得感恩还会反噬恩人。 还未及笄的匡兰月虽然还没有完全张开,可相貌也是相当地水灵,灵动活泼的模样足以勾人心魄。 冯立果起了色心。 但他一开始还有所忌惮,只委婉地向匡员外表达了求娶意愿,被匡员外以匡兰月年纪还小一口回绝。 匡员外没说什么门第之见,更没拿他不出挑的相貌说事,善意地维护了冯立果那小到几乎要看不见的自尊。 后来匡兰月在下人们的闲谈中听说了此事,只淡淡一笑,说了句她以后要挑夫婿就一定要挑那种生得好看的俊美男子。 不知怎的,这话传到了冯立果的耳中。 匡兰月心眼大,压根没想过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回惹冯立果记恨,为家中带来这场灭顶之灾。 她再去看望继续留在匡府养伤的冯立果的时候,完全没察觉到他眼底的淬毒的恨意。 匡员外第六感十分敏锐,看出冯立果的不安好心。但他又不想为此消磨匡兰月的善心,于是寻了个借口把女儿诓离家几日,想自己解决这件事情。 冯立果本身是个亡命赌徒,一看美色贪不中就把心思打在了匡府的家产上。 匡员外心平气和找冯立果协商,让他伤好了离开匡府,还答应给他一笔银子让他做生意。 可冯立果非觉得这是羞辱。 两人起了争执。 冯立果一早便存杀心,匡员外不防丧命其手。 等匡兰月回家的时候,匡府已经烧成一片废墟。她看着官府从废墟中抬出一具具烧焦的尸体,泣不成声地辨认着每一个人的身份。 最后在其中找到了匡员外。 他身上的财物被搜刮一空,左手拇指上的带着的价值不菲的翡翠扳指,因为取不下来而生生斩断了他的手指。 匡兰月不愿回想。 她逼着自己将真相再次展示在众人面前,只是想在适当的时机替匡府讨一个公道。 “你那时没报官吗?”江户海老泪纵横。 “报了。”匡兰月狠狠地揉着脸,“可冯立果一早就和缙州县丞通过气,两个畜牲合谋,要各拿一半匡府的家产。当时冯立果跟我说是家中遭贼,才发生如此惨案。他说他拼命逃出就是为了给我报信,给匡府做证寻找仇人。” “我那时真傻,还信了他的鬼话。后来我我无意间听到他和缙州县丞的对话,才知晓真相,还知道他就是为了我阿爹存放在钱庄的银票和房契地契,我阿爹死了,只有我能去将那些东西取出来。” 江户海满腔恨意,他看了眼还躺在板车上的冯立果,想起这些年间因为县与县之间政事往来与他在酒桌上相谈甚欢的场景。 “啪”一声,江户海给了自己一巴掌。 可他还不够解恨,转身又给了冯立果一脚,把他从板车上掀翻在地。 “我好恨。”匡兰月哑声说,“我好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滥好心去救这样一个人,我好恨自己诉冤无门连替阿爹报仇的能力都没有。我恨不能杀冯立果,我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叶从意全程拧着眉,她心有疑问,又怕问出来再次伤害到匡兰月,神色间带了几分犹豫。 匡兰月看着她,说:“谢夫人,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过去这么多年了,我没事的。” 叶从意默了一瞬,才说:“我想知道冯立果出身赌徒,是如何当上蓟州县丞的?” 匡兰月摇头,说:“我也不清楚,但似乎是他给什么人塞过不少黄金才买来的官职。” 谢元丞语气泛冷:“谋财害命,买卖官职,私吞官粮。这一桩桩一件件,匡姑娘,若你所言为真,朝廷律法一定不会放过他们。” 谢元丞字字铿锵,给了匡兰月一定的希望。 匡兰月说:“谢大人,如果可以的话,您能不能答应让我亲手取冯立果的性命。” 谢元丞说:“只要有证据能证明匡姑娘所言非虚,这都不是问题。” 江户海一听,苦恼地说:“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还能有什么证据?难道兰月还不能算人证吗?” “能。”谢元丞说,“但远远不够。即便我们心知肚明匡姑娘所言皆为真,官府办案不能只听一人之词。” 他说完就看向了叶从意。 叶从意接话,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定能有办法恶人绳之以法的。” “那什么……我也有个问题来着。” 颜酉忽然从角落冒头,她看着匡兰月小心翼翼地问:“冯立果那么畜牲,那你后来又为什么嫁与他为妻了?” 第二十一章 “什么?”江户海面色几变,惊愕地问颜酉,“你说她嫁给了谁?” 颜酉把头慢慢缩回去,只留下一双眼睛:“她嫁给了冯立果……” 江户海带着询问的眼神看向匡兰月。 匡兰月低着头,没说话。 转而又看向叶从意和谢元丞。 二人亦沉默。 看到几人都是这种表现,江户海心中已经确认大半,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又拧着眉把话咽了下去,找了个地方抱头坐下。 沉默良久,江户海才抬头,哑着声懊恼地说:“难怪在从前饭桌上冯立果谈起他夫人的时候总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言,原来是你……” 冯立果娶匡兰月为妻这事为的是什么也不难猜,他为求财手上沾了匡府几十口人的性命,却棋差一招,没预料到匡员外将府中房契地契都存在钱庄。 钱财都被上了锁,匡兰月是那把钥匙。 匡兰月为了报仇嫁才给冯立果不难理解,但赔上自己后半生的行为实在令人唏嘘。 匡兰月蹲下去,宽慰江户海:“冯立果娶我就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套出阿爹留给我的钱财,但这些年我一直装疯卖傻,他其实根本不搭理我这个疯婆子,带出去都嫌丢人,我没在他手上吃亏。” 江户海心中这才舒服了些。 颜酉总算想明白,她又把头探出来:“所以你一早就知道冯立果不安好心,我那时跟你说你是故意装不信?” 匡兰月点点头,神情满是歉疚:“结果我非但没拦住你,还害你为我跳进火坑。” 颜酉“唰”地站起来:“什么火坑,我可是卖艺不卖身啊。我又不傻,我只在冯畜牲身上捞银子了,他可没在我这占到便宜。”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2节 说来也是凑巧,匡兰月知道颜酉所言为真,但她害怕颜酉因此被卷进这场与她无关的漩涡之中,于是装疯卖傻,想将颜酉这个好心人气走。而颜酉路见不平,见不得良善之人受欺负,哪怕是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也要想法子捞一把匡兰月。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如那位谢大人所言,除你之外我们现在没有旁的证据,根本就没有法子证明当年匡府灭门一案是冯立果所为。”颜酉说,“但他私吞赈灾粮一事也足以把他押上刑场了。” “冯立果必须死。”匡兰月语气坚定,“但是他死之前一定要为我匡府上下六十八口人跪着赔罪,我要亲手在我阿爹墓前将他枭首祭奠,以慰我阿爹在天之灵。” 颜酉叹气:“难啊。冯立果与那缙州县丞串通一气,肯定一早就毁尸灭迹,现在想拿住他们把柄,与登天有什么区别?” 无论冯立果是事先就跟缙州县丞串通好,还是在杀了匡府满门后为了脱罪才与缙州县丞做的交易。二者之间的交易已经达成,为了不留话柄,当年留下的任何蛛丝马迹都会被抹去。 证据难寻,所以颜酉才会说难。 “天理昭昭,法网难逃。”叶从意不认同,“这两人之间既是因为利益而合作,也必然会因为利益分布不均而产生龃龉,或许可以从这一点入手呢?” 谢元丞看她:“离间?” 叶从意点头,说:“他们二人是除匡姑娘以外,唯二经历知道当年真相的人。只要将他们之间的利益链砍断,内部一旦发生分歧,再怎么固若金汤的合作关系都会顷刻间崩塌。” 颜酉摸着下巴,恍然大悟道:“聪明啊,让他们狗咬狗互相抖出来。” 江户海也在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他说:“可让这两条狗互相撕咬的点是什么?冯立果已经落网,他自然不可能自己将当年做的事抖落出来,那么有什么法子能让缙州县丞出卖冯立果呢?” 叶从意说:“不需要出卖。” 众人看她。 叶从意:“缙州县丞跟冯立果达成协议的关键是什么?” 谢元丞应道:“匡府的家财。” 匡兰月曾经无意中撞破了他们筹谋,必定有所提防,匡府留下的钱财地契肯定没有落到他们手中。一根绳上的两只蚂蚱,只要将绳子从中间砍断,二者自然就会分道扬镳。 江户海瞥了眼摔到地上死尸一般的冯立果,说:“这位姑娘的意思是让兰月把家中资产拿出来做饵?” 他停顿了一下,否决道:“不行不行,这样绝对不行。这些东西是老匡留给兰月唯一的依仗了,这样风险太大,我不同意。” 颜酉小声说:“这法子行不通,那些东西根本就没剩下多少了。” 江户海震惊:“什么?” 颜酉说:“蓟州受灾,冯立果私吞赈灾粮将无数百姓置于水火之中,你这世侄女随她爹,是个心眼好的,拿出大半家产置换粮食去救济乡民,那里还有什么依仗。” 江户海再次:“什么?” 匡兰月说:“扶贫济弱是阿爹教诲,我做不到视若无睹。” 江户海叹气:“你这孩子,跟你爹一样倔。” “谢夫人所言我并无意见,只要能将当年真相公之于众,让恶人伏罪,这些都不算什么。”匡兰月目光移向叶从意,继续说,“只是如今阿爹留给我的家财已经被我花去大半,剩下这点怕是不足以引得他们自相鱼肉。” 叶从意轻轻摇头,说:“不需要匡姑娘拿出你父亲留给你的东西。” 几人再次疑惑地看她。 除了谢元丞。 他不动声色地看了眼颜酉,心下已经明了叶从意下一句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叶从意下一秒就问:“颜姑娘,你这几年在冯立果身边捞过多少银子?” 颜酉警惕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从意说:“我无恶意,颜姑娘如实说便好。” 颜酉狐疑地看她,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清楚冯立果从哪里来的那么多银两,他是个色胚,为自己花钱倒是不怎么吝啬,经常在一些风月所豪掷千金,细算下来,他倒也在我身上花了少银子。” 叶从意:“你是跟在他身边最久的?” 颜酉:“嗯,像他那种男人嘛就是贱得很,得不到的永远才是最好的,这我不得轻松拿捏他。” 叶从意:“那他带你见过官场上的人吗?” 颜酉想了想:“饭桌上见过吧,但我不认识。” “你不认识没关系。”叶从意说,“他们记得你就行了。” 颜酉不明所以。 叶从意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说:“离间一事,届时就有劳颜姑娘了。” 颜酉:“?” 关她啥事??? 第二十二章 翌日黄昏。 颜酉一脸懵懂被推去临县最大的一家瓦肆,她木然地站在街角拐口,叶从意还在语重心长地对她交代要点。 “我打听过了,这个缙州县丞姓罗名义初。冯立果在官时就时常与他一起混迹在这种风月场所,江县丞也说过他们几个临县的县丞隔三差五就在酒桌茶座上碰面。” 叶从意将颜酉头上的斗笠扶正,说:“你曾跟在冯立果身边很长一段时间,罗义初必然对你有印象。你待会儿要做的,就是在罗义初出现的时候,去他面前晃悠两圈,记住,不能太刻意地让他认出你。然后带着李捕快进瓦肆,找到里面的赌坊,压上最大的筹码。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罗义初起疑心。” 颜酉点头如捣蒜:“知道了知道了,你都说了六遍了!” “还有就是,”叶从意仍不放心,“尽量不要让罗义初跟李捕快近距离接触。” 颜酉看了眼站在一侧的李捕快,这是昨晚制定计划以后江户海特意从衙门挑选出来的。他的身形和冯立果有七八分相似,样貌完全隐没在斗笠的黑色面纱下,只要不将面纱掀开,打眼望去几乎同冯立果一般无二。 戏要做足。 既然有了颜酉这个相好的,那么“冯立果”出现在才会更加有可信度。 颜酉活了二十年,头一回被这么委以重任,她沉重地点头:“我一定不负你们所托。” 戴在头上的斗笠太大,随着颜酉点头的动作“哐当”一下摔下来盖住颜酉半张脸。 莫名有些滑稽。 叶从意嘴角噙着笑,继续交代:“还有比任务更重要的一件事。” 颜酉刚把斗笠带好,面纱遮住脸,她撩开面纱看着叶从意,急道,“什么重要的事现在才说?我到时候记不清办砸了怎么办!” 兴许是受到颜酉情绪的感染,叶从意此刻也收敛了笑意,神情带了几分肃然:“更重要的是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颜酉一愣:“啊?” 像她这样的人,从小到大都被旁人冠以草命低贱蝼蚁不如的思想,时间长了连自己都觉得就是如此。可如今在叶从意这样生在京都官宦人家的贵人眼中,她一介草民的性命竟也算重要吗? “颜姑娘你记住,”叶从意见她出神,再次强调,“任何事情都可以办砸,唯独我刚刚说的,你一定要保证做到,不许办砸。” 只要人还在,无论什么事都有从头来过的机会,人命若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颜酉眼眶微润:“好,我一定做到。” “罗义初好赌,来这里只是为了过手瘾,不会带太多侍从。正常情况下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变动,我刚刚同你说的那些是叫你以防万一。”叶从意伸手帮她整理面纱,继续交代,“李捕快是有几分武艺在身的,瓦肆场的各个角落里也有不少乔装打扮的官差,若有万一,他们会给你们打掩护。” 颜酉扶着斗笠在面纱点头:“嗯,那我去了。” “去吧。”叶从意说。 然后转身看向李捕快微微欠身,道:“李捕快,那就烦请您多多照看颜姑娘了。” 李捕快豪爽地拍着胸脯:“保管全须全尾给您带回来,您就放一百八十个心吧!” 颜酉也说:“放心。” 说完便十分自如地挽上李捕快的胳膊,一派亲密无间的模样,朝着目标人物走过去。 叶从意目送两人离开。远远看着颜酉在罗义初面前“不经意”地露了个面后顺利地进入瓦肆场,她才敢确定这里的场面可以放心地交给颜酉对付。 转身隐入茫茫人群中。 * 叶从意走了好一阵,夜幕完全吞噬了整条街道。她们要查的事不能放在明面上,白天太容易引人注目,一旦打草惊蛇最终只会徒劳无功。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野猫在枝丫和墙檐上来回跳窜,给本就诡秘惊悚的的巷道增添了一丝可怖的氛围。 叶从意从未单独走过夜路,越走她就越后悔白天的时候说出让谢元丞先单独行动,自己最后再去找他的这个决定。 这是个什么馊主意? 结果还没后悔多久,就听见自己身后一直有一个脚步声。她走,脚步声就跟着走,她停,脚步声就跟着停,她一加速,脚步声也跟着加速……十分有节奏,还一直保持距离,不近不远地跟着她。 叶从意埋头往前走,步伐迈得愈大,心也跳的愈快。她不敢回头看,干脆小跑了起来。 一直尾随她的应该是个男子,叶从意小跑着的时候,那人也只是将步子迈得更大了些,巷子里并没有出现第二个沉重的脚步落地声。 不知道跑了有多远,叶从意才终于感觉不到身后那条甩不开的尾巴。 她正要松一口气,却突然从墙檐上落下一个东西,被巷子里的杂物挡住。 叶从意嗓子一紧,在心中默念了几句金刚经。然后秉持着不管不顾就与她无关的原则,一眼都没多看掉下来的是个什么东西。 她继续往前走。 不料。 那东西自己跳了出来,黑黢黢一团,正正横在叶从意面前。 嘶哑又难听的一声“喵呜”从那东西的嗓子里发出来。是一只突然蹿出来的黑猫,睁着绿瞳,散发出幽幽的光。 叶从意被吓得不轻。 黑猫浑身猫毛竖立,弓着身子,尾巴也立起来,作势要往叶从意的方向冲。 叶从意下意识转身跑,骤然撞进一个高大结实的怀中。 是谢元丞? 那他什么不说话? 叶从意屏住呼吸,正要抬头看清面前是何人,眼前却忽然寒光一闪,一柄细长又冰凉的银器横贴在她的脖颈间。 “打劫。”那人压着嗓子说。 叶从意舔着后槽牙深呼吸,用力地眨了下眼。然后猛地抬腿踢了劫匪一腿,又一脚跺在他的脚背上,继而又使劲浑身力气推他一把。 “嘶——”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3节 那劫匪不防,被推了好几个踉跄,连连往后退上数米,才扶着墙根勉强站定。 这是个撒腿就跑的绝佳机会,叶从意却没跑。 她站在原地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说:“谢、元、丞。” 她忍了又忍,头一次爆粗口:“我打你大爷的劫!” 第二十三章 “你是不是有病?!” 叶从意说话的声音微微颤抖,骂完了谢元丞后仍旧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 谢元丞脑袋“嗡”的一下,空白了两息。 他没想到会把叶从意吓成这样,一时间心疼得不行,连忙走上前去把叶从意圈进怀里,先是用手指轻点了一下她的额头,继而又顺拍着她的背,口中还念念有词道:“没事没事,从意回来了,从意回来了。” 任他拍上好一会儿,叶从意闷着嗓子不高兴地说:“大晚上的叫魂呢。” 谢元丞动作一顿,把叶从意抱得更紧了些,心里不知在想什么,默了默,才半哄半歉地说:“嗯,就是叫魂呢。” 这是民间流传的一种叫魂的土方子,一般谁家小娃娃被什么东西吓着以后,家中长辈都会用这种法子给小孩儿叫魂。 谢元丞小时候被宫中其她妃嫔养的狗吓过很多回,他母妃那时候就经常像现在他抱着叶从意一样,一边拊着他后背一边轻轻唤着:“元丞回来了哦,回来了哦……” 谢元丞曾经不信鬼神之谈,但自从连重生这么玄之又玄的事情都让他遇上以后,他再怎么不信也在这辈子在叶府看到叶从意的那一刻后开始心怀敬畏。 毕竟人都能重生了,从小听到大的离魂失魂也不是没可能发生。 所以在他意识到自己吓到叶从意的时候,下意识就这么做了。 叶从意本来生着气,现下却有些哭笑不得。 谢元丞这是把她当小孩儿哄了? 叶从意稍稍用力把谢元丞推开一拳距离,瞋他一眼:“谁让你好端端吓唬人?” 谢元丞低头认错:“是我的问题,是我的错,我不该吓唬夫人。” 他语气乖顺得不行,任叶从意再怎么窝火,那气也这样不自觉消了。 “你方才拿什么抵我脖子?”叶从意想起那一阵冰凉的触感。 谢元丞伸出手,撩起一截广袖摊开掌心。 寒光再次从眼前闪过,叶从意凝目一瞧——是一支手打的银簪。 做工比不得京都里珍宝阁里卖的那些高价之物,上面的花纹看起来有些粗糙,却很难不看出来做这支簪子人的用心程度。 谢元丞向来细心,吓唬叶从意的时候把银簪尖锐的一头窝在掌中,唯恐一个不注意伤着她。 “本末倒置。”她说出来的话似有责问,语气却缓和不少,“叫你去办事,你却跑去打簪子。” 谢元丞看着叶从意发髻上的留白,把手中的簪子给她簪上,说:“你的原先带着的发簪沾了血,不干净。” 叶从意这才想起来昨夜跟江户海手底下的官差对峙时,她确实把发簪拿来当武器用了。 难怪今早谢元丞替她绾发时念叨说少点什么。 “又不是非要簪花戴钗。”叶从意说。 “夫人让我找的那个人家中现在就是靠打银器这个手艺为生。”谢元丞解释说,“夫人交代的事我都办好了。” 叶从意一听,赶紧把话题扯回归正事上:“怎么说?” 谢元丞说:“夫人猜得没错,罗义初和冯立果当年将匡府灭门一案找的背锅替死鬼确实不是一般人。” “罗义初跟冯立果是一丘之貉,甚至更甚。自他上任县丞以后私增赋税,民不聊生,不少以种田为营生的百姓承担不起,被逼的落草为寇。”谢元丞语气不自觉冷下来,“他们大多都是些青壮年,凑在一起在暗中做一些劫富济贫的事,明里暗里救济了不少贫苦人家。罗义初痛恨他们祸及自己利益,却挑不出他们的错处,没有理由出兵剿匪。” 匡兰月说出当年真相的时候,叶从意就觉得像罗义初这样的利己主义不可能只为了分得匡府一半家产而跟冯立果达成协议。 匡员外积累的私产确实能丰厚到让罗义初眼红,但毕竟冯立果这么多年了也还没将东西正真捞到手,看得见摸不着的交换条件,不足以作为两人之间合作的筹码。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有利于罗义初的事情,他才会答应跟冯立果合作。 叶从意当晚在床榻上翻来覆去地思索,才终于从匡兰月的话中抓着了一个重点。 罗义初断案的时候说的是匡府遭贼。 可叶从意依稀在上辈子听人提起过缙州县丞上报匪患猖獗一事。 她捋到这里的时候竟然还天真地以为这缙州的绿林山匪是一群为非作歹的恶徒,不曾想匪患之下还藏着这样的隐情。 官逼民反,迫良为寇。 真是好一个罗义初,好一个缙州县丞! 叶从意颤声问:“罗义初以剿匪的名义,杀了多少人?” 谢元丞语气沉重,眉头拧了起来:“一百五十三,其中还有十几个垂髫之年的孩童。” 他们都是被沉重的赋税压得踹不过气的普通百姓,为了活命才占山为王,自己开垦山地播种粮食,劫富济贫也从来都是劫恶富,不曾针对良善之辈,垂髫孩童更是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 斩草除根,罗义初把事情做得很绝。 谢元丞寻家问户,从早晨跑到下午申时才终于窥得一点线索,剥茧抽丝找到当年被以“剿匪”为由,失去儿孙的一位老婆婆。 谢元丞寻到老婆婆问当年的一些细节时,还被老婆婆当做是罗义初派来继续追责的人。 她当年能从剿杀中苟全性命,全靠她的儿子思维灵敏提早嗅到危险气息。然后与老婆婆作了一场断绝母子关系的大戏,罗义初最后敌不过舆论,看在老婆婆是一个又老又残的妇人的份上,才不情不愿地放了她一马。 可临了却又以无父管教为由,从老婆婆怀中夺走了她唯一的孙儿,是死是活至今也没有下落。 老婆婆心里藏着恨,无处申冤。只当谢元丞也是罗义初的走狗,狠命拿拐杖敲赶谢元丞。谢元丞这么干受了十几拐,老婆婆才终于相信谢元丞是真心来帮她的。 就好像是心中的苦怨终于有了倾诉之地,老婆婆声泪俱下,一说就说到天黑。 临走的时候,谢元丞再三向老婆婆保证一定会还她们一个公道。无论是死是活,也一定会把她孙儿带回来。 叶从意这才看到谢元丞脸上的被拐杖打出来的伤,可她怪不了那个老婆婆,只能恨声说:“罗义初和冯立果一样,都该死。” 谢元丞说:“快了。” 恶人自有天收。 他们的死期就快到了。 第二十四章 不知是怕叶从意没听清楚还是强调给自己听,谢元丞又说了一遍:“快了。” 不出意外就在这几日,他们必定可以拿冯立果和罗义初二人的项上人头来祭奠所有无辜惨死的亡魂。 “可我怎么不信呢?” 漆黑的夜色中,一道突兀的公鸭嗓蓦然响起。 叶从意和谢元丞神色警觉,几乎同时扭头看过去,却并没有找到声源处,更没有看见说话的人在何方。 叶从意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线问谢元丞:“从进这个巷子起 ,一路跟着我的人不是你?” “不是我。”谢元丞神情严肃,低声反问,“有人跟了你一路?” 谢元丞没有说谎。 大意了。 叶从意从碰到谢元丞的那一刻,下意识以为一路上的动静都是谢元丞闲的没事干故意吓唬她的恶作剧。 她又想到那句“打劫”。 好吧,他确实是闲得慌。 但正是因为被谢元丞闹上这么一出,她才先入为主把一路尾随自己的人当成是谢元丞。 “应当是颜姑娘那边出了状况。”叶从意迅速做出判断,又拔高了音量对着空气说,“阁下躲在暗处听墙角的行为可不是君子所为。” 公鸭嗓说:“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君子。” 狭窄的巷道荡着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一丝空灵。 谢元丞皱着眉没出声,只是轻轻一拽,把叶从意带到自己身后。他本来就比叶从意高出大半个头,这么刻意一挡,叶从意几乎完全被他的身形盖住。 公鸭嗓又说:“我劝二位还是老老实实待在原地,这条巷子的出入口,都围满了我的人。” “这就没意思了,”叶从意在谢元丞身后说,“罗义初,罗大人。” 公鸭嗓再次响起:“早就听闻京都来了几位见多识广的贵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寥寥数语就能猜出本官身份,实在令本官佩服,佩服。” 罗义初一边说着佩服,还一边象征性的鼓了几次掌。最后一道掌声落下,罗义初从不远处墙檐内院的一颗榕树上冒头,脚下一点,安然落地。 他轻功很不错。 谢元丞审视着他。 只是夜色太暗,实在看不清他的真貌。 罗义初“啧”了一声:“这位公子摆出这架势,感觉怪凶的。” 谢元丞开口:“颜酉姑娘呢?” 罗义初摇头,说:“本官不与你说话,让方才那位姑娘来跟本官讲。” 谢元丞拳头一紧隐隐有冲出去与其对干的趋势,却被感受到身后叶从意温热的掌心裹上他的手,轻轻拍了拍,柔声道:“无事。” 谢元丞稍稍冷静下来。 叶从意从他身后站出,说:“那么请问罗大人,你把颜姑娘怎么样了?” “她啊。”罗义初故意停顿了一下,说,“她可是本官至交好友的相好,自然是分毫未损,本官还好吃好喝地招待着她呢。” 他张口闭口“本官”实在让叶从意听得心理不适。 “怎么,姑娘不信?那让姑娘看看本官是不是在骗你。”罗义初说完就从怀中掏出鸣镝朝空一放,尖锐刺耳的响声伴随着火光从铜筒中射出,在空中划过一道金白的光线又迅速炸开。 不多时,一队私卫押着颜酉从罗义初身后不远处慢慢走来。颜酉被塞了满嘴的布团,一路都只能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 看颜酉脸上神情叶从意莫名觉得,如果这时候的颜酉能说话的话,那一定是在骂人,而且应该骂得挺脏。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4节 “好吃好喝地招待?” 罗义初泰然自若:“她方才可吃了不少东西,都是本官付的银子。可谁知她被本官戳穿后恼羞成怒一直骂人呢,本官好歹是缙州的父母官,总不能由着她骂一路吧,影响多不好。” 颜酉嘴上捣鼓半晌,终于把布团吐出来,呸道:“你个少娘失教的老畜牲,老娘……呜呜呜呜呜呜!!!” 押着颜酉的私卫面无表情地将被颜酉吐出来的布团从地上捡起,看都不看一眼,动作熟练地把布团塞进颜酉口中。 罗义初语气十分恶心:“你看,我那至交好友的这位相好的脾气实在不怎么样,我不喜欢,还是得跟姑娘你这样的说话才舒服。” 谢元丞脸色异常难看。 叶从意感觉到谢元丞周身气息变化,掌中用力握紧谢元丞的手安抚住他。 然后嘴角一扯,说:“我觉得颜姑娘说得没错。”她顿了顿,学着颜酉的话,发自肺腑地轻声骂道,“你确实是个老畜生。” 第二十五章 (含入v通知) 罗义初不怒反笑:“看看,这样的美人连骂人都这么温柔,听得本官心里怎么就这么舒坦。” “……”叶从意着实被恶心到了。 谢元丞这回说什么都忍不下去了,闪身上前拽住罗义初胸前衣襟,先是一拳落在他脸上,又迅速出腿狠狠地踢他中腹一脚。 罗义初被揍了一拳正懵着,不备被踢了个正着,惯力大到半个身子几乎腾空,如果不是被谢元丞拽住领口,他此刻应当已经飞了出去。 情况发生的太过于突然,谁也没料到原本忍了许久的谢元丞会不管不顾忽然发难,罗义初的私卫还没反应过来,主子就又挨了谢元丞实打实的好几拳。 终于在谢元丞落下第五拳的时候领头的私卫才像是突然回神一样,喝道:“放了我家大人!” 罗义初被揍得脱力,就着谢元丞揪衣领的动作半跪在地,谢元丞不知道他在耍什么花样,迅速把他拎起来挟持住。 私卫腰间佩刀出鞘,直指谢元丞。 罗义初见状抬了抬手示意私卫不要轻举妄动。 私卫不解:“大人?” 罗义初道:“本官还没死呢说的话你就不听了?” 私卫悻悻把刀收回刀鞘。 “这位大人,本官不过说了这么两句就生气了?”罗义初的语气中带着一种不知死活的贱感,“你也太好激了。” 谢元丞猛地回头看向叶从意,见她身后不远不知何时多出来几个人,正蹑手蹑脚朝她靠近。当机立断踢了几颗地上碎石往叶从意身后袭去。 叶从意反应灵敏,在看到谢元丞回头后也跟着回头看了一眼,继而躲开偷袭,往谢元丞所在方向退几步拉开距离。 却不料就在叶从意靠近谢元丞的一瞬,墙檐上又落下一道黑影,黑衣人把叶从意双手钳在身后控制住,长刀横在她颈间。 这个黑衣人不知在墙檐上悄无声息潜伏了多久,骤然出现让谢元丞措手不及。 “啧啧啧,”罗义初又出声,“本官都好意出声提醒了,怎么还那么不注意呢。这刀剑不长眼,这么漂亮一个小娘子若是一不小心被伤着了,你做人夫君的不心疼,本官可还要心疼好几天呢。” 谢元丞钳制着罗义初的手紧了紧:“放了她。” 罗义初又道:“大人呐,你身上并无一兵一刃,拳头就算再硬也比不得本官那下属的刀硬。本官劝你还是收了其它心思,乖乖束手就擒,也好让你这漂亮夫人免受皮肉之苦。” 谢元丞被拿住软肋,手上当真松了两分力度。 叶从意闻言立马道:“谢……别管我,你不能出事。” “你听你夫人的没用,现下做主的不是她。”罗义初给黑衣人递了个眼神。 黑衣人手上的刀离叶从意颈间又近了几分,谢元丞生怕叶从意受伤,顾不了那么多,当下就要把罗义初放开。 就在这时,颜酉突然跺了一脚挟持住她的人,那人吃痛松手,颜酉躲过一个又一个朝她扑过来的私卫,在人群中蹿起来。 场面立马乱起来,颜酉再次把口中布团吐了出来,一边跑一边骂骂咧咧:“要吐了我真的要吐了,这老畜生比冯立果还让人恶心!” 跑了一半又蓦地调转方向,莽头就往叶从意的方向冲:“真不知道这几个县是什么样的风水,净养出些奇形怪状的癞·蛤……呜呜呜呜!” 她没跑多久就又被抓了回来,原本塞在颜酉嘴里的布团一时不知道被杂乱的脚步踢到哪里去了,一直押着颜酉的私卫见堵不上她的嘴,干脆直接上手把颜酉嘴捂上。 虽然效果不明显,但谢元丞看懂这是颜酉是想制造混乱给他们寻找逃生的机会。 “考虑好了吗?”罗义初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制造混乱的颜酉。 谢元丞:“考虑好了。” 罗义初:“哦?” 他刚“哦”了一半,谢元丞就把他放了,双手举起与耳相齐,退了几步跟叶从意并肩站在一起。 旁边的私卫见状立马上前,把谢元丞也押起来。 “瞧瞧。”罗义初笑着,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到底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本官不过就说了那么两句,大人还真就为了美人自投罗网了呀。” 他说完,陡然变脸,抡起拳头往谢元丞脸上打了两拳:“感觉如何啊?” “就这点手段?”谢元丞啐了一口血沫,“也不过如此。” 谢元丞已经做好再多挨几下的准备,却不曾想罗义初只打两下就收了手,掌心上下搓拍几下,对手下吩咐说:“都押回去。” 三人连夜被押进缙州衙门的牢狱之中。 罗义初并没有留人看守,也没派人对他们用刑,三个人各自被分开,一人住上一个单间。 离得不远,可以隔空对话。 “喂,”颜酉头往木牢门栏凑,对,谢元丞说,“刚刚明明那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跑?你要是跑了,好歹还能联系江县丞来救咱们。这下好了,咱仨要死一块了。” 谢元丞心情欠佳,没出声。 叶从意不知是不是在生气,自谢元丞自投罗网以后就一路冷着脸一句话也不跟谢元丞说。 这下颜酉问问题,叶从意才想起什么似的,问道:“颜姑娘,你如何就被罗义初抓住了,李捕快他们人呢?” “……额这个,”颜酉挠了挠头,“说来话长。” * 三个时辰前。 颜酉按照计划行事,不经意在罗义初身前露了个面就带着李捕快进了赌场,罗义初当即就上钩,一路尾随颜酉过去。 按照计划,颜酉在赌桌上一掷千金,还故意跟其他赌徒争吵起来,话里话外都透露出她的“相好的”最近发了一笔横财,在京都附近置办了好几座房产,不久就要带着银钱举家搬过去。 这话引起了罗义初的注意。 他走上前去跟颜酉套近乎,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 就在颜酉以为鱼儿已经上钩的时候,却突然发生转变。 身边所有人忽然摇身一变全部变成了罗义初的私卫,上菜的小厮,台上表演的乐人,其它桌上吃饭的客人…… 桌面一掀,颜酉当即被扣了下来。 李捕快谨记着对叶从意的承诺,和暗中的其他弟兄们视线一对,拼了命地想救出颜酉。但终归双方人数差太大,颜酉不忍他们枉送性命,三两句将其喝退,让他去报信搬救兵。 “我至今没想明白时候什么地方出了问题。”颜酉有些烦躁地说,“他怎么就发现李捕快不是冯立果了?还知道这是我们计划中的一环,还能带着人去埋伏你们……” 她顿了顿,反应过来道:“难不成有内鬼?” 叶从意摇头:“应该不是。罗义初跟冯立果不同,他是个有脑子的。” 或许从她们刚到蓟州开始,就已经被罗义初盯上了,或许在她们跟匡兰月往缙州出发的时候就引起了他的注意,抑或是他跟冯立果之间碰面会有个什么不为人知的暗号,所以颜酉她们会轻易在他面前露馅儿…… 虽然一时还想不清楚问题所在,但能肯定的,罗义初在官场混迹这么多年,不是个容易对付的善茬儿。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颜酉愁得不行,“在这里干坐着等死吗?” “不会。”叶从意笃定地说。 颜酉疑惑:“难不成你们有后招?” 叶从意没直接回答,直说:“不等死,先睡觉,然后等天亮看看罗义初到底要干什么。” 颜酉:“……” 这跟等死有什么区别?等着晚点死? * 翌日清晨,阳光透过墙上狭小的窗户射进来,照在叶从意脸上,她揉了揉眼,只觉得这一觉睡得浑身酸痛。 颜酉一早就醒了,她跟叶从意的牢房挨得近,醒过来以后就一直在离也从业叶从意最近的位置蹲着等叶从意醒过来。 一大清早被这么直勾勾盯着看,叶从意被吓了一跳。 “做什么?”叶从意问。 “没什么。”颜酉说。 叶从意揉着肩坐起来。 颜酉又说:“我感觉你夫君好像有点不对劲。” 叶从意立刻往谢元丞的方向看过去。 “一动不动的,我一整晚几乎都没睡着,在这里坐了快两个时辰了,他动都没动一下,睡觉都不翻身的吗?” 叶从意一惊。 她忽然想起来谢元丞身上有不少伤,前日跟在马厩官兵对上时为了保护叶从意挨了不知多少棍,昨日差线索去找老婆婆时也挨了打,罗义初当晚的两拳也不轻。 叶从意心一下就揪起来,她隔着牢房喊另一头还在睡着的谢元丞:“谢元丞!谢元丞!” 接连喊了好几声后谢元丞才有点动静。 叶从意继续喊:“谢元丞,你感觉怎么样?” 谢元丞慢悠悠起身,看着叶从意轻轻笑了一下:“不生我气了?” 叶从意板脸:“问你话呢。” 谢元丞叹口气,颇有几分苦中作乐的味道:“活了这么多年,什么事都经历过了,下狱倒还是头一回,感觉还挺新鲜的。” 叶从意看他答非所问就知道他没大事,于是懒得理他,转身跟颜酉说起话来。 接近晌午的时候,罗义初才带着两个官差闲庭漫步地过来。两个官差一人手中拿着一根长棍,径直往谢元丞所在的牢房过去。 叶从意“噌”地站起来,小跑几步扒在牢栏上看情况。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5节 “哟。”罗义初经过的时候看了叶从意一眼,贱兮兮地笑道,“这还没开始动手呢,小美人就开始心疼夫君了?” 叶从意死死瞪他。 “这位谢大人可是丰王手底下的人,丰王你知道吧?总之就是一个很大的官,”颜酉也凑了个头,“你要动他也得掂量掂量后果!” “丰王?”罗义初显然一愣,随即又瘪嘴嗤笑一声,重复道,“丰王。” 牢头把牢门打开,罗义初走进谢元丞所在的那间牢房。 “本官管他是什么大人还是什么王,本官只知道这里天高皇帝远。”他轻蔑地扫一眼谢元丞,笑道,“匪盗猖獗,地动多灾,想悄无声息地杀几个朝廷命官简直是——” 他抬起手,缓缓将掌心朝下,说:“易如反掌啊。” 第二十六章 “有句俗话叫什么来着……”罗义初似是?在思考, “哦对,强龙压不?过地头蛇。本官不?管你们在京都一带如何权势滔天受人敬仰,但如?今在缙州, 我才是?这?里的天。” 谢元丞阖目靠墙坐在铺在地面的草席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眼皮甚至都没睁一下。 不?知哪儿来的火气,罗义初斜着眼睛看一眼身旁跟着的狱卒,下巴微微一抬。两个狱卒当即明白示意,举着长棍一左一右把谢元丞架了起来。 “带去那边绑着。”罗义初指了一个地方, “就在他夫人面前, 本官最爱看恩爱夫妻一方眼睁睁看着另一方受尽折磨却无能为力, 最后生离死别的戏码了。” 叶从意握紧拳头,指甲嵌在掌心留了印。她所在的那间?牢房正前方就是?刑架, 旁边挂着的各种刑具让人看了就觉得?胆战心惊。 狱卒的动作很快, 三两下就把谢元丞绑上去。 罗义初背着手,慢悠悠地走过去。脚下踢到一块硬物, 他俯身捡起一看,是?一根长短约十五寸的铁棍。 叶从意瞳孔一缩。 “啧,这?玩意儿拿着称手。”罗义初拿着铁棍,在掌心掂了掂,“就是?不?知道这?一棍打?在身上的滋味会如?何……” 他扭头看了一眼叶从意,说:“不?如?让本官拿你这?位夫君练练手?” 话音一落, 罗义初反手就给了谢元丞一棍。 入髓的疼痛感从腹部往浑身散发,也不?知是?不?是?怕叶从意担心,谢元丞愣是?憋住一声没哼。 “看着身娇体贵,骨头倒是?挺硬。”罗义初又打?了几棍, “你那漂亮夫人怎么?替你求情啊。” 夫妇二人挨揍的不?吭声,看着人挨揍的不?求饶, 罗义初顿时就觉得?没意思了。他看着谢元丞得?意地说:“你让她开口求求本官,或许本官一心软就放了你呢?” 谢元丞张嘴就是?满口血腥味儿,津液夹杂着血沫啐在罗义初脸上:“呸。” 罗义初在脸上抹了两把,怒极反笑,转身往叶从意在的方向走了两步,说:“本官竟不?知京都乌衣门第的富贵乡居然能?养出这?样的硬骨头来。” 他说到“来”字的时候遽然转身,快步走向谢元丞猛踹他一脚,铁棍再次举起。 叶从意掌心隐约沁出血色。 颜酉急得?头从牢栏宽大的缝隙里卡出一半,她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恨不?能?替叶从意油煎火燎:“谢夫人!你夫君就要被打?死了,你倒是?开口替他求情啊!这?老……” 到底是?想起自己也是?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颜酉飞快地改口:“这?罗大人不?是?说只要你求情了就考虑放你夫君一马啊!” “那就请罗大人打?死他吧。”叶从意终于开口,“往头上打?。” 罗义初动作一顿。 颜酉转头:“你吓傻了吧?” 颜酉震惊得?不?行,虽然相?处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在她的印象中,叶从意和谢元丞夫妻二人感情甚笃。她混迹在风月场多年,跟在冯立果身边见过不?少丈夫挨官棍,妻子?在一边哭天喊地恨不?能?以身去挡的场景。 而叶从意与她见过的所有人都不?一样,眼睁睁看着谢元丞挨打?,反应不?似寻常夫妻,不?哭不?闹面上也并没有太大的波澜。只当叶从意是?被吓傻了一下没反应过来,可她万万也没想到叶从意会说出这?样的话。 “打?死他?”罗义初问?,“你不?心疼吗?” “不?心疼。”叶从意表现得?满不?在乎,“你杀了他,就放了我和这?位颜姑娘。” 颜酉:“?” 颜酉:“你怎……” 你怎么?学起匡兰月来了?! “本官想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不?喜欢他。”叶从意说,“你杀了他,我便自由了。” “罗大人手眼通天我不?信你什么?消息都谈听不?到。我本是?户部侍郎叶学海的嫡女,自幼被养在偏地,可我打?小便身体不?好?,偏地的赤脚大夫岐黄之术不?如?京都名医,为?着治病才不?得?已上京。” 叶从意说着,看了眼谢元丞:“岂我方一入京,就被那人上门逼婚。可我本有婚约在身,如?何能?弃我未婚夫于不?顾,他就拿我父亲的仕途和我整个叶府的身家性命来逼迫我,百般无奈之下,我才嫁给了他……” 颜酉瞪大了眼睛。 这?般秘闻也是?她能?听的吗? “我与颜酉姑娘不?过是?一介女流,放了我们两个也威胁不?到大人你。”叶从意擦着眼角根本不?存的泪,“相?反,我能?给你意想不?到的好?处。” 罗义初好?奇道:“什么?好?处?” 叶从意:“匡兰月父亲留给她的万贯家财。” 罗义初饶有兴致看她。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叶从意手扶着牢门,掌心的血痕不?着痕迹地擦在牢栏上,“匡兰月其实一早就把她父亲留给她的东西从钱庄取了出来。” 罗义初眼睛一眯:“她告诉你了?” “自然。”叶从意点头,“而且她还把藏宝之地都告诉我了。” 罗义初“啊”了一声:又问?:“那她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你呢?” “因为?我答应她要替她父亲报仇。” “什么?仇?” “杀了冯立果。” 罗义初装糊涂:“为?什么?要杀冯县丞?那不?是?她夫君吗?” 叶从意:“你真的不?知道吗?” 罗义初:“本官应该知道?” 叶从意摇了摇头:“照理?说不?应该。” “可你露馅儿了。”叶从意说,“你对匡兰月家产的在意程度证实了她说的话,匡府灭门一案你也逃不?了关系。” 罗义初向她走了几步:“那又如?何?” 叶从意退了几步:“不?如?何。” 她说:“这?只是?我的一番诚意。若是?你放了我和颜姑娘,我便带你去找匡兰月藏宝的地方。届时无论是?房契地契还是?金银财宝,你都不?用?再跟冯立果对半分。” 罗义初瞥谢元丞:“那他呢?” 叶从意:“随你处置。” 罗义初笑了起来:“果然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叶从意也笑:“明哲保身才是?聪明人的做法。” 颜酉在一边人都听傻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她就这?么?把匡兰月给出卖了?而且她为?什么?不?保自己的夫君反而要保下我这?么?个不?相?干的人? “最毒妇人心啊。”罗义初笑完,脸色突然一变,看向叶从意的眼神像淬了毒,“你听听你说的话,毫无逻辑漏洞百出,可你觉得?本官会信吗?” 叶从意坦然摇头:“不?会。” 罗义初歪了歪脖子?:“那你跟本官说着一长串的意义是?什么??” 叶从意认真地想了想:“大概是?为?了让我夫君少受些?皮肉之苦吧。” 颜酉简直云里雾里。 不?是?,等会。 怎么?又变了? 罗义初舔唇:“你不?会真的以为?本官不?会对女人动手吧?” 叶从意诚恳地说:“倒是?从来没把你往正人君子?那一方面想。” 罗义初怒意渐渐显,说:“如?今本官为?刀俎你们为?鱼肉,我很好?奇是?什么?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本官?” * 与此同时。 叶学海收到江户海派人送来的书信以后,从松阳县丞那里借了人,带着叶府和谢元丞的一些?私卫连夜往缙州县赶。 但他根本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江户海在一旁给他介绍情况。 叶学海听得?直皱眉:“你的意思是?我女儿女婿一起被那缙州县丞抓进了大牢?” 江户海半辈子?都生活在这?种小地方,从没见过这?么?大官,看见叶学海眉头一皱就心慌得?不?行。 这?可是?朝中肱骨啊! 他猫着腰低着头,眼睛一直盯着鞋面,说:“据李捕快所言是?颜姑娘被罗义初的人抓了去,但令千金和令婿确实一整晚都没有消息,联系不?上了。她走之前吩咐过下官,若她未归,就让下官去蓟州县寻大人您。” “她们不?是?来缙州观赏山水民情的,怎么?好?端端无故失联了?”叶学海满腹疑问?。 “叶大人。”匡兰月上前行礼,“他们是?为?了我。” 叶学海看她眼熟:“你不?是?那个冯夫人吗?” 前几日匡兰月在蓟州县营地布粥的时候,曾经跟叶学海打?过交道。 匡兰月点点头。 叶学海:“怎么?你也来了这?里?你们几个究竟在瞒着我做些?什么?事情?” 匡兰月将因果娓娓道来。 叶学海拧着眉听完全程,怒道:“这?偏隅之地的官员,当真是?目无王法!” 江户海痛心道:“若有王法,我那挚友也不?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若有王法,蓟州县的百姓也不?会有今天……”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6节 叶学海拂袖怒目:“罢了,且带我去那缙州县衙一探究竟。” * 这?边罗义初被惹怒,正命令狱卒打?开叶从意所在的牢门。 狱卒在腰间?摸了半晌也没找到钥匙。 “动作快点。” 狱卒一头冷汗。 他明明记得?刚才开了牢门以后就把钥匙别在腰间?了?难不?成掉在哪里了? 他想回话去牢房里找上一找,却又害怕罗义初阴晴不?定,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 牢房外有人来报信:“启禀大人,外面有贵客来访。” 罗义初道:“什么?贵客?” 报信的说:“魏县的江县丞带来的,说是?京都来的叶侍郎。” 罗义初审视着叶从意:“倒是?本官小瞧你了。” 叶从意回道:“一样。” “走。”罗义初一拂袖,带着几人离开牢房,“先去会会那位叶侍郎。” 他们的身影消失在拐角,见他们完全走后,叶从意一直悬着的一口气才终于呼了出来。 她又扒在牢门前,看着浑身是?伤的谢元丞:“你怎么?样了谢元丞?” 谢元丞从被打?后就一直垂着头,这?会儿听到叶从意叫他,才有些?吃力地把头抬起来。 叶从意还在叫他:“你怎么?样了?” 谢元丞被捆绑在刑架上的手动了动,一小串钥匙从他袖口露出,扯了扯嘴角,拎着钥匙串轻轻向叶从意的方向摇了摇,张口道:“没白挨。” 第二十七章 叶学海两盅茶喝到?肚子里, 罗义初才带领着去传话的人行迈靡靡而至。 跨入门槛,罗义初远远抱拳向坐在主位的叶学海见礼:“下官来迟了,还往叶侍郎见谅。” 叶学海拨着茶盖, 不搭理他。 罗义初讪讪一笑, 一撩袍摆往客席一坐,个明知故问道:“不知叶侍郎远道而来有何贵干啊?” “找人。”叶学海说?。 “找什么人?”罗义初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本官听闻罗县丞昨日在暗盈瓦肆的赌坊间,抓了个姑娘?”叶学海蓦地松开手中茶盖,盖子落碰在杯沿脆响一声?。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罗义初好像在回忆。 叶学海静静听着。 罗义初继续打太?极说?场面话:“叶侍郎, 容下官逾矩一问, 那位姑娘与侍郎是何关系啊?” 叶学海“哦”了一声?, 说?:“那是家中小女新交的好友。” 罗义初“嘿呦”一声?,说?:“那姑娘可真是为?位女中豪杰。下官去巡防的时候恰巧碰上她在赌坊闹事?, 那些个地方鱼龙混杂乌烟瘴气的, 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待啊,下官上去好言相劝一番, 却不曾想那位姑娘根本不听,还对本官动起手来。” 他指了指脸上昨夜被谢元丞揍出来的伤,信口道:“您看看,这打得那叫一个狠呐。下官那实在是无奈,才派人把她抓了回来。” 叶学海扫了一眼他脸上的伤,由着他编, 配合问道:“那位姑娘现下在哪儿?” “不清楚。”罗义初摇头,脸上一片和?蔼,“下官昨夜把她带出赌坊就放她离去了,叶侍郎您看, 下官这么大年纪了总不可能跟一个与自己儿女一般年纪大小的小姑娘为?难呢。” “是吗?”叶学海的眼神像鹰眼一般犀利。 “是啊。”罗义初到?底在官场混迹几十年,撒起谎来面不改色心不跳。 “也罢。”叶学海撑了撑腿。 罗义初见状以为?他询问无果准备离开, 心里还纳闷这人这么这么好打发。 他跟着站起身,恭送的话卡在喉咙里,却又看见叶学海撑了一半又落座。 罗义初:“……” 叶学海好笑问:“罗县丞这是要?做什么?” 罗义初尴尬道:“下官眼瞅着快要?到?晌午了,寻思招呼下人准备饭菜请叶侍郎一道用膳。” 叶学海:“也好。” 他说?完向随从?吩咐:“把魏县和?松阳县两位县丞一道叫进来罢。” 罗义初:“……怎么他二位也来了?” “本官头一回来缙州,不识路,麻烦两位县丞带路来的。”叶学海说?,“怎么,罗县丞不欢迎?” 罗义初尬笑道:“怎么会怎么会,到?底是临县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可能不欢迎。下官还要?感?激叶侍郎为?我等?创造机会一齐在饭桌上把酒言欢呢。您是不知道那位松阳县丞啊性子孤僻得很,甚少与我们这几人打交道呢。” 叶学海呛他:“道不同不相为?谋,实属正常。” 罗义初暗地里咬了咬牙,脸上的笑容却不断,说?:“那下官再去吩咐底下人午膳多备上几个菜。” 叶学海点头。 罗义初起身便走。 “不妨再多准备些。”叶学海叫住他。 罗义初回头:“什么?” “哦。”叶学海说?,“本官的意思是劳烦罗县丞让厨房再多备些膳食,不用那么精细,能填饱肚子就成。” “为?何?” “本官此?行带了些随从?,他们跟我一路奔波劳累至今还未进食。总不好叫我在这里面大鱼大肉,让他们在外干等?着饿肚子吧?” 罗义初:“……” 叶学海:“都是些习武的糙汉,吃食方面不用那么精细,让厨房准备着,够吃就行。” 叶学海顿了顿,强调道:“他们在吃的一方面不挑,吃东西?是看量多量多,最主要?的是能吃饱就行 ” 罗义初试探道:“那何不将他们也请进府衙中一道用膳啊。虽说?这里饭桌小了点,但多添上几张桌子一道挤挤,应当是够坐下的。” 叶学海摆摆手:“除了本官带的府卫,还有本官那女婿特意留的一些保护本官等?我家兵,还有松阳县和?魏县两位县丞大人带来的官差,小几百数人呢,你这县衙哪儿坐得下。” 罗义初身形一僵。 “罗大人且去吩咐吧。”叶学海说?,“到?时候饭做好了让人去外面一圈发放就行。” 罗义初:“一圈。” 叶学海点头,状似无奈地说?:“一圈,人数太?多了,你这县衙门前就那么点地,他们站不下,本官就吩咐他们在这县衙周边找地方坐下了。” 说?完十分贴心地补充道:“不用担心坐的太?散发饭的人认不出,他们训练有素,叫一声?立马就出现了,而且带着刀呢,好认得很。” 罗义初咬牙切齿地说?:“好。” 罗义初走出去,气得直拂袖。 叶学海这根本是把变相地把县衙围了起来!千年的老狐狸,难怪能做到?侍郎的位置。 看叶学海这架势,分明就是不见着他昨晚抓的那三个人不肯罢休。 可他怎么能让叶学海见着这几人? 不说?叶从?意本就是为?了替匡兰月翻案来找他麻烦的,就拿谢元丞那一身伤来说?,让他们逃出来了他罗义初还有命活? 罗义初急得在原地来回踱步思考对策。 忽然,他灵光一现。 让叶学海翻遍县衙找不着人不就行了? * 另一头谢元丞奋力地往叶从?意那边甩钥匙。但他手脚都被困缚住,能动的空间实在太?小。 好不容易把钥匙甩了出去,叶从?意却够不着。 “所以说?你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是为?了吸引老畜生的注意,故意拖延时间?”颜酉帮不上忙,嘴巴却停不下来。 叶从?意点着头。 “那你夫君是什么时候拿到?钥匙的?我怎么没看见?”颜酉继续问,“还有还有,你不还跟他赌气呢嘛,什么时候商量好了要?偷钥匙这一回事?,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呢。” “突发奇想吧?”叶从?意说?。 谢元丞远远地“嗯”了一声?回应。 两辈子的默契就是这么来的。 罗义初带着狱卒进来的时候,谢元丞就看见被别在腰间的钥匙。然后只跟叶从?意对视一眼,两人当即就明白了对方的意图。 谢元丞不是打不过区区一个罗义初跟两个碍手碍脚的狱卒,但叶从?意和?颜酉二人都还被关着,他们也不清楚这个县衙内有多少官差把守。 谢元丞没办法带着两个人赌上这么一把,于是只能兵行险招。 颜酉感?慨着两人之间的默契,又问:“所以你一早就设计好了要?来缙州县衙来一遭吗?是为?了什么啊?” 叶从?意还在想办法够钥匙,听了颜酉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分心答道:“不是。” 颜酉:“诶?” 叶从?意反问道:“谁吃饱了撑的非要?来这种?地方走一遭?” 说?起这个叶从?意就止不住懊悔。 此?番实在是她大意,没预料到?罗义初竟然如?此?难以对付,才道如?此?地步,还累及谢元丞受了一身的伤。 颜酉本来倚着牢栏背对叶从?意席地而坐,闻言立马转身扭头:“竟然不是你的设计?那你爹怎么还过来了?” 叶从?意说?:“为?了以防万一,走之前跟江县丞说?的。” 颜酉由衷地夸赞道:“你好有远见!”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7节 叶从?意沉默半晌,说?:“你做事?从?来不给自己留后路么?” “我啊,”颜酉笑着,又靠坐回去,“我们这种?人贱命一条,那里有什么未来值得打算,都是走一步看一步的。” 叶从?意够钥匙的动作顿了顿,反驳说?:“人不分贵贱,活着就有未来。” 颜酉不回话了。 叶从?意使劲儿伸胳膊也还是够不着,始终差了两圈距离。 一直维持着够钥匙的动作属实有些难受,叶从?意站起来活动着筋骨,她的眼睛也没看见闲着,四处打量着能用得上的工具。 可那些东西?要?么就是距离她太?远摸不着,要?么就是根本用不上。 谢元丞缓慢地抬了下头,沙哑地说?了句话。 叶从?意没听清:“什么?” 颜酉说?:“他说?好多血。” 叶从?意紧张道:“什么血?你还有哪里受伤了吗?” “……” 谢元丞很佩服颜酉的空耳,他重复道:“脱鞋。” 这下两人都听清楚了。 颜酉却不解道:“好端端脱鞋做什么,这地方又湿又脏的。” 叶从?意却反应过来,跟钥匙差两拳距离,最近最容易取到?的工具不就是鞋么? 颜酉却还看不懂。 等?叶从?意把钥匙把到?手了,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这样,你们夫妻二人脑子挺好使啊。” 叶从?意开着锁:“谢谢夸奖。” “哐当”一声?,铁锁落地。 叶从?意首先去找谢元丞,把他从?刑架上放下来后,从?头到?脚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伤到?根本才放了心。 颜酉扒在牢门上:“倒是先把我放出来啊。” 叶从?意把钥匙丢过去:“自己开。” 颜酉嗤了一声?:“重色轻友。” 突然,牢狱大门一响。 三人具是一顿。 门外应该也是上了锁,难怪罗义初不派人看守。外面的人吹着口哨一把一把地试钥匙。 谢元丞揽着叶从?意的腰,带着脚步一转,躲在隐蔽处。 “看样子是来转移关押我们的地方了。”叶从?意低声?说?。 “嗯。”谢元丞回应。 “不是……”颜酉急得直冒汗,“你俩看看我啊!我还没出来呢!” 她越急,手就越抖,钥匙试到?最后一把却怎么都插不准钥匙孔。 叶从?意忙道:“你先别动!” 话音一落,牢门大开。 来人甩着钥匙进来,正好看见颜酉手中握着脱落的牢锁。 两人眼瞪着眼。 口哨声?戛然而止。 第二十八章 端上来的佳肴美馔精致可口, 十分好?看,叶学海想到蓟州县连肚子都吃不饱的灾民,顿时?食不知味, 脸色却十分难看。 十几种菜品端上来, 叶学海连筷子都没都没动几下。 江户海亦然。 偏生罗义初还不知死?活地往枪口上撞:“几位怎么?不动筷子?莫不是这饭菜不合心意?” 无人?应答。 罗义初:“我让人撤了重做。” 叶学海将筷子重重一放:“不必。本官只是想到蓟州受难的百姓,一时?有些感?慨罢了。” 罗义初讪讪一笑,张罗着众人?动筷。 “说起来……”叶学海夹了一筷子鱼肉放在面前餐碟中,说, “本官家中小女, 最爱吃这道清蒸鳜鱼。” 罗义初布菜的筷子一顿:“叶侍郎若是觉得这道菜合您胃口, 待您回京都时?下官愿割爱将这做菜的厨子送给侍郎带回京都。” 叶学海疑道:“叶府又不是没?有做菜的,我千里迢迢带个厨子回去做什么??” 江户海接话说:“怕是叶侍郎离家多日, 思念女儿了吧。” 叶学海苦笑了一下, 说:“这话倒是不假。此番出?行本官特意将她?从京都带出?来看看山间风水,本官就没?见过这么?贪玩的姑娘家, 说是来缙州游玩两日,结果三四日了都没?个消息。我这当?爹的怎么?能不担心,不思念啊。” “哟,来缙州啦?”江户海和他一唱一和,“难怪叶侍郎连夜从蓟州赶过来呢,原来是来找女儿的。” 他把话题引道罗义初身上:“罗大人?可曾在缙州见过叶侍郎的千金啊?京都来的装扮跟我们这些小地方的大不相同, 往人?群里一站怕是扎眼又漂亮哦。” 罗义初心觉来者不善,回道:“倒是没?见过呢。” 叶学海奇道:“这不对啊,我家那丫头昨日还跟我通书信,说这几日多亏了罗县丞好?吃好?喝的招待, 让本官聊表谢意呢。” 罗义初:“是吗?” 叶学海目光如?炬:“本官还能骗你不曾?” 桌上三人?都齐齐盯着他,罗义初找补道:“那可能是简单打过照面, 所以印象不大深。” “怎么?会印象不深呢?”叶学海艴然敛容,“我看罗县丞脸上留的印就挺深的。” 罗义初擦汗:“什么??” 叶学海说:“你脸上的伤就是她?们留下的吧?” 罗义初说:“叶侍郎忘了?您来时?下官就说过,下官脸上的伤是在赌坊被最那个姑娘打伤的。” 叶学海哼笑道:“你当?本官眼瞎?” “你身高?八尺有余,那位颜姑娘身量小,不及你肩,她?如?何用拳头打你?跳起来打吗?姑娘家有那么?大的力气?她?拳头有这么?大吗?” 叶学海一连串问题,罗义初反而?镇定下来,说:“叶侍郎这么?一说下官也好?奇,侍郎千金身量几何?力气和拳头又有多大?她?一个姑娘家又如?何在下官脸上留下这等伤痕?” 罗义初道:“侍郎大人?,下官骗你有什么?好?处呢?我是真?没?见过令千金。” “那本官就当?你没?见过。”叶学海道,“但你必须要跟本官解释解释,你脸上的伤痕从何而?来?这伤痕可不止是拳头留下的,那脸上的扳指印,你如?何解释?” 罗义初喝了一口酒,说:“约莫是在赌坊跟那位姑娘起争执时?被一旁的赌徒误伤了。” 他顿了顿,直视叶学海:“难道叶侍郎不信下官的话吗?” 叶学海:“不信。” “哟,二位这争锋相对的是干什么?呢?”松阳县丞恰时?从外面进来,十分懂眼色的配合,他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江户海,“江大人?在这这么?久看明白了吗?” 江户海:“看明白了。” “给我说说。” “叶侍郎千金失踪前给叶侍郎留了一封信,说在缙州县遇到罗县丞,被好?好?招待了一番。” “这不是好?事儿嘛?怎还吵起来了?” “岂料罗县丞他不承认见过侍郎千金啊。” “啊?那现在怎么?说?” “现在应当?是叶侍郎思女心切,怀疑罗县丞将侍郎千金藏了起来。” 两个人?唱双簧似的一问一答。 “那我也听明白了。”松阳县丞恍然大悟状,“居然如?此,罗县丞让叶侍郎在县衙内搜查一圈不就能自证清白了?” 江户海道:“诶!这个可行!罗大人?考虑考虑。” 罗义初一早就吩咐了人?把叶从意等人?转移进牢中密室,自然是不怕查的。 但他眼下不清楚手底下的人?动作快不快,有没?有把事情办好?。又想着不能答应得太?过随便惹人?起疑。 于是冷脸:“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江户海一脸疑惑:“这能扯上什么?道理?” 罗义初道:“即便叶侍郎官居三品比下官高?上那么?几阶,但缙州县隶下官名下,这县衙就是下官的地盘。您说带着家兵说围就围,说搜就搜,岂非是仗势欺人?,把朝廷律法放于何地?” 叶学海觉得可笑,罗义初这样?草菅人?命,目无王法的人?,竟然也会把朝廷律令搬出?来作靠山。 他冷笑:“本官今日就是准备仗势欺人?。” 罗义初:“叶侍郎就不怕下官上奏圣上吗?” 叶学海一噎。 这时?,谢元丞的声音从门外响起:“你去告。” 罗义初扭头一看愣在原地:“你们……” 谢元丞跟叶从意并肩从门外走来,忽略他脸上身上的伤痕不计,步履如?飞的模样?,哪里有先前半分挨揍时?的羸弱。 谢元丞说:“我容你去紫宸殿前告御状,告不倒我,我就把你千刀万剐,杀了祭奠所有枉死?你手的无辜生灵。” 罗义初故作镇定,说:“王爷说笑,下官不过一届八品芝麻官,如?何能告倒您?” “原来你认识本王啊。”谢元丞找了个空位坐下,腾手给自己?倒了杯酒,说,“去找你背后的主子给你撑腰啊。” 罗义初撇头:“下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8节 “哟。”谢元丞喝酒,“这会儿不自称本官了?” 酒的味道淡得像水,谢元丞嫌弃地抿了一口:“有句话本王要送给你,所谓证据,是留给民众和苦主看的。本王之?所以费劲心力去查,不过是为?了给你手中冤魂一个交代。” “我要若要杀你,不需要理由。”谢元丞捏了把空气,“杀两个渣滓朝官于我而?言就如?同捏死?两只蚂蚁。” 他甚至都没?用眼神示意,底下人?就已经十分自觉地上来把罗义初控制住。 罗义初这回真?的慌了:“你不怕得罪安国公难道还不怕得罪太?后吗?!” “啊。”谢元丞仿佛真?的在思考,过了一会,他点着头轻声说,“怕死?了。” 他嘴上说着怕,语气却毫无波澜,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不过罗大人?不是也说了吗?”谢元丞继续说,“缙州县天高?皇帝远,就算本王杀了你,届时?往山匪强盗,地动天灾上一栽,又有谁能证明是本王做的呢?” 罗义初顿时?面如?死?灰。 “不过本王很好?奇,你背后的人?,真?的是安国公和太?后吗?” 第二十九章 罗义初一愣, 干脆闭口不言。 但他说与不?说谢元丞心?中?都?已经?有了考量,没准备继续问,只对押解着罗义初的人道:“带下去关起来。” 叶学海满脸欲言又止, 看着像是有一肚子问题等着一问究竟。 松阳县丞是个惯会看脸色的, 心知自己身为外人不适合再继续杵在这,胳膊肘拐了一下身边的江户海,拉着人起身告辞了。 叶学海扫一眼谢元丞身上?脸上?的伤。 虽然?看起来很?惨,但确实看起来有些滑稽, 他真诚地评价一句:“怎么像被炮轰了似的。” 叶从意?笑出声。 谢元丞:“……” 叶学海目光又移向叶从意?, 关切地问道:“身上?有没有伤啊?” 在叶学海的认知里谢元丞是有些腿脚功夫在身上?的, 至于精不?精通叶学海不?知道,但就算是学了点皮毛的花拳绣腿, 谢元丞也到底是个男人。连他都?被打成这副模样, 叶学海很?难不?担心?叶从意?的状况。 叶从意?摇头,说:“没伤着。” “没伤着就好。”叶学海认真检查一番, 确认叶从意?说的是真的,心?中?悬着的石头才落地。 叶从意?补充道:“多亏了谢元丞,替女儿?把棍棒都?挡下来了。” 叶学海又看了眼谢元丞。 谢元丞带着伤,坐姿有些懒散,察觉到叶学海的视线立即换了个坐姿,正襟危坐道:“应该的。” 老丈人难讨好。 叶学海无论何时看谢元丞这个女婿都?多多少少有点疙瘩在心?里。上?辈子哪怕有叶从意?费力在两?人之间周旋, 谢元丞也还是花了不?少时间才完完全全得到叶学海的认可。 大概是看着谢元丞伤得真的有点惨,叶学海居然?破天荒地说了句关心?的话:“元丞伤得重不?重?” 谢元丞思量一瞬,决定把装病一事贯彻到底,若是连叶学海都?信了, 届时回京都?才更有借口称病带着一家子回封地。 他握拳遮唇,虚虚咳嗽两?声:“挨了几下铁棍, 有些内伤。” 叶学海震惊:“铁棍?” 谢元丞咳着嗽点头:“嗯,也就甘蔗粗细,不?碍事。” “内伤不?注意?要出大问题的,待会去找郎中?来看看。”叶学海皱着眉说,“乡里的郎中?大夫比不?得宫中?御医,你伤势耽误不?得,到时候就先回去吧。” 谢元丞:“……” 谢元丞:“等把缙州事务处理完……” 叶学海打断他:“是我不?会处理吗,要你一个伤患留在这?” “是从意?还想在这多游玩几日,我想陪着她。”谢元丞拿叶从意?当借口。 “就非紧着这几天玩了?”叶学海说,“让她跟你一起回去。” 叶从意?在桌下轻轻踢谢元丞一脚,然?后对叶学海说:“女儿?暂时不?回去。” 叶学海一时忘记叶从意?已经?嫁人为妻,早已是能独挡一面?的辅城王妃。如同所有被儿?女否定决议的家中?长辈,他语气有些不?悦:“你们两?个闹出这么大的事来,小命都?差点交代在这里,不?回家去非要留在这里做什么?” 叶从意?自然?不?可能跟他说真实原因,只道:“母亲一人在蓟州呢,我若就此?走了,父亲您一忙活起来就把母亲抛在脑后,那她得多无趣。” 叶学海沉默着思考:“那……” 叶从意?机敏,直接开口打断他让叶夫人也跟着一块回去的想法,说:“好比女儿?跟谢元丞,若是我留在这里,他是万万不?能离了我的。将心?比心?,父亲觉得您若是一人留在蓟州,母亲能安心?离去吗?” “再者?。”叶从意?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蓟州是母亲的家乡,父亲您只是跟母亲在这短住过几年尚且对这里的感情如此?之深,母亲又怎么可能对此?不?管不?顾呢。” “罢了。”叶学海退了一步,说,“到时候回蓟州县让随行医师先替他看看内伤,若医师说诊治不?了,无论如何你们都?必须回京都?。” 叶从意?笑应着。 谢元丞向叶从意?默默地竖了个大拇指。 果然?还得是亲闺女了解亲爹,三两?句就能把人说服。 “对了。”叶学海忽然?问,“你俩是怎么进来这的?” 叶从意?叹息:“是女儿?大意?。” 她讲事情经?过一五一十?地跟叶学海说了。 叶学海越听眉头就皱得越深,末了问上?一句:“你的意?思是罗义初明知你们两?个的身份,可还是对你们起了杀心??” “嗯。”叶从意?点头道,“可惜他太过自负。以为自己突然?发难会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若他昨晚就直接对我们动手,情形会大不?一样。” 谢元丞附和道:“还得是夫人有先见之明,留有后路。” 叶学海把大致情况捋明白了,又问谢元丞:“那你后来问罗义初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谢元丞:“哪句话?” 叶学海道:“你说他背后之人不?是太后,可有依据?” “没有。”谢元丞捏着手掌,说,“没有依据,我凭空猜的。” 叶学海等他后话。 “其实我们陷入了一个误区。”谢元丞说,谢元丞说,“我们一直以为冯立果背后的人是安国公,就下意?识地把跟他合伙罗义初也归纳成太后党羽。太后在凤椅上?坐不?安稳,生怕我对她儿?子的帝位产生,对我有所提防,放任安国公成长羽翼也是在情理之中?。” “没错。”叶学海摸着胡须点头。 “安国公和太后是亲姊弟,一脉相承,之间牵扯的利益关系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谢元丞手上?闲不?住,拿了个酒杯在手里转,“没道理为了敛这么一点财让手底下的冯立果做这种自毁根基的事。” “谢修齐固然?蠢,但……” 叶学海瞪他一眼:“慎议君主。” 又忽然?想到谢元丞除了是臣子以外,依照辈分来讲更是谢修齐的亲小叔,便又道:“你继续说。” 谢元丞接着刚才的话题:“谢修齐固然?蠢,但他身后还有太后这么个娘亲。太后垂帘之心?众臣心?知肚明,我确实是她掌权的最大障碍,所以她迟早会对我动手。” 叶学海说:“这便是你远政之心?的缘由??” “嗯。”谢元丞点头,继续说,“她迟早会对我动手,但绝不?是现在。” 叶学海蓦地一惊。 因为太后心?里有数,她十?分清楚如今朝局。谢修齐虽已亲政,但她那个废物儿?子能在明堂高殿坐稳最大的一个原因就是谢元丞。 就算上?辈子他们对谢元丞下手时,也是在外戚与谢修齐多年之后羽翼丰满之时,才有底气一步一步慢慢把谢元丞架空逼上?绝路。 而缙州一事让谢元丞意?识到,冯立果吞粮,罗义初敛财这两?件事背后都?没有那么简单。 “你是在怀疑圣上??”叶学海猜测着,“圣上?今年逾十?四,算起来也在位有……五年?” 谢元丞说:“五年零七个月。” “啊,这么久了。”叶学海有些感慨,“他虽然?亲政,但说到底朝局还是在你这个辅城王手上?把控,如果是他对你起了杀心?,到也算说得通。” 谢元丞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接话。 “可他为何要放纵安国公做这些事?”叶学海想不?明白。 叶从意?顺着他的话道:“若是父亲猜想的这样,他连谢元丞这个一心?为他的皇叔都?不?肯放过,又怎么肯让外戚势大,放任太后垂帘听政呢。” “这就说得通了。辅城王没落,再让太后党羽折翼,大权在握,他是正统,就算丰王想要篡位也没有那个根基,好精细的打算。”叶学海一经?提醒就立刻捋顺了其中?关系,却还是有些不?确定,最后问了一句,“难不?成真的是这样?” 沉默良久,谢元丞说:“谁知道呢。” 叶学海忽然?就替谢元丞感到心?酸。 殚精竭虑地为亲侄谋划多年,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时时刻刻都?想算计他的命。 “等回京都?我就辞官。”叶学海叹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他看着谢元丞说,“我们一家子离开京都?,去你的封地也好,或者?随你决定,这爵位要不?要也罢,找个小地方隐姓埋名,有手有脚做点小生意?总归饿不?死。” 谢元丞眼神微动,正要说些什么,却突然?有人进来汇报。 “启禀大人,罗县丞在牢中?闹事,其余两?位县丞解决不?了差我请您去看看。” 叶学海起身:“好。” 叶从意?和谢元丞跟着起身。 叶学海拦住她们:“元丞身上?还带着伤,就别去了,我去看看就好。” 转而又吩咐叶从意?:“这么大给县衙应该有些伤药,意?儿?去翻翻,看看有没有能用?得上?的拿给他擦擦,别破相了才好。” 叶从意?:“是。” 叶学海这才走了。 叶从意?翻箱倒柜找上?一阵,翻出来一瓶压箱底的药膏。 “不?知道能不?能用?。”叶从意?把它放在鼻尖嗅了嗅,“要不?还是别冒这个险吧?万一烂脸了怎么办。” 谢元丞:“好。” 叶从意?把药膏丢在一边,又准备去翻别的柜子。 谢元丞叫住她:“夫人,别忙活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29节 叶从意?动作一顿:“怎么了。” 谢元丞说:“心?情不?好。” 叶从意?有些心?疼地看着他。 她其实察觉出来了,谢元丞心?情欠佳。 不?是因为太后,也不?是因为谢修齐。 叶学海的猜测固然?有道理,但终究还有些细微的地方说不?通。 “因为丰王。”没有疑问,叶从意?说了一个肯定句。 谢元丞点着头。 “其实我们早该想到,”叶从意?说,“纵然?上?一世明面?上?是太后母子在暗害你,背后却未必没有丰王的推波助澜。毕竟那时我们已经?死了,最后到底是什么人坐在龙位上?,我们谁也不?知道。” 叶从意?知道,真正能影响谢元丞心?绪的,从来都?不?是他有两?个扶不?起的侄儿?,而是他一直全心?对待的两?个至亲血缘,竟然?都?想要他的命。 第三十章 谢元丞双手揉了揉眼睛, 说:“其实他们兄弟二人无论是谁当政,我都会尽力?辅佐,也不会产生任何争权夺位的心思。” “我知道。”叶从意说。 所?有人都知道。 可他们都容不下谢元丞, 因为没有一个上位者会在自己身边放上这么一个不定数。 于是谢元丞曾经真心?相待的两个亲侄, 一个过河拆桥卸磨杀驴,一个把?他当成夺位路上的绊脚石。 都恨不得将其除之而后快。 都说天家无?情,叶从意两辈子都见识到了。 “方?才父亲说的话,其实还挺不错的。”叶从意向谢元丞走过去, 说, “管他们如?何争如?何斗, 我们只管隐姓埋名,做点小生意过好自己的日子。” “天高海阔, 任君逍遥。” 谢元丞恹恹抬眼:“在来蓟州县之前, 我确实是这样想的。” 叶从意很?少看见谢元丞露出这样落寞的表情。哪怕上辈子喝鸩酒的那天,她都只从谢元丞的脸上看到一丝释然和解脱。 然后带着对叶从意的歉疚从容赴死。 有不甘吗? 叶从意想, 应该是有的。 所?以重?生以后谢元丞才会一直活得很?纠结。 他不愿意再?去搅和皇家的斗争,可每每看到在底层受苦的黎民百姓,他又恨不能尽自己全力?去帮助他们。 可杯水车薪。 谢元丞救不了所?有人。 因为在上一世?,他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 保全自身与家人的理?性与见到百姓受苦时的感性从蓟州开始就在激烈对撞,让谢元丞备受煎熬。 谢元丞闭眼,叹了口气?, 说:“荣华富贵和那些?虚假的血缘亲情,我都可以抛诸脑后。” 可唯独还在这世?上受苦受难的黎民百姓,谢元丞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视而不见。 谢元丞坐在那里,叶从意走到他的身后:“你心?事?太重?。” 谢元丞笑?了一下, 靠在她怀中,说:“所?以我这不是来跟夫人你说了嘛。” 叶从意轻轻应着, 将问题抛出来:“那你现在改变主意了吗?” 谢元丞扭头,认真的看着她:“没有。” “你也不嫌脖子疼。”叶从意把?他的头转回去,轻轻地给他捏肩。 “谢修贤相较于谢修齐而言,确实更适合当这个皇帝,至少他懂得顺应民心?。”谢元丞平静地说着,“这世?间两全之策太少,他们两兄弟都容不下我,我也不愿再?与他们有所?牵扯。” 叶从意静静地听着。 即便她打心?里觉得谢元丞相比于那两兄弟,是最合适坐上那个位置的人。但就像成婚多年以来谢元丞事?事?都尊重?她的想法一样,她也同样尊重?谢元丞的决定。 “从蓟州回去以后,我们就离开京都。”谢元丞闭眼享受叶从意捏的手法,“就像岳父说的,去乡野山村种点田地,养些?鸡鸭也好,找个小镇开私塾也好,做点小本生意也好,总之去哪儿都好。这辈子我还年轻,有手有脚只要肯干,养活一家子不成问题。” “好。”叶从意笑?着,“那我也可以做些?刺绣贴补家用。” 谢元丞抬手扶住叶从意的手腕,说:“哪儿有让夫人操劳的道理?。到时候你就留在家中陪着岳父岳母逗趣解闷,让二老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养家的事?就交给我,什么苦活累活都让我来干。” “啊。”叶从意打断道,“苦活累活?” 谢元丞:“嗯?” 叶从意语气?认真:“你在职这么多年,一点家产也没留下吗?竟然真的要到做苦活累活的地步吗?” 叶从意一直都很?会替旁人疏解心?绪,三言两语,就将谢元丞心?境带得开阔起来。 谢元丞看出她在开玩笑?,十分配合地顺着她的话说:“是啊,捉襟见肘呢。” 叶从意佯装蹙眉:“那我和父亲母亲跟着你岂不是要喝西北风?” 谢元丞冥思一会儿:“十有八·九。” 他顿了顿,问:“夫人应该不会嫌弃的吧?” “嫌弃。”叶从意忍着笑?,瘪嘴道,“落差有点大啊。” 谢元丞似是愁苦,握住叶从意的手把?人带进?怀中,让她在自己的膝上:“那怎么办?” “罢了。”叶从意长叹一口气?,说,“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了。” 视线对碰,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 叶学?海疾步走在前面,传话的那个人跟在一边,语速飞快地跟他说明情况。 “……谁也没有想到罗县丞居然在暗地养了一个死士,那死士青天白日还一身黑衣,跟个无?常似的神出鬼没,趁人不备一人撂仨,居然把?罗县丞从兄弟们手中抢了过去。” 叶学?海愁眉紧锁。 传话的人继续说:“但县衙外围有大人带来的人把?守,那死士带着罗县丞出不去,现下两人已经被围起来了。” 叶学?海步伐一顿:“那为何说解决不了?” 传话的说一句喘三下,断断续续地说:“难就难在那黑衣死士掳了个路过的姑娘,现在人质在他手上,两位县丞大人放也不是抓也不是,所?以难办。” 叶学?海“啧”了一声,神色有些?不快:“以后说话先捡着要紧的说。” 传话的那人一滞,连忙点头称是。 叶学?海加快脚下步伐,迅速到达事?发地。 只见罗义初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横档在身前,他旁边还站了个看起来年岁不大的黑衣人。 黑衣人一手拿着一把?断匕首,一手挟持着一个女子。 那女子正是颜酉。 颜酉觉得自己今年犯太岁,不然短短时日内总让她碰到这些?破事?。 方?才在牢中她刚把?牢门上的锁打开,就迎面碰上得了罗义初吩咐来瞬移她们几人的一个狱卒。 谢元丞带着叶从意躲在暗处,狱卒一时半会儿没发现,眼中只有即将逃狱的颜酉。他登时就从腰间抽出长刀,举着刀小跑着就向颜酉冲过来。给颜酉吓得不轻,手一抖就又把?锁给扣上了。 狱卒发现另外两间牢房已经空了,怕没法交代?骂骂咧咧地取了钥匙准备先去找罗义初汇报,一转身被暗处冒出来的谢元丞一个手刀,劈晕过去了。 颜酉看出谢元丞与叶从意似乎还急着有其它的事?情,果断大手一挥,让他们先走一步。 自己又从地上把?钥匙捡起来,一把?一把?地配。 临走前总觉得有一口气?没顺,满大狱中找了几捆麻绳,把?那个倒在地上人事?不醒的狱卒捆了起来。 这才心?满意足地出去。 谁知她重?见天日猜不到一刻钟,就好死不死地碰见黑衣人带着罗义初在县衙内躲藏跑路,她心?想反正这里有一圈官差在围捕,就凑上前去看了个热闹。 这热闹不看不要紧,一看就让自己陷入如?此境地。 颜酉无?语望天。 匡兰月站在江户海身边,还在尝试着跟黑衣人交涉:“你放了这位颜姑娘,我做你们的人质。” 黑衣人扭头跟罗义初商量,似乎真的在确认是绑颜酉有用还是绑匡兰月的利益更大。 匡兰月在给罗义初掰扯绑她比绑颜酉更有用。她说:“罗大人,你知道我的身份,你们放了颜姑娘,挟持我会更容易离开这里。” 江户海轻声斥道:“胡闹!” 匡兰月被江户海斥愣了一瞬,却没搭理?,仍继续说:“罗大人,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只要你肯放了颜姑娘,我就带你拿你想要的东西。” 罗义初不信,狐疑地看她。 “阿爹留给我的那些?家产,我一人拿着也无?用,只要你肯点头答应,拿到东西以后把?我安然无?恙地放回来,我便说服江伯父他们放你走。” 罗义初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 颜酉一听,骂道:“我呸!匡兰月啊匡兰月,你怎么经历了这么多事?就是不长脑子呢?谁要你救?谁要你拿你爹的东西来换我?还把?银钱给他让他拿到后把?你安然无?恙地放回来。还回来呢,落到这种杂碎手上你死了都不一定能留全尸!” 可纵然颜酉骂了这么多,匡兰月依旧岿然不动。她挣脱开江户海钳住她的手,向罗义初的方?向走了两步:“怎么样?” 罗义初给黑衣人递过一个眼神。 黑衣人道:“你再?过来几步。” 匡兰月依言照做,等她距离黑衣人五尺远时,在原地顿住:“你先放了她。” 黑衣人将匕首一收,把?颜酉推了出去。 颜酉脑袋一懵,在被退出去的一瞬间下意识就去扯匡兰月,想带着她一起远离这两人。 却不及黑衣人眼疾手快,顷刻间,匡兰月与颜酉就调换了身位,成为被挟持的那个人。 江户海根本来不及阻拦,又气?又急,只能对着罗义初说:“别伤着她。”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0节 罗义初充耳不闻,将手中的长剑横在匡兰月的脖子上:“让你们在外面的人撤了,再?给我们准备一辆马车。冯夫人这细皮嫩肉的,要是本官这手不小心?一抖,还不知道要割掉她几两肉呢。” 匡兰月是他手上唯一的筹码,他自然不可能现在就伤她的性命,却能让她受点皮肉之苦来威胁在场的人。 江户海当然不愿意看到匡兰月手上也决计不会松口放罗义初走。一旦放他们离开可控范围,匡兰月必定凶多吉少。 场面一时久僵不下。 罗义初手上稍稍用力?,剑刃刺破匡兰月颈间皮肉,鲜血汩汩淌出。 江户海眼睛都要急红了:“你要是敢伤了兰月性命,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你是个不能做主的。”罗义初看着江户海,嘲讽地说,“我要叶侍郎来决定,到底答不答应我的条件。” 江户海看向叶学?海,话没出口,就见匡兰月朝他们这边微微一笑?,说:“叶大人,江伯父,这么僵持着也不是办法,就先依罗大人所?言行事?吧。他们还需要我带他去寻我阿爹……留下的东西,不会伤我的。” 江户海被气?到无?奈:“你这孩子!” 他拂袖:“你懂个屁!瞎搅和!” 叶学?海沉着眸思索一瞬,对左右吩咐道:“依他所?言,备好马车。” 第三十一章 “不行!”颜酉出声阻止, “这老畜生心狠手辣,若就这么放他走了,谁能保证匡兰月的安全?我不同意。” 叶学海官职不知道比江户海高处多?少级, 即便叶学海平日里?看着比较和善, 但江户海仍旧心里?很怵这位自京都而来的高官,就像私塾的学子见到教书先生,意见相?悖也不敢明?言。 只能犹豫着试探:“大人,恐怕不妥吧?” 叶学海自然知?道不妥, 可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若是在京都, 或许还?能寻弓箭手躲在暗处趁歹人不备将其射杀, 可?在这种偏远之地,又实在事发突然, 如何还?能找到?更?好的解决方?法? 罗义初如今就是个亡命徒, 一旦被逼急,匡兰月照样会性命不保。 两权相?害取其轻。 叶学海横江户海一眼, 不容置喙地说?:“准备马车。” 手底下人动?作很快,县衙内外的包围圈都撕开一道能让几人通过的口子。 黑衣人挟持着匡兰月,和罗义初一起一边退一边往县衙外面挪动?。 缙州的百姓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扎堆在不远处凑头看热闹。 “这不是县丞大人吗?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没看明?白?。” “犯事儿了吧?还?抓小姑娘当人质呢。” 有胆子肥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三五个成群假装不经意地往这边走, 被叶学海当场下令轰走。 罗义初最先上马车,黑衣人把匡兰月也推上去,最后绕着马车检查一圈确认没人埋伏也没做手脚后才?跳坐上去驾车。 临走前黑衣人扔下一句:“若被我发现有人尾随,你们就准备好草席给她收尸。” 江户海原本有这个念头, 一听这话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 马蹄疾踏,带着车轱辘也飞快地转起来, 不一会儿,长街上连马车虚影都看不见了。 准备马车的人是叶学海心腹,名唤利虎,他望着长街尽头说?:“大人,追吗?” “追。”叶学海说?,“随我一起,再找几个靠得住的人另带几队分头行动?,切记不要跟得太近。” 江户海原本以为叶学海会直接把事情一撂就此不管,听到?他说?要亲自带人追上去时难免诧异。将心中?疑虑问出口:“下官浅薄,敢问大人,罗义初的马车已经驶出好一段距离,这要如何才?能追得上去?” 利虎接话,说?:“江县丞有所不知?,我曾经在大理寺当过职,处理过的类似情况没有上百也有大几十。一般情况下来说?,这种讨要马车挟持人质跑路的,为了避人耳目不会走大路,都是往泥泞山路走。” 走山路,车轱辘就会留下痕迹。 江户海似懂非懂:“可?就算是山路,每日途径的马车也有不少,又该如何辨别哪个轱辘印是他们的呢?” 利虎说?:“我在马车车轱辘上做了些手脚。” 江户海:“愿闻其详。” “其实很简单,跟别的马车对调了了一个车轱辘。肉眼大体上瞧不出什么差别,但只要仔细辨认,能看出车轱辘的纹路走向不一致。”利虎顿了少倾,继续说?,“而且换过的车轱辘不适配,走不了多?远。” 好马配好鞍,好船配好帆。 马车轱辘也得跟车轴适配,才?能跑得更?远。 “那下官跟大人们一起去。一是兰月是下官世侄女,下官实在不放心。二是这一带下官比较熟悉,届时多?多?少少也能提大人们出点力。”江户海拍着胸脯说?,“保证不添乱。” 叶学海:“行,那你也跟着来。” 颜酉往前走了两步,说?:“那我也去。” 叶学海看她:“你去做什么?” “多?个人多?份力,”颜酉说?,“再说?了,匡兰月是为了替我才?被带走的,我没道理干等着什么也不做。” 颜酉年纪跟叶从意相?仿,叶学海下意识就以长辈身?份自居,没摆官腔,反而拿出一句长辈的风范来。语气像是在斥责家中?调皮的儿女:“姑娘家跟着去凑什什么热闹,牢里?走过一遭还?没折腾够?回去待着休息去。” 颜酉再三保证:“我绝对不添乱。” 叶学海看都不看她,清点好人数准备出发。 临行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叮嘱剩下的随从:“此事不要跟王爷王妃说?。” 随从:“是。” 叶学海继续吩咐:“待会去医馆寻个郎中?给王爷瞧瞧内伤,让王妃盯着他,两个人都不许再折腾。” 随从:“是。” 言毕,叶学海翻身?上马,打马在原地转了一圈,对江户海说?:“去冯……” 又突然收口,说?:“去匡姑娘父亲的陵墓。” 江户海不解:“怎么去那里??” 叶学海解释:“匡姑娘被带走前的最后一句话说?要带罗义初去寻她阿爹留下的东西。” 他咬重“阿爹”的读音。 这匡兰月留下的提示,她说?那句话时刻意在“阿爹”后顿了顿,叶学海边会意到?了。 既然匡兰月给过提醒,不管罗义初他们把她带到?什么地方?去,她都会想办法把人引起匡员外的陵墓。 虽然叶学海一时还?想不通为什么是那个地方?。 江户海亦反应过来忙道:“好。” 他骑着马在前面带路,几拨人在长街尽头分道走了。 * 谢元丞从钱袋掏出一锭银子放在问诊的郎中?面前:“有劳。” 郎中?把银两揣在怀里?,本着医者仁心的原则嘱咐:“这位公子身?子骨硬朗,这次没损到?根基,但你有旧伤在身?,近日还?是要避免做重活才?好。” 叶从意皱眉:“旧伤?” 谢元丞答道:“开春坠马那次,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无碍。” 叶学海命人请来的这个郎中?据说?是缙州最有本事的一位,就是脾气稍微有点古怪,最见不得病人自己断言病况。 果然,他一听谢元丞这话,眉毛都要竖起来:“我是郎中?还?是你是郎中??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身?子再好也不是这么造的!” 叶从意对这种脾性大的郎中?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听您的。” “这还?差不多?。”郎中?嘟嘟囔囔,替谢元丞把脉,继续交代说?,“晚点拿着我开的药方?去抓药,一日三服,三碗水熬成一碗即可?。” 叶从意不放心,问:“可?还?有旁的需要注意的?” 郎中?起身?背药箱:“没了。看着他好好喝药,不出几日就能痊愈。” “痊愈可?不行。”谢元丞说?。 郎中?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说?什么?” 脑子不好使的人才?会不希望自己身?体没病没灾吧? “劳烦您重新开个方?子,要最好能拖上一段时日才?好的那种。” “……你有病吧。” 谢元丞又掏了一锭银子:“没病请您来做什么” 郎中?从他手中?拿过银子,放在嘴边哈口气,然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谢元丞:“老朽行医这么多?年,第一次见着你这样的病人。” 第三十二章 谢元丞只笑:“您就直言到?底有没?有我要的?这种方子便好?。” “有。”郎中大手一挥, 将药箱放回桌子上,重新拿出一张白纸又开始写新的?药方,他一边写一边道, “缙州的?人都说我怪, 但依我看啊,你才是个怪人,别人寻医问诊都是盼望着早点把?伤病治好。这伤本来也不算重,硬拖着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他提笔的?动作顿了顿, 咬着笔杆似乎在思考下一味药方:“难不成你爱喝这种苦兮兮的?药?那我再给你换几味药效差不多, 但入口要苦上几?分的?药材。” 谢元丞:“……” 他拒绝的?话终究没?说出口, 就?见郎中三两下就把药方写好了,搁笔交代道:“这贴药效性温, 喝起来?没?上一贴好?得快, 熬的时候还比较费事。五碗水煎至三碗,一日一服, 连用一月即可。” 叶从意?凑头过?去看药方,有些不放心地问:“这药喝了可会伤身?” “是药三分毒。” 叶从意?眉头一下就?拧起来?了。 郎中一看,对着谢元丞不免好?笑道:“看把?你夫人愁的?。”说完他又看向叶从意?,“放心,喝不死人,要真出问题, 我这几?十年的?老招牌还要不要了。” 郎中说完就?收拾东西?走了,叶从意?送他到?门?口。 转身回去的?时候看见谢元丞拿着药方在看:“怎么这么多味奇奇怪怪的?药材?” 叶从意?走过?去打趣道:“怎么,怕苦啊?”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1节 谢元丞实话实话:“这世上应该没?人喜欢苦口的?东西?。” “倒是没?错。”叶从意?想起自己喝药时一脸悲壮的?模样,十分认同地点头, “你得苦上个把?月了,我给你准备饴糖。” 谢元丞点头:“那便有劳夫人了。” “不过?话说回来?, ”叶从意?忽然道,“来?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回去我装病吗,我还想着能过?把?戏瘾呢。” 谢元丞说把?药方折起来?,说:“舍不得让夫人生病。” 叶从意?便笑:“又不是真的?。” 谢元丞认真地说:“假的?也不行,不吉利。” 他在高墙内长大,从小?便听过?一个词叫避谶。 宫中对于那些有的?没?的?比较忌讳,年纪大点的?嬷嬷们总说不要把?不好?的?话挂在嘴边,说多了难保有一天被神灵听见记到?心里,不好?的?事情就?会应验。 谢元丞那时候年纪小?,哪里会知道宫人们说的?话其实有一半是哄他的?。在宫中不吉利的?话确实不能说,但不是因为什么神明,而是主?子们忌讳,听见了会不高兴。 于是耳濡目染,将避谶这个说法记在心底。 本也忘得差不多了,但经历昨晚一事,谢元丞到?现?在都有些后怕。 天知道两人昨夜在巷道被罗义初带人围堵的?时候,谢元丞有多害怕因为他的?意?识大意?让叶从意?因此伤着碰着。 他不愿意?让任何不好?事物沾染上叶从意?半分。 假的?也不行。 “没?看出来?啊,”叶从意?挪了张凳子在他面前坐下,“你什么时候开始信这些了?” 谢元丞替她整理裙摆:“本来?是不信的?……” 话音未落,屋外“吱呀”一声。 谢元丞骤然扭头看过?去:“谁?” “是我。”颜酉拍着衣袍上沾染的?灰尘走进来?,吐槽道,“这县衙也太寒碜了,稍微靠一下这就?要倒,还沾了我一身灰。” 叶从意?问:“你在外面干站着做什么?” 颜酉已经快一日滴水未沾了,她从茶盘里拿了个倒扣的?杯子放正,自顾自的?给自己倒了杯茶,说:“这不是怕你们小?两口在说什么私房话嘛,我贸然进来?打扰多不好?。” “哪里有什么私房话。”叶从意?说,“方才才送走来?给谢元丞看诊的?郎中,准备等会去抓了药替来?煎呢。” 颜酉喝着茶:“你爹带了那么多随从来?,随便吩咐出一个去就?好?了,什么药还非得你亲自去煎。” 叶从意?打县衙院子那边看了一眼,奇怪道:“说起来?,怎么自下午开始县衙里面就?没?见到?多少人了?” 她这么一说,谢元丞也发现?不对劲:“自晌午时有人来?说罗义初在牢中闹事,岳父过?去以后也没?再?见着人了。” 颜酉喝茶的?动作一顿,心虚地低下头。 可还是逃不过?叶从意?锐利的?眼神,她看着颜酉,问:“颜姑娘知道发生了什么吗?” 颜酉双手捧着继续喝茶,不接话。 叶从意?一看她这模样就?觉察到?不对劲,劈手夺过?她手中杯子,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颜酉抿着唇,神情无辜,“你爹他们的?事,我上哪儿知道去。” 叶从意?把?杯子放在桌面上,直接戳穿她:“你要是真不知道,绝不会是这个模样。我父亲听到?来?人汇报去过?去罗义初那边的?时间?节点,颜姑娘你应该正好?从牢房出来?吧?” 颜酉:“……” 那么聪明干什么! 叶从意?语气少有的?严厉起来?:“到?底出了什么事?这县衙这么大总有知道内情的?,若颜姑娘不肯说,我自去找别人问。” 她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颜酉扶额:“你问也没?用啊,你爹吩咐了不准任何人跟你们俩说的?。” 叶从意?脚步一顿,肯定地说:“所以是真的?出事了。” 颜酉急了:“你诈我!” 叶从意?重新坐回原位,面上看着不疾不徐,实际心里已经隐隐开始不安。 但她没?有去问其他人的?准备,她太清楚她爹的?作风,一旦下了死命令,他手底下的?人就?是咬死也不会透露出半分。 所以要知道真实情况如何,只能从颜酉这里套话。 “我没?有诈你。”叶从意?语气尽量平静下来?,“只是颜姑娘你要知道,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多一个还能多出一份力。你告诉我,总比把?我们蒙在鼓里干着急要强。” 颜酉纠结了一会儿,说:“那到?时候你爹回来?,你不能跟他说是我透露给你们的?。” 叶从意?:“好?。” 颜酉把?被叶从意?夺走的?杯子拿回来?,有给自己倒满茶,猛灌几?口解了渴后才说:“就?是昨晚那个‘欻——’一下从墙上跳下来?的?黑衣人你还记得吧?” 叶从意?点头。 “他今天不知道从哪儿又‘欻’的?一下冒出来?,把?罗义初给救走了。” 叶从意?提着的?心稍微放了放:“只是这样吗?” “……不止。”颜酉的?声音低下来?,“他就?走罗义初的?时候还把?我抓了。” 叶从意?:“?” 她问:“然后呢?” 颜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匡兰月为了救我,提出交换人质,所以她被抓走了……不过?你爹已经带着几?队人马追过?去了。” 叶从意?:“他们去了多久了?” 颜酉往窗外看了下将落未落的?太阳:“大半日了。” 叶从意?和谢元丞同时起身:“往哪个方向走了?” 颜酉试图拦她:“你爹不让人告诉你们俩,就?是顾及你夫君身上有伤,不让你们跟着瞎折腾。他们带了那么多人过?去,罗义初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才两个人,没?准儿他们待会就?把?匡兰月就?回来?了。” 她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如果真的?那么好?对付,为什么一群人追过?去大半日还没?有消息传回。 “你爹他们往匡兰月爹的?陵墓那边走的?,其它几?队人应该是往山路追过?去了。”颜酉放弃挣扎,指路说,“你俩要过?去的?话,那我也去。” 叶从意?看她。 “匡兰月是为我才被抓走的?,我不能袖手旁观。” 第三十三章 江户海带着人到匡员外的陵墓时, 周边并没有看见旁人的身影。 而匡员外也?不愧是一方?富绅,不同于普通人死后下葬的小坟包,他所在?陵寝的规格堪比受封的王侯将相。选址应该是当时特意找风水先生看过, 依山傍水周围有龙脉, 能荫后代。 周遭确实?没人。 但土地上车轮碾压的痕迹和杂乱的脚印又显得十分不合常理。 叶学海走近看的时候才觉察出不对劲,这座陵墓不同于寻常,甚至连墓门都?没有完全闭合。 他趁着月色打量周围,却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行径。 江户海的表情?复杂起来。 利虎在?后侧方?举着一个火把:“大人, 要不要进去看看?” 人群中有个迟疑的声音冒出:“大晚上的进死人墓会不会冒犯?” 叶学海也?不信鬼神之言, 人死以后就是黄土一抷, 但民间?素来有死者为大的说?法?,贸然扰人安息确实?有些?不妥, 他看了眼江户海, 也?算是征询死者这位老友的意见。 江户海只犹豫了一瞬:“白天跟晚上没差。” 他一撩袍摆跨步上阶,往墓碑的方?向走?近几?步, 低声喃喃说?道:“匡兄,兰月被?奸人掳走?,走?前留下的唯一线索就是她可能会将奸人引回此处。虽然已有几?队人马寻迹而追,但小弟到底是不放心,实?在?是被?逼无奈才带着京都?来的大人先提前往你这来设下埋伏,若你在?天有灵, 就请不要怪罪,一定要保佑我等将兰月平安带回。” 说?罢他定身站直,然后对着匡员外的墓碑深深地作了三个揖。 忽有微风刮过,跟夜间?山野透露的寒意不同, 吹在?脸上有几?分暖意。江户海转身,对着台阶下的叶学海拱手请示:“叶大人, 让下官打头,诸位随我进去吧。” 叶学海颔首,上了台阶。 利虎紧随其后,招呼着后面的人:“跟上。” 两队十余人数,一人举着一个火把井然有序地跟在?利虎身后。 江户海说?要在?前面带路,但他手上没有任何照明之物,利虎将自己的火把递给他:“江县丞慎行,我随后就来。” 江户海泰然接过,说?了句:“多谢。” 转身弓着背从?一边的墓门探进去一半身子。 叶学海正要跟上,被?利虎拽住胳膊:“大人,墓中凶险,让属下先行一步,若墓中没有问题属下再唤大人进来。” 利虎早些?年?在?大理寺任的那段时日,曾经遇到过不少窃墓案。以他以往经验来看,上了年?纪的人为了以防万一,一般都?会选择在?自己年?逾耳顺后开始着手为自己准备身后事。 寻常百姓家的老人会早早地找木匠选木材为自己打造一副心仪的棺材,再看一块风水宝地,就等着寿终正寝的那一天。而这种富贵人家,除了早早请匠人修陵,还会让人在?墓穴之中设置机关,就是为了避免多年?后的土夫子盗墓窃宝。 叶学海没反对,任利虎去了。 大约过了两刻钟,利虎从?墓门处探头出来,道:“检查过了,没问题,大人请。” 叶学海正要进去,忽然听见身后“哐当”一声。他保持半弓着腰的姿势回头看,瞧见一个年?轻官差手中火把跌落在?地,在?其他人举着的火把光线映射下面色发白,双腿止不住颤抖。 应该是江户海手底下当值的,瞧起来年?岁跟叶丰宇不相上下,叶学海心下一软,问:“害怕?” 那小官差点点头,很快又摇头:“回大人,小人幼时顽皮,遇上领居家有人过世,觉得新鲜,趁人不备贪玩爬进棺椁中跟死人睡过一夜,第二日封棺时还没醒,险些?被?带着一起下葬活埋。后来被?拎出来揍了好大一顿,因?此留下阴影,不敢……” 叶学海听着就笑了:“也?是个顽皮的。” 小官差蹲下身,羞得不敢抬头。 “罢了,你留在?外面等着吧。”叶学海说?,“其他人还有没有想留在?外面的?没有的话就都?随本官进去。” 十几?道声音齐刷刷响起:“我等随大人同往。” 那小官差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到地里去。 叶学海伸手在?他的肩上拍了一把,说?:“每个人都?会有他恐惧的东西?,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2节 活了这么些?年?,小官差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这么跟他说?,他抬头想表达一份感激之情?,就看见叶学海转身进入陵中,背影随之湮没在?黑暗里。 等叶大人出来,一定要好好感谢他。 小官差心想。 叶学海空着手,在?一片漆黑中看不真切,指着里面一堆黑漆漆的东西?问:“这都?是些?什么?” 江户海在?棺椁前站了好一会,听见也?学海的声音才举着火把过来,说?:“叶大人,您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叶学海心中纳闷。 利虎已经招呼进来的人把火把插在?墙壁上。 昏黄的火光瞬间?挤满陵墓中的每个角落。 骤然由暗转明,叶学海被?晃得睁不开眼。 江户海用手中火把凑近那一堆东西?,说?:“大人请看。” 叶学海渐渐习惯光线才把眼睛睁开,却在?看清眼前景象的时候不自觉瞪大双眼,米粮发霉的霉菌味在?他看清眼前事物的同时扑鼻而来。 他视线在?陵中转了一圈。 不止面前这一堆,棺椁旁,角落处,到处都?堆满了这些?东西?——这都?是朝廷拨下来被?冯立果私吞的赈灾粮! 冯立果宁愿把这些?东西?放在?这阴冷潮湿不见天日的地方?发烂,都?不肯拿出来救济蓟州县需要这些?靠东西?续命的百姓。 叶学海一口气堵胸腔,咬牙愤恨道:“冯立果该死!” 江户海说?:“不止冯立果,这里虽是山野,白日却也?有不少百姓上山耕作,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掩人耳目地将这么多粮食从?蓟州运来缙州 ,其中必然少不了罗义初的帮衬。” 末了补充一句:“他们是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光凭这一点,就该把他们两个斩首示众以平民怒。”叶学海语气沉沉,他转头吩咐利虎,“着人清点,这里面到底有多少粮食。” 叶学海发现了不对。 朝廷拨粮要经户部过手,叶学海身为户部侍郎,十分清楚从?京都?运往蓟州粮食的数量。 这里的粮食数量肉眼可见的不对。 却不是少了,而是多出至少一倍。 利虎立马照做,带着十几?人各自分头清点。 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一个清点的官差叫身边的人:“老林,帮忙挪一下。” 老林正在?心里计数,被?这么一叫思绪全乱,连数到哪个数都?记不清了,颇为不爽地说?:“又要重新记,你自己没手吗非要打断我。” 那官差挠头嘿嘿一笑:“我力气小,这东西?把下面的挡住了,不挪开数不清。” 老林白他一眼,身体?却十分诚实?,弯腰与他一起搬动。 “咔擦——” 机关声响,两人同时脊背发凉,愣在?原地。 同时,墓门处落下一块巨石,封住了唯一的出路。 变故突然,陵墓中人登时乱成一锅粥。 “怎么回事?!哪个不长眼的碰到机关了?” “出口被?封墓石堵上了,我们出不去了!” “我们不会被?困死在?这吧?我爹娘还等着我给他们养老啊……” “闭上你的乌鸦嘴,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利虎被?这些?杂七杂八的声音烦得不行,吼道:“不想死就都?给我安静。” 鸦雀无声。 叶学海率先镇定下来,吩咐说?:“先把火把都?灭了。” * 与此同时。 叶从?意等人被?拦在?县衙门口。 “启禀王妃,大人吩咐了让王爷在?这里好好养伤,叫属下看着你们不许再出去掺和。” 她与谢元丞骑在?马上,辔头却被?拦她们的那人死死攥住,不肯松开分毫。 “还望王妃见谅,属下也?只是听命行事。”他拿准了叶从?意好说?话,句句都?是“王妃”开头。 叶从?意又岂会不知这是叶学海下的死命令,自然也?就不好与这人为难。 颜酉骑在?另一匹马上,有些?幸灾乐祸地说?:“你看,我就说?你爹不让吧。”她回想了一下,“他下命令的时候可凶了,跟个雷公似的。” 那人还攥着辔头:“这位姑娘慎言,莫要在?背后妄议朝廷命官。” 颜酉闭嘴。 他们已经在?县衙门口僵持了半个时辰。饶是谢元丞脾气再好,这会儿也?有些?烦躁,他沉着脸色,冷声道:“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裴行手底下的人吧。” 那人动作一顿。 “我竟不知你何时转了阵营,光听叶侍郎的,不听你真正的主子的吩咐了?” 那人嗫嚅着说?:“可叶侍郎是您岳父啊,您自己都?怕他,我们哪儿敢不听……” 谢元丞一噎。 叶从?意望天憋笑。 谢元丞冷冷看他。 自从?离开京都?到蓟州,他们这些?做下属的瞧了谢元丞太多不一样的一面,他对叶学海话里话外都?是尊敬,对叶从?意无微不至的照顾,连对蓟州的百姓都?是一直是和颜悦色的模样。 一时间?竟让他忘记了这人是让朝中谈之色变的辅城王。 谢元丞很久没表现出这样气势,只一个眼神的威压,就盯得那人悻悻松了手。 谢元丞看都?没看被?吓愣在?原地的人一眼,马绳一拽,打马消失在?夜色里。 第三十四章 “好凶。”叶从意在颠簸中评价。 谢元丞不置可否。 宫中长大的人怎么可能是?单纯的良善之辈, 只不过他凶狠的一面从来都没有对着叶从意。 颜酉从后面骑着马追上来:“我就愣了个神,你们就跑没影了,倒是?等?等?我呀。” “吁——”谢元丞控缰停马, 青骢马前蹄抬至半空, 惯力的作用让叶从意往谢元丞怀里闪了一下。 “你确定他们是?追着罗义初往这边走的吗?”谢元丞侧头问颜酉。 颜酉刚好?赶上来,也放缓了速度,说:“没错,就是?往这边走的。我不知道匡兰月爹的陵墓在什么地方, 所以我们只能先?去找匡兰月。你岳父身边的那个壮汉说, 他在给罗义初准备的马车轱辘上做了手脚, 我们可以根据这个去追,应该很快就能追上的。” “好?。”谢元丞调转马头。 颜酉跟上, 问:“你们谁带了火折子?” 月色正浓, 三人两马驰骋在夜间山路。 叶从意在心里?梳理着白天发生的事,听见颜酉的话抽空回?了一句:“带火折子干嘛?” 颜酉似乎是?有些吃惊:“大晚上的你说带火折子干嘛!没个照明的东西?到时候怎么下马辨别马车车轮, 难不成摸黑啊。” 叶从意偏过头去与她?说,脸颊蹭在谢元丞胸膛处:“轮不到我们辨别。” 颜酉:“啊?” 叶从意解释:“你既说我父亲领派了几队人马追着匡姑娘过去了,山间泥泞,路过的人马一多?,再多?痕迹也被盖过去了。”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颜酉思索,“那我们就这么盲无目的地在山中瞎跑吗?” 叶从意说:“不啊, 看那条道过的人多?就行了。” 各地来往的商队镖行大多?都?走山路,但纵使?他们人再多?,也绝不会出现几十匹马短时间内通过同一条山道的情况。 所以叶从意她?们不用费心,只需顺着马蹄印往前走, 就必然是?叶学海派出去人马追踪的方向。 颜酉点着头,听明白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那也得下马才能看清那条道上留下的马蹄印更多?吧?” 叶从意已经把头侧了回?去, 她?在呼啸的风声中回?应:“不用。” 颜酉还是?疑惑:“为……” 她?话没问出口,就见叶从意抬起右臂,伸出拇指反指着身后的谢元丞:“他眼睛好?,借月色视物完全够了。” 颜酉腾出一只手,在嘴边划拉一下,不说话了。 按照叶从意的说法赶路,加上谢元丞在夜间仍然极佳的实力一路上确实顺利很多?。但大抵是?因为她?们实在耽搁太?久才出门,光赶路都?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纵然有马鞍在下面垫着,颜酉依旧觉得屁股都?被颠疼了,正要?抱怨,就见谢元丞在前方不远处停下来。 谢元丞跟叶从意低声交流了几句,但颜酉离得有些距离,没听到。 她?想问,紧接着又看见谢元丞翻身下马。 谢元丞没扶叶从意。 颜酉见叶从意还在马上坐着,没有要?下去的意思,便也懒得动,干脆就策马往叶从意的方向追了几步与她?并排着,问:“怎么了?” 叶从意视线追随着谢元丞的背影,说:“前面不远处有辆损毁的马车,谢元丞去察看情况了。” “马车?”颜酉视线也追过去,只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团散架的东西?,“是?匡兰月她?们吗?” “不清楚。”叶从意说,“这里?没有明显的打斗痕迹。” 如果是?派出去的人马追上了罗义初 双方发生打斗才导致马车原地散架,那么这里?现在应该是?一片狼藉,而不仅仅是?现在这样路上躺一辆稀烂的马车。 看着不像,但叶从意无法确定。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3节 叶从意看着谢元丞走近,又眼看着他似乎被脚下东西?绊了个趔趄,忙问:“怎么了?” 谢元丞蹲下身,用手指捻了一点泥土,在鼻尖停顿片刻,闻了闻。面色有些沉重,语气却毫无波澜的,没什么情绪起伏地回?道:“无碍,被石头绊了下腿。” 他说完起身拍了拍手,眼神打量着四周,最后才从已经烂的不成型的马车处扯了块遮光的帷帘,盖住脚下一处凸起。 他转身回?去,牵着青骢马换了个方向才上马。 “是?匡姑娘坐的马车吗?” 谢元丞抓着缰绳,说:“是?。” 虽然已经烂成一堆木板,但谢元丞能从帷帘的布料看出那就是?他们从京都?带来拉货的马车。 叶从意问:“那怎么碎成这个样子了?” 谢元丞说:“应该是?罗义初他们发现马车有问题,正好?在山道上遇见另一俩马车,就强行跟人换了。” 谢元丞之所以能这么肯定,是?因为他回?去查看情况时,脚下绊到的是?一具平民装扮的男尸。 罗义初发现他们的马车出了问题,便随机拦了一个过路人要?跟他置换,过路人不同意与他发生争执,却被一刀毙命抛尸在这里?。 不过谢元丞没说出来,他怕吓到叶从意,上马之后便调转方向绕开了那段路。 叶从意何等?机警,联系谢元丞刚刚在那边的举动,只一瞬便觉察出不对劲来。 等?谢元丞策马骑出好?远,她?才说:“明日让人过来,将受害者好?生安葬吧。” 谢元丞怔了一息,却似乎不怎么意外,轻声道:“好?。” 几人又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才终于在一处林子深处发现点苗头。她?们离得远,只能听见树林里?面传来的打斗声。 对视一眼后下马,将马匹拴在旁边的树干上,三人猫着身悄声接近。 果不其然就看见一群人在林子里?混战。 罗义初不知跟什么人接应上,两方人一打起来,竟然让他们那边占了上风。 谢元丞记住上回?教训,此次出门特意带了配剑,他低声向叶从意交代一句“躲好?”,便提剑加入了混战。 罗义初身边的黑衣人武功不俗,一人对俩绰绰有余,跟他相?对较量的两个人不敌渐渐落了下风,谢元丞足下一点飞身上前,长剑出鞘替那人挡了背后直直砍过来的刀。 利刃相?击的破风声引得那人侧目,看见身后一脸冷冽替他挡下致命一击的谢元丞,喃喃道:“王,王爷。” “凝神!”谢元丞喝道,“放在战场上这么分心,你有几个脑袋够敌军砍?” 谢元丞嘴上骂着,却抽出空手一把抓住这人的胳膊把他往身后带了带,继而一脚踹开了举着长刀往他脸上劈的黑衣人。 两拨人马都?没预料到谢元丞的突然出现。 罗义初原本挟持这匡兰月在几人的围护下泰然站着,见状跟着紧张起来。 这群人在这里?不知道打了多?久,死的人不多?,却都?伤得惨重,就算是?铁打的人脸上也不禁露出疲色。 谢元丞这一来于他们这一方的人马而言无疑是?天神降临,多?了一个极大的助力,他们一卸面上疲惫,打起十二分精神,竟隐隐开始压制住罗义初的人马。 “活捉。”谢元丞在刀剑中抽身吩咐。 “是?!”身边的人回?应。 谢元丞转身跟黑衣人对峙。 颜酉眼睛都?看直了,张着嘴吧好?半天都?合不上,她?扯了扯叶从意,感慨道:“你夫君这么厉害呢。” 叶从意:“啊,我也是?第一回 ?见这种场景。” 她?说得丝毫不假。 她?与谢元丞上辈子也在各种明刀暗箭中生存,但说到底只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阴谋诡计。虽然谢元丞也曾经展示过功夫,从刺客手中好?几次救下过谢修齐,但那时的场面,比不得此时此刻半分惊心动魄。 “我不明白。”颜酉满脸都?是?疑惑,“那他为什么当晚还会被罗义初抓住。” 叶从意说:“因为我在现场。” “不想让你看见血腥场面?” “怕我受伤。” 叶从意知道,她?是?谢元丞唯一的软肋。 颜酉:“……” 她?白眼一翻:“当我没问。” 电光石火之间,谢元丞已经带着人把罗义初的手下全部拿下,只剩那个黑衣人还提着刀将罗义初护在身后不肯屈服。 罗义初没带利刃,用手掐着匡兰月的脖子以示威胁。 众人将他们三人包围起来。 黑衣人难以一人之躯敌众,扭头对罗义初说:“大人,你先?走。” 罗义初犹豫一瞬。 不是?在担心这个忠心耿耿拼死相?护的手下,而是?不甘心放走匡兰月,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巨额财宝从掌中流失。 匡兰月忙喊道:“谢大人,罗义初轻功很好?,不能让他……咳咳咳……” 罗义初手中用力,掐得匡兰月喘不上气。 他眼神像淬了毒,看着谢元丞:“你放了我,匡家的家产我分你一半。” 谢元丞不动声色踩住脚下一柄长剑,说:“这并不足以打动我。” 交易无果,罗义初放弃协商,目光上下瞟动,在心里?规划逃跑路线。 就在他准备使?用轻功逃走的那一瞬间。 谢元丞右脚踏住剑柄将长剑振离地面,紧接着又踢上一脚。长剑骤然飞起,割破挡在罗义初身前黑衣人衣袖,直袭罗义初腹中。 罗义初反应不及被长剑刺中,掐着匡兰月的手一松,匡兰月趁机脱离他的控制。 旁边人见机而上,终于把罗义初擒住。 黑衣人还在挣扎。 招式间谢元丞余光一瞥,看见黑衣人手臂上一抹嫣红的胎记。 脑海中忽然闪过日前那位老婆婆的面容。 她?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送谢元丞到门口,说:“老身那孙儿的事就拜托你了。” 谢元丞搀着老婆婆的手,悄无声息地将银钱袋塞进她?的袖袋,说:“好?。” 临别之际,老婆婆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谢元丞:“这位公子,老身忘记跟你说了,老孙那孙儿的胳膊上啊” “大约在这儿。”年岁太?过久远,有些记不清,于是?比划着大概位置,说,“有一个红色胎记。” 第三十五章 谢元丞收式, 长?剑离开黑衣人脖颈,又眼疾手快将剑尖一错,挑开黑衣人胳膊上残余的布料。失去布料的遮掩, 一块红色的云状胎赫然出现在谢元丞眼前。 谢元丞张口:“乔林。” 黑衣人眉目一横:“那是谁?” 谢元丞思绪闪回。 老婆婆每次提起孙子的时候, 脸上都挂着笑,总是亲切地唤他乳名:“老身家的小宝啊,最?喜欢吹笛子了,天天央着老身去竹林里给他砍竹子做竹笛。老身那时候哪儿有功夫学做这些啊, 就总找借口拒绝他。可现在会做了, 乔小宝却不在身边了……” 谢元丞看着黑衣人胳膊上那块胎记, 几乎已经确认他就是老婆婆心心念念的孙儿。 他又叫:“乔小宝。” 黑衣人终于有了些反应。 谢元丞收剑回鞘,说:“你祖母去竹林砍了很多竹子回来给你做竹笛。” “祖母?”乔林似是在回想。 “她很想你。” 乔林神色微动, 他跟在罗义?初身边, 被培养成死士,已经太多年没有没有感受过任何血缘亲情带他带来的温暖了。 罗义?初见势不妙, 顾不得伤口给他带来的疼痛,捂住汩汩流血的伤口,连忙道:“什么小宝大宝,你叫吴铭,是本官在街边捡来的孤童,你没有什么祖母更没有什么亲人, 本官是你的恩人,是你唯一的依仗!” 乔林是罗义?初为自己最?后一张保命符,绝不能让他也背离自己。 “无名??”谢元丞重复一遍,嗤道, “罗县丞,你不好上心。” 他对乔林说:“你本明乔林, 乳名?乔小宝。三年前你十四岁,你爹被罗义?初冠以穷凶极恶的匪盗之名?杀害,你跟你祖母相?依为命却被罗义?初以无父母教?养为由将?你从你祖母身边带走,自此?再无音信。” 罗义?初反驳:“胡说八道!” “你胳膊上的云状胎记就是凭证。”谢元丞看都没看罗义?初一眼,只疑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 照理说十几岁的少年就算被带离亲人身边,也应该会对曾经生活中的点滴有印象,不至于只过了三年就将?所有过往,甚至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匡兰月看出谢元丞心中疑惑,说:“谢大人,这不奇怪。他与冯立果两人最?擅长?的就是洗去一个人对往事的所有印象,歪曲事实让被洗去记忆的人记住他们想让他记的东西。” 谢元丞看她。 他是第一次听说世间还有这样的手段。 他问:“匡姑娘从何得知?” 匡兰月轻笑一声?,说:“自然是被他们用这种手段对付过。” 谢元丞默了一瞬。 匡兰月说:“是从西域传来的一种邪术,毋须饲养蛊虫,比较容易学,效果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时效没有那么长?,每隔半月都要重新施展一回。” 叶从意?和颜酉在小土包后面对视一眼。 这样就说得通了。 难怪她们如今见到的匡兰月和颜酉口中说的匡兰月如此?大相?径庭。原来竟是那时候被冯立果控制住了思想,所以在冯立果败露行径逃匿以后,匡兰月才?会恢复神志,记起以往一切。 匡兰月说话时,谢元丞才?注意?到她现在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十分?惨白。 谢元丞:“你……” “我无碍。”匡兰月说,“谢大人只需让这位小公子远离罗义?初,至多不出一月他便能记起往昔。”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4节 谢元丞:“好。” 这时,乔林忽然说:“我好像是有个祖母。” 谢元丞和匡兰月同时看他。 乔林回忆着,继续说:“她蒸的马蹄糕很好吃,我爹经常不在家,但是每次一回来都会给我带很多好吃的东西。祖母说,我爹是个大英雄,出门都是去做一些扶贫济弱的好事。” 丝丝点点的印象好像就是一个引子,一旦将?脑海中根深蒂固的回忆诱发出来,便一发不可收拾。 “后来有一天祖母很难过,我问她为什么难过,但祖母摇着头不肯说,后来别人说了我才?知道,是我爹死了。” 谢元丞面色沉重听着。 他们说话间没注意?到,罗义?初在悄然挪到乔林身后,借着乔林身形遮挡住他的小动作?。 “不好!”颜酉眼尖,看得一清二楚,“罗义?初把他腹中长?剑拔出来了!” 叶从意?心下一颤,抬头就看见罗义?初手中握着剑,满脸咬牙切齿地举剑往谢元丞的方向劈过去。 “谢元丞!小心!”叶从意?心下一急哪里还顾得那么多,当下就飞奔出去,途中鞋子都跑掉了一只。 谢元丞反应迅速,错身一闪,顺带着拉了匡兰月一把,两人一齐躲过了罗义?初劈来的利刃。 哪知罗义?初偷袭不成,竟然将?长?剑对向一旁的乔林。乔林沉侵在回忆中,丝毫没有防备,就这样生生被捅穿腹部。 谢元丞瞳孔一缩,下意?识就踢了一脚罗义?初,然后就扶住因脱力而倒下的乔林。 乔林迟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腹中的伤口,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罗义?初,说:“还记得大人以前对属下说的话,死士生来就是要为主子去死的,为主子流血,才?是一名?死士最?后应有的归属。” 谢元丞踢的那一脚力度很大,罗义?初身上带着伤,直接被踢翻在地。 他突然笑了起来,语气中带了几分?癫狂:“一条随时都有可能会反噬主人的狗,本官绝不会让他活在这世上。本官左右也是要死了,能在死前多带上几个人跟本官一起上路,不亏!” 叶从意?这时跑到了谢元丞身后。 颜酉跟在后面给她提着掉在半路的鞋。 事发突然,谢元丞甚至都没发应过来。乔林就这样摔躺在他怀中,不断涌出的血染红了他月白色的外袍。 “谢元丞。”叶从意?轻轻叫了声?。 谢元丞眼眶发热,他用手捂着乔林的伤口,却怎么也止不住血。 “乔林!” “你坚持住,别睡!” 可无论他怎么喊,最?终乔林连呼吸和温度都渐渐消散了,连遗言都没来得及说。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了眼叶从意?。 是他大意?才?会让事态发展至今。 他沙哑地说:“阿婆还在等着我带他回去。” 叶从意?蹲下去,用手掌覆住乔林还没有闭上的眼睛,轻轻道:“安息。” 周围的随从和官差已经把罗义?初押住。 罗义?初却像是疯了一般,笑得撕心裂肺。 谢元丞缓缓将?乔林放平在里面,起身直奔一旁还在笑着的罗义?初。 罗义?初:“死!都陪我一起死!本官来世上走一遭,荣华富贵娇妻美眷全?都享受过!命丧我手的人不计其数,命一条你们尽管拿去,本官不亏!不亏!哈哈哈哈哈……” 谢元丞满腔怒火,抬腿就是一脚踹在罗义?初胸腔。 罗义?初直接被踹翻在地,他慢吞吞地站起身,口中有鲜血溢出,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元丞说:“本官这辈子唯一大意?的一件事,就是那日没有直接杀了你们几个。否则,本官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任你们这些渣滓爬到本官头上叫嚣!” 谢元丞冷冷地看着他,那眼神就如同在看一具没有温度的尸体。 “你眼神这么凶。”罗义?初抬手抹去嘴角血迹,却并没有擦干净,“辅城王,你这样看着我,恨不得杀了我。可是你现在就算再怎么想杀我,有官职在身你就得遵循朝廷律法。” 他吐了口血沫,轻声?挑衅说:“你表面风光,其实过的并不比蓟州水深火热的那些贱民好多少。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你,要揪你的错处,你今天杀不了我。” 颜酉听不下去,骂道:“老畜生你别太嚣张!恶人自有天收,你今日不死,明日也得死!” “哦,对……就算是过几日死,本官黄泉路上也并不会孤单,”他蓦地转头看向匡兰月,一字一顿道,“你说对吧?匡、姑、娘。” 第三十六章 匡兰月面色一僵, 又很?快换了个表情将脸上的一丝不自然掩盖下?去。 并不作答。 叶从意几乎是瞬时就发现罗义初话里有话,仔细地观察着匡兰月的状态,问道:“匡姑娘, 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匡兰月现下只觉腹中一阵又一阵绞痛, 咬咬牙强打起精神,扯下?嘴角,说:“疯子说疯话罢了。” “不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颜酉狐疑地看她, 忽然紧张起来, “是不是这老畜生对你做什么了?” 匡兰月怔愣一瞬, 也不正面回答,只道:“他能对我?做什么?”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颜酉没信她的话。 叶从意自然更?加不信。 她们同时看?向罗义初。 还没开口逼问, 罗义初就已经迫不及待开口:“想知道?跪下?求本官啊。” 颜酉被罗义初这一脸贱相激得不行?, 憋一肚子火。四下?张望想找个趁手的东西好好教训他一顿。她看?了好一会儿?也没相中,忽然感觉手中沉甸甸的重量, 低头一看?才记起来她手上还拎着叶从意跑掉的鞋。 意外?一出接着一出。 叶从意也完全记不起什么失态不失态,穿着净袜踩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颜酉把那只鞋扔到叶从意脚边:“穿上。” 弯腰顺手捡了一把碎石,猛地转身就往罗义初偏上砸,变脸速度堪比翻书:“我?去你大爷的!” 虽然只是鸟蛋大小的一把碎石,但颜酉用?了猛劲儿?,狠砸上去的威力也不小。 罗义初懵了片刻。 颜酉继续骂:“你能不能搞清楚状况, 你现在才是阶下?囚!摆出这副恶心人的嘴脸给谁看??” 颜酉越想越气,又蹲下?身抓了一把碎石往他身上砸。 罗义初偏头躲了一下?。 碎石和着泥渣,他手脚都被挟持着,没能完全躲开, 一大半糊在口鼻间。 罗义初“呸”了几下?,吐出口中泥土, :“还有时间骂本官,倒不如趁着这点空闲多跟冯……哦,不对。”他止住,过了一会儿?继续笑着说,“是匡姑娘。倒不如趁着还有时间,多跟匡姑娘说会儿?话,说不定她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需要你们帮忙呢。” 匡兰月神色没有太大的起伏:“我?的心愿就是要看?你跟冯立果一起,在我?阿爹陵墓前伏法。” “哦。”罗义初像是在思考,“那匡姑娘八成看?不到了,换个遗愿吧。” 颜酉心下?一颤,猛不丁转头:“这老畜生的话什么意思?什么叫遗愿?” “字面意思啊。”罗义初贱嗖嗖地说,“本官确实活不了几天?了,但若要跟匡姑娘比命长?,还是有信心能赢过她的。” 匡兰月没说话。 颜酉心一沉,瞬间明?白过来。她闭了闭眼,再次质问,语气却出奇平静:“你对她做了什么。” “毒。”罗义初说,“本官给她下?了毒。” 颜酉攥紧拳头:“什么毒。” “西域传来的,没有解药。”罗义初低低笑了两声,“她啊,必死无疑。” 匡兰月依旧没太大表情波动?。 颜酉不肯相信:“什么时候的事?” 匡兰月这才说:“很?久之前。” 颜酉看?她:“很?久之前?” “对。”匡兰月说。 匡兰月说得很?认真,颜酉判断不出真假。 她知道匡兰月说的也许确实是真的,也可能是为了宽慰她因为匡兰月是为着她深入狼穴,怕她为此自咎。 “从我?阿爹死后,他跟冯立果就一直在给我?下?一种慢性毒药。”匡兰月继续说,“他们算盘打得精。只要我?悄无声息死了,冯立果就能名正言顺继承我?阿爹留下?的家产。” “艹。”颜酉骂了一声。 这回连叶从意都没忍住:“罗义初,你们该死。” 也不知是罗义初知道自己必死无疑后索性放弃挣扎,还是真的疯了,继续不要命地煽风点火:“世人都说本官是该死,可本官却还没死……” 他说着便挣扎站起身,着想要脱离束缚。 谢元丞冷眼一斜,控制罗义初的人立马读懂他眼神含义。拔出腰间长?刀一挑,断他脚筋。 罗义初痛出一头冷汗,却还在说:“而像匡姑娘这样不该死的,马上就要死了。” “我?艹你爹!”颜酉冲过去狠命踹他。她这一脚正好踢在罗义初鼻头上,威力并不比谢元丞方?才的两脚轻,罗义初当?场鼻血横流。 颜酉继续骂:“我?艹你爹!你这个黑心肝的老畜生!你才该死,你才该下?地狱在阎罗殿滚油锅,鬼差就该拔你舌剜你眼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堕畜牲道世世不轮回!” 颜酉骂人的话都是在揽芳阁跟别人学的,并且很?反感旁人张嘴带娘,于是她只骂爹。但她学不精,骂来骂去就这么几句。 骂完眼睛就红了,垂着头抱膝蹲下?去,不知道在想什么。 “凭什么?”颜酉带着浓厚的鼻音,一遍遍反问,“凭什么?” 凭什么像罗义初冯立果他们这样的恶人可以逍遥法外?自在这么多年?凭什么蓟州的百姓要因为他们都贪念处于水深火热?又凭什么像匡兰月这样纯良没坏心眼的人得不到好报? 颜酉这个反应,匡兰月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 她本孑然一身,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为父报仇成了她此生唯一的执念,如今大仇将报,她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向颜酉伸了伸手,最后又缩回去什么话都没说。 叶从意这时出声,打破沉重的气氛:“既然是慢性毒,就说明?离毒发还有些时日。匡姑娘之后有没有寻郎中问过诊?”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5节 匡兰月摇头:“不曾。” 她先前一直被控制神志,几乎没有自主能力。加上冯立果给她下?药时用?量很?轻,担心药剂一重过于蹊跷。脱离控制清醒过来以后,也没受到药物带来的影响。几乎快要把这事抛诸脑后,哪里还记得去寻医问诊。 也就是被罗义初抓走之后,时不时腹痛才让她想起来还有这么一回事。 叶从意瞥了眼罗义初:“有无解药都是他一人之言。” 颜酉蓦地抬头,眼脸上还挂着泪痕:“什么意思?” 叶从意理?智分析:“就算这毒这时没有解药,但既然是从西域传来,那西域必然有制毒之法,若能找到配方?,未必不能解毒。” “对,对。”颜酉连忙点头,“先去郎中看?看?,要看?过之后才知道。” 她站起来去扶匡兰月:“我?们才先去找郎中。” “我?想先亲眼看?着他和冯立果伏诛。”匡兰月却摇摇头,看?着谢元丞和叶从意十分坚定地说:“谢大人谢夫人,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把执刑地点选在我?爹的陵墓前?。” 两人同时说:“好。” “那速战速决。”颜酉生怕耽误匡兰月的诊治时间,扭头对叶从意说,“你爹现下?不就在匡兰月她她爹的陵墓吗?我?们现在过去,再让人把冯立果押过来……” “等等!”匡兰月抓住重点,“你说叶大人如今在哪儿??” “你爹陵墓啊,江县丞带着他们去的。”颜酉说,“怎么了?” “去多久了?” “从你被抓走那会开始。你不是话里有话说要带这老畜生去见你爹吗,他们分了两路,一队人来追你,一队去你爹那边埋伏了。” 匡兰月越听眉头越皱。 叶从意隐隐有些不安:“可是有什么问题?” 不知是不是因为中毒的缘故,匡兰月脸色越来越难看?。 罗义初又突然笑起来,他笑到有些脱力,眼泪都出来了:“原来黄泉路这么热闹啊。” 叶从意心下?一紧。 * 她们带着人马连夜往陵墓方?向赶。 匡兰月知道冯立果他们在往她爹的陵墓里运赃粮,悄身前往查探过,发现他们还为提防有人盯上这些东西,打着修缮陵墓由?头还在里面装置了机关,甚至在棺椁中放了火药。 后来好不容易寻了机会才将她爹的尸骨运出。 被掳走之前说的那番话,其实是她抱了必死心态准备将罗义初引起那里跟他同归于尽。 却万万没想到在叶学海这里出了差错! 叶从意心乱如麻,一路上都祈祷不要出事才好。 马匹从夜半跑到天?蒙亮,才终于快要赶到目的地。 万幸,附近并无出现太大的动?乱。 还来得及。 突然。 “轰隆——”一声。 山路猛烈震动?。 叶从意心跳停了一瞬。 紧赶慢赶,最后看?到眼前一片废墟。 那个一开始并没有进陵墓的小官差,跪坐在废墟之上,流泪埋头刨着石块,手指都渗出血印还不肯停下?。 见到有人来,用?衣袖将眼泪鼻涕一抹,抽噎着喊:“快来人帮忙啊,叶大人他们还在里面!” 第三十七章 叶从意脑袋“嗡”的一下, 听到叶学海被埋在里面,仅存的一丝理智也在脑海中崩断,一阵天旋地转, 头皮发?麻,她不顾旁人阻拦,拼命往废墟方向跑。 谢元丞拦她,也被甩开手。 谢元丞直接追上去拦腰扛她,还顺路挪动几步把小官差也一起拖离废墟:“我们不知道底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如果火药份量足就很可能会发生二次爆炸, 现在不能过去。” 叶从意哪里还听得进去:“可是我父亲还在里面!” 谢元丞把叶从意放下来, 柔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现在不能冲动。” 他扶住她的肩, 继续轻声?安抚:“岳父那么精明一个人, 遇事肯定?不会?没准备,一定?会?没事的。眼下我们不能自乱阵脚, 再添别的伤亡了?。” 叶从意稍稍平静下来,眼眶微微发?红:“好。” 小官差陡然被谢元丞揪住衣领子,脑子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带到平地。 他在缙州县衙远远见过谢元丞,知道谢元丞是叶学海的女婿并且身?份不简单。无助许久的他此刻才终于像有了?主心骨一样。 眸中蓄满泪水,“哇”的一下就?要?哭出声?。 谢元丞这边刚安抚好叶从意的情绪,扭头就?看见小官差眼泪汪汪地看着自己。 他十分有耐性地开口:“哭完再说还是说完再哭?” 一旦情绪不平, 做事就?容易出差错。 小官差愣了?一下,把眼泪憋回去,说:“我不哭。” 谢元丞点头,开门?见山直接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小官差梳理着思绪, 把前因后果一字不落跟几人说了?。 “那块封墓石特?别大,把出口堵得?严严实实的。叶大人他们都被封在里面, 我在周围找了?一晚上也没找到其它机关。” 叶从意心还悬着:“你那时候能跟他们对上话吗?” 说到这,小官差噙着泪点头:“能。一开始能的,但是后来过的时辰有点久,叶大人他们在里面待着有人呼吸不上来,就?减少了?交流的次数。” 谢元丞听着,神情并不意外。 叶学海他们被困在陵墓中,没有新鲜空气流动,十几个人在里面都需要?呼吸,时间就?了?自然会?出现这种情况。 “然后呢?”叶从意接着问。 “后来临近天亮的时候叶大人忽然喊我。”小官差眼泪不自觉流下来,他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说,“他说有人在陵墓的棺椁里面发?现一堆火药,他们不能坐以待毙,所以想拿火药试试能不能把洞口炸开……叶大人叫我远离这里以免受到波及。” “我爹都没有像叶大人这样关心过我。”小官差说着,眼泪更大颗了?,“我不知道这个火药的威力怎么这么猛,要?是我知道,肯定?不会?同意让叶大人他们这样做的……” 颜酉听着觉得?不对劲,问:“那你当时为什?么不直接回去搬救兵?” 这也是叶从意反应过来后一直想问的问题,但这小官差话没说完,到底没找到机会?问出口。 小官差嘴一瘪,抽噎着说:“我不认路。” 颜酉:“……” 因为小官差害怕,叶学海当时让他在外面等着。他们进去了?太久,小官差倚在石梯处昏昏欲睡,却突然被封墓石落下的大动静惊醒。 他当时就?表示要?会?县衙搬救兵,结果被江户海拦了?下来。 他年纪小却长得?快,看上去比同龄人大上几岁不止。当时江户海的县衙招差时,他虚报好几岁才应职,后来被江户海发?现,查清家中境况后知道他家着实困难,想着能帮多少帮点,就?把他留在县衙跟在身?边做些小事,至少不会?饿肚子。 江户海向来知道他秉性胆小,深更半夜一人在山林中穿梭容易出事,就?放弃了?让他回去搬救兵的想法?。 “陵墓被炸毁以后我过去找叶大人他们,可是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回应。我在这里刨了?好久也没看见人影。”小官差脑海里面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他们会?不会?……会?不会?已经……” 叶从意:“不会?的。” 火药既然是被她父亲发?现并决定?炸墓,那么像谢元丞说的,他们一定?不会?毫无准备干等死。 一定?还有生机。 “咳咳咳……”不合时宜的,罗义?初突然笑起来。他笑得?太过劲,一口气没顺把自己笑呛,止不住地弯腰咳嗽。他微微抬头,往叶从意的方向看过去,“这话你自己信吗?” 他们之间离了?有七八米的距离,罗义?初说话声?音沙哑又?微弱,按理说叶从意应该听不到。但她此刻听觉异常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她无声?眈视着罗义?初。 偏生罗义?初还在继续说:“当初冯县丞请人修缮陵墓的时候找的都是上好的工匠,用的材料也是最坚固的板石。” “可是你看看,再怎么坚不可摧这地方都被炸成废墟了?。叶姑娘啊叶姑娘,难不成你认为你爹真?的能铮铮铁骨硬过顽石吗?”他啧声?道,“依本官看,砰——八成炸成灰了?。” 叶从意还没对他的话做出反应,小官差就?已经想离弦之箭一般,擦着眼泪跑过去狠狠地瞪罗义?初:“胡说八道!” 罗义?初带走匡兰月的时候他也在场,如今见到更是对这个罪魁祸首深恶痛绝,他掌心用力在脸上抹了?一把,手指上丝丝血痕留蹭在脸上:“都是因为你这个坏蛋!如果不是你,叶大人他们也不会?出事!” 罗义?初听着就?笑出了?声?:“是啊,都是因为本官。你看那位叶大人的女儿都要?恨死我了?,可他们现在不还是只能打打本官出气,不敢动本官性命半分。” 也不知是罗义?初被抓了?以后精神失常还是知道自己难逃一死后直接放弃抵抗,他一路上都在找人痛处。只要?能让叶从意她们不顺心,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小官差一开始还有些忌惮,听到罗义?初说叶从意等人揍他出气,索性也一不做二不休,丝密如雨的拳头往他脸上招呼。 罗义?初脸上又?挨了?一拳,血水夹杂着口水从他嘴角流出,他说:“打本官有用吗?他们不还是死了??” 小官差再次攥紧拳头:“你闭——” “砰——”又?是一声?。 谢元丞先前说的没错,陵墓那边果然发?生二次爆炸。 谢元丞扣住她的手腕,生怕她一个不留神就?蹿过去。 眼见那边被处炸漫天尘雾,零落的碎石不断落在她们脚边,叶从意心彻底凉了?。 她眼神死死定?在那边,祈祷奇迹发?生。 半刻钟。 一刻钟。 终于,在她准备移开目光的时候,废墟中突然伸出一只手。 谢元丞眼神好,隔着尘雾瞬间就?看清对面状况,立马对叶从意交待:“在这里等我。” 然后带着人过去挖人。 “有活口!”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6节 “都在下面,伤得?不重!” 叶从意悬着的心稍微放了?放,目光一刻也不敢偏离。 谢元丞带的人很有效率,不出一个时辰就?把陵墓处搬出一个可供人爬过的口子。 叶从意哪里还站得?住,直接过去帮忙扶人。 她看着洞口爬出一个又?一个人,又?扶出一个又?一个人。最后扶出末尾的江户海,却没在他身?后再看见任何人。 强压下心底的慌乱,她问:“江县丞,我父亲呢?” 江户海皱着眉欲言又?止。 “您尽管说,我受得?住。”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叶从意脚下一软,谢元丞眼疾手快揽住她。 江户海说:“我们在陵墓中寻到了?一处密室,应该是修墓的匠人为了?以防万一留下的,十分坚固。叶大人当时拍案决定?让大家伙往密室里躲,他自己拿着火药去炸出口。” “然后呢?”叶从意仍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江户海低头叹息,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谁料引线燃得?太快,叶大人点燃后还没来得?及远离,火药就?炸了?。碎石全落下来,我们被封在密室里面,根本看不见情况。刚才的爆炸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想来应该是叶大人……” 叶从意脸色十分难看,他没继续说下去。 九死一生,生机渺茫。 叶从意心口钝痛,却流不出眼泪,她苦涩地扯了?一下嘴角,说:“我知道了?,多谢江县丞告知。你们身?上有伤,先回县衙找郎中看看吧。” 她说完就?要?往他们刚刚出来的那个洞口钻。洞口是被他们硬搬开的,隐隐有再次坍塌的迹象,谢元丞不放心,拦住她不肯松手。 叶从意回头看他,眼中布满红血丝,说出来的话却异常平静:“谢元丞,我要?带我父亲回家。” “回家?”罗义?初时时刻刻观看着这边动静,在听到叶学海很有可能葬身?于此的时候嘴角就?差咧到耳后根,“带着一捧灰回家吗哈哈哈哈……” 叶从意脚步一顿,恨意顷刻充斥满脑海。 她恶狠狠地转身?看过去。 那眼神把罗义?初看得?一缩,他舔了?舔唇,远远喊道:“这么瞪我干什?么,又?不是我点的火药。我说叶姑娘啊,你与其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倒不如赶紧动手把你爹刨出来,免得?让他曝尸荒野成个孤魂野鬼。” 叶从意撇开谢元丞覆在自己身?上的手,迅猛地抽出他腰间佩戴的长剑,面无表情,一步一步地往罗义?初的方向走过去。 “怎么,叶姑娘想杀本官啊?”罗义?初丝毫不惧,梗着脖子桀骜地看她,“你今日杀了?本官,辅城王明日就?会?被太后她们盯上,你刚死了?爹,又?要?让这么疼你的你夫君陷入困境吗?” 叶从意不说话,步履未停。 “不过本官很好奇,叶姑娘这种养在深闺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精致人物,真?的能举剑杀人吗?” 叶从意走到他面前。 “铮——” 长剑贴着罗义?初脚边插地。 不由自主的,罗义?初缩了?一下脖子。 叶从意漠然看他。 押解罗义?初的人在谢元丞眼神示意下把他强按跪地。 罗义?初还在说:“你真?的敢杀我吗?” 他心里到底还是没底,这次没以“本官”自称。 叶从意将剑从地面拔出,唇瓣翕动:“你猜。” 颜酉冷不丁翻个白?眼,偏头对匡兰月说:“这老畜生没脸没皮。头一回见这种死到临头还嘴硬的人。” 匡兰月没应声?,大概是想到罗义?初说的话,怕叶从意她们到时候真?的惹上麻烦,上前扶住叶从意提剑的手,说:“谢夫人,我与他亦有死仇,若你不便,让我代行。这里曾是我阿爹下葬的地方,杀他祭奠,也算让我尽孝心了?。” 叶从意轻轻把她的手拂开:“不用。” 匡兰月的手在空中一顿。 她触碰过叶从意掌心很多次,从来都是温温热热,十分让人适宜的温度,而这一回叶从意掌心无比冰凉。 她退上几步让身?。 叶从意再次拔剑。 她并不是不会?使剑,上辈子谢元丞经常会?以强身?健体为由,带她在自家院落中练上一招二式,虽然这点花拳绣腿不足以让她对付其他有功夫在身?的人,但要?杀一个没有行动力的人还是完全足够的。 罗义?初看她是真?的起杀心,忙道:“辅城王妃是真?的一点都不顾及辅城王日后的处境吗?” 也许是被“辅城王妃”四个字唤出一些理智,叶从意提剑的动作顿了?顿。 罗义?初一看有戏,继续拿谢元丞说事:“世人都不知道,但叶姑娘你身?为辅城王妃必然知晓自己夫君在朝中水深火热的局面,你要?杀我,可得?想清楚你们夫妇二人日后的困境。” 倏地,叶从意极轻极轻笑了?一下。 罗义?初却脊背发?凉,觉得?十分渗人。 他看向叶从意身?后的谢元丞,颇有几分垂死挣扎的意味:“辅城王,你夫人此番行事,分明是要?陷你于水火啊。” 谢元丞淡淡道:“你凭什?么觉得?你一条贱命,会?让我陷入困境。” 罗义?初张口。 “凭你主子……”谢元丞顿了?顿,“丰王吗?你是不是笃定?他会?想办法?救你所以才这么肆无忌惮?” 谢元丞冷笑:“你凭什?么觉得?他能从我手下救走我想杀的人?” 听谢元丞提到丰王,罗义?初惊恐瞪眼,终于慌了?:“可根本就?不是你辅城王想杀我!是那个女人!要?不然为什?么在昨晚你们不动手,在知道我和冯立果合谋的时候不动手杀我,在我杀乔林的时候不动手杀我,在知道我给匡兰月下毒的时候不动手杀我,现在不就?是因为她爹死了?吗,因为她爹死了?,所以她存了?私心想杀我报仇!” 谢元丞淡淡说:“她意即我意。” 叶从意掀眼看谢元丞片刻。 旋即手起剑落。 长剑贯穿罗义?初胸腔。 充满血腥气的液体霎时溅了?叶从意满身?,想象中的腥秽场面却并没有映入她的眼中。 浓郁的铁锈味中夹杂着一丝悠远沉静的乌木香萦绕在叶从意鼻尖——谢元丞伸手遮住了?她的眼睛。 第三十八章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 叶从意她们这几日都去了缙州,留叶夫人一人在蓟州照看难民。 冬芷谨记她家大姑娘的话,日日寸步不离地陪在叶夫人身边。叶夫人是个闲不住的, 总能找到事情磋磨时光, 给蓟州受难的灾民增添了少欢声笑语。 “对了,一直忘记问你噻,听你这口音应该也是俺们蓟州县出来的人物吼!”一老妇人拨着火堆扭头问身旁还在跟别人攀谈的叶夫人。 锅底水块熬干,米粥还没成型, 叶夫人往过了舀了一瓢水。 “嗯?”依稀听到有人跟她搭话, 反应一瞬, 立马接话,“是的嘞。我本姓邹, 从前就住在回南巷。” “回南巷的邹家?”老妇人回忆着, “我好像是记得有这么一户人家的……” 叶夫人笑着:“当?然有啦!” 老妇人想起来:“哦!对!邹员外?家的闺女嘛,听说后?来嫁了个大官, 举家都搬到京都享清福去啦。” 她话锋一转,继续说:“邹员外?可是个好人呐,左邻右舍都得过他?不少帮衬。那他?现在身体怎么样啊?” 叶夫人顿了顿,回道:“他?已经去世好些年啦。您老瞧瞧,我都是几个娃儿的娘了,老了, 老了哟。” “老什么老哟!”老妇人嗔道,“像我们这种半截身子入土的老骨头才叫老呢,你们这些天?命之年都没到的,年轻着呢。” “您健壮着呢。”叶夫人往锅里看一眼, 新添的水混着白米在锅中咕咚咕咚冒泡,许是觉得有些过于浓稠, 她又往里面加了半瓢水,然后?才说,“至少能过百年。” 老妇人被这吉祥话哄得眉开眼笑,换了个话题继续聊:“你也是个命好的,当?年眼光就好,挑了个好夫婿跟着一块儿享福。儿女也争气吧?我瞧着跟你们一道来的两个年轻人,能干的嘞!” 人一旦上了年纪,茶余饭后?的闲聊大多都是围绕着家庭跟子女。 叶夫人听到她夸叶从意谢元丞,心里简直比夸自己还要?高?兴几分,眉目间?都沾染上笑意:“是很争气。” “那是你儿子跟儿媳?” 叶夫人摇了摇头,说:“是闺女和女婿 。” “那也不错!”老妇人往火堆添柴,“你那个女婿瞧着就一脸富贵相,还会疼人,闺女嫁过去肯定不会差。” 叶夫人笑眯眯说:“是的噻。” “不过说到这我才发现,”老妇人以为是自己没注意到,往周围看一圈,确实没看到别?的人影,“他?们这几日怎么都不见人呢?” 忽有一阵风吹过,扬起细微尘土。 叶夫人伸手?把锅盖盖上:“嗐,年轻人贪玩,难得离京一回,听说缙州山水好,就跑去玩儿了。” 老妇人眉头微皱:“这几个县都穷山恶水的,哪里有什么地方值得他?们抛下?你这个娘跑去游玩?” “兴许有。”叶夫人抱膝坐着,“就算没有,过两天?他?们玩儿腻了就回来了。” 正说着,远处传来马蹄震地的声音。 叶夫人循着声音远远一看,认出来是他?们从京都一齐来的马匹,正踩着夕阳奔腾而来。 老妇人也辨认出来了:“哟,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看咱们这一说,他?们就回来了不是,早知道我就早跟你提了,说不定他?们几个还能更早一些回来呢。” 叶夫人起身,对老妇人笑了笑,在冬芷的搀扶下?迎着马车的方向走过去。叶夫人走近的时候感觉氛围不太对劲,所有人都一言不发沉着脸。 她下?意识地去找叶从意,却没找见。 谢元丞回来的时候没骑马,他?带着叶从意坐在马车上。 叶从意捅了罗义初一剑后?她精神状态就不大好,血腥味刺鼻,她呕了个昏天?暗地。却硬撑着看人从那堆废墟里把埋在下?面的叶学海找出来以后?才晕了过去。 叶夫人在原地站上好一会儿,才看见身侧五六米出停着的马车处,一只长手?撩开帷帘。 谢元丞打横抱着昏迷不醒的叶从意踩着随从放好的木阶梯下?来。 叶夫人心下?一惊,连忙上去:“怎么了这是!” 谢元丞没说别?的,只问句:“还有空余的营帐吗?” 冬芷点头带路:“有!前两日刚扎的。”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7节 谢元丞跟着冬芷过去。 这营帐比周遭扎起来的空间?要?大一些,想来是特?意留出来给他?们的。 谢元丞把叶从意轻轻放下?,又想到什么似的将外?衫脱下?来,轻轻托起叶从意的头,把叠好的外?衫垫在她头下?。 他?起身便走。 叶夫人一路跟过来什么话也没问,在看到谢元丞抛下?叶从意火急火燎准备离开才终于意识到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她忽然想起来同样去往缙州的叶学海,在谢元丞踏出营帐的最后?一刻叫住他?:“元丞。” 谢元丞脚步一顿。 她问:“你岳父呢?” * 叶从意梦里都是一片猩红。 浓郁难闻的血腥恶臭止不住往她的鼻中钻。 一阵天?旋地转,场景颠覆。 她又看到倒在血泊中的叶学海。 她张张唇,却发不出声。 “父亲!” 她从梦中惊醒,睁眼看见的是营帐里温馨的摆设,应当?是这些天?冬芷按照她的喜好特?意布置的。 谢元丞没在她身边守着。 她恍惚了一下?。 是梦吗? 缙州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 她正要?起身出去一探究竟,就见冬芷端着一碗汤药从营帐外?面走进?来。 “姑娘。”冬芷小心翼翼挪动步伐,在叶从意身边坐下?,“王爷吩咐的,让您先?把这药喝了。” 叶从意没接药碗:“谢元丞呢?” 冬芷沉默片刻,答非所问:“您身子骨本来就不好,不想法子根治以后?怕是要?半辈子跟药罐子打交道。” 她说完,拿药匙舀了一勺药凑到叶从意嘴边:“王爷吩咐我煎药的时候给你往里面添了些蜜饯,不苦的。” 叶从意偏开头:“我父亲呢?” 冬芷拿药匙的动作一滞:“您先?把药喝了。” 叶从意拿过药碗,一口气全灌下?去。 药碗见底,她又问了一句:“我父亲呢?” 冬芷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吞吞吐吐不敢说话。 叶从意一看全明白了。 但这不应该! 就算缙州县发生的一切不是梦,可她分明记有人说叶学海运气好,火药爆炸的时候他?就近躲进?棺椁之中,被人从废墟之中挖出来时还有微弱的呼吸。 而谢元丞当?时也明确地跟她保证说她爹一定会没事的。 叶从意忽然失力,药碗从她手?中滑落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冬芷被着声音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立即蹲下?身收拾碎片。 叶从意却撩开被褥起身,未着鞋袜,就这么跑了出去。 她活了两辈子都不曾这么失礼。 营帐外?的人纷纷侧目看她,可她却顾不得那么多,目光在人群中搜寻。 好一会儿,才终于把视线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营帐。 叶从意实现慢慢模糊,她什么也看不清,却被营帐外?围高?高?悬挂起的白幡狠狠刺痛双眼。 至多不过五十步的距离,她走了好久才走过去。 不可能。 她拼命地在内心说服自己。 这绝不可能! 上辈子根本就没有这么一出,明明说好了过了这段时日她父亲就辞官跟这她和谢元丞一起离开京都,她们明明该阖家团园美?满的过完这一生。 她颤着手?去撩开面前营帐,听见里面传来谢元丞的声音。 “明日上奏,快马加鞭呈报朝廷,说……”谢元丞说话的声音顿了顿,沉重地说,“就说叶侍郎已因?公殉职。” 叶从意脚下?一软,直直栽了下?去。 冬芷一路追出来,急忙扶住。 但叶从意站不起来,她打发冬芷离开,抱膝蹲在原地一言不发。 不知过了多久,面前营帐被人从里向外?撩开,一道狭长的身影停在她面前,将她瘦弱的身躯笼罩在阴影中。 叶从意缓了好久才抬头,谢元丞就站在她面前,安静地看着她。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从眼眶冒出,叶从意咬着牙,终于痛哭出声。 良久,她哑着嗓说:“谢元丞,蜜饯是假的,那碗药好苦。” 第三十九章 谢元丞任由叶从意哭着, 只安安静静陪在她身?边,并没有出?声?打扰。 叶从意哭累以后才把她捞进怀中?,抱着她进了营帐。 出?乎意料的是?, 叶从意在营帐外哭得那叫一个凄凄惨惨, 结果一进到?营帐里?,等谢元丞把里?面?的人都打发走以后,叶从意立马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还深呼吸几下调整气息。 要不是?眼?睛还红着, 几乎都看不出?看来这人方才那样撕心裂肺地哭过一场。 谢元丞:“……” 谢元丞轻轻把她放在凳上, 转身?去给她倒水。 “有凉茶吗?”叶从意嗓子还是?哑的。 “有。”谢元丞说。 但他并没有给叶从意倒凉茶, 依旧给她倒上一碗凉白开:“嗓子哑了,喝白水好些?。” 叶从意没有意见, 结果茶碗直接喝个见底。 谢元丞接过她放在茶桌上的碗, 又倒上一碗:“还要么?” 叶从意轻轻摇头。 “什么时候发现的?”谢元丞喝着水问。 “见到?你的时候就猜到?了。”叶从意说,“你从不骗我。” 叶从意被噩梦惊醒, 刚醒过来那会儿脑子不怎么灵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到?谢元丞这边的营帐外挂起的白幡就什么都忘记思考了。 直到?谢元丞出?来,默默陪在她身?边。 就是?在那一瞬,叶从意福至心灵,忽然就明白这一切都是?谢元丞做给外人看的计谋。 谢元丞饶有兴致地看她:“那怎么哭了这么久。” 像是?在应证谢元丞说的“哭了那么久”, 叶从意说话?还带了点鼻音,有些?瓮声?翁气地说:“配合你做戏。” 身?为叶府嫡长女,在叶学海出?了这么大的事后叶从意却没反应的话?,这怕是?连蓟州的百姓都瞒不过, 遑论京都皇城里?手眼?通天的那几位。 叶从意眼?角还留有残余的泪痕,谢元丞伸手用?指腹替她擦拭干净, 轻笑着说:“夫人机敏,为夫自愧不如。” 谢元丞的动作很轻,手指碰在面?部的触感有些?痒。 叶从意不自觉地眨了下眼?睛,问道:“我父亲呢?” 谢元丞说:“已经着医师去看过,那火药看着威猛却并未伤及根本,静养十天半个月就能?恢复七八成。” 听到?谢元丞这么说,叶从意悬了一天的心才终于彻底放下:“那你这个计划跟父亲商议过吗?” 谢元丞点着头,说:“从缙州回来途中?,岳父清醒过一阵,我将计划同他说了,他并无?异议。” “那就好。”叶从意说,“我还以为你是?临时起意。” 她就怕谢元丞贸然替叶学海做决定会让叶学海心觉不快,从而导致翁婿之间关系恶化。 “也?算是?临时起意。”谢元丞语气还有些?不可?置信,“但若是?当时岳父没同意的话?,这计划也?进行?不下去。” 莫要说是?谢元丞,就是?放在一日以前,连叶从意都不敢相信她那个向?来古板严肃的爹会答应配合谢元丞这个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离经叛道的决定。 “那你最近很受我父亲欣赏啊。”叶从意颇为感慨。 “我也?没想到?。”谢元丞眸中?带笑。 叶从意接着问:“那我父亲人呢?” 谢元丞正欲回答,外面?传来稀碎的脚步声?,他蓦地顿住,等脚步声?远离后才刻意把声?音压低几分说:“在隔壁营帐,还昏迷着,有医师在一旁照料。” “医师?”叶从意有些?不放心,“京都带来的?” 谢元丞摇头:“自然不是?。” 京都鱼龙混杂,就算是?他们自己带来的人也?难以保证没有问题。 保险起见,谢元丞并没有用?那群人。 “那是?哪里?的医师?” “夫人还记得在缙州县衙的那位老郎中?吗?” 叶从意回想一瞬,点头道:“记得。你把他请来了?” 谢元丞颔首:“费了好一番力气。”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8节 叶从意挑眉:“怎么说。” 谢元丞叹气:“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说那位老郎中?脾性古怪了。” 叶从意没出?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他一日只出?一回诊。”谢元丞想起来久有些?头疼,摁着太阳穴说,“我去请他时,他刚从其它地方问诊回来,说什么都不肯再出?门一趟。” 叶从意想起当时老郎中?替谢元丞诊治时的场景,说:“他应该很喜欢银两。” “想到?了,但无?甚用?处。”谢元丞有些?无?奈,“夫人你猜他当时怎么说的?” 叶从意十分配合:“猜不到?,他怎么说的?” 谢元丞说:“老郎中?说他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诊金的多少只能?决定他哪一天去那户人家出?诊,却并不能?左右他一天出?诊的数量。” 叶从意:“……” 把花钱就能?插队说得如此委婉,还真算是?个奇人。 叶从意说:“那他确实挺有原则。” “后来他又是?怎么答应来替我父亲诊治的?” “……”谢元丞默了一瞬,“能?不能?左右最终看得还是?出?的诊金够不够打动他。” 叶从意:“……” 叶从意:“认钱也?挺好的,能?省不少麻烦。” 谢元丞认可?地点头,说:“只是?后面?要劳烦夫人多哭上几日了。” 叶从意撑着下巴:“你准备怎么做?” 谢元丞学她,也?撑着下巴,跟她对视:“后日出?殡。” 叶从意眉目微皱:“在这儿?” “嗯。”谢元丞说,“若是?回京恐有不便。 叶从意沉吟一会儿,说:“在这怕也?会引起怀疑。” 谢元丞挑眉说:“这就得看夫人的演技了。 叶从意云里?雾里?:“嗯?” 第四十章 叶夫人状态也没好到哪儿去, 谢元丞带人回来的时候将近黄昏,后来揪着谢元丞问清事情原委也跟着?晕了过去。让本就脚不沾地的谢元丞更显得手忙脚乱。 最后折腾到第二天安排好一切,叶夫人醒过来的时间竟比叶从意还要晚上好两个时辰。 也不知道是年纪稍长所以对?生老病死的接受能力就更强上几?分, 叶夫人醒来后没有哭闹, 平静得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还有闲情雅致去营帐外烧着?的火堆去要热水泡茶喝。 叶学海“殉职”一事已经传遍整个灾民驻扎的营帐,谢元丞所在的主营帐以及旁边几?个副营帐都已经?挂起白事专用的白幡。 沉重。 十分沉重。 所有还在蓟州受难的灾民几?乎都知道朝廷已经?放弃他们,是叶学海拿出自己任职多年的积攒下来的家?产来救济他们, 也知晓如果叶学海不是为了他们这些人来蓟州走?这么一遭, 或许人家?此时此刻还待在京都府邸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一件灭顶之灾。 叶夫人表现?太过正常,在旁人看来反而显得不正常。 可是没人敢上前去跟她?搭话, 生怕一句话不注意就触动她?心底那根碰不得的弦导致场面失控。 只有昨天跟叶夫人聊过天的那位老妇人小心翼翼地上前跟她?攀谈。但老妇人不知道叶夫人要烧沸水泡茶, 只以为她?是口渴找水喝:“妹子,那边壶里有烧好的凉白开?, 要喝的话我去给你倒噻。” 叶夫人往锅里舀水的动作一顿,扭头看向老妇人,说:“我要开?水嘞。” 老妇人带了几?分警惕:“你好端端要开?水做什么?” 叶夫人挤了个有些难看的笑:“我家?老叶喜欢喝茶嘞。” “你……”老妇人哑然。 叶夫人说:“这次来蓟州我专门给他装了好几?罐他爱喝的茶叶,就是他一直太忙,我也犯懒,一直没来得及给他泡上几?盅茶让他解解茶瘾。现?在我不是空闲下来了嘛, 想着?给他泡一点喝。” 这下不只是老妇人,在场所有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人,听到叶夫人这话都沉默了。 叶夫人没说别的了,往锅里添好水就埋头柴。 火堆燃过一夜, 只剩下星点的枯碳发散着?一丝丝余热。叶夫人见柴火放进?去好半天也没燃起来,学着?其他人趴下去吹。 她?几?十年没有干过这种活, 姑娘家?还未出嫁时家?中伙食由父母操心,跟叶学海成婚以后更是什么脏累活都不曾碰过,生火烧柴这些看似普通的活计,也能把她?难住。忙活半晌被浓烟熏了眼,止不住地冒眼泪。 老妇人看的心里异常不是滋味,连忙把叶夫人扶起来:“你这样哪儿能把火烧起来啊,还是我来……” 叶夫人呆呆的不肯动。 老妇人又说了一遍:“我来吧。” 叶夫人好像才听清楚一般:“那就劳烦您了。” 却在起身的时候脚下不稳,一个趔趄连锅带水一起撞翻了。锅中水泼在本就看不见多少火星的柴火上,瞬间灭得干干净净。 老妇人把叶夫人扶稳,打?量着?她?的脸色说:“没事没事,我们待会找个干燥地再起个火堆就好了。” 叶夫人没说话,盯着?那堆残余愣了好久的神。 “哐当——” 突如其来的瓷器落地声拉回叶夫人思?绪。 她?本能地往周遭看上一圈,并没有寻到声源处。 “是不是你女婿帐篷里发出来的声音啊?”老妇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掌低着?额头遮光往谢元丞所在的营帐远远眺去,说,“你女儿早些时候过去找他了,我那时候就听见他们狠狠吵过一架,现?在这动静怕是又吵起来了。” 叶夫人倏地看她?。 老妇人说:“这刷东西?的声音听起来,怕是比先前那会儿还要吵得狠。” 叶夫人一听,这会儿也记不得什么开?水还是茶叶了,径直往老妇人指的方向过去。 还没走?近,就又听到“哗——”的一声。 她?撩开?营帐的手一顿,才探进?去半个身子,一个茶碗直直朝她?面部飞来,恰巧落在脚边。 叶夫人低头看了脚边摔得四分五裂的茶碗碎片一眼,立马把视线收回来,然后向里面看过去。 大概是这个营帐扎得急,连氍毹都没来得及铺。叶从?意赤脚站在地面,与?谢元丞相隔几?人间距,红着?眼跟他对?峙。 叶夫人正欲开?口询问,就听见叶从?意说:“无?论你再说多少次,我说不同意就是不同意。” 谢元丞此刻也冷着?脸,说:“我是为了岳父好。” “为他好?”叶从?意冷哼,“父亲年纪大了,最讲究的就是一个叶落归根,如今你却擅作主张要把他一个人留在这种穷乡僻壤,你就是这么为他好的?” 谢元丞反驳道:“不然呢?就算日夜兼程快马加鞭,此地离京都少说也有上十日的路程,你现?在不让岳父入土为安,简直不可理喻!” 叶从?意怒目而视,有一种说不过谢元丞的颓败感?。她?离营帐内摆放的桌案近,随手又抄起一个茶具往谢元丞的方向砸。 谢元丞手一挡一拂,茶具就转了方向往叶从?意那边飞过去,叶从?意往旁边挪动一步,才将将躲开?。 茶具碎片在叶从?意脚边摔得七零八碎。 谢元丞眸色一沉,迅速扫过一眼,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逼得叶从?意往后退上几?步,不动声色地带着?她?离开?碎片散落的那处地点。 继而又沉声说:“动不动就摔东西?,泼辣无?理,谁惯你的大小姐脾气??” 叶从?意奋力推谢元丞一把:“你独断专行?替我父亲身后事做决定的时候可曾问过我这个女儿的意见?可曾问过我母亲的意见?你如此不顾我们的想法只为你自己方便,还想让我对?你好脾气??” 谢元丞舔着?后槽牙:“如若不是姻亲关系为羁绊,你以为我乐意管这些事?” 叶从?意有些不可置信,指着?谢元丞:“谢元丞,你好的很!不乐意管就索性和离,滚回京都过你的逍遥日子去。” 谢元丞拂袖:“我没说过这话。” 叶从?意冷笑:“你不就是这个意思??” 叶夫人在一旁听了好大一会,才终于听懂两人争吵的缘由。 那老妇人跟在叶夫人身后也听明白了,到底是别人的家?务事她?不好掺和,悄声在叶夫人身后说了句:“怎么为这事儿吵起来……” 叶夫人微微偏头等她?高见。 老妇人说:“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最后拍案决定的权利还是在你这个做长辈的手里。但说到底两人都没错,谁也不想家?中出这种事,妹子好生劝劝,别让小两口为这事生了嫌隙。” 老妇人说完就悄悄退出去了。 叶夫人看着?一旁还在争吵的两人,不由自主地叹息:“别吵了。” 她?只觉得头疼,责备的话却说不出口:“意儿,你平时跟元丞都是沉稳的性子,现?在让外面的人都听了笑话,看看你们两个成什么样子?” 二人好似现?在才发觉叶夫人的到来。 不约而同的—— “母亲。” “岳母。” 叶夫人走?过去:“我知道你爹过世对?你的打?击很大,对?我又何尝不是呢。你想让他回京都操办葬仪这没什么不对?,可元丞的思?虑也并不是没有道理。蓟州离京都太远,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你爹等不到那一天了。” 叶从?意沉默着?没说话。 叶夫人强打?起精神:“左右你爹在跟我成婚那段日子也在蓟州住上过好几?年,勉强算得上是第二故乡。听元丞的决定,让他在此处安息也挺好的。” “可……” 见叶从?意神色间还有些犹豫,叶夫人继续说:“等我以后百年了,也要跟你父亲一块葬在此处。这是算是我的决定,你莫要再元丞他闹脾气?。你们刚成婚不久,夫妻间莫要发生龃龉才好。” 不等二人出声,叶夫人转身出去。 她?留了个背影给他们,声音瞬间苍老了几?岁:“元丞啊,你岳父就在隔壁的营帐吗?” 谢元丞点头:“是。” 叶夫人说:“你们随我去看看他吧。” 谢元丞“好”字没出口,叶夫人忽然又说:“罢了,你们两个就留在这里好好聊聊吧。往后和离什么的话,莫要再轻易说出口了。” 她?说完就走?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39节 留下叶从?意跟谢元丞在原地面面相觑。 二人沉默对?视着?。 叶从?意忽然就后悔听谢元丞的话为了这出戏的真实度刻意把叶夫人瞒在鼓里了。 “谢元丞。”她?开?口。 谢元丞明白她?心中所想,轻轻看过去。 叶从?意:“我们……” “啊——” 隔壁营帐忽然传来尖叫。 两人赶紧冲出去。 结果跟同样从?对?面营帐跑出来的叶夫人撞了个满怀。 叶夫人惊魂未定:“你爹他!他没——” 叶从?意赶紧捂住她?的嘴。 第四十一章 叶夫人嚎这一嗓子闹出的动静实?在不小, 引得所有人纷纷侧目。 谢元丞往旁边走了几步,用身躯挡住几乎要抱在一起的叶夫人的叶从意,阻绝向?这边投射过来的好奇目光。 叶夫人的眼神如同一汪死泉中开始有新鲜涓流注入, 瞬间活了起来。她眼下?十分激动?, 来不及细想叶从意捂她嘴这个行为的怪异之处,一心想把叶学海没死的这个消息告诉他们。 叶从意借着谢元丞身形的遮掩,拼了命地给叶夫人使眼色。 好半晌,叶夫人终于看懂了。 但被叶从意捂着嘴她说不了话, 只能点头回应着。 叶从意这才把手放下?。 三人再次隐入营帐。 进了营帐叶夫人多多少少明白这事是叶从意夫妇二人的安排, 虽然不解, 但还?是耐心地等待叶从意告诉她真相?。 结果等了一会儿,叶从意却并没有率先向?她解释, 反而扭头看向?谢元丞, 神色担忧地问:“会不会出差错?” “应当不会。”谢元丞轻轻摇头,“岳父的那个营帐外?我派了人把守, 一般人无法?接近。只要?后日出殡封棺时让岳父在大众面?前露个面?,就能打消盯着我们的大部分人的疑虑。”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了叶夫人:“岳母,您是不是去?动?棺椁了?” 叶学海既同意了假死脱身,为了做足样子掩人耳目,谢元丞一早就将准备好的棺椁抬进营帐里。连来替叶学海诊治的老?郎中都是趁着夜深人静悄悄过来替他施针封住经脉, 除了能正常呼吸,外?观肉眼看起来跟一般亡者无异。 叶夫人既然能发现叶学海没死,那她一定是动?了棺椁近距离接触叶学海。 叶夫人心里忽然升起一股破坏了计划的愧疚感,她没给自?己辩解:“是, 我是动?了棺椁,想最后再看老?叶几眼……我是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 叶从意安抚地拍着她的手, 轻声说:“没有的母亲。” 叶夫人看她。 叶从意:“这件事确实?是我跟谢元丞考虑不周,我们不该瞒着您父亲没事这件事。” 叶夫人抽了一只手出来覆在叶从意手背上,但仍有些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脱身。”谢元丞说。 “脱身?”叶夫人还?是疑惑,忽而又想起来他们出发蓟州县前几日在叶府的谈话,“你?与?你?岳父都决意远离庙堂了?” “嗯。”谢元丞点头,“我准备离开京都的风声一旦走漏,无论太后那边愿不愿意她都不会明面?上阻拦。但岳父不同,他还?有官职在身,若这时候告老?乞身,朝廷缺官吏,上面?的人毕竟会千方百计设法?阻挠,决计不会放他走。” “你?岳父同意了的?” “做出决议前,我曾与?岳父商议过。” 叶夫人恍然大悟:“所以你?们故意去?缙州作这一出戏?” 谢元丞诚然道:“也?不算做戏。” 缙州发生的一切确实?是在他与?叶从意的意料之外?。这通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还?差点把叶学海折在里面?。现在想起来多少都还?有些胆战心惊。 “那是什么?”叶夫人问。 叶从意看了谢元丞一眼,恰巧看见谢元丞也?在看她。对视一笑,异口同声地说:“将计就计。” “原来是这样。”叶夫人点着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那我没打乱你?们的计划吧?” 谢元丞说:“从意拦您拦得及时。” 言外?之意就是没有。 叶夫人伸手摸心口,呼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她顿了顿,继续问,“那你?们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 谢元丞悉数告知:“后日出殡,然后将您跟岳父两人送走,我与?从意两人留下?来处理?蓟州剩余的事,之后再回京都接应敏敏跟丰宇。” 由谢元丞说出来的话总是能让人感到安心。叶夫人此刻也?没想那么多,想着连叶学海都同意谢元丞的安排了,自?己也?就选择无条件听从。 她点点头,说:“好,听你?们的。” 过了一瞬,又说:“那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 叶从意想了一会儿:“倒是有。” 叶夫人:“什么?” “后日出殡下?葬时,劳烦母亲……”话到嘴边,叶从意竟有些说不出口了。 叶夫人好奇道:“要?我做什么?” “劳烦母亲,”叶从意默了一瞬,“哭大声点。” * 选定下?葬的那天很快就到了,虽然不过短短两日不到,可这两日对于叶夫人来说可谓是无比煎熬。自?上次叶从意说了“哭大声点”这句话,叶夫人简直发挥毕生的演技,日日都要?去?人群里转一圈卖力挤眼泪。 挤到最后眼睛都干到流不出一滴泪水,她就悄悄沾了茶水往眼上抹,一边抹一边干嚎。 不可谓不伤心欲绝。 入乡随俗,丧仪按照蓟州县历年来的传承举办,受过叶学海照拂的蓟州百姓都自?愿前来帮忙。丧服是由松阳县丞请人连夜加工赶制出来的,虽粗糙,但至少能用得上。 出殡那日不到卯时就开始封棺。 叶学海一早就被谢元丞安排人转移了出去?。叶从意和叶夫人两人被蓟州专门操办丧仪的风水先生留下?来,跟在他后面?绕着棺椁转上七七四十九圈后才让抬棺匠抬着棺椁出门。 长子没到,嫡孙没有,捧灵位的人变成叶从意。谢元丞半搀着她,跟着殡葬队五步一跪地往山上走。 叶夫人还?是负责哭。 她沉浸在情绪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路都走不稳了,冬芷就上去?扶她。 昨夜刚下?过雨,山路泥泞难行,到下?葬地点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 叶从意身上披着的白色麻布从腰部以下?都沾满泥印,谢元丞也?没好到哪儿去?。 一早挖好的坑由于下?雨的原因盛了过脚踝的水,跟着来帮忙的百姓担心寓意不好,砍了竹子七手八脚往外?舀水。 又折腾了小半个时辰,棺椁终于下?葬。 棺椁下?葬的时候,站在旁边的人都被风水师赶去?一边,抬棺匠喊着号子同时撒手,把棺椁安安稳稳地放进坑里。 与?此同时。 爆竹声由远及近。 众人不约而同看过去?。 叶从意不动?声色地拧了拧眉。 她们安排的出殡流程里,并没有放爆竹这一出。 这时,一道男声随着爆竹声落而响起。 “叶大人一生忠君为民,葬仪可不该这样草率。” 第四十二章 众人动作?齐齐一顿, 同时往说话声的方向看过去,叶夫人连半倚半靠在冬芷怀里,连挤出来的眼泪都忘了擦。 叶从意眉头紧锁打量来人。 她敢保证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 记忆中?都不曾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敌还是友? 叶从意在心里思忖。 “诸位不必惊恐, 在下并无恶意。”少年的语气有些微微上扬,应该是个性使然,想爽朗一笑?,但旋即反应过来这?个场合不太?合适, 于是硬生生憋回去, 话音逐渐沉重。 “在下常年游历在边塞诸国, 最近几日才回到?大渊经历。途经此地听闻叶大人事迹,为大渊损失这?样一名爱民如子的好?官员感到?惋惜, 所?以不请自来, 唐突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往众人的方向靠近,神态自若, 丝毫看不出任何撒谎的痕迹。 但谢元丞仍旧留了个心?眼,不动声色的往斜前方迈半步,半个身子挡在叶从意面前。 叶从意倒是信了三分,目光始终跟随着那人。 他穿了一身素色的衣裳,从他随身佩戴的物件入眼观察,不难看出是特意换的。他没带随从, 连方才的爆竹都是亲自放的,因为他腰间还别?着个火折子。 抬棺匠一路从扎营的地方把棺椁抬上山,刚把肩上担着的重量卸下,此刻累得弯腰扶膝大喘气, 其中?一个半抬着头调整呼吸看向那人,语气中?挟裹着几分不满:“你敬仰叶大人为他感到?惋惜, 却跑来他安息之地捣乱放爆竹算怎么?一回事?” 那人不解:“捣乱?在下没有捣乱的意思。” 抬棺匠说:“临安郡西北六县来,向来只有在年节,寿诞和婚仪的时候才会点爆竹来图个热闹,沾喜气。今日叶大人出殡,你却跑来大肆放爆竹,这?不是捣乱是什么??” 蓟州县,缙州县,魏县以及松阳县都隶属临安郡西北六县。 那人说他常年游历在边塞诸国,各地风俗不同,对于丧仪的操办自然大相径庭。他反应过来后脸上僵硬一瞬,有些歉疚地说:“是在下考虑不周了。但在下绝非故意来给诸位添不痛快的……” 叶夫人本就是在演戏,见不得人摆出这?么?一副内疚的神情,更何况这?少年年岁瞧起来比叶从意也差不到?哪儿去,又生的丰神俊朗,顿时母爱泛滥。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0节 擦擦眼泪表示理解:“各地有各地的习俗,灵柩前放爆竹在我们蓟州确实?是不兴的,但在京都一带还是有不少人家会这?样做,意在为新亡灵驱散周边小鬼,干干净净上路。这?位小哥的心?意我就替我家老叶领了。” 那人自然听得出叶夫人此番所?言是在替他解围,经过她这?么?一说,他面上更觉得过不去了,想说再说几句以表歉意,张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叶夫人说完,自然也没忘了对在场里外?帮衬还打?抱不平的人表达谢意,她转身,对着所?有人的方向深深一鞠躬,说:“也多谢各位乡邻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拂。” 跟上山来的都是些自愿来帮忙的百姓,叶夫人一鞠躬,周遭气氛多少又添了几分严肃。他们神情肃穆,沉默着接受叶夫人这?一礼。 那人见状又往前走几步。 见他言辞确实?诚恳,谢元丞才稍微放松警惕,面色稍微缓和些,但仍然维持着先前的姿势把叶从意挡在身后。 一直站在下葬坑边的松阳县丞细眯着眼往这?边看,终于在那人走近的时候瞧清楚:“这?位公子瞧着面善,敢问是不是曾去过松阳县灾民安置地?” 那人点头:“是,在下自边塞回大渊途中?便听闻蓟州县遭逢天灾人祸。心?想着多一个人多份力量,能尽些绵薄之力也是好?的。这?位大人瞧我面熟,应当曾在松阳县打?过照面。” 听到?松阳县丞问出的这?番话,叶从意才完全肯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少年来此真?的不是心?怀恶意。 谢元丞也不像之前那样把她护得严实?,她直接从谢元丞身后探出来,问:“请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那人还没开口,松阳县丞就抢先回答:“依稀听到?在松阳县的百姓唤这?位公子小金,那就是金公子。” 松阳县丞说得笃定,叶从意一句“金公子”正要出口。 余光瞥见那人欲言又止的神情,便问:“是有什么?不对吗?” 那人:“……在下复姓九百,单名一个金字。” 九百金? 叶夫人竖着耳朵听清,父母得是有多财迷才会给子女取上这?么?一个名字? 如果不是场面不太?适合,她应当很?难绷住脸上表情。 叶从意却面不改色,十分正经地喊了声:“九百公子。” 九百金没绷住:“……还是叫我小金吧。” 叶从意了然点头。 这?复姓少见,无论怎么?称呼听起来多多少少都带点怪异的感觉,也难怪他会做出这?样的反应。 九百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姓是祖传的,名是我父亲给取的他素来喜欢搞这?种简朴俗气又直白?的东西。为人子女的再怎么?不喜欢不乐意,也不好?说些什么?……” 他顿了顿,自觉有些失言。 在一个刚痛失椿庭的人面前提有关于自己父亲的趣事无异于在人伤口上撒盐,这?算怎么?一回事? “抱歉。”九百金眉头一低,语气也低了几分。 叶从意一愣,谢元丞就在她身后挽着她的肩,说:“无碍。” 似乎是才反应过来,叶从意才要说话,就听见葬坑处传来惊呼:“不得行!” 众人注意力同时被吸引过去,叶从意定睛看了一会儿,发现说话的人是其中?八个抬棺匠其中?之一。皮肤黢黑长得高大又结实?,干活时也最卖力。 叶夫人走过去:“怎么?了?什么?不行了?” 那抬棺匠指着“叶学?海”的棺椁说:“这?棺材没放正,风水不行会冲着子孙后代?的。” “啊?”叶夫人没听明白?。 旁边有人接话:“叶夫人有所?不知,老邱师父生前就是干这?个的,他小时候跟在师父身边学?了点东西,咱们蓟州的父老乡亲破土迁宅一类的风水都是找他帮忙看的。” 叶夫人似懂非懂。 大白?天谈论鬼神之言委实?有些荒诞,况且这?棺椁里躺的也不是真?正的叶学?海,什么?风水不风水的应当也影响不了多少。 但她没忘了此刻是在做戏,便道:“不吉利吗?”神情还带了几分焦急,“可有解决之法?” 抬棺匠摆摆手:“是小事,叶夫人不必过于担心?。” 叶从意和谢元丞走到?叶夫人身边,道:“这?位邱大哥还请明言。” 抬棺匠也不绕弯子:“起灵正位。” 他说完还抬头望了望,透过山林间的枝叶打?量着天:“各位放心?,离浇土的吉时还差点,来得及。” 其他坐在地上休息的抬棺匠一听立马爬起来,就等叶夫人这?个做主的一句话,他们就能即刻再次抬棺给棺椁挪位。 叶从意不动声色地跟叶夫人交接视线。 片刻后,叶夫人说:“好?。” 几个抬棺匠都是做惯了活的,喊着号子三下五除二就把抬棺椁的翘杠再次抗到?肩上。 那个被唤作?老邱的抬棺匠嘴里还念念有词听不清在嘀咕些什么?。 “来个人帮忙看看这?下位置正了没有,看一眼就成,正了就卸肩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 谢元丞正要上前,此时一个人影飞快地从他身边蹿了过去。 “我来我来!我还从没见过临安郡这?边下葬的习俗呢。”九百金小跑着,口中?还小声应着话,“怪新鲜的。” 叶从意:“……” 谢元丞:“……” 不知怎的,二人顿觉这?少年看起来有点没脑子的不靠谱。 却也没有出声阻拦。 “再往左偏三拳……”九百金弯腰凑近看,伸出手掌比划距离,“过了过了,再往左偏两指。” 抬棺匠抬着棺椁在他的指导下缓缓挪动。 “好?!停!”九百金直起腰身,“就这?个位置,特别?正!比叶大人为官还要正……” “砰——” 棺椁应声正正当当落入坑中?。 九百金说着话忽然没了下文。 老邱双手撑膝歇了口气,抬眼就看见九百金木然站在葬坑正前方,两眼一翻直直栽了下去。 “……没人提醒他下棺材的时候不要站在正前方吗?” “之前不是有人说过了吗?我以为他知道的啊!” “方才说的时候这?人根本不在现场,他是后面才来的啊!” 事发突然,七嘴八舌掺杂,场面一时混乱。 这?时不知道谁喊了一句:“不赶紧扶人还废什么?话!” 在场众人在突然反应过来一样一窝蜂凑上前七手八脚去扶倒在地上的九百金。 “别?围着了。”老邱蹲在人群中?,无奈叹气,“拿一壶茶来。” 叶从意转头就要去找带来的凉茶,不曾想冬芷手脚快,已经拿着茶壶过来了。 老邱接过茶壶,老神在在地比划了几个手势,然含着茶壶嘴猛灌一大口茶包在口中?。 手中?动作?即时停住,垂首张嘴将茶水全喷在九百金脸上。 叶从意不自觉地皱皱眉。 不消片刻,九百金悠悠转醒。 “老邱神了!” 赞誉声渐起,连叶夫人都在老邱的这?一顿操作?下看呆了眼。 叶从意却没说话,转头与几乎贴在她身后的谢元丞默默对视一眼。 谢元丞心?领神会,在一片称赞声中?幽幽开口。 “我方才没看清,真?的有那么?神吗?” 这?句话实?在是说的不合时宜,众人齐齐头过来看他。 看清说这?话的人是谢元丞,脱口就要出的骂声生生憋了回去。 谢元丞丝毫不在意投射在他身上的目光,敛容又说了一遍:“我方才没看清,不妨再来一次?” 第四十三章 谢元丞语气实在是?不善, 即使在场大部?分?人都不清楚他真实身份,光叶侍郎女婿这几个字拿出来也足够唬住大部?分?人。 一时间鸦雀无声。 老邱顿觉不妙,头?皮发麻地问:“你……” 他改了措辞:“您这话什么意思?” 叶从?意轻轻捏了捏谢元丞手腕。 谢元丞迅速转弯, 即将说出口的话换了个调:“ 没什么意思, 就是?我等常年囿于京都四方院中,从?未听?过这般奇闻逸事,遑论亲眼见证阁下这般能人,觉得十分?新奇, 所以?想再看一回。” 老邱似乎松了口气:“棺椁入葬冲撞生人按照风水来说本就是?不吉利的事。”他顿了顿, 有些倚老卖老地教育道, “你们这几个京都来的年轻人,就算是?没见过这种世面觉得新奇, 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这是?对逝者的不尊重。” 谢元丞却抓住关键字眼:“不吉利?” 老邱颔首:“是?这样。” 谢元丞还欲再问,九百金已经?在旁人的搀扶下站起身。 他才?晕过一回, 脑海中还嗡嗡作响:“怎么回事?我怎么突然就倒了?” 旁边人对他解释道:“你刚刚差点?丢魂!” 九百金不解:“什么丢魂?” “你个憨娃儿,”说话的人是?个年纪看起来稍大,“落棺的时候站在前面冲撞了叶大人的亡魂,黑白无常来锁魂的时候顺道就把你的魂一块儿拘走了,要不是?有老邱在,小命今天都得交代在这里。” 九百金:“啊, 这样吗?” 似乎是?怕他不信,说话那人有模有样地模仿老邱之前的动作:“就摆了这么几个手势,你就从?不省人事立马活蹦乱跳了。” 九百金心知自己晕是?真晕过去,醒也?是?真的醒过来。早就听?闻民间能人异士众多, 再加上?跟他讲述情况的人言之凿凿,他不信也?到最后?信了七八分?。 那老汉说完又补充道:“这手法这技术, 除非你是?老邱请来的托。”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1节 九百金连忙摇头?:“在下绝不是?托。” 人群中大有将信将疑的人在,看见九百金连忙否决,问道:“真的假的,这么神?” 九百金拍胸脯保证:“绝对不是?,在下方才?从?松阳县过来,为的是?送叶侍郎最后?一程,与这位老……邱大师并不相识,没有替他圆谎的必要。” 人群中应和的声音适时响起:“老邱的本事你们还不清楚吗?我们毛竹村的人都喊他活半仙噻!” 有人接话:“是?嘞,头?次我屋头?幺儿被?哈巴狗下丢了魂,就是?老邱给?叫回来的……” “听?乡亲们说他可不止这点?仔本事嘞!算命卜卦看风水捉小鬼,哪样不会!” 叶从?意在说话声中跟谢元丞交换眼神。 看破没说破。 本以?为老邱身份不寻常,所以?才?故意搞上?这么一出来检验棺椁中躺着的人是?不是?真的叶学海。 哪知竟是?她想多了。 这次意外确实是?人为,如果不是?九百金好奇心作祟跑去帮忙看棺椁所谓的正与不正,那么被?气流冲晕过去的人极有可能就是?谢元丞。 借着她爹“入葬”一事打?响名声,更加方便以?后?坑蒙拐骗,这老邱不可谓不聪明。 但?此刻不好多生事端。 叶从?意眯了眯眼,轻声说:“邱先生真是?功力深厚。” 老邱出了大风头?,站在一旁昂着头?一言不发装神秘,活让人以?为他真的是?从?天上?投胎下凡来的半仙。 虽然还是?有人不信,但?也?没人再跳出来多问一句。最重要的是?几个主事的都没再说话,其它人也?就闭了口。 这一段小插曲过后?,叶从?意身为唯一在场的血脉子嗣,按部?就班地跪了磕磕了跪,又折腾了小半日这场丧仪才?终于落幕。 临走前,叶从?意捧了一抔黄土洒在土包上?。 谢元丞就在她身旁从?怀中掏了块绢帕准备给?她擦手。想一会儿后?,又把绢帕收回去,掀开外衫从?里衣撕了块绸缎下来递过去。 二人行?走在人群最后?。 叶从?意熟稔地从?谢元丞手中接过绸缎将掌心擦拭干净,拈着沾了泥土的绸缎看了几眼:“衣裳可比那方绢帕要值钱。” “嗯。”谢元丞目视前方,“但?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叶从?意扭过头?看他。 “帕子上?面有夫人亲手绣的花样。”谢元丞认真地说,“为夫舍不得让它沾上?污秽。” 叶从?意正要接茬,却突然脚下一滑,失去重心。 谢元丞眼疾手快扶住她,两人几乎撞到一块,才?堪堪没跌倒。谢元丞这回只看了她一眼,目光便又转回泥泞的道路上?,提醒道:“山路泥泞,夫人别光顾着说话,多看着点?路。” 叶从?意斜他一眼:“夫君倒是?看着路,还能分?心看着我摔没摔。” “夫君”两字让谢元丞嘴角上?扬,嘴上?却平静道:“我一心二用。” 叶从?意自然知道谢元丞一直分?心留意着自己,只不过突发奇想才?说了那句话来打?趣他。 她点?着头?认可地说:“那真是?比老邱还要厉害几分?。” 下山这段路是?一长段又陡又斜的高坡,也?许是?上?山劳作的人为了方便攀登,用锄头?或者是?铁楸一类的工具人力凿出了几阶半米高的土梯。 谢元丞像上?山的时候一路扶着叶从?意一样,率先跳下一阶,伸出一只手臂让叶从?意借力,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稳稳妥妥带她下来。 可行?动是?一回事,说出来的话却是?另一回事。 语气还略有不满:“夫人拿我同神棍做比较?” 叶从?意站定,撤下搭在谢元丞胳膊上?的手,摇头?否认道:“没有比较,我是?说你比他厉害。” 谢元丞鼻腔轻哼一声,也?没表明对叶从?意的回答满不满意。长腿一跨又下了一层土台阶,然后?才?说:“可惜当时不好拆穿他。” 叶从?意再次把手搭回去,继续往下走:“不能由着他坑蒙拐骗,祸害乡里。” “等回去,我跟松阳和魏县两位县丞说明此事。”谢元丞说。 “好。” “裴行?带着我上?奏的折子,已经?快马加鞭回了京都。今晨收到他飞鸽传信说,朝中重臣联合罢朝施压,要求小皇帝拨粮赈灾,太后?已经?做主让临郡的几个郡守从?他们那儿调运粮食,不出三日便能抵达。” 两人跟大部?队始终保持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剩下的话却不适合再这么光明正大地继续谈论。 叶从?意从?最后?一个台阶上?下来就停住步伐。 谢元丞也?跟着停下来,等前面的人走出十几米距离后?才?再次开口:“明日我就安排人送你与岳母离开,去跟岳父汇合。” 叶从?意没答应,只问:“你呢?” “蓟州,缙州两县还剩些杂事,处理完了才?能回京。”谢元丞说。 “你回京,让我走?”叶从?意没太大表情波动,“没这个道理。” “京中还有小弟小妹需要接应。” 他说的是?留在叶府看家的叶敏和叶丰宇。 叶从?意不自觉拧眉。 谢元丞伸手抚平她皱起的眉头?,柔声说:“若急于一时讲他们也?送走,怕引起注意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叶从?意想也?没想,说:“就说母亲因父亲薨逝,心气郁结要外出散心,让敏敏和丰宇出京陪她。敏敏是?母亲亲女,丰宇是?叶府嫡长子,他俩去陪母亲,合情合理。” 谢元丞看她。 叶从?意继续说:“我跟你回京。” 谢元丞心里清楚就算叶从?意如他的愿先跟她父母亲一起走了,也?必定会为他一人回京一事日夜担忧寝食难安。 所以?他没拒绝,目光缱绻:“好。” 这番谈话没有丝毫磨蹭,为避免迷失在深山老林中,两人迅速结束话题,加快脚步跟上?大部?队。 将将追上?。 隔着老远就听?见九百金撒泼打?滚地缠磨着老邱要拜他为师。 两人:“……” 老邱被?缠得不行?,连脚步都慢了不少。 没过多久,速度几乎与落在后?面的叶从?意跟谢元丞持平。 九百金还在说:“邱老哥?邱大师?邱神仙!” 老邱用食指掏了掏耳朵:“小点?儿声,耳朵要聋了噻。” 九百金言辞诚恳:“您就收我为徒吧!” 老邱摆手:“不行?哈,传儿不传女,传内不传外。” 九百金死皮赖脸:“看您岁数跟我爹也?没差多少,您收我为义子,你我就既是?内人也?是?父子了。等下山我就给?你敬茶!” 老邱眉心一跳。 虽然他没读过什么书,但?“内人”还能这么用的? 叶从?意不免觉得好笑,但?也?没心思继续听?这两个人互相扯皮。随着脚下山路愈来愈平坦,与谢元丞不约而同地逐渐加快步伐,远离了后?面那对义父子。 * 一行?人走过半山腰的时候晌午已经?过半。大伙基本都是?清晨囫囵应付一顿后?出的门,此时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没精打?采继续往山下走。 等终于到山脚时,却突然传来一阵地动。 “等会等会,扶我一下。饿出毛病来了居然感觉地在动。” “我也?有这种感觉!” “我也?有我也?有!” “撒子情况嘛?” 说话间山上?有碎石掉落。 叶从?意脸色“唰”一下就变了,下意识去看叶夫人。 叶夫人就在不远处,被?冬芝搀扶着。 脚下虽有波动,但?她们站的地方相对比较空旷,就算这次地龙翻身波及的范围再大也?有躲避的余地。 上?辈子身亡于地动的悲剧不会发生。 叶从?意心里悬着的石头?稍稍放下。 众人很快反应过来,前几回地龙翻身带来的惨痛经?历让大伙都有了经?验,在谢元丞的疏导下十分?有秩序地挪到空地抱头?蹲下躲避。 地动只持续半刻钟便消停了。 众人刚松口气。 蓦地。 呼救声从?山间传出。 “救命——” 是?在缠着要拜师结果在最后?吊车尾的九百金。 声音听?起来有些凄厉,让准备去施救的几个人望而却步。 万一过去地龙翻身又来了怎么办? 没人愿意为一个仅一面之交的人去送死。 九百金知道所有人就在不远处。地动的时候他拼命跑,却终归慢了几步被?落石砸压到腿,寸步难移。 头?顶的悬崖上?还有几处摇摇欲坠的巨石悬在上?面,他喊了半天也?没人过来,只能抱头?等死。 一开始只有零落的碎石砸在他头?上?,身上?,身边的地面上?。他不敢抬头?看,他不断听?到巨石即将掉落的摩擦声。 “咔嚓——” 九百金认命闭眼。 却突然感觉身上?一轻,一股外力将他带离原地。 于此时此刻的九百金而言,谢元丞的到来简直犹如神降。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2节 落下的巨石仍旧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滚来。 九百金甚至还没看清,谢元丞就和他换了个身位,右脚在地上?一踢,一块脑袋大的石头?就滚到巨石必过的路径上?。 巨石被?那块石头?一挡,咕咚咕咚往别的方向滚过去了。 九百金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揉了揉酸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谢元丞:“好厉害的拳脚。” 谢元丞松开钳着他胳膊的手。 九百金两眼放光,继续说:“叶大人女婿,您收我为徒吧!” 谢元丞:“……” 第四十四章 谢元丞没来得及回应九百金的请求, 山林间又是一阵晃荡,有零星碎石和枝干落下。他?反应敏锐,提醒九百金当心。 而九百金正倾情向谢元丞展示若他?收自己为徒的几?大益处, 嘴上应好, 压根没把?对方的话听进心里。 谢元丞不为所动?。 “谢公子?,谢大人。”九百金继续搬出先前他缠磨老?邱的那套,看谢元丞无动?于衷,斟酌一下开口, “谢……大爷?您就收我为徒吧!” 话术语气跟方才纠缠老邱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谢元丞终于抬眼, 想起什么似的问?:“老?邱人呢?” 这人跟老?邱一同落队,没道?理九百金在这里, 而老?邱却不见人影。 “嗯?哦, ”九百金反应了一会儿,“方才?地动?的时候就跑没影儿了。” 他?想起这个就来气:“亏那些人还叫他?大师呢, 真?是一点儿师德都没有!但?凡他?跑的时候提醒一下我,我都不会落到这个境地!” 谢元丞眼皮跳了跳。 原来师德还能这么用。 “还是像叶大人这样有真?材实料的功夫在身才?更厉害,”他?话锋陡然一转,忽然抱拳,目光灼灼地看向谢元丞,“所以谢大人, 您就收我为徒吧!!!” 地面再次轻微晃动?。 可就算脚下不稳,九百金仍不放弃口头上的拜师。 谢元丞大概是听烦了,瞥一眼继续掉落的碎石,确定就算身边这货被砸个正着也不会伤及性命, 索性任由九百金继续在原地滔滔不绝。 毕竟他?只?有在面对跟叶从意有关?的事情之外耐性才?会格外好些。 不出意料的,半空中落下一根手臂粗细的枯树枝, 好巧不巧正砸在他?后颈处。 九百金话没说?完,后脑勺着地栽了下去。 * “你?就眼睁睁看着人家被砸晕过去啊?”叶从意撑着下巴,眉间悄然爬上一丝笑意。 谢元丞替她捏着肩,话语间颇有几?分嫌弃:“他?太聒噪。” 叶从意眼皮打架,话音逐渐变弱,仍不忘回谢元丞的话:“逢人便拜师,听起来倒是个活宝。” 她实在是太累了。 葬仪虽然是假的,却扎扎实实地把?该有的流程完整的过了一遍。为了不引人怀疑还得在人前做戏,算下来已经有好几?日未曾安稳入眠了。 谢元丞满眼心疼:“累了就去歇会儿,一切有我。” 叶从意摇着头:“按照蓟州习俗,待会儿葬仪还需酬客,我若不去,那多不成样子?。” 谢元丞换了个地方给她继续捏:“就最后收个尾,不差你?这一会儿。” 叶从意不认可道?:“我再撑会儿,你?也能早休息会儿。” 其实谢元丞这几?天忙活的事情更多,叶从意看在眼里。 既是夫妻便要同心同力?,更何况谢元丞身上多多少少还带着点伤,她断不可能将所有事务全抛给谢元丞一人,自己找个地方安稳睡觉。 谢元丞:“可……” 叶从意坐直,右手扶上肩处握住谢元丞停替她按捏的手:“你?心有七窍,再怎么玲珑活络终归也不是神仙。你?只?顾着操心我累不累,却忘了你?自己也会累。” 谢元丞神色微动?。 叶从意转过头直视他?:“谢元丞,这已经不是上辈子?了。你?不需要继续做那个什么事都自己扛的铁人,万事都有我陪着你?。” 她说?话的时候眉间疲倦掩盖不住,言辞却是无比认真?。 尽管谢元丞一直知道?自己从不是一个人在某条路上踽踽独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清楚叶从意一直默默陪伴在他?身边未曾远离。 但?叶从意从未像今日这般直接了当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温声软语化?为一股热流顷刻间裹满心房,谢元丞心底软成一片。 他?双臂将叶从意圈进怀中,躬身与她额碰额,好半晌,才?说?出一个字:“好。” 叶从意轻哂,伸手在谢元丞脸上拍了一把?。 就在这时,冬芷大咧咧掀帘而入。 “夫——”她在原地站定了会儿,眼神骨溜溜在两人身上打转,“人。” 又蓦地转身,迅速退了出去。 叶从意反应过来时便只?看见营帐外东芝露出来的一片衣角。 冬芷并未走远。 叶从意隔着营帐柔声唤一声。 冬芷进来的时候再次看清里面情况,谢元丞早就与她家大姑娘分开,此?刻正襟危坐在叶从意身边。 但?两人都齐刷刷盯着她。 冬芷走路动?作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叶从意不免觉得好笑:“你?风风火火的做什么呢?” 冬芷又回想起方才?闯进来时看到的场景,扭捏了一会儿老?实道?:“见王爷和夫人如此?恩爱,我觉得我贸然闯入有些煞风景。” 这回轮到叶从意不自在了。 她与谢元丞夫妻恩爱和睦相处随从未刻意避开冬芷,但?也从未青天白日在旁人面前表露出如此?亲昵的姿态,还恰巧被冬芷撞了个正着。 耳根慢慢爬上一抹绯色,叶从意虚虚握拳掩口咳嗽一声缓解尴尬。 谢元丞瞧出她的窘迫,借着宽大袖袍遮挡不动?声色捏了捏叶从意的手心,凑过身去低声耳语:“冬芷方才?进来时,似乎有话要说?。” 这是在让她转移话题。 叶从意会意,立即问?道?:“是母亲那边出了什么事吗?” 冬芷反应了好一会,明白过来。 她点点头,继而又像拨浪鼓似的摇头:“主母没事。” 叶从意探究地看她。 冬芷继续说?:“但?另外有两件事。” “何事?” “王爷在山脚下救回来的那小子?醒过来了,一直死气白赖嚷嚷着要见王爷。我同他?说?王爷有要事处理,他?就说?他?就在这等着王爷把?事情处理完,已经耗了好一阵子?了。主母让我来知会夫人和王爷一声,说?要不让王爷待会去他?那儿溜达一圈。” 叶从意扭头:“你?怎么看?” 谢元丞:“……” 谢元丞头疼。 冬芷试探着问?:“王爷去还是不去?” “他?不去。”叶从意憋着笑替他?回答,“但?那位九百公子?也算是为送父亲才?上山遇上这么一遭的,待会酬客的时候我过去看看吧。” 谢元丞神情中带点狐疑:“夫人要去见他??” “不是我去见他?,是我替你?去见他?。”叶从意纠正道?,“你?不是被他?拜师拜得头疼么,我去替你?打发了他?。” 听到“拜师”,谢元丞脑海里闪现出九百金唧唧歪歪纠缠人的场面,最终说?不出反对的话,只?点点头:“好。” 他?掌心还覆盖在叶从意手上,叶从意缓缓抽出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抚。 冬芷看着谢元丞袖袍下不易察觉地蛄蛹一下,挑了下眉继续说?:“还有一事。” 叶从意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颜姑娘央我来问?问?王爷,何时能将冯立果正法?”冬芷说?到正事上,语气不免开始严肃起来,“匡姑娘身上的毒脱拖不了太久了,但?她总要看着冯立果人头落地才?肯去西域寻医。” 冬芷这几?日断断续续听说?了匡兰月的遭遇,在同情匡兰月的同时心中更是愤愤不平。 甚至恨不得能亲手砍了冯立果这狗贼的头颅替匡兰月报仇。 缙州县来的那位老?郎中替匡兰月看过诊,的确证实了匡兰月所中之毒有药可解,这让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能解毒的药物也的确如叶从意的猜想一般,只?有在西域境内才?能找到。 颜酉当即拍案决定要陪着匡兰月去往西域寻药。 只?是匡兰月身负血仇,不亲眼看着仇人遭报应便不肯走。老?郎中骂骂咧咧想法子?替她压制住体内剧毒,这才?又多替她争取了一段时日。 “明日。”谢元丞说?,“明日让匡姑娘亲自送他?上路。” “那我去回颜姑娘的话。”冬芷行了个礼,准备退出去。 谢元丞:“我也过去一……” 冬芷等他?发话,谢元丞声音戛然而止。 叶从意问?:“怎么了?” 谢元丞顿了顿,说?:“没什么,只?是觉得等夫人待会处理完事情回来,我们一同去见颜姑娘和匡姑娘比较合适。” 叶从意失笑。 “恪守夫德”四个大字就差印在谢元丞脑门上了。 叶从意算了会时辰,差不多也到了该酬客的时候,她起身:“我速去速回。” 谢元丞勾住她一根手指:“我等你?回来。”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3节 其实按照蓟州县的习俗,谢元丞身为叶学海的女婿也是要跟着叶从意一块去酬客敬酒的。但?这种人情面子?上的往来,办丧仪的主家免不了要向帮过忙的客人行跪礼致谢。 谢元丞原想陪着叶从意一道?把?戏做足,却被叶从意和叶夫人双双骂了回去。 金尊玉贵如谢元丞,哪怕是当今天子?和太后都不曾让他?在殿堂上屈膝。 叶学海平日里虽然会在谢元丞面前拿拿岳父架子?,但?君臣之仪到底是刻在骨子?里的,若他?醒来知道?谢元丞为他?做戏向旁人下跪,整个叶府怕是不得安生?。 谢元丞无奈,也只?能听从叶从意的安排。 营帐外坐席潦草摆了十几?桌,条件简陋,大家都围着席地而坐。叶从意跟在叶夫人身后,冬芷在旁边托着酒壶,几?人一桌一桌敬过去。 叶夫人从小在蓟州长大,受到蓟州丧葬文化?的熏陶,对流程熟悉得很。 她先是敬酒,然后跟坐席上的人相对着哭唱一段,唱完就颤巍着身形准备下跪。 叶从意面上悲痛,也跟着下跪。 但?她们到底没跪下去。 被人拦下来:“叶夫人跟小姐不必在意这些虚礼,叶大人为蓟州做了不知多少好事,怎么说?也该是我们这些人向你?们来行这礼才?对。” 那人说?罢便长鞠一躬,周围人见状,纷纷起身鞠躬见礼。 叶夫人眼眶微润,却什么话也说?不出,只?跟着对鞠。 * 十几?桌流程很快走完,叶从意临了才?想起还有个九百金在营帐里巴巴的等着见谢元丞。 问?了具体位置,调转脚步就准备去会一会他?。 叶夫人与她并肩通行,见叶从意忽然调转方向,问?:“意儿要去做什么。” 叶从意简单概述:“谢元丞闹头疼,我替他?去见见那位九百公子?。” 叶夫人恍然:“啊,他?是嚷嚷了好久要见元丞来着。”说?完又关?切道?,“元丞头疼?找郎中瞧过没有?” 叶从意:“劳母亲挂怀,他?没什么大碍。” “无碍就好,无碍就好。”叶夫人抚着心口,“不过那九百公子?难缠得很,恐你?应付不来,我与你?一同过去见他?吧。” 叶从意没拂她的好意,轻点着头应好。 二人扯家常走了一段才?到九百金所在的营帐,尚未靠近,远远就听见营帐内传来动?静。 “我没病!我身上的伤都已经好了!你?们别在这看着我了,我只?是想去找个人,不会跑出去添乱的!” 叶从意步伐一顿,跟叶夫人对视一眼。 那一眼还没对视完,就与冲出来的九百金撞了个正着。 九百金一见叶从意就愣在原地,好半晌,撇撇嘴,冲着叶从意的方向就委屈巴巴地告状:“师婆!师娘!他?们欺负人!” 叶从意:“……” 叶从意险些没绷住。 第四十五章 叶从意这下总算明白叶夫人为何会用“难缠”两个字来形容九百金了。 这人脸皮厚度简直堪比边关抵御外寇的城墙!也?难怪谢元丞听到这人要找他就一副头疼的模样。 “师娘是在叫谁?”冬芷好奇。 叶从意:“……大概是我吧。” 按照谢元丞的说法, 九百金一直缠着他喊师傅,那么那句师娘铁定就是喊的叶从意。 但师婆又是什么鬼??? 冬芷问出?了叶从意心中所惑:“那师婆是在叫主母吗?” 叶夫人一脸便秘地?点头,压低声?线对叶从意说:“我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么称呼我, 但他确实从一醒过来就一直这样的。” 叶从意言简意赅地?解释:“他想?拜谢元丞为师。” 九百金距离几人五米远, 一头雾水地?看着对面低声?交谈,他挠挠头走近几步:“师婆,师娘,我师父人呢?” 叶从意问:“你哪个师父?” 九百金理直气?壮:“自然是师娘您夫君, 谢大人啊。” 叶从意奇道:“可晌午在山上的时候你不还缠着老邱收你为徒吗, 怎么一日?不到拜师对象就换人了?” 九百金眉头一压:“看人之长, 天下人皆为我师。拜师是为了能从师父身上学到本领,我先前想?拜老邱是因为觉得他精通鬼神?之论, 可如今看来, 江湖术士的本领再怎么高强,也?不如我师父这般能上阵真刀真枪实干的。” 叶夫人点头认同道:“这话说得在理。” “但我观师父面色, ”九百金说着,语调忽然萎了下来,“他似乎并没有要收我为徒的意愿。” 叶从意心道也?不算太?笨,还算懂得察言观色。 结果九百金才萎了没多久,很快又恢复如常,甚至接下来说的话语中还夹杂着一丝兴奋:“所以我温柔貌美, 才识过人的师娘,您能不能替徒儿在师父面前多说说好话?只要您开了金口,我相信师父一定会一定会答应我的请求的!” 九百金不止会察言观色,还惯会抓重点。 叶夫人虽然是谢元丞的长辈,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他是爱屋及乌。 而真正能牵动谢元丞心绪的唯有叶从意一人。 只要将叶从意哄高兴了,以谢元丞对叶从意的宝贝程度, 别说只是无关紧要的收个徒弟了,届时他提什么条件不能答应? 九百金越想?越觉得自己简直英明神?武,聪明的不行。 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可他高兴得太?早,只听叶从意淡淡飘来一句:“我为什么要替你在谢元丞面前说话?” “因为!”九百金接话接的飞快,没多久便直接蔫儿了,“因为……因为……” 他“因为”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毕竟连他自己也?想?不出?一个让谢元丞非收他为徒不可的理由?来。 墨迹半晌,他终于放弃挣扎,最后蹦出?来一句:“师娘也?算半个娘,要不您就当养了个便宜儿子吧。” 叶从意无言以对。 冬芷低声?嘟囔:“这人真怪,哪儿有人上赶着给别人当儿子的。” 她说话的声?音很小,但不知怎的偏就让九百金听清了。 九百金幽怨地?看冬芷一眼,他准备再扯几个理由?说服叶从意,话出?口的瞬间?被叶从意出?声?打断。 “九百公子,谢元丞他就不是个好为人师的性子。”叶从意说,“再者,你与谢元丞年岁相差无几,想?要拜师学艺合该去找那些资历更深的老先生们,谢元丞他教不了你什么。” 叶从意说话语调一直很柔,却总在说正事?的时候有种让人不容争辩的强势感。 九百金顿觉拜师没戏,不免挫败,又不肯这么放弃,于是退而求其次,道:“无论怎么说,谢大人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出?手?相助,我九百某的小命就要交代在山脚下了。” 当时情况实在是危急,在场人顾及己身不愿拿身家?性命去冒险救人也?无可厚非,叶从意心里?清楚谢元丞既然听到有人求救,就断然不可能袖手?旁观。 所以她当时没拦他。 只不过叶从意现在很好奇,若谢元丞知道他见义勇为救回来的是这么个甩不掉的狗皮膏药,那他会不会换一种其它方式来救人? “确实如此,”叶从意说,“然后呢?” 这人铺垫这么多,却没一句说到点子上,叶从意懒得跟他打太?极,干脆直接问了。 “所以,就算在下与谢大人没有师徒之缘,也?希望能亲自向他表达谢意。” 果然如此。 “九百公子且宽心养伤,你方才所言我会一字不落代为转达的。” 九百金:“我的意思是亲自,亲自!” 叶从意了然地?点头:“好,我会亲自转达的。” 九百金:“……” * 谢元丞将剩余琐事?处理完毕,一个人不知在在营帐内等了多久, 等叶从意应付完九百金回到营帐时,就看见谢元丞阖眼坐在桌案边撑着额,像是睡了过去。 叶从意放轻动作?走过去,顺手?拿件外衫小心翼翼给谢元丞披上,动作?轻缓,生怕将他吵醒。 将外衫盖在谢元丞身上后,叶从意总觉得不满意,又伸手?掖了掖。 起身离开时,熟睡中的谢元丞忽然有了动作?。 他甚至没睁眼,却精准无比的抓住叶从意的手?,带到脸上贴了贴,直到感受到一阵冰凉的触感,才缓缓将眼睛睁开:“回来了?” “嗯。”叶从意在他身边坐下,“等累了?” 谢元丞摇头:“没睡着。” 叶从意当即便要抽手?:“你装睡骗我。” 但谢元丞握得紧,挣扎无果。 “是夫人未归,为夫睡不着。”谢元丞将她另一只手?也?包裹在掌心。 不过出?去了两个时辰,就冷得像冰。 谢元丞不自觉蹙眉。 “还不是你那好徒弟,缠着我喊师娘。”叶从意不咸不淡地?瞥他一眼。 谢元丞说:“为着这句师娘,看来我不得不收下这个徒儿了?” 叶从意嗔他:“可别。你不嫌聒噪我还怕麻烦。” 谢元丞问:“夫人见识过了?” 叶从意嫌弃地?点头:“见识过了,确实难缠。” 谢元丞轻笑?出?声?。 他笑?了好大一会儿,叶从意被他笑?恼了,直接发力把手?从他掌中抽出?来。 谢元丞也?不再去抓回来——方才对话的时间?虽然不长,也?已经足够让他把叶从意的手?捂暖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4节 叶从意故意冷脸看谢元丞,没坚持太?久,最终也?跟着笑?起来。 毕竟身在朝堂中,谢元丞日?常中喜怒基本不形于色,哪怕是叶从意也?嫌少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精彩的表情。 等两个人笑?够了,谈话内容才拉回正轨。 “明日?午时押解冯立果出?来行刑,只是蓟州县连番遭遇天灾人祸,刑场地?龙翻身中变成一片废墟,行刑流程都要从简。”谢元丞用食指沾了沾茶水,在桌面简单上画几笔,向叶从意展示想?法。 “流程精简些问题应该不大,”叶从意应着,“匡姑娘的心愿是亲眼看着冯立果在匡员外灵前正法。” “这个不难。”谢元丞说,“匡姑娘一早便将匡员外的遗骸从缙州转移到蓟州这边了。那届时就劳烦夫人跑一趟,将匡姑娘带到冯立果受刑的地?方。冯立果正法后,我即刻安排一队人马护送匡姑娘和颜姑娘前往西域寻医问诊。都是些会武的亲卫,能最大限度保证她们的安全?。” 叶从意:“好。” 谢元丞继续交代:“办事?扎堆不引人注目,明日?处理完冯立果一案后,夜里?就得将岳父岳母一道送走。时间?确实有点紧,夫人到时候只有半个时辰的时间?同二老话别。” 叶从意:“半个时辰足够了。” “岳父岳母化名一路南下,亦有一队人马暗处随行。昨日?我已飞鸽传书到贡城封地?,明日?二老出?发时,贡城同时会派遣暗卫接应,夫人大可放心。” “你安排向来稳妥,我放心。”叶从意说,“还有其它需要我做的吗?” “应当没有了。”谢元丞想?了想?,“对了……还有乔林祖母那里?需要给个交代。” 谢元丞当初答应乔林祖母替她找呗罗义初带走死生不明的孙儿,结果乔林在竹林死在罗义初剑下。 尸身总归要得到妥善安置,但白发人送黑发人过于残忍。 谢元丞安排好诸多事?宜,唯独这件他不知到时要如何向白发苍苍的乔林祖母开口。 叶从意心思细腻,只一瞬便瞧出?谢元丞心中所虑,给他出?主意道:“若开不了口便设法瞒着吧。” 谢元丞看她。 叶从意说:“就同老人家?说乔林救了京都来的贵人,被破格提拔上去当大官了,再让魏县和松阳县两位县丞平日?里?多多照看一二……老人家?年纪大了受不了打击,瞒着总比说实话的好。” 谢元丞:“好。” 谢元丞:“等我将蓟州事?务处理完,至多十日?,我们就回京都办剩下的事?,到时候就能一齐南下同岳父岳母汇合。” 叶从意靠在谢元丞怀里?:“去贡城吗?” 谢元丞说:“贡城是皇兄当年给我划的封地?,有能将精兵驻守,我们可以一路南下游玩,晚个几年再去贡城叶不迟。” “随风漂泊,居无定所么?”叶从意喃喃道,“听起来很不错。” 谢元丞拨开她挡在她眼前的发丝:“也?可以置办几所宅院,大隐于市小隐于林,过几年平民百姓的生活。” “那我要在院子里?搭个秋千,再种一院子的葡萄。”叶从意困意上涌,连打了两个呵欠,“再在秋千旁边挖个池子,洒些鱼苗进去养着,到时候我在旁边乘凉荡秋千看你钓鱼……” 这是她与谢元丞这辈子第二回 挨在一起规划者未来, 而且是触手?可及的未来。 与谢元丞谈论这些时总是倍感安心,这几天脑子里?紧绷着的那个弦得以放松,叶从意说话的声?音说来越小,最终抵不过重重困意睡了过去。 谢元丞看着叶从意恬静的睡颜,附身在她脸上轻轻一啄,眉眼缠绵缱绻:“依你。” 第四十六章 翌日, 辰时三刻。 谢元丞醒得比叶从意稍早些,但他丝毫没有要起床的迹象,只动作轻微地斜翻个身, 胳膊撑头?, 静静待在叶从意身旁看她。 约莫又过了两三刻钟,叶从意才揉着惺忪睡眼悠悠转醒。 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叶从意抵达蓟州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个觉。 今日过后,蓟州发生一切事物都将尘埃落定。 祸害蓟,缙两县的罪魁祸首即将受到应有的惩罚, 叶学海同意乞身疏离朝政, 叶夫人并没有像上辈子一样殒命于此?, 而她跟谢元丞也会在不久之后远下江南,远离上辈子给她们带来半生厄运的人和事。 她喜欢同谢元丞一起畅想未来, 有谢元丞在的地方总能特别安心, 于是在交谈中无知无觉睡了过去。 以至于谢元丞是何时将她从聊天的桌案边抱去铺好?的氍毹上睡觉的印象荡然?无存。 叶从意睁眼的时候看不太清,只觉得?有个庞然?大物?近在咫尺盯着自?己, 定睛一瞧才发现是谢元丞,她又将眼睛闭上,问:“醒多久了?” 谢元丞说:“大概三刻钟。” 叶从意睁眼:“哦。” 谢元丞忽然?说:“夫人方才说梦话了。” 叶从意翻了个身,学谢元丞撑胳膊的动作,跟他面对着面:“我安寝时从不说梦话。” 谢元丞一脸认真:“真的说了。” 叶从意便问:“那我说了些什么??” “夫人说……”谢元丞似乎在回想,“说你变成了一只老鼠, 还不小心把我要穿的褂子咬破了,为了补偿要在我生辰的时候给我做件新的。” 他说的煞有其事,若不是细微表情?漏出端倪,叶从意几?乎要信以为真。 “你生辰还有大半年呢, ”叶从意觑他,“现在就开始想方设法讨要生辰礼, 真是诡计多端。” “夫人想赖账,却说我诡计多端。”谢元丞眉头?一皱,“可就算梦话那也是亲口从夫人嘴里说出来的,金口玉言,没得?反悔。” 叶从意无语凝噎。 她该收回先前?说九百金难缠的话,谢元丞一旦耍起无赖,堪比十?个九百金。 “夫人不作声我就当?你答应了。”谢元丞乘胜追击。 叶从意说:“还早着呢,再看吧。” 谢元丞目的达到,不再就此?事多言,伸手?替叶从意掖掖被子后径直起身。他从简易桁架上抓过衣裳,背对叶从意边穿边说,“我带人去牢狱提冯立果,时辰还早,夫人再睡会儿,用过早膳巳时六刻去找匡姑娘一齐出发也来得?及,我在县衙门前?等你。” “你也记得?用膳。”叶从意在谢元丞离开前?交代了一句。 白天有日光透过营帐缝隙直射进来,十?分晃眼。 叶从意说完便将被褥扯过头?顶闷头?盖上,连谢元丞回的话都没听清。 谢元丞走后她又睡了个回笼觉,一觉睡到巳时三刻意识才逐渐清醒。 冬芷就是在这个时候端着早膳进来的。 她将白粥和咸菜放在桌上,轻声唤道?:“大姑娘,起床洗漱用膳啦,这粥刚出锅还热乎着。”末了补充一句,“王爷特意吩咐这个时辰给你送来的。” 叶从意漱着口,含糊问了句:“谢元丞吃过了吗?” 冬芷收了托盘,说:“王爷走得?急,没来得?及喝粥。” 叶从意听到一半,眉头?就皱起来了。 冬芷继续说:“但走前?揣了几?个馍边走边啃。” 叶从意想象着那场景:谢元丞一手?掐着几?个白面馍馍,一边步履如风地赶路,一边猛的往嘴里塞早膳。 画面感十?足。 想到这,皱起的眉头?很快又舒展开来。 * 用过早膳叶从意带着冬芷去找匡兰月,正巧碰上颜酉扶着匡兰月从营帐出来。 老郎中这几?日准时准刻地来来替她施针压制体内毒素,看起来却效果甚微。匡兰月煞白着一张脸,走路时身形摇晃,哪怕有颜酉的搀扶,还依旧一副随时可能被风刮跑的模样, 怀中还抱着个酒坛大小的陶瓷罐。 注意到叶从意投向陶瓷罐的眼神,匡兰月扯扯嘴角,轻声解释道?:“这是我爹的骨灰。谢大人答应带冯立果去我爹灵前?问斩,我思来想去觉得?终归还是麻烦了些。本来就已经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了,所以我让颜姑娘昨日陪我去将我爹的骨灰取了回来,带他看完冯立果下场,我们就要启程去西域了。” 叶从意问颜酉:“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颜酉抖了抖身后背着的两个包袱:“一早就收拾好?了。” “只有这点?”叶从意有些不放心。 “嗯。”颜酉颔首,说,“轻装上阵,只带了几?件换洗衣物?。” 眼看叶从意眉头?又要蹙起来,颜酉连忙说道?:“还有银票。出门在外有钱才好?办事儿嘛,这不刚好?,匡兰月她啥都没有,就是钱多。路上缺啥直接就置办上了。不用担心。” 颜酉平时虽然?看起来不怎么?着调,在正事上从不含糊。叶从意见她把出行事宜安排得?井井有条,准备的诸多交代都留在心中,只道?:“一路顺利。” 颜酉点头?。 “匡姑娘解毒之后,记得?传信给我们报个平安。” 匡兰月也点头?。 “路上若遇到什么?麻烦,尽管找随行的人帮忙,他们都是谢元丞亲卫,办事可靠的。” 颜酉和匡兰月一起点头?。 “还有……”叶从意尽可能地想其它需要交代的事情?,顿了半晌发现该说的都已经说得?差不多。 冬芷见她家姑娘“还有”了好?一会也没说出下一句,道?:“三位姑娘诶,时辰不早了,有什么?话咱们待会儿上了马车在路上说也不迟。再在这里磨蹭一阵,就要耽搁砍那狗贼头?的好?时机了。” 颜酉上下打量冬芷一眼,笑道?:“看着一柔柔弱弱小姑娘,怎么?脑袋里净装些砍啊杀啊。瞧起来竟比匡兰月还要多上几?分迫不及待。” 冬芷努努嘴:“我那是路见不平,摇旗呐喊相助。” 叶从意指尖在冬芷额间轻轻一点:“离京这段时日,个子没见长,胆子倒长了不少。” 四人在谈笑间上马车。 颠簸一阵,赶在午时三刻前?到了县衙。 谢元丞负手?站在衙门等人,远远看见载着叶从意的马车就跨步上前?。 颜酉率先跳出来,接着扶匡兰月,冬芷紧随其后。 颠簸的路程虽然?不长,叶从意晕车的习惯却照旧。她刚从马车里探出一只手?,谢元丞就将手?递上去。 叶从意指尖碰到谢元丞手?的瞬间不易察觉的一顿。熟悉触感传来,察觉到来人是谢元丞,叶从意直接将手?搭上去。 颜酉见状,酸溜溜的来了句:“有个好?夫君就是不一样哈。” “……” 周围气?氛突然?凝固,谁都没有接话。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5节 颜酉余光瞥到身边的匡兰月,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懊恼地伸出手?掌在嘴上狠狠拍了三下。 谢元丞开口打破僵硬氛围:“冯立果就在县衙内院,离午时三刻还有半个时辰,匡姑娘如果想的话可以县进去跟冯立果说上几?句。” 颜酉十?分不理解:“她跟冯立果能有什么?什么?好?说的?” 话毕,扭头?看向匡兰月。 匡兰月紧了紧怀中抱着的陶瓷罐:“多谢谢大人。” 然?后步伐一转,往县衙内里去了。 颜酉震惊之余连忙跟上。 两人走远,谢元丞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颗糖。 糖衣已经被剥去,叶从意一不留神,那糖就被谢元丞塞进她嘴里。 “凉的?”叶从意抿着糖问。 “薄荷糖,听说对晕车管用。”谢元丞说,“头?还晕不晕?” 叶从意不知到这薄荷糖究竟有没有效果,况且她知道?就算有效果也不可能见效这么?快。 但她不忍心拂了谢元丞的一片心意,点头?说:“好?很多了。” “糖是岳父前?段时间在缙州县的小摊上买的。” 叶从意一怔。 “他和岳母就在那辆马车上,”谢元丞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 叶从意轻轻一笑:“我知道?了。” 谢元丞没跟上去,把时间留给叶从意跟叶学海和叶夫人话别。 时间一闪而过,半个时辰很快过去。叶从意从马车下来便看见谢元丞就站在烈日下等她。 “话说完了?” “说完了。” “把冬芷留下了?” 叶从意上去的时候带着冬芷,下来时只她一人。 “嗯。”叶从意从怀中掏出素帕,帮谢元丞擦去额角的汗,“她跟着父亲母亲有个照应,我好?放心。” “那先去处理另一件事。”谢元丞向她伸手?。 叶从意回握住:“嗯。” 两人进县衙便看见匡兰月抱着骨灰罐从冯立果身边离开。冯立果情?绪几?近崩溃,嘴里不知在叫嚷些什么?。而匡兰月步伐坚定,走到冯立果前?方十?尺远停下。 她把骨灰罐放在地面上,一边看守的衙役压着拼命挣扎的冯立果连磕十?几?个响头?。 衙役使的力道?重,冯立果头?磕在粗糙地面上留下斑驳血印。 匡兰月的神情?说不上来是悲痛还是悲凉,甚至看不到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又过了须臾。 匡兰月缓缓看向谢元丞所在方向,嘴唇上下翕动,说了三个字。 叶从意辨认出唇语,她说的是:“杀了吧。” 谢元丞点头?示意。 两侧衙役拿着粗麻上前?,三两下系成一个活结,套在冯立果脖颈之间。 绞刑。 往往比枭首更让人煎熬。 这是匡兰月亲自?为他选的上路方式。 冯立果双手?被绑在身后,扑面而来的窒息感让他止不住挣扎,双腿在地上猛蹬,鞋底的摩擦在地面上留下几?道?痕迹。 冯立果面部狰狞,又归于平寂。 眼神中的不甘终究化?为一潭死水,再没了生机。 冯立果死了。 匡兰月强撑出来的挺拔姿态刹那间萎靡,她站在那儿,给人一种大厦将倾摇摇欲之感。 颜酉两步上前?充当?人墙,任由匡兰月倚靠。 “走吧,”匡兰月说,“该走了。” 颜酉扶着她:“好?。” 她二人远远朝着叶从意二人的方向微微欠身,算是致谢,也算是告别。 谢元丞揽着叶从意的肩,礼貌颔首,目送她们走出县衙上了马车,又目送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先后离去。 叶从意望的出神。 谢元丞问:“舍不得?了?” 叶从意道?:“什么?舍得?不舍得?,日后又不是不见了。” 短暂的分离是为了日后更好?的重逢。 叶从意自?然?明白这个道?理。 “我们也走吧。” “嗯。” 谢元丞骑的红鬃马拴在县衙马厩,叶从意在衙门前?等他牵马过来。 等谢元丞的途中率先等来从京都回来的裴行。 叶从意不免有些警觉。 京都距离蓟州县来回路程,日夜兼程快马加鞭少说也要□□日。裴行明明知道?不日她与谢元丞便会归京,缘何会不远万里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尤其是他身后还跟着个拿着皇帝诏书的内侍。 裴行一如既往的知礼,老远看见叶从意就抱拳请王妃安。只是那内侍目中无人,对叶从意简直视若无睹。 叶从意眯了眯眼,并不表态。 内侍大咧咧往叶从意身边一站,眼底竟是不屑之色。 谢元丞牵着马过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么?个场景。 “哟!终于见到王爷了。”内侍笑得?谄媚,“可让杂家一顿好?找哇。” 谢元丞斜眼过去:“鲁公公。” “诶!”鲁公公惊喜神色藏都藏不住,他怎么?也没想到谢元丞居然?记得?他这么?个人物?。 谢元丞:“皇上派公公前?来,是有何要事吗?” 鲁公公:“岂止是要事,那是天大的好?事!” “哦?” “辅城王谢元丞接旨。”鲁公公清清嗓子。 谢元丞一动不动。 鲁公公:“辅城王谢元丞接旨!” 谢元丞依旧没有动静。 鲁公公面上挂不住,但他纵使有再大官威也不敢再谢元丞面前?耍,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念道?:“奉天承运皇帝,昭曰:自?朕登基以来,辅城王谢元丞于江山有益,社稷有功。今有异邦公主,温婉娴淑,聪慧美丽,特赐婚与辅城王为辅城王侧妃,择日成婚。” 鲁公公念完,手?中诏书一合,不管不顾直接塞进谢元丞手?中:“异邦公主做侧妃,王爷有福啦!” 谢元丞视线投向叶从意。 而叶从意双手?环胸,正挑着眉戏谑地看他。 谢元丞心底涌上止不住的烦躁,舔了舔后槽牙,接着骂了一句。 鲁公公没听清,便低声问裴行:“王爷说了什么??” 谢元丞眼神倏地扫射过去。 鲁公公一个激灵,顿觉大事不妙。 谢元丞将诏书握在手?中,看也没看内容一眼,,手?腕一番,蓦地撒手?,语气?冷峭:“我说,去你爹的狗屁圣旨。” “哐当?——”一声,赐婚诏书应声落地,在满是污垢的泥潭里滚了几?圈。 第四十七章 鲁公公惊恐睁大双眼:“!!!” 震惊之余, 鲁公公几?乎手?脚并用爬了几?步到谢元丞脚边捡起被谢元丞扔在地上的诏书。用袖作布,狼狈地将沾染诏书上的泥垢擦了又擦。 小皇帝派他过来,就是有眼?线传消息回皇城, 说辅城王与王妃因叶侍郎殉职一事生了嫌隙, 大庭广众窒之下争得面红耳赤,甚至还说出两人要和离的话来。 而小皇帝苦谢元丞不管朝政久矣,甫一听见眼?线说的这压根不算情报的情报,就好似抓了根救命稻草, 背着太后忙不迭给谢元丞后宅送个侧妃。 一来是想借此向谢元丞示好, 二来意欲往谢元丞枕边安插线人。 可如今看来, 赐婚这一举动分明就是马屁没拍成反而还触了谢元丞逆鳞。 难怪朝中肱骨都说当今圣上十个?肚子里没几?两墨的草包。 鲁公公战战兢兢擦拭着诏书,一个?多余动作也不敢做。 本以为是件美差, 还幻想着能借此根辅城王打好关系, 结果两头不讨好。 他跟着裴行日夜兼程赶路,刚到此处, 屁股还没坐热就因差事惹了辅城王不快。 皇城的眼?线必定就在?某一暗处盯着他,准备随时向小皇帝汇报蓟州发生的事情。若到时候眼?线飞鸽传回的消息是辅城王拒不接旨,还做出?把?圣谕扔在?地上的荒唐事来。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6节 依如今朝中局势来看,位高权重的辅城王当然不会有事,小皇帝和太后知?道?了说不定还会想着法儿地送几?道?空白圣旨到辅城王的手?上哄人家?开心。 可他鲁公公不一样。 太监内侍,对外?说的再怎么好听威风, 入了宫墙之中那就是脑袋悬在?裤腰带上的奴才。但凡哪天主子一个?不高兴,小命直接玩儿完。 思及此,鲁公公急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可他便?不甘心自己一路遐想的加官晋爵就此破灭,想着怎么着也得挣扎一番, 哄谢元丞将诏令接了。这样一来,即便?谢元丞心中再怎么不舒坦, 但他至少也算完成了此番前往蓟州县的任务,回到皇城才不会被问罪。 “王爷可是对圣上旨意有何不满?”好不容易才将诏书上的泥水擦干,但上面依旧留下斑驳痕迹。鲁公公恭恭敬敬捧着那道?圣旨站起身?,壮着胆子直视谢元丞,“圣上毕竟年幼,难免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但哪怕圣上年少人性惹王爷不快,王爷也该多想想先皇临终前嘱托……” 谢元丞面色愈发不虞。 也不知?鲁公公是真?的丝毫未觉还是准备豁出?去了,仍不知?死活地说着:“王爷身?为辅城王,就算是圣上嫡亲皇叔但终归也是臣子。一朝天子一朝臣,这再怎么说,王爷也不该拿圣谕出?气,这不是明晃晃地将皇家?颜面扔在?地踩嘛。” 宫中老人都知?道?,谢元丞年幼时曾受过先帝不少照拂,最看重的就是那份血缘亲情。 鲁公公三两句话把?先帝搬出?来,又?多次提及皇帝年幼,试图让谢元丞回忆起先皇临终托孤的场景,好让谢元丞多少顾念一二。 可他小聪明没使对地方。 谢元丞压根不接话茬,只冷冷地觑着面前喋喋不休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谢元丞一字一顿,“本王问你,你与本王谁主谁臣?” “啊?”鲁公公懵了一瞬,又?瞬时反应过来,唯唯诺诺道?,“自然王爷是主,奴才是臣。” 谢元丞继续问:“本王再问你,王妃与我是何等关系。” 鲁公公摸不着头脑,试探着说:“同心同体的恩爱夫妻?” 谢元丞不置可否:“既是夫妻,那王妃与你谁主谁臣?” 鲁公公就是再迟钝听到这也改反应过来了,结结巴巴道?:“王妃主,奴……奴才……奴才是臣。” “既如此,”谢元丞直接发难,厉声道?,“方才见到王妃,你为何不行礼参拜?” 相比那道?京都而来毫无厘头的赐婚圣旨,谢元丞生气的是鲁公公对叶从意的态度。 他拎得十分清楚,赐婚是谢修齐想的,圣旨上玉玺印是谢修齐亲自盖上去的。这内侍的嘴脸再怎么惹人生厌,到底也只是个?听差办事的,就算谢元丞对小皇帝再怎么不满意,他也不会刻意为难一个?小小宦官。 可偏偏这宦官在?叶从意面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全被牵马回来的谢元丞纳入眼?底。 叶从意是他两辈子捧在?手?心都怕摔了的珍宝,容不得任何人轻贱。 鲁公公心说大事不妙,眼?线传的虚假情报误人! 谢元丞明显的怒意好似泰山压顶,鲁公公被吓得腿软,直接滑跪在?地。 “噌噌”两下以膝挪步,移到叶从意面前。 叶从意没想到半刻钟前还目中无人的白面宦官此时此刻会突然来上这么一出?。 她往谢元丞身?后退了两步。 鲁公公又?“噌噌噌”跟上去,一遍移动还一遍装模作样地连扇自己巴掌:“王妃恕罪!王妃恕罪!奴才目光短浅,有眼?无珠开罪了王妃,还望您大人有大量,宽恕奴才吧!” 叶从意心里自然清楚谢元丞就是很单纯的为自己出?气,她正欲开口,就被谢元丞打断。 “什么叫让王妃宽恕你?王妃面慈心软菩萨心肠,鲜少计较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谢元丞冷然道?,“你记住了,今日是本王不高兴要寻你麻烦,来日若让本王听见任何不利于王妃的风言风语,届时不管是不是从你口中传出?,本王都会亲自去拔了你的舌头。” 鲁公公大骇,抬手?又?给自己扇了好几?个?耳光,声音听起来略比先前几?个?清脆些:“奴才该死!奴才失言!奴才该打!王爷教训得对!” 忽然,衙门外?传来一声调侃。 “到底是该死还是该打也不说个?清,是看我师娘容易心软,所以才下手?这么轻?这力道?能把?蚊子打死吗?” “真?是好没诚意的认错。” 叶从意:“……” 她甚至不用看,就能凭借这句“师娘”以及说话人欠欠的语气断定来人是九百金。 只是他怎么跟过来了? 叶从几?乎是下意识的扫了谢元丞一眼?。 后者注意力放在?鲁公公身?上,对于九百金突然到来并无太大反应。 鲁公公自扇的动作一顿,右手?停留在?脸颊三寸处微微发抖。 见谢元丞眼?神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一狠心一咬牙,手?掌高高举起,又?狠狠落下。 右半边脸霎时红了一片。 “诶,继续继续!就是要这个?力度才合适嘛。”九百金继续煽风点?火。 鲁公公咬牙切齿地看他一眼?。 九百金事不关己地转头望天。 鲁公公深吸一口气。 谢元丞没发话,他自然不敢停下。 “啪啪啪——” 十几?声接连响起,空荡荡的县衙内甚至出?现了回音。 嘴角隐隐有丝丝血迹溢出?,谢元丞才终于叫停:“行了。” 鲁公公浑身?发软,瘫坐在?地。 心底顿时升起一股劫后余生之感。 “公公自京都远道?而来,舟车劳顿实在?辛苦。”谢元丞扭头吩咐,“裴行,鲁公公的住所就交给你安排了。” 裴行扶着腰间剑鞘,垂首应:“是。” “哦对了。”谢元丞继续说,“领个?郎中替他号脉问诊,该抓药便?抓药,该扎针便?扎针,瞧完了病就好吃好喝招待着,毕竟一路颠簸,再强健的身?子骨也要脱层皮。” 九百金目瞪口呆。 这难道?就是天家?讲究的恩威并施,打几?十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吗?! 裴行再次应声:“是。” 鲁公公满腹怨怼,却只能将牙打碎了往肚子里咽:“谢王爷挂怀。” 谢元丞抬了抬下巴。 裴行弯腰将瘫坐在?地上的鲁公公扶起带离。 鲁公公紧跟着裴行颤颤巍巍走了几?步,又?突然止住步伐。他转身?回头,欲言又?止。 九百金叫谢元丞:“师父,他好像还有话要说。” 谢元丞淡淡看九百金一眼?,旋即又?看向停留在?不远处的鲁公公。 他没问话,眼?神却好似在?说:“还有何事。” 鲁公公攥了攥手?中明黄诏书,终究没敢再触谢元丞的霉头。轻摇了摇头,接着低头看着脚尖,老老实实跟着裴行走。 “鲁公公。”叶从意在?他转身?的一瞬间叫住他。 鲁公公背影一僵,顿在?原地。 叶从意走上前去,道?:“圣谕不接你回去不好交代?,给我吧。” 鲁公公怔然。 回味过来时叶从意已?经将诏书从他手?中拿走。 鲁公公感激涕零:“多谢……王妃。” 他这句谢是发自肺腑的,叶从意此举相当于救他一命。 叶从意只摆摆手?,未语旁言。 鲁公公微微欠身?行礼,而后跟着裴行走了。 “就这么让他走了?”九百金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嘟嘟囔囔,“师娘,我师父说得真?没错,您真?的太心软。” 叶从意对他做出?的的评价视若无睹:“九百公子逢人便?喊师娘的习惯不好,得改。” 谢元丞再次往九百金所在?之处投去视线。 九百金瞧见谢元丞在?看他,立马欣喜喊道?:“师父!” 谢元丞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谢某才疏学浅,九百公子这一声‘师父’实在?愧不敢当。” 九百金接话道?:“哪里哪里,师父过于自谦了!方才那一出?,我都能从师父一言一行中领悟到不少东西呢!” 叶从意:“?” 他领悟到了什么东西? “所以只要师父能收我为徒,以我这么高的悟性,迟早有一天能给师父师娘长脸的!”九百金拍着胸脯说。 谢元丞揉着太阳穴,直接无视他。 “夫人,我们也回去吧。”他对叶从意说。 叶从意点?头,跟着他离开。 九百金吃瘪也丝毫不气馁,反而在?原地给自己打气:“至少他没拒绝第二次!烈女怕缠郎,只要我坚持到底,终有一日可以成功拜师的!” 烈女怕缠郎这句话还是颜酉教给他的。 昨日叶从意找过他后,他差点?就要放弃拜师的念头了。后来又?听闻颜酉跟匡兰月与叶从意交情匪浅,九百金计上心头,此路不通便?再寻别路。 他把?主意打到了颜酉身?上,夜里摸着黑去拜访,说明来龙去脉后,颜酉就给他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他看着谢元丞打马离去的背影,忽然大声喊道?:“师父师娘,我们回见!” 声音顺着风声飘进?叶从意耳中,她扯了扯嘴角,说:“还真?是锲而不舍。” 谢元丞驾着马,下巴虚虚搭在?她肩上,认同道?:“确实。” 叶从意:“这粘人精怕是甩不掉咯。” 谢元丞却道?:“没有吧,这不就被甩在?身?后了?” 叶从意笑起来。 马在?空旷的街道?上奔腾一段。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7节 谢元丞模仿叶从意语气,冷不丁冒出?一句:“倒是夫人接了那道?圣旨,才是真?的要甩不掉那个?什么异邦公主的情敌咯。” 叶从意:“?” 叶从意回首瞪他。 第四十八章 谢元丞好似浑然不觉:“要不说夫人?心软呢, 为着个对你那般态度的奴才,给自己领个情敌回府同你争夫君。” 叶从意剜他一眼将头扭回去,目视前方:“你心跟旁人?飞走, 我争又何苦。” 青骢马行驶方向由长街转入山道, 马蹄踏过雨后泥泞,溅起泥点打在山间开得正艳的野花上。 泥沙的重量把刚冒出头的花骨朵压得蔫头耷脑,好不可怜。 谢元丞“啊”了一声,落寞地说:“夫人?当真无情。” 叶从?意点着头说:“我铁石心肠。” 纵马人?刻意紧了缰绳, 青骢马在山路间放慢速度。 谢元丞叹气:“好没天理?。” 叶从?意道:“什么天理??” 谢元丞像是在控诉:“夫人?对毫不相干的人?尚且能?心软。对我这个枕边人?却如?此狠心。” 叶从?意侧首, 语气淡淡:“可你都要娶侧妃了, 缘何怪我狠心?” “那我可太冤枉了,圣旨可是夫人?于心不忍发善心亲手接的。”谢元丞说, “而今说来, 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没那么多?慈悲心。”青骢马完全停在山间,叶从?意伸手顺着马鬃, “倒是你,才是真心善。” 谢元丞轻轻挑眉:“夫人?看出?来了?” 叶从?意应着:“我与你成?了两次婚,还能?瞧不出?你所?思所?想?” 鲁公公带着小皇帝赐婚诏令来触霉头谢元丞固然生?气,但谢元丞十分了解谢修齐的尿性,毕竟上辈子他还干过比这更奇葩无脑的操作,他不屑这事?为难一个听?命行事?的奴才。 教?训鲁公公一是为给叶从?意出?气, 其次便是让鲁公公回去好有?个交代。 太后母子显然在谢元丞周围安插了眼线,虽探听?不到他们私下里谈论的内容,却多?少也能?将日常窥探一二。 譬如?二人?“闹和离”一事?。 谢元丞对鲁公公发了难,眼线传回去的消息也只会是辅城王以权势压人?, 将鲁公公摘的一干二净,就算差事?没办好, 回皇城也不至于因?此有?性命之虞。 其实叶从?意至今都想不明白谢元丞“凶狠残暴”的恶名究竟是怎样传出?来的。 他分明是个含仁怀义的性子,哪怕在朝堂上展现出?来的雷霆手段,针对的都是一些奸佞之臣宵小之辈。 “那夫人?既然知道我心里想的什么,又为何要收下着膈应人?的赐婚诏书?”谢元丞又问,“总不能?是为了让鲁一金回去交差吧?” 叶从?意手上闲不住,给马扎了个小辫儿。 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反问道:“你都说我菩萨心肠了,怎么就不能?是呢?” 谢元丞便笑:“可夫人?从?不做无用?之功。” 小辫儿扎到尾,叶从?意打了个结,直起?身侧过来看谢元丞:“你真看不出?来?” 谢元丞说:“没看出?来。” 叶从?意自然不信他鬼扯,抱胸继续看他:“继续装。” “……”谢元丞被看穿心思,“好吧,其实我猜到了,但还是想听?夫人?亲口说。” 叶从?意这才作罢,想了一会儿道:“鲁一金虽然只是个宦官,但他颇得太后母子器重,否则蓟州传旨的这桩差事?也轮不到他来做。” 谢元丞点头:“在理?。” 叶从?意继续说:“前世我们之所?以沦落到那般结局,究其根本,就是你为替谢修齐巩固江山当恶人?,开罪了太多?人?。最终几头都没讨到好,那些大臣记恨你,巴不得将你从?高位拽下。” 世人?爱看位高权重者掉下神坛,落在泥泞之中,人?人?都恨不得去踩上一脚,让其永不翻身。 “臣子们憎恶你,太后母子忌惮你,他们甚至不需要合谋,但凡你有?任何一处过失,他们就会立刻对你口诛笔伐,群起?而攻之。” 谢元丞毫不避讳:“是。” 午时刚过,烈日当头实在晃眼。 叶从?意抬手在额上挡了挡:“我只要帮鲁一金这回,无论最后有?没有?起?到一个实质性作用?,但凡良心未泯,他心里都会记得我这份恩情。” 记了恩,就会报。 叶从?意图的就是这个“报”。 当初护国将军府茶会上发生?的插曲,叶从?意肯出?面提醒,同样也是存了这般心思。 谢元丞自重生?以来,便一直在为离开京都一事?做打算。 叶从?意也一直在准备。 万一最后的计划发生?变故,二人?没走成?,总不能?坐以待毙。 谢元丞双腿一夹马腹,打马转了个方向。 高大的身躯挡住直射的阳光,将叶从?意笼罩在他的身影中:“离京一事?我已安排妥当,绝不会旁生?枝节。” 他话说得笃定,却不是在说叶从?意计划筹谋的都是一些无用?功,而是在告诉她:不必担惊受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听?到谢元丞说的,叶从?意安心点头:“我知道。” 正事?一说完,谢元丞便又恢复了方才的说话腔调:“眼下还有?一件更大的麻烦事?。” 叶从?意没反应过来:“什么?” 谢元丞指着卡在马辔上的明黄锦布,说:“夫人?替我接下的大麻烦。” 叶从?意配合他,右手掩口作吃惊状:“这可如?何是好?” “没办法了。”谢元丞沉重地说,“毕竟为夫此生?有?爱妻一人?足矣,届时便只能?做个违逆之臣,抗旨不接了。” 叶从?意感动地看他:“夫君对我用?情至深,为妻真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谢元丞:“……” 那眼神太灼人?了,谢元丞缴械投降。 谢元丞喉结滚动,忍了又忍。 叶从?意眼中戏谑不止,还故意往上凑了凑,双唇贴上谢元丞嘴角,轻轻一点又迅速离开。谢元丞攥着缰绳手上不自觉一紧,青骢马受到牵引在原地转了小半个圈。 身下坐骑稍一动作,上面坐着的人?身形就不稳。何况叶从?意还侧了大半个身子,跟着青骢马一晃,整个人?都以一种及其扭曲的姿势摔在谢元丞胸膛。 谢元丞扶住她,再分心控着缰绳。 叶从?意坐稳便要将身子转回去。 可她刚撩拨了人?,惹得谢元丞一身燥热。 谢元丞哪里会这么轻易就放过她,右手直接钳住她下巴,迫使她再次转过来,低头便吻了上去。 自从?离了京都,两人?便从?未像今日这样挨在一起?过。来蓟州的路上,在马车里,叶从?意身边还总跟着个冬芷,几乎没有?任何私人?空间。叶从?意还担心影响不好,连亲也不让亲。 谢元丞都要素死了。 现在尝到荤腥,而且是猎物自己送上门来,明晃晃的勾引,他怎么还肯罢休。 叶从?意被吻得快要断气了,呼吸节奏乱成?一团。她握拳抵在身躯之间,轻轻锤着谢元丞:“不……不行,太……别、别扭了。” 谢元丞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姿势的弊端,终于停了下来。他喘息着直起?身,双手扶在叶从?意腰间,骤然发力,直接在马上将她举起?转过身来跟他面对着面。 他臂力大得惊人?,叶从?意上辈子在猎场就领教?过的。 熟悉的场景再次在脑海中浮现,叶从?意倏的红了脸,还没没来得及说话,再次被谢元丞摁头,欺身压在马背上亲了下去。 * 谢元丞食髓知味,尝了个餍足。 一路走马观花,优哉游哉回到扎营时已经临近日落。 裴行等了谢元丞许久。 叶学海假死脱身以后,他原先的营帐就这么空了出?来,被谢元丞安排成?专门处理?蓟州县剩余公务的地方。 裴行就在这里候了小半日。 见到谢元丞回来,立马迎上前去,二话不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属下失职,请王爷王妃责罚。” 叶从?意跟谢元丞耳语几句,扭头便回了歇住的地方。 谢元丞淡淡扫他一眼,望营帐里走:“进来。” 裴行站起?来,忙不迭跟进去。 谢元丞刚坐下,裴行又跪了下去,将话重复一遍:“属下失职,请王爷责罚。” 谢元丞在桌案上随手拎了本卷宗翻着页,眼神却一直在裴行身上:“本王竟不知你何错之有??别跪着了,起?来吧。” 裴行低着头,没动。 “归京这段时日,是属下失职,没安排下属跟随王爷,才导致王爷在缙州遇险。这是其一。” 谢元丞乐了:“你人?都走了还要把锅往自己身上揽?” 裴行没应声,自顾自说着:“圣上私下圣旨给王爷赐婚,属下知晓却没来得及告知王爷。这是其二。” 谢元丞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其三呢?” 裴行哽了一下:“没有?其三。” 谢元丞把卷宗放回原处:“知道了,起?来吧。” 裴行却还跪着:“请王爷责罚。” 谢元丞撑着额:“你想本王怎么罚你?” “依军法,失职者当处三十军棍。属下失职有?二,翻倍,六十。”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8节 谢元丞却摇头:“可王妃方才还让本王好好犒赏你,而你又让本王罚你六十军棍,岂非是违背她的意愿,这王妃知道了该怎想?” 裴行抬头,眼神中满是疑惑:“王妃为何要给属下犒赏?” 谢元丞说:“王妃的原话是,你跟随本王多?年忠心耿耿,此番京都蓟州两地来回奔波劳碌实在辛苦,让本王好好犒劳,莫要寒了底下弟兄们的心。” 裴行立马道:“王妃言重了,替王爷办事?是我等身为下属的份内之事?。而属下因?疏忽大意失职倒是王爷王妃双双遇险,还累计叶侍郎性命实属不改,理?应当罚!六十军棍,一棍不少!” 叶从?意说的果真不错,着裴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变通。 轴得要死。 谢元丞捏了捏眉心,说:“王妃发话让本王犒劳你,就没有?任你讨罚的道理?。” 裴行:“可……” 谢元丞拂袖打断道:“本王惧内向来不是什么秘密,若让王妃知道你受罚,本王该如?何向王妃交代?这事?儿没得商量。” 第四十九章 谢元丞打发了裴行, 又处理了会儿公务才回营帐。 叶从意方?才沐了浴,此刻正着着单薄寝衣偏头擦着濡湿的长发。 谢元丞掀帘瞧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他端着晚膳,视线在叶从意若隐若现的身材曲线上停留片刻后离开。 他将端盘放在桌上, 顺手拉了张高凳子到叶从意身边坐下, 揽着过她的腰将人抱坐膝上。然后十?分?自?如地从叶从意手中拿过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擦着头。 叶从意由他安安静静地擦了会?,问道:“处理好了?” 她跟谢元丞说话?时总会?不由自?主?地看他,头就跟着一歪, 原本被谢元丞握在手中的湿发顷刻间?划落, 一大半都湿答答地贴在她的背上。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哪怕身处能?避风的营帐内,里面?温度仍比白日里低了许多。 谢元丞怕她着凉, 迅速将湿发拢在右手, 左手在帕子上擦干,才用掌心轻轻抵在叶从意额侧, 把头推正。 “夫人,擦头发时别偏头。”谢元丞柔声说。 “哦。”叶从意应了一声,语气中夹杂着一丝不情愿。 谢元丞嗓音闷着笑,反问一句:“裴行吗?” “嗯?”叶从意疑惑一瞬,旋即反应过来?谢元丞是在回应刚刚自?己问的问题,轻轻点头, “嗯。” 谢元丞轻轻擦拭着还在滴水的发尾,说:“费了好大一番口?舌,才让他肯接受夫人说的‘功过相抵’不再喊着要受罚。” 叶从意轻笑出声:“他历来?都是这么个十?头骡子都拉不回来?的倔性子。” 谢元丞深有感触:“是啊。” 不知又想到什么,又叹句:“难为他跟着我。” 叶从意都不需要回头看, 只听谢元丞语气变化便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立即将手从肩处背过去, 虚握住谢元丞的手,轻轻拍拍了拍,宽慰道:“没事,来?得?及的。” 谢元丞点着头,却仍不受控制地想到上辈子裴行惨死的场面?。 彼时谢元丞刚替小皇帝肃清了朝堂准备乞身带着叶从意回封地过自?己的小日子,裴行先他们一步前往贡城安排相关事宜。 贡城地处大渊与西域边境之地,有十?六万精兵在此驻守。那十?六万兵马是先帝临终前交给谢元丞的,先帝了解谢元丞,笃信他绝无反心才敢将大渊的命脉交给他。 谢元丞确实没有这个心思,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待朝堂清明天下安定?,就带着叶从意过偏居一隅隐居。 否则以他在朝中的手段和贡城十?几万兵马,只要想,他随时都能?推翻政权自?立为王。 可身处高位者天性多疑,太后母子不肯冒这个险。于他们而言,谢元丞只要活着就随时是个不定?数。 裴行的离开就是他们专门为谢元丞设的一个死局。 私通敌寇的帽子从天而降,太后母子以此为由羁押谢元丞,并趁机从内而外将辅城王府架空成一具徒有外表的空壳。 叶从意求遍朝中大臣亲眷,可除了叶学海,始终无一人站出来?肯替谢元丞说话?。 裴行因此陷入深深自?咎之中,觉得?是因为自?己的大意才累及谢元丞沦落绝境。 走投无路之下。 他站出来?自?刎谢罪,将项上人头快马加鞭送回京都,期望以此表明自?己绝无二心替谢元丞洗清那莫须有的罪名。 安国公提着裴行的头颅送到天牢中,隔着牢门正正当当在谢元丞面?前摆了五日,后来?又被挂在城墙上暴晒十?几日,百姓听信朝廷散发出的消息,只要路过都要“呸”上一声。 最后还是叶从意使?计才将他的头颅从城墙上带回安葬。 可她能?做的仅仅如此。 裴行牺牲得?毫无价值,毕竟设局的人只想要谢元丞的命,根本不在乎他身上背负着多么沉重的冤屈。 谢元丞心中有愧,他上辈子就得?了这么一个忠心耿耿的下属,还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他丢了性命。 谢元丞没说话?,默不作声地继续替叶从意擦着头发。 叶从意觉察到谢元丞情绪不对,顾不得?头发干没干,转过身抱住他。 她头靠在谢元丞的肩上,轻声唤他:“谢元丞。” 谢元丞“嗯”了一声。 叶从意说:“既然我们可以改变上辈子母亲来?蓟州的结局,就一定?也可以阻止裴行的死。” 她说不出别的话?来?宽慰谢元丞,只能?用事实说话?。 叶夫人能?全须全尾离开蓟州无疑给了叶从意极大的鼓舞,就好像看到她跟谢元丞计划的一切都近在眼前。 她渐渐开始觉得?,先前预想的一切都可以成真,父母亲够安享晚年?,她跟谢元丞顺利离开京都。 谢元丞又闷闷地“嗯”一声。 见他情绪依旧不怎么高涨,叶从意抱他抱得?更紧了些,继续道:“你晌午的时候还同我说一切有你,怎么如今自?己思虑起来?。我们重生一遭,事情远没有糟糕到上辈子那个地步,可若连你都开始为着没发生的事自?乱阵脚起来?……” 她顿了顿,说:“谢元丞,你可是我的天,天要是塌了,那我怎么办?” 谢元丞还是:“嗯。” 叶从意:“……” 今日谢元丞怎么回事?怎么跟个受打击的三岁娃娃一样哄不好了?! 叶从意狐疑抬眸,悄悄看了眼谢元丞。 “我知道你这人重情谊,你下决心要走,可能?一时半会?抛不下你皇兄对你的托付。”见他神情依旧凝重,叶从意没法儿了,只能?猜测他情绪一直低落的原因,继续说,“若你是为了这事儿不开心,那也没关系。等我们走后,她们必定?再掀不起什么波浪,如若她们也发生改变,不再像上辈子一样死揪着不肯放过你,那……逢年?过节,还是可以有书信往来?的,我也不拦着你偶尔以信笺的方?式传授谢修齐一些策论……” 虽然从心底觉得?这个猜测离谱,但叶从意绞尽脑汁也找不出任何能?影响谢元丞心绪的事物了。而她说的这番话?,也绝对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毕竟她恨太后母子到了入骨的地步,可如果谢元丞实在觉得?愧对先帝临终前的嘱托,这样做能?让谢元丞心理负担不那么重的话?,她也不是不可以让步。 谢元丞终于不再“嗯”了,语气听起来?依旧闷闷不乐:“不是为他们。” 叶从意便更拿不准了。 性格迫使?,她实在算不得?会?哄人。 前世谢元丞陷入水深火热之中,谢元丞为了不让她担心便日日在她面?前摆出一个没事人的模样来?,可她心里清楚谢元丞远没有她看到的那样轻快。 他头上顶着块石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后来?终于有一天,她想开解下谢元丞,开口?便问:“谢元丞,你难过吗?” 谢元丞神情有些莫名地看她。 叶从意问得?更清楚了:“被血缘至亲这样算计,你一定?很难过吧。” 谢元丞点了点头。 叶从意说:“那你别难过。” 谢元丞:“……” 叶从意诚恳地说:“你也知道的,我不怎么会?安慰人。我知道你很难过却因为顾及我的心情从不在我面?前表现出来?,但是我还是希望你内心别难过。” 谢元丞点着头。 叶从意又问:“你还难过吗?” 谢元丞伸出手,拇指和食指在空中比划了一截:“一点点。” 叶从意立即道:“那你别难过。” 后来?谢元丞笑了。 叶从意想,那应该是那段时间?以来?谢元丞发自?内心笑得?最开怀的一回。 可眼下又是个难题。 谢元丞情绪莫名的低落,瞧起来?不像是假的,她该说点或者做点什么劝慰对方?呢? 她这样想着,双臂搂上谢元丞脖颈,借力攀上,凑到他唇边轻轻一碰。她亲完又迅速滑下去,斜斜依在他胸前,说:“别不开心了,万事有我陪着你。” 说完她才忽然回味过来?,这句“别不开心”跟“你别难过”其?实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谢元丞语气仍是悒郁,不过他这回换了个字:“好。” 于是叶从意不出声儿了,她实在不知道再说写什么话?来?哄谢元丞开心。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就这么静静陪在他其?实也挺不错。 她不冒声后没多久,突然感觉到谢元丞胸腔由缓而迅剧烈起伏,像是在憋笑。 叶从意:“?” 她抬起头一看。 谢元丞脸上阴郁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忍俊不禁。 她的感觉没有出错,谢元丞这厮就是在憋笑。 叶从意心里顿时冒出一种被耍了的羞愤感,严肃道:“谢元丞,逗我好玩儿吗?” 谢元丞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挺有趣。” 叶从意佯怒,往谢元丞肩上就是一拳,继而从他怀中挣脱出来?,劈手夺过帕子照他脸上摔,又走到一旁拿了块新的自?顾自?擦头。 那帕子半干不湿,裹满了叶从意头发丝的味道——那是蓟州独有的一种皂角气味。 谢元丞将帕子从脸上扯下,立马起身跟在叶从意身边,认错道:“好夫人,别气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49节 叶从意斜睨他一眼,继续擦头。 “为夫错了。”谢元丞再次认错,“为夫不该装模作样哄夫人,惹得?夫人担忧,是为夫的不是。” 叶从意反嘴一讥,说:“你哄我?难道不是我在哄你吗?” “夫人说的对。”谢元丞说,“分?明是夫人担忧,变着法哄我开心。” 他牵过叶从意的手放在自?己心口?,说:“该打。” 叶从意本来?也没生气,遇上谢元丞就好说话?得?很,三言两语就什么别扭都没了。 她转过身正视着谢元丞:“方?才我哄你,你现下开心了?” “开心了。”谢元丞认真地看她,“但还不够。” 叶从意:“为……” 叶从意话?没出口?,谢元丞便低头,如白日在马背上一样,再次堵上她的唇,轻轻撬开牙关,攻城掠地,一寸一寸慢慢侵占。 叶从意没站稳,腰被抵在桌案上,慌乱间?将谢元丞端来?的晚膳拂在地上,碎成一片。叶从意被这突然的声响惊得?猛的一激灵,呼吸凌乱,在换气的间?隙见开口?:“还没、用晚膳!” 谢元丞将桌上的灯灭了,半劝半哄道:“帐外没守人,晚些再吃。” 叶从意被带入状态,双手不由自?主?在谢元丞背部游走。 两辈子,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他们都无比契合。 蓦地。 就在前戏做足,准备下一步动作时。 帐外忽然发出声响。 叶从意警觉:“有人。” 紧接着,裴行的声音在外响起:“王爷王妃,您二位睡了吗?” 谢元丞喘着粗气,压根不搭理。 裴行继续说:“方?才属下听见里面?有物件摔碎的动静,王爷,您在里面?吗?” 叶从意轻轻捏了谢元丞一把。 为了避免裴行这个不带脑子的得?不到回应径直闯入,谢元丞终于大发慈悲地开了口?:“有事说事。” 裴行奇怪道:“王爷身子可有不适?怎么声音听起来?哑了。” 谢元丞:“……” 他哑着声,有些烦躁地说:“没有。” “可……” “有事说事。” “噢噢噢。”裴行疯狂点头,也不管跟他说话?的人是否能?看到,“近日京都里确实发生了件大事,白日匆忙,属下没来?得?急跟王爷禀报,现下才匆匆想起。” 裴行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没一句说到点子上的。 谢元丞更烦了。 见里面?的人没回应,裴行有些摸不着头脑,试探着问了句:“王爷,您睡着了吗?” 谢元丞深吸口?气,用力闭了闭眼:“没有。” 裴行又问:“那是王妃睡着了吗?可是属下打扰到您二位安歇了?” 谢元丞咬着后槽牙:“……没有!” 裴行:“那属下继续禀报了。” 谢元丞:“嗯。” “安国公死了。” 裴行说。 第五十章 “安国?公死了。” 像是怕谢元丞没听清, 裴行将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营帐里又没声儿了。 叶从意替谢元丞整理被揉乱了的衣襟,有几缕发丝落单,从她额前滑落。 裴行疑惑道:“王爷?” 谢元丞抬手拂过发丝别到叶从意耳后, 开口:“怎么死的?” 裴行:“嗯嗯。” 由于谢元丞回应的总是断断续续, 裴行一肚子问号,心说王爷今日怎么心不在焉的。他一时?愣神,谢元丞的问话?从左耳进去后又?从右耳迅速溜了出去,压根没反应过来谢元丞问了什么。 谢元丞将外衫脱下披在叶从意身上, 耐着性子又?问一遍:“安国?公怎么死的?” 裴行这下听清了, 一五一十地说:“对外宣称是皇上亲自?下旨赐死。” 谢元丞轻轻挑起?左边眉, 找了个火折子吹燃:“对外宣称?” “嗯。”裴行点头?,“是……” 烛光骤亮, 把整个营帐都照得亮堂堂的, 隐约能看见里面人影。 “进来说话?。”谢元丞说。 裴行应着声掀帘进去,没瞧清, 看见坐在坐在桌边的人便直接弯腰行礼:“王爷。” 谢元丞的声音从一侧响起?:“把眼睛睁开,对谁喊呢?” 裴行进帐便低着头?,听了这话?这才抬头?看清眼前人,分明是着着谢元丞外衫的叶从意。 他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重新见礼:“王妃。” 叶从意颔首:“不必多礼。” 裴行抬头?往叶从意身边望了望,出乎意料的, 没在她身边看见谢元丞。 那王爷的声音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裴行疑惑着。 叶从意往他身后指了指:“他在你身后。” 裴行顺着叶从意指着的方向扭头?看去,只见谢元丞低头?在氍毹边的衣物旁翻找什么物什。 裴行走过去:“王爷?” 谢元丞头?也不抬:“你只管说安国?公是怎么死的。” 裴行说:“除了皇上太后以及安国?公的几个亲信,任谁也见到安国?公死相?如何。但属下暗中查探过……” 他顿了顿。 谢元丞在衣物堆里挑挑拣拣,终于找了件满意的袍子出来披上, 道:“接着说。” “安国?公死于虐杀。” 谢元丞披着衣服走到叶从意身边坐下:“怎么个虐法?” 裴行将所见所闻如数托出:“属下从蓟州回京都,还未进城时?便听到民间有传言说有个达官显贵莫名失踪了好几日。但怕引起?朝中恐慌, 消息被瞒得密不透风,根本打听不到失踪的是何人。 “直到属下到京的第三日夜里,宫里突然大乱,太后大发雷霆,一夜之间处死十几个安国?公府的侍从婢女?。有个婢女?大约提前得知内情,寻了时?机逃出去,却?被金羽卫当街斩了头?颅。” 金羽卫是皇城里养的一支禁军,早年谢元丞精心培养出来给谢修齐护驾的,却?没想到如今被太后母子拿来当做杀人利刃。 谢元丞皱了皱眉。 裴行继续说:“但这些事第二日并没有任何风声透露出来,安国?公一早还如前几日一般按时?按点去上朝。” “上朝?”叶从意问道,“他带面具了么?” 裴行点头?,说:“王妃猜得不错,不过带的不是面具,是面帘。” “面帘?” “嗯。说是出郊游玩时?不小心捅到个马蜂窝,被马蜂叮破了相?。连御医都束手无策,流了满脸脓,见不得风,见不得人。 “没过几日,安国?公府秘密发丧。整个京都隐隐约约有消息流露,说是皇上为着蓟州一事,龙颜大怒牵连了安国?公,连夜赐其毒鸩……” 谢元丞抓住字眼:“毒鸩。” 裴行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谢元丞敛眸:“没有。” 安国?公是不是真的死在毒鸩之下还有待商榷,只不过是这两个字实实在在勾起?了一些不好的回忆。 裴行没一心汇报没注意太多,还继续说着:“可此事疑点重重,即便安国?公确实做了不少伤天害理?的事,属下也着实不信皇上对亲舅下如此狠手。” 裴行跟在谢元丞身边,看谢元丞躬身栽培谢修齐多年,坚信以谢元丞的秉性教出来的个性不会如此狠辣无心。 他不像叶从意与?谢元丞二人一般有过重生机遇,谢元丞也从未同他讲过这些事情。所以尽管他对,谢元丞如今放任小皇帝不管的做法感到疑惑,却?也还是觉得谢元丞只是在敲打这个难扶上墙的侄儿。 叶从意淡淡道:“生在皇家,没什么做不出来的。” 谢元丞不也是谢修齐亲叔吗? 跟安国?公的区别只在于一个太后,太后自?然不会让儿子残害自?己母族的手足兄弟。 而谢元丞是阻挡她把持朝政的眼中钉和拦路石。 裴行小心翼翼地看了叶从意一眼。 虽然语气?跟往日没有太大差别,但裴行明显看到叶从意此刻面色有些许不虞。 裴行没敢接话?茬,只继续说着:“属下留心在安国?公府附近多番打探,碰上个逃命出来家仆,因为跟安国?公夫人母家有点关系牵扯,所以被安国?公夫人从金羽卫刀下保了下来。但他实在害怕留在安国?公府朝不保夕,便趁夜逃了出来。他……不是,是属下跟他一段路,在罕烟出将他拦截逼问,得到一些信息。” 谢元丞忽然道:“捡要紧的说。” 裴行一连说了几个大段早已口干舌燥,闻言干咽口口水,说出来的话?都变得精简起?来:“日前失踪的达官显贵确实是安国?公,但安国?公府和宫里都隐瞒消息不肯外泄,像是在防什么人。后来金羽卫全?城搜捕,在一处深山发现了安国?公的尸首。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0节 “死状及其凄惨——悬脖挂在一颗歪脖树上,两边耳垂被利物穿出一个能供细麻穿过大小的洞,手掌脚掌尽数被斩断,用麻布袋装起?来挂在那个洞上,眼耳口鼻洞腔中被塞满发霉腐烂的谷物。” 叶从意听完,眉头?蹙起?来。 但她不是害怕,也并不是觉得有人以这样的手段对待安国?公过于残忍。相?反,她前世从旁人口中听过太多安国?公以更残暴的方式去“惩治”一些冒犯过他的人。 她只是困惑,便问出口:“眼睛如何能塞进去?” 裴行怔愣一瞬,反复消化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这话?确实是从面前这位看起?来柔弱温婉的辅城王妃的口里问出来的。 他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谢元丞,见人神色并无异常才如实说:“被挖了眼珠,硬塞进去的。” “原来如此。”叶从意淡淡应着。 “但这事情实在闹得太大,影响颇深,内情或真或假或多或少,就这么在京都流传了几日。有听闻蓟州灾情的百姓,都说是老天有眼拍了侠士惩治恶人。”裴行挠着头?,“但属下始终有一点想不明白。” 谢元丞问:“什么?” 裴行说:“纵使安国?公作恶多端,但到底也是皇亲国?戚,究竟是什么人有如此手段,能对安国?公下如此毒手。” 谢元丞懒懒地撑着下巴,感慨一句:“好问题。”话?毕,扭头?看向叶从意,“夫人觉得什么人能有这样的本事?” 叶从意思?索一瞬,启唇吐露一字:“你。” 裴行:“?” 裴行:“!!!” 叶从意给自?己倒杯水,理?智分析:“整个京都曾跟安国?公生过嫌隙的只两人——你与?我?父亲。巧的是你二人都来了蓟州,更巧的是冯立果贪污一案是你与?我?父亲一同查办结案的。你们亲眼见着蓟州百姓过得有多苦,将罪魁祸首正法的想法便会更强烈。” 谢元丞点着头?:“还有呢?” 叶从意说:“但我?父亲已经‘去世’……想要安国?公命的人便少了一个。况且就算父亲健在,他也没这个胆量和本事派人虐杀皇亲国?戚。所以,那个人只能是你。” 谢元丞还是点头?:“夫人分析得不错。” 裴行惊恐道:“可王爷远在蓟州,怎么可能是他派人做的!” “自?然不是谢元丞做的 ”叶从意喝水,“但只要皇城里的人觉得……即使不是,那也成了是。” 裴行脑子没转过来。 叶从意解释道:“因为此事最大受益人看起?来是你家王爷。” 第一受益人的目标太大,所有火力都集中到他一人身上,就会衬得第二受益人在此事件中黯然失色。 谢元丞不乐意道:“谁家?” 叶从意立马改口:“我?家。” 裴行还是不明白:“为何王爷是最大受益人。” 这裴行不止是一根筋,脑子还转得尤其慢。 叶从意跟他说话?的时?候就容易头?疼,她轻揉着太阳穴,问:“谢元丞跟安国?公嫌隙何在?” 裴行想了会:“安国?公是外戚,太后放任外戚扰政,王爷怒其已久。” 叶从意放缓了语速尽量让裴行听明白:“以谢元丞在朝中的名声,为了蓟州案震怒牵连安国?公,派人取他性命一事顺理?成章。安国?公一死,太后没了左膀右臂,而皇帝年轻无能,谢元丞把持朝政便又?少了几分阻力。” 裴行笃定地说:“王爷不会这样做。” 叶从意笑道:“盲目追随可不是个好习惯。” 裴行不说话?了。 叶从意又?喝了口水,余光瞥见谢元丞一个劲地盯着自?己,她毫不客气?地看回去。 你来我?往眼神交流一阵。 又?听见裴行问:“是何人这么歹毒要将此事赖在王爷身上?” 谢元丞满脸:你看,果不其然,他又?问了吧? 叶从意神情无奈:先见之明。 跟谢元丞交换完眼神,叶从意回神继续向裴行解释:“杀安国?公断太后母子羽翼,又?能四两拨千斤,再?次挑拨皇帝和谢元丞之间关系。你说这事的最大受益者是谁?” 裴行想不出来。 叶从意懒得跟他打哑谜:“是丰王。” 裴行一拍掌:“啊!这就说得通了!” 可他刚想通没一会儿,紧接着又?冒出来个问题:“那既然太后和皇上认定安国?公之死跟王爷有关,又?为何要作上这么一出戏,说安国?公是被赐死的呢?” 谢元丞靠着椅背闭了眼。 叶从意疑惑:“你当太后没脑子吗?” 裴行:“啊?” “没有认定,最多只是怀疑。”叶从意杯中茶水已经见底,“太后能在先帝嫔妃中厮杀出一条血路登上如今这个位子,怎么可能别人挖个什么坑便头?也不回往里跳? “她哪怕认定此事有八成可能是谢元丞所为,那也只是怀疑,还剩两分疑心,自?然就会留给远在封地的丰王。” 丰王一箭双雕,却?也没直接对外散布安国?公是谢元丞所杀。 他在给自?己留后路。 小皇帝在位干得都是些让民心远离自?己的蠢事,若来日丰王想登帝,自?然要拿出几件顺应民心的事情来。 安国?公就是这个引子。 “太后母子虽然目光短浅,却?也算不上个蠢货。就算只有两分不确定,也反应过来丰王有可能拿民心做文章。但凡她想在这个位置多坐几年,就不可能把百姓推到丰王那边去。往后蓟州之事一旦发酵,皇帝大义灭亲的名声可就这么打下了。” 方才的思?绪像是一团乱麻搅在裴行心中,经过叶从意这么一解释,裴行豁然开朗。 心道新王妃如此聪颖机智,难怪王爷将其视如珍宝。 叶从意又?给自?己到了杯水:“没听明白么?这样看我?作甚?” 谢元丞倏然睁眼。 裴行连忙低头?:“听明白了,只是说了半天话?有些口渴想跟王爷王妃讨杯水喝。” 叶从意不摆主架,又?拿个杯子倒得十分顺手,倒完后推至桌沿。 “多谢王妃。”裴行半弓着腰,拿过茶水往嘴边送。 刚送到一半,被谢元丞劈手夺下。 谢元丞像喝烈酒一样将那茶水一口闷进肚,接着扫一眼裴行,吃味地张口:“想喝自?己倒。” 第五十一章 裴行立在原地, 手还伸着,收也不是,伸也不是, 显得十?分无?措。 叶从意看不下去了, 瞪了?谢元丞一眼,说:“裴行,你先下去吧。” 裴行立刻如释负重地行礼:“是,王妃, 王爷, 属下先告退。” 等裴行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门外, 叶从意轻瞥了?眼谢元丞,没好气地训他:“你好端端发什么癫?跟自己下属争风吃醋, 让人家杵在?原地, 也不给个台阶下。” 谢元丞却坦然道:“今晚还没用膳,喝点醋无?伤大雅。” 叶从意道:“是我不让你吃的?那吃食是你害我撞翻的, 难不成赖我?” 谢元丞满眼真诚:“赖我。” 叶从意这才满意。 “不过话说回?来。”叶从意偏头看过去,“谢修齐此?举颇有几分向你低头示好的意味。” 谢元丞:“嗯?” 叶从意说:“对外宣称安国公是御赐而?亡一举,虽说从根本上是为?他们?自己处境考虑,却也算替你洗清了?杀害安国公的嫌疑。” 谢元丞嗤道:“我若真想杀,轮不到他们?替我隐瞒。” 叶从意不置可否,继续道:“还有赐婚一事。” 今晚之前, 叶从意还想不明白为?什么小皇帝会自作主张不远千里的给谢元丞这么一道赐婚圣旨,而?太后没有阻拦。 太后母子在?夫妇二人身边安插眼线,得知得知辅城王和?王妃感情?不合准备和?离,就巴巴给谢元丞赐个美?人侧妃, 这不是讨好是什么? 叶从意戏谑地看谢元丞一眼:“一个美?人就想哄的你继续起早贪黑鞠躬尽瘁……看来在?他们?眼中,你这个辅城王竟成了?个好色之徒。” 谢元丞沉吟片刻, 无?辜地说:“可为?夫分明只好一人之色。” 方才裴行突然造访打断了?二人相处,谢元丞腹下升起的邪火明显还没压下去,只正经说了?一小会儿,这会子又蠢蠢欲动起来。 裴行走后谢从意就把谢元丞披在?她身上的外衫敞开大半,只虚虚搭了?一点在?露出来的脖颈上,怎么瞧怎么勾人。 叶从意当然看出了?他心中所想,但?被打断后她现下全?然没有旁的心思,连忙扯开这危险的话题,继续谈论正事:“讨好之意这般明显,你有什么打算吗?” 谢元丞越看越热。 话题转换得僵硬,他看得出意识到叶从意此?刻并不想要。出于?尊重,最后干脆移开目光,说:“没什么打算。蓟州与京都两地之间水远山遥,得将剩余事宜妥善处理再?慢慢归京。这差事到底是岳父接下来的,如?今岳父已经南下夫人与我就是掌事的,总不能留个烂摊子就拍拍屁股走人吧。” 叶从意认同地点头:“确实如?此?。” “至于?京都里的人……”谢元丞顿了?须臾,“且让他们?等着。” 他说完径直起身,探手过去拎走了?盖在?叶从意身上的外衫,步伐一旋便往外走。 叶从意叫住他:“去哪儿?” 谢元丞头也不回?:“冲个凉。” 他没多做停留,只觉营帐内连呼出来气息都是暧昧的,无?时无?刻不在?撩拨着他,多待一秒都怕忍不住。 谢元丞足足冲了?六桶冷水,才勉强将浑身燥热压下去。想着叶从意自晌午过后便未进食,回?去之前特意绕去前几日刚搭建起的伙房棚。 他在?棚内打量片刻。因着他先前一封上奏,周边各郡县快马加鞭送来的粮食不止在?这个棚子里堆满,其余地方也都堆了?不少谷米麦粮,已经足够让蓟州渡此?过难关?。 夜已渐深,伙房灶火也熄得差不多,为?避免闹出太大动静,谢元丞便只温了?碗粥端去给叶从意喝。 岂料等他端着粥碗回?营帐时,叶从意已经裹着小毯窝在?氍毹上睡着了?。 谢元丞不让她饿着肚子睡觉,顺手拎个小马扎过去,把碗放在?马扎上。 伸出手抚着叶从意的脸,轻唤她起床:“夫人,吃点东西垫垫再?睡。”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1节 叶从意也不知是醒了?还是没醒,哼哼唧唧应了?声,翻个身又不动了?。 谢元丞动作轻柔地将她翻过来。 没反应。 谢元丞又唤了?声:“夫人?” 还是没反应。 谢元丞没法,索性伸手去捏叶从意鼻子。 不多时,叶从意被憋醒了?。 但?她还有些迷瞪:“做什么?” 谢元丞说:“夫人快一日未曾进食,饿着肚子睡觉不好。” 叶从意困得不行,上下眼皮直打架:“我早上吃过的,现下想睡觉,不吃了?。” 谢元丞不容拒绝地说:“不行。” 叶从意闭眼装睡。 谢元丞不惯着她,直接将人捞起来。 叶从意力气不及谢元丞大,犟不过对方就开始玩赖,眼睛都没睁开,手捧着谢元丞脸颊,乱七八糟一通亲。 谢元丞:“……” 六桶冷水算是白浇了?。 她对谢元丞面部构造熟悉的不行,从额头到眼睛,下滑到鼻梁再?至嘴唇,一边亲还一边呢喃着:“饶了?我吧,我要困死了?。” 这话多少有点一语双关?的味道,可偏生谢元丞就吃她这一套:“那夫人先睡着,明早不许赖床,我叫你起来用早膳。” 叶从意达到目的,点火不管灭,毫不留情?地撒手,滚回?氍毹里继续睡了?。 谢元丞无?奈笑笑,替她掖了?掖毯子,再?度转身出去泼冷水了?。 * 翌日。 叶从意醒时习惯性往枕边摸,却没碰到人。 恍惚一阵,惰性和?理性在?脑海中打了?一会儿架,终于?理性占了?些许上风。 她半撑着身体?爬起来,头往营帐帘口歪了?歪,叫声:“谢元丞?” 谢元丞就在?这时掀了?帘子进来。 “你起床怎么不叫我?” 谢元丞幽怨地看着她:“夫人不是困死了?吗,所以为?夫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 叶从意掀开毯子爬起来,走到谢元丞身边踮脚在?他面颊上亲一口,由衷夸赞道:“好夫君,真贴心。” 叶从意亲完就去打水洗漱,漱口时偏头问道:“今日早膳吃什么?” 谢元丞将托盘放在?桌上:“下的清汤面。” 叶从意口中含了?一口水,凑过去瞧一眼。 “肿摸还有过干?” 怎么还有个蛋? 虽说邻边郡县已送来接济粮,却只限于?米啊面啊之类能填饱肚子的东西。而?谢元丞给她端来的碗中明晃晃的躺着个煎蛋,在?天灾过后的蓟州显得十?分弥足珍贵。 谢元丞听着便笑出声,只觉叶从意这副模样可爱得不行,伸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才说:“昨夜在?河边摸的,应该是野鸭下在?河里,我瞧着新鲜,就捡回?来煎给夫人吃了?。” 他话语中带了?几分心疼:“来蓟州这段时日,又见瘦了?。” 叶从意“咕咚”一口将含着的水咽下:“回?京都补补就回?来了?。” 谢元丞揽着她 :“是得好好补补,先把面吃了?。” * 用过膳,谢元丞照例去处理公务。 叶从意也没闲着,需要谢元丞处理的大小事务过多,他一个人忙不过来。 叶从意就设了?个关?卡,让找谢元丞的人都先往她这儿过一遍目,将事情?分个轻重缓急。譬如?百姓邻里间一些物资分布不均的小纠纷,叶从意就直接出面解决,不让这些小事叨扰谢元丞。 如?此?这般安生过了?大半个月。 期间除了?有九百金这个不定数,时不时地闹出点拜师的名堂出来。 其余时间过得倒还算安逸。 蓟州、缙州两县均失了?县丞无?人管辖,谢元丞直接先斩后奏,让松阳和?魏县县丞分别接管,将二县合并为?一县。 这两位县丞谢元丞明里暗里考察过多日,两人人品都十?分可靠,届时就算他与叶从意走了?,也可以安心将百姓交给这两人。 他们?又在?蓟州待了?半个月,亲眼见着这里百姓们?生活逐渐步入正轨之后才安心离开。 离开蓟州那天,百姓们?在?两位县丞的带领下排了?长队送他们?。 九百金也跟着站在?人群前,一口一个师父师娘的喊着。 他向来是个野惯了?的性子,志向不在?京都,就算再?想拜谢元丞为?师也不准备跟着进京。 在?马车后面追着小跑上一段,一边挥手一边还喊着:“师父师娘!我们?有缘再?会!” 叶从意放下帷帘,探出马车的头缩了?回?来,真情?实感地评价道:“其实这个九百金除了?聒噪了?些,还挺有意思的。” 谢元丞便问:“我没他有意思?” 叶从意皱眉:“你这又是吃哪门子陈年老醋?” 谢元丞反驳道:“不是陈年醋,新酿的。” 叶从意懒得搭理他。 谢元丞便又找了?个话题:“颜姑娘和?匡姑娘昨日捎了?书信回?来。” “近来一直在?张罗回?京事宜,没来得及跟夫人说。”他打开马车内安置的一个匣子,掏出个封漆的信封,“现下有了?闲余,夫人拆开看看。” 叶从意接过信封,小心翼翼地拆开。 里面装了?六七页纸,张张都写满了?话,说到西域难以描述的景象时,颜酉还提笔抽象地画了?几张。 “说什么了??”见叶从意眉眼间含着笑,谢元丞好奇地问。 叶从意给他总结:“她们?说在?西域遇见个奇人,匡姑娘身上的毒已经解得差不多了?,还说那奇人一见着匡姑娘就好似丢了?魂,死乞白赖吵着要同她结亲……” 这画面怎么听怎么耳熟。 谢元丞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说:“他们?受过西域文化熏陶的人,是不是都这么……”他想了?好半晌才终于?想到个合适的词,“脸皮厚?” 叶从意知道他意有所指,闻言脸上的笑容愈发?深了?。 她继续说着:“颜姑娘还画了?好些西域的风景,虽然看着有些潦草,却也能看出跟中原的大不相同。” 谢元丞说:“以后有机会,我们?也去那边住上一段时日。” 叶从意靠在?他肩上,说:“好。” 第五十二章 蓟州到京都实?在水远山长, 但归途并?没有来时那样赶时间。谢元丞担心?来来回回的长途跋涉叶从?意身体吃不消,也就并?不着急赶路,一路优游自适, 颇有几分观山玩水的味道。 鲁一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小皇帝和太后前几日给他传了?密信, 问辅城王与王妃预计何?日归京。 那时他们刚驾着车马从蓟州出发,鲁一金哪里会知道谢元丞的打算,估摸着回了?个: “王爷王妃已离蓟,大?概半月抵达京都。” 可?如今这情况, 每到一地州县, 谢元丞都要吩咐随行人马在此处休整一段时日, 然后单独带着叶从?意到处游览风景胜地,体验当地淳朴民风, 不可?谓不乐不思蜀。 鲁一金琢磨着, 按照这速度,别说是半个月, 就是小半年?都不一定能回去?的。 偏偏京都里来的密信只催他! 让他明里暗里想法设法地提醒谢元丞,京都里还有一团乱局在等他回去?主持。 鲁一金瞅准时机,在谢元丞明显兴致好的时候小心?翼翼提过一两嘴。 谁曾想谢元丞嘴上应得好,却没带仍和一点实?际行动的。 鲁一金又急又慌,一方面生怕回去?以后皇城二圣有气没地撒拿他治罪,一方面又担心?催得急了?惹谢元丞心?烦小命当场不保。 思量再三, 他决定找既比较好说话,而且说话又有一定分量的叶从?意。 随行一路,不难看出辅城王有多将这个王妃放在心?尖尖上,简直可?以称得上是言听计从?, 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他越想越觉的这个主意靠谱。 暑气当头, 来山庄避暑的人愈发多,一队人马到达此处时,山庄里剩余的空房也不多了?。 鲁一金的房间就跟谢元丞他们挨在一起。 短居的避暑山庄隔音效果不算特别好,加之鲁一金一直留心?隔壁的动静,就等找个能单独跟叶从?意说上话的机会。 他扒着墙根听了?小半日,才终于听到谢元丞要下山去?给叶从?意买糖人。 叶从?意找了?把伞塞进谢元丞手里,嘱咐道:“日头毒,带把伞躲着点,别中暑了?。” 谢元丞拿着伞抖了?抖:“知道天热,还让为夫顶着酷暑下山去?买糖人?是糖人真那么好吃,还是……” 他刻意顿了?顿。 叶从?意:“还是什么?” 谢元丞:“夫人,为夫近日应该没有什么得罪你的地方吧?” 叶从?意认真思索一会儿:“还真有。” 谢元丞道:“愿闻其详。”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2节 叶从?意故意皱着眉说:“上次买的那个糖人,一大?半都进了?你的肚。如今叫你赔我个新的,还不乐意了??” 谢元丞抚上她眉心?,在她耳边轻声说:“哪儿能呀,为夫简直乐意之至。” 叶从?意轻轻推他的肩:“山路难行,莫耽误太久,早去?早回。 谢元丞往后退上几步,将伞撑开,一边退行一边对着叶从?意招招手:“我知道的。” 送走谢元丞,叶从?意回房间给自己倒了?杯茶,房门敞开着没关。 她坐在凳椅上面对门口?漫不经心?地拨着茶盏。 想吃糖人这个理由实?是蹩脚,可?她一说,哪怕谢元丞一眼瞧出来这是她为了?支开他故意找的借口?,也还是不带丝毫犹豫地去?了?。 思及此,叶从?意嘴角上扬,眉梢挂上丝丝笑意。 大?约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哐当——” 门外终于发出动静。 鲁一金在扒在门口?冒了?个头。 叶从?意喝茶的动作一顿。 见叶从?意察觉到自己,鲁一金又迅速把头缩回去?。 叶从?意喝了?口?茶,直接叫:“鲁公公。” 还在屋外思索该怎么开口?的鲁一金身形一僵,再次鬼头鬼脑地从?门边探出个脑袋来。 他望着叶从?意尴尬一笑:“王……王妃。” 叶从?意将茶盏放在桌上:“公公进来坐坐?” 鲁一金一时没反应过来,仍呆立在原地。 叶从?意和善一笑:“鲁公公此刻过来,难道不是有事找我商量么?你若是就准备这样站在外面也无妨,就是时间久了?,我脖子疼。” 鲁一金面露疑惑:“王妃如何?得知奴才找您有事?” 叶从?意笑而不语:“公公还是先坐吧。” 鲁一金狐疑着跨进门槛,手在身后蹭蹭又拍拍。 叶从?意如此坦然,他反倒平白生出一股局促不安的情绪上来,连来之前?打好的腹稿都忘了?。 “王爷已被我支走,一时半会回不来。”叶从?意另外倒上一杯茶,推到鲁一金面前?,“鲁公公若有什么想说的话,大?可?以放心?说。” 鲁一金诚惶诚恐地端着茶盏:“王妃是故让王爷下山去?买糖人的?” 叶从?意眉头一挑:“公公如何?得知我让谢元丞下山去?买糖人了??” 鲁一金哽住:“……这山庄隔音不太好,奴才恰巧、恰巧听到。” 叶从?意懒得戳穿他。 最近四五日以来,鲁一金行迹鬼祟,总挑着谢元丞不在的时候窜到自己面前?,吞吞吐吐还没说出几句要紧话,谢元丞就回来了?。 叶从?意猜也能猜到是皇城里那两位给鲁一金下了?什么任务。 而鲁一金胆子小,几乎要怕死谢元丞了?,哪里敢当着谢元丞的面提出什么扫兴的话来,思来想去?,可?不得找上她这个曾经帮他一手的好脾性王妃么。 “原来是这样。”叶从?意说,“我瞧你日前?似乎好几次有话想要对我说,却又好像有些顾忌谢元丞不好开口?。” 鲁一金在桌上转着茶盏低头不语。 叶从?意淡淡瞥他一眼,继续说:“想着万一是京都里有什么要紧事,耽误了?不好,所?以才趁近日这个机会将他支走……” 鲁一金立即道:“没什么要紧事。” 叶从?意意味深长地“啊”一声:“没什么事吗?原是我想多了?……既如此,鲁公公请回吧。” 鲁一金“噌”地一下站起来:“王妃……我……不是……奴才……” 叶从?意好整以暇地看他:“怎么了??” 鲁一金说:“奴才来找您确实?有事……” 叶从?意头歪了?歪:“嗯?” 鲁一金接着说:“但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叶从?意道:“此刻只有你我二人,公公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鲁一金盯着茶水出神:“唉,其实?真的不算什么大?事。就是皇上和太后遣奴才来问问王爷王妃,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京都,届时好带领百官在城门相迎啊。” 叶从?意偏着头:“竟是为这事儿。” 鲁一金颔首。 叶从?意问:“可?据我所?知,皇上和太后不是派了?好几双眼睛盯梢么?怎么他们不懂得向主子汇报,反而事事都要劳烦鲁公公你呢?” 她玩儿了?一手挑拨离间,但鲁公公是个脑子缺根弦儿的,听不出叶从?意话里的意味,只听懂了?原来辅城王和王妃一直都知道他们身边有太后母子派来的眼线。 那岂不是每隔几日跟那些人联络时的动作,都被二人尽收眼底? 鲁一金越想越心?惊,愈发觉得叶从?意今日等在这里说的这段话是故意敲打他。 “乓”的一声。 鲁一金捻着的茶杯盖从?他手中摔落,咕噜咕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到叶从?意鞋边。 叶从?意低头扫一眼,弯腰茶杯盖捡在手中。 再抬眼时,鲁一金已从?凳上起身,低头哈腰站在一旁,不停用手背擦着额角汗。 “哟,这是怎么了??”叶从?意将茶杯盖放回桌上。 鲁一金压根不敢说话,他怎么听怎么觉得叶从?意这个“哟”字有多么阴阳怪气。 “鲁公公?”叶从?意又叫了?一声。 鲁一金啪的一下滑跪在地,口?中连连声道:“王妃恕罪!王妃恕罪!那几个眼线是太后派来的,奴才也只是听命行事,偶尔跟他们汇报一下情况,旁的什么也没多说啊!” 叶从?意原本也没有逼问鲁一金这些事情的打算,见他如此不打自招,反而来了?兴趣。 她沉声问道:“我倒是想听听你同他们汇报了?什么?” “此事真的跟奴才无关啊。”鲁一金欲哭无泪,他不是真的怕叶从?意会拿他怎么样,而是担心?对方在谢元丞回来时说上几句,哪怕再怎么无关紧要的话,一旦惹怒谢元丞,他能不能安然无恙活着回京都是个问题。 叶从?意只道:“你且说,你同太后派来的眼线说了?些什么?” 鲁一金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抬手用衣袖抹了?一把脸,嗫嚅道:“只是汇报了?王爷跟王妃近几日的行程。” 叶从?意撑着下巴:“譬如?” “譬如前?日晌午时分王妃邀王爷去?了?佛寺参拜,下午又去?爬了?山。因着爬山太累,昨日上午一直在山庄歇息着没起来,下午王爷派人清了?郎中来替王妃调理身子,晚上王妃见好,又与王爷去?逛了?夜市……” 叶从?意感?慨道:“鲁公公观察得倒是十分细致入微啊。” 鲁一金磕了?个头:“都是些生活琐事,王妃尽管放心?,奴才并?没有说任何?不该说的话!” “啧。”叶从?意凝眸看他,“鲁公公这话就怪了?……” 鲁一金心?下一惊。 “经你这么一说,我更?好奇……”叶从?意放缓声调,问,“在公公眼中,王爷与我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竟劳你说出‘并?没有说任何?不该说的话’这样的话来?” 鲁一金现?在只想给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他心?念一动,手已经抬起来“哐哐”照脸上来了?两下:“奴才失言!” 叶从?意没说话,鲁一金就自己扇自个儿,扇两下又停下来磕上几个头,磕完又接着扇。 这是宫里犯错的下人为求主子原谅的常用手段,但凡碰上个心?软的主儿,自己这么挨上两下后连罚都不用受了?。 可?叶从?意不算心?软。 任由鲁一金跪在那里自抽了?十几个来回才堪堪叫停。 鲁一金红着两边脸,说:“王爷王妃心?思敏锐,太后派来的那几个人都不敢离得太近……但咱们都是些听主子吩咐办事的奴才,他们怕暴露行踪不敢铤而走险,没法子复命…… “事关辅城王,更?不敢随意杜撰汇报。奴才想大?伙都不容易,能帮一把算是一把,所?以才捡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透露给他们。” 叶从?意跟谢元丞谈论一些重?要食物时会刻意避着人,鲁一金汇报的衣食住行相较之下确实?无关紧要。 但一举一动都被监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先前?没戳破,她和谢元丞都可?以当做不知道,如今被摆在明面上来说,着实?觉得膈应非常。 叶从?意仍然没出声。 鲁一金却像是放弃挣扎,语气忽然镇定下来:“王妃要罚奴才,奴才认罚了?,但此事奴才不认为自己有做错的地方。奴才咋宫中,时常听闻一句话叫‘在其位谋其事’,这话说来用在我们当奴才的人身上也是适用的。” 他笑了?笑,说:“既然当了?主子的奴才,就是主子的命令办事,就算此回王妃为着这事儿责罚奴才,下回若是太后还有吩咐,奴才也还是要做的。” 叶从?意其实?没捋明白他说的这一长串之间到底有什么关联,却从?他最后的话里品出来一丝破罐子破摔的威胁。 威胁么?谁不会似的。 叶从?意的声音冷了?下来:“既是听命行事,鲁公公便尽管去?做。” 鲁一金心?头一颤 。 “只是做了?的后果会怎么样,”叶从?意食指敲击桌面,俯身微微倾向鲁一金的方向,“届时我可?就不敢保证了?。” 鲁一金面色铁青。 叶从?意觑他一眼,说:“今日我能好言好语在这跟你在这说说上这么久的话,不过是因为你所?作所?为还不至于给我跟谢元丞带来困扰。不过若真有一天有人威胁或打扰到我原本平静的生活,毋需谢元丞出手,我自会让那人见不到京都的日出。” 鲁一金浑身发软,跌坐在地。 叶从?意从?座位上起身,语气像是提醒又像是警告:“鲁公公,好自为之吧。” 她说完,没管身后的人。 瞧了?眼天色,出门找山庄里的人讨了?个灯笼,踩着夏日的蝉鸣声,提着灯笼踱步出了?山庄,幽幽往下山的小径走了?。 第五十三章 月白风清, 万籁俱寂。 谢元丞上山时已?暮色苍茫,他没提灯,前半段路程还能借将暗未暗的天光在山路间行走, 后半程路天色完全黑下来, 便只能趁着微弱的月光摸黑向前。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3节 避暑山庄庄主为了让住客夜间出行更方便,特?意?在山庄前的石梯点?了烛火。 每隔十几?阶便有一盏小小的油灯立在灯珠上,远远望去,明?明?灭灭, 像夜间的引路星。 谢元丞靠着这些光线来辨认路线, 还能靠此?估算距离。直到他看见阶梯的星星点?点?间出现了一束不一样的光线。 叶从意?走得小心?, 她出门只提了个小灯笼,没带火折子。 径间山风稍微大些, 或者她走路时晃动大点?, 灯笼随时都有被吹灭的可能。 她多少有些怕黑,所?以担心?灯灭。 她也知?道谢元丞没有提灯的习惯, 她看不见他,却想让他上山的时候能在一片漆黑中第一眼看见自己。 晚间的山风总是大得怪异,倘若叶从意?身形再薄弱一些,灯没被吹灭她人都要先被吹走了。 百来阶石阶,叶从意?走得步履维艰。 谢元丞远远看着叶从意?提灯的身影,虽走得艰难, 步伐却异常坚定?。 他知?道向来怕黑的她是特?意?出来接自己的,一股暖流骤然涌进心?间,脚下步伐不自觉加快。 可叶从意?提着的灯笼还是灭了。 灯笼质量不太好,她才下完石阶, 灯芯就脱离灯笼罩狠狠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那烛光在阴暗中挣扎几?息, 终于灭了。 叶从意?看着黑漆漆的山路心?里有点?发?怵。 在摸黑往前走与原路返回的抉择中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她双手抱膝坐在最后一阶石阶上等谢元丞。 林间偶尔有瘆人的鸦叫声,叶从意?目不斜视,一眼也不往那边望。 大约在原地坐了一柱香的功夫,叶从意?听见杂草间似乎动静。 像爬山人的喘息声。 “谢元丞?”叶从意?站起来,“是你吗?你回来了吗?” 对方并没有回应。 叶从意?忽然就想起来在缙州谢元丞故意?尾随吓唬她的那回。但她那回被吓得厉害,谢元丞绝对不会?再故技重施了来逗她。 不是谢元丞。 那还能是什?么? 叶从意?脑海飞速运转。 山林间的活物除了人,就是兽。 而据她所?知?,山间会?模仿人类呼吸声的动物只有一种——蝮蛇。 叶从意?神情警惕。 她并不是很怕蛇虫鼠蚁这样的活物,毕竟这种没思?想的牲类跟深不可测的人心?相比,压根算不上什?么。 况且谢元丞曾经教过她该怎么对付这种东西。 身在皇族,就如同笼中禽,时不时便伴随圣驾去猎场放几?把风。猎场里带有攻击性的动作数不胜数,为以防万一,谢元丞那时候手把手地教过她该怎么自保。 但眼下稍微有些麻烦,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用来防身的物件。 要直接离开这里么? 叶从意?思?量着,可谢元丞没有带照明?的东西,黑灯瞎火的若是他经过时没注意?,被咬了怎么办? 不能直接走。 她低头四下搜寻,目光锁定?在那个已?经报废的灯笼上。 她将孤零零躺在地上的灯笼重新拾起来拆分,灯笼杆是实木做的,长度约莫三?尺,勉强可以拿来防身。 手中有了实物,叶从意?胆子也大了些。 她在心?中倒数三?声,憋着一股劲儿用灯笼杆拨开杂草丛。 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但当看清眼前景象时,叶从意?心?下仍是一骇。 那蝮蛇长逾七尺,半盘在草丛中作攻击状,吐着信子跟叶从意?对视。 叶从意?不动声色往后退上两?步拉开与那蛇之间的距离。 这蝮蛇似乎通人性,察觉周边只有叶从意?一人,便直接朝着叶从意?的方向游了一段距离。 叶从意?攥紧手中灯笼杆,一刻也不敢大意?。 眼神停留在蝮蛇七寸,思?索着若这蛇冲过来,自己用手中杆将其一击毙命的可能性有多大。 电光石火之间,蝮蛇已?经弓着身体,毒牙暴露在空气中,一副随时准备向叶从意?进攻的架势。 叶从意?脑海里突然响起谢元丞的声音。 “遇到蛇类尤其不要慌张,冷静下来,不要发?出过大动静。蛇是群居动物,只要出现一条,周围就可能存在其它同类。” “体力足够的话直接跑,往上坡绕着弯跑。” “如果跑不动,就利用身边一切可以利用的工具……” “一切可利用的工具……”叶从意?喃喃自语,再次握紧手中灯笼杆。 “慌乱中要找到蛇的七寸其实很难,但那没关系,夫人只需要盯住它的腹部,然后狠狠一击。”记忆中的谢元丞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带动她手中剑,精准无误地劈向面前的稻草垛,“就是这样,棍棒和刀剑都是差不多的用法。” 她又?往后退了一步。 蝮蛇步步逼近。 叶从意?继续往后退,直到脚后跟碰到身后台阶,她飞速偏头看一眼身后路况。 就在这时,蝮蛇果断发?起攻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腾空跃起,张着血盆大口朝叶从意?扑了过来。 叶从意?错身一闪,躲过蝮蛇攻击。 同时奋力抡起灯笼杆直击蝮蛇腹部。 那蝮蛇到底只是畜生,比不得人类心?思?活络。 反应不及被叶从意?打了个正着,甩出两?米远,又?因为惯力在凹凸不平的地面滑行一小段后直接瘫软在地,抽搐两?下便安静了下来。 叶从意?原地观察了会?儿,确定?着这蛇是真的没了动静之后,准备用灯笼杆将它从路上挑走。 结果才将将靠近,蝮蛇的头又?突然立了起来。 叶从意?没做心?理准备,被吓后退好几?步。 她没注意?看路,踩到一颗圆溜溜的石子,脚下一崴失去重心?往后摔去。 在身体往后倒的瞬间,叶从意?甚至都预想到自己摔个狗吃屎的狼狈样,也做好往后几?日柱着拐行动的准备了。 但谢元丞永远来得这么及时,在她落地之前将她捞进怀中打横抱起。 口中还不忘调侃几?句:“为夫不过下山半日,夫人就思?念至此?,如此?急不可耐竟直接投怀送抱了么?” 叶从意?没接他话,心?思?专注在蛇上:“前面有蛇。” 谢元丞立即收了调笑的心?思?,凝目望叶从意?指的方向看过去。看了一会?儿,谢元丞才说:“夫人身手敏捷,那蛇已?经死了。” “死了?”叶从意?疑惑道,“可我方才分明?还看见它动了。” “那或许是……”谢元丞想了个比较贴近的词来形容,“回光返照吧?” 叶从意?看他一眼,想着谢元丞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在外奔波了半日,担心?累着他,便说:“先放我下来吧。” 谢元丞却道:“为夫不过才离开半日,夫人便连亲近也不让为夫亲近了吗?” 叶从意?:“……” 谢元丞低落道:“早就听闻山间精怪甚多,莫不是在为夫离开的这段时间,夫人被什?么男狐狸精勾了心?魄,不准备要为夫了?” 叶从意?:“……话本子看多了?” 谢元丞继续说:“可为夫十分喜爱夫人,若是夫人也十分喜爱那男狐狸精……那为夫也可以为了夫人妥协一番。” 叶从意?便问:“夫君准备如何妥协?” 谢元丞似乎做了很大的让步,说:“最多我做大,他做小。每逢初一十五,夫人可以去他那里用晚膳,其余时间都得来陪我。” 叶从意?佯装思?考:“可依照话本子里写的,初一十五是国主去国母那处用膳和安歇呢,你既要做大,怎么还把初一十五移花接木给旁人了?” 谢元丞想反驳。 叶从意?又?说:“再说了,既然我都找男狐狸精了,只找一个怎么够呢。” 谢元丞皱着眉问:“那夫人准备找几?个?” 叶从意?认真掰手指:“少说也要四五个,初一十五去小狐狸精住处,初二到十四去找什?么白虎精,狸猫精,牡丹花精……但毕竟辅城王是正宫,下半月就专宠你一人吧。” 谢元丞腾出一手握住叶从意?手指,不满地说:“不行,太多了。” 叶从意?跟他讲道理:“一国之主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我不过才找四五个小妖精,如何能算多?” 谢元丞说:“四五个人与我争宠,如何不算多?如何算专宠为夫一人?” 叶从意?点?点?头:“有道理,那夫君说应当如何?” 谢元丞:“什?么花精虎精狐狸精统统不要了,打入冷宫。” 叶从意?摇头:“那可不行。” 谢元丞疑惑:“为什?么不行?” 叶从意?说:“他们?名字好听,为妻舍不得。” 谢元丞:“叫什?么?” 叶从意?清了清嗓子,神色正经地说:“谢元丞。” 谢元丞挑眉:“都叫谢元丞?” “嗯。”叶从意?理所?当然地说,“我只喜欢谢元丞。” 要命。 叶从意?一本正经地说起情话来简直要命。 谢元丞喉结上下滚动,同样一脸正经:“那勉强可以吧。”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4节 叶从意?首先没憋住笑,在谢元丞怀中笑得开怀。 谢元丞被她的笑声感染,也跟着笑出了声。 这个不算正经的话题终于在两?人的笑声中结束。 叶从意?笑累了,停下来,正色说:“陪你演了这么久,可抱够了?” 谢元丞抱着她掂了掂:“非要说的话,还是不够的。” 叶从意?说:“够不够你都先放我下来,待会?儿还有上百阶石阶呢。” 谢元丞依依不舍地将她放下。 叶从意?被他抱上了好一阵,悬空的时候没感觉到,这会?子落地踏实的才发?觉方才好像扭到了脚,落地就疼,压根儿受不得力。 但她没表现出来,神色如常地跟谢元丞说话:“算算山庄离卖糖人的小摊路程,也不算特?别远,怎的你去了那么久,天黑了才回来。” 谢元丞往前走了两?步到叶从意?身前蹲下:“我背你。扭伤了别逞强,留下后遗症可有得受。” 叶从意?没动。 谢元丞说:“夫人若是不肯上来,为夫可就直接抱你了。” 背比抱省劲儿。 叶从意?在两?者之间思?量一瞬,果断趴到谢元丞背上:“背稳点?儿,摔到我有你好看。” 谢元丞笑:“遵命。” 叶从意?其实很轻,哪怕这段时日谢元丞想尽办法给她补身体也没长几?两?肉,谢元丞背两?个她都绰绰有余。 谢元丞背着她走上几?阶石阶,蓦地顿住脚步,躬下腰让叶从意?挂在他身上。然后腾出手往袖袋里掏东西。 他拿出两?个捏好的实心?糖人塞进叶从意?手里,说:“糖贩摊离山庄确实不远,半个多时辰足够来回。” 叶从意?说:“那为何你去了快两?个时辰?” 她方才被谢元丞带着演上好一段话本,这会?还没完全走出来,说这便忍不住揶揄他几?句:“依我看,你才是不知?道被哪里来的小狐狸精绊住了脚吧?” 谢元丞脸上笑意?愈发?浓厚,说:“我不爱狐狸精。” 叶从意?道:“我不信。” 谢元丞说:“夫人向来不嗜甜,没道理为了吃上一口糖人来回折腾我。” 叶从意?哼哼两?声。 “此?举只为支开我。”谢元丞说,“夫人试探过了,鲁一金可算能用之人?” 提到这人,叶从意?嫌弃地撇撇嘴:“难当大任。” “哦?” “这人说话态度前后不一,上一瞬跪在地上自扇耳光不停求饶,下一瞬就能前言不搭后语地威胁人。” 谢元沉音色微沉:“他威胁夫人了?” 叶从意?无所?谓道:“无妨,我也威胁回去了。” 听到她没吃亏,谢元丞沉下的心?稍微提了提,语气陡然一轻,问:“如何威胁回去的?” 叶从意?搂着他脖子的手送开一直,在自己脖前比划一下:“噗呲——” 然后添油加醋地说:“我说‘得罪我,早晚亲手杀了他’。” 谢元丞由衷道:“说得漂亮。” 叶从意?又?搂了回去,贴在谢元丞后背,说:“其实我那时只是想问问从鲁一金嘴里套些话,你总在我身边,他不敢来找我。” 谢元丞回想起鲁一金好几?次趁他不在叶从意?身边,就鬼鬼祟祟蹭过去的模样,说:“那夫人套到什?么话了。” “也没什?么。”叶从意?说,“他来找我无非是想让我劝劝你别在其余州县流连,该早日归京。” “夫人答应他了?” “没有,”叶从意?打了个呵欠,谢元丞的后背实在太结实安稳了,她这么靠着,困意?就慢慢上涌,“我就顺着他的话随便说了几?句,他就跪在地上了。” “那夫人很是威风啊。” 叶从意?笑道:“哪里哪里,分明?是为妻蹭了辅城王的光。” 谢元丞说:“应该的,为夫的光夫人随便蹭。” “啊,对了。”叶从意?忽然记起来鲁一金说的一件不怎么重要的事,“鲁一金说过,待你归京时,太后跟皇帝会?携百官在城门相迎。” 石阶只剩最后几?层,谢元丞忽然加速跑了几?步,颠得叶从意?搂得更紧了些。 跨上最后一阶,谢元丞喘着粗气,说:“那就让他们?迎。” “怎么说?” 谢元丞狡黠地说:“我可没说要往哪边城楼进。” “堂堂辅城王,光天化日戏耍当今圣上,这也太放肆了吧?” “不好么?” 叶从意?沉思?一瞬,庄重地说:“挺有意?思?的。” 谢元丞乐得背着她原地转了几?圈。 叶从意?被转得头晕,连忙:“吁——” 结果谢元丞转得更来劲儿了。 叶从意?:“吁!吁!吁!” 谢元丞停下来,感慨道:“要为夫说,还是夫人更放肆一些,拿我当追风了。” 追风是叶从意?给蓟州那匹青骢马取的名字。 叶从意?扬眉:“其实我还能更放肆。” 谢元丞洗耳恭听。 叶从意?:“驾!” 第五十四章 嬉闹一阵, 叶从意趴在谢元丞背上睡了过去。 谢元丞一路背着叶从意回?山庄住所,沐浴完以后拿了热水和帕子给叶从意热敷,接着去找庄主讨要几瓶药酒替擦了药又替她揉了小半个时辰脚踝, 最后才拥着叶从意入睡。 叶从意原本便起了困意, 被谢元丞唤醒后睡意依旧不减。谢元丞揉按的手法实在太舒服,她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但谢元丞却出乎意料的失了眠。 他怕影响到?叶从意休息,忍住在榻上翻身的冲动,开始回?忆起叶从意在路上同?他说的那些话。 叶从意很享受这种居无定所的生?活。 这段时日沿途州县已经被二人游历了个遍, 这山庄本就是计划中的最后一站。 太后母子要携众臣在城门前接谢元丞, 看似服软, 实则是准备将他架在火上烤。 重生?以来,他远政之心太过明显, 太后显然看出他不准备管这个烂摊子了。 若谢元丞是在几年十几年后产生?的这个心思, 太后自然高兴。 可如今为时尚早,谢修齐才登基没几年, 根基不稳,何况现在她又失了安国?公?这个左膀右臂,用一句“水火之中”来形容他们的境地也丝毫不为过。 所以,无论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还?是威逼利诱,他们不会放过谢元丞这棵救命稻草。 鲁一金必定传过消息回?去,太后知道继续拿先帝托孤这份情谊来绑架谢元丞他不会买账。 集结群臣迎接谢元丞就是在告诉全?天下?百姓, 抛开血缘亲情不谈,当今圣上礼贤下?士,亲自去接他辅城王一个臣子。 谢元丞若是经此一遭还?仍旧对?皇帝不管不顾,就是他谢元丞没有忠君之心, 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 这是个十分聪明的计谋。 可谢元丞却怎么看怎么觉得太后母子心思歹毒 若如真如这二人意,他和叶从意再一次被留在京都替这对?母子谋策筹划, 他们就仍然会走上上辈子的老路。 谢元丞想着,不由得捏紧拳头。 关节“嘎吱嘎吱”作响。 叶从意大概是还?没睡熟,听到?点动静在榻上翻了个身,十分熟稔地往谢元丞怀里钻。 “睡吧。”叶从意喃喃出声,“船到?桥头自然直,别想了。” “睡了。”谢元丞应声。 叶从意总是知道他心里想的什么。 他凑过去在她额上亲一口,十分听话地入睡了。 * 近日叶从意因为脚伤待在山庄养伤,谢元丞怕她无聊,日日趁她没起床就独自往山下?跑,去集市搜罗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玩儿来博美人一笑。 叶从意原本还?为不能出门这事儿郁闷着,被谢元丞整上这么几出后,忽然觉得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其实也还?不错。 大抵是山下?有趣的事物都被谢元丞搜罗得差不多?了,这日谢元丞直接让裴行从其它镇带了十几个人上山。 避暑山庄庄主是个做生?意的,不喜除去住客以外?的人来庄园打扰清净。 裴行费了好大一番劲儿,又是塞银两又是放下?身段死乞白赖好声好气?,才终于说动庄主答应让一行人来庄子里待上一日。 叶从意被谢元丞神神秘秘捂眼带来,睁眼看清眼前景象时下?巴都要惊到?地上了。 叶从意指着一夜之间立起来的庞然大物,问:“我记得这里昨日还?没有这个戏台子的吧?” 谢元丞扶她坐在凳上:“昨日连夜搭建的,庄主只让唱一日。” “唱?”叶从意扭头,“谁唱?” 叶从意:“你?裴行?” 谢元丞摇头道:“专业事自然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我这点三脚猫功夫,登台献唱还?不够给夫人丢人的呢。”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5节 叶从意想也是:“请了戏班子过来吗?” 谢元丞说:“裴行特意去隔壁清水镇请过来的。” 叶从意说:“辛苦裴行了。” 谢元丞不满,在她身后弯腰俯身,低声耳语道:“光是裴行辛苦,为夫这几日日日给夫人搜罗新?奇玩意儿就不辛苦吗?” 叶从意见他又来了,白他一眼,敷衍地说:“辛苦辛苦。” 谢元丞噙着笑,在她身边落座。 隆乘戏班是附近几个镇里最有名的一个戏班子。 想听上他们的一出戏,不知道要排多?久的队。 谢元丞让裴行给班主塞了不少?银钱,终于让整个戏班子都松口同?意来这里唱上一日。 避暑山庄里的其他住客为此大跌眼镜,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隆乘戏班最讲究规矩,一般情况下?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可能改变他们唱戏的日程。 沾光蹭戏看的人好奇问道:“隆乘戏班出了名的难请,你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裴行抱着剑站在谢元丞身侧,言简意赅地回?答:“银子。” 能用钱办到?的事都不算什么难事。 只是他这回?也开了眼,头一回?见到?他家婚前吝啬得要命的王爷豪掷千金,而且只为博王妃一笑。 毕竟谢元丞给的钱差不多?都能养活半个戏班子过十年了。 因着谢元丞点名要看,隆乘戏院临时排了几场戏。 第一场唱的是《霸王别姬》,叶从意上辈子爱看,但真当亲身经历过这种生?离死别,反而就不爱听了。 一场戏下?来,几乎要要睡过去。 谢元丞心思何等细腻,立马就察觉到?叶从意不爱听了,转身吩咐裴行找班主将剩余几场《白蛇传》、《梁祝》、《长恨歌》之类的全?替换成《穆桂英挂帅》《赵氏孤儿》云云。 骤然换了风格,叶从意看谢元丞一眼就知道是他吩咐下?来的。 这几场戏她也曾听过,只不过听得少?,如今再听,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鲁一金听闻消息也跑来听戏了,只是他前几日将叶从意得罪了个透,现下?压根儿不敢在她面前露面,又经不住听戏的诱惑,只能做贼似的缩在墙角。 叶从意看见了,但她懒得搭理。 谢元丞也看见了。 鲁一金躲了他好几日,每次远远望见他就脚底抹油溜得比耗子还?快,这回?他主动撞上来,谢元丞说什么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谢元丞偏头第二次叫裴行:“附耳过来。” 正欲开口,感觉袖摆被人扯了扯。 他扭头看过去,只见叶从意目不斜视,专心看着戏,唇瓣却上下?翕动吐露几个字,道:“别太出格。” 避暑山庄客流量大,大半人都聚集此处听戏,但凡发生?点什么动静,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人言可畏。 就算他们隐藏了身份在此,也架不住众人的嘴。 谢元丞清楚叶从意此刻提醒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吩咐裴行的话在喉间改了口。 裴行跟谢元丞确认了至少?三遍,才终于确定自己没听错。 这离谱又荒唐的整人方法真的是从他家王爷的嘴里说出来的。 成亲使人盲目,成亲使人幼稚,以后还?是不要轻易成亲。 裴行如是想。 他听了吩咐去悄声接近墙角。 鲁一金正听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察觉到?有人正不怀好意地靠近。 戏台上唱到?精彩部分时,鲁一金眼前一黑,被裴行蒙头套了个麻袋。 他欲开口呼救:“救——” 裴行沉声打断他:“再出声就给你绑上石头扔塘里。” 鲁一金怕死,当即闭了嘴。 然后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他被裴行倒扛起来。 一路上鲁一金在心里上演了无数遍遭受无数酷刑的场景,甚至连到?时候该怎么求饶怎么哭爹喊娘他都已经想好了。 裴行扛着他走了一段距离,将他扔在地面。 鲁一金摔疼了,一句也不敢哼,更不敢动。 过了几息,脚腕处忽然被什么东西缠住。 紧接着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他被倒挂在树上。 一阵反胃,鲁一金差点呕出来。 蒙在头上的麻袋掉落在地,鲁一金终于看到?了日光。 裴行捡起麻袋往他嘴里塞:“王爷听闻鲁公?公?爱看戏,特意给您找了个好位置。树上地势高视野好,鲁公?公?就安心在这看吧。” 偶尔有人路过此处,好奇问道:“这位老先生?怎的姿势这么奇特?” 鲁一金见裴行没一直守在此处,便想央人把自己放下?来。 结果还?没开口,裴行就从树干上伸个脑袋下?来,一本正经地说:“他在练功呢,你不要同?他说话,万一破功就功亏一篑了。” 那人不信,带着疑惑的眼神求问鲁一金。 鲁一金哑巴吃黄连,含泪点头。 那人的眼神由疑惑转变为震惊,最后像是在看怪胎,摇着头离开了。 鲁一金敢怒不敢言,但那戏实在精彩,最终憋屈地挂在树上看了一日。 也算精彩。 看完了戏,一行人又在避暑山庄待了小半月,才终于启程回?京都。 鲁一金感天动地捶胸顿足。 终于不用再跟着这几尊大佛了!!! 虽说自从那日看过戏后,谢元丞和叶从意都未曾再寻他的麻烦,甚至都没给他一个眼神。 但裴行那个倒霉催每每遇到?他都要揶揄几句,问他戏好不好看,最喜欢看哪一出。 鲁一金咬牙切齿。 辅城王和王妃他得罪不起,他们府中亲卫也照样得罪不起。 他心中气?得要命,却违心笑着回?答一遍又一遍。 叶从意每次想起这事都觉得裴行随主,损得要命。 她笑到?不愿再笑。 谢元丞便问她:“有这么好笑吗?” 叶从意正色:“嗯,好笑。” 她说完又笑了好一阵,笑完以后捧过谢元丞的脸端详:“谢元丞,我是真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呐。” “可爱?”谢元丞抓住这两个字眼重复一遍,似乎不理解为什么叶从意会用这两个字来形容他。 叶从意在他脸上揉了一把后撒手?,靠在他肩上说:“嗯,可爱。” 脱离了朝政这把枷锁束缚的谢元丞,似乎真的比原来的他更生?动更有生?活气?息。 谢元丞问:“怎么说?” 叶从意道:“不说。” 谢元丞威胁道:“说不说?” 叶从意坚定摇头:“不说。” 谢元丞:“真不说?” 叶从意:“不说。” 她忽然感觉谢元丞在憋坏水,坐直身,往旁边挪了几寸。 谢元丞看着她动作,等人坐稳了直接伸手?一个锁喉将人带躺到?膝上,然后抬手?就挠人痒痒肉。 叶从意眼泪都要出来了,连声认错求饶。 谢元丞又挠上好一会儿才罢休。 结果叶从意逃离魔爪,越想越不甘心,非要逮着谢元丞挠回?去。 一来二去就演变成叶从意躺在马车里,谢元丞欺身压在她身上。 这个姿势暧昧至极,情.欲开始蠢蠢欲动。 想到?马车外?有一队人马随行,叶从意倏地红了脸,当即将脸别开。 就在这时,行在最前方的裴行调转码头直奔二人所在的马车,敲了敲马车壁沿,道:“王爷王妃,马上就要入京了。” 裴行等了好大一会儿,谢元丞才从里掀开帘子,说:“改道,往北城门入京。” * 据鲁一金传回?的消息,辅城王与王妃这日晌午就要从西城门入京。 经太后特意吩咐,小皇帝今日直接罢朝不上,颁旨让文武百官在家焚香沐浴,只为迎接谢元丞入京。 龙撵凤辇巳时就从宫墙内出发,群臣跟在后面,浩浩荡荡排着长队。 阵仗大得吓人。 他们在西城门候了快两个时辰,即使有宫婢在旁撑伞遮阳摇扇扇风,太后仍旧被热得不行。 大臣们怕御前失仪,连汗也不敢擦。 安国?公?夫人站在太后凤辇旁不断用绢帕擦汗,宫婢打的伞遮不住她,晒得不行,最终抵不过烈阳暴晒昏了过去。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6节 谢修齐出了满脸汗,从小到?大那里曾遭过这种罪。见安国?公?夫人倒下?,抓准时机开口:“母后,舅母都晒晕过去了,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太后嗔他一眼,教训的话没说出口。 只揪着身旁的内侍,语气?不善:“这都两个时辰了,他们就是趴也该爬到?城门了吧?” 内侍唯唯诺诺:“鲁公?公?传回?的书信,确实说的是辅城王大约午时从西城门入京啊,莫不是鲁公?公?的消息有误?” 太后烦躁扭头:“探。” 她一下?令,身后立即有一队人马飞也似的蹿了出去。 大概过了两刻钟,那队人马就回?来了。 领头人下?马直跪在地,低着头不敢说话。 在日头下?等了这么久,太后心情愈发不好:“出去一趟哑巴了?连话都不会说了?” 领头人这才说:“太后恕罪!” 太后:“说。” “微臣往城郊去探查,路过一卖凉茶的凉棚,被一小贩叫住……” 太后神情愈发不耐。 领头人战战兢兢:“那小贩说,有人让他告诉我们,要等的人临时换了路线,午时三刻的时候就已经从北城门入京。现下?……现下?估计都已经在府上睡上午寝了……” 太后手?中掐着的佛珠串骤然断裂,佛珠零零散散落在泥土里滚了满地。 她深吸口气?,尽量控制自己不在诸臣面前失态:“回?宫。” “起驾回?宫。”内侍连忙喊道。 “传哀家懿旨。”太后指尖掐着掌心,渗出丝丝血印,“辅城王于蓟州一案有功,念其一路奔波劳累,特准毋需回?宫复命。” 内侍低头:“是。” 太后说:“还?有前阵子被赐为辅城王侧妃的黎东部落的尔谆公?主,今夜直接送去辅城王府,抬为正妃,择日成婚。” 内侍惊恐抬头。 太后说完便坐着凤辇走了,留那传旨的内侍一人在风中凌乱了好大一会。 后来内侍不记得他去传旨时谢元丞的脸色如何,因为他说话的时候压根没敢抬头。 他只记得第二日,称病多?月未曾上朝的辅城王,在从蓟州县回?来的第二日,杀气?腾腾地拿着那道赐婚圣旨,砸在紫宸殿前。 第五十五章 这日?太后起得早, 或者说她压根没睡着。 卯时未至,原本应该在榻上酣睡的人忽然?坐起身,抬手掀开床帘, 状似不经意地问句:“小群子回来了吗?” 问的是昨日被派去辅城王府传懿旨的小太监。 值夜侍婢忙回道:“没呢, 去了王爷府上便没消息了。” 婢女的话让让太后身心愉悦:“可惜了。” 可她话里话外?除了得意,没有?丝毫惋惜的意味。 辅城王又如何?位高权重又如何? 按照身份地?位来讲,她既是长嫂又是君王亲母,而他谢元丞不过?是个臣子。 谢元丞让她不痛快, 她就故意给谢元丞找不自在。 太后入睡前脑海里想的都是自己在西城门前的那句吩咐。她太期待谢元丞在府中见到?那尔谆公主时的脸色如何了。 她笃定, 辅城王府必定鸡犬不宁。 婢女不解:“娘娘怎的如此说?” 太后手搭在婢女手背上, 站起身来:“依照辅城王的脾性,小群子八成回不来了。” 一条人命在主子们?眼里竟如此, 婢女听得瑟缩一瞬。 太后觉察到?她的僵硬, 和善一笑,语气又轻又柔:“叫什么名字?” 婢女:“贱名魏灵。” “是今年新入宫的吧?” 魏灵点头?。 太后:“跟小群子有?交情?” 魏灵连连摇头?:“只是同?乡。” 因为是同?乡, 入宫时小群子为着这份同?乡情谊对她算是多有?照拂。但刚入宫是教习嬷嬷就交过?她们?,婢子和内侍来往过?密落到?主子眼里那叫私相授受,是死罪。 太后道:“你不必紧张,哀家殿里没那么多规矩。”她顿了顿,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在这深宫里, 有?个相熟的同?乡相互帮衬,挺好的。替哀家梳妆吧。” 魏灵搀着她到?梳妆台前,小心翼翼替她挽着发?。 太后想象着辅城王府昨夜的场景,心中喜不胜收, 一时间竟直接笑出了声?。 魏灵被突如其来的声?音一惊,手上不自觉一滑, 生生扯断了太后几根发?丝。她下意识将断发?往衣袖里藏,最后一截塞进去窄袖时被发?觉。 “别藏了。”太后说。 魏灵猛的一激灵,诚惶诚恐往地?下跪。 太后竟丝毫没有?怪罪的意思,低笑一声?:“无碍,谁不掉几根头?发?了,起来吧,哀家说了,在哀家殿里不必拘这礼。” 魏灵眼神微动。 人人都说宫里主子们?难伺候,但她瞧着,主子人好像也?挺好的。 太后是真?的心情好,梳洗时间还有?闲心跟魏灵扯了会儿家常。多聊上几句,魏灵便壮了胆,试探着问:“娘娘,小群子公公是真?的回不来了么?” 太后却反问:“见过?辅城王吗?” 魏灵答:“未曾见过?。” 她说的是实话,不说她只是一介小小宫婢,就算以她此等身份能有?远远见上辅城王一面的机会,但听闻辅城王两个多月以前就动身前往蓟州,而她不过?才进宫月余,怎么算也?不可能有?这个机会。 太后分明知道,却这么问了,魏灵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太后又问:“可曾听闻过?辅城王的凶名?” 魏灵满眼疑惑:“奴婢浅薄,娘娘说的何以是凶名,不是威名?” 太后故作?恍然?:“哦,哀家忘了,你才进宫。若你在宫中多待上一段时日?,便知道哀家为何会这么说了。” 芳华嬷嬷恰在这时进来,行了个礼,顺着太后的话接道:“辅城王此人傲慢无礼,仗势欺人,手段残忍。我们?圣上小时候不过?是惩治了几个犯错的宫婢内侍,都被他打的大半月下不来床呢。连血亲幼侄都能下狠手,何况是几个命贱如蚁的奴才呢。” 太后适时摆手,道:“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齐儿那时年幼,阿丞也?是年轻气盛,现在已经稳重不少了。” 芳华嬷嬷立马摆出一副自知失言的模样,嘴上却没停:“话是如此说。”她扭头?看向魏灵,“不过?你那位同?乡落到?辅城王手中,如今未归,那八成也?是凶多吉少了。” 相似的话方才太后已经说过?一遍,太后醒后芳华就一直在外?候着,听了个一清二楚。她到?底是在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十分清楚太后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 辅城王有?能力,能力盖过?君主的人,自然?不能给他留好名声?。 潜移默化的效果一经达到?,哪怕是再怎么不起眼的事物也?能起到?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作?用。心知太后对做败坏谢元丞名声?的事乐此不疲,于?是芳华又强调了一遍谢元丞心狠手辣。 魏灵被两人一唱一和唬得不行,半句话也?不敢接。 太后笑着说:“也?不必太过?悲观,这不是毕竟还剩了两成么。万一小群子恰巧遇上阿丞心情好,只被留在辅城王府招待了一夜也?未可知呢。” 芳华嬷嬷从魏灵手中拿过?白玉梳,接替帮太后梳头?的任务,脸上笑吟吟,语气里却憋着坏:“那样貌美的新王妃入府,王爷确实该心情好。群公公说不定是被留在王爷府中喝喜酒了呢。” 她惯会揣度主子心思,说出的话净是太后乐意听的,哄得人眉开眼笑,得意之色掩盖不住。 “是了。”太后对镜抚鬓,看向镜中魏灵身影,“你且传下去,若小群子今日?安然?无恙地?回宫里来了,便让他来找哀家。” 魏灵垂首道:“是。” “下去吧。” 魏灵退了下去。 建章宫内安静一瞬。 片刻后,太后声?音响起。芳华是心腹,便懒得在她面前继续装和善,敛去方才的温言软语:“昨夜怎么个景象?” 芳华摇头?,说:“辅城王府戒备森严,派去的探子潜不进去。” 太后指腹沿眉形轻轻划着,闻言一顿。 芳华继续说:“但回禀的说,里面的人发?了好大的脾气,满街都能听见府中哐哐当当响了一整夜,而且灯烛一夜未熄灭。” “嗯。”太后嘴角上扬,“齐儿起了吗?” 芳华往窗外?看了看,替太后簪上最后一朵珠花:“卯时将至,应当是起了。” 太后撑着梳妆台站起来:“今日?朝堂必定不得安宁了。” 芳华搀着她,附和道:“朝中皆是重臣,谅辅城王也?不会太放肆。再说了,还有?娘娘在呢,他不回为难陛下的。” 自谢元丞称病不上朝以来,为了替谢修齐镇住朝堂,太后日?日?垂帘听政。她其实对朝事一窍不通,此举实属赶鸭子上架。为了往后的权利地?位,即便听不懂也?要?装作?八分懂。 太后说:“他不是称病躲着不肯上朝么,哀家此举逼他现身,在旁人眼中会不会过?分了些?” 芳华说:“是王爷有?负先帝托付,留下娘娘和陛下独自应对朝中局势,若不是被逼到?绝处,娘娘何至于?如此。旁人再怎么看,也?怪不到?娘娘身上来。” 太后颔首:“哀家此举确是无奈。” * 卯时至。 随着最后朝钟最后一声?响起,紫宸殿前执鞭内侍挥动静鞭连甩三下,鞭鞭落下都有?一种撕裂虚空的气势。 凤椅放置在龙椅右侧,自落座起,太后眼神便一直盯在上朝的人群之中,试图在众多官员里找到?谢元丞的身影。然?而直到?早朝开始,她也?没能从中找到?那件熟悉的四爪蟒袍。 众大臣一如既往地?汇禀朝事。 今日?参吏部尚书一本,明日?又参大理寺卿一折。 太后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十分不走心地?敷衍几声?,眼神依旧盯在紫宸殿正门前。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7节 她也?算是看着谢元丞长大,太了解他的性子。昨日?将那尔谆公主送进辅城王府就是在明晃晃的挑衅,她算准了谢元丞今日?一定会来,却为何迟迟不见踪影。 难道是来迟了? 也?对,探子说辅城王府闹腾一夜,迟来一些有?可能。 想到?这,太后扶握在凤椅上的手松了松。 来迟了没关系。 那便拖长下朝时间,等他过?来。 辰时七刻。 众臣已经禀无再禀,朝堂寂静无声?。 掌事太监清了清嗓子,正欲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来结束这一时刻。 被太后冷眉一扫当即噤声?。 拖到?巳时三刻。 殿中已逐渐响起群臣携带着疑惑的议论声?。 太后有?些坐不住了。 她偏头?找芳华,没瞧见人。 又过?了须臾,芳华才从殿后猫着身上来。 “小群子回来了。”芳华凑到?太后身边低声?耳语。 太后扭头?:“什么?” 芳华说:“全须全尾回来的。” 太后问:“他说了什么?” 芳华如实复述道:“辅城王昨夜是发?了好大的火,但那尔谆公主压根没又机会入府。按照小群子的话来看,辅城王应当是一早就预料到?了您会这么做,所以做足了准备。” “那为何小群子才回宫复命?” “小群子说他被辅城王府的管事关了一整夜。” “尔谆呢?” “据说……” 太后语气不爽:“说什么?” “据说……”芳华顿了顿,“据说被辅城王妃连夜送出京都,放她走了……” 太后重重拍在凤椅扶手上,声?音有?些压不住:“外?邦进贡来的公主,这样被她放走了?!” 群臣在殿中交头?接耳,忽然?听见太后声?音,立马止声?,问道:“太后,有?何要?事发?生?” 此事怎么说太后都不占理,她面上挂不住,强忍怒火,道:“无事发?生。” 但她仍旧未喊退朝。 太后面色明显不虞。 大臣们?也?不敢继续问,他们?来上朝时大多未曾用膳,就算此刻饿得肚子咕咕叫也?只能陪着继续熬。 有?几个文官饿得站不住,挨得近的就互相搀扶借力站着。 直到?殿外?传来“砰——”的一声?。 紧接着,一道掷地?有?声?的嗓音响起:“退朝。” 众官员:“!!!” 终于?退了! 简短的几个字犹如神降,大臣们?站得笔直的身躯终于?松懈了下去。 片刻后他们?又反应过?来。 那句“退朝”,为何听着有?点耳熟? 又为何,是从殿外?传进来的? 第五十六章 众臣齐齐回首循声望去, 站在后排的官员离得近看得清楚。 只见罢朝多月的辅城王双手背在身后,未着官服,踱步悠闲地朝着殿门方向走来。 大约在离殿三丈的位置停下。 然后又看见辅城王从身后掏出个明?黄色的物件, 远远砸了过来。 那东西擦着最后一位官员的耳边落地, 官员两股战战,胆颤心惊地低头看上一眼。 明?黄色物件在地上滚动两圈摊开,上面印着的朱色玺印在众目睽睽下呈现出来。 这?赫然是一道圣旨! 官员几乎要站不住。 本能地想要弯腰去捡,又忌惮殿外的辅城王, 最后保持着弯腰的动作?僵在原处。 最后他咬了咬牙, 下定?决心将圣旨捡起来。 谢元丞已经迈进紫宸殿。 官员手指将将碰到那抹明?黄, 黑色长靴就径直踏在上面。 官员悄悄抬头看一眼谢元丞,暗自?使劲儿。 扯不动。 谢元丞一个眼神都没?给脚下这?道被千万人奉为圭臬的黄色布缎。 只道:“本王与太后, ”他加重了“太后”两个字的读音, “有家事要谈。” 他扫视群臣:“诸位大?人,退朝吧。” 他一发话, 没?有敢不从的。 群臣当即作?鸟兽散。 太后等?到了谢元丞,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瞥一眼芳华,芳华立即会意,将龙椅上昏昏欲睡的谢修齐带了下去。 有眼力见的内侍已经把?谢元丞平日上朝的座位搬了上来。 谢元丞掀袍坐下。 太后屏退左右,大?殿内只剩她与谢元丞两人。 她拿腔作?调的摆了一会儿架子,没?等?到谢元丞开口。按捺不住, 便装模作?样启唇问道:“多?月未见,阿丞来了也不说话。”她轻笑了笑,“还没?问你这?风风火火地找哀家有何要事呢?” 内侍端了盏茶,跪在谢元丞脚边, 将茶奉在额前?。 谢元丞接过茶,将人打发下去。 他捻着茶杯盖拨了拨杯中浮沫, 等?茶凉了几分才喝上一口。 一系列动作?下来就是没?回答太后的话。 太后也丝毫不心急,静静地看着谢元丞动作?。 杯中茶见底,谢元丞缓缓开口,反问道:“皇嫂不知?道臣弟找您何事么?” 太后疑惑道:“阿丞昨日刚从蓟州归京,哀家携群臣在西城门相迎却?连你面都没?见着,如何能知?晓你所思所想?” 茶杯盖“哐当”一声,稳稳当当落在茶杯上。 谢元丞问:“皇嫂真的不知?道么?” 太后和善笑道:“真不知?。” 谢元丞便也笑,佯装起身:“那便无事,臣弟告退了。” 太后一听,好不容易逼得?他来见人,哪儿能真的让他走,急道:“站住。” 甚至连装也忘了装。 谢元丞闻言,又靠了回去。 他玩味地觑一眼太后,大?有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太后又笑了一下,不再作?声。 两人一肚子弯弯绕绕,到底没?撕破脸,私下再怎么诡谲云涌,面上也要端得?一派祥和。 其实就在比谁先坐不住。 谢元丞已有半年多?的时光没?来这?大?殿,时隔数月再次坐上专属于他的座椅,倒是十分自?如。 他没?再说话,也没?再喝茶,斜斜倚在座上单手撑额假寐起来。 过了一刻钟。 太后见他真有直接睡过去的趋势,终于开口问候:“阿丞身子修养得?如何了?” 谢元丞懒懒抬眼,答得?真诚:“不如何。” 他这?句话堵得?太后剩余的话憋在肚里?。 太后关?切道:“你难得?入一回宫,不如正好趁这?个机会让太医过来替你来切切脉。” 谢元丞回绝:“不必了。” “胡闹。”太后语气?严肃起来,“自?己的身体自?己不在意,那要何时才能将病养好?” 她话说得?冠冕堂话,听起来倒真有几分像是长辈对晚辈关?心的训斥。 谢元丞食指抵在太阳穴,嘴角上扬几分,眼中没?有丝毫笑意。 他说:“好不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8节 太后还在继续:“哪里?来的庸医,敢对你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谢元丞烦了,懒得?跟她虚以委蛇:“没?有庸医,是臣弟说的。” 太后怔神。 谢元丞叫她:“皇嫂,臣弟有个问题一直很想请教皇嫂。” 太后看他。 谢元丞不按套路出牌,字字句句出乎太后意料,让她反应不过来。 过了须臾,太后说:“阿丞问罢。” 谢元丞道:“臣弟想知?道,蓟州一行路上的眼线,夜潜辅城王府的探子,都是皇嫂出于什么目的派出的。” 太后一噎。 在谢元丞问出这?话的前?一秒,她想过他可能会问出的任何问题。 但谢元丞最后问出来这?话实在太直了,一时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太后顿了顿,才说,“阿丞自?年初坠马以后,一直对哀家避而不见。虽然不知?你这?么做的原因为何,可哀家怎么说也是看着你长大?的皇嫂,深感心忧,却?又无从得?知?你近况如何,所以才派了人……” “原来如此。”谢元丞点着头,“那便先谢过皇嫂挂怀了。” “不过臣弟还有一问。”他又说。 太后道:“阿丞有什么问题直问便是。” 谢元丞道:“皇嫂是真心挂怀臣弟身体,还是为着臣弟多?日未上朝替阿齐镇压朝堂处理政事而忧心呢?” 被直指心中所想,太后尴尬地笑了笑,说:“自?然是都有的。” 谢元丞:“哦?” 太后道:“自?你皇兄去后,说你以一人之躯独自?替齐儿撑起大?半江山也不为过。民间都说‘长嫂如母’,哀家身为你的皇嫂,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听闻你身子一直不爽,蓟州一行又受了伤,哀家自?然是担忧你的身子的。” 她话锋一转,又打起感情牌:“可这?齐儿毕竟是你临终前?托付给你的,他如今年少?难当大?任,你身子一直不见好,哀家到底只是个妇道人家,处理不来朝中要政。自?从你告病的这?段日子以来,朝野上下都要乱成一锅粥了,哀家如何能不操心呢?” 谢元丞拖长音调:“啊……” 眼前?人言辞之恳切,若不是谢元丞上辈子真死在过她母子二人手上一回,差点都要相信太后是真情实意的了。 “当然了,”似乎是怕谢元丞继续揪着这?个问题问下去,太后接着说,“两者相较之下,哀家还是更关?心阿丞的身体健康了。” 谢元丞疑惑:“真的吗?” 太后道:“句句不虚。” 谢元丞笑了:“既如此,臣弟还真有一事需要跟皇嫂知?会一声。” 太后一滞。 他说的是知?会,不是禀告,不是商议。 “何事。” 谢元丞说:“臣弟出行时得?遇一神医,他说臣弟的病是多?年操心劳力所致,需得?静养。” 太后眼皮一跳:“静养多?久?” 谢元丞伸手比划一个数字:“少?则五年,多?则十年。” 太后音量拔高了几分:“五年十年?” 谢元丞:“是。” 太后:“期间朝事该当何如?” 谢元丞理所当然地说:“神医说若要痊愈,就绝对不能再操劳。否则……” 太后问:“否则如何?” 谢元丞诚恳道:“要死于非命的。” 太后:“……” “而且那神医还说了,”谢元丞说,“京都风水与臣弟命格相冲,不利于臣弟养病,若想早些痊愈,需得?远离京都。” 太后嘴角一抽,十分想问谢元丞一句这?是神医还是神棍。 旋即又反应过来他明?显是在胡说八道,却?又辩驳不能,只道:“去哪儿。” “贡城封地。”谢元丞说,“贡城是皇兄在世时亲封给臣弟的属地,神医说哪里?有皇兄遗留的真龙之息,最适宜臣弟……” “哀家不同意。”太后冷笑,“你要养病可以,但哀家绝对不准你回贡城。” 谢元丞眉头一挑,佯作?不解:“为何?” 太后心里?堵着一团气?,怎么也散不开,干脆撇过头去不回答。 谢元丞疑惑道:“可皇嫂方才不是还说在你心里?,臣弟身子是否康健比朝事还要重要吗?” 太后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谢元丞却?步步紧逼,语气?无辜:“难不成皇嫂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太后气?得?拂袖:“自?然不是。” 她与谢修齐孤儿寡母在这?深宫之后就如浮萍一般无所依靠。 如今失去了安国公这?一外戚作?为依仗,能抓住的稻草便唯余谢元丞一人。 在她眼中,谢元丞能否继续留在朝中为她母子二人效力自?然显得?至关?重要。 谢元丞可以三年五载闭门不出,但前?提是必须要留在京都。 只要他人在京都,就算他决心不理朝政,也多?多?少?少?能给那些心怀鬼胎之人一些震慑。 可一旦他离开了京都,就相当于明?晃晃地告知?大?众,他谢元丞不再站在皇帝身后。 别说是三年五载,就是三五个月,以谢修齐的无能和丰王的手段,就足够将政局颠覆。 “那是什么?”谢元丞继续问。 太后不可能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嘴唇翕动却?无话可说。 谢元丞无意再与她纠缠,撑膝起身欲走。 他刚转过身,太后叫住他。 “阿丞,”她离开凤椅往前?走了两步,语气?低下去,有几分服软的意味,“可是哀家有什么地方开罪你了?” 谢元丞步伐一顿,却?不应声。 “还是齐儿?”太后继续猜测,“是齐儿不懂事,惹你不开心了?” 谢元丞仍是不作?声。 若要说开罪,这?辈子在明?面上他与太后母子是还未曾撕破脸的,自?然谈不上什么开罪。 而谢修齐。 谢修齐子登基以来,从未做过一件让谢元丞满意的事,就更谈不上什么生气?不生气?了。 谢元丞沉默良久,才似是叹息地说:“没?有。” 他的否定?让太后摸不着头脑。 “那是为什么?”太后质问,“难道你忘了你皇兄嘱托,当真要对你亲嫂侄不管不顾了吗?” “皇嫂,若凡事都要问出个为什么出来,不觉得?太累了吗?”谢元丞说,“我累了。” 谢元丞继续往殿外走。 太后跌坐回凤椅。 她余光忽然瞥见空荡荡的大?殿地面上躺着的那道明?黄圣旨,恍然大?悟道:“是叶氏!” 谢元丞蓦地顿住。 “是叶氏!”太后重复着,声音忽然尖锐起来,“自?从你与她成亲,便好似被迷了心窍,什么朝局民生统统不管不顾,连曾经最在意的先皇的交代?都被你抛诸脑后!” 她应当是想到了失去依仗以后的处境,语气?忽然癫狂起来,连平日里?最在意的身份体面都忘了:“叶氏她究竟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哀家可是太后!是看着你长大?的皇嫂!齐儿是与你血脉相连的嫡亲侄儿!在你心中竟然比不过一个刚成亲几个月的女?子,你被鬼迷心窍了阿丞……” 她今日不知?是第几次提起是看着谢元丞长大?的这?件事了。 但看着谁长大?的这?种话就像是逢年过节不知?道比从哪儿钻出来的亲戚说的“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这?种话还要虚无缥缈。 谢元丞对年幼时的皇嫂确实还有印象,却?不是眼前?这?位先帝继后。 “哀家要想办法……”她喃喃自?语,“哀家要想办法切了你的这?段孽缘……这?样你的心才会回来,你才不会忘了你皇兄的嘱托,才不会……” 她突然提及叶从意,留住了谢元丞的步伐。 谢元丞回头,冷声问:“皇嫂想要如何切断我与叶氏的缘?” 他这?段话,让太后忽然觉得?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你是不是不喜欢齐儿赐给你的那位尔谆公主?是不是因为她年岁太小了?” 尔谆年岁小是事实,她昨夜被送到辅城王府门前?的时候,叶从意被震惊得?目瞪口呆。 进贡的部落是何等?丧心病狂才会将一个刚满十岁的女?娃娃送来和亲? 而她与谢元丞不知?道的是,尔谆公主原本是被送来的质子,压根没?有和亲的打算。 所谓赐婚,全是因为公主不小心得?罪了谢修齐,太后默许的谢修齐胡作?非为。 谢元丞声音听不出喜怒:“太后为何觉得?我会喜欢一个刚满十岁的稚童?” “那无妨!”太后一心挽留谢元丞,只抓住“稚童”这?个字眼,“你不喜欢年纪小的,那哀家再给你寻几个与那叶氏容貌年纪相仿的。” “不!”她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摇头,“比她还要好看,还要善解人意的!” 谢元丞问:“那叶氏呢?” “她父亲是不是已经殉职?”太后一听觉得?有戏,目光灼灼地说,“像她这?种无所依仗的孤女?,阿丞要是愿意,就让他留在府中继续伺候,但她这?种身份地位,万不可再做辅城王正妃了,贬为侍妾就行。若你不愿意,就赏她一封休书让她自?生自?灭……” 谢元丞冷冷看她。 “倘若她舍不得?荣华富贵继续纠缠于你,那就……那就……” “就什么?” “那就赐她一杯毒鸩,了却?余生。”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59节 谢元丞被气?笑了。 他寒声道:“太后,你还是没?有搞清楚状况。” 太后一愣:“什么。” 谢元丞说:“你没?有能让我换夫人的本领,可我有让这?天下换皇帝的能力。” 第五十七章 太后撑着凤椅扶手缓缓站起身, 神情恍惚,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江山易主,更迭换代。 这样的话听起来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但?太后心?里十分清楚, 谢元丞确实有底气能将这话说出口。即使是皇权,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也可以被轻易颠覆。 而对方?气焰如此嚣张,她身为一国太后还没办法奈何他?。 “皇嫂。”谢元丞叫她一声,“我说, 你还是不明白我的底线在哪儿。” 底线?谢元丞的底线是什么? 为什么方?才的交谈看起来明明还称得?上友好, 却突然?在下一瞬变了脸色? 太后忐忑猜测:“江山社稷?” 谢元丞沉着脸没说话。 她继续猜:“黎明百姓?” 谢元丞脸色仍是不虞。 太后忽然?就怵了。 她曾经也见过谢元丞生气时的模样, 只是那时候谢元丞怒意?对准的全是一些向谢修齐进献谗言的臣子,或者是因为贪玩耽误课业的谢修齐。 那时的谢元丞无论如何都会谨记自己为人臣为人弟的身份, 对太后多?多?少?少?都还存着一丝敬意?, 所以她那时并不觉得?有什么。 而今天,就在此时此刻, 谢元丞头一回将矛头对准自己。 明明她现在就站在高位,站在高堂金殿之上,明明该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在她之下的谢元丞,可她如今却无端生出一股压迫感?,几乎压得?她快要?窒息。 然?而谢元丞并没有直接跟她撕破脸,只是不参杂任何私人情感?地真心?建议:“我若是你, 就会收起那些自以为聪明的想法,尽心?辅佐谢修齐课业,教他?该如何当好一个?皇帝,说不定这样……” 他?刻意?顿了顿:“你们母子还能在这个?位置上多?坐上几年。” 自以为是的想法? 太后忽然?福至心?灵, 她缓缓拾级而下,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是叶氏?” “哀家当你多?大义?凛然?正人君子呢, ”她笑起来,“跟你皇兄不愧是兄弟,一样是个?看见点美色就挪不动脚的色胚子。连社稷黎民都比不过一个?女人在你心?目中的地位,哀家只不过是不痛不痒的说了叶氏几句,你便这样动怒。” 谢元丞终于正眼看她。 太后见他?这反应,满以为自己拿捏住了谢元丞的心?理,说话的语气逐渐上扬,神情爬上几分得?意?:“你爱美色?身在皇族最?不缺的就是美人,只要?你还愿意?放下嫌隙如从前一般待皇帝,”她一顿,“与我母子二人,辅城王这个?位子你想坐多?久便坐多?久,届时不要?说是一个?叶氏,就是什么王氏陈氏李氏林氏,不都任你挑选?” 谢元丞讥道:“想来皇嫂不太听得?懂人话。” 太后一怔:“什么?” 谢元丞继续说:“皇兄在世时我便说过我这辈子只想做一个?闲散王爷,吃喝玩乐,游山玩水。因为我知道以皇兄的能力足够肃清朝堂,让天下海清河晏,完全不需要?我,甚至任何一个?臣子来操心?朝政。” 太后心?里一咯噔。 他?这是拐着弯儿骂谢修齐无能。 “几年前,应下辅城王一位实属临危受命,虽无奈,却也是责任。”谢元丞干脆将话摊开了说,“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已经做了不少?,实在是累了,不想管了。” 他?说得?一派云淡风轻,太后直接乱了阵脚,急道:“你不管,就是置天下百姓以不顾,置你皇兄遗言于不顾!你是要?将……你要?将这江山拱手送与他?人吗?” “外人吗?”谢元丞像是在思量,“好像也不是。丰……哦不,修贤也是皇兄的子嗣,皇权变来变去总归还是姓谢。只要?他?能于百姓福泽,这天下最?后是谁来坐,跟我都没有太大关系。” 太后脸色铁青,走近几步:“与你无关?哀家看你不过是想隔岸观火,然?后做那拾利的渔翁!否则,你敢对天发誓说你没存一点私心?吗?” 谢元丞觑她。 “你,辅城王。”太后倏地伸手,长护甲直指谢元丞,“你不想当皇帝吗?” 她说话时气急败坏,怒目圆瞪,完全失了该有的风范。 谢元丞不动声色地躲开几乎就要?戳到脸上的手指:“我不当这皇帝。” 太后嗤了一声:“口说无凭的话说出去谁信。” 她说这话的本意?是想激谢元丞一番,最?好谢元丞能因为她这两句话立个?什么凭证抑或是什么字据。虽然?看起来没什么用,但?能图个?安慰。 而且她了解谢元丞是个?言必信行必果的性子,断然?做不出那种言而无信的小人行径来。 岂料谢元丞压根不接她的话茬,只嘲讽一笑,轻声道:“爱信不信。” 太后气结:“你这般目中无人,真当这天下是你家的了吗?!” “诶?还真别说。” 殿外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太后下意?识以为这声音出自谢元丞之口,愣神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立马循声望去。 只见一男子身着艳袍,胸前布料还修着一头龇牙咧嘴的四爪蟒,双手负在身后,正神情张扬向这边走来。 一边走还一边道:“非要?说的话,这天下还真就是皇叔家的。” 看清来人,太后近乎咬牙切齿,愤恨到了极点却迟迟没有说话。 那人还说:“父皇在世时便时常强调,我们身在皇族,数不清的利益牵扯会蒙蔽双眼,难免做出一些令人不那么愉快的事情……” 他?顿了顿。 不知在点谁。 “但?我们始终血脉相连,血缘亲情带来的羁绊是斩不断的。”那人说,“皇族一家亲,这天下不止是父皇传给阿齐的,也是皇叔家的,再往大了说也能称得?上是咱们家的。” 他?走过去,先是向谢元丞行了个?礼。 谢元丞没什么表情地颔首示意?。 又挪了两步到太后身边,再次俯身。 太后铁青着一张脸,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的,反正就是迟迟没让人起来。 那人也不恼,或者说他?压根没有等太后的反应,自顾自就直起了腰杆,还笑吟吟看着太后道:“母后,您说是也不是?” 太后哼声道:“丰王抱负不小啊。” 谢元丞明确表明自己没有反意?尚且遭到太后忌惮,而丰王对于自己的野心?毫不避讳,直接赤.裸.裸袒露在外。 太后恨得?咬牙切齿。 “那是。”丰王大言不惭道,“身处皇家自然?要?谋得?更加深远一些。” 他?说完看向谢元丞:“皇叔觉得?呢?” 谢元丞没作声,只当没听见。 “皇叔不答,便是默认了?”丰王挑起一边眉,步步紧逼。 谢元丞淡淡道:“我没兴趣掺和你们之间?的事。” 像是得?到答案,丰王眼神中飞速闪过一丝狡黠:“这便有意?思了。” 他?说话时目光挑衅般的若有若无地瞟向太后。 太后忽然?间?泄了气。 谢元丞说他?不掺和,就是准备真的放任不管了。 可她本意?明明是想逼谢元丞来朝上见她,然?后再想方?设法让对方?继续帮衬她们母子。她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现在怎么就到了这么个?地步呢? “要?我说什么筹谋什么算计,关起门来大大小小总归都是家事。”丰王看向太后,“既然?皇叔都发话说不掺和了,这以后就该是儿臣与母后之间?的较量了。” 丰王眼中的得?意?掩盖不住。 太后手中绢帕攥成团,死死捏在手心?,她心?里其实慌得?不行,表面上却还一派云淡风轻:“好啊,哀家……” “未逢年节,你怎么入京了?”谢元丞忽然?说。 太后一顿,诧异地看谢元丞一眼。 丰王呲在外面的牙还没来得?及收,被谢元丞抛出来的问?题问?得?一愣:“什么?” 这回轮到太后得?意?了。 她心?道阿丞多?少?还是顾念着从前的情谊,见丰王如此嚣张骑到她头上来到底还是不忍心?,所以才会忽然?发难。 谢元丞的确准备发难。 但?不是为在场任何一个?人。 太后扬了扬嘴角,道:“你皇叔问?你话呢,怎么还不答?” 丰王沉默:“……” 太后不是丰王亲母,丰王自然?对她没有丝毫敬意?,平日里甚至连表面情分都懒得?装。但?他?素来有几分怵这个?比他?年长不了几岁的小皇叔。 先帝子嗣单薄,后宫嫔妃之间?明争暗斗不断,皇子不是夭折早亡就是胎死腹中,只有丰王和小皇帝两兄弟被保了下来。 稀薄的皇室血脉在宫中显得?弥足珍贵,所有人都捧着他?这个?在明刀暗箭里存活下来的皇长子,谢元丞是个?例外。 同?样在逗猫摸鸟的年纪,谢元丞比他?要?稳重得?多?。众星捧月的生活过惯了容易目中无人,宫人奴才惧怕他?,皇帝跟他?母妃骄纵他?,唯有谢元丞在面对这个?犯错的侄儿时会真的下死手揍他?。 可偏偏他?父王对这个?胞弟比对亲子还好。 于是丰王从小就怕谢元丞。 直到前几年被封爵位有了自己的封地,他?心?想着,同?样是大渊朝的王爵皇族,他?这个?皇叔也没比他?高贵到哪里去。 凭什么自己一遇上他?就要?想耗子见到猫? 又因远在封地,身边宠臣为了攀高结贵净挑着好听的话说给他?听,奉承话听多?了,人也就飘飘然?了,觉得?自己迟早可以取小皇帝而代之,届时管他?什么辅城王还是亲皇叔,都不过是麾下臣子,要?他?活便活,要?他?死便死。 但?此刻真正面对谢元丞沉下脸时的惧意?,似乎是刻在骨子里的。 丰王干咽口口水,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60节 于是谢元丞又耐心?地问?了一遍:“怎么未至年节,你就从封地回来了?” 他?神色淡淡,似乎真的就只是一个?长辈对晚辈关怀的随口一问?。 结果丰王连动也不敢动了。 他?最?怕谢元丞这样的神态,他?未得?爵位那几年,曾亲眼见过谢元丞上一秒还与朝中佞臣谈笑风生,好不惬意?,下一秒便抽剑挑断那冒犯他?的佞臣的脚筋。 整个?过程连眼都没眨,手中剑一扔,继续与其他?人推杯换盏。 丰王:“父皇冥诞将至……我回来祭奠。” 谢元丞了然?点头,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可是圣上有旨允你提早入京?” 丰王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笑渗人,硬着头皮道:“……并无。” 谢元丞偏头询问?太后:“可是皇嫂懿旨召丰王入京?” 太后抬了抬下巴:“自然?不是。” 谢元丞“哦”了一声:“那便是擅做主张……” 他?拖长了语调,喊了句:“来人。” 金羽卫应声而入,抱拳跪地。 太后心?里止不住的怨怼。 金羽卫是被谢元丞一手培养出来的,近年来虽然?听她与小皇帝的命令行事,但?到底是一群养不熟的狼,原主不过叫唤一声,就立马像狗一样摇着尾巴赶上前去讨好。 这群奴才,怎么面对她时就没有这样的姿态? 谢元丞扫了一眼:“藩王擅离封地,无召入京。依大渊律法,该如何判处?” 金羽卫回忆脑海里装着的律令,铁面无私道:“藩王无召入京等同?于刺王杀驾,按律当以凌迟处死。” “一字不差,”谢元丞颔首,“赏。” 话毕,在金羽卫起身的瞬间?,抽出他?腰间?佩戴的长剑。 丰王惊恐瞪大眼睛。 第五十八章 太后也跟着?惊恐:“阿丞你……” 谢元丞不易察觉地皱皱眉, “阿丞”这个称呼从她?口里叫出来怎么听怎么觉得恶心。 但他没表露出来。 惊恐之余,太后又希望谢元丞此刻真的能无法无天一些,干脆利落地将丰王的头?颅给斩了。届时史官下笔, 记的是辅城王紫宸殿上斩亲王, 左右遗臭万年的是谢元丞,不是她?这个太后。 谢元丞冷眼看着?丰王,剑尖一寸一寸慢慢向上移。丰王噤若寒蝉,一点细微的动静都不敢发出, 生怕谢元丞不小心一个手滑, 手中剑直接划断他的喉管。 太后忽然火上浇油般地呵斥:“阿丞, 这还是在宫中,由不得你乱来!” “我不怕史书留墨记上千古骂名?。”谢元丞剑刃直接架上丰王脖颈。 谢元丞想得坦然, 他不在乎后世史书如何?描绘他, 无论是忠君为国?的忠贞之臣还是目无王法的奸佞小人,那都是死了以后的事了。 一个死人要那么多好听不好听的名?声拿来做什么?管复活? “可再怎么说, 丰……”太后一顿,“阿贤他也是你侄子,你当真要……” 丰王满脸不可置信:“皇叔,你当真要杀我?” 当真就这么心狠手辣不顾及骨肉血亲,要让他血溅紫宸殿吗? 谢元丞还真做得出! 丰王心里忽然就没底了。 他怎么就听信那些人的话,相信他这个皇叔真的自开春坠马后摔坏脑子, 开始淡泊名?利做甩手掌柜了呢? 他又?是从哪儿来的胆子,怎么就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谢元丞呢?若放在年前,就是借他十?个胆子也不敢!他怎么就鬼迷了心窍呢? 谢元丞谁也没搭理。 剑身顺着?丰王脖颈一路上滑,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滑到丰王脸颊时还顿了顿。 冰凉的触感让丰王猛的一激灵,额间开始渗出细密的汗, 他狼狈站在原地吞咽几次口?水。 谢元丞微不可察地抬了抬下巴,很乐得瞧见面前这个怂包侄儿的狼狈模样。 丰王怕了,开始语无伦次:“皇叔,皇叔我错了,看在父王的面子上您饶了我的小命!” 谢元丞闻言一愣,剑稍稍偏离几厘。 有戏!果然还是得搬他爹出场! 丰王抬手摸了一把?因恐惧横而流在脸上的涕泪,扯了个十?分难看的笑脸。 谢元丞问:“哦?说说看,你错在哪儿了?” 丰王立马回道:“不该无召入京,当一个不忠不义之徒。” 谢元丞面色没太大?变化。 不对? 丰王观察着?谢元丞神情,继续试探着?说:“不该目无尊长,嚣张跋扈对母后跟皇叔毫无敬意,更不该当一个不孝之辈。” 谢元丞不应声。 还是不对? 丰王摸不着?头?脑,难道皇叔还是站在太后一边的阵营,是在故意警告他不要抱有不该有的心思? 他小心翼翼地张口?,说:“不该自不量力,对不属于?自己的位子存别的心思?” 他这话说得实在不怎么服气。 谢元丞情绪依旧没有太大?波动,太后在听得却高兴得不行,她?在一旁站得端庄,嘴角不受控制的上扬。 谢元丞道:“再想想。” “不该,不该……”丰王“不该”了半晌,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加之余光又?瞥见太后满脸春风得意,一个没控制住脾性,索性破罐子破摔。 他像市井小民一般岔开腿大?喇喇地坐在地上,一边用袖擦脸一边用不轻不重的声音负气道:“这也不对那也不对,皇叔要是想杀我就直说,不必非要整上这么一出来吓唬我。” 太后:“……” 太后目瞪口?呆。 谢元丞同样:“……” 他心觉社稷要完。 皇兄在世时是多么英明神武的一个明君,怎么生出来的儿子一个比一个还要草包蠢才?所以他上辈子是怎么死在这俩蠢货手上的? 丰王抽噎着?,继续在那儿说:“你要杀便杀吧,反正杀了我你也走不出这皇城!” 谢元丞觉得有趣,挑眉道:“你如何?肯定我走不出皇城?” 丰王就坐在谢元丞脚边,谢元丞此?刻看他,颇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味道。丰王抬起脸,跟谢元丞四目相望,满脸:在宫中斩杀亲王,还想全须全尾的活着?出宫? 谢元丞看穿他内心想法,笑道:“旁人自然是出不了宫门?的。” 丰王:“……” 还得是他皇叔,还是以前那个味儿,瞧瞧,多大?的口?气。 “可……” 谢元丞打?断道:“大?渊史上意外身亡的王多如牛毛……你没听说过吗?启正年间不就有个外姓王在中秋宫宴上被一颗葡萄给噎死了吗?” 丰王老实回答:“没听过。” 谢元丞偏头?,忽然叫了太后一声:“皇嫂呢?” 太后:“……” 她?也没听过! 但她?实在摸不清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形,谢元丞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端端的砍头?变成了现在这么个哭笑不得的画面? “还有前朝稷学帝第六子,似乎是在他母妃宫中吃了太多藕花糕走不动道,然后一脚踩空滚下台阶摔死了。” “……” “……” 画风逐渐跑偏,丰王连哭都忘了哭,仰着?脖子听谢元丞一本正经地同他讲这些皇家秘闻。 “所以,即便我今日杀了你,在对外宣称丰王风尘仆仆从封地赶回京都,路上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入宫后渴的不行,劈手夺过太后心爱的茶壶猛灌茶水……” 丰王听秘闻的心思顿时被浇灭。 “然后一不小心被茶水呛死了。”谢元丞道,“也没人会怀疑。” 丰王吼道——也没敢吼太大?声。 “可宫中耳目众多,世界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叔今日杀了我,明日就会有消息被传出宫外,届时……届时不止是你,连我皇婶都要跟着?你一块儿被人指指点点!” 提到叶从意,谢元丞神情柔和了一瞬,连说出来的话都不自觉变轻了许多:“宫中的确耳目众多,可教你这些话的人没告诉过你,那都是谁的耳目吗?” “没有……”丰王接顺了嘴,旋即反应过来,找补道,“没有人教我!” 谢元丞看破不说破。 小皇帝跟丰王两兄弟一路货色,都是难当大?任的阿斗。一直以来小皇帝身边都有个母后替他筹谋,反而丰王身边没有什么能将。 这两年丰王锋芒毕露,还渐渐懂得该怎样巩固自己势力,谢元丞还当真以为这个大?侄儿突然无师自通开了窍,继承了他皇兄的脑子。 他只是随意丢了句话一诈,便诈出来丰王身后的确有一个不肯露面的谋士。 这就很有意思了。 “不重要。”谢元丞说。 什么谋士什么王子皇孙都不重要,被丰王这么搅和一阵,连谢元丞都差点跑偏。他再次把?剑提起来,这回直接将剑落在丰王天灵盖。 丰王被吓得嘴都张不开了。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61节 连太后都状似不忍,偏开了头?。 谢元丞也没再多说废话,丝毫不拖沓的直接挥剑。 丰王心道都怪他先?生,非要教他来京都干这些有的没的,还不替他准备别的脱身之法,害他今日必死无疑! 干脆闭眼等死。 可等了两息,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尸首分离该有的疼痛。而是前所未有的,头?上一轻。 细碎的发丝落在他领口?,瘙得后颈发痒。 丰王试探性地睁开一只眼,正巧看见原本应该待在头?上的发冠在地上滚了两圈,乖巧地落在谢元丞脚边。 谢元丞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皇叔?”丰王试探性地喊道。 谢元丞收回了剑,说:“以你发代你命,下次再有任何?僭越行为,我绝不饶恕。” 丰王满脸劫后余生。 与之相反的是太后一脸菜色都掩盖不住她?失落的神情。 “还有,告诉你身后那人,不管他是受何?人所托,也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帮你。”谢元丞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丰王,又?将视线投向太后,“你们之间的纷争我不感兴趣也不想参与。” 太后与丰王面面相觑。 谢元丞低头?,反手拍拍长袍下摆,将沾在衣裳上的发丝抖落下去,接着?说:“你们爱怎么争便怎么争,爱如何?斗便如何?斗。只有两点,不要打?扰我的清静日子以及不准拿黎明百姓开玩笑。” “否则,我不敢保证以后坐在这金殿之上的人,还会不会是你们兄弟二人之一。” “听明白了吗?” 这已?经是明晃晃的威胁,然而相比谢元丞抛在明面儿上的威胁言论,丰王背后出谋划策的那个人才是最大?的不定数。太后沉着?脸,已?然没有了方?才看戏时的闲情雅致。 丰王才得了教训,此?刻毕恭毕敬道:“知道了,谨遵皇叔教诲。” 谢元丞转身出了紫宸殿,边走边道:“不日我便离京,有事没事都别来烦我,也不要再往我身边派什么眼线还是尾巴。一旦被我逮住一个,平日用膳时便会加餐。不过想来喝汤吃饭时多一只眼,一根手指也不算什么大?事,谁要是不死心的话可以试试。” “我虽不在京,但该发的俸禄还是要发,每月金羽卫给我捎过来,或者我派人回来领。”他顿住脚步,“哦,还有。前几年因国?库紧张而耽误给我的那些银两也劳烦皇嫂一并送到我府上。” 太后怒目瞪他背影。 谢元丞若有所觉地回头?,看见丰王一派事不关己睁着?眼看戏。 他忍笑对丰王说:“最近出门?,带个帽子。” 丰王不明所以,不就是被削了几根头?发嘛,多大?点事。他正想着?,伸手打?断了向头?上摸去。 然后,摸到了一片地中海。 第五十九章 谢元丞没回辅城王府。 王府接送的驾辇早在?半路上就换了人, 谢元丞独自走了好一段路才拐进一条人烟罕至的小巷,翻身骑上一早准备好的马匹往城外走了。 叶从意在?北城门等他,她跟谢元丞前后脚出的门。 谢元丞故意拖着时辰入宫, 临近午时才到紫宸殿, 又在?太后与丰王二人身上浪费了不少时间,等跟叶从意碰上面的时候已将近黄昏。 叶从意在?路边凉亭喝了一下午凉茶,谢元丞远远就看见她捧着茶盏呆呆望天的背影。 谢元丞勒紧缰绳,马匹奔腾的速度慢了下来。 马蹄踏着远郊的枯草缓慢前行, 发出细微声响。 叶从意好似浑然不觉, 连谢元丞到了身后?都不曾回头。 “这位貌美的娘子, ”谢元丞在?马上叫她,“可?是在?等人?” 叶从意微微偏头:“嗯。” 谢元丞打马绕到叶从意面前, 问:“等什么人?” 叶从意叹口气:“负心汉。” 谢元丞眉目一挑:“哦?” 叶从意说:“我那新?婚夫君家中的长辈不满意我这个发妻, 给他另谈了门亲事。” 谢元丞下巴微抬,配合地“啊”上一声:“怎么这样。” “我夫君说要?回去退婚, 留我在?此处等他,说去去就回。”叶从意瘪嘴道,“可?奴家已在?这里等了半日,仍迟迟未见夫君踪迹。这位郎君,你说他会不会回府见了那位姑娘,觉得比我貌美能干就移情别恋抛妻弃妻了?” 谢元丞道:“不能吧?” 凉亭老板是个白发老翁, 提着尖嘴壶给其他客人续茶水,还一心二用听着客人们谈论的趣事。叶从意话?音刚一落,老翁便?在?斟茶倒水间抽眼?上下打量一瞬叶从意。 接话?道:“肯定不能呀!” 两人齐齐看过去。 叶从意问:“老人家何出此言?” “不是老朽吹阅历。”那老翁提着长嘴茶壶踱了几步过来,娴熟地在?叶从意面前耍了一套招式, 茶水顺着长茶嘴流进叶从意手中的茶杯。 “老朽在?这摆了几十年茶摊,见过的南来北往的赶路客没有十万也有八万。”老翁顿了顿, 像是在?为接下来的话?做铺垫,“可?甚少见过样貌比这位娘子还长得好的。” 叶从意礼貌性地抿了一口茶,她今天下午喝了不少茶,现下胃还有点撑。 她轻笑一声看向老翁:“老人家,天下民众可?不止十万八万呀。” “你这孩子,夸你的话?还不乐意听。”老翁摸着花白胡须不赞同道,“你还真别不信这话?,老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难不成同你一个小姑娘玩笑?” 叶从意说:“说不定是您老人家看我这小姑娘在?这儿喝了一下午闷茶于心不忍,所以?才捡些好听的话?哄我开心。” 老翁摆摆手:“这话?说的,哄你开心对老朽有什么好处吗?”他扭头向谢元丞求证,“这位郎君,你来评个理,对老朽有好处吗?” 谢元丞若有所思地附和?道:“想来是什么好处的。” 老翁满意颔首。 谢元丞话?没说完:“非要?说的话?,可?能就是话?说好听些将?这位娘子哄开心了,老人家能多赚点茶水钱。” 老翁佯作不满地“啧”了一声:“郎君好不厚道,你自己心里晓得就好了。好端端的说出来砸人家招牌做什么。” 老翁年轻的时候为了养家糊口,在?外摆摊做生意靠的就是这么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几句话?说到客人心坎儿里把人哄开心了,就多几个回头客,生意就是这样慢慢做起?来的。 如?此一来时间长了,摊位的熟客已经足够供养一家,不需再?阿谀逢迎。可?早年留下来的习惯已经改不掉,听见客人谈话?,就想寻个不讨嫌的方式上去搭上一两句。 谢元丞压低声线,神神秘秘道:“天知地知,在?场我们三人知,不说与旁人听。” 老翁爽朗地笑了两声,觉得遇上的这两个年轻人十分有趣,说话?间便?要?招呼谢元丞下马喝杯凉茶。 谢元丞轻轻摇头。 老翁满脸疑惑:“老朽看郎君像是赶路过来的,一路奔波连茶水都不喝吗?” 不渴吗? 难不成他是铁打的人吗? 还是瞧着富贵实则华而不实,兜里掏不出几两银? 谢元丞在?马上没动?。 老翁道:“不收你钱。” 谢元丞笑出声,目光佻达地看向叶从意——手里捧着的茶杯:“这位娘子的茶不是还没喝完吗,我与她同饮一杯就好,也免得浪费。” 老翁神情是震惊的,无?声地瞪了眼?谢元丞,又看了看坐在?座位上岿然不动?的叶从意,怎么看怎么觉得面前这调戏良家妇女的男人不是个好东西。 唇瓣翕动?,一句“泼皮无?赖”就要?骂出来。 叶从意挑眉道:“有夫之?妇喝过的茶,郎君你也要?喝?” 谢元丞认真道:“像你这般貌美的娘子喝剩下的茶水,比平常的茶更清甜。” “郎君喝过多少有夫之?妇的剩茶?” “自娘子之?前,从未。” “那自我之?后?呢?” “喝过娘子的茶,哪儿能喝得下旁人的。” 叶从意敛了调笑的神色,轻骂道:“没看出来,郎君竟是个无?赖。” 老翁在?一旁认可?地点头,那架势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好了要?上前骂上几句。 谢元丞摊开手掌:“娘子的茶再?不送来,无?赖就要?被渴死了。” 叶从意打趣的斜他,拖上一会儿,才施施然站起?身,端着茶杯给谢元丞递过去。 谢元丞就叶从意抿过的杯沿一饮而尽。 老翁目瞪口呆。 “现下茶也喝了,渴也解了。”叶从意接过空茶杯在?手中观赏,“郎君可?以?走了吗?” 谢元丞不解道:“如?何要?赶我走?” 叶从意再?次强调:“奴家是有夫之?妇,是在?此处等夫君的,若晚点我夫君过来瞧见郎君这无?赖纠缠的模样,指不定要?生出什么事端。到时候真要?硬碰硬,仔细他扒掉你一层皮。” “娘子的夫君这么凶呢?” “是啊,”叶从意点头,“恶名?在?外呢。” “这么凶的人,能照顾好自己夫人吗?”谢元丞沉吟一会儿,诚挚建议道,“不若这样,娘子跟我走吧,日后?在?下必定事事以?你为先,比你那位凶夫君还要?待你好。” 老翁忍不住了:“你这……” 谢元丞恍若未闻:“左右娘子夫君的家里人也给他介绍了旁的女子,娘子也不必非要?在?一颗歪脖树上吊着。而在?下也喝过娘子的茶,你我二人有了这样亲密的关系,娘子的夫君也有其它归属,如?此一看,你随我走了也不算出格。” 叶从意没应声,走回茶桌旁,将?杯盏倒扣在?桌面上。 谢元丞:“娘子以?为如?何?” 老翁:“你这人模狗样的腌臜……” 泼才! 戏精夫妇的摆烂日常 第62节 叶从意转回身来:“郎君的意思是要?我与你私奔?” 谢元丞看她:“有何不可?吗?在?下的相貌与娘子夫君相比如?何?娘子跟我应当不算吃亏吧?” 叶从意深深打量他几息,勉强道:“马马虎虎吧 ” “既说马虎,”谢元丞笑了,“便?算过关了?” “郎君有钱吗?”叶从意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谢元丞:“何出此言?” 叶从意:“没钱我可?不跟你,我过不得日日喝白粥的苦日子。” 谢元丞拍拍囊袋:“有。” “我没带钱。”叶从意说,“把茶钱付了,我跟你走。” 老翁急眼?了,大跨两步上前拦住叶从意:“老朽茶摊今日茶水全免!” 可?他终究晚了一步。 谢元丞直接弯腰将?囊袋塞进老翁怀里,又转手将?叶从意带上了马。 老翁将?袋子拿在?手里,掂了掂重量后?有些肉疼地将?袋子砸回去:“老朽说了今日茶水全免就是全免!”她看着叶从意,“小姑娘,出门在?外有难处在?所难免,老朽理解,老朽断不会因为这几两茶水钱就推你入火坑啊。” 他拽住叶从意的袖摆,生怕人一不留神就被拐跑了:“你先下来,犯不着为着这点钱跟这个无?赖走。” 叶从意一看玩笑开大了,忙道:“老人家,钱您先收下,我与这无?赖——” 听老翁说了太多次无?赖,连带着自己也说劈叉了,叶从意反应过来后?立马改口:“我与……” “收下吧老人家。”谢·无?赖·元丞接茬,“私奔什么的毕竟不能摆在?明?面儿上,您就当是收个封口费。” 叶从意不动?声色地在?谢元丞大腿上拧了一把。 谢元丞吃痛,老实闭嘴。 “方才是我俩闹着玩儿呢。”叶从意说,“您别听他胡扯了。” 老翁不明?所以?:“啊?” 叶从意说:“他就是我那新?婚夫君。” 老翁:“啊?” 他仔细看了看谢元丞,发现两人确实长得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很快反应过来自己被耍了,欲说上几句,又记起?来一开始的确是人家小两口打情骂俏玩的正你侬我侬,他自己非要?进来掺和?一脚。 千言万语只能作罢,只心说你们两口子玩的挺开。 “所以?老人家,快把茶水钱收了。”见老翁出神,叶从意提醒道,“待会让旁人捡了。” “诶,”老翁被喊回了些思绪,“好,好。” 他蹲下身捡起?被他扔在?地上的囊袋,解开系在?上面的结从中挑挑拣拣了一颗最细的碎银出来:“茶水钱也要?不了这么多,剩下的你们……” 再?抬头时,面前哪里还有二人的踪影。 谢元丞带着叶从意。 只他们二人,身后?没跟一兵一卒,也没带任何杂物。 往远离京都的方向,骑着快马,扬长而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