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古代考科举》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节 《穿越古代考科举》作者:木子金三 文案: 现代病故的弃儿程叙言穿越到古代,这一次他双亲健在,兄妹众多,谁想他七岁那年被过继给一位族叔。 嗣父多时浑噩,少时清醒,清醒时便捉着程叙言教几个字。 叮,检测到时代文字,学习系统已激活,宿主是否使用? 程叙言当即应下。 最开始程叙言以为跟着系统学四书五经,走科举之路已是极幸运的事。渐渐地,他发现他小看系统了。 口脂方子,高度烈酒制法,反向薅学习系统羊毛。 习武习医,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数百年后学生:程大人,怎么哪都有您,您是读书人您记得吗?! ——分割线—— 注:男主言情,主线科举做官,前期男主为医嗣父头疾,会在考中秀才后,开启万里寻医支线剧情,伴随男主求学剧情。女主出场晚【113章出场】,感情戏较少。 再注:以62章为分割线,文章前三分之一文风偏沉重,中期及后期文风偏轻松。 再再注:文中引用古代经文,作者基本会在每章作话注明,偶有遗漏还请见谅。 再再再注:本文已开防盗。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励志人生 系统 科举 搜索关键字:主角:程叙言 ┃ 配角: ┃ 其它:科举穿越时空 一句话简介:从懦弱村童成长为一代能臣 立意:努力上进,创造美好生活 作品简评: 本文讲述了一个少年人病故后穿越到古代,经过一系列苦难他仍然心向光明努力念书,后通过科举入仕,为官造福百姓的故事。苦难不能磨其志,风雨中小树终成良木。 本文表达了读书给人智慧,使人坚强。跨过眼前的障碍,前方是温暖的光明,主角的强大不在其身而在其精神。永远不向苦难低头。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精彩绝伦。 第1章 程家 自从立夏后,天就热了起来,苍翠的树叶在阳光下尽情舒展,忽然一声轻响,树干上落了几只小麻雀,然而还没叫上两声,一群孩子呼啦啦跑来,刚刚落下的麻雀急吼吼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一水的冲天辫,麻褂子和短裤衩,最后面的小孩还挂着两管鼻涕,用手一揩甩到了地上… 等到日头升到正空,这群孩子才恋恋不舍的各回各家。 程家院子的上空升起了炊烟,五岁的程青良偷偷推开院门,刚溜进院子就碰到了一堵肉墙。 他抬起头,吸了吸鼻涕讨好笑:“奶奶。” 老陈氏脸上皱纹漫布,看着程青良衣服上的泥土和草汁,面色一沉。四媳妇吴氏立刻跑了过来,抓起程青良拍了两下屁股,虎着脸道:“你在外面耍野了,非要饭点了才回来。” 她一边训儿子,一边偷偷观察婆婆,老陈氏没吭声,但表情也没见多生气,吴氏就半训半提着小儿子回了屋。 程青言刚在后院喂了鸡,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幕,他目光顿了顿,随后朝井边去打水洗手。老陈氏的目光略过他,扫了一遍院子里忙活的其他人,本来到饭点松懈的众人又绷紧了些。 今日是二房的郑氏做午饭,不多时她就端着饭从厨房里出来。还忙活的人都放下手边事,净手后进入堂屋。 整间堂屋很大,又宽敞又明亮,屋内摆着三张八仙桌也不显拥挤。程家不止堂屋,整个院子的占地都很大,分有前院和后院,估摸着有二百六十多个平方,在整个村子里都算上佳。 然而程家的院子大,人口却也多。程家至今未分家,祖孙三代加起来足有二十二口人。刨除前后院,正堂,厨房和杂物间,真正住人的屋子并不宽裕。 堂屋里人多,但是却并不嘈杂。因着家里人口多,这些年又攒了些家底,爷爷程长泰和奶奶老陈氏就觉得该立些规矩,对家里小辈也管的比同龄人严。 这会儿大人们在吃饭说话,孙辈们就得保持安静,否则闹哄哄不像话。 堂屋里三张八仙桌坐的人也有讲究,程长泰和老妻跟大房一家坐一桌。二三四房的大人们坐一桌,再拎两个年纪大点的小子过去,剩下的小辈们坐一桌。 时人讲究上位,所以小辈那桌的上位经常轮流坐一个大人。程青言跟四房的程青良坐一张条凳,其他女孩刚好两两凑对,吴氏已经给程青良重新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手脸洗的干净。一桌人吃饭都还算安静,只有程青良偶尔会弄出一点声响,不过可以忽略。 午饭很简单,是加了野菜红薯和高粱的稀粥,桌子中间摆着一碗水煮野菜和一碗咸菜。 他奶奶经常念叨,以前人家一天只吃两顿,现在他们一天吃三顿,要知足要惜福。 程青言又夹了一块咸菜,伴着咸味儿很快把粥吃完了。这时其他人差不多都落筷了,女孩们负责收拾碗筷。程青良从凳子上下来,牵着程青言的手,“五哥,我们去院子里玩吧。” 家里孙辈太多了,几房的小子们按年纪排序,女孩们另外单排,不混在一起。 程青言摇了摇头,赶在程青良闹腾前又拍了拍他的后背以做安抚。于是小孩儿就靠在程青言身上,扯着程青言的袖子玩。程青言听大人们说话,没注意到隔壁桌的杨氏不满的瞪了他一眼。 程长泰点了一杆旱烟,克制着吧嗒了一口,吐出一缕烟雾,他看向大儿子:“秧苗育好了吧。” 程大点头:“明儿就能插秧了。” 程长泰看着屋里的孙辈,目光在程青言和程青良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插秧不费事,让几个大的小子去就行了,丫头们顾着家里。” 程青言下意识想到,守家里也不是轻松活,洗衣服做饭,喂鸡喂鸭砍猪草等等,要想鸡鸭下蛋就得整点好的, 至少得寻摸些蚯蚓蜗牛之类的饲料。他一向是把喂鸡鸭的活揽了,喂猪可以分担一半走,这样家里的姐妹就轻松许多。 程青言想着之后两天去哪里找蚯蚓,没想到郑氏忽然叫他。 程青言愣愣抬头。 郑氏笑道:“我记得去年小五第一次下地插秧,哎哟哟,那可娇贵的,叫蚂蟥吓的蹦起来。” 程青言脸皮一下子涨红了,不知道说什么好。 堂屋里的气氛也变得怪异,程长泰皱着眉连旱烟都不抽了,程二没好气道:“好端端说这个干什么。” 郑氏还是笑模样,“就是突然想起来像小五那样的很少见,所以觉得好笑。你看咱们村里,哪家小子会被蚂蟥吓到了。”她盯着杨氏,“你说是不是啊,三弟妹。” 杨氏讪讪。 老陈氏黑了脸,“吃饱了就去织布,整日闲得慌。” 她把几个儿媳妇带离堂屋,程长泰又说起农事,无人再关注程青言。 程青良仰头小声道:“五哥,你耳朵好红。” 程青言手指蜷缩,“刚吃了饭有点热。” “喔。”程青良应了一声,过了会儿他又低声问:“现在你还怕蚂蟥吗?” 若不是程青良眼神清澈,程青言都要以为对方在笑话他。 程青言摇头,程青良嘻嘻笑:“蚂蟥不可怕,我都能捏死它。” 程青言没作声。 等到大人们聊完了,四房人各回各屋。 下午时候,壮年去田里锄草,程长泰跑去自家水田看了看,回来时又去看了看秧苗,家里的小子们去打猪草,借着这个机会他们都会在山上多玩会儿。 而家里的女人和女孩们则是织布,缝缝补补,打络子,反正总是有活的。程青言又抱着一个破罐子出门挖蚯蚓。 程家的子嗣很兴旺,孙辈里除了现有的小子和丫头,早年还夭折又流了几个,但饶是如此,程家的孩子也是村子里最多的,惹来不少村里人羡慕。程长泰和老陈氏也一直暗暗自得。 程青言平日靠着养好鸡鸭,不时能得到一个老陈氏奖励给他的水煮蛋。他留半个,另外半个会分出去,但这样他娘还是不满。 黄昏时候,老陈氏叫停,对郑氏道:“你去做晚饭。” 郑氏张口想反驳,对上婆婆犀利的目光,她又蔫了。 老陈氏也回了屋。 吴氏见状也跟着回屋休息。程家只有一台织布机,下午时候由郑氏操作,其他妯娌都在缝补。 杨氏并不觉得累,但她心里怄得慌。 晚上时候,杨氏跟丈夫一通抱怨,絮絮叨叨一大堆听的程三脑壳晕,他含含糊糊应着随时都要睡过去。 杨氏扯着被子:“早知道长大是这么个玩意儿,还不如当初病死了算了。” 半梦半醒的程三一下子惊醒,他冷下脸:“你这是当娘说的话吗。” 杨氏也怒了:“难道我说错了,这几年他糟蹋多少钱了。看着是个带把儿的,比个丫头还没用,你看我们抱容下地时娇气不。” 程三被噎的说不出话,被子一拉睡觉了。 他觉得青言很乖,又懂事又听话,除了身体不太好几乎没缺点,但是妻子总是看小儿子不顺眼。 隔间的程抱容听着亲娘数落弟弟,再次庆幸弟弟听不到,不然弟弟多难受。 而当事人虽然没听到,但也猜了个七八。 程青言跟他大哥住一个屋,程青锦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不一会儿传来了呼噜声,程青言自动屏蔽,侧躺在床上面墙发呆。 蚂蟥那事并非他娇气,只是猝不及防接触才失态了。没想到二伯母一直抓着不放,时不时要刺一刺他,顺便膈应他娘。 程 青言上辈子的名字叫程叙言,是他最敬重的老院长为他取的名,他因为生下来带病被扔弃在路边,后来有好心路人报警把他送去公安局,可惜扔他的地儿太偏僻,自然也没有监控,警察一时找不到他的双亲,就把他送去了福利院。 他磕磕绊绊长大,身边的孩子陆陆续续被领养,只有他被剩下来了。老院长总是怜爱又带着悲伤地看着他。院里其他大人同情他,也只是同情,偶尔给他一把糖,多的做不了,每个人都不容易。 程青言如今回想起来,觉得那段时光也不错,现代的福利院并不需要孩子们干农活,时不时沾荤腥,还能看电视看故事书,还有糖吃。最后他生命止于十三岁。临死前,程青言想的是幸好他走在老院长身后,也算为老院长送终了。 再次有意识的时候,程青言都是懵的,后来他才明白他可能是穿越了。福利院里有位叔叔特别喜欢看小说,带着他也了解了一些。 他有了家人,有了新名字,开心坏了。但很快他就发现不对劲。 这一世的母亲私下里极为厌恶他,父亲大剌剌不管家里事,只闷头干地里活。爷爷奶奶有太多的孙子孙女,最稀罕和看重的是大房长孙和长孙女。更糟糕的是他的身体仍然不好,经常生病。 而父母对于救治他很是平淡,赤脚大夫抓点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算了,反正不差他这一个。 好几次程青言都以为自己快死了,但又凭着一股莫名强烈的求生欲撑下来。 眼睛睁久了有些酸,程青言闭上眼,脑中不受控制的想起了他四岁那年的夏日,那是他病的最重的一回,浑身滚烫,但杨氏冷漠的声音让他心底遍凉,她说:“又发热了还治什么治,又不是大少爷,惯的他。” “看命呗,老天爷要收了他,我能怎么办。” 程青言倏地攥紧手,眼中映出无边黑夜,良久,他重新闭上眼,不多时屋里多了一道平缓的呼吸声。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节 第2章 络子事故 程家的大人和几个小子都下地插秧了,女孩守着家里忙活。 程青言刚喂了鸡鸭,他回到厨房,灶台上大铁锅里的猪食咕噜咕噜冒泡,那是地窖里最后剩的红薯,放了近半年,老陈氏吩咐他们煮熟了喂猪。 大姐程抱香一瓢一瓢的把猪食舀木桶里,程青言帮不上忙,去灶膛前的小马扎坐了,他无意瞥见灶膛里还有一块巴掌长的木柴,熄了明火只猩红的亮着,他想了想用木夹夹出来,拿到外面扑了水。 程抱香笑道:“你倒是心细。” 程青言笑笑没吭声,等程抱香把猪食舀好他去提木桶。程抱香把他轻轻挥开了,“你去玩吧,这活不用你。” 虽然程青言是小子,但今年也才七岁,因为以前经常生病,看着跟五岁的程青良差不多。她如今年十二,哪里好意思。 喂完猪,家里的女孩凑在一起打络子,时下女孩子们基本都会这活,做的人多了,于是打络子的花样就多了,有梅花样的,蝴蝶扣,还有燕子扣等等。越是稀奇复杂的图样,最后卖的价钱越高。但一般人也就赚个几文钱,左右不费体力,村里的妇人和姑娘闲着时就打着玩,她们手上熟练的忙活,不时聊几句,说说笑笑的氛围极好,老陈氏也没管她们。 而程青良吃了早饭就溜出门了,程青言见家里没活了,于是又抱着他那个破罐子出门。 老陈氏眉头微蹙,她心里还是希望程青言跟小孙子一样,松快的出去玩一趟,而不是每回出门都有活做。程家对丫头都没这么苛待。 只是想到三儿媳妇都没说什么,老陈氏就不好开口了,家里孩子多,平时更要多注意,不然容易出祸事。 程青言抱着罐子走在小路上,路边的野草十分旺盛,有些吃起来酸溜溜,那还是程青良带他尝的。 沿路上程青言捡着蜗牛丢罐子里,不一会儿就捡了不少,也不知道青良那小子跑哪里玩去了。 他不知不觉就走远了,土路越来越狭窄,两边的林木也更高更翠绿。他低着头在附近寻摸,细细长长的木棍子夹起一条黑绒绒的肉虫放进罐子里,母鸡最喜欢吃这种虫子了。 当他再次夹起一条肉虫时,冷不丁传来闹声吓的他一哆嗦,棍子夹的肉虫落到草丛里消失不见。 程青言寻着闹声去,半旧的天青色长衫跟村里的农户格格不入。 程青言试探唤:“偃叔?” 身影顿了顿,随后朝程青言奔来,“痛,痛。” 他举着自己的胳膊,小臂处大片的红疙瘩十分骇人。程青言脸色一变,“怎么弄的?” 程偃指了指旁边的树,那树的枝干很多,几乎没什么树叶,程青言心里有底了,“是不是树上的虫咬的。” 程偃连连点头。 “你等我一下。”程青言抱着罐子离开,没一会儿夹了一只绿色带毛的肉虫回来,程偃吓的退开十几步。 程青言把肉虫砸了,追上人把肉虫汁液涂到程偃小臂的红疙瘩上。 程青良是个皮小子,他跟人到处乱窜时叫这绿虫子弄过一回,回来后疼了一整天,程青言也就记住了。 程青言抬头叮嘱:“偃叔,你别在外面……”对上男人懵懂的目光,程青言止了话。 他重新抱起破罐子,准备送程偃回家。谁知道一阵大力推来,程青言抱着的罐子摔出去,顿时七零八碎,这下破罐子真叫破了个彻底。罐子里他搜罗一路的蜗牛虫子也都摔了一地。 程青言人都傻了,后知后觉要生气,又被一股大力扯住,宽大的袖衫盖住他头脸。 “…不怕…” 没头没尾两个字,程青言看着男人紧张的神情才明白过来,程偃叔被虫子咬了很痛,他那破罐子里也装了虫子,程偃叔怕他被咬。 逻辑理顺了,程青言也蔫了。他抓住男人的袖摆往村里走,他跟一个神智不清明的人计较什么,更何况对方也是好心。虽然结果不好就是了。 程偃一直盯着拽他袖摆的小手,过了一会儿又盯着小孩儿圆圆的后脑勺看,好像那后脑勺是什么稀罕物。 这会儿村里人都在田里,程青言带着程偃走来也没遇到人,他停在程偃的院门外,刚要敲门身后传来动静。 鬓间银黑交间的妇人抓着程偃的手,又心疼又生气:“怎么一错眼你就不见了,你手臂上是什么?” 程偃不说话,程青言适时开口,把他遇到程偃的经过说了。 妇人脸色大变,赶紧带着儿子进屋,连院门都忘了关,程青言站在院门口尴尬的捏了捏衣角转身走了。 头顶白云悠悠,远处青山苍碧,程青言三步一叹气,罐子坏了,今天的劳动成果也没了。早知道就不出门了。 但转念想着他今日若没出门,程偃叔恐怕真要遭罪了。 回想起刚才所见,男人面庞白净,没有蓄胡,近而立之年的年纪看着像二十四五,常年穿着素色的长衫,斯斯文文。 程偃叔一家在四年前回村,虽然都姓程,可是程青言他爹这一脉跟对方的亲戚关系很远了,或许都出五服了。 家里人一般不谈此事,程青言也知道的不甚清楚。只听说程偃叔那一支顶有出息,程偃叔的父亲还做了官,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没了消息。 再后来,只程偃叔和其母回村,平时也不爱出门,村里有闲话说程偃叔克父克妻克子,最后自己遭了报应,变得懵懵傻傻成了废人。 这还是二伯母在家里念叨的时候,程青言才听了一耳朵,结果让他奶奶撞见,为此很发了一通火,让他二伯母连做了五天饭。 后来这事被村里其他事情压了下去,好像是谁偷了谁家的鹅,谁又多占了地,这些事更关乎乡下人家的实际利益,大伙顿时被转移了注意力。 程青言想些有的没的,没注意周围,所以当他被扯住胳膊时差点摔个大跟头。他气凶凶的抬头,对上程偃那张熟悉又无辜的脸,气势顿时散了一半。 他无奈道:“偃叔,你做什么?” 程偃皱眉,程青言抬手挥了挥:“叔,偃叔?” 程偃没反应,程青言犹豫道:“叔,我走了?” 他看到程偃身后追来的寡母陆氏,就算他走了,程偃叔也有人管。 然而他刚转身,又被人拽住胳膊,程青言都不意外了。他站在原地等陆氏靠近。 陆氏也不好意思,刚要开口对程青言道谢,谁知程偃突然把程青言转了个圈,他指着程青言圆圆的后脑勺对亲娘笑:“叙儿。” 陆氏脸色大变,立刻捂了程偃的嘴,程青言见状溜了。 这天的事程青言很快就忘了,只是想起他碎了的罐子还有些心疼,后来他再去找老陈氏讨个罐子时,对方直接拒了他。 程青言有些失落的走了,老陈氏松了口气,破罐子总算破了。这下青言应该要跟青良一道出门玩了。 家里的活做完了,程青言又不知道出门能干什么,就坐在屋里发呆,后来实在觉得无聊就跑院子里去看姐妹们打络子,程抱珠笑问:“五弟,你看得懂吗?” 程青言轻轻应了一声,随后又迟疑道:“二姐,你打结的时候这样试试。” 他仔细描述,程抱珠眼睛越来越亮,最后按照程青言的建议打出的花样很好看。 程抱容又惊又喜,扭头夸道:“弟弟,你真聪明。” 程青言面色微红,福利院会接些手工活,程青言也跟着做过。老陈氏看着姐妹堆里的孙子欲言又止。 晚上大伙吃完饭后,众人都在闲聊休息,忽然水 井边传来吵闹声,人群中的郑氏和杨氏面红脖子粗。 老陈氏气的上去一人拍了一巴掌,“你们吃饱了撑的,对自家人动手!” 杨氏和郑氏梗着脖子不说话。 程长泰黑着脸:“老二老三,还不把你们媳妇带回房。” 杨氏扫过旁边的小儿子,恶狠狠的剜了他一眼。程青言直觉不好,迅速溜回屋。但他刚坐到床边就被程抱容叫住。 小姑娘站在门边,轻声唤 “弟弟”。 程青言心里一咯噔。 程抱容揪着衣摆,避开了弟弟的目光,含糊道:“娘叫你去她那屋。” 程青锦看看妹妹,又看看弟弟,随后走到程青言身边:“娘叫你干啥?” 她娘刚跟二伯母干架,这会儿凑过去不是挨揍嘛。 程青锦对弟弟道:“你别去了。” “如果这样娘更生气怎么办?”程青言越过哥哥,跟着姐姐去了爹娘的屋子。 屋里意外的很安静,还罕见的点了灯,杨氏坐在床沿,神情十分平静,她看到程青言来了,指了指对面的桌凳,让程青言坐过去。 随后杨氏对女儿道:“抱容出去把门带上。” 程包容急了:“娘…” 杨氏瞪着她,程抱容只好离开了屋。 程三面皮抽动,压低了声音警告妻子:“都大晚上了。” 杨氏点点头:“我知道,你也出去吧。” 程三不听她的,自己找了凳子坐下,他倒要看看杨氏想干什么。 程青言在桌边坐下,才发现面前的篓子里摆着打络子的线:“娘,这是…” 杨氏幽幽看着他,跳跃的灯火将她的脸映的明灭,像没有人气的雕像。 在程青言被看的面色发白时,杨氏开口了:“你给我打几个新花样的络子,回头卖了钱咱们三房做私房用。” 程三脸色狐疑:“他一个小子哪会打络子?” 杨氏直勾勾盯着程青言:“快点,弄几个新花样。” 她的声调有些怪异的卡顿,好像老旧了的而没油润滑的机器。 程青言蜷缩了一下手指,在杨氏逼人的视线下,磕磕绊绊打了两个络子,程三瞪眼:“居然真弄出来了。” 还挺好看的。程三刚要夸一句,才想起眼前的是儿子,不是女儿。 杨氏仍坐在床边,对程青言吩咐:“把东西拿过来。” 屋里安静极了,灯火摇摇晃晃,带着人的影子也跟着摇晃。 程三看着那两个络子烦躁顿生,恨不得学他爹也吧嗒一口旱烟。 程青言拿着两个络子走近杨氏,只觉得手中格外滚烫,像捧着两块火炭。为了让自己好受点,他只堪堪捏住络子的边缘。 “娘,给……” 斜刺里一把剪刀,程青言只听到“咔嚓”一声,手中的络子瞬间被剪成两半。 杨氏发了狂的剪着络子,碎屑在空中飘散,纷纷扬扬像冬日的雪花。 程三去拉住杨氏,程青言看着杨氏手中的剪刀,刀身在烛火下闪着噬人的冷芒。 如果他把络子放在手心,现在飞溅在空中的是不是血花。 程青言微微拧着背,想不出一个结果。他依稀记得那把剪刀很锋利。 屋内怒吼声声,程三死死抱住妻子,周边的凳子物件摔了一地,外面的程抱容和程青锦撞开门,惊惧地跑来抱着木愣的程青言离开。 屋子里闹了大半宿,程青言睁眼到天明。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节 第3章 缘由 第二天早饭时候,堂屋里异常的沉默,二房媳妇一直低着头喝粥,饭后主动把碗洗了。 昨晚三房闹出来的动静太吓人了,郑氏后半夜才睡着。要说她跟杨氏之间也没什么大过节,左右是妯娌间一些拌嘴,时间久了便互相看不顺眼。 她昨儿听女儿说程青言教姊妹们打络子,没怎么想就去杨氏面前撩拨… 郑氏把最后一个碗洗干净,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沉着脸回想,她昨晚也没说几句话啊,最严重的也不过是“你家青言投错了胎,手巧的像个女儿”。 如果有人跑她面前来说她家青岭和青山像个丫头,她…… 郑氏脸色微变,她恐怕也会动手打人。儿子就是儿子。 郑氏面色讪讪,但随后又觉得这事也不全是她的错,哪家的小子又怕蚂蟥又会打络子。 她离开厨房,发现公爹和她丈夫,其他伯叔甚至连孙辈的小子们都拿着农具,郑氏下意识问:“地里还有活吗?” 现在又不是农忙,哪要全家男丁下地的,她还想让她男人去镇上找活计。 程长泰没理她,径直带着家里的儿孙出门了。郑氏得了个无视,又羞又委屈,她走进堂屋:“娘,爹怎么不理我啊。” 老陈氏越过她叫几个孙女喂鸡喂猪,随后让老大媳妇和老四媳妇出门洗衣服。 郑氏不服:“娘,您干嘛呀。” 老陈氏盯着她,松弛的眼皮遮住了一点眼珠,平静的像院子里的老井水,郑氏后心浸出汗,忙不迭道:“我也去洗衣服。” 她逃也似的出了门,等家里的家禽畜生都喂了,几个孙女也默默出了院门。杨氏也想跑,却被老陈氏叫去正屋。 老陈氏脱了鞋子盘腿坐在床上,手里纳着鞋底。 杨氏无措的站在婆婆面前,这一幕跟昨晚她对待程青言十分相似。 闹也闹了,火也发了,又睡了一个小觉,杨氏总算理智了。现在看着婆母要算账的架势,她也知道怕了。 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杨氏实在捱不住了,小声问:“娘,您找我什么事?” 老陈氏捏针的手顿了顿,随后用力穿过鞋底,随口道:“昨晚儿你屋里动静大,就想问问是不是老三又惹你了。” 杨氏忙道:“没有,老三没惹我。” “喔。”老陈氏抬起头,明明比杨氏矮一截却十分严厉,她冷声质问:“那你大晚上要掀房子。” 杨氏浑身一抖,“我没。”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没底气。 老陈氏看着她那窝囊样就来气,但凡杨氏把在青言面前逞的威风在她面前也使个一二,老陈氏都还高看她一眼。 欺软怕硬的东西。 老陈氏把手里的鞋底丢到旁边,发出的异响又吓的杨氏一哆嗦。 老陈氏深深吸了口气,压住火气:“之后一个月你做饭洗衣。” 杨氏瞬间抬起头,眼里都蓄了泪,仿佛受了极大的委屈。 老陈氏垂下眼,懒得看她。 杨氏扭身离开正屋,一回到屋里重重关上门,趴在床上大哭:扫把星,都是那个扫把星。 郑氏那个刻薄妇说对一句,程青言就是投错了胎,那是克星,专门来害她的。 她明明已经生了青锦和抱容,稳婆都说她以后生孩子容易了,可偏偏就是生程青言时她难产,痛了她一天差点把命都搭进去,以后也不能生了。 但结果是好的,又添了个小子杨氏还是高兴的,可是稳婆却说孩子没动静,是不是死了。 当时她都疼晕乎了,听到这话又费力睁开眼,果然看到小孩儿脸色铁青,她一口气没上来晕死了过去。 可她再次醒来,孩子却被襁褓包住放在她身边, 死掉的婴儿怎么又活了。 她拼时拼活到底生了个什么东西。 杨氏回忆起她生产时候受的罪,婴儿死而复生,再加上程青言过去生病花掉的每分钱,都让她愤怒又委屈。 “——扫把星,灾星,你怎么不病死算了。”杨氏哭的肝肠寸断,只觉得所有人都不理解她。 正屋里,老陈氏烦躁的扶额,她之前不是没暗示过杨氏对青言好一点,但每次杨氏都跟她对着来。 程青言是杨氏的亲儿子,她这个做奶奶的难道还能把孙子抢了,退一步说她真这么做了,其他孙子孙女怎么想。 再者,老陈氏其实也不喜孙子混在姊妹堆里,虽然杨氏的反应太大,但经此一事,想来孙子会注意些。 如果老陈氏知道杨氏拿着剪刀差点剪了程青言的手,不知道还会否如此。 程家人口多,做饭洗衣是一项大活。杨氏受罚,郑氏也没好到哪里去,她往日还能得个空休息会儿,现在婆母整日监督她织布,但凡有偷懒就是一顿骂。 家里最轻松的大概就是老大媳妇和老四媳妇儿了,老四媳妇回屋还跟丈夫念叨。 “我说那晚三房那么折腾,爹娘都不吭声,原来搁这儿等着呢。” 程四嗔了妻子一眼,“你少说两句吧。” 吴氏嘻嘻笑,靠在丈夫肩膀上拨他的手,忽然道:“我听说青言被吓到了。” 程四含糊应了一声,吴氏不满意,追着丈夫细问。 程四没办法,只好低声道:“爹把我们带去地里,其实地里根本没什么活。几个小子直接跑去玩了,青言靠着树根睡觉,后来一直叫不醒才发觉不对,爹让三哥把巾子浸了水敷青言头上,如果下午还不退热就请大夫,没多久青言自己就醒了。” “难怪你们回来时没什么异样。”吴氏扯着丈夫小臂上的汗毛,愤愤道:“青言多乖啊,三嫂就是个睁眼瞎,不知道宝贝。” 程四疼的龇牙咧嘴,赶紧把手抽回来,还不忘叮嘱:“这话你可别当三嫂面说啊。” 吴氏翻了个大白眼,她又不是二嫂。 晚上吴氏在桌边补衣服,程青良吊着一管鼻涕往亲娘怀里钻,吴氏脸都绿了,放下针线忙不迭拿旁边的脏衣服给他擤了。 程青良嘿嘿笑,在吴氏怀里蹭蹭,仰着小脸讨好道:“娘,你真好。” 吴氏默默等他下文。 果然,程青良紧跟着道:“我饿了,娘有吃的吗。” 吴氏举起手:“吃的没有,巴掌要吗?” 程青良嘿嘿笑着在吴氏怀里打滚,最后把吴氏也给逗笑了。 吴氏没好气道:“你看你没脸没皮的样儿。你不知道跟你五哥学。” 程青良也不反驳,抓着吴氏的手玩,没一会儿又爬到吴氏身后要亲娘背他。 吴氏反手抽他屁股上,把儿子重新拽怀里,“这几天你出门玩,记得把你五哥叫上。” “五哥不出门怎么办?”小家伙反问。 吴氏戳戳儿子的咯吱窝:“笨,你缠他啊。” 程青良一下子疯狂扭动,屋里笑个没完。两个女儿进来时忍不住羡慕,吴氏把儿子丢开,对两个女儿招手,两个丫头立刻奔了过来。 “娘…” 吴氏搂着她们,柔情的应了一声。 程青良吸吸鼻子,找他爹去了。 第二天程青良出门前果然去缠程青言了,程青言拗不过,两个小子一起出门玩。 随后老陈氏大手一挥,让家里的丫头也出门。程抱容在院子里徘徊,几个姊妹对视一眼把她拽出去了。 奶奶又不是无缘无故罚三婶婶,抱容凑去帮忙三婶婶也不领情。 二房的程抱荷就想的开,她 奶奶罚她娘也是有原因,又不是故意苛待,晚上她给她娘捶背洗脚就是了。 几个姑娘在村里玩耍,趁没人的时候摘几朵喜欢的鲜花别在头上,之后又往山上去。 杨氏用力捶打衣服,洗完一盆还有一盆,旁边的妇人不解:“程三家的,怎么最近都是你洗衣服啊。” 杨氏尴尬笑笑,没接话。 那妇人还要再问,被旁边人拉了一下。老陈氏又不是恶婆婆,肯定是杨氏做了什么。 不过程家人嘴巴真紧,现在也没说漏什么。 杨氏低着头洗衣服,只觉得其他人都在笑她。忽然她感觉手下黏腻,低头一看,浸了水的鼻涕恶心死人。 !!四房的衣服太脏了。 程青良打了个喷嚏,之前吸着的鼻涕悉数打在地上,他抓着程青言的胳膊炫耀:“五哥,我厉害不厉害。” 程青言默默把他拖走了。 程青良蹦蹦跳跳,他怂恿道:“五哥,我们去河边玩吧,去下游,肯定不会碰到三伯母。” 程青言摇头:“太危险了,不去。” “去嘛去嘛。”程青良蹦到程青言身上:“你不带我去河边,我就一直扒你身上。” 程青言看了他一眼,程青良鼓着脸回望。 程青言站在原地不动。 两兄弟比定力,程青良完败,他气的跳脚:“你闷的像个小老头。” 程青言没说话,他也不是生来就这么闷,可是多动一动就脆弱的要丢了命的话,他还是宁愿闷着。 程青良也知道他五哥的性子,生了会儿气又好了,重新拉住他五哥的手,给自己挽尊:“我也不是很想去河边。” 程青言嘴角弯了弯,他知道四婶婶为什么对程青良又气又爱了。 两人在村里走动,遇到其他人主动打招呼,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头。 崭新的青砖大瓦房气派极了,程青良每次走到这儿都会多看两眼,那是他们村里的地主家。 程青言安静等着,等弟弟看够了才带着他离开。 “五哥。”程青良小脸微红,眼睛明亮极了:“我以后要赚大钱,把咱们家的房子也换成青砖。” 程青言笑着应了一声,程青良得到肯定,于是更加兴奋了。 程青良说的高兴,忽然眼前一花,一道高高的人影挡住他们。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节 “偃叔。”兄弟俩异口同声叫人。 程偃对程青言挥着宽大的袖子,程青言莫名,程青良小声道:“五哥,咱们走吧。” 村里人都知道程偃叔的脑子不好,大人们多会避着走。之前有孩子不懂事拿程偃叔寻开心,叫陆奶奶抓个正着,被收拾的可惨了。 从那以后,程青良对陆氏母子都是又敬又怕。 但程偃拦着程青言不放,不停地挥袖子,程青言下意识抓住,就见男人咧起嘴角主动站到程青言身后。 程青良眼中的疑惑都要溢出来了,程青言硬着头皮走了几步,程偃乖乖跟在他身后,目光锁着程青言的后脑勺。 程青言羞于扎冲天辫,头发多数时候垂着,热着了就自己找根草绳低低束起来,乡下人家没那么讲究。 程偃家离村头不远,旁边就是村长家,陆氏知道儿子神智不清明,所以花高价买了这院子,这样一旦她错眼了,其他人还能看见程偃跑哪去了。 而程家的位置则是靠近村尾了,不然院子占地也不会那么大,也算有失有得,再加上程家人多,倒不会觉得冷清。 程青言发现程偃很安静,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得到程偃一个微笑。 他收回目光,带着程偃回他的家。程青良大声道:“五哥,院门没有锁。” 程青言让程偃进屋,程偃站在 原地不动,程青言试探着走了两步,程偃也跟了上去。 程青言:……… 程青良咬着手指,左右望望,怎么办啊,程偃叔不会缠上他五哥了吧。 程青言没办法,只好在程偃家的院门外等,不多时他听到脚步声,一抬头果然是陆氏匆匆而来。 程青言和程青良齐齐松了口气,陆氏拉着儿子的手,程青言和弟弟刚要离开被陆氏叫住。 “你们把偃儿送回来也累了,进屋歇歇吧。”她目光落在程青良身上,眼神慈祥:“前两日奶奶刚买了绿豆糕,你们也尝尝。” 程青良口水直流,走不动道了。 程青言叹气,带着弟弟进了程偃叔家的门。这还是程青言第一次进来,院子收拾的很干净,角落还养着花,他们被邀请进了堂屋,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清香。 程偃坐在程青言身边,一直盯着他。 程青言有些不适应,“偃叔,我脸上不干净吗?” 程偃没说话,程青言也不问了,忽然他感到脑袋一热,程偃摸着程青言的后脑勺笑。 陆氏端着托盘过来,精致的点心摆在漂亮的碟子里,还泡了四盏茶。 程青良惊的张大嘴巴,一时失了言语。 陆氏跟着坐下:“快尝尝喜不喜欢。” 程青良看他五哥。 程青言问道:“陆奶奶,可以用一下您家的清水洗手吗?” 陆氏笑道:“厨房有。” 程青言带着弟弟离开,少顷回来时两个小孩的手都干干净净。 桌上共摆了五碟点心,程青良开始还记得五哥的话控制着自己,可是点心太好吃了,他第一次吃这么美味的点心,不知不觉糊了手脸。 程青言拿巾子给他擦了擦,偶尔头上传来温热,是程偃又在摸他的后脑勺。 五碟点心大部分进了程青良的肚子,他吃的肚儿滚圆,程青言少少用了些,最后向陆氏提出告辞。 这一次程偃没拦着他们。 关上院门,陆氏看着程家兄弟坐过的地方。 堪堪吃饱的乡下小孩儿冷不丁看到一桌美味点心,竟然也忍得住。 回去的路上,程青言叮嘱弟弟,让他别把今天的事说给家里人。 程青良不解:“为什么呀。” “没有为什么。”程青言揉了揉弟弟的头,“你听五哥一回话,回头五哥也听你一回话。” 程青良果然不纠结了,一把抱住程青言:“你说的喔。” 程青言:“嗯。” 他垂下眼遮住了一丝忧虑,吃点心的时候,他总觉得陆奶奶的目光不对劲,让他想起了在福利院有大人来领养孩子时的情景。 他生来带病,早早剔除被领养孩子的名单,所以旁观时候多。 他们回到家中,刚好杨氏端着最后一盆衣服回来,趁没其他人偷偷瞪了他们一眼。 程青良挠了挠脸,望着杨氏问:“三伯母,你是不是眼睛坏了啊。” 杨氏:……… 程青言赶紧带着程青良回屋。 第4章 收麦子 地里的小麦渐渐黄了,程长泰从自家麦田里捻了几颗麦穗丢嘴里,一尝心里就有了数。 他背着手,哼着不成调的乡曲悠悠回了家。 夕阳西下,橘红色的余晖裹着外出忙活的人回家,程家几个兄弟在镇上打短工,每人每日能得十来文钱,但也不是天天有活,靠运气碰。 程大把今日得来的钱交给亲娘,老陈氏数了数,抬头扫了大儿子一眼,程大垂下眼,“娘,怎么了?” 其他三兄弟虽然在旁边休息,此时也不禁绷紧了身子。 老陈氏收回目光:“没什么。” 家里的儿子媳妇都松了口气。这是他们的共识,外出找活得来的钱,每人扣下两文钱,有时候挣的多就扣三文钱,剩下的大头交公。 程长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少顷吐出一口,对儿子们道:“你们等会儿去把镰刀拿出来磨一磨,明天下地割麦子。” 程大应声。 程青言抬头看了看天,最近几日都是晴日,短时间内应该不会下雨吧。 但这种事谁也说不好。 乡下人家看天吃饭,次日天还未亮,程家一家人就起了,除了老陈氏和较小的两个孙女在家里做饭,其他人都出了门。这个时候程家人多的优势就出来了,乌泱泱一群人到了麦田。 天边透出亮光,将洒落的汗珠照的晶莹,程大四兄弟正当壮年,他们熟练地割着麦子,很快跟其他人拉开距离。孙辈们见状奋力追赶,程抱珠和程抱容麻利地跟在后面捆麦,程青言和程青良辅助。 旁边麦田里的人看了一眼,羡慕的不行。干农活的时候人多就是好。 当其他人还在吭哧吭哧割麦子,程家人已经把麦子送去打麦场了。碾打之后就是晒,每一步都在跟老天爷抢时间,程青言和兄弟姊妹轮流守在晒场。 忽然鼻上一凉,程青言惊的跳起来,“是不是下雨了。” 众人抬头看天,刚才还蓝天白云,这会儿就阴了,程青良二话不说往家里去叫大人。 晒场上只看到人影拿着撮箕撮麦子,天上滴落的雨珠也更频繁,众人心都提起来了。家里大人急吼吼跑来后收麦速度暴涨,等所有麦子收起来,大雨倾盆而下。 程青言站在檐下,感觉手脚都是软的。其他人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 旁边的大人笑道:“青言小子还真是机警。” 程青言不好意思般低下头,程三咧着嘴撸了一把儿子的脑袋。 大雨只下了两刻钟,中午时候大地就干的差不多了,众人又重新把麦子拿出来晒。 等到麦子终于入库,程家所有人都瘦了一圈。于是老陈氏带着大儿媳妇去镇上赶集,回来时除了酱油盐和针线等用品,最醒目的就是那块两巴掌大的肥肉和一副猪下水了。 家里人盯着猪肉咽口水,程青言也不例外,程青良都不往外跑了,跟在老陈氏身后转。 老陈氏气笑了,使唤他:“去提一撮箕草灰来。” 猪下水不太干净,老陈氏怕几个媳妇弄不好糟蹋了荤腥,所以自个儿来。 她坐在水井边,程青言给她打水,等程青良把草灰带来,老陈氏抓了一把草灰麻利的搓洗,两个小孩儿蹲在旁边看的津津有味。 吴氏刚从屋里出来,见了这一幕哭笑不得,恰逢杨氏过来,吴氏还想跟三嫂子聊两句,就听到杨氏低声愤愤:“饿死鬼投胎了。” 吴氏:……… 吴氏翻了个白眼转身回屋了。 程青言看着老陈氏忙活,忽然道:“奶奶,我也来洗可以吗?” 程青良听了有些心动。 老陈氏犹豫,最后还是拒绝了孙子。小子们会干农活就可以了,这些做饭的事情是女人的活。她希 望程青言能够跟他的哥哥和叔伯们一样,把心思用在正事上。 大房媳妇今日做午饭,肥肉只切了一半,然后把婆婆洗干净的肥肠切了丢锅里,中途放入莴笋条和扁豆,快起锅时再放点酱油,一锅荤腥就做好了。 为了不浪费残留的油,之后锅里再加水放点盐,把青菜丢进去煮熟又是一锅菜。 饭菜上桌,众人闻着空气里的肉香都馋的不行,每桌坐上位的长辈分菜,今日刚好是杨氏坐小辈们那桌,她给其他人分菜都公平,轮到程青言时不停给程青言碗里夹青菜,还是其他人开口叫她,杨氏才意思意思夹了块肥肠,她对其他人笑道:“青言嘴巴刁,不喜欢吃肉,最喜欢吃青菜了。” 程青言低着头刨饭,程抱容夹了一块肉想给弟弟,被杨氏一个眼神吓回去。程青锦眉头紧皱,无视他娘径直把碗里的肥肉放弟弟碗里。 程青言不要,程青锦虎声道:“吃你的。” 杨氏气了个倒仰,连肉都感觉没往日香了,拉着一张脸吓的其他人大气不敢出。 老陈氏事后知道气的想捶杨氏,怎么就有这么当娘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后娘。 程青言倒没怎么意外,他娘讨厌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在屋里睡午觉,忽然门响了:“五哥,是我。” 程青言下床开门,帘子另一边的程青锦也坐了起来,程青良一溜烟进屋关门,从身后拿出一个绿叶包。 “五哥,我给你留的。” 绿叶包里放着两块肥肠和一块肥肉,也不知道这小孩怎么忍住的。 程青锦下床奔过来,问他:“你爹娘知道不?” 程青良嘚瑟的抬起头:“我可聪明了,瞒着所有人呢。” 程青言说不出话,他伸手揉了揉弟弟的小脑袋。最后他吃了一块肥肠,另一块喂进程青良嘴里,肥肉给了程青锦。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节 三个小子嘻嘻哈哈,中午饭桌上的不愉快就这么过去了。 晚上时候,程抱容偷偷给弟弟塞了一把草,程青言咬了一根,汁水清甜。 回屋时,他问程青锦:“姐姐给我的,你要不要。” 程青锦扑过来抢了一半走,还把程青言的头发揉成了鸡窝。 两人闹过一番后并躺在床上,咬着甜草聊天,程青锦偏头看了一眼弟弟,屋内昏暗,这样近的距离他只勉强看到弟弟的轮廓。 “哥?” 程青锦收回目光,笑着应了一声,他不知道娘为什么对弟弟不好,可他是三房长兄,是青言的亲哥哥,总不能不管弟弟。 因为杨氏分菜的骚操作,后来老陈氏就不允许杨氏坐小辈那一桌了。 收完小麦后,程长泰让儿子们把萝卜和大白菜种上,家里的孙辈们又闲下来在村里玩耍。 程青言被兄弟们带着出门,程青锦兴奋道:“我知道哪里的野地瓜还没被人挖,你们跟我来。” 那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不是他兄弟他才不告诉。 程青良连声吹着程青锦厉害,程青言也跟着附和,程青锦忽然觉得两个小屁孩儿挺好。他之前跟大房二房的人玩,因为他年纪小都是跟哥哥们屁股后面。 他们离开村子朝山上走,程青言有些担心,“哥,还有多远啊。” “快了快了。”程青锦头也不回应着。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程青锦终于不往上爬了,而是往西边走,三人眼前瞬间出现一大片碧绿的地瓜藤。 程青良尖叫着扑过去,小手一扒拉就是四五颗红果子,程青言也矜持不住,三兄弟吃的尽兴极了。 吃完了,三人摘了不少带回家,没想到半路遇到陆氏母子。 程偃一看到程青言就跑过来,程青锦把弟弟挡身后,陆氏笑道 :“你们偃叔喜欢青言呢。” 程青言跟程偃打招呼,随后脑袋一重,不用看都知道是程偃的大手落他头上了。 程青锦又惊讶又不解,刚要开口问却先听面前的声音:“这野地瓜长的好啊。” 程青锦出门时忘了带盆,所以三人随手扯了大叶子装果子,陆氏捻了一颗尝尝,惊道:“真甜。” 程青锦忍痛道:“陆奶奶拿些去吃吧。” 陆氏嗔笑:“我这把岁数,哪能占你们便宜。” 她亲热的拍拍程青锦肩膀,邀请三个小孩去她家吃些点心。 想到点心的好滋味,程青良口水又泛滥了,一个劲儿怂恿,程青言委婉道:“哪里好打扰陆奶奶,我们……” “哎。”陆氏一声叹息:“我老了,你们偃叔又这样,你们不喜欢我家是对的。” 程青锦瞪了弟弟一眼,提出送陆氏和程偃回家。 相比上次陆氏招待程青言和程青良的精致点心,这次悉数是常见的零嘴,临走时,陆氏还给程青锦塞了好几个油纸包。 于是回家路上,程青锦对弟弟道:“青言,你别故意远着偃叔,偃叔他是个好人。” 程青言有口难辩,只能低头认错。 三个小子都没多想,他们明明从村尾回来,怎么就刚好遇上陆氏了。 晚上陆氏哄着儿子睡下,轻手轻脚回了自己屋。 黄豆大的火焰微微跳跃,照的陆氏的影子摇摇晃晃,她坐在桌边忙活,依稀能看出一只小小的衣服袖子。 两刻钟后她放下针线,吹灭灯火平躺在床上。 不急,慢慢来。 第5章 对比 太阳初初爬上空中,喷涌的热意就将大地席卷,蝉鸣声声带来独属于盛夏的奏乐。 一道扑通声将荷叶上停驻的蜻蜓惊起,它扇着翅膀,看着又一个“巨物”入水。 水花四溅,晶莹的水珠映出一张张欢快明媚的脸,随后又没入池塘中。 程青良站在池塘边,水中的孩子笑着激他:“现在只剩你了,你不会怕了吧。” “程青良,快下来。水里可凉快了。” 已经游到池塘中心的大孩子高声命令:“快点,不然以后不带你玩了。” 威胁一出,程青良最后一点犹豫也没了,脱了鞋子就往池塘里跳。 然而他刚跳下水,吴氏就握着藤条气冲冲杀过来,池塘里的孩子有一个算一个,全被家里人带回去收拾。 晚上程青良一瘸一拐的敲响程青言的门,他黑着小脸质问:“是不是你告的状?” 他其实希望他五哥说不是,然而程青言平静道:“是我叫的四婶婶。” 程青良用力推了他一把,转身跑了。 程青言关上门,他身后的程青锦不赞同道:“你不该偷偷告状。” 在孩子堆里,告状像一种背叛。 程青言无奈,“如果青良听我的劝,我不会这么做。” 有个悖论,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今年夏日比去年热,小孩子本身又喜欢水,程青言能劝程青良一次两次,但总有看不到的时候,告诉大人是最好的办法。 程青锦挠了挠头,觉得弟弟说的好像也有点道理。 小孩总往水里跑,不止孩子爹娘发愁,村头的地主也发愁。 大人们不准孩子去河边,于是这群小子就瞄上了他家的池塘。没出事怎么都好,出了事他也得被牵连。 地主翻来覆去睡不着,他的妻子不得不起来点了灯,询问他为何事心烦。 地主就把担忧说了,那池塘是前几年挖的,在里面养鱼种莲,莲子和莲心都是好物,地主想着家里多笔收入。 可是去岁他家池塘就差点淹死过一个半大小子,幸好最后救回来了,今年初夏地主早早在池塘周边围了木栏,可还是没挡住那群小子。尤其莲子熟了,往他家池塘跑的孩子更多了。 地主愁眉苦脸:“早知道这般操心,当初就不挖池塘了。” 他们村子是好几个姓的人聚居,村里程,孙,易三个姓是大姓,地主家属于外来户,平时都想着和气生财,藏富在内。他还想在望泽村养老告终。 地主的妻子想了想,咬牙道:“等今年的莲子收了,咱们就把池塘填了。” 地主眼睛一亮,为了以后的舒心日子,这池塘必须填了。 第二日一早,地主花钱雇人收莲子。 程家飞快去揽了这活,程家四个兄弟抱着一大堆莲蓬回来,他们小心放在堂屋,对家里人道:“地主老爷说了,莲子剥衣,莲心要单独弄出来,最后晒干拿回去。” 众人巴巴等他后一句,程大喝了口水,笑道:“一公斤十五文钱。” 这个价钱不低了,程家四个壮年在外面找活干一天,每人也就十来文钱。 程家的妇孺在堂屋里剥莲衣,这不是个轻松活儿,没一会儿几个小子就坐不住了,纷纷找借口离开。 程青言安安静静坐在程抱容身边,手上速度又快又好,不一会儿手边就放了一堆白滚滚的莲子和碧绿色的莲心。 程青良跟着堂哥们偷溜出门,走着走着一群人就到了村头外的池塘。 围着的木栏全部被推倒,大人们拿着网篓在网鱼,程青良看到他爹和几个伯伯也在。 程青业率先走过去询问,程青良猫着腰跟上,刚好听到他大伯说捉鱼后填池塘。 程青良都傻了,恍恍惚惚离开,等他回过神来发现他竟然在程偃叔家。 陆氏端来蜂蜜水给他喝,还温柔的擦掉他额头上的汗,程青良小脸红红:“谢…谢谢陆奶奶。” “不客气。”陆氏把点心往他面前推了推:“光喝水不饱肚子,再吃点东西。” 程偃趴在桌上,一边看陆氏一边飞快拿了一块点心,陆氏哭笑不得。 有程偃这么一打岔,程青良那点不好意思就散了。 等小孩儿吃的差不多,陆氏不经意道:“是不是谁惹你了,我遇到你的时候你垮着小脸。” 开了话题,程青良一下子倒苦水,从池塘要被填说到他之前被打,又说到他五哥告状,说着说着程青良的金豆豆都掉下来了。 “五哥太讨厌了。” 陆氏给他擦泪,不经意问:“那你五哥现在在哪里?” “应该还在家里剥莲子吧。”程青良吸着鼻子抽抽道。 陆氏收回方帕,轻轻拨了拨茶沫,漫不经心道:“你们几兄弟中,果然还是你五哥最懂事。哪像你们这么疯玩。” 程青良茫然张着嘴,他还小,不懂那是什么,只是听到温柔的陆奶奶说的话,他有点不舒服。 他离开时,陆氏特意给他塞了个油纸包,交代他给程青言。 程青良感觉油纸包里热热的,还有肉香,不像是点心,所以他在路上没忍住偷偷打开了油纸包,里面包着一根香喷喷的鸡腿。 忙活了大半日,程青言感觉脖子都酸了,手边一大堆剥衣去心的莲子,他听人说新鲜莲子可以吃,他没尝过。 “奶奶。”他开口唤老陈氏。 其他人也看过来,程青言不好意思道:“我可以尝一颗莲子吗?” 老陈氏刚要答应,杨氏先道:“这些都是有数的,到时候缺了斤量你给地主老爷补上?一天也没饿着你,随时” “三媳妇。”老陈氏憋着气,“这会儿快黄昏了,你去后院把鸡鸭喂了。” 杨氏重重踩着步从程青言身边经过,屋里又恢复安静,老陈氏才道:“今天就到这儿吧,你们也累了,每房抓一把莲子回屋。” 大媳妇犹豫着:“最后若是斤数不够……” “没事。”老陈氏摆摆手:“也就少赚点钱。” 众人才放下心,三房由程抱容抓了一把莲子,她给弟弟数了三颗,然后才把莲子放到爹娘屋里。 程青言尝了一颗,新鲜的莲子去了苦芯只剩下清甜,味道确实很好。 剩下的莲子吃掉,他坐在床边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他上辈子也只活了十三年,所知有限,这一世他也不过是学着怎么喂鸡鸭干农活。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节 未来对他来说太远了,程青言晃了晃脚,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成年。如果能活到成年,他这副身体可能也干不好农活,不过他手还算巧,以后有机会能跟匠人学个手艺就更好了,肯定能养活妻儿。 程青言觉得未来还算光明,安心的躺在床上,没一会儿屋里就传来了平缓的呼吸声。 晚饭后,程青良神神秘秘塞给程青言一个油纸包就跑了,程青言吓了一大跳。 他把程青良带出院门,低声问鸡腿是哪来的。 黑夜里,程青良声音蔫蔫:“陆奶奶很喜欢你,她让我给你的。” 程青言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没来由的不安。 他把鸡腿分给兄弟,程青良嘴里塞着肉含糊问:“你为什么不吃啊。” 程青言摇头:“我不饿。” 吃完东西,程青言摸了摸程青良的头,解释道:“五哥担心你溺水才会通知四婶婶,你别生五哥的气。” 程青良抬起头,哼了哼又忍不住笑了:“不生你 气了。” 两兄弟又和好变得腻腻歪歪,程青锦在旁边没眼看。 村头外的池塘很快填了,河边也不时有大人经过,村里的孩子老实很多,程青良就在村里的树下玩。 程青言跟着出去了两次,感觉太热了又老实待屋里,程青良玩的一身汗准备回家又巧遇陆氏。 一刻钟后,程青良穿着柔软的长衫,吃着井水镇过的大桃子,美的不得了。 陆氏笑道:“青良真可人疼,瞧着就是有福气的。” 程青良止不住开心,觉得陆奶奶好温柔好好。 他离开时换回自己的衣裳,陆氏温柔的抚摸程青良的小脸:“你也知道因为你偃叔的原因,村里人都远着我们。好孩子,你回去时避着人,别被发现了。” 程青良重重点头,小脸严肃。 陆氏又给他一个油纸包:“青言懂事又听话,奶奶想他得很,你把这个给青言。” 程青良想到五哥也有吃的,高兴接下。 半路上,程青良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个饱满的桃子,比他吃的那个更大更红。 第6章 一念之差 稻田的谷子沉甸甸,家家户户都开始下田收稻了,程家共有十三亩地,其中六亩都是上好的水田,全拿来种了水稻。 天微微亮,程家的厨房上面就飘起了炊烟,一阵阵的麦香充盈着整个屋子。 老陈氏站在灶台边,利索的摊好一张饼又继续下一张,灶台上的竹篮里垒了碗那么高的饼子了。 那饼子不是程青言在现代见过的乳白一张,而是带着一点灰和黄,古代的面粉没有那么白,黄是因为里面掺了鸡蛋。 早饭也不是粥,而是掺杂各种豆子和高粱的干饭,收稻谷是大事,今天所有人都要下地。 程青言分到了两张饼,浓郁的麦香和鸡蛋融合,猪油的润泽让饼更加柔软可口,他一口接一口,其他人比他还狼吞虎咽。吃完早饭众人只觉得肚子滚圆,人也精神了。 众人拿着农具等着,院子里闹哄哄的,随着程长泰开口,乌泱泱一群人离开家,刚刚还热闹的院子瞬间冷清下来。 路上他们看到其他人,彼此也只是点点头,然后直奔稻田。 镰刀锋利扫过,一只大手把刚割下来的稻子放在身后,程青业皮肤还比较嫩,弯腰时禾叶划过他的脸,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汗水和血珠混合落下。 程抱容带着弟弟把割下来的稻谷捆扎,他们今日不但要把稻子割了,还得抓紧时间挑去打谷场,否则耽搁久了谷子会掉,对他们来说是损失。 随着太阳爬上高空,程家的壮丁放下镰刀,换上挑子把地里的稻谷挑去打谷场,来来回回的搬运累的人汗水直洒,一点也不比在田里割稻谷轻松。 程青言在田里搭手,哪需要他他往哪儿跑,一上午下来他人都晕乎了,中午时候其他人坐在树下休息吃东西,程青言小脸惨白,什么都吃不下。 程长泰看向三儿子,“青言怎么不吃东西?” “可能没饿吧。”杨氏大口咬着馒头,只觉得香的不行。程三犹豫道:“这忙活半天,咋能不饿。” 杨氏翻了个白眼,“他能做什么,割稻子了还是挑了,他什么都没做当然不饿了。” 老陈氏懒得跟她掰扯,叫程抱容去看了看,听说程青言只是热着了喝些水就好了。 饭后,杨氏用湿帕给程青锦擦脸上的热汗和血迹,“你下午时候眼睛尖点儿,禾叶割脸上不疼啊。” 程青锦有些别扭,抬手不要他娘弄了,结果让杨氏看到他手心的血泡,心疼的眼睛都红了。 可杨氏又不能说让程青锦回家休息,好在大嫂子有经验带了针来,杨氏借过来给程青锦把手心的血泡挑了又包扎好,随后又去看程抱容,离她更近的程青言被她无视了个彻底。 中午时候最热,众人都在树下休息,程青言胃里难受,悄悄离开树下跑到草丛里,哇的一声吐了。 他靠着巨石缓了一会儿才好些。他闭着眼,再一次感叹农活熬人。 手心里传来刺刺的痛,大抵是他娘总拿他年纪说事,程青言不肯被小看,干活十分卖力,此时他那双手摊开,同样是漫布的血痕和血泡。 他抿紧唇,垂下眼时豆大的泪珠砸在拇指上,留下一点痕迹。 “青言?” 忽然一声呼唤吓的程青言蹦起来,随后才看清来人。 “陆奶奶,偃叔?” 陆氏拽着程偃走过来,随后程青言脑袋一热,果然又被程偃摸后脑勺了。 程青言疑惑:“您们怎么在这里?” 陆氏叹气:“还不是你偃叔,村里空落落他嫌冷清,就往周围的地里跑。” 程青言抬头,跟程偃四目相对,程偃咧嘴笑了一下。 程青言忽然好羡慕他,永远这么开心。 陆氏靠着巨石坐下,捶着自己的 腿:“我这把年纪哪能跟他比,累死我了。” 程偃见状,抱起程青言要跑过去。 程青言骤然失重,吓的抱紧程偃的脖子,没想到程偃一下子兴奋起来,摸着程青言的后脑勺柔情万般地唤着“叙儿”。 陆氏喉咙一堵,差点落下泪来,她按了按眼角,无意看见程青言血呼啦的手心。 陆氏把人夺过来,虽然心里有猜测,但看到了还是面色一顿,她摸了摸程青言的额头:“得因你偃叔到处胡来,我每次出门才带各种用具。” 程青言还没反应过来陆氏的话,对方解下背后的小包袱,给程青言收拾。 手心的血泡和伤口被好生处理,还上药好好包扎了。程青言傻愣愣看着,差点以为是梦,直到他嘴里尝到甜意,一块细腻的绿豆糕已经下肚。 程青言面色绯红:“对不起,我…” “不用说对不起。”陆氏温柔的打断他,又给他拿了一块点心。 吃饱喝足,程青言捏着自己的衣摆问:“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陆氏伸手将他脸侧的碎发别到耳后,眼神哀伤,“就当奶奶是在聊以慰藉吧。” 程青言心里有个猜测,他开口想说出来但最后又咽回去了,跟陆氏和程偃分开,他回到程家人待的大树下。 下午他们继续干活,因为程家的六块水田有两块隔的很远,他们拼尽全力也只收了五亩,剩下一亩只能明天再收了。 回家时天都黑透了,众人随便吃了点东西连洗漱都没有就睡了。 大概是头天累很了,所以他们是被家里人叫起来的,众人吃了早饭,家里男丁去稻田,剩下的人去打谷场,后续还要晾晒,舂米,活多了去。 等到新米出来,交了税,程长泰就会让儿子带着米去镇上粮铺问价。如果粮铺给的价太低,程长泰则会花点钱去县里打听。 家里的一半收入几乎都仰靠稻谷。 眼看程青业马上就十五了,身为程家的长孙,他的未来,还有娶妻生子,家里长辈都很重视。 程长泰和老陈氏想着再买一块地,或者买一头牛,而孙氏想让大儿子去学堂里念书,哪怕只认几个字,以后做伙计也好啊。 地里刨食真的太苦了,孙氏爱孩子,自然要为儿子考虑将来。但不管是老陈氏的想法还是孙氏的想法,哪一种都很费钱。 乡下人家最缺的也是钱。 随着稻子入库,孙氏也越发焦灼,前几年她其实跟公婆提过让程青业开蒙的事,但那时被老两口压下来了。 大孙子开蒙了,后面的弟弟们要不要开蒙?就算大孙子学回来可以教弟弟们,可这笔钱就是花了。 而且半大小子最没定性,如果大孙子去学堂不认真怎么办?那不是白糟蹋钱。 退一步说,大孙子入学了,学的差就作罢。学的好,他们一家咬牙供也行。但最怕大孙子开了眼界却学个不好不坏,捞不着功名,钱花个没数人也废了,其他几房更是怨气横生,到时候他们程家就毁了。 这种例子乡下不是没有,程长泰和老陈氏也是后怕不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等到新米卖了个好价钱,家里人都高兴时,孙氏再次去正屋找婆婆提起此事。 她给老陈氏捏着腿,小心用词道:“今儿青业那孩子在外面捉了泥鳅,忙不迭的拿回来说要给爷爷奶奶补身子。” 提到大孙子,老陈氏也忍不住笑了。但凡是人,心里哪会没有偏爱。 她扫了一眼孙氏,心里算着刚到手的银钱。 孙氏见婆婆在思索,心里急的不行还得忍着,耐心给婆婆捏腿。 良久,老陈氏叹道:“翻年把青业送去学堂学一年。” 到时候程青业已经十五 六,她跟老头子再好生叮嘱大孙子,应该是不会学坏了。 晚上睡觉前,程长泰问老妻:“你给大媳妇准话了。” 下午时候大媳妇笑的跟朵花儿似的,程长泰一琢磨就明白了。 老陈氏翻了身没回话。 “这入了学,紧跟着又要说婚事,钱跟水一样流出去。” 身后传来老头子的咕哝声,老陈氏睁着眼,眼里的愁绪都快溢出来了。 平时觉得儿孙多了好,可一旦用钱了,心跟刀割一样。 这事其他房还不知道,所以程家风平浪静。 一大早,杨氏和吴氏端着脏衣服去河边洗衣服。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节 她们刚蹲下,旁边传来声音:“程三嫂子来了啊。” 杨氏脸色一黑,没搭理对方。 吴氏讪讪,低着头洗衣服,不愿搅合其中。 杨氏的脾气一般,跟她要好的妇人没有,平时看不过眼的人却有两个。一个是二房的郑氏,还有一个就是跟杨氏同村,前后脚嫁来望泽村的小杨氏。 小杨氏笑嘻嘻道:“三嫂子,几天没见你脾气更臭了。” 杨氏气的砸了棒槌,叉腰骂道:“你是不是想打架。” “哪能儿呀。”小杨氏还是笑模样,“我可不敢得罪你,你心多狠啊,连亲儿子都苛待,更何况我们外人了。” 吴氏停了动作,茫然的看着小杨氏。 杨氏皱着眉:“你胡说什么?” 小杨氏上下看她一眼:“反正我可做不出扣亲儿子口粮的事,我自己不吃肉都要给孩子吃。” 程青言跟家里人把花生扯下来放箩筐里,忽然院门从外面砸开,杨氏面色狰狞,一脚踹向小马扎上的程青言。 所有人都吓懵了,几个大人赶紧拦着,老陈氏一巴掌扇过去:“你又在闹什么!” “你问他。”杨氏指着摔地上的程青言:“这个小杂种去外面说他亲娘坏话,我今天非得打死他。” 大房和二房媳妇把杨氏死死拉住,后面的吴氏忙道:“我们洗衣服的时候,有人说三嫂对青言不好,心肠狠。” 吴氏看向人群后的程青言,“不是你说的,对吧。” 其他人也看过去,程青言后背被杨氏踹那一脚钝钝的疼,可都比不上这一刻的难堪,他强忍着道:“我没说过那种话。”他看向杨氏:“我没说过你一句不好。” 杨氏冷笑。 最后老陈氏把杨氏带回正屋,事情慢慢熄下去。 但杨氏对程青言的成见更深了,程长泰把三儿子叫去提点,然而效果甚微。程长泰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恨不得一杆子抽三儿子头上,就没见过这么木的。 老陈氏只好出面,跟村里人聊天时暗示杨氏是程青言亲娘,不会苛待儿子,但村里关于杨氏苛待小儿子的流言还是断断续续。 那些流言半真半假,不是程家自己人根本不可能知道,老陈氏虽然不满三媳妇,但心里也犯嘀咕,怀疑是不是程青言说出去的。 杨氏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出门时低着头跑的飞快,这天杨氏从地里摘菜回来,她只觉得撞到什么,陆氏已经哎哟哎哟躺地上了。 杨氏吓了一跳,赶紧把人扶起来:“婶子你没事吧,对…对不住。” 陆氏摆摆手,又扶着腰一脸痛苦,杨氏犹豫一会儿后提出给她揉揉。 “程三家的,怎么走路急匆匆。” 杨氏嘴里苦涩,“还不是养了个不孝子,累的他老娘。” 陆氏眸光闪了闪,询问杨氏缘由,杨氏本来就憋闷,这下子有了宣泄口。 她破口大骂程青言,仿佛那是她的仇人,不是她的儿子。 等杨氏骂完了,陆氏拍拍她的手:“你们是亲母 子,哪有隔夜仇。” 杨氏撇过脸去。 少顷,杨氏听到隐约的哭声,扭回头发现是陆氏在哭。 杨氏有些无措:“陆婶子,你……” “不是因为你的缘故。”陆氏按了按眼角:“我只是想起我早逝的可怜的孙子。” “他是个没福的,早早就病逝了。”陆氏面色哀戚,一低头又落下泪来。 杨氏握住陆氏的手,心想程青言小时候也病死了该多好,也没如今的事了。 陆氏哭了一会儿才止住泪,她劝杨氏:“你家青言是个听话的,你别跟他置气。小孩儿脆弱的很,有时候一场溺水,一场风寒,又或是吃颗花生米卡着,人就没了。” 她对杨氏笑笑:“村里的流言我不信,你这孩子看着就嘴硬心软,平时受不少委屈了吧。” 这话把杨氏的泪激出来,她低着头哽咽:“婶子,像您这样明事理的太少了,我…我…” 她趴在陆氏的怀里泣不成声,她委屈啊,明明日子以前过得好好的,怎么就这样了。 自从生下程青言,她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 陆氏拍着她的背:“你别钻牛角尖,去岁村里就差点溺死一个小子,幸好救回来了,这要真没了那家人怎么活。” “还好入冬后小子们不往河边跑了,也就妇人们在河边洗衣服。不过也正因为天冷,妇人们洗了衣服就回家,没大人守着,若是哪个调皮小子往河里玩可就危险了。” 说完,陆氏起身,“我歇会儿好多了,你也回家吧。”她慈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媳妇,那些流言肯定有误会。等之后青言长大了,你这当娘的出钱给他讨个媳妇儿生一堆孙子来好好孝顺你,几十年天天守着你,你啊,你的福气在后头。” 杨氏闻言踉跄了一下,脸色苍白,菜都没拿就跑了。 陆氏扫了一眼地上的儿菜,圆鼓鼓胖乎乎,翠绿新鲜得很。她小心捡起来,带回了家。 当天晚上杨氏做了个梦,梦见她出钱给程青言讨媳妇,花了她好几两银子,然后七八个程青言围着她叫奶奶,找她要钱买糖吃。 “不要,不要——”她猛的睁开眼,周围漆黑一片,只有丈夫的鼾声在耳边。 杨氏下床摸索着倒了杯水,【去岁村里就差点溺死一个小子】,她手一抖,裂纹的杯子落在桌上,响动声引来男人的嘟囔。 杨氏赶紧捂着杯子,寒夜里却觉得滚烫如火。 她重新回到床上,两刻钟后恢复了平静,才惊觉身上出了一层冷汗,把里衣都打湿了。 她窸窸窣窣换了衣裳,做贼般的躺下去。 三房的脏衣服垒了一盆,午饭后,杨氏挑了几件在小盆里,对程青言道:“你把旁边的小盆端上跟来。” “娘。”程抱容跑过来:“我来吧。” “你一个女孩子没劲。”杨氏斜了程青言一眼:“快点。” 母子俩出了门,吴氏嘀咕:“上午三嫂没动静,我还以为三嫂不洗了。” 其他人没接话。反正不是她们洗就行了。 因是午后,河边都没什么人,杨氏在河边蹲下,一下一下敲着脏衣服,如同她剧烈跳动的心。 “青言。”她哑声唤道。 程青言乖乖走过来,杨氏扔给他一件里衣:“你洗这个。” 程青言小声道:“娘,我没有棒槌。” “你用手搓。”杨氏拉着脸:“你怎么这么懒。” 程青言只好蹲在河边搓衣服,小小的一个人缩成一团。 杨氏偏头看看着他,心蹦到了嗓子眼… ——或许,或许不至于。 她低头捶着脏衣服,水面一晃忽然出现了小杨氏的脸,对方阴阳 怪气的笑问她:“你是亲娘还是后娘啊?” 杨氏握着棒槌的手瞬间一紧。 “娘,我搓好了。” 程青言突然出声把她吓了一跳,杨氏恼羞成怒,又扔给他几件衣服,程青言沉默着,最后还是接过去。 眼看衣服洗完了,杨氏知道他们要回去了,以后她还要面对小杨氏的嘲笑,面对婆家人的不解,等程青言长大了,她还要花钱给程青言娶媳妇,她的后半生都要活在程青言带来的灾难里。 她本来不是过这种日子。她明明是个好媳妇,好母亲,她是嘴硬心软,才不是流言里那般刻薄。 一切的源头都是程青言。 翻涌奔腾的情绪一下子沉了下来,杨氏偏头看了一眼平缓流淌的河水,四下无人。 程青言只听见他娘“啊呀”一声,随后他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撞飞了出去,密密麻麻的寒意瞬间包裹了他。 第7章 过继 河水并不急,七岁的男孩在水中奋力挣扎,朝杨氏举着小手断断续续唤娘。 杨氏整个人抖的不像样子,快要抱不住手里的木盆。 别叫了,别叫了。 她背过身去,巨大的情绪起伏下,她竟然没有听到身后传来的又一道扑通声,直到周围惊喊声起,杨氏茫然望去,发现河边竟然出现了两个人。 而河里一个男子正抱着落水的程青言靠岸,杨氏怪叫一声,手中的木盆终究落地,她踉踉跄跄跑回了家。 “偃兄弟,把手给我。”岸上的汉子催促着。 程偃罕见的肃着脸,他借着汉子的力抱着程青言终于上了岸。 陆氏颤着手想给他们擦掉脸上的水,程偃抱着孩子直奔自己的家。 程青言呛了水,又受惊又寒,这会儿人都迷糊了,程偃紧紧搂着他:“青言不要睡,别睡过去。” “青言,青言。” 怀里的孩子脑袋一歪,没了意识。 程家人还是从其他人嘴里知道程青言落水的消息,大人们急匆匆往程偃家赶,在程偃家的院门口正好碰到离开的大夫。 老陈氏拦住大夫:“老先生可是刚为一个七岁左右的男孩诊治?” 大夫点点头,然后告诉老陈氏,孩子只是受惊没有性命危险。 程家人松了口气,老两口往院里去。 屋子里,程青言和程偃都换了干净衣裳,程偃正贴心的给昏迷的程青言喂药。 老陈氏刚要开口,陆氏先道:“嫂子,你的三媳妇怎么没来啊。” 程家人左右看看,惊讶的发现杨氏居然真的没在人群里。 老陈氏心里一咯噔。 这时堂屋里坐着的汉子冷着脸开口:“婶子,您是长辈,按理我不该多嘴。可是你家三媳妇也太粗心了。” 老陈氏脑袋嗡嗡,还是程长泰把话接过去,程家几个妯娌闻言对视一眼,面色各异。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节 吴氏一颗心嘭嘭跳,她知道三嫂子不喜欢青言,可,可毕竟是亲骨肉…… 吴氏深深低着头,不敢再想下去。 程家想把程青言带回去,但陆氏委婉道:“这孩子刚用药睡下,来回折腾怕是不利于他养病。” 程长泰蹙着眉没吭声。 陆氏看向老陈氏:“都是程姓,难道嫂子还跟我见外不成。” 老陈氏讪笑,最后程青言待在程偃家,按理说程家该留个人下来照顾着,可是程三外出找活,杨氏又不在此,老陈氏只好开口让吴氏留下来。 然而老陈氏话没出口,陆氏先道:“嫂子,你们匆匆出来,家里的孩子恐怕也担心坏了。” 这是委婉的逐客令,老陈氏面上挂不住,再不好多说,带着几个媳妇回家了。 且不说她回家后怎么跟杨氏算账,在程家人走后,陆氏拿出两包点心放到汉子手里:“全山,今儿辛苦你了。” “没有。”易全山摆手:“婶儿,我都没帮什么忙。” “拿着吧。”陆氏把点心塞他怀里:“就算你不吃,家里还有孩子。” 易全山推辞的力道弱了,他捧着点心跟陆氏道谢,随后离开了院子。 家里没有外人,陆氏迫不及待的奔向厢房,却又在屋门外停下。 屋里人似乎有感应,“进来吧,门没栓。” 陆氏犹豫着推开门,灰蒙的环境里,男子一身月色的长袍,眸光清明。 陆氏抬手捂住嘴,无力的靠着门沿缓缓滑落。 程偃过去扶起她,瞧见亲娘鬓间的银发,心中同样苦涩:“儿子不孝,让娘百般烦忧。” 陆氏牢牢抱住他,已然是泣不成声。 一刻钟后,陆氏的情绪才得已平缓 ,她抓着儿子的手,贪婪的看着儿子的面庞。 程偃愧疚不已:“我浑噩时,给娘添了很多麻烦吧。” 陆氏眼眶又红了。 程偃在她面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陆氏心疼坏了,“你这是做什么。” 她扫过儿子额间的泥尘,拉着人坐下,母子间有好多话聊,说着说着就说到了床上昏迷着的程青言。 陆氏一脸怀念:“如果叙儿还活着,是不是也这般大了。” 程偃没有说话。 “偃儿?”陆氏关切道:“你是不是饿了,娘给你做些吃的。” 她刚刚起身,身旁传来程偃的叹息:“您想做什么呢?” 陆氏面皮微颤。 程偃走到床边,俯身摸了摸程青言的额头,没有发热。 他松了口气,随后在床沿坐下,盯着孩子瘦削的小脸发呆。 晚上时候,程青言醒了,他看着周围的一切,十分陌生。 难道他死了之后又穿越了吗? “在想什么?” 程青言闻声望去,修长的身影入目而来,他瞳孔睁大了些,不确定道:“偃叔?” 程偃点点头,又伸手探探他的额头,“看来大夫的药很管用。” 程青言云里雾里,紧跟着他被抱起来套上棉袄,暖意阵阵袭来。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之前心性如幼儿的男人变得稳重可靠。可是他不能否认,靠在程偃的肩头让他感到了久违的安心。 陆氏准备了四菜一汤,一道蒸肉丸,一道蒸鱼,一道清炒儿菜,熬了一锅鸡汤,肉和汤分开盛,就是四菜一汤了。 程偃耐心理了鱼刺,把鱼肉放到程青言碗里,“你太瘦了,多吃点。” 程青言恍惚着道谢。 饭后两人洗漱后躺在床上,床头的油灯亮着,程偃搂着他哄他睡觉。 这种温馨的场景只在程青言的梦里出现过,他跟睡意博弈,迷迷瞪瞪的样子又可怜又可爱。 程偃一颗心都软了,抚摸他的小脸:“睡吧青言。” 少顷,床边多了一道身影,程偃抿了抿唇,最后低下头:“按娘说的做吧。” 程青言在程偃家养着,或许是药物的缘故,他十分嗜睡。 老陈氏看着孙子红润的睡颜,再次提出把人接走。没想到陆氏语出惊人。 “过继?” 老陈氏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她看着陆氏,想看看对方是否在玩笑。 然而陆氏神情肃穆,“嫂子,我也不瞒你,我家偃儿自救了青言后,神智竟与过去无异,尽管那只持续了大半日。”她激动的握住老陈氏的手:“可我坚信这就是上天的示意。” “嫂子。”陆氏落下泪来:“偃儿是我的希望,我知道这不该,但我为了儿子,不得不厚着脸皮提出这个请求。” 陆氏满脸是泪:“你也是母亲,你能理解我的,对吗。” 老陈氏简直如身被刺,最后怎么离开的都不知道。 她还没想好怎么跟家里说,当天下午程氏的族老就来了程家。 程偃跟在陆氏身后,好奇的望着周围,跟老陈氏对上目光时还笑了笑。 老陈氏心里复杂极了。 程家的小辈被支使了出去,堂屋里两位族老坐在八仙桌的上位,程长泰老陈氏坐左边,陆氏坐右边,程三坐在八仙桌的下首,小辈站在长辈们身后。 程氏的四叔公率先开口提出过继一事,程长泰看向三儿子,“老三,你怎么说。” 所有人都看过来,程三瞬间涨红了脸,“我,我听爹娘的。” 老陈氏闭上眼。 程长泰眉间的皱纹更深了。 程四叔公喝了一口糖水,看着程长泰:“要说青言这回落水也多亏了偃小子,没有偃小子你家哪还有这个孙子,长泰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程长泰一噎。 过继这事不算罕见,更别说程偃还救过程青言的命。 陆氏看向程三,“三小子。” “陆…陆婶子。”程三讷讷应声。 陆氏叹道:“我知道你养大一个小子不容易,还把青言教的这么好,你是一个好男人。” 程三面皮通红,傻笑着挠头。 陆氏满眼哀伤的望着他:“婶子不像你,婶子没用,这辈子只有偃儿一个孩子,还没把他照顾好。” 说到伤心处,陆氏眼泪直流,把所有人都惊了一下,纷纷安慰她。 陆氏用袖子擦擦眼角,“我没事,其实我这辈子就这样了,可是我的偃儿以后呢,我得为他考虑啊。” “或许偃儿跟青言日日处着,哪天就真的好了。这希望很渺茫,可是作为母亲我只能抓住。” 程偃急切的给亲娘擦泪,十足的母子情深。程三坐在凳子上,只觉得屁股底下扎得慌,频频看向他爹娘。 不给老陈氏和程长泰开口的机会,陆氏从怀里取出一张地契,推向程三:“这三亩水田,就当做是对你的补偿。” 众人脸色一变,老陈氏刚要拒绝,忽然一只手抢过地契。下一刻高昂的女声在堂屋炸响。 “我同意,我把程青言过继给你们了。” 老陈氏勃然大怒:“谁让你进来的,出去!” 杨氏紧紧护着地契:“程青言是我生的,我不要他了,我同意把他过继给程偃当儿子。这三亩水田是给三房的补偿,我不交公。” 放完狠话杨氏就一溜烟跑了。地契收了,再加上杨氏的话,局势瞬间一边倒,族老在旁边说和,老陈氏和程长泰只能点头应下。 老两口本以为这事怎么也得缓两天,谁知道次日一早,陆氏带着儿子和状况外的程青言,请来村长与程氏的族老敲响程家的院门。 过继这般大事,自然是要开宗祠。 程青锦和程抱容如同在梦中,他们想跟着去,却被大人拦住了。 一大群人进入程家宗祠,村里其他姓的人都在瞧热闹。 当程青言跪在冰凉的地面,听着族老念着词,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 周围的人一下子变得无比陌生,他像无根的浮萍,没有来处不知去处,陆氏察觉到他情绪不对,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安抚,程偃也学着他跪下,把小孩搂入怀中。 这个温暖的怀抱总算驱散了一丝阴凉,但很快就远去了,旁边人拽着程偃说他不能跪。 这场仪式并不久,因为杨氏抢了地契跑回娘家,老陈氏和程长泰自觉理亏,除非必要不说话。于是在村长和程氏族老的见证下,族谱上程青言的名字从程三那一支中划去,改为程偃名下。 陆氏私心作祟,想为程青言记名程叙,谁知道程偃不愿,最后折中取名叙言。于是族谱上程青言改为程叙言,记程偃之子。 程偃把孤零零跪着的小孩抱起来,高兴的不得了,也不管其他人,抱着孩子就回家了。 村长叫住陆氏:“回头还得去官府那里公证。” 陆氏点点头,对众人道谢后就追儿子去了。 老陈氏和程长泰匆匆回家,事后村里媳妇拉着程家几个媳妇打听,“我听说程偃他娘拿了三亩水田,是不是真的。” 程家媳妇打着哈哈过去,不接茬。 村里人也就有数了。 “程三家的还真是好运气,儿子不仅捡回一条命,还换了三亩上等水田。” “我的个乖乖,三亩水田怎么也得四五十两银子吧,买个儿子 都没这么贵。” 村里妇人酸的不行,还有些人想的更远,以后程偃和陆氏去世了,程叙言若是愿意,还能带着家产认回亲父。程三哪来这么好的运道啊。 另一边跑回娘家的杨氏沾沾自喜,自那灾星被救回来后她就担惊受怕,没想到陆氏想要那个扫把星,杨氏巴不得呢。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节 她躲在堂屋外偷听,是怕公婆不同意过继,没想到陆氏居然还愿意拿三亩水田来换,傻子才不干。 她把地契又拿出来看了看,美得不行。反正她把地契拿了,公婆肯定不好意思不同意了。杨氏从来没觉得她有这么聪明过。 她在娘家待了几天,偷偷打听到陆氏带着儿孙跟村长,程三去官府公证了,她才放心的回婆家。 而杨氏娘家知道这事,已经是好几个月之后了。 第8章 学习系统已激活 相比程家的人多物杂,程偃家则安静许多。 陆氏没有养鸡鸭,更别说猪了,家里的地也租给村里人种,每年收一部分租子以做口嚼。 冬日的暖阳十分喜人,程偃抱着程叙言在躺椅上晒太阳。 程叙言不习惯在人前躺着,他搬了个小马扎在程偃身边坐着。 程偃鼓着脸不太高兴,程叙言去拉他的手,还晃了晃,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陆氏缝衣的间隙看了一眼,忍不住笑了。 她手里忙活着,口中不紧不慢地给程叙言讲着家里的事情。 程偃的父亲以前当过官,虽然后来没落了,但也留了后手,他们比一般人家富裕许多。 明面上的产业,除去陆氏给程家的三亩水田,现在程偃和陆氏的名下余留十六亩地。但私下里还有什么,陆氏简单带过,程叙言识趣的没问。 从他被过继给程偃当儿子已经有七日了,可程叙言还是有些恍惚,那一声“爹”也是鲜少叫出口。 陌生的周围,只有【程叙言】三个字让他最安心。那三个字仿佛有奇异的能力,把两世的他串联,慢慢融合成一个完整的个体。 陆氏看着又发呆的小孩儿,适时的止住话题。她犹豫着伸出手,摸了摸程叙言的小脸,“明日镇上赶集,我带你们爷俩也去逛逛,顺便让大夫给你看看身子。” 程叙言迟疑道:“奶奶,我没事了,不用看大夫。” 陆氏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宁和的像一汪湖水,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程叙言生出两分难堪。 他故意看向程偃借此躲避陆氏的目光。然而陆氏却扳过他的小脸,认真问:“叙言,你是身体没事不用看大夫,还是心疼看大夫用的诊金。” 程叙言被看穿了真正的想法,他理智的知道节俭并没有错,但是却不受控制的感到一种莫名的羞耻。 这羞耻感无端的来,寻不到源头。程叙言自己也理不清,只是一瞬间情绪占了高处。 陆氏最后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并没有说什么。晌午做午饭的时候,程叙言提出帮忙,陆氏婉拒了他。 看着小孩失落离开的背影,陆氏无声叹了口气。 “…甘蔗没有两头甜。”陆氏宽慰自己,她看中了叙言的坚韧和善良,就要接受这孩子暂时的懦弱。 坚韧难得,可坚韧没有棱角,就与懦弱无异。 陆氏麻利的切着菜,她前半生双手纤细不沾阳春水,如今也熟练的做饭。好好教就是了。 毕竟真论起来,是她更对不住那孩子些。 程偃名下有地有房,少不得值上百两银子,只要陆氏透露出想为程偃过继一个孩子的想法,自然是有人家愿意。 可送来的孩子未必就是陆氏想要的。 程偃浑噩时多,清醒时少,过继来的孩子需得善良又耐性好。最好还能有本事护得住嗣父,让嗣父无忧无虑。 可一个善良又有潜力的儿子,谁家愿意过继出去。 这些年陆氏不动声色的相看,最开始她没看中程青言,那孩子生来体弱,能不能活着长大都未知。 后来程青言跟程偃无意间有了接触,程偃居然叫程青言“叙儿”。 她那可怜的早逝的孙儿,就单名一个叙。 程偃出门时,总往程青言跟前凑,程青言也不像其他孩子那般忌惮程偃的浑噩,行为又克制有礼,在一帮泥猴子中实属难得。 陆氏心里慢慢有了想法,就行动了。她从程青良口中套话,得知程青言虽然体弱,但每次他生病,杨氏和程三最多拿些寻常药,多半是靠程青言自己熬过去,那孩子有一股磨不灭的韧劲儿。 后面的事就简单了,算人心,掐时间,一切都在意料中。 陆氏做了两荤一素,单独给程叙言蒸了碗蛋羹。 程叙言想分给程偃和陆氏,被陆氏制止了,“叙言,午饭是奶奶做的,如果我和偃儿想吃,自然会多做两碗蛋羹。” 陆氏笑了笑:“安心吃吧。” 下午时候,程偃拉着程叙言在院子里玩耍,程偃可以盯着角落里的蚂蚁看半个时辰,程叙言居然也不闹,安静的跟在程偃身边。 冬日天黑的早,酉时三刻就用了晚饭,程叙言躺在床上,实在没有睡意。 他看着在床上自己跟自己玩的程偃,也坐了起来,跳跃的灯火下,程偃那张清俊的脸柔软的不像话,眼角眉梢不笑也含情。他歪头看着面前的小团子,眼中浸出一点星子般的光,明亮有神。 程叙言心中一动,轻轻唤了声爹,乌黑的睫毛颤动着,他低下了头。然而下一刻他身子腾空,竟然是被程偃举了起来。 这个外表看起来清瘦的男人,竟然十分有力,他抱着程叙言在屋里跑来跑去。 “叙言,叙言。” 程叙言攥着他的衣服,小小的脸上漾出一点红晕,明媚而欢快。 许久,昏黄的墙壁上映着两道长长的影子才淡去。 早上陆氏唤他们时,程叙言先摸到一只大手,他揉了揉眼睛,推着困觉的程偃:“爹,起来了。” 程偃抽回搭在他身上的手,翻身继续睡。 门外陆氏还在唤,程叙言心里有点急,只好去捏程偃的鼻子。 于是吃早饭的时候,程偃都气呼呼的不搭理儿子。 程叙言尴尬的吃饭,陆氏左右看看,挑了挑眉。 村里养牛的不多,只有地主和村长两户人家。 陆氏早跟村长说好了,由村长的小儿子驾驶,板车上面还铺了破旧的被子垫着,冬日就没有那么冷。 程偃在跟儿子生闷气,程叙言想法子哄他,陆氏偶尔扫他们一眼,随后又跟村长的小儿子闲聊。 “婶儿,你们要在镇上待多久。” 陆氏想了想,道:“估摸着一个多时辰。” 村长的小儿子点点头,望泽村离镇上不远不近,坐牛车的话大概要小半个时辰。 到了镇上,村长的小儿子找了个地方歇着,躺在板车上晒太阳,陆氏则带着儿孙径直去了镇上唯一的医馆。 他们来的早,医馆也才刚开门,程叙言伸出手让大夫把脉。 程偃好奇的望着,抓起程叙言的另一只手也把脉。 其他人嘴角抽抽,陆氏问大夫:“我孙儿的身子如何了?” 大夫捋着胡子,眉头紧锁:“内里有亏,郁结于心,长久如此恐损寿数。” 陆氏面色凝重。 程叙言缩回手,感觉大夫说的太严重了。 最后大夫给开了方子抓药,程叙言看着陆氏给钱,欲言又止。 他们一行人离开后,老大夫摇了摇头,若非有几十年的行医经验,他也不信一个小娃娃竟然也会郁结于心。 程偃把药包抢了去提着,过一会儿又伸手戳了戳程叙言的小脸,等人看过来他咧着嘴笑了。 陆氏买了两条肉,肥瘦相间,估摸着有六七斤,卖肉的屠户高兴的不行,拿过旁边的碎肉想添给陆氏。 陆氏婉拒了。 屠户笑道:“大娘,这碎肉不要钱。”若不是陆氏买肉多又爽快,他还舍不得呢。 陆氏仍然婉拒,带着儿孙离开,屠户把碎肉扔回案板,觉得陆氏真奇怪。 程叙言回头看了一眼猪肉摊子,陆氏当没看见他的小动作,之后又买了其他东西。 他们回村后,陆氏塞给村长小儿子一个油纸包。 “婶儿,你们坐车都给钱了,哪 还能拿你东西。” 陆氏笑道:“谁说给你了,你家小子现在能蹦会跳,牙口极好吧。” 村长小儿子嘿嘿笑着不说话了,他收下油纸包,对陆氏道:“婶儿,回头有要帮忙的就叫我,我力气大。” 陆氏应下。 回家后,她一边理着今日买来的东西,一边道:“是不是想问奶奶为什么不要屠户给的肉。” 程叙言愣住,好一会儿才点点头。 他以为陆氏会有其他的解释,谁知道陆氏只是轻飘飘一句:“那种满是经膜的碎肉谁会吃。” 程偃在旁边重重点头:“不吃,我不吃。” 陆氏被逗笑了,打开一个油纸包,被切成方方正正的绿豆糕显露出来,程偃立刻拿了一块,结果吃了一口掉地上了。 他立刻重新拿了一块,还记得叫上儿子一起吃。 午饭后,程叙言在泔水桶看到了面目全非的半块绿豆糕。 他还未深想,就被面前的药汤吸引了注意力。 陆氏温声问:“可以端吗?” 程叙言点头,有托盘托着,不会烫到他的手。 药是真的苦,程叙言面色微微扭曲,喝完之后他嘴里立刻塞来一块蜜饯。 程偃趴在桌上盯着他,嘴巴一鼓一鼓,明显在吃东西。 程叙言看了他一眼,也学着他趴在桌上,小嘴巴一鼓一鼓。 堂屋外的陆氏忍不住弯了眉,默默离开。 上午出了门,程偃这会子困了,带着儿子回屋午睡。 他时时把人带着,难得出门时陆氏也会跟在他们一路,基本没碰见过程家人。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节 又过了半月,程叙言的药停了,或许是药真的有用,他感觉胸口没有那么闷了,跟着程偃跑跑跳跳也不会喘不上气。 这天午睡后,程叙言迷迷瞪瞪起来,下意识叫爹。 程偃揉了揉他的脑袋:“去洗洗脸。” 程叙言走出一步,倏地顿住。他抬头看向程偃,条案上蓝底青白梅花纹长口瓶闪着温润的色泽,晕出一道模糊的印迹。 程叙言试探唤:“爹?” 程偃颔首。 程叙言恍惚着离开,少顷他带着陆氏一起回来。 程偃正在看一本三字经,看到祖孙二人,他对程叙言招了招手:“过来。” 陆氏忍着欢喜与激动,安静的坐在一旁,外面温暖的阳光洒进来,将这间厢房照的亮堂。 程叙言脑门吃了个弹崩,程偃正色道:“叙言,专心。” 繁体字与简体字有相似处,程叙言很快就能认得十几个字。 这下陆氏坐不住了,走到窗边看他们。 程偃取了笔墨,许久未用,刚磨墨时弄脏了手,陆氏把活接了过去。 简陋的桌凳,一只大手覆着小手,在细腻的纸张上留下字迹。看着他们共同写下的字,程叙言心里难掩激动,刚要说什么,脑中传来一道电子音。 叮,检测到时代文字,学习系统已激活。宿主是否使用? 程叙言敏锐的抓住重点词,脱口而出:“使用。” 陆氏和程偃莫名:“你说什么?” 程叙言微张着嘴。 程偃略过这茬,趁自己清醒又多教了几个字。黄昏时候,他拥抱了一下亲娘,就靠着亲娘的肩膀睡过去了。 陆氏闭上眼,晕出一点湿痕。 晚上程叙言躺在床上,小声唤:“系统,系统?” 无边寂静,程叙言翻了个身,难道白日里听错了。 “宿主无需出声,用意识交流即可。” 程叙言闭上眼,凝聚注意力:“系统?” 电子音应了一声,又道:“请 宿主选择新手礼包。” 程叙言小心的从床上坐起来。同一时间,他的脑海里出现了一块面板,面板上滚动投放物品,每样物品的旁边有简短介绍。 檀香折扇,扇开香浓,扇合宁心。 金丝甲,坚固。 毛笔,经久耐用。 砚台,细密腻滑。 古琴,音色圆润。 后面则是一把木仓,一把长刀,一把斧头,一套健体之法,以及五百两银票。 程叙言耐着性子“看”完了,一共有十样物品,系统告诉他可以选择三样。 他忍着不去看那五百两银子,想起白日里程偃教他写字,他点了一下毛笔图案。 程叙言也知道自己体弱,紧跟着选了健体之法,只剩最后一样物品了。 他有些纠结,系统也没催他,经过一番思量后,程叙言咬咬牙选了斧头。 那斧头看起来平平无奇,但程叙言第一眼看去就莫名喜欢。 电子音传来:“宿主是否选定?” 程叙言用意识回道:“是。” 下一刻,程叙言怀中一重,没有灯光,他只凭感觉摩挲,心里怦怦跳。 稀罕了好一会儿,程叙言想起一个问题:“我把东西藏哪儿呢。” 毛笔还能糊弄过去,斧头和健体之法暂时没法交代。 系统适时提醒:“这三样东西可以收入系统空间。” 程叙言眼睛一亮,“那…” “其他东西不行。”电子音打断了程叙言的美好幻想。 程叙言闻言也没失落,现在的一切已经很好了。他试着把东西放回去,还想细问【学习系统】的事,但困意阵阵袭来,他没多久就睡熟了。 第二天他是被程偃用手指戳醒的,见程叙言终于醒了,还笑他:“叙言猪猪。” 程叙言耳朵一红,刚要起身,先被系统传来的内容震住,他也浅浅明白一点何为【学习系统】。 第9章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学习系统从表面意思来看就是让人学习,它没有任何物资奖励,不像程叙言了解的达成一个任务,奖励一块肉或者一斤面粉。 学习系统是完成阶段性的学习后,得以开启下一个阶段的学习。 举个例子,程叙言现在刚跟着程偃学《三字经》,所以学习系统给程叙言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启蒙。 学习系统里点亮了《三字经》《千字文》等书籍,有一个机器小人教导,程叙言将这些内容学会了,机器小人就会出一套试卷,程叙言通过了才能解锁后面的教学。 而这些任务并不是强制性,程叙言可以选择不去做。只不过如果一直未通过,那么学习系统对程叙言来说就是一个摆设。 宿主的摆烂经过一定时间后,系统就会自动剥离,去其他的小世界。 现在的程叙言还不能理解学习系统在这个时代,不,应该说在任何时代的真正威力,只是惊撼于系统能在脑内教学的高科技。 吃早饭的时候,他都还念着脑子里的系统,吃的心不在焉。 然后他就被程偃戳脸了。 程偃歪着脑袋看他,眸光清澈,程叙言心里揣着事,避开了他的目光,含糊道:“爹,快吃饭吧。” “我吃完了。”程偃把面前吃干净的碗给他看。 程叙言一时哑声。 陆氏默默夹了一块咸菜,收回目光。 早饭后,程叙言找了个拙劣的借口单独回屋,他想试试机器小人的教学。 程偃想跟上去,却被陆氏带走了。 厢房里,程叙言把门窗关好,他坐在桌前忍着激动小声唤:“系统,系统?” 电子音传来:“我在。” 程叙言眉眼都舒展开,他伸出手在面前抓了抓,“系统,我想取毛笔。” 话音落下,他的手里出现了一只毛笔,通体木色,没有特别的图纹,但握起来手感很好。而毛笔的笔锋尖锐,程叙言不懂毛笔,只是觉得毛端很柔顺,没有翘出来的杂毛。如果不仔细看,这支毛笔跟程偃使用的毛笔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程叙言来回摸着毛笔,少顷又咬了自己一口。 手背上细密的牙印和传来的痛感告诉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程叙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时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过了会儿,他终于平复好心情,闭上眼睛心里默念:“系统,我想学三字经。” 他的脑海里出现一个机器小人,浑身泛着银色的光泽,小人身后悬着一块面板,面板上清晰的显示着三字经,现代模式的教学让程叙言感到久违的熟悉。 三字经共有1145字,很是易读,程叙言到底不是七岁的孩子,他上辈子病死的时候已经13岁了,有一定的理解能力。 随着机器小人讲解释义,程叙言慢慢沉浸了进去。 当学到【养不教,父之过】时,程叙言倏地一滞。 父亲,也是会犯错,有错的?! 他心神一乱,讲学的机器小人停了下来,紧跟着如星光散落般隐去踪迹。 程叙言慌乱的在空中抓着,“系统,系统…”他急切道:“我是不是惹老师生气了?” “没有。”电子音没有感情,它平静叙述着:“教学时间到了,宿主该起身活动。” 程叙言半信半疑,他不敢出门,只在屋里走动了一会儿,又坐回桌前。 他凝聚心神,这一次脑海里果然又浮现了机器小人和面板。 程叙言隐隐觉得上次机器小人消失,跟他情绪起伏有关,这一次他稳住情绪,在屋子里认真学着,直到脑海里机器小人再一次隐没。 男孩的小脸上浮现疲惫之色,腹内空鸣,程叙言在心里对系统道 谢后才打开房门。他惊讶的发现外面已是黄昏,难怪他肚子那么饿。 程叙言怔愣的时候,身子倏地一轻,程偃把他抱了个满怀,这会儿父子相对,程偃不满的鼓着脸,还装作很凶的拍了一下程叙言的屁股。 程叙言搂住程偃的脖子,小声说了句“对不起”。 陆氏适时出声,“过来吃饭。” 晚饭很丰盛,熬了两个时辰的鸡汤勾的人口水泛滥。 陆氏给儿子和孙子一人夹了一个鸡腿,程叙言忙道:“奶奶您吃。” 陆氏笑了一下,“我喜欢吃鸡翅。” 她没有多解释,把两个鸡翅夹到自己碗里。 陆氏的吃相很好,几乎没有多大的声响,斯斯文文。 不仅陆氏,连心性如稚儿的程偃也一样,程叙言确实饿了,加上陆氏做的饭菜美味,于是一不小心吃撑了,他无意识揉着肚子,小眉毛都拧在一起。 程偃带着他在院子里走动,陆氏收拾干净后,对程叙言招手。 “奶奶。”小孩儿小跑过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节 陆氏摸摸他的脑袋:“还撑吗?” 程叙言脸色微红。 陆氏一手牵一个,在院子里走动。 夕阳已经落下去了,唯有余光还在挣扎。 冬日的风衬着这残光,难免让人有大势已去的凄凉之感。 陆氏垂下眼,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孩,眼里的落寞退却了些。 她唤道:“叙言。” 程叙言仰头看她,陆氏温声道:“记牢这次撑住的难受,以后不管再饿,饱腹七分就够了。” 程叙言认真点头。 程偃在旁边接嘴:“够了够了,我吃够了。” 程叙言好悬忍着没笑,陆氏莞尔:“知道你吃够了。” 祖孙三人走的慢,夜幕慢慢袭来,陆氏的声音平稳而柔和:“不仅吃饭,说话也是。饭吃七分,话说三分。” 程叙言有一点懂,但仔细思索又不太明白。 陆氏不紧不慢的教他,如闲话家常般,但程叙言的内心却泛起波澜。 他前世在院长那里受到的教育,是让他以真心待人,世界是美好的,要永远充满希望。 可是奶奶教他的,好像有些不一样。 两种观念对碰,这天晚上程叙言久久没有睡着。明明身体很累,也很困了,可他就是睡不着。 他的脑子里不受控制的回想奶奶说的话,翻来覆去。 迷迷糊糊的程偃一把抱住他,终于安静了。 程叙言感受着被大手大脚困住的身体,无声叹了口气。他也没想到独自一人睡了几年,现在又跟大人睡一起了。 程偃的体温传来,十分温暖,伴着耳边平稳的呼吸声,程叙言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对于昨日他把自己单独关屋里一天的事,陆氏没有问,程偃则是紧紧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不准程叙言回屋。 陆氏拿来三字经在院子里给程叙言讲解。程叙言一愣,原来奶奶也识文断字。随后他想到祖父曾做过官,那么奶奶会认字好像也不奇怪,或许奶奶以前是大家小姐也不一定。 “叙言。”陆氏唤他。 程叙言回神,见陆氏冷着脸,他赶紧认错。 陆氏放下书回屋,少顷拿着一把尺子出来,她对程叙言道:“手伸出来。” 程偃还不明白要发生什么,只是在旁边看着,直到戒尺落下,小孩儿的手心出现红痕。 程偃心疼坏了,可他还记得陆氏是他重要的人,所以他抢过戒尺扔到了院子外。 他又跑回来,白净的面庞上都是得意。 陆氏平静道:“继续。” 程叙言收回 手,陆氏下手不重,这会儿程叙言的手没有多少痛感了,只是脸上热的厉害。 午后时候更加暖和,陆氏便捉着程叙言的手教他写字。 程偃也跟着写了一会儿,大抵是有底子在,哪怕他胡乱写着也能看出字形和神韵,比程叙言写的好多了。 陆氏仿佛看出程叙言所想,轻声笑道:“偃儿三岁启蒙,五岁时便日练字一个时辰,往后少有落下。” 说起从前,陆氏满脸柔情,眼中俱是怀念。可惜…… 陆氏敛去情绪,把坐不住的儿子带出门,叮嘱程叙言在院子里好好练字。 程叙言郑重应下。 两个时辰后,院门敲响,程叙言甩了甩酸痛的手跑去开门。 院门外除了陆氏和程偃,还有一个高大男人。 陆氏笑道:“叙言,快去给你全山叔倒水。” 易全山忙道:“婶儿,不用…” 然而程叙言已经跑去了厨房,易全山只好扛着桌椅进屋:“婶子,这桌椅放哪里?” 陆氏带着他进了书房,指了指窗前位置。 等易全山把东西放好,陆氏带着人去堂屋,院子里的笔墨不但收拾了,桌上摆好茶水和点心,程叙言有些腼腆的叫人。 陆氏大体上很满意,只觉得叙言的性子再大方些就更好了。 程叙言安静的坐在程偃身旁,听着陆氏和易全山交谈,才知道那套桌椅是陆氏特意为他定做的。 一番闲聊后,易全山临走时,陆氏照旧给他塞了一个油纸包。 离开程偃家,易全山拿着油纸包回头看了一眼,进院子的时候他可亲眼看见院子里放着笔墨,纸张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还有陆婶子特意定做的桌椅。 叙言小子真是因祸得福了。 易全山是个嘴巴牢的,陆氏定桌椅的事没几人知道。 程叙言进了书房,看着崭新的书桌和椅子,虽有猜测却仍是不敢置信:“奶奶,这…” “书桌和椅子是给你的。”陆氏看着旁边的书柜:“这间书房挪给你用。等你之后字认的多了,也可以翻看书柜上的书,上面有你祖父和父亲的注释。” 程叙言傻了般的站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家里有桌子有凳子,在院子里练字也可以。但是程叙言知道,他们这个地方冬日里少阳光,阴冷时候更多。寒风吹的时候,连骨头都好像是冷的。所以有专门的书房比在院子里好了不知多少。 正因为知道,程叙言才觉得心胀的满满,从来没有人为他考虑的如此周全。 他扑过去抱住陆氏,心里有好多感谢的话,却觉得说出口分量太轻,他只能红着眼仰望着她,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都是陆氏的身影。 陆氏心中一颤,下意识抬手盖住了那双眼。 第10章 遇见弟弟 自从有了书房,程叙言一天大半时候待在书房里,程偃对此很不满,陆氏就会把儿子带出门。 一方小窗前,柔和的阳光落在书桌上,也落在稚气未脱的小脸上,犹如一棵沐浴着光而焕发勃勃生机的小树苗。 他闭着眼,浓黑的睫毛温顺的投下,眼皮偶尔颤动一下,却没有睁开。 直到系统内的讲学告一段落,程叙言才睁开眼,他在脑子里回忆了一番内容,随后提笔在纸上默写。 他原本是想用毛笔饮水在桌上练着,但陆氏不同意,经过折中后选了次一些的笔墨纸张给他用。 程叙言拿出系统出品的毛笔,吸饱墨后在纸上写了几个字,随后搁下笔拿起另一支普通的毛笔。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用普通毛笔写的字更丑了。 程叙言的目光来回扫过,私心来说,他想把字写的更好,想要从奶奶脸上看到对他满意的神情。 可是系统给的毛笔只有一支,如果坏了就没有了。 程叙言抿了抿唇,最后还是用普通毛笔练习,繁体部画多,他一边要留意字体是否写全,一边尽量将字写的工整。 冬日漫长,程叙言在这方小天地的感觉却不明显。 村里征了一次徭役,因着程偃神智浑噩,陆氏拿钱解决了。其他人家则是出劳力。 天上的太阳时常隐了踪迹,乌云灰蒙,寒风吹过时苟延残喘的枯叶轻易的从树上脱离,被人踩进又干又硬的泥土里。 陆氏拽着儿子,哄着他:“你不是想去看白菜吗,娘带你去。” “我不去。”程偃像个幼稚的小孩费力挣脱着,准备跑回家。 他到底是个成年男子,陆氏快拽不住他了,眼看程偃要挣脱开,陆氏哎哟一声坐在地上。 程偃立刻收了力,刚要把陆氏扶起来,另一双小手比他更快。 陆氏眸光一颤,顺着小孩的力道起身。 程青良仰头道:“陆奶奶你没事吧。” 陆氏摇了摇头,程偃跑到陆氏身边,好奇的打量着程青良。 程青良吸了吸鼻涕:“偃叔。” 小孩穿着半旧的棉袄,头发垂下来使头皮和耳朵不受冻,只有鼻子冻的通红,挂着两管鼻涕。 陆氏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给他擦了擦,温声问他:“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程青良眼神微闪,支支吾吾道:“我刚刚看…看到你们了。”他揪着自己的衣摆,望着陆氏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陆氏装傻到底,把身上带的点心给他后就想带儿子离开,然而程青良扯住她的袖子:“陆奶奶,我五哥还好吗。” 他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红的,看起来都要哭了。 陆氏有瞬间的不悦,但很快收敛表情,她又是一副慈祥的老者模样,俯身半温和半警告道:“青良,叙言是你远房堂兄,不是你五哥,你明白吗?” “可是…”程青良瘪着嘴,带着哭腔道:“他就是五哥。” 陆氏直起身,耐性尽无:“你回去问你的爹娘,他们会告诉你。” 程偃看了一会儿,忽然嚷嚷:“叙言是我儿子,我的。” 他冷不丁出声把陆氏吓了一跳,陆氏赶紧安抚他:“是是是,叙言是你的儿子,谁也抢不走。” 程偃的情绪来的快,又讲不通道理,陆氏很费了一番力气哄他。等程偃消停下来,程青良早没了身影。 陆氏面沉如水,忍不住多心程青良此举是否是老陈氏那边授意。 而程青良跑回家后,再次问吴氏,“五哥为什么还不回家。” 吴氏闻言被针刺破了手指,她赶紧放下针线关门,压低声音教训儿子:“我不是说了让你别提吗 。” “为什么啊。”程青良眼泪哗哗:“娘,我想五哥了。” 吴氏给他擦了泪抱住他,“听话,你以后别问了,就当没你五哥这个人。”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节 陆氏给他们家的三亩水田,老陈氏拍板暂时充公,杨氏在家里闹了好几天,后面差点闹的分家才被程长泰压了下来。 程长泰提出三亩水田先一家人种着,等以后分家了,除去三房该分到的家产,这三亩水田也是三房的。 其他几房虽然眼热,可又没办法,谁让那三亩水田是杨氏拿小儿子换的。 自此这事才了了。 晚饭时候,程青良吃的很慢,吴氏也不知道为什么,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杨氏。 对方津津有味的吃着饭菜,发现吴氏在看她,还疑惑道:“我脸上有东西吗?” 吴氏哑声,随后摇了摇头。 杨氏“喔”了一声,继续闷头吃饭,看起来胃口很好。 吃了晚饭,程青良跑到程青锦的屋子,屋里黑漆漆几乎看不清东西,油灯和蜡烛贵,乡下人家晚上非必要不点灯。 程青良熟门熟路的坐在床边,小声道:“三哥,你晚上一个人睡一屋,寂不寂寞啊。” 程青锦心头一梗,没好气的吼他:“说这个干什么。” 程青良仰躺在他的床上,睁着眼睛发呆。就在程青锦怀疑这小孩是不是睡着时,程青良开口道:“我今天又看到陆奶奶和偃叔了。” 他说着说着忽然心里一动,翻了个身爬起来凑近程青锦:“三哥,我们去找五哥玩吧。” “不行。”程青锦厉声喝止他。 程青良还小,翻年也才六岁,所以他不懂事可以理解。但程青锦不一样,他翻年就十二了,算半个大人了。 青言刚过继给偃叔的时候,外面就有很多流言,说他们家想吞程偃叔家产,爷爷和奶奶明令禁止他们靠近程偃叔家,禁止跟青言来往,平时能避就避。 现在虽然流言没那么厉害,但还是要远着。如果家里人知道他们私下去找青言,他们会被揍,青言也好不到哪去。 程青良鼻子一酸,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程青锦哄了他一会儿,等人睡下才抱回四房。 他重新回屋,然而屋里空空,那道温和又带着稚嫩的声音再也不会出现了。 他叹了口气,蹬了鞋子上床睡觉。 冬日里活少,他们难得多睡会儿,一日三餐也变成了一日两餐,巳时初,一家人吃着早饭。 郑氏眉头微蹙,“又是杂粮饭和咸菜。” 老陈氏轻飘飘扫了她一眼,郑氏浑身一紧,讪讪道:“娘,我的意思是家里孩子长身体,总得吃个鸡蛋啊。” “前两年冬天时候时不时有鸡蛋,偶尔还有鸭蛋吃。”郑氏补充着,证明自己不是胡搅蛮缠。 然而她不提还好,她一提这茬,老陈氏就不舒服。自从程青言能出门后,家里的鸡鸭都是他照顾,以前老陈氏没当回事,现在才发现也不是谁能做好这事。 老陈氏没有搭理郑氏,早饭后老陈氏去后院看了一下,发现昨夜竟然冻死了一只鸡。 她忍着心疼回来,询问昨天是谁负责鸡舍。 程抱荷茫然的站出来,老陈氏拉着脸:“你也不小了,怎么做事还那么粗心。” 老陈氏心里攒着憋屈,劈头盖脸把孙女数落了一通,小姑娘人都懵了,最后哭着跑回屋。 老陈氏又有些后悔,正好对上看热闹的杨氏,黑着脸让杨氏把鸡处理了,最后老陈氏把鸡翅给了程抱荷,算是补偿了。 其他人也分到了肉,只有杨氏得了个鸡屁股,婆母如此区别对待又让杨氏好一通委屈,在自个屋里闹,然而程三不理她,她只能对着女儿哭。 程家发生的种种,程叙言不知道,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他被过继后,他几乎没碰到老陈氏那边的人。 他不是没有疑惑,只是对着陆氏问不出口。 后来他一心跟着系统学习,练字,得了空闲程偃就缠着他玩,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所以程叙言就把这心事压了下去。 腊月里的时候,陆氏对他们道:“饭后你们收拾下,我们等会儿出门。” 陆氏还是叫的村长家的牛车,这次是村长二儿子赶车,再次坐上牛车,程偃兴奋不已。他在板车上看来看去,弄的车身都跟着摇摇晃晃。 程叙言赶紧拿出几块奇形怪状的石头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赶车的村长二儿子和陆氏齐齐松了口气。 到了镇上,陆氏再次带程叙言去了医馆,大夫给程叙言把脉后重新开了方子,他看着程叙言皱起的小眉毛忍不住笑道:“放心,这是最后一疗程,这回吃了药就不吃了。” 被戳破心事,程叙言有些不好意思,若是以往他可能会无措的愣在那里,现在他对老大夫像模像样的拱手,大大方方道:“让老先生见笑了。” 老大夫微讶,随后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些。 陆氏付了钱,程偃抢着提药包,祖孙三人慢慢消失在街道尽头。 陆氏牵着小孩的手,笑着问:“有没有想吃的,跟奶奶说。” 程叙言想了想,抬起头:“奶奶,我们买半边烧鸡可以吗?” “当然可以,”陆氏一口应下,除了烧鸡,他们还买了肉和盐醋等生活品。 程偃乐呵呵的背着背篓,每次买完东西他都会兴奋的转过身去,让亲娘把东西放进背篓里。 随后程偃牵着儿子的手率先走远。 今日太阳高照,阳光将程偃的发丝都晒的透着暖意,半身高的背篓没压弯他的背,他挺着脊梁,挺拔的身形破开臃肿的棉袄仿若青松。 陆氏心中一涩,她的偃儿背的不该是背篓,而是书箱才对。 广袖长袍,写意风流。 陆氏情绪低落,回去的路上也没怎么说话。程叙言哄着程偃不吵不闹。 等他们回到村子,刚跟村长的二儿子分开,转身遇到了一个小孩子。 第11章 程叙言的秘密 程叙言瞳孔微缩,那一瞬间,他脸上的喜悦盖过其他情绪:“青良,你怎么在这里?” “五哥。”程青良眼泪汪汪的抱住他。兄弟俩再见面,场面颇为温馨。 陆氏冷冷看着,眸中没有一丝波动。 程叙言安抚着弟弟,轻轻拍着他的背,心里也百般滋味。 程偃看了一会儿,忽然上前扯住程叙言的胳膊。 程叙言仰首:“爹?” “回家。”程偃开口,他看向程叙言怀里的小孩儿,“带上他。” 程叙言不敢去看陆氏的脸,他后知后觉回过神来,只觉如针刺背。 时隔数月,程青良再次踏入程偃家的门,只是他的亲堂兄如今成了远房堂兄。 陆氏和程偃回了屋,堂屋里只剩他们两个小孩,程叙言没了之前的喜悦,这会儿更多是忐忑。 程青良什么都不知道,他吃着红枣糕,眼睛几乎没从程叙言身上移开过。 “五哥,我感觉你好像长肉了。”他说着话,还伸手捏了捏程叙言的脸。 程叙言笑了下,将糖水递过去。 程青良大口喝着,程叙言垂在身侧的手蜷缩了一下,最后没忍住好奇,他试探问:“家里还好吗?” 程青良点点头,“家里很好,就是我怪想你的。” 程叙言神情一滞,说不出是高兴还是失落。程青良断断续续说着家里的事,说着家里冻死了鸡,鸡肉好香等等。 直到晌午程青良才停下,他拍拍程叙言的手:“我要回去了,不然被家里人发现我来找你,我会被骂。”他缩了缩脖子,十分害怕的表情。 程青良突然出现又匆匆的离开,只留下程叙言被搅乱的心。 吃午饭的时候,他全程不敢抬头,堂屋里安静静了,只有咀嚼食物的轻微声响。 程偃无声叹息,给亲娘夹了一块肉,母子俩只目光对视的一眼,陆氏就知道儿子恢复了清明。 饭后,程偃带着程叙言去书房,“启蒙书籍可念完了?” 程叙言猛的抬头:“爹,您…” 程偃莞尔,他伸手点了点桌面,“过来默写。” 程叙言用力点头,他才学毛笔字没几个月,速度并不快,好不容易默写完三字经,歇了片刻又跟着默写千字文。 程偃拿起旁边默写好的纸张看了一眼,没有错字。字形也还算工整,可见是下了功夫。 随着时间过去,程偃眉头微蹙,叙言怎么还在写。 他探身看了一眼,微蹙的眉头更加紧皱,程叙言在默写《孝经》的内容,途中没有明显的卡顿。 程偃默默等着,没有出声打扰。等到程叙言把他认为的启蒙书籍的内容默写完,已经是申时四刻。 程偃随意抽了一张,“君子之事上也。” 程叙言愣了愣,抬头看着程偃,男人也垂首俯视他,程叙言下意识起身,犹豫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 他顿了顿,见程偃没有言语,他才接下去:“将顺其美,匡救其恶…” 书房里传来一阵郎朗的背书声,十分流利。 等到程叙言背完,程偃又换了一张纸,随口道:“匏土革。” 然而程叙言刚接了一句“木石金”就被打断。 程偃神态温和,但话语内容却不温和,他对程叙言道:“倒着背。” 程叙言睫毛一颤,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倒着背?” 程偃颔首。 程叙言抿了抿唇,脑子里全心全意的回忆所学,不确定的开口:“匏土革,鼻所嗅…此五臭,及…”相对之前的流利,这会儿他开始磕磕巴巴。 好不容易倒着背完了,程偃又抛出新的内容。 天上的暖阳慢慢西斜,喜人的热意也失去温度,黄昏时候只空留余晖,属于夜幕的寒意袭向万物。 陆氏打了个寒颤,动了动站的僵硬的腿,回屋取了一件半旧的斗篷披上。 书房内,程偃终于停下抽背之举,他翻看着程叙言之前的默写内容,面上看不出情绪。 程叙言偷偷活动了一下身体,见程偃注意力在纸上,他飞快拿起书桌上的茶水饮用。 茶水已经凉透了,但对此时情绪紧张的程叙言来说反而是好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节 程偃的余光扫了他一眼,嘴角微翘。 他忽然道:“子从父之令,可谓孝乎?” “噗——” 程叙言一口水喷了出来,他扯着自己的衣领直咳嗽。程偃眼里闪过一丝无奈,上前拍着儿子的背顺气。 半晌,程叙言才缓过来,他尴尬的挠了挠脸,看着书桌的一角含糊道:“是,是孝吧。” 程偃没有肯定他也没有否定他,而是道:“接着背下去。” 程叙言脸色微变,黑亮的眼带了恳求:“爹。” 程偃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叙言,背下去。” 程叙言垂下头,“……天子有争臣七人,虽无道,不失其天下…父有争子……” 他背的很流利,至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都没有抬起头。 落日余晖给书桌描了一层橘红,勾勒出小少年半张稚嫩柔软的脸。 程偃看着他,这是个内心很柔软也很善良的孩子,可是太善良并不是好事。 程偃把着他的肩膀,蹲下跟他平视:“叙言知道这段话的意思,对吗?” 程偃说的很笃定,程叙言想否认却张不了口。 他不傻,面对程偃温和包容的眸光,程叙言终究还是把之前不安的心事说了出来。 “我跟青良接触,爹不高兴,是吗?” 程偃点头,他如此爽快的承认让程叙言都愣住了。 程偃摸了摸他的小脸,认真道:“叙言,我不是圣人,我有自己的私心,你明白吗?” 书房寂静,程叙言只听到窗外一缕寒风声。程偃的脸没在余晖中,慢慢变得模糊。 程偃拂过他的小脸,那点温热转瞬冰凉,他叹道:“父有争子,则身不陷于不义。爹的想法狭隘又自私,你不一定都听爹的。” 余晖终究散去,天地间一片暗色。没有了橘色的光晕,最后温暖的假象也被撕破,只留下冰冷又最真实的内里。 程叙言小脸绷着,下唇却颤的厉害,一颗又一颗泪珠砸在程偃的手背上。 屋内响起一声叹息,程偃终究是心疼了,把孩子搂入怀中,语重心长道:“叙言,世上没有两全事,你该取舍了。” 这个问题程叙言一直在逃避。纵然生母对他无情,可是过去家里其他人却并未如何苛待他,爷爷奶奶看重长孙,但也尽量对其他孙子孙女公平了。 还有他的兄弟姊妹,那些维护也不是假的。 他紧紧攥着程偃的衣裳嚎啕大哭。 书房外站了一下午的陆氏垂下眼,无声离开了。 累了一下午又大哭一场,程叙言昏睡过去,程偃把他放回床上。 堂屋里点着两盏灯,明亮的光驱散了四周的黑暗。 陆氏看着儿子,喉咙微堵:“你何苦做这个恶人。” 程偃夹了一块青菜,慢慢咽下。夜风吹的灯火摇摇晃晃,也将程偃温润的脸照的明明灭灭,他盯着碗中的米粒:“儿子不孝,总让娘为儿子操心。”他抬起眸,温和的望着陆氏:“是以难得清醒时,儿子总想为娘做点什么。” 他给陆氏夹菜,笑道:“叙言是个好孩子,他以后肯定很孝顺你,娘也能过的快活 些。” 陆氏扯了扯嘴角,但见儿子还在望着她,陆氏垮了肩膀,“但愿我还能多活些日子吧。” “会的。”程偃一脸笃定:“或许娘还能再次得封号。” 陆氏哼了一声:“你倒是很看好叙言。” 说到儿子,程偃的目光变得柔软,他压下心中的愧疚,对陆氏道:“辛苦娘教导叙言许多。我没想到叙言竟然连孝经也学了。” 陆氏手中的筷子落下,她惊声反问:“不是你教叙言《孝经》的吗?” 堂屋内鸦雀无声,两盏灯火在夜风中狂舞,带着两道人影满屋子晃动。 陆氏最后怎么回屋的都忘了,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程偃坐在床沿看着小少年的睡颜,少顷笑了一下,“你这么小个人,怎么也有秘密。” 随后,他吹灭灯火,把人搂在怀里睡下。 临睡前他想,这样也好,娘就没空细究下午的事了。 为人子,他很清楚亲娘的性子和手段,若他神智清明,自然不必这般。可他多时浑噩,本就让亲娘操碎了心。 他不愿亲娘走向极端,也舍不得叙言再受伤害,再加上他的确有私心,他希望叙言能更亲他娘,将他此生未尽的孝尽了,所以倒不如他来。 程偃闭着眼,很快睡了过去。 次日,程叙言是被饿醒的,他迷迷糊糊翻动,把搂着他的程偃也给弄醒了。 昨日的记忆回笼,程叙言一下子清醒过来,他看着程偃无辜的脸,心里生出一股郁闷。 穿衣服的时候,他的身体快于脑子撞了程偃一下,程偃维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看向罪魁祸首,对面的程叙言攥着衣摆,冲过去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下一刻,程偃动了,他一把扑向程叙言,把人抱在怀里揉来揉去,父子俩闹做一团。 出房门的时候,程叙言心里的郁闷也散的差不多了。 第12章 初进县城 院子里程偃和程叙言玩闹,陆氏一边翻看诗集,一边留意他们。 小少年被人高高举在空中,双手都停止了挥动,但是眸光却十分明亮。 他知道杨氏是故意推他入河的吗? 陆氏翻动一页,缠绵动人的诗句却未入她的眼。 少顷,陆氏合上书,独自一人出门。 程偃一家在村里的定位跟众人想的有些不同,他们是程姓,按理该跟程氏一族亲近,然而陆氏却并不怎么跟程氏一族频繁走动,只是做个面子情。 至于村里其他姓的人家就更是如此,谁也没跟程偃一家特别交好,但也没有交恶。相对跟其他人家的来往平常,唯二关系近点就是易全山和村长家。 陆氏给村长和易全山家送了年礼,随后又往程氏族老跑了一趟。 程四叔公看到陆氏登门还有些意外,他吩咐小辈看茶。 堂屋里只剩他们二人,程四叔公吧嗒了一口烟:“我以为你今年没时间过来。” 程偃浑浑噩噩,身边离不开人。 陆氏闻言抚了抚鬓边的银发,她穿着一身五成新的暗紫色交领长袄,发间只插了一根最素的银簪,并不算什么富贵的打扮,可她端正坐在那里,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夫人。 她放下手,微笑道:“今年不同,偃儿身边有叙言。” 提及程叙言就绕不开过继的事。程四叔公装傻,低着头又吸了一口旱烟,吐出一圈烟雾。 陆氏自顾自道:“偃儿有后,我也算对得起程家的祖宗了。” “叙言那孩子是个乖巧的,长大了会孝…”程四叔公忽然撑着桌咳嗽不止。 陆氏劝着:“您也上年纪了,平时多注意些。” 她嘴里说着关心的话,但从始至终都未起身。 半晌,程四叔公自己缓过来了,他习惯性要吧嗒一口烟,忽然想到什么又把烟杆子放下:“老了老了,没用了。” 陆氏温声道:“您说笑了,这一家老小都盼着您。” 程四叔公直勾勾看着陆氏,活了大几十年的老人有自己的智慧和威势,然而陆氏视若无睹。 最后程四叔公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你又想做什么?” 陆氏敛目盯着袖摆的花纹:“没什么,只希望您送佛送到西。” 她站起来,对四叔公欠身一礼:“愿您新年顺意,平安康乐。” 程四叔公目送陆氏离去,本就布满皱纹的脸更加紧蹙。 当初程氏族老帮着陆氏促成过继之事得了不少好处。陆氏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白云舒展:已经成功的事就不要有瑕疵了。 大年三十。 陆氏准备了好几个硬菜,程偃和程叙言守在厨房,“奶奶,我来端鱼吧。” 程偃笑嘻嘻附和:“奶奶,端鱼吧。” 陆氏忍不住笑了,“别急,免得烫着。” 鸡肉没有宰成块,而是掏空内脏炖全鸡,用柴火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鸡汤的浓香弥漫整个屋子。 红酸枝木的八仙桌上摆满了鸡鸭鱼肉,程偃肚子饿了,急吼吼坐下要吃饭,却被陆氏拦住了。 “偃儿,唤一唤你的父亲。” 程偃茫然回望着她。 程叙言拽住程偃的手不让他动,陆氏心里一软,她唤着亡夫,心里念着她早逝的儿媳和孙子。 半刻钟过去,陆氏坐在上首,“好了,你们过来吃饭吧。” 鸡肉炖的软烂,轻轻一碰就肉骨分离,程叙言香的眼睛都眯起了。 陆氏慢慢理着鱼刺,等程叙言把鸡腿啃完了,将去刺的鱼肉给他。 程叙言不好意思道:“奶奶您吃吧。” 陆氏眉眼微弯,将装 鱼肉的碗放过去。 三十晚上守夜,陆氏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副围棋。 程偃和程叙言同款歪头看着她,陆氏将棋盘摆上:“过来,我教你下棋。” 院门外的炮竹声声,家家户户的欢笑声随风而来。 程叙言挨着程偃,安心的落下一子,然后就被陆氏围杀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节 程叙言犹豫道:“我这是输了吗?” “嗯。”陆氏挨个捡着棋子。 宁静的堂屋内,棋子轻点着棋盘发出清脆的响声,犹如催眠的小调,程偃捧着下巴旁观。 夜深时,程叙言肩膀一重,好悬才扶住睡过去的程偃。他迟疑道:“奶奶,让爹回屋睡吧。” 陆氏敲了敲棋盘:“没关系,披个斗篷就行了。” 程叙言照做。祖孙三人就这么熬了一夜,快天亮时,程叙言脑袋一点一点,最后靠在程偃的身上睡了过去。 陆氏默默收回棋子,给程叙言盖上毯子,她回屋翻了本游记出来看。 直到外面天光大白,陆氏不紧不慢的去厨房烧火做浮元子。 而村里其他人家早就做好一切了,程青锦排在兄弟后面,等着领爷爷奶奶给他们发的压祟钱,小小的红纸包里装着两个铜板,这是孙辈们唯一得到的金钱,也不会被双亲收走。 只不过往年程青言得到的两文钱,很快就会被杨氏拿走。 但今年不会了。 程叙言看着红纸包小小的凸起,那明显不同于铜板的形状。他忍着激动和忐忑,回屋后才小心拆开,里面竟然是一角银子。 程叙言立刻往外跑,他找到院子里晒太阳的陆氏,急道:“奶奶,您把钱放错了。” 他摊开手,手心的碎银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色泽。 陆氏盯着程叙言的手心,随后目光上移,直视程叙言的眼睛:“没放错,这是给你的压祟钱。” “可是…”程叙言指尖微颤:“奶奶,这太多了。” 陆氏摇摇头,温声道:“你今年八岁了,手里该有支配的小钱。” 大年初一的太阳格外喜人,陆氏闭上眼放松的靠在躺椅上,悠悠道:“钱是人的胆。” “叙言,在你的学识还不能完全撑起你的坦荡大方时,钱就是你最有力的底气。” 这几个月来,程叙言已经改变不少了,可是还不够。 君子的磊落大方,不仅仅是礼仪,那是从内心深处的延伸。 不畏惧,不迟疑,坚定向前。 程叙言愣在原地,陆氏说的话他好像懂了,可又好像只懂了最浅显的一部分。 手心的碎银轻轻的,像一颗小石子,却又好似有沉甸甸的重量。 初二的时候,陆氏带着儿孙出门,程叙言以为又是在镇上买东西。没想到他们在镇上用过午饭,换了一辆牛车继续向外走。 远离熟悉的镇子,前方的路陌生而未知,他下意识抓紧了程偃的手。 下一刻,程叙言的眼前出现一张歪着的脸,那双眼睛还对他眨了眨。 程叙言猝不及防之下吓的后仰,像个翻壳乌龟般四脚朝天,逗的程偃哈哈大笑。 陆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偃儿,别让叙言掉下车。” 她始终没有说他们要去哪里,程叙言忍不住问了也得不到结果。 直到半下午的时候,他们的面前出现老旧的城墙。 车把式对陆氏道:“进县城要交钱,你们是在这里下,还是进城再下车。” 如果进城再下车,陆氏无疑要负担车把式的出入城费。 陆氏颔首:“先进城。” 车轮子缓缓行进,不同于一路的颠簸,县城的街道用青石铺成,虽然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但牛车行过时十分平稳。 “整个县城被分成四块,东边为朝阳升起的地方,治理这方土地的县衙就在那里。”陆氏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将观察周围的程叙言引了去。 她有条不紊的讲述着县城的大概布局,甚至连每条街道的名字都记得。 车把式惊了:“嫂子你知道的可真多,平时经常来吧。” “来过几回。”陆氏睨着身后的小少年。 他们在南面的一家客栈停下,陆氏给车把式结了剩下的车钱。 车把式点着钱惊道:“嫂子,你多给了三文。” 陆氏莞尔:“新年顺意。” 车把式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惊喜非常,他叠声道:“谢谢嫂子,你也是,新年顺意。” 陆氏带着儿孙进客栈,付钱,进入二楼的屋子。 这一切对程叙言来说都是陌生的,他过去七年守在一方小天地,后来活动的地方也不过村子。 他眼中所见是几文钱怎么买到更多的东西,算着每一个鸡蛋,一针一线分个明白。 他不明白陆氏的行为,或许村里大部分人也不明白。 为什么要跑到县城来,为什么要住一晚好几十文的屋子。 陆氏什么也没说,简单吃了点东西就带着儿孙出了客栈。 县城的南面平日聚集各种小摊贩,烧饼,包子,馄饨乃至各种木雕,面具等等。 程叙言几乎看花了眼,说来惭愧,他一个现代人却未亲眼见过太多繁华。他从前守着福利院,穿越后守着农舍,如今看着热闹的街道像个土包子。 当他们经过糖葫芦棒时,程叙言脚步慢了下来,这个在古装剧的常客,经过千年仍活跃在现代的街道上,实在夺目。 片刻后,程偃和程叙言一人拿着一串糖葫芦,颗颗圆润,被透明的糖衣裹着诱人去食。 一串有六颗,比镇上的糖葫芦更大,也贵了两文钱。 “在想什么?” “好贵。” 陆氏叹道:“叙言,以后不要在意这些小事。” 程叙言攥着糖葫芦,如果他心智成熟他可以告诉陆氏,他现在还没有赚钱的能力,他对自己没有信心,他不能不在意钱。 可惜程叙言无法表达出来。 好在陆氏没多说什么,后续的逛街也还算愉快。 他们在县城待了三日,把县城逛了遍,还去县衙周围看了一圈。程叙言张着小嘴说不出话。 陆氏摸着他的脑袋:“这个县城并不算什么,以后你还要去更远的地方,去更大的城市,甚至…去京城。”她尾音很轻,仿佛在述说一个遥远的梦。 程叙言心脏狂跳,他盯着县衙的大门,忍不住问:“我可以吗,奶奶。” “可以。”陆氏眸光幽深:“你要努力念书,参加科举,你要…”入仕。 她低头看着孙子:“你听过童生,秀才公,举人老爷吗?” 程叙言点头:“我知道童生。”秀才和举人不是现在的他能见到。 而他知道的那位童生在村里很有地位。 第13章 缺憾 在陆氏的示意下,程叙言拿着刚到手的压祟钱在县城买了一包薄盐干果,花了他二十七文钱。 “只买这个?”陆氏挑了挑眉。 程叙言点头。 一角银子在望泽村很多,可是放到县城根本不够看,稍微像样的礼物都要两三百文钱。 再者,他的压祟钱是陆氏给的,用奶奶给的钱买东西,当成礼物回赠,程叙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回去的时候,陆氏看着孙子提着的油纸包,确实没再买其他东西。 她以为叙言会给程青良带东西,跟那家人断不清。 ……还好。 陆氏收回目光,眉眼都舒展了。 他们回村的时候,正好有一群孩子在村头玩,看到他们坐着牛车围了过来。 “程青言,你们去哪儿了。” 陆氏脸色一暗,此时旁边传来大声的嚷嚷:“叙言,叙言。” 程偃抱着儿子不松手,一遍遍叫着儿子的名字。 其他孩子被程偃吓到,退后两步。他们看着程偃怀里的少年,说不清是怜悯还是嫉妒,大声叫他:“程青言。” 年节时候,村里人难得休息,村头的动静很快引来了大人。 程青锦也在人群中,他们刚刚靠近就听见一道少年音平静说着:“我叫程叙言,如果你想跟我打招呼,下次记得叫对我的名字。” 程青锦瞬间顿住,脚像扎根般留在原地。他没有勇气再向前。 其他人也愣住了。 陆氏心情转晴,她结了车钱后带着儿孙离开。 陆氏他们走了,看热闹的人还没散。 程青锦听见前方的妇人感慨:“这才多久陆婶子就把孙子的心拢去了,当真有本事。” 他脑子嗡嗡的,心有点闷,更多的还是茫然。 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弟弟被过继出去了,他早就明白他跟弟弟不是一家人。 程青锦忽然没了玩乐的兴致,转身往家去。谁知刚走出几步,又听身后传来笑声:“在陆婶子家当独苗苗,总比在长泰叔那堆数不清的孙辈里好啊。” 程青锦一路跑回了家,之后几天他都在村尾玩,免得跟程偃父子碰上。倒是程青良又去找过程叙言两次,程叙言给了他不少吃的,态度礼貌而疏离。 元宵节之后,村里的壮丁又各处寻活计,而程长泰一家也迎来了一位客人。 老陈氏亲自给沏茶,随后打发儿孙们出去。 程家的小辈不知道两位老人谈了什么,只是晚上吃饭的时候,程长泰再次叮嘱家里人不准靠近程偃家,这次还特意提了程青良和程青锦。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节 杨氏护儿子,忙不迭撇清关系对公公道:“青锦不会的,他跟那个扫把星年纪差那么多,哪有话聊,是不是青锦。” “住口。”程长泰厉声斥责:“程叙言是程偃的儿子,你骂人扫把星,是唯恐两家不打起来?” 杨氏傻了,她对程青言摆惯了高高在上的架势,想骂就骂,现在竟然是骂不得了? 杨氏委屈不已,她不明白为什么那个扫把星都走了还能让她不痛快。 晚饭后,四房传来孩子的哭声,随后弱了下去,一切都归于黑夜。 或许是为了压下家里人的胡思乱想,程长泰提前告诉众人,今年要送大孙子入学。 一家人顿时闹开了,连周边人家都听到些许风声。 望泽村几乎没出过读书人,程偃那支隔的远,如今又是这般模样,所以村里人下意识忽略了他们。 他们村里的孩子想入学必须得去隔壁村才行,那里有一位老童生。 村里人不是不知道读书好,可是太难了。乡下人家想供一个读书人需要全家人可着劲奉献 ,最后还未必能供出来。 谁家没有几个孩子,这个孩子念了书,其他孩子怎么办? 程叙言带着程偃在村子里散心时,无意听到前面两个妇人交谈。 “程三他媳妇儿闹的可凶了,口口声声念着她的三亩水田对家里贡献大,要念书必须让她儿子也去。” 说完两个妇人都笑了,语带讥讽:“谁不知道她那三亩水田怎么来的。”顿了顿,一名妇人又叹息:“都是她儿子,怎么一个爱的不行,一个连路边野草都不如。” 当初程叙言掉河里,村里大部分人还是认为杨氏是不小心,只是程叙言落水后杨氏不但不急着救人,反而跑回了家,这就让村里人对杨氏观感微妙。 看来杨氏苛待小儿子的流言估摸着是真的。 程偃感受到了儿子的情绪变化,他蹲下来戳了戳儿子的脸,歪着脑袋看着程叙言,像是不明白儿子怎么了。 程叙言握住他的手指,带着程偃往另一个方向跑了。 程偃兴奋的不行,像小鸟一样扑腾着双手:“飞——” 然后就摔了个嘴啃泥。 “哪里痛?”程叙言紧张的察看他是否有伤势。 程偃摊着双手,手心都沾了泥土。 程叙言给他弄干净,牵着他的手慢慢走,一大一小不知不觉就走远了。等程叙言回过神来,他们已经到了小山头。 远处的山峰一座连着一座,看不到尽头,山下的村子也变得矮小。 程偃“大”字状的躺在地上,看着天空发呆。 少顷,一根野草挠着他的鼻子,痒痒的,他一张清俊的脸都皱一起了。 程叙言忍不住笑,下一刻就被抓住手,他跟程偃调换位置,野草挠着他的鼻子。 “……哈哈哈哈,爹快停下…” 他扭的像个泥鳅,可成年人的力量把他禁锢得死死的。他脑袋都笑晕乎了才被放开。 程偃拿着野草对着自己的脸拨弄,最后一口咬掉大半,又呸呸吐出来。 他委屈巴巴的看着程叙言:“不好吃。” 程叙言无语。 这野草本来就不能吃。 程偃又躺平了,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程叙言看着他,目光移至程偃的双手。 那双手骨节分明,比村里汉子的手秀气。 可就是这样一双手,能抱起八岁的他,能将他禁锢住。 念头一动,在程叙言没反应过来时,他的手里已经握着那本健体之法。 草木枯黄的山头上,成年男子呼呼大睡,旁边的少年生疏的比划着动作。 黄昏时,陆氏看着精神焕发的儿子和疲惫的孙子微微诧异:“你们去哪了?” 程叙言含糊道:“后山。” 晚上程叙言多吃了小半碗饭,洗漱后就倒头睡了。 程偃很不满,不高兴的拿手指戳儿子的脸,然而程叙言睡的香甜,没有一点儿反应。 他气的跳脚,指着床上的儿子对陆氏嚷嚷:“猪仔,叙言猪仔!” 陆氏把儿子带出厢房,陪他在堂屋玩。 各种栩栩如生的动物木雕扔的到处都是,程偃拿着小鸟双手扑腾,但随后就被拿走了。 程偃迷茫的抬起头,陆氏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问他:“你们在山上做了什么?” 程偃眨巴着眼。 陆氏又问了一遍,然而程偃只是无辜的回望着她,什么也不说。 母子俩对视半晌,最后陆氏败下阵来,她把木雕还给儿子,程偃又全心全意玩了。 堂屋里男人跑来跑去,还跟自己的影子玩,没心没肺的不知外物。 有时候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了。 陆氏盯着他的背影,心中涌现一丝伤怀。 黑夜终究退去,万物迎来光明。 陆氏在书房给程叙言讲学,“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 陆氏简单讲解了一番意思,随后看向面前的少年,再次提醒他:“叙言,来往间交浅言深是大忌。” 程叙言浑身一凛,郑重道:“我会记牢的,奶奶。” 陆氏将这一篇的内容过了一遍,便让孙子温习。她轻手轻脚离开,随后将程偃带出家门,给程叙言一个安静的环境。 程叙言默默背诵文章,然而学习到一半的时候又卡住了,中间一小段他忘了释义。 家里没有其他人,程叙言闭上眼进入学习系统。 陆氏到底不是深攻四书五经的人,数年过去她曾经习得的东西已经淡去不少,相比陆氏对论语内容的浅显解读,学习系统则是由小延伸,引经据典。而且讲解方式也深入浅出,程叙言完全沉浸进去,学的忘我。 直到讲学的机器小人散去,程叙言才睁开眼。他双眸没有焦距,明显还在回忆刚才的学习内容。 “宿主。”电子音唤醒他,在程叙言疑惑的目光中提醒道:“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程叙言看向笔架上的毛笔,随后垂眸轻笑。 “谢谢。” 晌午后,程叙言提出带程偃出门,他眼神飘忽,刻意避开陆氏的目光。 陆氏上下打量他,发现程叙言身侧的手都在紧张的发颤。她上前两步,拍了拍孙子的肩:“下一次手不要抖。” 程叙言猛的抬头。 “去吧。”陆氏温柔的推了他一把。 程叙言抿着唇,他心有愧疚,但犹豫后还是带着程偃出门了。 这一次他故意引着程偃往偏僻地去,诱使他上蹿下跳,累的气喘吁吁。 等程偃睡下,他拿出健体之法继续昨日的练习。 “叙言?” 身后的呼唤吓的程叙言一抖,差点摔个四脚朝天。 程偃好奇的凑过来:“玩什么?” 程叙言下意识看向摔在一旁的书,他刚要去捡,一只大手比他更快。 程偃把书举得高高的,漫天日光将他的指尖描成薄红。 “爹。”程叙言颤着声,近乎小心翼翼诱哄:“那个不好玩,我给你换一个好不好?” 程偃眉头微蹙,他把书收回来,也将程叙言高悬的心托下来。 “谢…”程叙言惊恐失声:“不要——” 他拔腿跟了上去,前面的程偃晃着手里的书跑的飞快,父子俩在山林里跑上跑下。 山中无正路,又多枯叶湿土,程叙言爬一个斜坡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了出去。 “叙言!”程偃扔了书奔过来,总算把儿子拉住,然而儿子立刻去捡书。 程叙言赶紧把书放回系统空间,任凭程偃把儿子的外衫脱了也没找到。 他急的团团转,来回扒拉着儿子:“东西呢?” “在哪里?” 程叙言装傻,谁知道程偃竟然去扯他裤子。 “你干什么呀爹!”程叙言把着裤腰带四处逃窜的样子狼狈极了。 最后一大一小像个泥猴子一样回了家,陆氏什么也没说。 程叙言自己不好意思,带着程偃洗漱后准备把衣服洗了。 陆氏拦住他,让父子俩回屋休息,两人的疲惫之色都掩不住。 程偃几乎是倒头就睡,程叙言躺在床上却忽然没了睡意。 “系统。”他在心里唤道。 系统:“宿主有什么事?” 程叙言半坐起来,拉住程偃的手:“我爹可以习健体之法吗,他能恢复 神智吗?”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着那道神秘又充满希望的电子音:“可以。” 程叙言顿时喜笑颜开,“那…” “不能。”电子音的平板仿佛嘲笑他的天真。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节 程叙言这才反应过来,他问了两个问题,而系统也在回答他的两个问题。 可以习健体之法,却不能恢复神智…吗… 程叙言面向程偃侧躺回床上,他感受着两人双手相碰的温度,许久后才闭上眼睛。 第14章 人性的浅显认知 春回大地,经过寒冬低温的土地迎来庄稼汉,望泽村的村民们穿梭在田地间,家家户户忙着春耕。 程叙言这几日断了下午出门的安排,他不知道途中遇上老陈氏一家,双方都是什么表情,又会是什么心情。 陆氏没有意见,只不过习惯了下午出门玩儿的程偃不高兴。陆氏拉过他的手,哄他:“娘跟你去。” “不。”程偃挥开亲娘的手,呲溜儿跑进书房抱起练字的儿子往外跑。 陆氏又惊又怒:“偃儿——” 眼看程偃抱着儿子冲近院门,忽然手一松,程叙言摔在地上。 “叙言。”陆氏赶紧把孙子扶起来,仔细察看:“摔哪儿了,有没有伤到骨头。” 程叙言摇了摇头,他抬头看向程偃。他没事,他爹有一点事。 程偃捂着自己的手腕嗷嗷叫,看着儿子又悲愤又委屈。程叙言去哄他,然而程偃还是嗷嗷叫。 程叙言叹道:“我在自己身上试过,这个只痛一瞬。”其实也不能叫痛,只是会有片刻的麻痹感。 他爹这么又叫又闹的,分明在装。 程偃闻言愣在原地,眼神开始飘忽。 陆氏不知道说什么好,拍拍孙子的背让孙子回屋。她径直向儿子走去,然而程偃越过她跟着程叙言去了书房。 这一次他没再捣乱,而是坐在圆凳上看着儿子学习。 陆氏观察了一会儿,确定儿子真的不闹腾她才离开。 刚才院子里的一幕再次浮现在脑海,是武术? 陆氏眉头微蹙,她一个人独自琢磨着,然而晚上时候,程叙言时不时在她身边打转。 陆氏阖目,眉眼间透着一点宠溺和无奈,她睁开眼问:“你有话想跟奶奶说?” 程叙言轻轻点头。 天边一层灰蒙,将暗未暗,少年的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和掩不住的激动。 “……大概经过就是这般…我练过之后感觉很好,奶奶也可以试试。” 程叙言仰着小脸,双手不知何时握成拳期待的看着陆氏。 陆氏眸光微动,看向外面的夜幕,天空没有星子和银月,只剩无边的黑。 她看的出神,低声唤道:“叙言。” 小少年应话。 “你既然得了这好机缘,怎么不教你的兄弟姊妹。”程偃只过继他一个儿子,陆氏口中的兄弟姊妹自然是指程青锦等人。 她望着夜色没有回头,声音又轻,透苍的仿佛失真。 程叙言白了脸,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他低下了头。 血缘是天然的纽带,但是这并不表示它一定牢不可破。 光与暗的对比让人们不顾一切的冲出深渊,而温暖藏在心中,于是便再难忍受寒冷。 程青锦是个不错的哥哥,程青良也是可爱的弟弟,还有姐姐程抱容。爷爷奶奶处事也尽量公正了。 可是程叙言对他们而言都不是重要的存在,只是因为朝夕相处产生的一点点情分。这点温暖无法抵御杨氏对他的冷漠和厌恶。 他会怕。 他被迅速过继出去,虽然嗣父神智不清明,可是在寒意刺骨的时候,有一个温暖的怀抱拥着他,行走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笼住他,陪他玩闹。 程偃是他的父亲,可是程偃幼儿般的心性让两人相处时更像朋友,甚至程叙言逐渐占主导位置。程偃给他乏味的生活里画上了一道鲜艳的颜色。 程叙言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是现在,他从心里想当程偃的儿子。 上次程偃清醒时让他抉择,程叙言因为难过而哭泣,也只是哭泣了。 发散的思绪回笼,程叙言盯着自己的脚尖,强行解释:“因为太忙了,他们没 有时间。” 因为系统很神秘,他一个八岁的孩子无法对人解释书籍的来历。 因为…… 其实可以解释,就像他对陆氏说的那样,装作是山上找到的书籍,虽然这有点扯,但也勉强能圆。 陆氏没有回应,她身后的程叙言像个犯错的小孩,准备好迎接长辈的斥责。 然而程叙言脸上一热,程偃捏着他的小脸嘻嘻笑。 程叙言本能握住程偃的手,随后他整个人就被程偃抱起来了。 故意晾着人的陆氏脸色微变,不动声色的拉着儿子坐下,祖孙三代坐在同一张八仙桌边面面相觑。 程偃完全在状况外,玩着儿子的手,然后比着他和儿子的手的大小。 陆氏干咳一声扯回了程叙言的注意力。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道:“叙言,虽然书上教你仁德善良,但是事事依照书上而行,也不过是根朽木。”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幽幽道:“古往今来又出了几个圣人?”不等程叙言回答,她又是一声叹息:“人的自私,贪婪,在一定范围内不是坏事。” 程叙言精神一震,小脸绷得紧紧的。 陆氏捧着杯子,盯着荡纹的水面:“何谓亲疏有别?” 程叙言沉默,少顷他抓紧了程偃的手。 程叙言已经做过一次选择了,当时的纠结随着时间淡去。 陆氏并非不信他,只是她不希望叙言未来被他人言语所困。 但凡走的长远,都不是太过善良的人。心肠太软就会变得懦弱,瞻前顾后。程叙言可以有善心,但不能有软弱的手段。 陆氏敲了敲桌子,再次把问题抛给孙子:“为什么不教你的兄弟姊妹。” 烛火跳跃,慢慢在黑色的瞳孔里映出一点光。 “亲疏有别。”程叙言咬牙道,他的面色渐渐趋于沉静:“选择已经做了,不后悔。” 陆氏板着的脸终于重新舒展,她将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水已经凉了,可她的心却火热。 她起身对着孙子笑道:“叙言,你是一个人,贪嗔痴恨皆有,正视自己的自私不丢人。” 话落,她洒落离去。 孺子可教,实在是让陆氏开怀。隔着一堵墙程叙言还能听到她的笑声。 程叙言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靠在程偃的肩头歇息。说出自己心底真实的想法其实没有那么难受,也没有太多的愧疚。 然而次日程叙言提出教陆氏健体之法时,陆氏却拒绝了。 “为什么?”程叙言不理解:“奶奶不信我吗。” 陆氏摇头。 程叙言急道:“那为什么……” “奶奶老了。”陆氏笑了笑,如同当初她带程叙言第一次到家时那般慈祥,“奶奶练这个没有用处。” 她上前揉了揉孙子的脑袋,“以后别躲躲藏藏,家里也可以练。” 这话说的程叙言脸上一热。 只是程偃待不住,春耕之后强行拖着儿子出门。 父子俩在山间你追我跑,程偃累了就躺在地上睡大觉,程叙言则抓紧时间练习。 前世学过的热身运动也发挥了一丝用处,配合健体之法,程叙言练的还算顺利。 而他们身边的新芽不知何时也变成了郁郁葱葱一片。 程偃已经腻了这个山头,开始往更高的地方跑去。 “爹,你等等我。” 程偃根本不听,大长腿跑的飞快,若不是学了一段时间体法,程叙言差点跟丢了。 但现在他的体力也不剩多少,他看着前方修长的背影,“爹,救我。” 他干脆往旁边摔去。 下一刻还在疯跑的程偃就奔回了程 叙言身边,把人扶起来:“痛痛。” “对啊,我好痛。”程叙言一瘸一拐,五官都快皱一起了。 程偃焦急的围着儿子转,“叙言,叙言…” 他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办了。 程叙言见好就收:“我也没有很痛,我们先回家吧。” 他抓住程偃的手,唯恐这人再跑了。谁知他眼前一花,人就趴在程偃的背上。 这湿滑的山路,程叙竟然走的还算平稳,程叙言摸着手下结实的肩膀,终于想起一个问题。 奶奶不是说他爹是书生吗? 程叙言陷入沉思。 程偃记挂着他的伤,一路都不敢歇,等程叙言回过神来他们都回了村子。 “等…等一下。”程叙言耳根通红:“爹您先放我下来好不好。” 村里人看到多羞人。 程偃才不听他的,父子俩僵持着,程叙言凑近他耳边:“我腿没事了,真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节 “爹,您信我吧。” “爹…爹…” 程偃倏地停下,程叙言脸上一喜:“爹,我…”他看清对面的人,话音顿时戛然而止。 程青业看了一眼身旁的程青锦,他是家里长孙,跟年龄相近的兄弟还能玩一玩,但是程青言太小了,他过去跟这个三房堂弟没有太多交集。 程青锦绷着脸,略微点头后就越过他们走了。程青业赶紧追了上去。 程叙言看着他们的背影,目光落在二人的书袋上。 程偃也背着儿子立刻往家去,面对程偃要扯他裤子的手,程叙言终于说了实话:“我没事,我哄你的。” 程偃才不信,最后亲自检查后发现儿子真的在骗他,气的原地跳脚。 陆氏扶了扶额,转身去做饭。 程叙言见状也跟了去,他帮着烧火,看着灶膛里燃烧的火光不经意问:“奶奶知道青锦堂兄他们入学的事吗?” “嗯。”陆氏熟练的切菜:“程三他媳妇会闹,拿着三亩水田说事,所以让程青锦跟他大哥一起入学了。” 顿了顿,陆氏轻飘飘点评一句:“她也算有魄力了一回。” 乡下人家的钱都看得紧,更别说程青锦上面还有一个堂兄,按顺序来他也得两年后才有机会入学。 如果上头的哥哥有点天赋,底下的弟弟们基本没机会了,以后还得累死累活奉献。 陆氏原本觉得杨氏蠢,没想到对方在这件事上让她侧目。就算最后程青锦没学多少,但有点基础去镇上找活也轻松些了。 想到什么,陆氏偏头看了一眼孙子,然而程叙言面色如常,又往灶膛里添了一块柴。 他怀念道:“灶膛下裹两根红薯是真的香。” 陆氏乐了,转身给他拿了三个鸡蛋,程叙言立刻接过,“谢谢奶奶。” “奶奶。”程偃凑过来。他生完气了,这会儿又来找儿子。 陆氏纠正他:“叫娘。” “娘。”程偃乖乖应话,那副单纯的模样让陆氏的心都软了。 她慈爱笑道:“你等一会儿就有鸡蛋吃了。” 程偃又兴奋的蹦起来,然后搬着小马扎跟儿子排排坐。 暮色降临,这间小厨房早早燃起了光亮。 第15章 山中脱险 风穿过山林,带来自然独有的草木香,令人心旷神怡。 程叙言随手抹去脸上的汗,就地坐下。下一刻一根狗尾巴草映入他的眼帘。 程叙言无奈:“爹,你别闹。” 那根狗尾巴草继续挠着程叙言的鼻子,大有不罢休之势。 程叙言嘴角抽抽,索性仰躺在地上。 程偃伸手戳戳他的脸,又戳戳他的脸,见儿子没反应,他也跟着躺下冲儿子傻笑。 程叙言抬手捂住他爹的眼,强行让他爹睡觉。不出他意料,程偃有样学样也反手捂住他的眼。 父子俩没一会儿就睡着了,湛蓝的天空做着底色,雪白的云朵舒展卷曲形成千万种变化,随风而动。 树叶沙沙作响,小鸟歪着脑袋盯着地上的两脚兽,少顷扑腾着小翅膀飞了过去,细细稚嫩的小爪子来回走动,还好奇的啄了啄。 程叙言感觉到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啪叽一声。 他僵硬的摸着脸上的温热,好一坨新鲜的鸟屎。 程叙言:“………” 他把鸟屎擦掉还是觉得有点不舒服,于是推醒程偃。 程叙言记得附近有条山涧,山路不好走,程偃蹦蹦跳跳的可欢,还以为这是儿子又在陪他玩。 两刻钟后,程叙言迟疑的停下脚步,难道他走错了? 他们已经逐步偏离了平时村里人在山中的活动范围,如果再继续深入,有可能会碰上野兽。 听村里老人说,过去望泽村还有野猪下山糟蹋粮食,虽然程叙言至今没见过,不过他一个半大小子再加上幼儿心性的程偃,战斗力也就顶个汉子,还是不要不知死活的踏足危险地。 程叙言当即抓着程偃的手往回走,然而程偃动作比他更快,一眨眼就跑开了。 “爹——”程叙言瞳孔猛缩,他压着焦急轻声哄着:“爹,你回来。” 程偃抬脚跑的更远。 程叙言立刻跟了上去,边追边喊:“爹,救我。” 他又像上次那样装摔,程偃果然停下脚步,回头犹豫的看着儿子。 程叙言捂着腿:“好痛啊,真的好痛。” 他看到对面那张清俊的脸都皱一起了,慢慢靠近。 程叙言再次被背到程偃背上,他喜道:“我们回家吧。” 然而周边山林退后,程叙言急了:“爹,错了。往回走,爹,爹…” 他挣扎着要下来,然而程偃的两只手牢牢把着他的腿,背着他一路闯进深山。 比起之前的山林,此处林木更加密集和茂盛,枝叶繁茂的几乎遮蔽了阳光。 程叙言一颗小心脏狂跳,他看着前路的山林,仿佛那是一只巨兽的大口,等着猎物自己闯进来。 “啊——” 林子里骤然传来少年的惨叫,那声音爆响在程偃耳边,炸的他脑瓜子嗡嗡。 树叶晃动,山风带着凉意拂面,程偃看向周围陌生的环境,眉头微蹙:发生了什么? 身后的惨叫还在继续,程偃把人放下来,刚要检查就见眼前的小子顿住:“爹?” 程叙言试探的挥了挥手:“这是几?” 程偃默了默,随后哭笑不得的扶额。 这么正常的反应,他爹肯定是短暂的恢复清醒了。 程叙言忙不迭把刚才的事情说了,随后不好意思道:“我也实在是没招了。” “这样么。”程偃温和的摸摸他的脑袋,“叙言还挺有急智。” 程叙言臊的说不出话。 “走吧。”程偃牵着他的手往回去,见儿子耳根还红着,半是玩笑半认真道:“脸皮太薄以后容易吃亏啊。” 程叙言尴尬的挠了挠脸。 “没事,慢慢来。”程偃拽紧了儿子的手。 程叙言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父子俩费力赶路,随着时间过去,程偃的呼吸乱了。 程叙言好歹也是个半大小子,之前程偃背着儿子乱跑全是用蛮力,这会儿程偃的体力跟不上,而他们还困在深山中。 四周寂静,鞋底踩过枯枝的声音格外清晰。 程叙言盯着左侧的灌木丛,犹豫道:“爹,我们…好像迷路了。” 程偃:“……” 他爹/他浑噩时是真能造啊,父子俩有志一同叹气。 叹完气后,两人对视又齐齐笑了起来。 程偃拿石头在树干上做记号,山林里一大一小默默走过,虽然没有交谈,但是气氛却不尴尬。 直到一阵咕噜声传来。 程叙言抬手捂住肚子,别叫了。 程偃四下看了看,随后眼睛一亮,他捡起地上的树枝,一边脱下外衫跑了过去。 “爹,等等我。” 原来是程偃发现了一棵桃树,婴儿拳头大的毛桃坠在树枝间。 程偃把外衫铺在树下,用树枝不停的敲敲打打。 不一会儿地上就落了一堆,父子俩一起去捡,程偃笑道:“野外的桃子口感泛涩,你凑合吃点。” 程叙言刚要应话,身体快于脑子把程偃按下。 少年沉重的呼吸声打在头顶,程偃试探问:“叙言,爹可以动了吗?” 程叙言脱力的坐在地上,口中只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程偃似有所感,回头望去。 一条泛着墨绿色光泽的大蛇被崭亮的斧头锭死在原地,身体还在不甘缠动,而在锋利斧头下标志性的三角头明白彰显着它的毒性。 程偃心跳漏了一拍,如果不是叙言,他今天恐怕就得交代了。 他没有去问那斧头是哪里来的,而是把儿子搂入怀中,拍着儿子的背安抚:“没事了叙言,爹还活着,今天多亏了你。” 怀里的小身体还在颤抖,程偃将他抱紧了些,两颗快速跳动的心靠的如此近。 好一会儿后,程叙言勉强恢复镇定,他起身去寻摸什么? 程偃跟在他身后:“叙言,你找什么?” 程叙言找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他忍着害怕缓缓靠近毒蛇。 程偃拦住他, “你想干什么。” “那斧头我还要。”程叙言目光死死盯着蛇身,“我要把斧头拿回来。” 他上前几步,用力的砸下去。毒蛇吃痛疯狂的摆动,此时又一道身影牢牢按住斧头,不让毒蛇挣扎出来。 父子俩对视一眼,不用多言,默契的配合。 毒蛇几乎成了肉泥,程叙言还不放心的又等了一会儿,才敢把斧头拔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节 经了这一遭,父子俩都有些疲惫,也没心情吃桃了。他们又耗了两刻钟后,才终于找到下山的路。 二人刚进村子就被人拉住:“快告诉陆婶子,找到偃兄弟和叙言了。” 声音落下,就有好几个人围了过来,“你们去哪了?” “叙言你怎么不看着点你爹。” “…陆婶子都急坏了…” 面对众人的斥责,程叙言低下头:“对不” “都是我不好。”程偃把儿子揽在怀里,歉意道:“是我乱跑,还带累了叙言。” “偃兄弟,我们都知道你”话音戛然而止。 打头的汉子颤声唤:“偃…偃兄弟?” 程偃点头笑道:“是我。” 他把山上的事说了大半,“当时不是叙言装痛哄我,我可能还连累他这会儿都在山里。” “原来是这样,倒是我们误会叙言了。”几个汉子挠了 挠头:“叙言小子,几个叔伯也是太急了,你别往心里去。” 程叙言神情恍惚说着“没关系”。 他仰头看着程偃的脸,听着程偃跟其他人交谈,话里话外都是对他的维护,这就是父亲吗。 程偃跟众人道别,带着儿子忙往家去。 看着父子俩的背影,其他人不确定道:“这是因祸得福了?” 望泽村不大,程偃父子的事很快就传开了,还有人说程叙言跟程偃十分有父子缘,这不程偃看着都好了。 “谁知道是真好还是假好?”杨氏撇了撇嘴:“真把扫把星当福星了,睁眼瞎。” 程抱容弱弱反驳她娘,被狠狠骂了一顿。 杨氏柳眉倒竖:“你爷爷奶奶不准我骂,我回自个屋里说两句都说不得了,你也要来管着我,你们翻天了是不是。” 程抱容低着头不敢吭声,等杨氏骂够了,她才被允许出屋。 程抱荷拉着她去后院,递给她一把野地瓜,小声道:“别难过了。” 程抱容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程抱荷叹了口气,两个丫头排排坐。 程偃家,父子俩在堂屋排排跪。 陆氏是真的气狠了,晚饭都没做,让不靠谱的父子俩饿着跪半宿。 外面漆黑一片,堂屋里只点了一盏灯,泛黄的光十分具有压抑感。 程偃叹道:“爹是真对不住你。” 程叙言摇摇头,他其实并不难过,反而有点微妙的荒谬感。 神智清醒时候的程偃完美符合程叙言心里对古代书生的想象,清俊斯文,谈吐文雅。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清竹般的男子此刻在堂屋罚跪。 程叙言感觉有什么东西碎了。 “叙言,叙言。”身旁的唤声拉回程叙言的注意力,他茫然抬头:“怎么了?” 程偃神秘兮兮道:“你帮爹望风,爹去找点吃的。” “等……”程叙言伸手抓了个空,只能焦急望着程偃的背影。 明明是清凉的夜晚,程叙言东张西望的像个鼠辈,唯恐奶奶突然出现。 不多时程偃回来了,他看着儿子额头浸出的汗哈哈大笑:“你怎么这般胆小。” “明明是爹太胡来了。”程叙言小声嘟囔。 屋内突然安静,程叙言不解的看向程偃,下一刻脸上一热。 “这样才对,不高兴就是不高兴了。”他笑着捏儿子的脸,松手后还评价道:“有点瘦了,手感不是很好。” 程叙言:“... .... ...” “爹。”程叙言唤他。 程偃笑脸盈盈。 程叙言面无表情问道:“你真的清醒了吗?” 程偃的笑僵在脸上。 他一个脑瓜崩弹儿子脑门:“再质疑爹就不分你吃的了。” 程偃把油纸包打开,酥皮点心的香味四散溢开。 程叙言抿唇,然而肚子咕噜咕噜叫的欢。 程偃低笑一声,捻了一块点心喂过去,“你这就是吃了以貌取人的亏。” 他也捻了一块点心吃着,咽下肚后笑道:“君子不会在脸上写君子,小人更加不会告诉你他是小人。” 程偃跪坐着,顺手把儿子也推了一把,“让你跪你还真的老实跪着?” 程叙言默默吃点心不吭声。 良久,他问:“回头奶奶发现点心没了怎么办?” “老鼠吃了。”程偃回答的十分光棍。 程叙言居然也不觉得意外,深夜时候程偃带儿子去洗漱,两人回屋睡大觉。 他始终没有问那把斧头是怎么凭空出现,又如何消失。 两人昨儿累了一天 又跪了半宿,直睡到太阳当空照才缓缓醒来。 程叙言第一时间唤道:“爹?” 程偃起身打开窗户,外面的阳光落进来,他整个人晕在光里模糊的不真切。 程偃笑道:“醒了。” 程叙言跳下床奔过去,把人抱了满怀。 程偃拍拍他的背:“先去洗漱吃饭。” 陆氏不在家里,但锅中留着粥和小菜,还有两个水煮蛋。 “你奶奶就是嘴硬心软。”程偃拿起鸡蛋抛了抛,程叙言见状大步走开。 饭后,程偃检查儿子这段时间所学,先是默写启蒙书籍的内容。不但能看程叙言是否记牢内容,还能看字练的如何。末了再抽查释义。 父子俩在书房问答,连陆氏回来都没注意。 见儿子回答的极好,程偃又考论语的内容,“圣人四毋为何?” “毋意,毋必,毋因,毋我。”程叙言对此印象很深,这是孔圣人行为准则的一部分。大意是不臆测,不偏见,不固执,不自以为是。 短短八个字说来容易,但真正做到的又有几人。 程偃听着儿子娓娓道来,平静的敛着目,然而细瞧却能看见他抖动的眉梢,不错,太不错了。 少年的声音还未完全褪去稚气,可他的言语内容已经初见成熟。 第16章 程偃的忧虑 “嘭”的一声,一大一小两块木柴飞落在地。 程叙言盯着散落的木柴小脸严肃:又劈偏了。 他抿了抿唇,重新拿了一块木头放在木桩上,瞄准中心后用力劈下去。 这次比之前好一点,但两块木柴仍然能看出差异。 程偃呷了一口清茶朝他走来,“斧头给爹试试。” 程叙言狐疑瞅着他爹白皙修长的手,他爹应该从来没拿过斧头吧。不过他转念想到他爹浑噩时背着他满山林蹿,又对他爹有了点信心。 程叙言把斧头给他,站到旁边去。 他看着程偃把圆木放在木桩上,却拿着斧头迟迟没动。 “爹?”程叙言不解。 程偃摇摇头,他缓缓转动着斧头手柄,“这手柄虽是木色却非木非石,触手温润竟有美玉之感,实在神奇。” 而斧刃更是与寻常斧头不同,程偃眯了眯眼,下一刻他握紧手柄,弯曲的斧刃在阳光下反射银色的寒芒,裹携破风之势,程叙言不禁站直了身体,屏气凝神。 “嘭——” 木柴一分为二,像是烟花绚烂般短暂划过,在地上翻滚两下后停住。 程叙言面皮微抽,默默把地上一大一小两块木柴捡起来,看他爹气势,他天真的以为他爹有两下子。 “…哈哈,刚才跟你开个玩笑。”程偃重新拿了一块木头:“这次爹认真了。” 陆氏默默放下茶盏,手边还洒落了几滴水迹。 偃儿是她的儿子,会什么不会什么她还不知道吗。 所以她刚才在期待什么? 父子俩兴致勃勃在厨房外劈柴,少年的声音和成年人的声音交杂。 “…爹歇着吧,我来。” “你没力气,我力气大。” 陆氏:“………” 劈到后面程偃直接把斧头当剑使,且不说实际威力如何,那繁复华丽的花招却很有看头。 程偃一个翻身跳跃,手腕灵活的带着斧头在空中转了一圈,而后如剑客收剑一般流畅的把斧头别到身后。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节 他朝儿子挑眉:“如何?” “很好看。”程叙言朝他比大拇指。 程偃梗了一下,他当年也曾正经学过君子六艺,没想到一套招式下来就只得个“很好看”。 他把斧头放下,一本正经道:“柴禾暂时够了,用不着再劈。” 程叙言看了一眼垒起来的柴禾,没有反驳。 “行了,”程偃随意的摆摆手:“你也玩耍许久,回屋念书罢。” 程叙言猛的抬头看向程偃:他明明在干活,怎么就是玩了? “你不想念书?”程偃揶揄反问。 程叙言把到嘴边的话憋回去,默默回书房。他自然没看见身后程偃狡黠的笑。 他坐在书桌前闭着眼,进入学习系统学习,而堂屋里陆氏和程偃也在谈话。 比起刚才在院子里耍弄花里胡哨招式时的随意和玩笑,此刻程偃敛去所有情绪,正色道:“叙言身负秘密,却不知道牢牢守着。” 陆氏叹了口气,叙言过继给他们也有小一年了,进步是有的,但是还不够。 堂屋里寂静无声,半晌程偃低笑一声,“不过精心养了这么久,若叙言防着我们,虽然能理解但未必不会失落。” 人就是如此,充满了矛盾。 站在父亲的立场,程偃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行事果断,必要时狠辣些也没关系,永远不会轻信旁人。 可是对内,程偃又希望儿子柔软善良。这是何等苛刻的要求。荒谬的像把石头化成水,花朵划破铁刀。 “枉我活了这许多年头,居然也有这种扭曲的想法。”他摇头失笑。 “偃儿。”陆氏望着他,满脸慈爱:“慢慢来。” 程偃起身走到门处,负手仰天。白云随风而变,一如他复杂的心情。 他虽然不知道是何种神秘的力量在教导叙言,但通过他对叙言的考校,他能断定教导叙言的东西的确有真本事。 只是,他担心的是对方在教导叙言时会不会灌输不好的理念。虽然现在看不出苗头,却难保以后。 其实要说稳妥,他娘为叙言寻一位夫子把人送去学堂更好。有同乡,有师长,叙言不但能念书还能学习人际交往。 可是本地学问扎实的夫子极少,就算好不容易搭上线,以刚来时叙言善良到懦弱的性子以及年龄又不大,就这么送去学堂极大可能吃亏,说不定就把孩子毁了。 程偃并非活在光明里,学堂里的腌臜事他也知晓一些。有人就会有争斗。 程偃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若是,若是他神智一直保持清醒就好了…… 少顷,一只有些粗糙的手包裹住他的手,程偃回头,“娘?” “不要太逼迫自己。”陆氏温声道:“娘还没有老糊涂。” 她在跟儿子承诺,她会看着孙子,不让程叙言学坏。 程偃眸光晃动,他一把抱住母亲,掩去了眼角的湿润不让亲娘看见。 有了孩子就会替他操心,忧虑重重。 程偃的亲子去世的太早,他还来不及体会这种甜蜜的负担,如今有了叙言他才知晓是个什么滋味,也更加对亲娘愧疚。 细细想来,他此生什么也未做成,父亲,妻儿,他一个也没保住。 第17章 陆奶奶在想什么 当热意的风吹过田野,金灿灿的稻穗盈盈晃动着,那一圈圈泛起的涟漪仿若朝霞降临世间,给人们带来喜悦和希望。 望泽村的人再次忙活了起来,他们要趁着好天气将地里的稻谷收了。程叙言带着程偃回家时看到的村民都神色匆匆,照面时招呼一声就走了。 程偃看了一会儿,然后飞快往家跑。 “?”程叙言立刻追上去:“爹,等等我。” 程偃回家后就在屋里翻找,陆氏和程叙言齐齐不解,陆氏试探问:“偃儿,你在找什么?” 程偃回过身,对着陆氏和程叙言来回比划,之后又拿起角落里的扫帚扛在肩上。 陆氏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孙子。 程叙言盯着他爹的动作,联系之前所遇,忽然福至心灵。 “是锄头。”程叙言对陆氏笃定道:“奶奶,爹在找锄头。” 话落,程叙言又迷茫起来:“不过爹找锄头干什么,总不能是想下地吧。” 程叙言随口一句还真蒙对了,眼下收稻谷时期家家户户都是持镰刀,难得遇见一个扛锄头的村人,程偃自然就记住了。 但陆氏和程偃名下的地都租出去了,不种地自然也不需要农具。 陆氏让孙子看着儿子,她回屋把程偃的那些木雕都拿出来哄他:“偃儿,这个更好玩儿。” 然而程偃并不接受,午饭吃到一半就往外跑。 “爹……” “偃儿!” 程叙言率先追了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程偃竟然跑去了易全山家收割的地。 程偃名下的两块地就是拿给易全山一家去种了,他直冲冲跑过去抢了人家的镰刀就要割稻谷,把易全山一家吓的够呛。 “偃兄弟,偃兄弟你等一下。”易全山和自家兄弟架住程偃后强行夺走镰刀。 此时陆氏和程叙言也赶了来。 “全山伯伯,麻烦你了。”程叙言牢牢把住他爹一只胳膊,一边对易全山道谢。 此时太阳正毒,村民们都在树下休息,见易家这边的动静,一个个都围了上来。 人群中的程偃眼神懵懂,茫然的看着四周。 有相熟的人问:“偃兄弟怎么又这样了?我记得他之前不是好了吗。” 他们之前还说程偃家这下好起来了,程偃不但有了儿子,自己也恢复神智,没想到一转眼又傻了。 陆氏不动声色挡在儿子身前,挡住了其他人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目光,她对易全山歉意道:“全山,今儿给你添麻烦了,我就把偃儿带走。” “没事儿婶子。”易全山跟自家兄弟交换一个眼神,然后走到程偃另一边,他和程叙言一左一右把程偃架住回家。 一路走过时,其他人都会问两句,“全山兄弟,你这是干嘛呢。” 易全山打哈哈应付过去。 他们经过程长泰一家时,空气中有种诡异的静默,然而作为源头的程叙言却没留意,心思都在程偃身上。他怕他爹一个扭身又跑了,简直滑溜溜的像条鱼。 直到他们一行人走远了,杨氏小声咕哝:“他们倒是轻松。” 平时不觉得程偃家有什么,甚至还觉得程偃神智不清醒,陆氏和程叙言肯定受许多罪。然而秋收时候众人都在苦哈哈收割,程偃一家就打眼了。 祖孙三人皆是一身干干净净的棉布衣裳,踩着八成新的布鞋,脸色红润,跟裸着上身皮肤黝黑的庄稼汉完全不同。 而妇人们则是特意穿着打了好几层补丁的旧衣裳,缝缝补补捶打清洗了不知多少回,衣服都看不出原本颜色。没办法,田间禾叶锋利,若是穿着好衣裳来收割而把衣裳划破了,她们要心疼死。 杨氏看着儿子漏洞的 鞋,身上掸不干净的泥土。又想起刚才见到的程叙言,天青色的上衣浅色的裤子,那料子一看就很柔软透气,做那么一身衣裳怎么也得上百文钱。陆氏为了笼络便宜孙子的心,也真是下血本了。 那个扫把星也配,若是她的青锦穿上那身衣服,肯定比扫把星好十倍。 “他们也就现在得意。”杨氏愤愤道。等陆氏一死才是程叙言的苦日子。 程青锦抿了抿唇,他想反驳他娘,但是看他娘那副愤恨厌恶的神情,恐怕他说再多也没用,索性闭上眼午睡。 吴氏摸了摸自己儿子的小脸,她怎么觉得叙言比青良长的好。 不止是皮肤白了脸上有肉了,而是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反正看着很讨喜像个小大人。不像以前,吴氏总觉得叙言会被欺负。 “娘。”程青良趴在吴氏耳边低声道:“五…堂哥是不是长高了。” 吴氏点点头,随后她揉揉自己儿子的脑袋,“你也比去年长高了些。” 她也有好好养孩子,过两年青良肯定跟叙言差不多了。正好那个时候也该轮到青良上学堂。 吴氏目光隐晦扫过孙辈里的几个小子,别说什么在学堂学了字回来教给其他兄弟,且不说教的对不对,万一她儿子念书有天赋呢,去学堂不一定有机会,但不去学堂肯定没机会。 凭什么其他几房有的东西四房没有,她这个当娘的总得为孩子打算。 下午时候众人又闷头干活。程长泰眯眼看了看天,这几年风调雨顺让地里庄稼长的好,真希望一直这样好下去。 为了不让程偃跑出去扰乱其他人秋收,程叙言减少读书时间,特意空出时间在院子里陪他玩。 本来把人往山上带更好,但上一次父子俩差点被蛇咬给程叙言也留下阴影。 他带着程偃学蛙跳,提水桶,陆氏刚开始还真以为他们在玩,慢慢看出一点门道。 她没有多说什么,慢吞吞又翻了一页书籍,然而脑子里却在想晚上吃什么。 家里的纸和墨条好像不够了,该给叙言添上,毛笔也得重新买。 高悬的烈日毫不留情炙烤大地,同样也快速蒸发出新鲜稻谷中的水分,程大将晒干的谷子倒入粮仓,他喜爱的抓了一把,看着谷子如流沙般从他粗糙的指缝间溜走,忍不住咧嘴笑起来。 等这批粮食交完税后卖了,他就跟爹说再给青业买支毛笔。对了,还有青锦。 卖粮的时候程大格外出力,最后卖了个好价格。程大见家里人高兴顺势提出此事。 太阳已经落山,程青良独自一人踢着脚边的石子在外面溜达。 大伯提出给儿子和侄子买毛笔,本来没什么,但是之后大哥又提出买书,家里就吵起来了。 整个堂屋都闹的不行,感觉屋顶都快被捅开了。他烦躁的用力一踹。 “…哎哟……” 程青良吓了一跳,跑过去才发现是陆氏:“对不起奶奶,我不是故意的。” 陆氏见是他,心中的不悦压下去对他摆了摆手,“没事,你回家吧。” “可是您…”程青良有些犹豫。沉默片刻后他坚定道:“奶奶,我送您回家。” 陆氏微微蹙眉,但对上程青良真挚的目光最后还是同意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0节 回到院门外,陆氏淡淡道:“我现在到家了,你回吧。” 程青良愣住,夜幕已经降临,银月却还未出,他印象里一直慈祥的老人,此刻却如同蒙了一层灰布的稻草人,他…有点害怕。同时还有些委屈。 以前陆奶奶对他很好,给他吃的喝的,温柔的跟他说话。自从五哥过继给程偃叔以后,陆奶奶就不理他了。 陆氏冷下脸强调:“青良,你该回去了。” “……喔 …”小孩儿恍恍惚惚应了一声,慢吞吞离开。 陆氏垂下眼,吐出一口浊气。 程叙言正在跟程偃玩,见到陆氏走路一瘸一拐,他上前扶着:“奶奶,您的腿怎么了?” “不小心磕了一下。”陆氏撑着桌子坐下,扯开裤腿看了一眼,小腿处晕出鸡蛋大小的淤青。 程叙言转身去拿药油,程偃左右看看,最后蹲在亲娘的腿边。 他太安静了,反而让陆氏不习惯,“偃儿。” 程偃没有反应。 陆氏伸手抓了他一下,才发现儿子满脸是泪。 “偃儿…”陆氏忙不迭哄他:“没事了,娘不疼。” 这时程叙言跑回来,父子俩小心翼翼的给陆氏揉药油,不时还问她疼不疼。 屋里的灯亮着,勾勒出程偃和程叙言的轮廓,他们祖孙三人靠的太近以至于连影子都重叠。 少顷,程叙言仰起头:“明后天我再给奶奶揉揉,应该就好了。” 那张小脸还没长开,眉眼很是秀气,鼻子也比一般小子精致,不像程三夫妇,也不像偃儿。 可那双眼里的关切却是真真实实,陆氏不禁想起程青良。 这一刻,她罕见的有些后悔。 “奶奶。”程叙言犹豫道:“您累了吗?” 陆氏含糊应声,程叙言扭头去给她倒洗脚水。 程偃乖乖坐在亲娘身边,陆氏十分受用,“我跟村长说好了,明天借他们家的牛车去镇上。” 程叙言点点头。 祖孙三人到镇上后直奔书肆,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见熟人。 程青锦移开目光,程长泰程大和程青业祖孙三人也不太自在。 陆氏对程长泰微微颔首,然后带着儿孙去挑用具。 少顷,陆氏结钱。 程青锦看到他们买的东西忍不住惊讶,程大直接问出声:“婶子,你买毛笔干什么?” 程大的目光落在程叙言身上,莫非陆婶子想送叙言小子入学? “让他学几个字。”陆氏拍拍孙子的肩:“叙言这小身板也难伺候庄稼。” 程青业更关注陆氏买的物品,纸,笔,墨条都是这家书肆里上好的。他有些羡慕。 陆氏带着儿孙很快离开,程长泰大约是挂不住面子,刚才还在磨价,这会儿默默掏了钱。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程青锦记着陆氏买的文房用具,然而一个月过去,两个月过去,他始终没有听到叙言入学的事。 陆奶奶在想什么? 第18章 你又能怎样 天不知不觉就冷了。 程叙言早上起来的时候发现家里静悄悄,他开始还以为陆氏出门了,随后想起来一大早奶奶能做什么。 他走到正屋试探的敲了敲门,里面没反应。 “难道真出门了?”他转身欲走,却倏地顿住。 不对啊,刚才他敲门时感觉门关的很紧,像是从里面栓住。 程叙言重新加重力道,不多时里面传来了物体落地声。 “奶奶,奶奶?” 屋里动静又没了。 程叙言咬咬牙,“对不住奶奶。” 他手一翻,握着斧头破门而入。 陆氏半边身子探出床外,满脸通红。 “奶奶!” 程叙言把人扶回床,立刻叫来程偃,父子俩借了村长家的牛车往镇上赶。 一路上程偃都十分配合,这让程叙言松了口气,如果他爹再闹腾他真的顾不过来。 镇上的医馆只一家,坐堂的老大夫明显还记得程叙言,看到陆氏昏迷不醒时,立刻肃了脸色救治。 程叙言和程偃被赶去了外堂,村长的二儿子宽慰他们:“婶子身体一向硬朗,肯定没事。” 程叙言勉强应了一声,目光直盯着内室。 不多时医馆的药童煎了药端来,程偃和程叙言配合着给陆氏喂药。 事后,程叙言找到坐堂大夫:“老先生,请问我奶奶怎么样了?” 大夫捋了捋胡子,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奶奶平时在家如何?” “还行吧。”程叙言思量着:“奶奶没事的时候就看看书,做些针线活。” 家里但凡有费体力的活计,陆氏都是花钱找村里妇人做。 大夫默了默,又道:“平时可有咳嗽?” 程叙言摇头,他一直都认为陆氏身体好,他来家里这么久了也没见陆氏生病。 “不过……”程叙言挠了挠头:“之前有一回奶奶的腿不小心磕了一下,按理说擦药后很快就好了,但是奶奶疼了好些日子。” 陆氏不会主动说身体不舒服,程叙言是见那之后陆氏走路有些别扭。 大夫若有所思。 一天后,陆氏退了热回家养病。程叙言接过家务活照顾他们。他想着老人身体不如年轻人,可能得好好养个把月,没想到三五天之后,陆氏就大好了。 今日天晴,陆氏端着冰糖梨汤进入书房,程叙言立刻起身相迎:“奶奶,这些事我来做就可以。” 陆氏把梨汤放在书桌上,她顺势在旁边坐下,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书籍。 “你在学梁惠王上?”陆氏微讶。 梁惠王上·是《孟子》首篇,陆氏记得之前来书房时,孙子还在学《大学》的内容。 她看向程叙言:“论语和中庸可是过了一遍?” 程叙言点头。 陆氏找了熟悉的几段考校,“凡事豫则立,不豫则废。何解?” “做任何事前都要先做准备。”习惯使然,程叙言第一次看的时候,下意识把豫理解成犹豫的意思,没想到竟然作“预”。难怪他之前怎么解释都觉得不对。 经过学习系统的指正,他犹如拨雾见云,瞬间明了。 陆氏见他答的轻松,又问:“可能够将这一段深入解释?” 这一段后面还跟着:言前定则不跲,事前定则不困,行前定则不疚,道前定则不穷。 “从个人来说,说话前先打好腹稿再出口……”程叙言先讲了一遍浅显的表面意思,随后抬眸跟陆氏对视一眼,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从大的来看,朝代想要发展,则需早早制定相应政策。” 陆氏垂下眼,轻声问:“比如呢?” “合理的税收?为官制度…”程叙言有些纠结,这些都是在系统里学习时听来的,可是他并不是很能理解,那些东西离他太远了。 待程叙言一顿磕巴应答后,陆氏不置可否,她点了点桌面:“邦有道,谷。” “邦.无道,谷…”程叙言见陆氏神色平静,就知道自己猜对了,顺着背下去。 这是《论语·宪问篇》的内容,通篇字数并不多,但是其中涉及到诸多春秋战国名人,由此衍生的典故,需要逐字逐句的理解,否则背了也是茫然。 陆氏对这篇内容忘了不少,她起身去书柜抽出论语。 其中典故之多,例如桓公杀公子纠,卫灵公无道却未亡,陈成子杀齐简公等等。 更让人头疼的是,“子击磬于卫”一段又引用《诗经·卫风》内容。其中“高宗谅阴,三年不言”则是《尚书》内容,延伸出问答。 而《诗经》《尚书》则是五经的内容,程叙言还没学到那里去。 陆氏快速浏览一遍,各种典故都让她如身陷浆糊。由宪问篇更衍生出后世名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程叙言背完之后大概回答了一遍释义,于是陆氏问他:“可了解陈成子弑简公,孔子沐浴而朝。” “鲁哀公十四年,齐国大夫陈恒弑君……”战国时候的人名以及其所属的国家和时间很不好记,程叙言有时候会记混。 而由这件事引发的是孔子请求鲁哀公出兵齐国讨伐贼子。然而鲁哀公告夫三子,于是又涉及到鲁国朝内的权力把控势力,以及鲁国出兵会有什么利益。同时又要提一句当时的政治环境,孔子彼时退下来,空有名无实权,他在国家大事上提出建议,违背“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的规矩。 系统知道宿主也就是个半大小子,所以现在的教学只是停留在表面,让宿主知道有这么一个典故,其中更深入的东西需要宿主通过现阶段的测试后才能继续学习。 然而饶是如此,程叙言的回答还是让陆氏惊的说不出话。她知道叙言平时念书刻苦,也知道有一个神秘的东西在教导叙言,可是每每考校这孩子都能给她惊喜。 就算是县试府试也差不多就是这个程度,能熟练背诵四书五经,释义以及熟悉其中常见的典故并有自己一定的见解,基本就稳了。 程叙言学过的内容都学的很扎实,只要保持这个势头,由年龄带来阅历,慢慢有自己的见解。他必然能在县试和府试中占得好名次。 望泽村隶属于渭阳县,此地文风并不盛…… 陆氏看着面前徐徐作答的小子,他将黑亮的头发半束着,露出饱满的额头,那双眼睛更是明亮,浑身都洋溢着朝阳之气,陆氏一颗心陡然跳的极快。 一通考校之后,陆氏几乎压不住上翘的嘴角,她激动的搂过程叙言连连夸道:“好孩子好孩子。” 她捧住孙子的小脸:“说了这么久肯定渴了,快喝梨汤。”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1节 然而梨汤早就冷了。 程叙言并不介意,接过碗就要喝,却被陆氏拦住了。 “现在天冷了,冷汤容易坏肚子。”陆氏把梨汤拿走:“奶奶重新给你做糖水鸡蛋。” 程叙言不好意思:“不用那么麻烦的,奶奶。” 陆氏笑望他一眼,端着冷汤走了。 程叙言搓了搓脸,重新坐回去,先看了一遍梁惠王上·的原文,先试着自己释义一遍。 “叙言,糖水鸡蛋做好了。”陆氏把碗放下就走,同时带走跟过来的程偃。 程叙言确实渴了,小口小口喝着糖水,最后把鸡蛋吃下去只觉得整个人都暖乎乎。 他心中唤道:“系统,我来了。” 他闭上眼,脑海里出现银色的机器小人和面板,开始讲解梁惠王上· 的内容。 随着脑海中浮现正确释义,程叙言将之前自己漏洞百出的理解与其对比,错误的地方改正,不明白的重点记忆以加深印象。 日落日升,树上的叶子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飘飘摇摇落在地面。 村里的孩童穿着臃肿的棉袄踩过,叶子碎裂着与泥土融为一体。 老陈氏带着大儿媳妇从镇上回来,刚好碰见陆氏。两位老妇人点点头就各自走去。 离的远了,孙氏小声道:“娘,您有没有觉得陆婶子好像瘦了。” 话音刚落孙氏就被老陈氏瞪了一眼,孙氏再不敢多说什么,老实跟着婆婆进屋。 黄昏时候,程青业和程青锦回家。 孙氏把儿子叫到自个屋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给他,里面赫然是两块花生糖。 孙氏看着又长高了的儿子满脸欣慰:“你读书辛苦,吃点好的。” 程青业忍着嘴馋没动。 孙氏凑的更近了些,低声问:“你开春就去念书,这马上就到年关了,你学的咋样?” 程青业眸光一颤,他垂下眼含糊道:“夫子说…我比三弟学的好。” 孙氏顿时笑起来,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她的青业最聪明。 腊月里的时候,陆氏带着儿孙去镇上置办年货,然而陆氏和程偃站的远远的,她对孙子挥了挥手,做口型:去吧。 程叙言抬脚进入杂货铺子,他买了两副红纸,三张福字,一摞碗六个数。 “店家,这些东西多少钱?” 店家听见声音有点嫩,抬眸一看发现是个十岁左右的小子,他环视四周,发现并没有靠近这个小子的成人。 店家假假的拨弄了一下算盘,笑道:“小哥,承惠四十文。” 程叙言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他试探问:“可以便宜些吗?” 店家干脆的拒绝了他。 不多时,程叙言拿着东西走向陆氏并给她报价。 陆氏没说什么,只是同样走进杂货铺子,买了跟孙子同样的货物。 陆氏回来道:“二十八文钱。” 程叙言抿紧唇,转身去寻店家,不出意外的被撵出铺子。 他垂头丧气的走回来:“对不起奶奶。” 程偃揉揉儿子的脑袋,随后气呼呼的往铺子走,他要给儿子出气。自然被陆氏和程叙言拦住。 之后他们又去买点心,买肉,买文具等等,程叙言和陆氏买相同的东西,却是不同的价钱。 就算猪肉的价钱一样,可是陆氏买来的肉肥瘦相间,品相上佳。而程叙言买来的肉则有不少筋膜,且瘦肉也更多。时下人们肚子里少油水,比起瘦肉更喜欢肥肉。 对比太虐,但次数多了,比起生气程叙言更多的疑惑。 “奶奶,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他买东西的时候店家都表现的很和善。 陆氏看向街道上的人群,老少皆有,有人满脸带笑,有人气急败坏,还有人漫不经心。她的目光定格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摊上,女人正在跟小贩讨价还价。 程叙言扯了扯陆氏的袖子:“奶奶。” “大概是你看起来好欺负。”陆氏半真半假的打趣他:“就算欺负你了,你又能怎样。” 第19章 裴老 之后程叙言也学聪明了,多看多听,等别人说好价跟着买。 程叙言得意的说着自己的法子,对此陆氏只是笑笑,转身去厨房。 程叙言在桌边整理上午买来的东西,那是他早上独自一人跟着村长小儿子坐牛车去镇上买的。 程偃抚摸着狐狸面具,喜欢的不行。他扣在脸上呲溜儿跑去厨房。 “娘——” 他叉腰大笑。 陆氏对他招手:“过来端饭。” “好~ ~ ”程偃端着饭碗跑的飞快。 陆氏做了两荤一素,十分有卖相,程偃急吼吼夹了一块红烧肉,程叙言则夹了一筷子青菜。 “呸—呸—” 程偃大张着嘴跳脚,程叙言默默给他递水,他果然拿过去大口灌。 陆氏看着吐了肉直喝水的儿子,又看着低头扒饭的孙子。 她犹疑道:“菜怎么了?” 程叙言一脸纠结,程偃直接走开了,不停挥手:“难吃,难吃。” “叙言你说。”陆氏看向孙子。 程叙言尴尬笑:“有…有一点儿咸。奶奶您不觉得吗?” 陆氏眸光颤了颤,她收回目光:“我今天中午忘了尝。” 陆氏重新给儿子做了一碗糖水鸡蛋,哄着他吃了。 谁也没在意这件事,只不过之后菜起锅时,陆氏会把程偃叫去尝尝。几次之后程偃就不干了,甚至连厨房都不愿意去。陆氏只好叫孙子来。 “最近换季,奶奶嘴巴淡。”陆氏解释道。 饭后,陆氏带儿子出门,临走前她叮嘱孙子:“天暖和了,你要好好学。” 程叙言郑重点头。 他坐在窗前,执笔照着字帖好生临摹,全心全意不知外物。 春风温柔,卷起一叶青翠与蝴蝶擦身而过。程偃挥手抓过,兴奋的跑到他娘身边,“蝴蝶蝴…” 他看到手里的绿叶傻眼了,“蝴蝶呢?” “那儿呢。”陆氏往前方一指。程偃立刻奔了去。 他们不知不觉就到了村尾,隔着一段距离便听到吵闹声。 程青业和程青锦一年学已经上完了,该轮到家里其他兄弟。前几日程青锦跟着人离村,听说是去县里找活计。 那还闹着的只能是程青业了。 陆氏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只是半月后她坐牛车去镇上时,被迫听了一段八卦。 “婶子,您不知道长泰叔他家可闹腾了。”村长的小儿子兴致勃勃:“程大嫂子就一个儿子,为儿子考虑没错。可他们要其他几房一直供青业也太贪心。青业那孩子又不是很出众。” 这话说的委婉,他们也去隔壁村子打听过,程青业和程青锦在学堂里表现差不多,顶多算中等。 可到了程大嫂子嘴里,她儿子就是读书厉害,只要继续念下去肯定就能考上功名。 程家老两口心底深处还是偏心大孙子,于是松口再让大孙子读一年,正好程青锦退下来,让二房的程青岭去学堂。 村长的小儿子撇撇嘴:“大房就是占便宜。” 陆氏默默听着偶尔应一声,到了镇上之后他在老地方等着。 一个时辰后,陆氏背着背篓回来。 村长小儿子立刻迎上去帮忙,陆氏擦着汗,忍着晕眩道:“当真老了,岁月不饶人。” “婶子想多了,我看村里的老妇人都没您精神。”村长小儿子一甩牛鞭,车轮子骨碌碌转动。 程叙言看着陆氏拿来的文房用具:“奶奶,书房里纸张还有不少。” “放着吧。”陆氏拿起书桌上孙子做的笔记,随口问着:“你平时在家待着,身边也无一二好友,可会寂寞?” 程叙言摇头。 他透过窗子,看向院子里扑腾的程偃:“跟爹和奶奶在一起不会寂寞。” 陆氏的手指倏地收紧,在笔记上留下清晰痕迹。 她没再说什么,抬脚离开书房。 日子平静如水,直到盛夏时分,陆氏带着儿孙出远门。 程偃举着伞挡在头顶还是觉得热,程叙言用湿帕给他擦擦脸,“等到地方了就不热了。” 黄昏时候,他们在县里的客栈住下,程偃在浴桶里玩水又恢复了活力。 程叙言倒茶水:“奶奶,我们来县里做什么?” 陆氏:“去见一位故人。” 次日一早,陆氏带着孙子出门,程叙言频频回头看:“爹怎么办?” “不用担心,他会睡大半日。”陆氏关上房门,带着孙子直奔县城东边去。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2节 他们在一座雅致的宅子前停下,陆氏上前跟门房递出拜贴。没想到门房恭敬道:“老爷之前吩咐过,若是您来了就直接请进来。” 陆氏微微颔首,程叙言靠近陆氏一些,一边走一边观察四周。 他们被带到花厅,下人呈来茶水点心。 程叙言站在陆氏身后,不多时门外走来一道人影。 一身藏蓝色的长衫,拄着拐杖,脸上映着岁月流逝的痕迹,看起来比陆氏还要年迈许多。 陆氏屈膝行半礼,程叙言像模像样的俯身拱手。 老者在上首坐下,挥退了下人,他一双浑浊的眼慢慢看过来,对陆氏道:“这些年,你倒是没怎么变。” “裴老说笑了。”陆氏坐回椅子上,缓缓道:“□□凡胎谁又能例外。” 老者慢吞吞呷了一口茶,花厅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程叙言低眉敛目当一个背景板。 裴老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响声,他对程叙言招招手。 程叙言下意识看向陆氏,陆氏闭着眼。 程叙言走过去后又是拱手一礼,裴老上下打量他一眼,忽然笑了:“听你奶奶说,你勉强识得几个字?” 程叙言颔首。 裴老摩挲着拐杖的圆首,和缓道:“正巧,老夫的孙儿也跟你差不多大,前几日念叨着一瓢饮什么的,盛夏日也就靠饮子散热了。” 程叙言抬眸觑了裴老一眼,委婉道:“老先生,小公子可还念着一箪食?” “是啊。”裴老爽朗笑起来:“小孩成天就念着吃啊喝的,总也长不大。” 面前的老人看起来十分和善,四周的摆设也是简洁文雅,连空气里也若有若无的弥漫着缕缕馨香,很是怡人。 程叙言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花厅。 “这其中约摸是有些误会,小公子并非留恋吃喝。他口中的【一箪食,一瓢饮】还有后文。” 程叙言轻微的顿了顿,随后不紧不慢道:“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小公子不为外物所扰,一心向学是我等楷模,小子既佩服不已又自愧弗如。” 话音落地,陆氏仍然是敛目低垂的模样,仿佛一尊雕塑未动分毫。 裴老把着圆首一副明悟的样子,“照这样说,还是老头子冤枉了那小子。” 程叙言没吭声。 裴老拄着拐杖晃悠悠起身,程叙言略略迟疑就上前搀扶他,老人无视了陆氏,一步一步离开花厅。 园里百花争艳,裴老停在回廊里,不解道: “那他又念着戒色戒斗,莫非是小小年纪春心泛滥。” “依照小公子向颜回先生学习的意志,应该不是那等胡来之人。”程叙言飞快打腹稿,估摸着有数了:“君子有三戒: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及 其壮也,血气方刚,戒之在斗。及其老也,血气既衰,戒之在得。” “一般儿郎沉浸其中,混沌茫然。若无长辈指点,很难寻得出路。”程叙言的声音带着一种旁观者的悲悯,轻柔却没有力量,他说着话心里想起了陆氏。 他不好色也不好斗,可当他陷在名为善良和孝顺组成的迷雾里时,是陆氏破开一条清明的路带他走出去。 身边人忽然没了声音,裴老好奇的望过去,见少年望着外面的天空,眼中的温柔和眷恋几乎溢出来。 裴老顺势问道:“你在想谁?” “奶奶。”程叙言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弧度,有些腼腆,他说:“奶奶是一位很有智慧的人,她教了我很多。” 裴老也跟着笑了:“你奶奶的确很好。平日里也是她教你认字念书?” “不全是。”程叙言斟酌着:“我爹偶尔也会教我一部分。” 这下裴老是真的惊了,“程偃恢复了?”但若是程偃真的恢复,以其之才为何不见动静。 柔软的花瓣在风中尽情舒展,花香引来蝴蝶停留,少顷又翩翩飞走了。 程叙言看着那只飞走的蝴蝶:“时而清醒时而浑噩。” 裴老一声叹息。 两人继续向前走,裴老问着程叙言关于程家的事,过继一事程叙言并未瞒着,话里话外也只说着程偃和陆氏的好,再细问陆氏相关的事,程叙言摇着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他们在池塘边的凉亭里坐下,裴老盯着平静的水面,偶尔有鱼儿摆动,晃起一圈圈涟漪。 “你可知道你奶奶今日带你过来是为何?” 程叙言摇摇头又点点头:“早先不明白。这会儿心里猜了七八分。” 裴老来了兴致,回头看着面前的小子揶揄道:“说来听听。” “小子见老先生随口考校,您将小子带离花厅时奶奶也并未阻止。”他抬眸撞进老人的眼中,老人那双眼意外的清明,程叙言睫毛颤了颤,稳声道:“小子愚钝,若能得老先生几分指教实乃小子之福。” 裴老默不作声,目光却留在程叙言身上,故意给人制造无形的压力。然而面前的小子神色从容,不见紧张失态。 如果是其他小子肯定不会这般,心里迫切的渴望做成一件事,神情和肢体语言都会带出来。 程叙言如果没有学习系统,应该也会很渴望拜一位先生。 但他有学习系统,理论上只要他的身体撑得住,他醒着的时候都可以学习,有不懂的地方也能得到解惑。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那是奶奶想看到的,他不会故意扯奶奶后腿,但若是眼前的老先生看不上他,也不干他的事了。 半刻钟过去,见程叙言还是那副谦逊姿态,裴老忍不住逗他:“若是老夫不愿指教呢?” “那便是小子与老先生之间差了些许缘分,天意如此,小子也只能顺应天意。”他神情诚恳,话语间并无半分勉强,却把裴老噎住了。 好个顺应天意。 老人拄着拐杖用力跺了跺,越过他直接走了。那健步如飞的模样跟之前走几步就喘一喘截然相反。 程叙言抿嘴乐,自己一个人回花厅。把他爹一个人放在客栈里,他实在不放心。 陆氏看到他的时候有些急切:“裴老呢?” 程叙言支吾道:“约摸是老先生乏了。” 陆氏微微蹙眉,少顷叹道:“罢了。” 她准备带着孙子离去,没想到管家拦住他们,说:“老太爷难得见到故人,想请二位留下一同用顿午饭。” 陆氏:??? 程叙言同样茫然。 第20章 裴让 午饭时候,裴老先生的孙子也来了,约摸十二三岁,他一身嫩青色长衫,头发半束,踩着一双千层底布鞋,标准的书生作扮。 程叙言与他互相见礼,便各自在长辈身边坐下。 敞亮的饭厅安静平和,几乎没有声音,程叙言小口吃着饭,只夹自己面前的菜品。 忽然他感觉一道视线落来,抬眸望去正好跟斜面的小公子对个正着。 程叙言垂下眼不再多看,饭后裴老先生跟陆氏去偏厅叙旧。程叙言在花厅等候,只是在花厅门处来回踱步,明显有些焦急。 “可是在担心你父亲?”旁边忽然传来清越的少年音,不是裴老先生的孙子又是谁。 程叙言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裴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午后的阳光最盛,程叙言的额间鼻头都浸了汗,脸颊晕着高温蒸腾的红,有些可爱。 裴让温声道:“祖父跟陆奶奶可能还要再叙会儿旧,若你实在担心令尊,不若我陪你一同去看看。” “这…”程叙言愣住了,他跟裴家的小公子今天初见,压根没有交情,哪里好意思麻烦:“小公子客…” 他话还没说完,一只手伸过来拽住他就往外面走。 程叙言:??? “等,等一下小公子。”程叙言止住脚,“这样不妥,不合礼数。” 裴让站定,白皙的面庞上出现恰到好处的疑惑,随后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里又闪过了然,他莞尔道:“非常时行非常事。” 两个小子坐上裴家的马车直奔客栈去,裴老先生听到消息的时候只是笑笑。 他对陆氏道:“让儿顽劣,让你见笑了。” 陆氏摇摇头。 裴家的人员不多不少,裴老先生原本和妻子有四个孩子,可是二儿子早夭,第三个孩子还不知是男是女就胎死腹中,多年后妻子拼死生下小儿子后撒手人寰。 彼时裴大郎君正逢府试,裴老压下悲伤情绪,余有心思放在大儿子身上,等裴大郎君成功入仕,裴老才发现小儿子已经长歪了。 如今裴大郎君在异乡为官,裴老留在故土约束小儿子。然而裴小郎君风流成性,搞出一大堆孩子气死原配。 裴老这下不再犹豫,当机立断把裴小郎君和原配的孩子带走,别府居住。那个孩子就是裴让。 马车在客栈前停下,程叙言迫不及待下车,裴让不疾不徐的跟在他后面。 两人一道上了二楼,程叙言见程偃还在睡着,不由松了口气。 裴让自顾自倒了两杯清水,过去递了一杯给程叙言。 程叙言微怔,随后笑道:“多谢。” 裴让垂下眼,床上躺着的男人面庞清俊,眼角几乎不见明显纹路,看着倒不像而立之年的人。 “要把令尊叫醒吗?”他询问着。 程叙言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外面烈日炎炎,远远望去竟有扭曲之感。 他喝水润了润喉,起身打湿方帕后擦拭程偃的脸。不多时还昏睡的男人就悠悠转醒。 程偃似乎还茫然着,直到肚子传来抗议,他委屈巴巴的望着儿子。 程叙言哭笑不得,“放心,我给爹带了吃的。” 半路上他买了半只烧鸡和几个白面馒头,程偃吃的津津有味,还拿鸡腿喂儿子。 程叙言温和的拒绝了,不时给程偃擦擦脸,又叫小二重新上壶热水。 程偃吃饱喝足才终于注意到屋里还有第三个人,他歪着脑袋看向裴让:“你是谁?”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3节 裴让很有礼数的在程偃面前执晚辈礼,并未因为程偃的异样就轻视。大概是裴让态度和善,程偃好奇的上来戳戳他,还跟裴让比身高。 然后程偃指着儿子大声嘲笑:“叙 言,叙言矮。” 程叙言:……… 他不矮,他才九岁,比不过十二三岁的裴让很正常! 顾及裴让在场,程叙言反驳的话没说出口,不过脸上露出了那么点意思。 裴让挑了挑眉。 他对程偃道:“偃叔,你刚用了饭,要不要出去逛逛。” 程叙言心里一咯噔,他身旁的程偃眼睛歘的亮了,转身就往门外跑。 “等等…”程叙言抬脚就追,边追边喊:“等一下我啊。” 这变故把裴让也惊了一跳,赶紧跟上去。 还好程偃要跑出客栈大门时让程叙言给逮住了,否则偌大个县城程偃真跑丢了,他们就有的找了。 三人一同上了马车,程偃在车内这里摸摸那里摸摸,程叙言熟练的从怀里掏出两指宽的布带,一头系他爹手腕,一头系自己手腕,看着父子二人间的布带,裴让嘴角抽了抽。 这哪是认了爹,分明是…… 裴让赶紧止住后面的想法,他清了清嗓子,对程叙言道:“听闻言弟如今学到孟子了。” “这个是什么?”程偃不知碰了哪里,居然找到马车内部的暗格,他伸手拿起暗格里的油纸包,速度之快让程叙言想阻止都来不及。 程叙言:啊—— 他跟程偃争夺,想把油纸包给人放回暗格,然而程偃以为儿子在跟他玩,利用大人的优势把儿子困得死死的,得意洋洋的举着油纸包,还对儿子开嘲讽:“笨。” 裴让默默呷了一口茶。 程叙言只能嚷嚷:“爹你放下,那是裴小公子的东西。” 裴让猝不及防呛了一下,用方帕按了按嘴角的水迹,他宽慰道:“不过是些零嘴,言弟不必见外。” 程叙言拿他爹没办法,只好顺着台阶下,程偃得了吃的,总算安静了。 程叙言理了理衣裳重新坐好,他耳朵微红,呐呐道:“给小公子添麻烦了。” 适时车子颠簸了一下,裴让撩开车帘,外面的强光和热意一起涌进来,车内像个热蒸笼。 他吩咐车夫:“转道回裴家。” 马车往前行驶一段后明显拐弯,惯性作用下,程叙言被他爹撞着往旁边倒去,被一只手扶住:“小心,这若是磕实了少不得有个淤青。” 程叙言再次道谢。 过了一会儿,程叙言发现裴让还在看他,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小公子,我脸上有东西吗?” 裴让摇头,他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什么难题,“你对谁都这么客气吗?” 不等程叙言解释,裴让继续道:“我祖父与你奶奶是故交,我都叫你言弟了,你还一口一个小公子。” 程叙言被说的哑口无言。 马车内恢复安静,只有程偃偶尔弄出点噪音。 一刻钟后,马车在裴家大门处停下,程偃呲溜钻了出去,程叙言也被他带着跑。 陆氏看到他俩的时候委实意外,程偃哒哒哒跑到亲娘身边待了会儿,对着裴老做鬼脸后又哒哒哒跑去花园。 裴老虽然早知道程偃神智不清醒,但是亲眼所见还是震惊非常。 当年清风朗月般的人居然如此模样。 陆氏按了按眉心,转移话题:“既然您觉得叙言那孩子尚可,我就把他留下了。” 陆氏本来打算下午带儿子离开,不过让裴老拦住了,让他们在县城里再住一晚,给程叙言一个缓冲时间。 若是裴老的妻子还在,邀请陆氏和儿孙留宿裴家也可,到底是人言可畏。 晚上时候陆氏说起此事,她慈祥的摸了摸孙子的脑袋:“裴老先生是举人出身,他能教你许多。” 程叙言没吭声,默默看向一个人玩的程偃 。 良久,他轻声道:“奶奶是让我拜师裴老先生吗?” “不是。”陆氏被逗笑了,如果程叙言真拜裴老先生为师,那不是跟程偃一个辈分? 乱套了。 按理来说,裴老先生本人是举人出身,大儿子又为地方官,他这样的人多的是人想拜师。 偏偏坏就坏在裴小郎君身上,那是吃喝嫖占全了,再加上裴小郎君口口声声的“小赌怡情”,若非裴老时不时约束,裴小郎君恐怕早把家底输干净了。 这般情形下,稍微有资质的孩子,父母都不愿意送过来。一般的孩子裴老也瞧不上。 裴老上了年纪,小儿子又糟心,还要教导裴让,自然没精力和心思再收徒。 陆氏当初给他送信时,裴老还诧异了一番。裴家一堆糟心事,程家更甚。倒真应了那句难兄难弟。 月色下,裴老浅浅抿了一口清酒,他看着孙子,那孩子的眉眼不像他爹也不怎么像他,反而像他祖母。一副温润模样却又掩不住的狡黠劲儿。 裴老问他:“是不是很疑惑祖父为什么答应指点叙言。” 裴让摇头,随后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用小火炒出来的花生米又香又脆,令人回味。 他眯了眯眼,回想白天跟程叙言短暂的接触,有感而发:“言弟的性子极好。” 程偃那么闹腾胡来,程叙言也不生气,甚至都没有不耐烦,顶多是无奈。 至于程叙言的学识,他祖父已经考校过了。听说程叙言没有正经入过学,只是陆奶奶教着,程偃那副模样裴让对其作用性打了个极大的问号。在这样的情况下,程叙言还能通过他祖父的考校,其天赋估计在他之上。 裴让既好奇又跃跃欲试,真想跟程叙言比比。 如果程叙言知道裴让想什么,肯定会大叫误会。 裴老见孙子一脸斗志,微怔后忍不住笑了。 裴让是裴小郎君的亲儿子,有那样一个爹,读书人家的孩子都不愿跟他亲近,愿意跟裴让玩的孩子又不通文墨,双方很难交流,时间久了裴让便习惯独处。 但这终究不是好事,独木难成林,不管是裴老对孙子的期望还是裴让自身的渴望,都是要往科举入仕这条路走,有同伴会好许多。不管是良性竞争还是互相扶持。 如果没有陆氏的来信,裴老原意是打算等孙子过了府试,有个童生的功名后就把人往府城或者更远的地方送去求学,远离那个不成器的爹,裴让的学习和交友就没那么多限制了。 次日,陆氏把程叙言送来裴家,他不是拜师,便在裴老先生面前执小辈礼。 裴老捋了捋胡须,吩咐管家:“你带叙言去他的住处熟悉一下。” 裴家不大,是座两进的院子,家里除了裴老和裴让两个主子,剩下管家一人,厨娘和洒扫婆子各一人,车夫一人,门房一人,以及府内打扫伺候的小厮两人。 “言弟初来怕是不适应,我跟他一道。”一旁的裴让适时出声,领着程叙言走了。 走廊内,裴让笑道:“祖父想着我俩年岁差不离,便做主让你跟我一个院子,你莫介意。” 程叙言摇头。 到了地儿,他们两人虽然是一个院子,但却是各住各的房间,他住的屋内摆设清雅,光线充足。书案上更是备齐文房四宝。 程叙言简单看了一下,又跟着裴让回花厅。 裴老对他招招手,程叙言迟疑着过去,裴老温声道:“你在裴家的一应花费,你奶奶已经付过银钱。” 程叙言倏地看向陆氏,被陆氏塞过来一个荷包:“一点零用你留着,奶奶会照顾好你爹,你安心念书,什么都不要多想。” 陆氏并不是特别慈祥的容貌,脸型微长,因为瘦 削显得有些冷漠。这会儿她分明说着关切之语,神情却是淡淡。 程叙言喉咙发堵,用力点了点头。 陆氏看着他这幅乖顺模样,又是心疼又无奈,她抬了抬手,最后还是没忍住,上前虚虚拥了拥孙子:“奶奶这就走了。” 程叙言欲言又止,最后跟着到了裴家大门目送她离开。 直到再也看不到陆氏的身影,裴让拍拍他的肩膀:“回去了,今儿学孟子公孙丑。” 程叙言:?? 这么快就学吗,他以为至少等明天。 程叙言被拽入学习氛围中,很快就没空想其他的。 另一边陆氏带着昏睡的儿子回村,村里人问起程叙言的去处,陆氏随口敷衍过去。 于是有人猜测,会不会是陆氏把程叙言给卖了。但随后又被推翻了。 当初过继的时候,陆氏给了程长泰一家三亩水田,还把程叙言好好养了两年时间。陆氏真要把人卖了,恐怕得倒亏。 流言慢慢散了,但陆氏没想到程偃大闹起来,天天在家里喊着找儿子。 昨夜下了大雨,今日太阳出来便格外闷热。程偃暴躁的把书房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儿子,陆氏费尽口舌才安抚他,谁知道晌午做饭时,陆氏听到轻微的碰响声跑出来看,才惊觉院门大开。 “偃儿——” 陆氏连围裙都忘了扯的追出去,一错眼的功夫程偃就到了村尾往田间跑。 “偃儿,等等娘。”陆氏顾不得田间泥泞,一脚下去崭新的布鞋被黄泥层层裹住,她深一脚浅一脚,砸落颗颗汗珠,头顶的太阳晒的她头眼发昏。 陆氏停下来甩了甩头,有片刻的清醒。 “偃儿?” 她赶紧往四周看,终于在西北方向看到人,陆氏一喜:“偃儿!” 她用尽全身力气呼唤,然而声音却低如蚊呐,前方修长的背影顿时出现了好多个,竟叫人一时不知道找哪个才好。 陆氏伸手去够,却见天旋地转。 第21章 我想回家 陆氏是被一阵药味激醒的, 她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在念叨着什么,却怎么也听不真切。 “娘,娘?”程偃看向大夫,“老先生, 我娘为何醒了还是这般模样?”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4节 老大夫又给陆氏把了把脉, 随后为她施针, 半刻钟后,陆氏总算是完全清醒了。 她疑惑不解:“你…” 老大夫打断她:“你先别说话,把药喝了。” 一刻钟后,陆氏知道了事情缘由,昨日晌午程偃跑出门, 她追儿子的途中摔倒在田里,幸好旁边是水田, 水稻和柔软的泥土托了她一把,程偃在剧烈的心悸下忽然就清醒了。 他不敢过分移动亲娘,于是央求村长儿子去镇上请了医馆的坐堂大夫,昨日陆氏未醒, 程偃好说歹说才把老大夫留了一夜。 陆氏靠在软枕上,对儿子道:“我忽然想吃口咸菜,你拿包零嘴去全山家换些来。” 程偃没动, 在陆氏打算又一次催促时, 他才转身离开。 正屋只剩她和老大夫两人, 陆氏叹息道:“我还有多少日子?” 老大夫捋着胡子刚要安慰, 陆氏又道:“我的身体我有数, 还望老先生如实告知。” 老大夫伸出两根手指。 两年。 陆氏微微颔首, 她甚至还开了个小玩笑, 她说:“跟我猜的差不多。” 但老大夫笑不起来。 他对这一家人印象太深了, 小小年纪郁结于心的孙子,心性如稚儿的儿子,快要油尽灯枯的奶奶。 当初陆氏带着孙子来医馆看病,他就觉得陆氏的气色有些怪,不像是正常的身体康健。 但陆氏没有主动提出看病,他总不能追着给人号脉。 两刻钟后,程偃借了牛车亲自将老大夫送回镇上,快到医馆时他才低声问:“我娘她……” 老大夫摇了摇头。 程偃便走了,他没有把此事告知在县城念书的儿子,回家安心照顾他娘。 他把家里跟儿子相关的东西都收拣了,第六日早上,他眼中的清明慢慢散去,茫然的看着陆氏。 “娘?” 陆氏应声,她忧心儿子继续闹着找孙子怎么办,她现在腿脚不方便,程偃若是跑了她真没法追。 然而程偃再没提起过程叙言,母子俩好像又回到了过继孩子之前。 陆氏花钱请易全山过来照料他们,本来易全山不收钱,他家种着陆婶子一家的地,帮个忙怎么了。 但陆氏只道照料时间久,亲兄弟还明算账,不要坏了两家情谊。 太阳高悬,易全山在院子里劈柴,程偃忽然凑过来把他吓了一跳。 “偃兄弟,你这是干嘛?” 程偃盯着他手里的斧头不眨眼。 易全山犹豫问:“你…不会想劈吧?” 程偃不说话。 易全山:……… 婶子快来管管你儿子。 程偃握着斧头,总觉得这斧头不称心意,但为什么不合心意他也想不明白,他把木柴放好,一斧头劈下去。 程叙言手一抖,纸上霎时间晕出一个墨团。他微微拧眉,压下心里那股不舒服。 直到上午的学习结束,他找到裴老。 “你想回家看看?”面对程叙言的请求,裴老一脸不赞成,“你并非两三岁幼童,不要太过眷恋家里。再者,你奶奶离开前曾恳请过老夫,让老夫对你严加管教,除非你奶奶亲自来接否则不让你独自回家。” 程叙言目瞪口呆,他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 裴老甩袖离开,留下程叙言呆愣在原地,裴让过来安抚的拍拍他的背:“祖父虽然严厉,但道理却没错。叙言 ,好男儿志在四方。” 走又走不掉,还被灌了一通大道理的程叙言只好作罢。 晚上他躺在床上休息,月光被窗格子分割成铜钱大小,洒了一地。 程叙言出神的看着:一个,两个,三个…… 如果他爹在这里,恐怕会兴奋的跑过去,压根没法睡觉吧。 程叙言翻了个身,也不知道爹和奶奶现在在干什么,他爹那个样子真的很让人担心。好想回家看看。 看一眼也好啊。程叙言无力想到。 月风拂过树叶,窗外传来细碎的沙沙声,仿若催眠曲。 程叙言听着听着忽然坐起来,如果他表现的很好,是不是能得个机会。毕竟现代学生们表现很好都会给奖励…的…吧。 有了目标,程叙言一改之前的犹疑,他在心里唤着:“系统,我要学习。” 电子音仍然平板无波:“恕我提醒,宿主现在需要充足的睡眠。” “我每天能睡三个半时辰就够了。”程叙言大着胆子补充:“理论上来说,我是宿主,应该可以自行决定学习时间。” 系统:“………” 系统:“我知道了。” 程叙言闭上眼,脑海里出现机器小人和面板,而他要学习的是《孟子·腾文公下》。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程叙言跟着过了一遍原文和大意,询问其中人物的大致生平,进一步加深印象。 他迷迷糊糊睡过去,早上被系统叫醒,那是昨晚跟系统约定好的。 脑子里自动播放腾文公的内容,程叙言一边跟着记一边在窗边热身。 “……立天下之正位…独行其道…” 他靠墙倒立,又顺了一遍大意,基本就把这一篇背个七七八八。 待到外面天光微亮,他收拾齐整出房间,与裴让一同去饭厅跟裴老用早饭。 饭后,程叙言跟裴让在院子里背书。 古代的眼镜是个稀罕物,名曰叆叇,非富贵者难求。所以读书人还是很保护眼睛。 等到巳时时分他们才回到书房,听裴老先生讲学一个时辰,学生少,有不懂的地方可以很快得到裴老先生的解惑。 程叙言发现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学习系统给他讲学的时候,讲的细致,客观。而裴老先生讲学的时候,哪怕尽量客观了,但仍然残留了一小部分个人色彩。这是人性避免不了的。 下午时候气温最高。 程叙言在书房练字,忽然被推了一下。 程叙言:? 程叙言好奇道:“有事吗?” “书房里太闷了,我们去池塘边的凉亭练字。”裴让抱着笔墨纸砚,就等程叙言了。 程叙言犹豫,这不太好吧,这点闷他其实能忍受。乡下人家可比这苦多了。 他虽然没有言语,但神态和肢体语言表达出了意思,把裴让逗笑了:“言弟,你是不是觉得吃苦是件好事。” 程叙言眼神飘忽。 下一刻,他被裴让强行拉起来,裴让收拾了他的东西就往外走。 “等…等…”程叙言抬脚追去,“让哥。” 裴让大他几岁,步子迈的又快又大,程叙言小跑才能跟上。 他顾不得擦额头的汗,低声劝道:“裴老先生知道了不好。” 裴让哼哼:“才不会。” 他祖父可不是迂腐之人。 借此机会,他还给程叙言倾倒思想,没必要的苦不吃:“你看富贵人家的儿郎,有谁闹着要受苦。” 还不都是好吃好喝供着,就算念书,那也是各种上等笔墨伺候。 最后裴让做出总结:“你就是太老实。”这是裴让对其一种褒义上评价,宁肯负己不肯负人。 裴让他娘也这样,最后却落得个气绝身亡的下场,而罪魁祸首还逍遥快活。 有天理吗?没有。 可它就是发生了。 程叙言被念叨了一路,最后他只盼着快点到凉亭。 因为整座院子也就二进,所以池塘的规模并不大,周围绕了一圈柳树,将热意挡去大半。偶尔有风吹过,带来一丝水腥气和凉爽。 裴让和程叙言相对而坐,彼此练字互不干扰。少年的背脊挺的笔直,已经有了清竹的雏形。 伺候的小厮偷偷将装冰饮的食盒放在栏杆上,随后轻手轻脚的离开。 大半个时辰后,裴让搁下笔,将纸上新鲜的墨迹吹了吹,看着自己的作品他还算满意。 “咦……” 裴让起身走到程叙言身后,“你一直练楷体?” “嗯。”程叙言笔下不停,“奶奶让我先练好基础。” 裴让略过这茬,随便一瞅发现程叙言默写的内容不对。 “祖父上午教的文章你就会了?”这也太快了。 程叙言执笔的手微顿,他不能解释系统的存在,只含糊应了一声。 裴让:……… 这一瞬间,裴让领先同龄人那点自得顿时被打击的干干净净。 他盯着程叙言圆圆的后脑勺,用力瞪了一下,转身食饮子去了。 秋初时候,裴老先生将孟子讲学结束,于是对两人做了一个四书的阶段性测试。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5节 外面蝉声阵阵,书房内两个少年沉默作答,并不显急躁。 裴老先生的目光落在程叙言身上,窗外的阳光晕出他的轮廓,让人看不真切,这个孩子超乎他的预料。 当两人的答卷交上来时,裴老看着程叙言那手清秀的楷体只觉得赏心悦目,再看答卷内容哪哪儿都觉得满意。 有了这么一个对比,裴老看孙子的答卷就有些不得劲。同样是正楷字体作答,可因为裴让后来又练草书,是以那手楷体字一眼望去虽是端正,但再略略琢磨,总有一种掩不住的锋芒。 裴老抬眸扫了一眼面前的孙子,裴让微微一笑,裴老心中冷哼,臭小子还嫩了点。 下午时候,裴老宣布结果:“此次测试,叙言胜。” 裴让脸上的神情顿住,他不敢置信抬起头:“这不可能。祖父,举贤还不避亲。” 言下之意,裴让怀疑他祖父因为避嫌,刻意抬高程叙言。 他承认程叙言很聪明,学东西也快,但是他比程叙言启蒙更早,还长程叙言几岁,别看他俩同时学孟子全文,但裴让对五经已有涉猎。他不过是再次深读温习罢了。 面对裴让的质疑,裴老先生直接把程叙言的答卷递给他。 裴老出题仿照的是县试模式,帖经,墨义和经义。因为考虑到程叙言的学习进程,所以出题范围都局限在四书和一干启蒙书籍中。 两个少年的基础都牢固,但在一道经义题时,裴让落了下风。 撇开私心,程叙言那道经义题答的更符合主流,平和内敛,隐隐有中庸之意。 外面日光陡盛,书房东南角的白底青花瓶映出模糊的晕痕,程叙言有些无措的看向裴让,少年人紧紧攥着答卷,低着头挡住了自己的神情。 程叙言欲言又止,他不想因此跟裴让生出嫌隙。可他也很想借此机会提出回家,他实在放心不下他爹。 书房里安静的让人发毛,程叙言最先没撑住,他刚要开口示弱,裴让就走了。 “让哥……” 程叙言抬脚要追,却被裴老拦住,“让儿自己冷静一下就好了。” 裴老拍拍程叙言的肩:“凭你自己本事胜的,不必不安。你有什么想要的。” 外面的蝉鸣仿佛静止了,连树叶都停止摆动。只有阳光依旧,程叙言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想回家。” 第22章 什么命 裴老最后答应了, 他派家中车夫亲自把程叙言送回村。 他们一早出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下午到达目的地。时隔两月再回到熟悉的地方,程叙言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宁。他之前所有的焦躁都被抚平了。 望泽村是个小地方,突然来了辆马车, 很快就引起村民围观。直到马车在程偃家停下, 一个熟悉的小身影下车。 “那不是叙言吗, 两月不见都坐马车了。” “他去哪了?” 众人好奇得紧,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问。 院门外,程叙言忍着激动敲响院门,“奶奶,您在家吗?” 不多时, 院门从里面打开,见到熟悉的容颜程叙言惊喜非常, “奶奶。” 相比孙子的激动和热情,陆氏平静的把他们带进屋。 程叙言四下张望,家里跟之前没有区别,只是程偃跟在陆氏身后, 仿佛不认识程叙言一般。这种生疏让程叙言有些难过,但想到他爹的情况,程叙言又理解了。 陆氏给孙子和车夫倒水, 尽了礼数。 程叙言走到程偃身边, 刚要开口, 就见陆氏冷下脸斥责:“谁让你回来的?” 不仅程叙言傻眼, 裴家的车夫也懵了。 陆氏喝道:“现在就离开。” 程叙言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讨好的笑, 他小声道:“奶奶, 您怎么了, 我是叙言啊。” 陆氏仿佛耐心耗尽, 直接往外推搡着程叙言:“我交了大笔钱让你念书,你就这么给我浪费,立刻回县城去。” “不,不是的奶奶。”程叙言抓着她的手飞快解释:“我不是偷跑回来,我得到裴老先生的默许。” 车夫也赶紧附和。 然而陆氏压根不听,直把人往院门推,最后程叙言和车夫一通被撵出家门。 车夫尴尬的挠挠头:“要不,先回县城?” 这都什么事啊,孙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不说给做点好吃的,哪有把人往外赶。这比让公子的爹还离谱。 程叙言不想走,他还没跟他爹说话,至少,至少让他在家里留一晚。 他不死心的继续敲门,院门开了。程叙言又惊又喜:“奶奶,我…” 破空声传来,程叙言胳膊骤痛,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陆氏手中的戒尺。 “你走不走,走不走!”陆氏下手毫不留情,戒尺如雨点落下,那沉闷声听的车夫头皮发麻。 程叙言也犯了倔,咬着牙死撑。最后还是车夫看不过去强行把少年带走。 旁观这一幕的村民也懵了,这什么情况啊。 叙言难道在外面学坏了? 村里议论纷纷,但陆氏都不理会。 另一边被赶回县城裴家后,裴老对程叙言管的更严格,再不肯松口让少年独自回家。 裴家后院,裴让给程叙言的身上上药,他也没想到居然是这般发展。 “你别想太多了,至少陆奶奶还是为你好。”裴让努力去套陆氏的逻辑,“你知道长辈都希望小辈成才。你爹明显靠不住,家里只能靠你了,陆奶奶对你有期望,虽然手段激烈了些。但是肯定是为你好。” 读书的花费不低,真金白银砸出去总不能是折腾人。 程叙言的眸子动了动,缓缓的看向裴让:“真的吗?” 裴让用力点头:“你奶奶带你去县衙看过,她肯定特别希望你考取功名,如果你能早早夺取童生功名,十里八乡谁不羡慕你奶奶。你可是你奶奶和偃叔的希望。” 裴让越说越觉得是这么个理,陆奶奶一看就是外冷内热的人。虽然这次确实冷的过分了…… 但望孙子有出息,也能理解。 有了裴让一通安慰,程叙言心里好受多了。他小声跟裴让道谢,随后又道歉。 裴让乐了,一边收拾药盒一边道:“你搁这埋汰我呢,我是心眼小的人吗。” 他就是一时没想通,后来独处了一会儿,就理解为什么祖父会判定叙言胜了。 他性子有些偏他一直都知道,亏他平时还觉得自己掩饰的好。等到跟真正中正平和的人一对比,立刻就露馅了。 经历这一出后,程叙言念书更加刻苦,裴老有意探索他的潜力,不动声色加快教学进度。 饶是裴让对五经有个浅浅的基础,现在也不敢轻心,两个少年人每天有背不完的书,练不完的字,听不完的教学。 程叙言和裴让天天食肉食蛋的补着,也常见疲惫之色。反而是裴老先生整个人容光焕发,每天做课案精神十足。 如此高强度学习下,程叙言压下一切杂念。直到入冬时候,他再次提出回家的请求,被裴老先生拒绝了。 裴让宽慰他,让他再忍忍,他听了。 某天,程叙言来给裴老先生交答卷时,无意听见管家询问着过年添置什么年礼,他才惊觉一晃眼便是年关了。 手里的答卷飘飘摇摇落了地,没有任何重量。 裴家书房。 裴老先生看着答卷,矜持的摸了摸胡须:“尚可,还需再努力。”他压住心里的喜悦告诉自己,小辈不能夸,一夸就懈怠了。 程叙言抿了抿唇,开口道:“先生,马上就到年关,小子可否能回家看望一眼。” 裴老先生起身,目光死死盯着书柜:“叙言,不是老夫为难你。你奶奶有言在先,除非她来接你,否则不让你回家。” “你想想上次你回家的情形…”裴老先生提醒他。 程叙言低头看着地毯上的花纹出神,难道他只有考取功名后才能回家吗。 这对他是否有些许苛刻? 程叙言失落的走了,裴老先生叹口气,心想陆氏也真是让他为难,坏人可不好当。 他跟裴让的想法差不多,认为陆氏发现程叙言的念书天赋,既然儿子靠不住,只能靠孙子,自然要全力鞭策。 腊月里的晴天很少,事实上整个冬日的晴日都很少,就算上午出了太阳,很快也会被云层掩住,于是整片大地就变得灰蒙蒙,令人压抑。 程叙言心里闷得慌,沿着鹅卵石铺成的小道到了花园。百花枯萎,连绿植的叶子都枯的枯,黄的黄,一片萧条之景。 程叙言梗了一下,深觉自己来错了地。 他转身往回走,没想到被人叫住。 来人一身蓝底金线福纹的长袍,头束金冠腰系玉带,腰间坠着四五个香囊穗子,他把着一把折扇,上下扫了一眼程叙言:“你是何人?” 程叙言的目光在对方面上微做停留,随后拱手行礼:“小子见过裴三郎君。” 他这一回话顿时拉偏了男子的注意力,裴三郎君刷的打开折扇,自得道:“本郎君这么有名望吗?” 他身后的随从立刻附和,“三郎君的父亲是举人,这县城谁不知您威名。” “……郎君风流潇洒……” 等到裴三郎君回过神来,周围哪还有程叙言的影子。 虽然裴老先生不待见小儿子,但年节时候还是捏着鼻子让人进来,程叙言明显感受到裴让出门的时候变多了。 整个院子只剩他一人,程叙言靠坐着石桌,双手托腮状望天。 “系统,我最近心里好慌啊。” 书也看不进去,他想他爹的时候变多了。 程叙言隐隐觉得不对,就算奶奶希望他早日考取功名,总不能过年都不让他回家。 太反常了。 程叙言在院子里来回踱步,间或蹲在墙角揪野草。一阵寒风吹过,冻得他哆嗦。 他灰溜溜的回了屋,屋内虽然昏暗,但确实暖和许多。 他翻出裴让放在他屋里的棋盒,脱掉鞋坐在罗汉床上,故意把黑白棋子混合,又重新挑拣开。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6节 忽然他手顿住,目光落在指尖的棋子:如果最后一颗是黑子,我就偷溜回家。 程叙言屏气凝神,随着挑拣的棋子,他忍不住默念:回家,不回家,回家…… 不知不觉就将棋子捡完了,程叙言看着手中的白子。他不死心的在周围寻找,或许还有其他棋子落地上了。但他就差没把罗汉床拆了,也没找到其他棋子,他只能承认最后一颗棋子就是白子。 程叙言迁怒的把白子丢回棋盒里,“封建迷信要不得。” 他穿上鞋,把奶奶之前给他的零用清点一番,足足二两三钱,他不但能回家,还能给奶奶和爹买份年礼。 程叙言压住心中的激动,等到第二日天一亮,他留下书信就从裴家后门跑了。 太阳从东方升起,整个东方都一片火红,看着就让人心里亮堂。 程叙言提着年礼坐在牛车上,满脸都是笑。 赶车的老伯笑道:“你家里人怎么让你一人串亲戚。” “老伯,我不是串亲戚,我是回家。”程叙言回答的超大声,眼睛明亮又有神。 老伯跟着笑起来,“你这娃娃有意思。” 一老一少聊了一路,本来到镇上时程叙言要重新转车,但赶车的老伯喜欢他,愿意多送他一程。 程叙言喜的不行,付钱的时候还多给了三文,说了一通吉祥话。 他欢欢喜喜的回家了,这大半年他又长高了一丢丢,但是面容几乎没变化。不知道奶奶和爹看到他会怎样。 程叙言理了理衣领,上前敲门。但是这一次许久都无人来开门。 “奶奶,奶奶?” 程叙言到家的兴奋慢慢退去,眼皮子忽然跳的厉害,他加重了力道,一边敲一边喊:“奶奶,爹,我是叙言。” “奶奶……” “是叙言小子吗?”身后传来迟疑的询问声。 程叙言回头,发现是村里的婶婶,他压住焦急温声问:“何婶婶,请问您知道我奶奶去哪里了吗?” 何婶子脸色怪异。 程叙言:“何婶婶?” 赶牛车的老伯还没走远,就见刚才还兴高采烈的小子狼狈的跑过来。他吓了一跳:“后生,你这是怎么了?” “老伯,麻烦您再送我回镇上。”他把荷包里的钱拿出来,数了两下就全塞到老伯手里:“钱都给您,您送我去镇上,求求您求求您…” 老伯不敢耽搁,鞭子一甩加快了速度。 程叙言蹲坐在后面的板车上,无意识的咬着手指。 “……你奶奶入冬时候染了风寒,后面用了药也是反反复复,你爹又不顶事,多亏全山跑前跑后,前儿晚上你奶奶又发热的厉害……” 牛车在镇上的医馆前停下,程叙言脚蹲麻了,下车时差点摔地上。 老伯只好扶着程叙言一起进医馆。 易全山胡子拉碴的守着程偃,看到程叙言来了,简单跟他说明情况:“别担心,陆婶子的高热散了,人应该救回来了。” 程叙言脱力的坐在地上,活下来就好活下来就好,他差点以为奶奶没了。 易全山看到他衣襟的血迹,有些疑惑,后面才发现程叙言的手伤了。他无声叹了口气,去请求大夫给程叙言包扎。 叙言要写字念书,伤了手可怎么成。 晚上时候陆氏才醒来,她看到程叙言时有些意外,也有些欣慰:“你也叛逆了一回。” 程叙言哭的说不出话,半年未见,陆氏清减了许多。 陆氏浅笑道:“别哭,奶奶不会死…” 她怎么敢现在死,她若是现在真的死了,岂不是给叙言留下污点。 是她高估了自己,原本以为还有两年时间,没想到身体败的这么快。 陆氏被抬回了村里,这个时候众人才知道程叙言之前被送去县里念书了。 陆氏逢人就道:“那先生是个厉害的,又严厉,我好不容易才给叙言求来机会,哪敢耽误他。” “偏偏这孩子纯孝,一心念着我…” 村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都在讨论陆氏一家,少不得有人羡慕嫉妒,觉得程叙言真是好命,虽然嗣父是傻的,但陆氏却真真疼着他。 杨氏知道后心里酸的冒泡了,却又没办法。 能起身之后,陆氏托人给裴老修书一封道明缘由,这封信早该写的,但谁知道风寒说来就来。 陆氏看着床前尽孝的孙子,忽然觉得自己的晚年也不是那么失败。 这个孩子心里有她,明明她跟裴老多番压着,可叙言还是主动跑回来。 陆氏目光柔软:你的初次叛逆也帮了你自己,这或许就是天意吧。 年后,陆氏强撑着身体带着儿孙一起串亲戚,陆氏出手大方,人有有礼,祖孙三人走哪儿都受相迎。 村里人也道,孙子回来了陆氏就好转了,还问程叙言什么时候再回县城上学。 程叙言只道待奶奶身体养好。 程偃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只是不知道是不是程叙言的错觉,他感觉他爹好像也瘦了。 某天晚上程叙言被哭声惊醒,他寻着声音去,发现正屋的门缝透着光。 程偃跪在床边痛哭流涕,他想要挽留亲娘的生命,可一切不因他的意愿改变。 程叙言背靠门栏坐下蜷缩成一团,心里揪的厉害。 他至今活着的岁月里,拥有的东西很少,他一直都很满足。可他从没想过失去的会这么快。 春风再一次拂绿大地,村子里到处是孩童的欢笑声,只是这欢笑声破不开程家愈发浓郁的药味。 期间程家家里又请了两次大夫,老大夫看见陆氏的情况,心有不忍的劝她:“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 到了陆氏这种样子,多活一天都是受罪。 陆氏轻轻摇头。老大夫也无可奈何,给她换了药方就走了。 盛夏最热的时候,一场暴雨说来就来,家家户户都忙着收衣裳,埋怨这雨忒急了些。 几双脚踩过泥泞的土路,敲响特定的大门。 两个时辰后,程偃家的堂屋里站满了人,连程长泰一家也被叫了来,因为人太多,有些人打着伞站在院子里。 陆氏虚弱的靠在躺椅上,身上盖着一方毯子,她对易全山眨了眨眼。 程偃懵懂,程叙言年纪太小,其他人跟程偃家关系又不够,这种时候只有易全山合适。 外面雨声哗啦,易全山环视众人高声道:“婶子之前交代过我,她说这些年多亏族里照拂,特将名下六块地捐给程氏一族。” 此言一出,几位程氏族老惊的起身,他们张着嘴想说点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出口。 人群窃窃私语,堂屋里的村长敛目不语。 然而易全山接下来的话却将他吓了一跳,陆氏要将程偃名下的四块地捐给村里,由村长支配,一应产出帮扶村中弱小。 这就不是程氏一族的事了,而是关乎整个村子的利益,虽然分到每家每户可能只是蚊子腿,但也是肉。 整个程家闹闹哄哄,完全把雨声压了下去。村长出面喝止众人才安静。 不过陆氏接连捐出去十亩地,那… …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程偃身边的程叙言。 村长哑声道:“陆妹子,你可想清楚了?” 陆氏眨眨眼。 易全山也跟着看向程叙言,他帮忙在陆氏身前清理出一片空地,然后让程叙言跪下。 所有人好奇的望过来,只见陆氏扶着易全山的手颤巍巍站起来,缓慢而有力的孙子道:“我要你对天对程氏列祖列宗发誓,今生只做程偃亲子。” 众人心头一震,这…这是个什么意思。 少年哽咽的声音传来:“我程叙言今日当着程氏一族,望泽村乡众的面,对上苍对程氏列祖列宗起誓,今生只做程偃亲子。” 陆氏死死把着易全山的胳膊,双目如炬,她几乎是歇斯底里:“若违此誓,我程叙言不得好死,程氏一族尽受我反噬。” 这下程氏族老坐不住了,纷纷劝阻,然而陆氏不知哪来的力气吼程叙言:“说!” 在陆氏疯魔般想要毁灭一切的气势下,少年背影单薄,抖的像风中的柳絮,他闭上眼颤声道:“我程叙言若违今日誓言,不得好死,程氏一族也将尽受我反噬。” “轰隆——”外间陡然炸响一声惊雷,仿若见证。 程长泰一家脸都黑透了,陆氏不信孙子就算了,竟也不信他们。他们当初把孩子给出去没想过要回来。 陆氏无力的倒回去,还好易全山及时扶住她。陆氏气若游丝:“把地契和公证书给村长和程氏族老。” 地契不是白拿的,要在公证书上签字盖手印。 至于公证的是什么,自然是程叙言今生今世只能记在程偃一脉。 围观的村民心情复杂极了。看平时陆氏对孙子不错,没想到临了了来这一遭,宁愿把地给外人都不愿给孙子。 不过他们也算受益方,当然不会多言。 夜幕袭来,众人顶着大雨陆陆续续回家,谁都知道陆氏撑不下去了,不是今晚就是明日。 易全山想留下来帮忙,却被陆氏拒绝了。 正屋里点了三盏灯,明亮极了。陆氏靠着软枕,眉眼温和的模样跟之前的疯狂截然相反,她费力笑了笑:“全山,你走的时候把右边柜子上的木盒带走。” 易全山不疑有他,等回家的时候才发现盒子里竟然是地契,他们原本租种程偃家的两亩地,现在陆氏送给他们了。 “不行,我不能要。”易全山说着就要给人送回去,却被家里人拦住。 “全山你怎么不明白,陆婶子是怕孙子年幼护不住财,她知道你仁厚才这样做。”易全山的媳妇儿拉住他,安抚道:“以后我们多帮扶一下偃兄弟和叙言就是了。” 她承认她有私心,可全山为程偃家跑上跑下,接受陆婶子给的两亩地也…合乎情理…吧… 整个望泽村都被雨幕笼住了,程叙言做了一锅糖水鸡蛋,只有程偃吃了两口,他趴在床边依恋的蹭着母亲干枯的手。 程叙言还在劝:“奶奶,你不想吃东西就喝点糖水吧,至少这样暖和些。” 陆氏直勾勾盯着他,那双年迈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瘆人得慌。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7节 程叙言试探喊:“奶奶?” “你想不想知道,杨氏当初为什么把你推下河。”陆氏抚摸着儿子的脸,声音轻忽幽寒,她并没有给程叙言选择的机会,自顾自道:“是我,是我暗示她。” “我告诉她小孩子脆弱,经不起折腾,我还告诉她前几年就有小子掉水里淹死了。” 话音落地,明明是盛夏程叙言却觉得遍体生寒。他不想听了,他要离开这里,他哆嗦的厉害,手里的碗都拿不住,汤匙跟碗沿相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然而他的脚却像灌了铅,每一步都走的沉重而艰难,他喘着粗气, 快了,马上就到门边了… “我拿吃的哄着程青良,从那个小子嘴里套出程长泰一家的事,把杨氏对你的苛待宣扬的人尽皆知,让杨氏对你愈厌愈深。程长泰他们也怀疑是你出去乱说。”她有些得意的说着,忍不住咳嗽两声又紧跟着道:“然后我再出面暗示杨氏做了你,只是我没想到你落水时,偃儿竟然恢复了清醒,不然救你的就是易全山。” “我还故意区别对待你和程青良,给程青良点心,却让他给你带鸡腿,我就是想离间你们……” 程叙言低着头,眼泪似屋外的雨珠般砸落在碗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闭上眼:……奶奶只是想过继他而已。 灯芯发出一声轻微的爆破声,映出陆氏眼中的狠意:“…你身体太弱了,如果当时真淹死了,或者受寒后病死了…” 程叙言那一瞬间抖若筛糠,心都高高悬起。 陆氏哼笑道:“死了就死了,我重新再找。” “哗啦——” 圆碗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亦如程叙言落下来的心。 “…咳咳……事情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苍老的声音犹如催命符,程叙言慌乱的推开门冲进了自己的房间,一头钻进被子里。他,他有点冷。 雨夜压住了正屋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她紧紧抓着儿子的手,眼中的留恋几乎要将程偃吞噬。 “哇——” 程偃跪在床边,乌黑的血珠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仿若流下的泪。 陆氏去了,程叙言在村里人的帮衬下安葬了陆氏。 期间程偃都没闹腾,他时时跟在儿子身边,茫然的像条丧家犬。 老陈氏恨陆氏临死前那一出,不准家里人去陆氏的墓前。他们越发跟程偃父子拉开距离,家里提也不许提程偃父子的名字。 裴让匆匆赶来,他看着眼前形销骨立的少年几乎不敢认。 他犹豫着伸出手,唤道:“叙言。” 程叙言眼珠子动了动,机械性的招待他。 陆氏没了,程偃和程叙言都要为其守孝,自然不会去县城。 裴让晕晕乎乎把消息带回去,裴老先生也是一声叹息:“这都是命。” 什么命? 程叙言站在幽深冷清的正屋,青色的长衫空荡荡,他直视床榻的位置像个木头人一样站着。 许久,他歪了歪脑袋,咧嘴笑道:“我不会死。” 都想我死,我不会死。 相反,我会活的很好。 第23章 我陪着你 枝头上的叶子染了黄, 被风一吹就掉了。 距离陆氏去世已经有好几个月,除了程叙言和程偃还记得,其他人都慢慢淡忘了。普通人的生命就是如此,一旦消逝就什么也不留下。 当初陆氏把她和程偃名下的地捐了十亩出去, 又送了两亩地给易全山, 程偃名下就只剩四亩地了。村里人私下纷纷猜测, 陆氏之所以那样做,估计是怕她死后,程叙言带着家里的地回程长泰家,到时候程偃孤零零没人管。 现在程偃还有四亩地,每年靠着租子他们父子俩总归是饿不死, 而程氏一族和村里都得了好处,平时总要帮衬这父子俩些, 易全山那里就更不用说了。 除了对程叙言有点不友好,陆氏倒是为程偃考虑到方方面面了,连程偃百年之后的事都顾及到。 时下人很重誓言,尤其是对苍天和祖宗起势, 不管程叙言心里想什么,这辈子他都只能是程偃儿子。 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程偃在树下扑腾, 像一只捉蝴蝶的猫。 程叙言抬头看了看天, 快晌午了, 他对程偃招手:“爹, 走了。” 程偃立刻丢了手里的落叶, 欢快的蹦过来拉住儿子的手。 父子俩并肩走着, 程偃把着儿子的手晃个不停, 中途遇到村里人, 对方热情的跟他们打招呼。 程叙言微笑回应,等对方与他们错身而过后,程叙言脸上的笑就淡了。 回到熟悉的院门前,程叙言开门,程偃立刻冲了进去,在正屋转了一圈又茫然的跑出来,眼泪湿了满脸。 程叙言抬手给他抹去,领着他去厨房做饭。守孝期间不能食荤,程叙言做了面条,用麻油拌着吃。 午后程偃会睡会儿觉,程叙言坐在书桌前学习,书房的窗对着院子,可惜院内空空,没有值得目光停留的事物。 读书开智,他不是三年前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堂前发誓是除他的后患,送地也是为了他们以后好过日子。 但是…… 当年过继的前后亦是事实。 程叙言心里清楚,清楚之后他仍然会好好照顾程偃,他心里认可的父亲。 他如今在学《劝学》,对那句“不登高山,不知天高”很有感触。虽然本意是永远保持谦虚的学习,但是程叙言当时看到时候想的是,望泽村算什么,渭阳县又算什么,他现在以为的“高山”或许是洼地,他看到的天空是天空吗。 心念一动,程叙言发现后面学习的内容更容易理解了,但进度却慢下来,有时候他会对着一段话独自思考半日。 程偃这个时候靠坐在他身边,双眼望着天空发呆。 天气愈发冷了,两人换上厚实的棉袄,臃肿的棉衣更加衬出他们清瘦的脸。 程叙言带着程偃在陆氏的墓前又拜了拜,程偃当时没什么反应,回家后就坐在堂屋哭。 今日也是如此,程叙言上前抱住他,给他擦掉脸上的泪:“还有我,我陪着你。” 程偃说不出话,他靠在儿子怀里慢慢睡过去。 程叙言把他扶回床上,临走时微微愣住。 他记得,一年前程偃的眼角还没有明显的细纹。现在陡然冒出两三条。 “爹,你在想什么?”你能想什么? 日子总要过,他们不能食荤,平日里程叙言会买一些点心坚果给他们父子俩补充营养。衣服的缝补和鞋子由易全山的媳妇代劳了。 程叙言原本是想花钱请村里妇人帮忙的,但易全山一家过意不去,平时送些吃的和打柴都殷勤得很。程叙言也保持跟他们的来往。 腊月里时,易全山给他们提来一篮子炒花生和一篮子橘子。 每个橘子都差不多鸡蛋大小,金灿灿的 很喜人。程叙言回赠了一包红枣糕。 等到程叙言和程偃吃过午饭,两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他拿了一个橘子在手里把玩。 程偃瞥了一眼,好奇的蹲在他面前,眼睛跟着橘子转。 程叙言笑了笑:“要吃吗?” 程偃用力点头。 橘子刚剥的时候会飙出一阵刺激性的水汽,程偃猝不及防被熏到了眼睛,蹦起来跳脚。 程叙言拉过他的手,用袖子给他按了按,又吹了一阵凉风:“还难受吗?” 程偃又跟着蹲下,只不过这次离橘子远了一点,橘子皮很薄,程叙言随手甩在不远处的架子上晒,他掰了一瓣橘子喂嘴里,程偃定定看着他,眼睛里有种不敢相信。他急吼吼的来扣程叙言的手,故意掰了两瓣橘子塞嘴里,下一刻他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呸呸吐了个干净。 “难吃,难吃。”他生气的不行,还上脚踩。 程叙言由着他去,随后又掰了一块橘子塞嘴里,神情淡定。 程偃狐疑了,他大声道:“难吃。” 程叙言当着他的面又吃了一瓣橘子,这下把程偃弄糊涂了。他围着儿子团团转,还伸手戳了戳儿子的脸,盯着儿子的嘴巴看。 少顷,他又从儿子的手里扣出一瓣橘子,刚嚼两下就酸的不行。 程叙言这时也把嘴里的橘子吐垃圾篓里,随后对着程偃笑。 “啊啊啊——” 程偃嗷的一声扑过去,把儿子整齐的头发揉成鸡窝,还要戳儿子痒痒肉。 “…爹,我错了…”程叙言朝堂屋跑去,他被撵了半刻钟,以好话说尽才结束。 父子俩重归于好,又排排坐在院子里剥花生。程叙言精准评价:“香。” “啊——”程偃张着嘴巴凑过来。 “爹好懒。”程叙言啧了一声,手上麻利的给他喂了两颗花生米,忍不住叮嘱:“多嚼几下才吞。” 程偃压根不听他的,吃完了又张着嘴凑过来,等儿子投喂。 程叙言把花生米在手里搓了搓,随后轻轻一吹,轻飘飘的红衣在空中飞舞。 程偃眼睛亮亮:“好玩,我也要。” 他抓了一把花生去剥,搓搓花生米,再用力一吹,到处都是细碎的花生皮衣,有些飘到了程叙言头上,肩上。 程叙言安静的看着他玩,等程偃玩够了坐回他身边。 程偃手里有一把花生米,他还朝儿子张嘴,程叙言慢吞吞投喂,一边问:“要不要听故事?” 程偃茫然脸。 程叙言便自顾自说起来了,“从前有位善良的仙女,她叫三圣母……” 他的声音有着少年人特有的清脆,当他刻意放慢语速的时候,那种清脆就淡化很多,仿佛溪水拂过圆石。 “……沉香终于劈开华山…” 程偃靠着他已经睡熟了,程叙言把他揽在膝头,也垂首眯了会儿。两人的身边洒了一地的花生壳和碎皮衣,高空俯视看去,红红白白的像朵花儿。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8节 第24章 红木匣子 寒冬的深夜阴冷, 无孔不入的渗着湿意,程叙言是被肩膀的冰凉冻醒的,他迷迷糊糊去扯被子, 忽然听到旁边一阵压抑的呜咽声。 那一瞬间程叙言就清醒了。他睁着眼, 四周都是黑暗什么也看不清。 少顷, 他叹了口气,翻身抱住身边人, “爹不是孤身一人,还有我。” 怀里的身体明显僵住,随后慢慢放松下来。 屋里安静极了, 没有一丝光明, 让人恍惚间生出一种天大地大只剩他们的孤寂。 后来怎么睡着的不知道, 次日程叙言少见的起晚了,屋里不见程偃的身影。 他心里一咯噔,随手扯了棉袄就冲出去,正好碰见程偃端着早饭从厨房出来,程偃无奈:“先把鞋穿上。” 程偃看着他的背影, 匆匆收拾自身走向堂屋。 早饭还算丰盛, 烤红薯,蒸红薯,白粥,菜油炒咸菜。 红薯烤得狠了, 吃起来又焦又苦,红薯芯又很硬。 程偃面色尴尬:“我赶时间, 火大了点。” “没事。”程叙言面色如常的把烤红薯咽下去, 对他笑了笑, “爹喜欢吃的话, 等会儿我给你烤。” 父子俩没再说话,堂屋里只有轻微咀嚼食物的声音。 饭后,程偃跟着程叙言进书房,“你现在学到哪了?” 程叙言从书柜抽出一本书给他,赫然是《周易》。 程偃在书桌前坐下,不知不觉就看入了神。 书房的窗子常年开着,今日天色阴翳,透苍暗淡的像个行将就木的老人,书房内的光线也肉眼可见的暗。 程叙言从书柜下面的格子里翻出两根蜡烛,两豆烛光摇曳,极似朝阳的颜色给这冷清的空间带来一丝视觉下的温暖。 程偃偏头看了一眼,随后又投入书籍中。 程叙言则在书柜上拿了一本杂记,看其他地方的人情风光。 大半个时辰后,程偃意犹未尽的合上书,“时间太久了,好些都忘了。” 他问儿子:“你可浏览过了?” “一小部分。”程叙言把杂记放回书柜朝程偃走去,他翻到某一页,位置大概在全书三分之一。 程偃笑道:“周易说难不难,但确实也非轻易上手。” 有道是大道至简,寻得规律就不费事。但反过来又何尝不是微言大义,稍有偏颇就谬之千里。 更何况经过千百年的流传,又分出百家学说。 程偃不敢大言不惭道自己所知全面,他只是把科举取士的主流学派说教给儿子。 程偃是个很会讲学的人,由浅入深,而且当他输出自身观点时都会先提醒一遍儿子。 我的观点你听听就好,我不强求你。 烛泪堆砌,屋内忽然传来一阵咕噜声,还不等两人留意,又跟着传来一声。 程偃和程叙言同时看向对方肚子,随后齐齐笑了。 程偃合上书,父子俩一同去厨房,期间程叙言拿了一包点心垫肚子。 灶膛内火光熊熊,程偃搓着手烤火,程叙言拿余光扫了他一眼,“我……” 程偃抬头。 程叙言慢吞吞切菜,白菜切的细细的,像一根根豆芽,“我去岁腊月里回来,发现我的东西都被收拣了。” 他心里其实有个大概猜测,但还拿不准。能得到答案最好,得不到也罢,他已经问过了。 “你说这个啊。”程偃摸了摸鼻子,“是我之前清醒时收拣的。我浑噩时会睹物思人。” 如果不是他闹着找儿子,他娘也不会在追赶他时摔倒,自那后他娘就频频生病。 程偃自己说不清他的情况,陆氏带他看过许多大夫也 没结果,基本上程偃情绪爆发时会突然清醒,其他时候看运气。 程叙言点点头,难怪那时候程偃待他生分。 白菜切好,程叙言下油清炒,快起锅时放了两勺酱油。 程偃吃的很香,“你手艺比我好,以后乡试不愁了。” 程叙言敛目笑。 饭后两人出门在村里溜达,天边阴沉沉的宛如黑夜将临。 程偃眯眼瞧着:“咱们这是吃的晚饭啊。” “一天两顿确实很省事。”程叙言悠悠接茬。 程偃瞪了他一眼后朝前走,程叙言默默跟上去。 深冬实在无景可看,连脚下的土地都龟裂了。但父子俩并排走着,也不见尴尬和无聊,走着走着又到了陆氏的墓前,这位置是个好地方,背靠山眺望远方,旁边还特意修了个排水沟,免得大雨时候冲了墓。 陆氏捐出去的地到底起了作用,程偃在墓前磕了三个头,回去时候他明显有些低落。 程叙言带程偃去厨房烧热水洗漱,等到天黑透了,两人已经坐在床上。 他不知什么时候拿过来的棋盒,对程偃道:“来一局。” “这么瞧不上你爹?一局就打发了。”程偃抓了一把棋子洒在棋盘上,程叙言执黑先行。 比起之前程叙言进步很大,棋路更是发生明显变化,从克制的温和变成不动声色的步步紧逼,将敌人绞杀殆尽。 程偃摩挲棋子,他抬眸看了一眼对面的少年,少年人垂首敛目,掩住了眼中的情绪,也隔绝了烛光映进眼中。 仿佛一个被黑暗吞噬的人,只剩小半张脸还眷恋光。 “爹,该你了。” 程偃回神,随手落下一子,便被程叙言紧跟其后,他的生路被儿子拦截了,再下下去也只是垂死挣扎。 程偃:……… 程偃郁闷:“你就不能留手?” 话音落下,屋内传来少年短促的笑声,程叙言一边捡着棋子,还不忘揶揄:“对弈无父子。” 程偃:……… 程偃不玩了,父子俩并排躺在床上,程叙言捡着之前的事说,又一次提及裴让。 迄今为止,裴让是第一个跟程叙言正向交流的人。 程偃偏头看他:“你想回县城吗。”他又无措的垂下眼,烛光映着他眼睫在脸上留下大片阴影,掩住了他的愧疚。 “没有。”程叙言盯着屋顶,他的神情很平静,从容的说出心里想法:“比起在裴家,我更喜欢跟爹相处。” 他伸出双手,拇指交叉,墙上就多了一道“飞鸟”的影子,平缓的飞着:“裴老先生是很厉害的人,裴让也聪敏,他们都是很好的人,但并不代表我们适合相处。” 不想时时拘谨有礼,不想瞻前顾后。 不…喜欢… 墙上又多了一只“飞鸟”,体型更大,稳稳的靠在“小鸟”身旁。 程叙言撇了撇嘴:“爹好幼稚。” 墙上的“飞鸟”顿住,下一刻张牙舞爪,掀起一阵吵闹声。 程偃清醒了三日,程叙言想着今年父子俩一起守岁也好,然而吃晚饭的时候,程偃用筷子频繁扒拉着米粒。 程叙言默了默,将他的碗筷收走,程偃像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去厨房吵着要洗碗。 程叙言拗不过,给了他一个碗。 “哗啦——” 父子俩大眼对小眼,程叙言安抚他:“没事,碎碎(岁岁 )平安。” 父子俩在守孝,所以年后老实待在家里。易全山给他们又送了些炒花生和白面馒头过来。 枝头开始冒出新芽,嫩绿色看着就叫人喜欢。 程偃在村里扑着蝴蝶玩,程叙言跟在他身后, 父子俩快要到村尾时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 他偏头一看,发现是程长泰家。 程叙言加快了脚步,大半个月后他跟着易全山去镇上购买物品。易全山见他眼底青黑,以为他还没走出陆氏去世的悲痛,不免劝了几句。 程叙言点头应下。然而真实情况是他昨晚故意把他爹熬至深夜,这会儿他爹在补眠,他得空出门。 他们来去匆匆,未至晌午程叙言就回来了,正好听到村里人聊八卦。 “……长泰也糊涂了……” “……程青业……入学……” 程叙言只捕捉到几个关键字,就背着背篓回家了。 很快程叙言知道了前因后果,程青业还要接着念书,也不知道怎么说服程长泰和老陈氏,老两口默许了,二房和四房不服,三房在旁边起哄。 不过程长泰大家长的权威非同一般,这事很快就压下去了。 程叙言听过就忘,在家里专心学习,但很快他发现一个问题。 读书是一件十分费钱的事,除却学生给夫子的束脩,平时买书,买笔墨纸砚都花费不小。 程偃名下的四亩地只够他们四季温饱和衣裳添置,其他的就不够了。 家里书房存有书籍,程叙言有学习系统,未去私塾便省下束脩费,系统出品的毛笔又省一笔,但是墨砚和纸张省不了。 这笔钱哪里来。 程叙言在家里琢磨,很快想到了读书人常见营生——抄书。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9节 他也不贪心,把墨砚纸张的钱挣出来就够了。 程叙言站在院子里,仰望远处的天空思量抄书的类型。 “啊——” 耳边骤然传来大叫,把程叙言惊了个哆嗦。他反手一个脑瓜崩弹过去。 程偃顿时捂着脑门嗷嗷叫。 程叙言冷哼,无情的越过程偃回堂屋,他爹最近真的很喜欢突然吓他,不限制一下还不知道他爹要闹出什么。 “叙言,叙言坏。” 程叙言:“喔。” 程偃气的跳脚,扭头推开了正屋的门,他模模糊糊的印象中,那个屋子特别安心。 至于为什么会这样,程偃也不知道。 陆氏身前的东西都收拣了,正屋显得空旷,程偃在屋里转了一圈又茫然的走出来,那副无措的模样又让程叙言心疼了。 他跟他爹计较什么。 父子俩之间的拴手带再次重出江湖,程叙言在书房念书,程偃就在书房玩。 只他坐不住,盯着儿子瞧了一会儿,蹑手蹑脚的走开。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 窸窸窣窣…… “……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 窸窸窣窣…… 程叙言无奈的合上书,“爹。” “叙言。”程偃兴奋的声音传来,还不等程叙言抬头,面前歘的怼过来一个老虎图纹的红木匣子。 第25章 陆氏的后手 程叙言眉头微拧:“哪来的?” 程偃伸手指着书房的东北角, 他得意的咧着嘴:“我厉害吧。” “我找到的。”他戳着红木匣子上的老虎图纹哼哼:“我喜欢。” 红木匣子没有上锁,程叙言很轻易就打开了。让人意外的是,匣子里装了满满的碎银子和铜板, 少说也有四五十两。 程叙言眼皮子一跳, 他注意到匣子边缘留有空隙, 恐怕下面还有夹层。 他看了程偃一眼,程偃眼眸弯弯, 开心的不行。如果身后有尾巴恐怕摇成风车了。 程叙言把碎银子和铜板倒出来,然后将匣子倒扣,只听咔哒一声, 上层的格子掉落, 一物什紧跟着滑下在桌面上打着转儿, 直到被轻盈的银票掩住。 六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冲击着程叙言的视野,他指尖颤了颤,将银票挪开。 润泽的白玉韘形佩触手生温,每一处刻纹都极为精细,然而玉佩整体内敛又不失大气, 一看就非等闲物。 程叙言闭上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才平下心绪。 “唔唔……” 身边的异动拉回他的注意力,程叙言一睁眼就看到程偃在咬碎银子,吓的他赶紧去抠,这碎银子若是吞下去, 他爹的命就无了。 经过这番打岔,程叙言刚生起的复杂心绪又散了。他把银钱和玉佩重新收好, 带着程偃去院子里转悠。 等程偃玩了一会儿, 程叙言才带着他去厨房做饭。 程叙言用刀削着青笋厚实的外皮, 脑子里又不受控制的想起之前的红木匣子。 匣子顶部的老虎图纹, 书房东北角…… 书房的东北角背光,周围放的多是杂物和杂书,就算程叙言平时打扫书房,也不会刻意蹲下收拾,他发现红木匣子的概率极小。 那么还有谁会翻到? 这个家里只能是心性如稚童的程偃才会四处翻找,而红木匣子顶部的老虎图纹简直是为浑噩时的程偃量身定做。 程偃清醒时从未谈及红木匣子相关,比起他爹对他隐瞒,程叙言更倾向于他爹也不知此事。 为什么要把红木匣子藏在书房? 那是程叙言读书的地方。若是程叙言心狠些,在学习时将捣乱的程偃关在其他屋子,程叙言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笔钱的存在。 陆氏临去前将名下大半田地送人,便是在为程偃铺路。 而这个红木匣子是备用。 陆氏不了解程叙言的学习系统,但是根据平时观察,她猜到程叙言在求学事上比其他人有优势。陆氏只留下四亩地,一来程偃不清醒,程叙言又未长成,怕他们被人害了去,二来四亩地的租子能保证儿孙基本口粮。 如果程叙言发现这个红木匣子,那九成半的几率是程偃找出来,侧面证明程叙言待程偃不错。 而有了这笔钱,家中顿时宽裕许多,所谓富长良心,以后程叙言必然也不会太苛待程偃。 或许还因为这笔钱是程偃意外翻出来的,对程偃多加好感。 哪怕程叙言料到陆氏的动机,可真金白银摆在程叙言面前,如何不打动人心。 退一步说,程叙言若是慢慢嫌弃程偃,对程偃不好,村里人和程氏一族得过好处,第一时间便会压着程叙言低头。 而陆氏送给易全山的两亩地,是程偃的最后一重保险,若程叙言彻底丧良心跑了,以易全山的人品加上两亩地,也会接手照顾程偃,不说待程偃多好,至少不会让人把程偃欺负了去。 如果村里所有人集体丧良心,那只能是程偃该有一劫,陆氏也认了,早去早超生。 陆氏把所有的糟糕情况都预料过一遍,并做出解决之法。但事实上,人不会永远 好运,也不会永远倒霉,在留有的余地里,陆氏不仅是希望儿子不愁吃穿,还希望儿子活的开心快乐。 她养了程叙言两年多,以其城府还看不出程叙言的人品?但她不赌这个可能性,哪怕她的赢面无限接近满值。 最后一刀下去,四根青笋削好了。程叙言舀水清洗,清澈的水面映出一个略带讥讽的笑。 ……该怎么评价,真是临了了,还算尽人心。 青笋切成细丝,程叙言将其在开水中烫几息捞出来,加麻油和盐酱醋。 想了想,程叙言又剥了两个蒜,蒜泥碎姜葱花撒进去,末了他还放一点糖提鲜。 程偃巴巴的在灶台边望着,程叙言哭笑不得,夹了一筷子青笋丝喂过去。 “嗷呜~”程偃一口叼住筷子。他眼睛都眯成缝了,吃完后又盯着菜盘。 程叙言麻利盛饭,饭后程偃在院子里玩了一会儿就大剌剌躺地上睡觉。 程叙言把他扶回屋,随后程叙言去书房练字,然而一张字还未写完,他就搁了笔。 程叙言靠在椅背上思量,既然有了这笔钱,那么抄书的事就不必了。他的时间并不宽裕,有那个闲时还不如陪他爹。 半下午时候,程偃光着脚跑过来。程叙言搁下笔带他去把鞋子穿好。 叶子绿了又黄,秋收后,易全山做贼似的跑来程家,他从背篓最下面掏出一个油纸包。 肉香四溢,程叙言本能的咽了咽口水。他已经一年多没沾过荤腥了。 易全山看着少年尖尖的下巴不免心疼,“你给你奶奶守孝早就满一年,可以吃肉了。”他偏头看向旁边的程偃,对方无辜的回望他。 易全山咬咬牙,“你爹,你爹再忍忍。” 趁易全山跟程叙言说话,程偃偷偷伸出手摸向油纸包,然而快要碰到的时候却被一只纤细的手按住。 程叙言将油纸包放回易全山的背篓里,他诚恳道:“您的好意叙言心领了。可没有儿子吃肉,当爹干看着的。” “可你现在正长身体。”易全山是真心疼程叙言,半大小子最能吃,这不沾荤腥哪能长个儿。 程叙言再一次委婉拒绝,他们的日子没有易全山想的那么惨,虽然没沾荤腥,但是平时炒菜拌菜程叙言很舍得放麻油,也经常买点心坚果。 不做农活的话,其实也没那么容易饿。 易全山见他意志坚定,最后只好把油纸包带走了。 他回家后家里人十分诧异,易全山他媳妇问他:“你咋把肉带回来了?” “叙言不要。”易全山把程叙言的说辞大致复述了一遍,其他人都沉默了。 易全山他媳妇默了默,最后叹道:“陆婶子真没看走眼。” 次日,易全山他媳妇做了一锅白面馒头,码了整整一竹篮让自家男人给程叙言送去。 谁知易全山路上好巧不巧遇见杨氏,对方透过麻布缝隙的一点边儿就猜出是馒头,还是上好的面粉做的。 杨氏眼睛盯着易全山手上的篮子不放,笑道:“全山兄弟去哪儿啊。” 易全山含混道:“一个兄弟家。” 他匆匆走了,杨氏又馋馒头又好奇,后脚跟上去,随后发现易全山进了程偃家。 她又酸又恨:一个傻子一个扫把星吃那么好干什么。 她生着闷气回家,谁知午饭又是粗粮饭和拌野菜,杨氏忍不住了:“这才刚秋收,人累了一遭就拿野菜打发哪。” 孙氏暗恨自己倒霉,偏偏今日是她做饭。 吴氏环视一圈,笑盈盈道:“三嫂快别抱怨了,不然一天恐怕只能落两顿呢。” 其他人默不作声,程抱珠忍不住为母亲说话,“三婶婶四婶婶,我娘也是听奶奶的话。” 家里口粮都是她奶奶在管,把矛头对准她娘干什么。 孙氏脸色大变,若不是坐的不同桌,她真想捂住小女儿的嘴。 如果没有程抱珠这番话,杨氏和吴氏只能暗搓搓刺一下孙氏。但程抱珠把老陈氏拉进来,连带着她也要被婆婆埋怨。 堂屋里安静极了,程长泰板着脸,而老陈氏的脸已经黑了,她一巴掌拍到桌子上:“能吃吃,不能吃就下桌。” 若是往常杨氏可能消停了,但今日她刚目睹易全山给程偃家送馒头,那么大一竹篮馒头,还全是白.面馒头。 想到白.面馒头的清甜滋味,杨氏口水都出来了,她拿扫把星换的三亩水田,难道就只配吃野菜?秋收后她都瘦了一圈。 越想越气,杨氏腾的站起来:“娘你可别忘了,那三亩水田是三房的,就这样青锦还只念了一年学。” 她丢下一番话就回屋,留下老陈氏在堂屋气个不轻。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0节 程大斥责弟弟:“你不管管你媳妇儿。” 不等程□□驳,吴氏先道:“大哥这话真没道理,三嫂就说了两句实话,怎么大哥还怂恿三哥揍三嫂。” 她还是一副笑模样,可字字句句都透着刺。 程大涨红了脸,最后还是程长泰开口压下局面。 不怪吴氏急,随着程青业继续念书,每年光花在他一人身上的银钱就越来越多。 他们一家虽然不富裕,但是原本的十三亩地加上陆氏还在世时给的三亩水田,整整十六亩地。就算子孙多了点,也不至于过的这么拮据。 他们才刚秋收,就算不整点肉好歹弄点鸡蛋饼子补补啊。 而程青业已经年十八,程抱香和程抱珠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还有二房的程青岭和程抱荷。 三房的程青锦在县城找了活计,估计用不着家里出什么,可大房二房就能将公中钱财掏走七七八八。 种地干活,累是全家人一起受的,凭什么大房占尽便宜,二房跟着吃肉,而四房连根毛都瞧不见,没这么欺负人。 黄昏时候,程长泰搬了个小马扎坐在檐下吧嗒旱烟,烟雾模糊了他沧桑的脸,程长泰感觉到了家里的平衡偏移,再这么下去肯定生祸。 不然让青业从学堂回来,让四房的青良去上学。 只有这样他们一家才能恢复从前。 第26章 定位 昨夜寒风吹了一宿, 早上起来时,头顶的天空乌云重叠,如水墨翻涌般浓郁, 整个家里暗的不像话。 程叙言不得不在堂屋点灯, 黄豆大的烛火被风吹的明明灭灭, 像个拄着拐杖摇摇欲坠的老者。 程偃看的稀奇,饭也不吃只盯着烛火看, 还用手拢着烛光,距离那样近他明显感觉到手心一阵热意。 “暖和。”程偃欣喜的叫道。 程叙言无奈,“你嫌冷我去给你灌个汤婆子。” 他怕烛火伤着程偃, 特意把蜡烛也拿走。程偃于是便乖乖跟在他身后, 不多时厨房上空升起炊烟。 滚烫的开水在空中形成水柱, 稳稳灌进铜壶里。程叙言用布套把汤婆子足足裹了三层,确定抱着不烫手后才系上死结交给程偃。 “我的?”程偃开心的伸出手。 交接汤婆子时,程叙言短暂的碰到他爹的手,他微微蹙眉:“您手怎么这么凉。” 他又摸了摸程偃的脸,还是好凉。 程叙言想到什么, 直接扯开程偃的外衣, 起床时候他特意给程偃加的棉马甲不见了。 程叙言问他:“马甲呢?” 程偃眼神飘忽,推开儿子就跑了。 “爹?!”程叙言又惊又懵,父子俩在村里你追我赶,村里人见了不解, 一个汉子拽住程叙言:“你们父子俩做什么?” “伯伯,我先追我爹, 不然人就跑了。”程叙言跑的飞快, 但刚才这一耽搁又吃了年纪小的亏, 他跟程偃的距离越拉越远。 其他人也跟着帮忙, 大半个村子都听到人群的呼声。 “偃兄弟——” “爹!” “……偃叔…” 冷风呼啸,程叙言脸上的汗珠滚滚落下,他顾不得擦拭,望着四周一颗心跳的厉害。 易全山跑过来:“偃兄弟怎么忽然跑了。” “他不穿棉马甲,被我发现后推开我就跑了。”程叙言言简意赅,板着的小脸上透出几分冷峻。 易全山怀疑自己看错了,叙言也只是个半大小子,哪来的冷峻。 程叙言不再多言,沿着程偃背影消失的方向向山上找去。忽然他脸上一凉,程叙言抬头的瞬间眼睛微痛,雨珠顺着眼角滑落,恍惚让人错认是泪水。 下雨了。 程叙言的心止不住下沉,人也变得焦躁。他不明白就这么一个村子,那么多人跟着找居然找不到程偃。 难不成他爹长翅膀飞走了。 程叙言一路小跑,不时观察地面,他爹浑噩时只会用蛮劲,走过的地方肯定不一样。但是上山路上并无明显痕迹。 可他明明看到他爹上山了。 程叙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环视周围,有树叶凋零只剩光秃秃的树干,同样也有树叶仍然茂绿的常青树。枯叶落在山间,一不注意就会打滑,稍微大点的孩子都不会往里蹿。 但他爹跟一般人想法不一样,他爹从来不会区分正经山路和山上其他地方,认定只要有落脚点就能走,更不在乎山间树枝划破他的衣裳和手脸。 如果他爹从另一个地方下山呢,他爹能去哪? 天上的雨珠越来越频繁,程叙言转身往山下跑,忽然脚下一滑。 “叙言小子!!” “叙言——” 危机时刻程叙言只来得及护住头,整个人一路滚下了山。 周边的大人立刻跟过去,一位平时不熟的汉子抱起程叙言往家去。 “…等…一下…”程叙言强忍喉咙间的痒意,他死死拽住汉子的衣领,强撑道:“麻烦伯伯带我去我奶奶墓前。” 程叙言已经很久没带他爹上山,他爹不可 能对山上有多大兴趣,八成还是去找陆氏。 但一群人急吼吼赶到墓前还是没看到人。 “叙言,现在怎么办?” “偃兄弟到底跑哪去了…” 众人也急的不行,豆大的雨珠将他们的衣裳都打湿了。 程叙言压住心慌,在周边观察,发现路边某处枯草有明显擦痕。 他眼皮子猛跳,抬手示意众人安静,他侧耳细听。 众人屏气凝神,天地间只剩啪嗒雨声,良久,程叙言在这雨声中寻到一丝细小的呜咽。 “在下面。”程叙言忙不迭道:“还请各位叔伯帮小子一个忙。” 半刻钟后,众人在下面的排水沟里终于找到摔伤的程偃,他的棉衣棉裤都划破了,披头散发,而在他旁边不远处躺着一个汤婆子。 程偃一眼看到人群中的儿子,原本的小声呜咽变成嚎啕大哭。 众人完全没脾气了,“偃兄弟,你说说你……” 真是够糟心的。 程叙言默默抱住他,擦掉他脸上的泪,“没事了爹,我带你回家。” 程偃由易全山背着,程叙言捡回汤婆子,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程偃家去。 路过程长泰一家时,院门偷偷打开一条缝,随后又关上了。 杨氏手舞足蹈的跑回屋,看到扫把星倒霉她就舒坦。听说那扫把星从山上往下滚了好几丈远,怎么没摔死他。 大多数人停在程偃家院门外,只易全山进屋帮着父子俩包扎。 他出来后其他人询问情况,易全山叹了口气:“偃兄弟运气不错,脚只是扭着了不算太严重。叙言小子也命大,虽然背上和腹部有淤青,但没伤到头。” “你说这偃兄弟也真是…”借着雨幕的遮掩,众人小声咕哝:“之前陆婶子就是追偃兄弟摔了一跤,那之后人就不好,果然没一年就去了。” “现在叙言小子也如此,怕不是最后白发人送…” “行了。”易全山高声打断他们,“大家找人也累了,先回家换身干净衣裳歇歇吧。” 其他人脸色讪讪,到底是觉得之前的话不好听,很快就散了。 易全山回家后让家里人赶紧做锅疙瘩汤,他冒着大雨给程偃父子俩送去。 程偃已经被儿子收拾齐整了,这会儿特老实的吃着面疙瘩。 程叙言请求易全山帮忙看着点,他才得空用热水擦了擦身体,又把姜汤喝下。 他不敢病,他若是病了,他爹怎么办。 然而程叙言挺过来了,程偃却病了,蔫蔫的躺在床上,喝药都要程叙言费心哄。 易全山不时过来帮衬,看见这一幕心里涩的厉害。有这么好个儿子,偃兄弟这辈子也值了。 程叙言哄着程偃睡下,走到易全山面前,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全山叔,能麻烦你帮我带些物什吗。” 难得的暖阳天,村头的小狗舒展的躺在地上晒太阳,公鸡抖擞翅膀恨不得白日打鸣。 易全山背着大背篓走在泥路上,偶尔冒出头的黄果茄是周围唯一的亮色,村里的娃最喜欢拿根坚韧的细木条,把这些黄灿灿圆溜溜的野果串起来,然后用力的向远方甩出去,谁甩的远谁就受推崇。 易全山想起自家娃前两日也跑去摘黄果茄,结果不小心扯破了裤子,让娃他娘好一顿骂。 他忍不住笑了笑,适时遇见外出的同村人,对方打趣他:“全山最近过的松快啊,买这么多东西。” “哪能呢。”易全山大大方方回应:“我家什么样,一个村还不知道。” 那村人一想也对,便跟易全山错身而去,回村后易全山直奔程偃家。 他掀开背篓顶部的野草和树叶,露出一应物什,但真正 占分量的还是那大半木炭。 易全山掏出五文钱给程叙言:“这是剩下的,你拿着。” 程叙言没要,还把一包栗子糕塞给易全山。 “叙言你还跟叔见外不成?”易全山推辞着,苦口婆心劝他:“你们往后的日子还长,你不要乱花钱。” 于是程叙言暗示陆氏临终前给他们留了一部分银钱,又道:“全山叔,人与人都是相互的,若您长久单方面帮助我们,让我们贪婪无度怎么办。” 程叙言话说的诚恳,听起来又极有道理,最后易全山晕晕乎乎带着东西走了。 次日又下雨了,程叙言在厢房点了三盏灯,将整个房间照得亮亮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1节 程偃伤了脚又风寒未愈,如今躺在床上养着,程叙言把木雕,拨浪鼓,九连环放至他爹身边。 程偃玩着九连环,过了会儿又戳戳床沿看书的儿子。 程叙言放下书,眉眼温和:“怎么了?” 程偃伸手指着不远处的猩红,在灯光下也十分亮眼。 程叙言握住他的手,感觉到他爹的手很暖和,才舒展了眉眼:“你不喜欢棉马甲就不穿了,屋里置个炭盆也是一样。” 程偃愣住,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少顷他躺下去,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儿子。 程叙言轻轻拍着被子,没一会儿程偃就陷入沉睡。 两人之间的定位完全反了。 陆氏尚在的时候,程叙言和程偃的父子关系中,程叙言稍微占上风,但整体来说两个人更像是朋友。但自陆氏去世后,程叙言的定位就迅速变化,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亦是保护者。 这次生病后程偃又清减了,精神头也不如从前,程叙言隐隐感到不安。 天色变化无常,上一刻还是暖阳高照,下一刻就黑云涌动。 程偃因此受了老罪,稍不注意又发起热。程叙言心里着急,可他又做不了太多,只能趁他爹睡醒了说说话,喂他爹吃些点心,等他爹睡下了程叙言又闷头熬药。 没有他爹在屋里闹腾,整个院子倏地冷清下来。 有时程叙言站在院子里,簌簌寒风将他重重包裹,阴冷的湿意穿过棉袄侵入他的骨缝间,激的他发颤。 他荒谬的产生一种自己是寒号鸟的错觉,要被冻死在深冬里,但这种想法没有逻辑,转瞬即逝。 他有家有亲人,天寒了有棉被,夜晚置炭盆,他怎么会冻死。 真要类比的话,大概就是程叙言同样迫切期盼着春日早些到临。 第27章 测试通过 一只圆乎乎的麻雀落在篱笆上, 刚用小小的喙理毛就被一阵尖利的女声惊到,用力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我不同意!”吴氏面色狰狞,一双眼恶狠狠的瞪着程青业:“之前买黄麻纸能写字, 怎么现在就写不得了。” 程青业一张面皮涨的通红, 又恨又恼,只觉得他四婶果然是乡野村妇。 孙氏把儿子挡在身后,赔着笑:“四弟妹你别太激动,其实白麻纸比黄麻纸贵不了几个钱。” “几个钱?”吴氏给气笑了, 程四偷偷扯了扯她的袖子,被吴氏一巴掌拍开。 吴氏盯着孙氏,她拍拍自己的脸:“大嫂你要脸吗?啊——” “今儿个要买笔,明儿个要买书, 大后日又要做长衫做布鞋, 哪样不要钱啊。” 杨氏连声附和:“四弟妹说的是。” “三媳妇你闭嘴。”老陈氏阴着脸:“你回屋去, 别跟这儿添乱。” 吴氏抢过话头:“娘赶什么人啊,就是趁今日大家都在我才要说。” 她看向一直不吭声的程长泰, 眼睛都红了:“公爹, 四媳妇这么多年一直敬着您, 觉得您跟其他人不一样,不说完全公正但大面上过得去。” 程长泰板着脸。 众人面面相觑,谁想吴氏朝着孙氏啐了一口:“你简直黑心烂肝,吃四房的肉喝四房的血。” 她两个巴掌啪啪甩到孙氏脸上,旁边的程大顿时把吴氏踹出去。 “娘——” “媳妇儿!” 程四迅速跟程大扭打在一起, 程二程三去拉架,结果也挨了踹, 往日恩怨涌上头到最后演变成二三四房的兄弟群殴程大。 老陈氏罕见的慌了神, “都住手, 你们干什么…” 程长泰则果断的多,脱下鞋子砸过去,“你们反了天了。” 程青业这个时候跳出来指着吴氏大骂:“长幼有序,你殴打长嫂,活该逐了你这毒妇。” “够了。”程长泰喝止,他看着乱糟糟的院子,昔日和睦的一家人互相怨恨。 他内心深处畏惧的场景终究是发生了。 “明日请族老来,咱们分家。”程长泰抛下一个大消息就赤着脚回屋了,那背影看着弯曲了许多。 刚才还闹哄哄的院子顿时鸦雀无声,程青业下意识看向他奶奶。他也不是真傻,知道他读书其他几房出了大力。 如果真分家,他这个长孙恐怕没现在滋润。 程青业心中思量,竟忘了看顾他爹娘,还是程抱珠和程抱香把爹娘扶着。 吴氏被儿女掺扶回屋,虽然肚子痛的厉害,但心情却爽利得很。 她缩在床上仰头看着冷脸的男人,讨好的勾了勾他的手:“我真没嫁错你。” 程四冷哼一声。 程青良和两个姐姐围着亲娘,哭的说不出话。他们知道娘都是为了他们。 掌掴长嫂,顶撞公婆,随便一条就够吴氏受的了,就算程长泰和老陈氏逼着程四把吴氏休了,外人也只会觉得吴氏活该。 可吴氏若是不发作,四房就要持续被大房吸血,她吃点亏就算了,可她还有三个孩子,她的青良到现在还没念学。 这一天除了大房难受,其他三房都暗喜不已。 夜深时候正屋的门被敲响了,程大带着儿子进屋。 微弱的灯光下,床上盘腿坐着的程长泰一眼看进大儿子眼里:“如果你是想说不分家,那就省点口水。” 程大还没说话,程青业先接茬:“爷爷,您不是赞成我念书吗。”他十分委屈,而在这份委屈下还有一分对程长泰的埋怨。 既然都愿意供他念书了,为什么这个时候又扯后腿。 “我没反对。”程长泰浑浊的眼珠动了动:“分家后你也能念书。” 程青业气闷,如果分家后跟分家前一样,他何必跑这一趟。 然而这次程长泰铁了心,程大和程青业只能悻悻回去。 老陈氏剪下灯芯,老两口并排躺着,她叹道:“老大……” 顿了顿,她不悦道:“都是四媳妇挑事。” “你也糊涂了?”程长泰翻身背对她,提醒老妻:“老大是儿子,老二老三老四也是儿子。” 老陈氏一梗,最后终究没再说什么。 分家这事官府管的不严,只要别闹的太难堪,都睁只眼闭只眼过了。更别说是程长泰这个当爹的主动提出分家的事。 敞亮的堂屋内,程家几位族老和村长坐在八仙桌边上,正好程青业能读会写便由他代笔。 他们家如今共有16亩地,但是那三亩水田是杨氏拿小儿子换的,所以三亩水田必须给三房。 程青业飞快看了一眼他娘,孙氏刚要开口就被程长泰一个眼刀子堵回去。 程长泰吧嗒着旱烟,慢吞吞道:“13亩地由四房分…” 话没说完,二房又闹起来:“公爹,三房都有地了怎么还要分。” 眼看杨氏又要跟郑氏吵起来,程长泰一巴掌拍在桌上:“这个家现在还是我做主。” 几位族老和村长见怪不怪,甚至还有心情喝了口粗茶。 见四房都老实了,程长泰继续交代:“大房给我们养老,是以家产占大头,得六亩地。二房和四房各两亩半,三房另得一亩。剩下一亩我和你们娘种着。” 吴氏撇撇嘴,不过能甩掉大房那个蚂蟥也不错了。二房四房都没意见,三房却不服。不过这次杨氏少数对抗多数,很快被压下去了。 田地分了,公中的钱财再细分,还有家里的鸡鸭猪。这场分家一直持续至午时,程家四兄弟在村长和族老的见证下按手印。 财产分好,一家人还是在一起住着,户籍也未变动。 如果之后程青业参加科举,这事也不会对他有影响。 老陈氏叫二媳妇和四媳妇做饭,留族老和村长吃了一顿丰盛的午饭才将人送回去。 一场即将爆发的祸事终于解决,程长泰悬着的心落下了,只是偶尔也会有种空落落的茫然。 当惯了大家长,如今不要他操心了。 明面上一家子又恢复平静,而暗地里大房和四房的梁子却结得深,孙氏恨极了吴氏给她的两巴掌,而吴氏同样记恨程大踹她的那一脚。 她拣了药喝着,小腹还是痛的厉害。 程四俯身擦掉她额头的汗:“咱们去镇上的医馆看看吧。” 吴氏没吭声,程青良端着一碗糖水鸡蛋进屋,“娘,我和姐姐们不能没有你。” 吴氏喉咙一堵,她三两口吃掉鸡蛋,愤愤道:“大哥他们别得意,程青业可不是省油的灯。” 等着看吧。 程长泰一家的事在村里露出些风声,不过几房都没有正面回应,外人问起都打着哈哈应付过去。 易全山也不会刻意说给程叙言听,所以当程叙言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大半年后,还是村里一位婶子跟人闲聊时让路过的程叙言听了去。 当时那妇人尴尬不已,讪笑两声就忙不迭跑了。 程叙言听过就忘,他的心力都被他爹和学业占满了。 书房内,程叙言陪他爹玩了一会儿,然后哄道:“等会儿我们玩木头人的游戏啊。” 程偃用力点头,他还是笑模样,却像深秋的清晨笼了一层薄雾。 程叙言垂下眼,“一,二,三,开始。” 程偃立刻乖乖坐好,还对儿子眨眨眼,程 叙言回以微笑。 程叙言如今已经把四书五经背的烂熟,对书籍的理解在同龄人中应该不会差。 这就是独自一人学习的弊端了,程叙言对年纪相差不大的人的实力没有了解。 他抬眸看了一眼程偃,等他爹出孝期了,他们还是要去镇上或者县城看看。 他的消息太闭塞了,这并不是好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2节 程叙言收回思绪,看着面前的试卷,这是学习系统出的题,他手抄下来。如果他还想再往深学习,就得先通过学习系统的阶段性测试。 帖经,墨义,经义,一点点算学的题量和一首诗,完全模拟的县试出卷。 帖经类填空默写,程叙言看着第一题:“德之不修,学之不讲……” 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 程叙言提笔答写,墨水浸入粗糙的黄麻纸中,晕出一点墨渍。 偶尔他会想念现代的纸张,光滑平整,洁白如雪。而在古代,这样好质量的纸张却不是现在的他能用得起。 程叙言写的正入神,忽然被戳了胳膊,程偃委屈巴巴的望着他。 程叙言搁下笔:“爹是不是想玩一会儿?” 程偃没说话。但这个时候不说话就已经是种表态了。 “系统,帮我停下时间。”他叮嘱一声,带着程偃走出书房。 院子里,程偃踢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竹编球,兴奋的闪来闪去,程叙言始终跟他保持一小段距离,估摸着半刻钟了,程叙言突然逼近。 “啊啊啊啊——”程偃像只兔子一样兴奋的蹦起来,又紧张的伸手推。 程叙言适时往旁边去,让出一条路。 程偃踹着竹编球奔向院门,那里倒放着一个箩筐。 球进箩筐—— “进了进了!!” 程偃跑回来搂着儿子又蹦又跳:“我进了。” 程叙言由着他闹,等他情绪平复些才问他:“还玩吗?” 程偃:“嗯嗯。” 程偃一共进了五颗球,耗时两刻钟。他的脸上出现了明显的疲态。程偃带他回屋歇着,不一会儿屋里就响起了平缓的呼吸声 程叙言在选择把厢房的门锁住还是将桌子挪到厢房外考虑了一瞬,就把书桌搬出来。 “系统,麻烦你接着记时。” 日头偏移,当程叙言将最后一道大题答完已经是一个时辰后。 系统通过程叙言的视力迅速读取答卷。 算学不难,只要将文言文转换成大白话就成功三分之一。 至于诗赋,程叙言也估不准自己的水平,但平时他背了不少诗词,时间久了,仿写并不算难事。 不多时,电子音在脑海内响起:“结果出来了。” 程叙言不禁屏住呼吸。 “恭喜宿主,答卷评级为优,完美通过测试。” 程叙言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真的通过测试还是忍不住欢喜。 “宿主是否开启下一阶段的学习?” 程叙言:“是。” 阳光落在他的眼角眉梢,勾勒出少年人内敛的意气。 第28章 再次拜访裴家 当粉嘟嘟的桃子坠满枝头, 程偃的孝期也结束了。 程叙言带着他爹再次去陆氏的墓前祭拜,程偃在地上跪了好一会儿,把墓前的杂草挨个拔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或许是看杂草不顺眼。 程叙言静静等着, 一刻钟后程偃起身,父子俩手拉手回家。 路上的村人见状都会善意的揶揄一下,因为只有父亲带幼儿才拉手,但程偃的心性与幼儿又有何异。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 程叙言带着他爹敲响村长家的门,寒暄两句便提出明日租牛车的事。 次日一早,空气还湿润润,程叙言就带着他爹匆匆出门。 村长的小儿子立在村头, 程叙言加快脚步:“叔, 让您久等了。” 村长小儿子:“没事儿, 我也刚来。” 他目光在程叙言和程偃手腕的布带扫过,心里不免叹息。 待程偃在板车上坐定, 村长的小儿子一甩牛鞭, 车子缓缓行驶。 草木翠绿, 太阳腾腾然升起,充满希望与朝气。 程叙言跟村长的小儿子并排坐着,两人不时聊几句,忽然程叙言被戳了后腰。 程叙言:“爹?” 程偃拽住他的衣袖扯了扯,似乎想把儿子拽到后面来, 还不高兴的瞪了村长的小儿子一眼。 村长小儿子:……… 他还是赶车吧。 行驶至镇上,村长小儿子照旧躺在牛车上等候, 程叙言带着他爹直奔医馆。 程偃懵懵懂懂伸出手, 而后学着老大夫的动作给自己儿子把脉。 程叙言温和的拍拍他的手, 程偃咧着嘴笑了。 之后程叙言拿出一个巴掌大的布老虎塞给程偃,他短暂脱身后对老大夫一礼:“老先生,请问我爹身子如何?” 他是真怕他爹步了陆氏的后尘。对上程叙言紧张的目光,老大夫捋捋胡须,迟疑道:“依后生所言,令尊平日嗜睡乏力,再结合脉相来看,令尊应是淤血阻滞。”顿了顿,老大夫还是继续说下去:“这淤血恐伤在脑。” 程叙言心猛的下沉,他睫毛微微颤动,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半晌,他恢复平静,“敢问老先生,我父他还……” 老大夫摇头:“老朽学艺不精,不敢妄言。” 老大夫从医几十载,在镇上名声极好,若说比不得大城的名医,程叙言信。可对方自称学艺不精,换言之怕是对他爹的病情一点法子都无。 是了,以陆氏之爱子,但凡有半分法子都不会认命的回到村里。 程偃提着药包甩来甩去,程叙言怕他把药洒了,伸手要拿。 “不要。”程偃忽然宝贝得很,连布老虎都不稀罕了。 程叙言只好作罢,带着程偃进一家干果铺子,“店家,红枣如今何价?” 对方见他是个未长成的小子,身上又穿着棉布做的长衫,笑盈盈道:“小哥,现在可不是红枣应季的时候,我也是花高价买来的,我见小哥面善,算你三十文一斤。” 程叙言:“十五。” 店家都懵了,迅速板着脸:“你这小子故意捣乱是不是,你信不……” 他话还没说完,程叙言就带着他爹往外走。 “哎哎,等一下。”店家赶紧拉人,又变回笑模样:“小哥,再添点儿,哪有对半砍价嘛。” 程叙言扯了扯嘴角,明明也是带了笑,却有些冷。 店家讪讪道:“二十三。” 程叙言:“十七。” 半刻钟后,程偃手里又多了好几个油纸包,除了红枣还有核桃,炒杏仁,炒瓜子。 程叙言终于把药包换回来,妥帖 放在身后的背篓里。他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要购买的物品,却发现身边人停住。 程叙言顺着他爹的视线看去,发现是一个小面摊。 他们早上赶时间只吃了些点心应付,这个时候他爹确实会饿。 “走吧,我们去点两碗。”程叙言下意识要素面,但随后想起来他爹已经出孝,可以食荤了。 热腾腾的骨汤面端上桌,葱花点缀其间,拇指大小的烧肉臊子泛着油乎乎的光泽,诱人极了。 程叙言先喝了一口面汤,不多时额头鼻尖就浸出汗,他刚要吃臊子,却见程偃趴着桌子干呕,而地上落着一块肉。 小贩也吓到了,急忙忙解释:“小哥,我这面摊开了二十多年,没吃坏过人。” 程叙言简单解释他们出孝期不久,不干骨汤面的事,程叙言要了一碗清水给他爹漱口。 程偃很抗拒桌上的面条,程叙言只好带他离开,重新买了几个白面馒头。 太阳升空,日光愈显威力,程叙言头隐隐作痛,他爹抗拒吃肉不是好现象。 只能慢慢来了。 晌午时候,程偃背着大背篓同村长小儿子汇合。 “叔,劳烦你了。”程叙言递过去两个肉馅烧饼,村长的小儿子推辞一番才收,心里暗道不愧是陆婶子教过的孩子,就是会处事。 到家后,程偃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程叙言也不叫他,轻手轻脚去厨房做饭。 老大夫开了七日的药,父子俩每每为喝药的事斗智斗勇,最后以程偃溃败结束。 天气越发炎热,程叙言托易全山帮他买些桃李回来。村里没人正经栽果树,结出来的果子又涩又淡。 堂屋内程叙言用菜刀给桃子削皮,桃子皮长长的不断。 程偃稀罕极了,一把抢过来揣袖子里。 程叙言:……… “桃毛刺人。” 程偃才不听,下午时候哭唧唧的把红红的胳膊给儿子看。 程叙言又心疼又好笑:“这回记住难受的滋味了吧。” 程偃大眼睛望着他。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3节 程叙言:……… 自上次面摊之后过了小半月,期间程叙言用水煮蛋,炒鸡蛋试探,程偃接受良好。 除了水煮蛋不爱吃蛋黄。 于是程叙言又托易全山买了一条猪肉,他只用了一小块,猪肉切的碎碎的同咸菜生姜一起炒,又拌了一个青笋丝。 “爹,吃饭了。” 程偃在桌边乖乖坐好,连双腿都并拢,像个听老师话的三好小学生。 程叙言忍不住乐了,把鸡蛋剥好递过去。 程偃家的屋顶是盖的瓦片,堂屋门大敞着,夏日的燥意扫过来的时候就减缓了威力。 风吹起程偃鬓边的碎发,他眼睑低垂,修长的手指握着洁白的水煮蛋,小口小口吃着倒也称得上文雅清俊。 如果他不像啃桃子那般就更好了,桃肉吃完了留下桃核。现在鸡蛋黄就是那个桃核。 程偃把鸡蛋黄偷偷藏到碗后面,还拿小眼神觑儿子,刚才的温润斯文瞬间破碎的干干净净。 程叙言默默夹咸菜,并未瞧他。 程偃顿时眯着眼笑,大概是见儿子频频夹咸菜,他也夹一筷子。下一刻眉毛拧到了一起。 “吐出来。”程叙言拿方帕接着。 然而程偃喉咙一滚,吞下去了。 程叙言差点要抠他喉咙,程偃咂咂嘴,后知后觉琢出一点滋味,又夹了一筷子咸菜。 这顿饭吃的程叙言提心吊胆,下午时候他一直观察他爹的反应,并没有什么不适。 程偃重新适应荤腥,让程叙言松了口气。 蝉鸣声声,这是属于夏秋的高歌 。程叙言在书房练字,忽然听到蝉鸣声陡然提高,他还有些疑惑,就见程偃提着个竹笼进来。 剧烈的蝉鸣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 程叙言:“哪来的?” “全山给的。”程偃把笼子递过来,一脸献宝样。 整个书房霎时间被蝉鸣声攻陷了,程叙言扶额:全山叔怎么也玩这些小东西。 这还真是程叙言误会了,因为程叙言延续跟易全山家的来往,再加上两亩地的缘故,易全山两口子都念程偃家的好,平时没少对家里人说好话,于是易全山的儿子对程偃父子也很有好感。 上次易全山儿子看到程偃在树下找蝉鸣声,于是就摸了一笼子蝉送程偃。 程偃对人物关系很笼络,心里最重要的是程叙言,然后是陆氏的墓,易全山一家,其他人。 易全山就是整个易家的代表。 程叙言陪他爹玩了一会儿,用竹球引走程偃的注意力,随后把蝉放了。 日落黄昏,燥热如潮水退去,程叙言在院子里练体,系统出的健体之法他已经完全学会,现在日复一日的巩固,将其刻在本能中。 旁边的程偃时不时瞄他一眼,一脚踹飞竹球,猫着腰从程叙言的后面偷袭,谁想他脚后跟一痛,整个人天旋地转。 程叙言用脚背垫着他的后脖子才没让程偃摔实了。 夕阳落下,天边只剩下一点余热,白昼退场夜幕将临。 程偃盯着暗色的天空发呆,直到他被儿子拽起来,他才像一个终于上了发条的机器人,激动的手舞足蹈:“我刚才这样……” “…我站着……躺下……” 他说的语无伦次,很明显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疑惑自己什么时候躺地上了。 程叙言不得不强行打断他。再一次叮嘱:“爹,以后不可以从我身后吓我。” “我没有呀。”程偃歪着脑袋,一脸坦荡。 程叙言嘴巴动了动,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秋收后,气温慢慢降下来,程叙言背上他崭新的书箱带上他爹,终于动身前往县城。 裴老收到拜贴的时候还有些懵,随后让管家亲自去把人迎进来。 时隔近四年的时光,程叙言再次踏入裴家的门,这里的一切跟过去没有太大差异,甚至连走廊旁边的月季都一如当初。 程偃东张西望,秋日还有鲜艳盛开的花朵,足够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一把手抓过去,但程叙言比他更快。 “不可以。”程叙言沉声道。 这个时候程偃就不会闹了,特别乖的跟在儿子身边。 程叙言缓了神色,他有时候想他如今这般敏捷,到底是练健体之法的成效,还是他爹把他反向锻炼出来的,亦或是两者皆之。 第29章 程叙言跟你是什么关系 花厅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 消弭脚步声,程偃好奇的盯着自己的脚。 程叙言看着上首的老者,拱手作揖:“晚辈见过老先生。” “祖父, 我听说叙言来了。”一道身影倏地进来, 广袖翻飞风姿飒爽,不是裴让又是谁。 三四年的时光,他身高往上蹿了一大截,青衣方巾, 已现大人模样。 裴老眉头微蹙:“你的礼数学哪里去了。” 裴让莞尔:“许久未见旧友,难免开怀了些,祖父勿怪。” 裴老本就疼他,哪会跟他真计较, 冷哼一声就过了。反而是程偃好奇的盯着裴让。 裴让拱手见礼, 程偃觉得好玩也像模像样拱手, 被程叙言拦住了。 裴家祖孙皆知程偃本质,对程偃颇为纵容, 几人说笑着, 不外乎是问问近况可好, 裴老做为长者,开口询问程叙言的学业。 裴让也止住声,望过来,虽说陆氏去后程叙言只需守一年孝,可程偃心性如稚儿, 程叙言必然放心不下。 不入学堂,程偃又浑噩时多, 估摸着也教不了程叙言什么。这近四年的时光, 程叙言怕是耽搁了。 裴让心中可惜, 裴老也不看好,但还是想摸个底,毕竟是故人后辈,裴老想适当给予一些帮助。 程叙言微微颔首:“不瞒老先生,晚辈略通得四书五经。” 裴老和裴让对视一眼,裴让心有所动,“言弟,愚兄近日有一问难解,还望言弟相助。” 程叙言:“让哥请讲。” 他态度坦荡大方,无傲无卑,裴让虽然狐疑他如何自学五经,但心里其实已是信了七.八分。 “大约是老调重谈了,人性之善也。”裴让谦虚道:“百家学说之多,叫愚兄糊涂了。” “人性之善也。”出自孟子。 上有 “水性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 下启 “犹水之 就下也。” 孟子推行仁政,自然也推崇“人性本善论”。 以水流自高而下的自然现象,类比人生而良善,如果不善良肯定是外界逼迫,就像把水倒流一般。 这个观点放在这段话里并没有多大歧义,之所以后世争论不休,是因为荀子的“性恶论”。 读书人之间的辩论不只是局限一个小范围,提出自己的见解还不够,引经据典来为自己背书。一来让观点更立得住脚,二来侧面证明自身博览群书,不让人随意轻视。 果然,程叙言赞成性善论后,裴让就提出反对。两人你来我往,花厅里只听得他们的声音。 程偃懵逼的来回张望,他张着嘴想说什么,最后又忍回去了。 好不容易告一段落,程偃还没来得及高兴,裴让又道:“言弟如何看待【以教思无穷,容保民无疆】。” 这话通俗来说就是教民护民。但科举中若是以此为题,其中的“君子”特指官员,自然是提出各项利民之策…… 裴老默默呷了一口茶,清亮的茶汤映出他心中的激荡。 “叙言!”程偃蹭的站在儿子面前,他原本对裴让的善意也收回来,还瞪了裴让一眼。 程叙言拉住他爹的手,给了裴让一个抱歉的眼神。 裴老笑呵呵打圆场:“这花厅闷得很,咱们去花园逛逛。” 金黄色的桂花夺人眼球,空气里无处不在的桂花香。 程偃也不闹了,跑到树下捡桂花。 裴让让人拿了杆子来,他在树上一通敲打,金色的桂花漫天纷飞,如夜晚的星子般,耀眼又迷人。 裴老顿时呆住,苦苦维持着脸上的慈祥,连胡须扯断了都没注意。 “偃叔,今儿托您的福,您尽情 玩。”裴让那叫一个欢快,哪还有大人的稳重。 程偃高兴坏了,又蹦又跳的去接,抓着桂花就要往嘴里塞。 一只手按住他,程偃鼓着脸,父子俩僵持半晌,最后以程偃丢了桂花结束。 裴让见状也不打桂花了,改而一杆子向程叙言敲去。 谁也没看清楚程叙言怎么动作,木杆子就易主,伴随着对面的裴让捂手嚎叫。 程叙言平静的道了声:“抱歉。” 裴老:……… 裴老笑呵呵的带着程偃父子去用午饭,无人在意哀嚎的裴让。 谁让某人频繁蹦雷区,裴让早就想看桂花满天飞的盛景,以前被裴老先生压着,今儿以程偃为借口好好玩了一通。 而程叙言最恶他人偷袭。所以裴让这波属于自作自受。 但裴让也不是一无所获,因为桂花之故,程偃又跟他和好了。 午后,程偃在厢房午睡,程叙言这才道出来意,“所谓文无第一,可晚辈常年居家,时间久了怕是不知山外山,天外天。如今冒昧登门与裴兄讨教,还望老先生和裴兄见谅。” 裴老捋着胡子打量他,数年不见,眼前的少年也长高了,一袭蓝衫稳重有礼,眸光更是坚定若磐石。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4节 既能文又能武,心性上佳。陆氏便是去了也该安息了。 裴老主动邀请程叙言和程偃在裴家住下,然后老先生的血压就上来了。 上一刻程叙言还在书房做文章,程偃突然闯进来拽住儿子的胳膊。 偏偏程叙言当真搁下笔,对裴老和裴让略略点头,就跟着程偃去院子里陪玩。 裴老再看着程叙言写到一半的文章,既好奇程叙言的下文又生气程叙言说丢就丢的行为,胡子又扯下来好几根。 裴让默默低头,全心全意做答。也就叙言没拜师,若真跟他祖父有师徒之名,恐怕他祖父这会儿已经拿着戒尺追上去打人了。 做学问怎能半途而废。 不过程偃有午睡的习惯,而且一睡就是一个半时辰,晚上也睡的早,裴老心里这才好受点儿。 若裴老知道程偃是因何嗜睡,不知道还会不会有这份“庆幸”。 裴让和程叙言隔三差五切磋,从经义,辩论,练字,甚至身手。裴让差点全军覆没。 香桂盈盈,枝叶和花朵在风中尽情舒展,偶有飘落却被一阵拳风挥开,两个少年你来我往,裴让眼睛微亮,有破绽。 他一拳挥过去,但下一刻手腕捁紧他整个人被迫在空中倒翻,随之屁股传来剧痛仿佛摔成了八瓣。 “言弟,你下手也太狠了吧。”他大声控诉。 程叙言将他后脖子处的脚收回来,裴让没防备,于是后脑勺也跟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程叙言微微一笑,虽未言语,但那笑好像在说:这才是真狠的。 裴让:……… 他气的捶地,他比程叙言大四岁!!除了字迹两人各有千秋,不好评判外,他也只有在一些经义上略胜一筹,其他方面皆输的一败涂地。 更惊人的是,叙言正在疯狂缩短他们之间的不足。裴让不敢想,若是他们二人同时下场科考,他怕不是要被叙言稳稳压住。 裴让出神之际,面前伸过来一只略微秀气的手,他抓着手站起来,看着面前熟悉又陌生的脸。 他初见程叙言的稚嫩,再见程叙言的漠然,如今他们重新交上手,对方的五官并没有太大变化,可裴让已经完全看不懂他了。 书上所言的英才是否就是如此,只需要一点点启蒙,便能自发形成山峦巨峰。 两人对立相望,但也只有片刻,程叙言转身离去,风撩起他的黑发,秋风中他的背影不再单薄。 裴让攥 紧拳,少顷又强迫自己松开,他骄傲的仰起头,眼中映出头顶的广袤蓝天。 知耻而后勇,事必成。 他不会一直输。 一个四年不行就两个,两个不行就三个,他的人生还长着。 “老爷?”管家犹豫道:“不去安慰一下让公子吗?” 裴老摇了摇头,主仆俩消失在回廊。 让儿不是四年前的让儿了,虽然还喜欢跟人相争,但他的让儿输得起。 留下程叙言真是最好的决定之一,不管是四年前还是现在。哪怕二人未来分道扬镳,但两者相争相辅的成果不会泯灭。 因着裴老的纵容,裴让偶尔的玩心跟程偃合得来,程偃也不再抗拒裴家,有时候程叙言跟裴让出门,程偃也不会闹腾,当然程叙言离开的时间不能超过半日。 到底是有裴老的两分薄面,裴让带着程叙言去县城的童生家拜访,有八成几率能进门。 除了能跟童生交流心得之外,也有营造名声的意思。对一个读书人来说,名声十分重要。 裴让跟着裴老学习,程叙言在家“自学”,两人都未正经进过学堂,自然也没有同窗。 然而科举考试第一关——县试,就需要考生五人互结,非亲非故又不知一二根底,谁愿意跟一个完全陌生的书生互结。 考生考的不仅是学识,还有基本的人际交往。 程叙言学问扎实,为人谦虚,很快在县城童生之间有了口碑。 望泽村的村民最近有些疑惑,村子里无缘无故多了好些生面孔,无一例外都是询问程偃家的事。 这日程青业收拾书本准备回家,却被同窗叫住。 他看着来人,微微蹙眉。 自从分家后,程青业顺势说服他父母,言隔壁村的童生没有什么能再教他的,于是重新寻就镇上一位秀才开的私塾。 但凡能念书的人,至少温饱不愁,程青业原本在隔壁童生那里念书时,他没觉得自己跟其他人有太大差别,甚至一应物什还压众人一头,学业也能占个中上,偶尔能得几句夫子的赞扬。 但如今到镇上后,程青业不但学问跟不上,只觉得夫子讲的深奥,连他暗暗得意的用具也被压下去。 他买不起的白麻纸,同窗一刀接一刀的买,入冬后他穿着土气的棉鞋,同窗却穿上羊皮小靴。 程青业背上书箱抬脚就走,却听身后人问:“程兄,县城最近冒出来的程叙言跟你是什么关系。” 第30章 裴三郎 乡间土路上, 一名青年匆匆而过,行走间踏过的碎泥飞溅。 怎么可能! 程叙言都没怎么正经念学,怎么可能得到县城童生的认可。 肯定是同名同姓…… 程青业到后面几乎是小跑回家, 他进屋后第一句话就是问他娘:“程叙言念过书吗?”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把孙氏都弄糊涂了:“你提三房那个扫把星干什么。” 程青业一把将书箱扔地上,喝道:“我问你程叙言念过书吗。” “念…念过吧…”孙氏弱了气势, 又有点心疼扔地上的书箱。 她努力回忆着:“听说之前送县里念了半年。” 那个时候程青业在隔壁村子的学堂念书,又加上程长泰和老陈氏不准他们靠近陆氏一家, 程青业自然没放心上。 如今被他娘勾起回忆, 程青业隐约有些印象。他当时心里还暗嘲陆氏钱多,程叙言目不识丁就敢往县里送。 如今再看, 分明是陆氏给孙子找到名师,程叙言仅仅学半年就得到童生的肯定。 若是跟着名师学习的人是他, 会不会现在他早就是童生了。 见儿子面色不善, 孙氏小心问:“你怎么了?” 程青业心里憋气,转身回自己屋把门关的震天响。 刚喂完鸡回来的杨氏撇了撇嘴, 好大的脾气。 还是她的青锦好,青锦如今在县城干活, 月银可观又不累, 每次回家都给她这个当娘的带东西。 杨氏回屋后又宝贝的拿木梳子梳了梳头发, 鼻尖萦绕着淡淡香气, 县城的东西是真好,价格也是真贵。 这傻小子不知道攒钱, 以后怎么娶媳妇。 杨氏考虑到儿子的大事,又想起程青业,程青业是长孙, 于公于私程青业成亲后, 下面的弟弟才能成家。 还好青锦比程青业小三岁, 能多等几年。 杨氏想着想着又开始算日子,今年过年前也不知道她的青锦能不能回家。 年节赚钱更多,可杨氏也的确很想儿子,她一个人纠结极了。 与此同时,有关程叙言的过往传回有心人耳中。 “…过继?” 这事算不得稀奇,但真正让人稀奇的是程叙言只跟着裴老念了半年书,此后程叙言祖母病重,他回家侍疾半载。虽未留住祖母性命,但陆氏已然年迈,逝世合乎常理。程叙言又陪嗣父守孝三载,至诚至孝。 人品过硬,学问更扎实。只凭着裴老短短半载的教导,程叙言便通熟四书五经,此子于念书一途,天赋实在惊人。 这样的孩子居然被过继出去,这跟把金山让人有什么区别。那作为交换的三亩水田简直渺小的可笑。 换谁都要说一句把程叙言过继出去的程家人短视愚蠢。又得提一句已逝的陆氏眼光毒辣。 但也有人再度把目光瞄准裴老,除却程叙言,裴让也学识不俗。 虽然他们厌恶裴三郎,但何不让自家孩子效仿程叙言,到裴家不拜师只学习,当然一应的束脩节礼会补上,甚至更丰厚。 于是腊月里的时候,裴家罕见的宾客如云。 裴三郎也带着自己的妾室和儿女回来,往日清幽雅致的裴家顿时吵闹不堪。 程叙言识趣的带着他爹回村,祭拜过陆氏后,跟相熟的几家送过年礼,父子俩在家里过了一个安生年。 元宵之后,他们才重返县城。 去岁程叙言和裴让花一个秋冬的时间挤进县城读书人的圈子里,等的就是今年二月份的县试。 程叙言虽然得到陆氏留下的一笔“意外之财”,可只出不进让程叙言很没安全感。 早日考取 功名,他就能早日觅得银钱,在渭阳县,在望泽村,在这个时代,程叙言这个人的社会地位和话语权俱会大幅度提高,他就能让程偃过得更开心些。 程叙言不知道未来会不会遇见一位“神医”,也不知道程偃会不会有奇迹,但至少在那种微乎可微的机会出现的时候,他不会窘迫于钱财。 年后仍然是乍暖还寒,一阵萧瑟的寒风中,牛车在裴家门前停下。 程叙言付完钱扶着程偃下车。裴家的门房早就熟悉他们,不用通报就领他们进去。 “…让公子早就在念叨您们了,现在您们…” “啪——” 男人的叫骂声刺耳十足:“别以为认几个字就了不起,我是你老子,就是打死你也挑不出错。” 程叙言一行人寻声望去,天井边的青年碎发散落,左半边脸红肿不堪,可一双眼睛里却是不甘和愤恨。 “还敢瞪老子!”男人大怒,他旁边的妇人适时递过来一根手臂长的藤条:“老爷。” 面对即将到来的刑罚,裴让却像个木桩杵在那里,他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他不愿意在内心瞧不起的男人面前逃走。 程叙言默默扯下腰间荷包,飞快摸出一个核桃,可惜他爹的零嘴了。 然而程叙言身边一阵风拂过,程偃像个炮.弹冲出去。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5节 “啊——”裴三郎躺在地上哎哟叫唤,跟女人的惊叫声混合。 程偃挡在裴让面前,指着裴三郎和妇人:“坏人,恶毒,坏人。” 妇人又气又恼:“你是什么人,你知不知道我家老爷…” “吵什么。”裴老先生一身蓝衣拄着拐杖走来,他第一眼看到孙子脸上的巴掌印,周身气势顿沉。 裴三郎缩了缩脖子,呐呐唤“爹”。 裴老略过小儿子看向旁边的妇人,三十出头的年纪却着一身水粉色的袄裙,跟年纪完全不符看着就不舒服。 裴老扯了扯嘴角:“这妾室还留着?你倒是长情了。” 妇人脸上又红又白,既臊得慌又怕裴三郎真的厌了她。 本朝有明文规定,不同身份的人纳妾的数量不一样,裴三虽然有一个举人爹和当官的大哥,但他自身并无功名,是以他名义上只能娶一位正妻,纳一个妾室。 但裴三家里一堆莺莺燕燕,生了一堆孩子,孩子从父还好点,那些女人很多都没名分,外人瞧不上裴三,有时候会故意揶揄裴三郎养了一堆妾室,意指裴三不挑,是色中饿鬼。 也亏得裴家祖上有些家底,裴老又中过举人,裴大郎君更是异地为官,否则裴家早就让裴三郎败没了。 妇人平复好心绪,屈身行礼:“儿媳给公…” “老夫的小儿媳早已去世多年。”裴老冷冷打断她,这些年要不是裴老压着,恐怕裴让他娘的正妻之位早让人顶了。 不管裴三郎和他妾室的脸色,裴老直接让管家将人撵出去。 他这才看向孙子:“跟祖父来。” 程叙言父子被请去花厅,对于刚才程偃护裴让的行为,让裴老有所触动。 程偃虽然看着浑浑噩噩,但心性单纯如稚儿,比他那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好多了。 裴让跟他爹不睦在县城也不是秘密。 去岁冬日裴让在外社交,行踪都传回裴三郎的妾室耳中,可不就急了。 如今那妾室跟着裴三郎一道来家里,除了故意激化裴让父子之间的矛盾,还想把自己儿子也送来裴老身边听学。都是孙子,裴老凭什么那么偏心。 若是裴让他娘的死与那妾室没有丝毫关系,裴老还真不至于此。可有那样一个娘,再加上裴三也是摊烂泥,裴老实在对裴三郎家里的其他孩子生不出喜欢。 他最开始把裴 让接到身边,也是对小儿媳愧疚更多,好好一位女子被他小儿子祸祸了。 后来裴让聪明可爱,祖孙朝夕相对,感情才深了。 程叙言和程偃在花厅吃点心用茶,书房内,裴老颤巍巍给孙子的脸上药。 “你平时那般机灵,今日你爹打你你就硬接着?” 裴让低着头不吭声。 房内寂静无声,只有窗格透出一点细碎的光,良久,裴老一声叹息:“我知道你心里怨,可谁叫你投生成了你爹的儿子。” 裴让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攥紧。 他的生母因他生父亡故,他幼时被生父苛待,他好不容易跳出泥潭,辛辛苦苦念书十几载,他做了那么多努力,可最后哪怕他考取功名,还是要被拽回去,被吸血,被打骂折辱…… 裴让紧紧咬着牙,他不敢抬头,不敢泄露眼中的恨意。 裴老看着孙子紧绷的身体,心疼的拍他:“让儿,让儿。” 裴老慈祥的声音唤回裴让的理智,“你别想那么多,安心考试。” 裴让扯了扯嘴角,可脸上肌肉绷的厉害,是以笑起来比哭还难看。 裴让径直回自己的屋,书房只剩裴老一人,他坐在太师椅上,整个人好像老了几岁。 直到管家来唤他,裴老才抖着手寻摸拐杖,却摸了个空。 他心里一沉,闭上眼甩了甩头才重新看到拐杖。 书房的门从内里打开,裴老板着脸:“书房太暗了,回头多在书房备几盏灯。” 管家应是。 主仆二人回到花厅,程叙言起身相迎,裴老温声道:“让儿乏了便先回屋,失礼之处叙言莫怪。” “无事。”程叙言略略迟疑:“裴兄他…过两日我与裴兄再切磋文章…” 裴老颔首。 转眼到了二月十日,程叙言和裴让与渭阳县的三位书生互结,他们众筹请一位廪生作保,随后程叙言一行人去礼房报名。 二月十四日寅时,程叙言就和裴让去礼房外排队。 周围停了不少马车,牛车,亦或是考生亲人,十之八.九举着火把,将这天明前的暗夜寒意驱散大半。 裴让站在队伍中,脸色透白,不知是冻的还是其他缘故。 自从上次裴让跟裴三郎不欢而散后,裴让就像冬日的寒冰,再难看到他脸上畅快的笑容。 第31章 县试 长长的队伍总算挪动了, 程叙言来回扫了一眼,估摸着有八十人左右,再往后实在看不清, 但大体应该差不多。 “文书和考牌。”检查的兵士颇为魁梧,将身量未长成的程叙言衬的更羸弱。 考虑到每日一场, 所以程叙言没带干粮,检查的兵士把书箱和文书考牌还给他, “进去吧。” 裴让原本在他前面, 谁知道一进礼房就看不到人了。偌大个礼房被一排排格子占据,此时天色还未明亮, 只有火把在空中飞舞,带的那些号舍也影影绰绰。 程叙言:……… 程叙言拿着考牌找号舍, 最后在一排号舍最末端找到。 他借着微弱的光打量, 比他想的好一点,虽然看起来陈旧但明显有修补痕迹, 县令应是重视科举这块。 程叙言用巾帕擦了擦,在座位上坐好。 听裴老先生说, 等到天色大白, 渭阳县的县令, 县丞, 教谕会一起出面主持这场县试。 程叙言只见过衙门,还从未见过他们县的一把手, 心里有些轻微的颤动。 他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四周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间或夹杂抱怨声, 重物落地的闷声。 光线太暗了, 约摸是哪个粗心大意的考生摔着了。 程叙言在心里默背论语的内容, 若他心有不正,学习系统此刻就是最好的作弊器。 但君子不齿。 程叙言自认他现有的思想境界虽比不得君子,但他有自己的自尊。 他不会侮辱自己,否定自己。否则他过去数年的苦学算什么。 在寂静的等待中,天亮了。 隔着一段距离,程叙言先看到那身醒目的官袍。随后视线上移,国字脸,短胡子,眉眼清正。 县令扫了一眼前方,隔几个号舍就是空的,虽然他早就知道本地文风不盛,可才这么点人参加县试也让县令有些失落。 他带着众考生给圣人上过香,就命人将考卷发下去。小一沓的纸张看得人发怵,题量虽然多但是难度很低,类现代填空题和默写。 只是因为是从整个四书五经中抽取内容出题,所以乍一看很唬人。 程叙言捏着纸沓,将其固定住一脚然后翻书般的翻阅,程叙言心里有数了。 正午前他能答完。 太阳逐渐高升,考生们奋笔疾书,明明还是初春时候,不少人都已是密汗漫布。 程青业看着眼前的考题,“故恶积而不可掩”,他隐约记得这句是中间部分,后面是、是“罪大…而…而不可解…” 他好不容易答了出来,可再细想这句前面的内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易经》对他而言十分晦涩,他一般时候也弄不懂意思,平时就靠硬背,可背过之后没几天又忘了。 明明前儿晚上他还翻过《易经》,他急的直冒汗,用袖子擦了擦,立刻去看后面的题。 日头升到高空,礼房内响起脚步声。程叙言和裴让几乎是前后脚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裴让虽然未笑,神情却舒缓了许多。 他拉着程叙言上了裴家马车,还催促车夫快些,他要回家放水。 他们从寅时就等着,忍到现在也属实不易。 裴老并没有问他们答的如何,只让人午后补觉,应对明天的考试。 程偃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拉着儿子的手一脸傻笑。 裴让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借口乏了就匆匆离去。 随后程叙言和程偃也回屋,他安置程偃在床上午睡,他自己拿着一个小软枕和小毯子走到窗边,把罗汉床上的小炕桌撤了,躺在上面补眠。 高度运作过的大脑 很快陷入沉睡,脑袋陷进柔软的枕头里。 午后的阳光盛了,从支开的木窗间透进来,那光好像也带了颜色,是种暖意的淡金色,将少年的大半张脸都笼住了,浮现出一层浅浅的光晕,坠在他的鼻尖,眼睫。 是时微风拂过,窗外的新芽抖擞着枝条,嫩生生又欢快。 程叙言梦见自己漫步在一条绿柳成荫的河岸,那河水清澈不见丝毫腥气,阳光落在水面,轻一层浅一层的泛着光,看得久了还有些刺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微仰着头细嗅绿树的清香,连柳树枝条都要拨弄他,柔嫩的柳叶划过他的额头,鼻间,那痒意是如此的真实,一阵阵儿传到他的心底。 他睁开了眼。 程叙言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愣住,“爹?” “叙言猪仔。”程偃硬挤着罗汉床沿坐下,手里挥舞着不知哪儿寻来的嫩枝条。 程叙言坐起身摸了摸鼻子,他就说梦里那股痒意那么真。 程叙又把嫩枝条凑过来,程叙言轻松躲过,穿着鞋子下地。 程偃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他后面不依不饶,还把嫩枝条伸到儿子的后颈。那枝条软乎乎像是才长出来,连叶子都是浅浅的青绿色,戳弄程叙言的时候不如何疼,就是有些无法忽视的痒。 程叙言不跟他爹计较,但程偃却从中得了趣,耳朵,后颈,脖子,下巴都叫程偃弄了个够。 当那嫩绿枝条又伸到程叙言鼻下时,程叙言手一抬,枝条就不见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6节 程偃茫然的看着自己空空的手,“我的条儿呢。” “不知道呀。”程叙言歪着脑袋,一脸坦荡。 这个动作是他从程偃那里学来的,如今照搬,不能说他没有一点捉弄的意味。 他本意是逗逗他爹,程叙言刚要还回去,程偃就转身走了。 程叙言:“嗯?” 他跟上去:“你不要你的条儿了?” 程偃拧着眉头,很苦恼的样子。 程叙言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无辜小朋友,“你闭上眼。” 程偃瞬间把眼睛闭上,下一刻他鼻子痒痒,惊喜的睁开眼,捧着嫩枝条儿高兴的不得了。 程叙言拉着他爹在院子里转悠,看着他爹疯跑疯玩。 程叙言曾经想过教程偃健体之法,可浑噩时的程偃无法配合,当程叙言强行约束,程偃只感觉到痛苦。 后来老大夫告诉程叙言,程偃伤在脑,程叙言就彻底歇了这个心思。 我已经顾不了您缥缈的未来,我能做的,只有护住您的当下。 晚饭时候他们同裴家祖孙一起用饭,回屋后早早歇了。 第二日考墨义,类简答题和释义。题量比第一天有所减少,仍然是考验考生基础。 然而今日程叙言交卷时,礼房的人还很多,他飞快扫了一眼就走了。 第三日考帖经和墨义。 第四日考经义,所谓经义类似书生跟书生间的观点输出,也是辩论。只不过县试需要锁题,只要观点符合主流,再引经据典,基本就稳了。 而最后一题是诗赋,类附加题。诗题是“月”。 程叙言按照自己记忆里描月的诗词仿写,很快就作好了。他搁下笔抬头看天,太阳无比接近正空,但还差一点。 他交卷了。 连续四日都在正午前交卷,程叙言不是独一份,但也不常见,八十七人考生中也就三人而已。而程叙言又是其中年纪最小的考生。 县令想不留意都难,看来渭阳县还是有新生血液。 然而刚欣慰一瞬,县丞面色不渝的向他走来:“启禀大人,考生中发现二人可疑。” 县令顿时意会,“先把人收监。” 程 大和孙氏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不是在礼房外接到辛苦考完试的儿子,而是在县衙大牢。 程青业和另一名考生携带小抄被抓个现形。按本朝律令,程青业终生不得科举,外罚三十大板。 孙氏几乎哭昏过去,还是程大喊了牛车把妻儿带回家。 大房愁云惨淡,其他三房都在看笑话。 老陈氏人前无事,人后也跟着抹眼泪,到底是心疼十几年的长孙,这番受了大罪她哪能不难受。 这事也传到其他考生之间,为显公平,县令决定再考一场。 大部分考生把作弊的二人骂翻了天。也有小部分人庆幸。 县试的题型摆在那里,重考也不会有太多花样,渭阳县的县令多此一举,一是不想在自己的任上留污点,二也是不想给这群考生留污点。 这番折腾后,考生们考完县试已经是月末了。 裴让像个霜打的茄子,有气无力。程叙言比他好一点,也只是好一点。 他带着程偃在院子里踢球放松心情,裴让来时,父子俩正玩的兴起。 裴让忽然道:“叙言,害得我们重考县试的人查出来了,跟你同村的,叫程青业。” 程叙言一脚把竹编球踹飞引开他爹。而后向裴让走去:“结果呢。” “剥夺程青业科举资格,罚杖三十。”裴让笑笑:“县令念在他是初犯,又是在县试抓出来,所以从轻处罚了。” 程叙言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裴让望着他,程叙言也坦荡回望。 忽然腿上一颤,裴让低头发现是一个竹编球。他运球向程偃而去,两个人迅速玩在一起。 程叙言看着他们,也笑了,头顶天空湛蓝,他们渭阳县的县令也是个正派官员呢。 若换个心狠的,程青业至少脱层皮。倾家荡产去牢里换人的事还少吗。 不过祸福相依,程青业蹦跶不了,以后自然也闯不了大祸。程叙言对程长泰一家没什么情绪,但也不厌恨。 对方安安分分过日子也是好事。 “等这段风头过了,你就去寻个账房活计,怎么也比地里刨食强。”程长泰虽然板着脸,但话里话外都在为程青业考虑。 虽然大孙子走了错路,不过正好灭掉他继续读书的心。程长泰如今恢复理智,分家后大孙子闹着去镇上求学,大房真是咬牙在供。文房四宝要好的,棉衣要新的,这哪像正经念书的学生。 现在痛了一遭,过了就过了。 只是程青业别开脸不看他爷爷,明显没听进去。不过人都趴着了,程长泰有的时间跟他磨。 第32章 到达府城 县试之后紧接府试, 前后只隔两个月,按常理来说,这段时间对考生来说是有余的。 可因为程青业闹出的后果, 县试重考,等到一众考生考完已是月末, 而众考生等县试结果又需要小半月,再除掉他们去府城路上的时间, 在府城落脚为府试做准备的时间就有些紧了。 有些人本来就考前焦虑, 现在有这一出,心理压力更大。 只能说程青业和另一个作弊的害人不浅。 不过也不全都是糟糕的事情, 至少自三月以来晴日颇多。 程叙言租赁一辆牛车带他爹去城外放风,大地换上新绿, 踩在草丛间有种湿润的柔软。 程偃蹲在地上瞅了一会儿, 飞快脱掉鞋袜在草上踩来踩去,还一个劲叫程叙言。 “程兄。”陌生的声音传来, 程叙言回头,发现是个生面孔。 程叙言对县城读书人的圈子还算熟悉, 却没见过对方, 他拱手回礼:“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敝姓周。” 程叙言颔首:“周兄。” 程偃也不蹦跶了, 躲在儿子身后探出一个脑袋。 周生上下扫他一眼, 又见程偃赤足,微微蹙眉:看来传言不差, 果然是个傻子。 程叙言的过往使他对恶意敏锐,他面色不变,负手挠了挠他爹的手心。 程偃立刻跳起来拉着儿子玩, 根本不给周生插话的机会, 程叙言只回以一个欠意的眼神就顺势跟着程偃走远了。 周生郁闷又憋屈, 但他总不能拦着人家父子,他是来跟程叙言结交不是结仇。 “有那么个爹也走不远。”他愤愤离去。 晌午时候,程叙言在外面生火做饭,程偃抱着一堆树枝一根一根往里添。 树枝上沾着泥灰,弄脏了程偃的衣裳,程叙言劝道:“爹,你把树枝放地上吧。” 程偃把头甩成拨浪鼓。 程叙言:……… 行吧。 初春的草地湿润,哪怕头顶是灿烂阳光也拂不去这湿意,程叙言好说歹说才把程偃拽回牛板车上午睡。 牛车主人早跑到树下歇息了,车上只有程叙言父子二人。程偃指着天上的白云,“那个是馒头。” 程叙言顺着他爹指的方向看去,那团云柔软雪白,坠在蓝色做底的天空十分有朝气,也不知道他爹怎么认为是个馒头。 “你是不是午饭没吃饱。”程叙言只能想到这个可能,外面做饭不方便,午饭就地取材烤鱼和路上买的红薯烤着吃。 程偃摸了摸肚子,咧嘴笑:“鼓的。”他还拍了拍。 程叙言捉住他的手,指向天上另一块云朵,“现在指的这朵云像什么?” “蝴蝶!!!” “…还有…远一点的那个是鱼…” 程偃兴奋的形容着他肉眼能看到的云朵,“最小的那朵…是…是…” 声音戛然而止。 程叙言扯过小毯子盖住他的心腹,闭上眼养神。 明日县试结果就出来了,他的名次应该在前八,裴让估计跟他差不多。 日光渐盛,程偃迷迷糊糊中感觉到热,把身上的小毯子挥开。这个动作惊醒了旁边的程叙言。他没有起身,顺势进入学习系统学习。 直到申时牛车主人来叫他们,程叙言才从学习系统中退出来,把他爹推醒。 半旧的车轮滚过青石板地面,牛车主人笑道:“像你们父子午睡这么久的不多见,是不是熬夜看话本了。” “没有。”程叙言温声道:“明日县试出结果,有些紧张。” “原来是这样。”牛车主人再看程叙言,觉得这少年的确斯斯文文:“小公子 真了不起,不像我家小子,要他看书跟要他命。” 话题一下子就歪了,后半段只听得牛车主人数落他儿子,但言语间又不掩疼爱。 不同于程叙言对外的客气话,晚上他睡得极好,次日不紧不慢的带着他爹和裴让去看县试结果。 榜前围了二十多个人,程偃看着人多就觉得好玩,幸亏程叙言手快否则他爹又跑了。 此时人群中爆发一阵喊声:“县案首,程叙言。” 有认得程叙言的书生立刻望过来,裴让同时侧首,他虽然早有猜测叙言的名次不错,但没想到居然是县案首。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7节 之后又有人宣读名次,第二名… “…第三名,裴让。” 四五名书生靠拢他们,笑道:“恭喜程兄,恭喜裴兄。” 裴让笑容微滞,随后又恢复如常与人攀谈。 近九十人的考生,最后录取人员只有二十名。这还是在县令看此次参加县试的考生不多,才稍微放宽标准。 但好运是有限的,一场县试只是得到一个府试的参试名额,只有通过府试才是童生。 县试结果出来后,通过的考生都回去准备府试了。 程叙言看着程偃有些为难,他去参加府试必须到府城,这一来一往加上府试时间,少不得大半月。 “程公子,老太爷有请。” 程叙言叮嘱他爹在屋里玩,他跟着管家前往书房。 裴老正在看书,见他来了合上书,开门见山道:“府试你且跟让儿安心去,老夫会代为照顾程偃。” 程叙言没拒绝也没应下,老者的一片心意,直接推辞太无礼。可程偃虽说心智不全却也是成年男子,裴老照看一两日还成,时间久了定然不行。 程叙言回屋路上冥思苦想,程偃肯定是要带去府城,但他考试时谁能照顾? 那个人必然要熟悉程偃,一定程度上包容程偃,还得有制住程偃的能力。 程叙言倏地停住,眼睛骤然泛出亮光:“全山叔。” 晴了大半月的天日终究躲回云层后,灰色的云如同水墨画一般层层交叠晕染,画成可裱,云浓成雨。 赶路的队伍匆忙停下,扯了油毡布遮挡货物。临时搭建的帐篷内挤了好几个人,程叙言正在擦拭书箱谁知道身边人突然跑开。 “爹!” 程偃仰着脸任由雨水冲刷他,他还来不及享受,就被人架回帐篷。 易全山死死拽住他一只手:偃兄弟这蹦的也太快了,一错眼就出事。 他看向给程偃擦脸的少年,心里叹气,叙言也是真不容易。 程叙言给他爹换了一身干衣裳,又给灌了一杯热水。等到他自己用时,铜壶已经空了。 他刚才用的热水浸帕给他爹擦拭。 这会儿想生火太难了,只能忍忍。府试在即他不想再出意外。 “喏。” 程叙言看着递过来的热水,裴让抬了抬下巴:“拿着。” “多谢。”程叙言笑应。 大雨下了一整晚,众人也在帐篷里坐了一宿,连程偃都难得失眠。直到天光再度洒向这片大地,天边一片火红,一看就是大晴日。 商队撤了油毡布继续前行。程偃躺在牛车上补眠,程叙言靠着他也睡过去了。 易全山和裴让都松了口气,三月二十五日,他们一行人到达府城便跟商队分开。 易全山原以为县城就够繁华了,没想到跟府城一比,县城顿时显得陈旧。 府城的地面很干净,店铺林立,来往之人穿的体面,基本没见到行人的衣裳打着补丁。 裴让新奇的看着周围,全新的,热闹的,远离“脏污”的地方。呼吸着这里的空气,好像人 都轻松了。 同他们一样的考生还有不少,适时有两名蓝衫书生背着书箱从他们面前走过。 “宋兄此次是十津县的县案首,定然能在府试中拔得头筹。” “哪里哪里,王兄谬赞了。”两人言笑晏晏,方巾后的长带随风而动,好不风流。 程偃目不转睛的盯着空中的长带,隐约听见一阵环佩相鸣声,眼前热闹的场景退去,只剩漆黑的乌谭,潭水幽幽,从谭底深处传来一声轻唤:“程兄……” “啊——” 程偃抱头惨叫。 好痛,好像有人拿着锤子用力砸他的脑袋。片刻功夫,他已经汗如雨下。 程叙言立即扶住他,“爹,爹?” “偃兄弟!”易全山也懵了。 程叙言再顾不得其他,问了路人就近的医馆,他和易全山立刻把程偃送去。 裴让紧跟其后,跟他们同行的几位考生面面相觑,“这怎么办?” “两人跟上去看看,剩下的去寻客栈。” 其他考生也有家人陪同,这会儿没有外人忍不住跟自己后辈抱怨:“程父那个状况,不在家好好养着,程叙言把他爹带出门做什么。” 考生劝道:“爹,这一路您也看到了,程兄他爹很粘他。您且体谅些吧。” 中年汉子张嘴想要反驳,但最后还是没说什么。真算起来,程叙言和他同村的叔叔把程偃照顾的很好,一路上也没给他们添乱。 但府试在即,他怕影响他儿子情绪。 天黑时候裴让他们回到客栈,“叙言和他同村叔叔在医馆守着,怕耽误我们就让我们先回来了。” 话落,裴让对其他人点点头,率先回房。他给自己倒了杯水,没喝两口就搁下,手肘撑在桌上给自己揉额。 白日时候他就在程偃叔身后,对方突然一嗓子惨叫把他也惊个够呛,后来他跟着去医馆陪着,虽未做什么活计,可精神上却疲乏得很。也不知道这时候程偃叔醒了没有。 易全山刚刚出去买晚饭,内室只剩下程叙言和病床上的程偃。 随着程叙言走近,豆大的灯火也被带的摇摇晃晃。 他伸手探了探程偃的额头,没有发热。但程偃脸色苍白,连唇色也淡了。 “令尊颅侧有恙,日久积深,老朽才薄,只得略施银针安稳。” 程叙言收回手,目光仍停留在程偃的眉间,那里有浅浅的堆叠,弧度很小,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很容易忽略。 到底想起了什么,让您如此痛苦。 第33章 府案首 易全山买的馄饨, 程叙言压着自己吃了几个,实在没胃口就放下了。 他对易全山道:“叔你也回客栈休息吧。” “那怎么行。”在易全山心里程叙言也只是个半大小子,他一个成人哪能不管。 两人对视, 易全山目光坚定,程叙言叹息一声就没说什么了。 夜渐深了,程叙言和易全山轮流守夜, 直到天将明床上的男子才抖动着眼皮,缓缓睁开眼。 “爹。”程叙言第一时间发现,他轻声问:“哪里痛?” 程偃轻轻摇了摇头, 黄色的灯光下, 他的目光柔软而宽和,程叙言一下子顿住。 “爹,您……” 程偃眨了一下眼。 那么一个细微的动作, 却叫程叙言眼眶泛红。 早上时候, 大夫再度给程偃把脉,他迟疑的时候对上程偃的视线。 “我没事的,大夫。” 大夫不语,程偃这话半真半假,他的躯干并无病症, 因为真正要命的病症在他脑子里。 大夫最后给开了一副安神的药,程叙言他们在外面用过早饭才回客栈。 其他人听到消息过来问候,没想到之前还懵懂的男子居然谈吐文雅。程叙言简单解释几句, 末了又道他爹刚醒,需要静养。 其他人晕晕乎乎离开, 屋内只剩他们父子二人和易全山。 “你对此次府试可有信心?” 程叙言没想到他爹这么快问起他的事, 他点点头:“我必定榜上有名。” “不是。”程偃纠正他:“你要做府案首。” 易全山大睁着眼望过来, 这…这要求是不是有点高了。 虽然他知道叙言念书厉害, 可是府试是周围几个县的读书人一起考。难度比县试大多了。 程偃看着儿子,眉眼仍然是温和模样:“做府案首,有信心吗?” 程叙言垂下眼,“儿尽力。” 程偃笑了一下,开始跟程叙言讨论一些常见辩题。 易全山本来就累,这会儿听着父子俩文绉绉对话,很快就睡过去了。 转眼到了府试日子,程叙言和裴让早早去排队,比起县试,府试的检查就严多了,不但检查书箱,文书和考牌,还要仔仔细细搜身。 程叙言进去后迅速找到自己的考棚,他一边清理一边回忆这几日与程偃的探讨内容。 天慢慢亮了,所有的考生安静等待着知府的到来,与县试相差无几的流程,衙役发放考卷。 比起县试,府试少考一天,依次是帖经,墨义,经义。 府试的出题类型就注定难度不深,但程叙言没想到第三天的经义题,其中两道居然是他跟他爹讨论过的。 这押题的命中率也太高了。 程叙言挥笔答题,只觉得这次府试顺利的不得了。 当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他还算精神的从考场出来。 程偃站在考场外笑望着他。 裴让借口体乏先回客栈,程叙言和他爹还有易全山在酒楼点了一桌菜。 程偃举着酒杯,“全山,这些年多谢你的照拂。” “偃兄弟说的什么话。”易全山耳朵都红了,怪难为情。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8节 他是个粗人不懂文人那套,端起手边的酒一口喝尽。 程偃也一口饮尽杯中酒,偏头时对上程叙言担心的目光,他温声道:“就一杯。” 府试之后,一群人回家,程叙言和他爹,以及易全山回村。 再次见到神智清醒的程偃,村里人都有些稀罕,还有人问程叙言:“可是刚考完府试?” 程叙言笑着点点头。 村人又问:“可有 把握?” 程叙言敛了笑,谦虚道:“我尽力了。” 村里人就不再问了,若是最后结果不好,不是让叙言小子难过吗。 不过听说叙言是县案首,那也很了不起了,没看程青业还作弊呢。 父子俩回到家,简单安顿后又去看望陆氏。 是夜时分,父子俩在院里看月亮,那月亮好亮,一看明日就是个大晴日。 借着月光,程偃偏头看了一眼儿子,叙言已经长大,能够独挡一面了。 娘,叙言如我们所愿的走上科举这条路。 “你祖父当初官拜户部侍郎,前途大好。” 程叙言愣住,院子里只有程偃淡淡的声音。 说来俗套,官场上官员栽了,无非就那么几个原因。党政,叛国,叛乱,贪污,不忠。 很不幸程祖父被卷入“六王叛乱”。 “你祖父彼时是户部二把手,身份本就敏感,再加上户部尚书的府上搜出一些似是而非的证据,连带你祖父也受牵连。” 程叙言瞳孔猛缩。 “还好你祖父的三两旧友帮着求情,又没你祖父跟六王来往的确凿证据,这才侥幸活着出天牢。只是…” 程叙言直觉不好,小心询问:“只是什么?” 程偃伸手摸了摸程叙言的脸,眼中有莹光闪烁,他迅速低下头:“我与爱妻育有一子,他幼时与你一般。” 程叙言心中一沉,他小时候身体不好,如果不是求生意愿强根本活不下来。 “他叫程叙。”程偃告诉他,“我父是冬日搅入六王叛乱一案,同年秋闱我名列前茅。那时何等意气风发,只觉得双亲俱在,爱妻爱子在侧,虽然叙儿体弱,但以程家之力总能调养好。” 但世事无常。 程祖父卷入叛乱丢官罢职,程祖父是程家的天,他出事后程家必定大乱,再忆及程偃所说的程叙幼时体弱…… “你猜的对。”程偃抬头看向月亮:“那时我们一家人都急着你祖父的事,一个不留意叙儿就没了。你祖父回家后听到这个消息,身心受创,不久也去了。” 程叙言一时无言,他觉得这里面有猫腻,程祖父以平民身份能官拜户部侍郎,心性必定强于常人,比起程祖父听闻孙子去世受不住打击,程叙言更倾向于程祖父在牢中被人下黑手。程叙的死不过是压倒程祖父的最后一根稻草。 此后程偃在家守孝,直到他的旧友登门。 “…我不愿意揣测旧友,但实在太凑巧。”程偃心里憋着一口郁气,他长长呼出来,“那人姓柳,单名一个悉。” “柳悉解释说,我们两人谈及过往,我伤心欲绝至突然昏过去,他来不及拉住我,以至于我磕到头。后来我就时而醒时而糊涂。” 程偃揉了揉额头:“我至今想不起当时的情况,脑中一片空白。你娘本就因为叙儿去世伤心,再见我变成这样,终究是没扛住。” 陆氏再不敢在京城待下去,一边带着儿子回渭阳县,一边寻名医。 程叙言惊的半晌说不出话,他看着程偃的后脑:大夫说那里有淤血。 “当时为什么不告那个…那个柳悉……”在程叙言的印象中,陆氏是个手腕狠辣的妇人。程偃吃了这么大的亏,陆氏不恨吗。 程偃低低笑了,他伸手弹了一下儿子的脑门:“世上哪有那么多讲理的事。” 彼时柳家势起,程家垮台程偃又被废了,其他人躲还来不及,谁敢明面上伸手拉他们。 程偃浑噩后,他身上的功名也被莫名其妙革除。若换了旁人肯定要闹,但陆氏不敢。 “不要把你奶奶想的太厉害。”程偃拉回他的注意力,笑了笑:“以后你进入官场就懂了。” 头顶的月亮不知何时被云层遮挡,周边万籁俱寂。 程偃起身:“太晚了,我们回屋吧。” 程叙言看着递过来的手,他伸手握住,“一只手有点冷,但如果是两只手就会暖和。” 程偃眉眼微弯:“小呆子。” 少年与成年人相对而立,零散的月光从程偃身后而来,照亮了程叙言的脸,照进他漆黑的眸中,映出一点光。 我就是你的希望。 你是我的孩子。 长夜不会一直笼罩大地,在这之前需要忍耐,当天光破晓,光明会重临人间。 父子俩一同回厢房,程偃躺下时还笑:“你这么大了,我跟你躺在一起总让我有种跟同窗同榻而眠的错觉。” “爹跟同窗同榻过?”程叙言好奇。 程偃伸出一根手指:“有过一回,当时跟人出门游玩,回来的途中下暴雨,好不容易寻得一家客栈又只剩一间房了。” 程叙言噗呲笑出声,他爹这运气也是…委实不太好…… 程偃也笑:“第二天我们两个人都顶着黑眼圈……” 厢房传来一阵阵笑声,次日程叙言起床看着程偃眼下的乌青,一下子没忍住又笑出声。 程偃斜了他一眼:“你要不要也去照镜子,嗯?” 程叙言微讶,他什么也没说,高高兴兴去做饭。 也不知是何缘故,或许是在府城那次受的刺激太大,这一次程偃竟然清醒好多日。父子俩谈论文章,出门踏青。 直到易全山一脸欢喜的跑来捉住在外漫步的程叙言的手,“叙言,你中了,你是童生老爷了。” 程偃并不意外,还问道:“是府案首吗?” 易全山连连点头:“偃兄弟你真是神机妙算。”他又对程叙言比大拇指:“叙言,你太棒了。” 整个望泽村都热闹起来,跑到程偃家门口凑热闹,见程家父子来了立刻让出路。 “叙言是童生老爷了,真了不起。” “……叙言这脑瓜子怎么长的啊…” “叙言平时吃什么……” 程偃进屋后数了钱给报喜的人,对方掂掂重量,又是一通好听话把程叙言吹的天上有地上无。 待报喜的人走后,村民们齐齐涌进程偃家,看程叙言又惊叹又羡慕,再细瞧更惊觉当年那个病殃殃的小孩儿如今大变样。 程叙言的面貌轮廓其实没怎么变,但给人感觉就是不一样,不但身板挺直,浑身气质内敛却不见懦弱,一双眼睛更是又亮又有神,好个俊俏儿郎,尤其这儿郎还有本事。 众人恍惚算着程叙言的年岁,最后不知是谁惊呼道:“十四岁的童生老爷!我的天爷啊。” 第34章 苗头 “不可能。” 杨氏紧紧拽着手中的簸箕, 因为太过用力,簸箕里的豆子也跟着轻微抖动。 吴氏哼笑:“衙门报喜的人都来过了,那还能有错。”她瞄了一眼脸色狰狞的杨氏, 忍不住可惜但又有种隐秘的快意:“十四岁的童生,咱们村里多少年没出童生了。” “行了。”老陈氏开口打断她们,指使吴氏洗衣服。 吴氏不服:“娘, 都分家了凭啥要我洗。” 老陈氏板着脸,吴氏对峙片刻就败下阵来。 这个家里如果说还有谁跟杨氏一样不痛快,那就是程青业。 年岁相差不大的人, 一个被抓到作弊终生不得科考, 一个年少成名为府案首。 大房那边闹得凶,很快传来呵斥声和哭闹声,这一天晚上程长泰一家都没睡好。 吴氏虽然讥讽杨氏, 可冷静下来后又想若是叙言没过继出去, 以对方那个性子肯定会帮扶兄弟。 当初谁知道一干兄弟中居然是病殃殃的小孩儿最出息。 十四岁的童生,还是府案首,就算他们是泥腿子没见识,也知道保持这个趋势,程叙言考上秀才是迟早的事, 或许十六七岁,又或许二十来岁的时候,那么年轻。 不但能免赋税徭役, 还可以办学堂,肯定很多孩子来念书, 一年的束脩和节礼就够滋润过日子了。 原谅他们的想象贫乏, 他们认知的读书人中最大的就是秀才公, 再往上不敢想, 那太遥远了。 而县城的县令大人,对于他们乡下人家来说就是“天”,某种意义的“土皇帝”。 这也是为什么每个县令不能在原籍为官,就是怕对方大肆发展家族势力,且三年一任后调离,非特殊情况县令不得连任。 家里如果有一位秀才公,遇到心黑的县令时至少还能周转一二,否则当真如蚂蚁被捏死。 次日一家人的眼底都泛着乌青,众人默契不提。 但程长泰一家人不提,村里还有其他人。 杨氏如往常到河边洗衣服,正好碰到跟自己不对付的媳妇子。对方笑嘻嘻说着程叙言考上童生的事。 杨氏本来就窝火,闻言摔了棒槌,“不就是个童生,有本事考个秀才啊,废物玩意儿。” 其他人都呆住了,不是因为她们觉得童生不好,而是惊骇杨氏的愚蠢。 童生也分层次,十四岁的童生和四十岁的童生肯定不一样。 众人撇撇嘴,当做没听过这话。 下午时候,两名妇人带着家里做的馒头和炊饼敲响程偃家的院门。没想到开门的竟然是易全山他媳妇。 两名妇人飞快对视一眼,“全山家的也在啊。” 易全山他媳妇笑笑:“当家的过来给叙言送点吃的,我顺路也来了。”她把人领到堂屋,正跟易全山闲话的程叙言起身相迎。 这些日子有不少人登门,除了恭喜程叙言,也想问问程叙言学习之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39节 他中童生一事无疑给村里大人们重燃希望。叙言十四考上童生,他们家的小子笨一点,就算二十岁考上童生也好啊。 一番寒暄后,两名妇人切入正题。程叙言温和道:“两位婶婶,在你们之前也有其他人问我。” 两名妇人暗恨自己手脚慢了,又听得程叙言接着道:“这些年村里照拂我们父子颇多,我对任何人都是一样尊敬,断不能厚此薄彼……” 两名妇人听的心里舒坦,只觉得不愧是念过书的人,就是知礼。 程叙言又道:“所以我把我启蒙书籍交给村长,由他分配。”不等两名妇人开口,他继续道:“非是叙言推卸,而是院试三年两考,叙言有意明年的院试。” 这下两名妇人 真的惊了,磕磕巴巴问:“院…院试,通过了就…就是秀才那个考试?” 程叙言谦虚道:“叙言不敢笃定,但会尽力而为。” 两名妇人:……… 我的天爷啊。 杨氏那嘴开过光吗。 这个消息很快传遍望泽村,有人觉得程叙言太冒进了,应该再等等。也有人觉得程叙言有真本事,所以敢往前冲。 程叙言带着程偃又回到县城,只不过这一次他对外称全力考试,恳请易全山和其长子相助。 程氏一族又酸又气,他们族里的青壮又不少,程叙言需要帮忙他们难道会不应。哪轮到外姓人。 但程叙言动作快,程氏族老想找他说和时,程偃家已经人去屋空。 一名程氏族老听闻后辈带回来的消息冷笑:“小子就是年轻,受回挫就好了。” 真以为秀才那么好考,多的是三四十岁的读书人还考不上一个秀才功名。 一个人没有家族根本走不远。 程叙言到达县城后没有前往裴家,而是迅速在裴家附近租了一个小院子。 若此行仍然只有他和程偃,他当然可以去裴家,裴老虽不收他银子,但程叙言可以通过节礼补回去。 但这次多了易全山和长子易知礼,再住在裴家就不太好了。 易全山比程偃小两岁,但易全山成婚早,所以他的长子易知礼与程叙言年岁相当。 易全山还好点,毕竟有年龄优势,但与程叙言谈事也是商量为主。易知礼则是完全听他爹和程叙言的话。 程叙言租院子时,易全山被院子的租金惊的差点失态,还好最后稳住,等外人走了,易全山才委婉劝程叙言节省些,要为以后考虑。 易知礼默默打水收拾,程偃在院子里玩耍。 程叙言看着他爹的背影,随后目光落在易全山脸上,笑道:“全山叔,您该对我有信心。” “叔不是那个意思。”易全山着急忙慌解释:“你那么聪明,肯定能考上秀才,叔就是…就是…” 他找不到词表达,只能窘迫的看着程叙言。 程叙言眼里的笑意加深:“我明白的全山叔,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好吧。”易全山妥协了。 他们安顿后的第三天,程叙言提着礼盒带着程偃登上裴家门。 说巧不巧…… “啪——” 老人家用尽全力甩的一巴掌,直把好酒色的小儿子扇倒在地:“你这个混账,你是要毁了让儿吗。” 裴老犹不解气,操起拐杖就打,可惜裴三不是裴让,他直接跑了。 前院的程叙言刚好跟裴三打个照面,程偃指着裴三红肿的脸哈哈笑。 裴三大怒:“你这个……” 程叙言把他爹挡在身后,牢牢攥住裴三的手腕,用力一扣。 “啊啊啊啊——” “混蛋,我可是裴举人的儿子!!” 程叙言面色平静:“对子打父大无礼。裴三郎君不知晓吗。”他盯着那张苍白透青的脸,被酒色掏空了躯体。 程叙言加重力道。 裴三的惨叫再度飙升,夹杂着一道苍老的声音:“叙言来了啊。” 程叙言松开手,微微颔首:“小子年少意气,还望裴三郎君海涵。” 裴三敢怒不敢言,瞪了他一眼就跑了。 裴老看着小儿子仓皇逃窜的背影,心里更加失望。裴三但凡有叙言的十分之一也好啊。 裴老心里郁闷,转身朝园子走去,程叙言把礼盒交给管家后带着他爹跟上去。 程偃突然包裹住儿子的手,像看什么宝贝一样琢磨。 程叙言嘴角一抽,低 声道:“这会儿别闹。” 程偃又歪脑袋看他。 程叙言:……… 裴老忽然停下脚步,抬头望天,“让儿去庙里了。” 程叙言直觉这事跟裴三有关。 果然。 只听裴老道:“那不孝子到处跟人吹嘘他有一个童生儿子,还以让儿的名义借了不少钱。” 这些年裴老不是没断过裴三的银钱,可那混账扭头去借。最后债主找上门要打杀裴三,难道他这个当爹的干看着。 程叙言懂了,裴三就是耍无赖,偏偏裴老吃这一套。一般人都不接受,更别说裴让,难怪裴让会直接跑去庙里长住。 裴让是裴三儿子,礼法孝道就能压死裴让。而能管这一切的裴老又舍不得小儿子。 眼前的老者面容愁苦,身形都佝偻了几分,程叙言恍惚间从裴老身上看到了程长泰和老陈氏的影子。 他幼时被杨氏苛待,程长泰和老陈氏不知道吗?他们知道。 可是为了一家人的和睦,哪怕只是程长泰一家表面上的和睦,他们选择容忍、警告、再容忍,而牺牲品就是程叙言。 因为那时的程叙言弱小,没有价值。这种价值不只是物质方面,也是情绪方面。 一个沉闷的,病恹恹的孙子,自然没有一个壮年儿媳有用。虽然是男尊女卑,可在乡下人家,媳妇并非轻易讨得。 而现在,裴老,裴三,裴让祖孙三人间,裴三下对裴让有天然优势,上对裴老撒泼,牺牲品便成了裴让。 不过…… 裴让不是幼时的他,看似洒脱慵懒的下面是另一层不可名状的东西。程叙言不信裴让会乖乖就范。 程叙言陪着裴老用过一顿午饭后就提出告辞,裴老不免诧异:“你不在裴家住?” 程叙言顺势将易家父子道出,裴老再不好挽留,只能看着程叙言和程偃远去。 往日还觉得有些狭小的院子,忽然变得空旷寂寥,裴老忍不住问管家:“让儿是不是怨我了。” “老爷莫多思,让公子只是一时气愤,毕竟三老爷这次做的事……”管家斟酌用词,迟疑道:“……有失身份。” 裴老苦笑,知道管家在安慰他。裴三何止这一次做的事有失体统,以前做的混账事一大堆。 管家见老太爷脸色灰败,他心里也跟着着急,立刻搜肠刮肚才想起一事:“昨儿个又有人给裴家递拜贴,毕竟经您指点后,程公子位居府案首,让公子紧跟其后,实在羡煞旁人。外面都在夸您教导有方。” 第35章 易知礼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 一间花厅居中间,左边正屋挨着厢房,右边小厨房搭着厢房。 小厨房外有一口水井, 往前几步是一棵茂盛的桂花树。夏日里绿叶映映。 程叙言和易全山一起动手在桂花树下搭了个秋千。意料之中的得程偃喜欢,他没事就坐在秋千上晃悠。 易全山看顾他,程叙言则在屋内学习, 时不时指点易知礼。 这几年易家的日子还不错,所以易全山把大儿子送去学堂念了半年书,这一次易全山带着长子跟着程叙言来县城, 家里读书的名额让给易知礼下面的弟弟。 易家少了易全山这个壮劳力难免吃力, 程叙言要给易全山和易知礼结月银,但程叙言开个头,易全山就激动反对, 最后还让易知礼跪下。 他们的确来县城照顾程叙言和程偃, 可叙言不但包他们吃喝,还指导易知礼。他们不给叙言拿束脩就很是不对,哪还能反过来拿叙言的钱。 最后程叙言也不提结月银,易全山也不再提交束脩。不过易知礼的学习开销,程叙言给他一并包了。 这会儿微风不燥, 程叙言搁下笔起身活动,见易知礼眉头紧锁。 “怎么了?”他走过去问。 这间书房是用正屋旁边的厢房改的,清新雅致又亮堂, 很适合学习。平时程叙言和易知礼分坐书房两侧,中间用竹帘分割。 易知礼尴尬的摸了摸耳根:“叙言哥, 这段我不懂。” 他们两人是同年出生, 程叙言不过早出生几日。易知礼为表尊重, 便叫哥了。 程叙言飞快扫一眼:“道千乘之国, 敬事而信……” “这是论语·学而的内容,是论语第一篇。”程叙言不解:“你不是念了半年学,可是没学到论语?” 易知礼这下耳根也红了,小声呐呐:“夫子讲过,我我忘了。” “没事。”程叙言拍拍他的肩:“人的记忆有时限,所以才要温习。” 他伸手点着【乘】:“这个字在这段的意思是车辆的辆。” 程叙言把其中几个容易误解释义的字单拎出来讲解,然后让易知礼自己串联整段释义。 易知礼说的磕磕绊绊,但最后还是成功说出来了,他忐忑又期待问:“叙言哥,我答对了吗?” 程叙言点头,又帮他润色一番,接着讲解下一段。 一个讲的仔细通俗,一个学的认真,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易全山轻声唤:“叙言,到午时了来吃饭。” 易知礼被他直接略过。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0节 易知礼压根没察觉到,反而十分抱歉,他愧疚的看着程叙言:“都怪我太笨了,浪费叙言哥时间。” “我不是说了吗,记忆有时限需要温习。我也不例外。”程叙言已经打开房门,程偃立刻跑过来拉住儿子的手。 易知礼小心合上书,午饭是一荤一素一汤,菜色和味道都没问题。有问题的是易全山和易知礼只夹素菜。 程叙言有点头疼。果然再好脾性的人相处都少不了磨合。 他给易全山和易知礼夹肉,不等对方反对,程叙言直接道:“如果叔还是这样,以后只能我自己做饭了。” “那怎么行!”易全山反应强烈,差点站起来:“你的手要拿笔杆子,怎么能去厨房。” 程叙言看着他不说话。 一大一小对视半晌,最后易全山低下头,“我知道了。” 程叙言继续吃饭,碗里忽然夹来一块肉,程偃眯着眼对他笑。 日子十分平静,不得不说有易全山帮忙照看程偃,打点琐事,程叙言多出小一半的时间。这部分余出来的时间,他用来教导易知礼和温习,剩下的时间学习新知识,练字,练武。偶尔 陪程偃玩一会儿,也当舒缓心情。 程叙言每天的时间都被安排的满满,一眨眼他们来到县城已过大半月。 这般久了,裴让的心绪应该平和些了。 程叙言带着程偃出门,家里只剩易全山父子,程叙言本意是让他们歇一日,谁知道这父子俩居然去外面找活。不过眼下程叙言不知道。 他和程偃坐在牛车上,一路晃晃悠悠到达城南的寺庙。裴让就在那里。 寺庙建在半山腰,程偃伸手搭在额前,眯着眼往上瞧。 程叙言笑问:“怎么了?” “好高。”程偃指着长长的石阶。他有点不乐意爬。 所以说程偃的想法变的很快,以前在村里时,他跑上跑下蹦跶个没完,这会儿看着石阶又不乐意了。 不过程叙言太熟悉程偃,早摸出一套规律。程叙言扯下腰间的荷包,从里面拿出一条肉干,当着程偃的面咬了一口就往石阶走去。 程偃:欸? 他想也不想的跟上,然而程叙言始终跟他保持一段距离,程偃怎么也追不上,眼看程偃要急了程叙言这才停下,把荷包扔进程偃怀里。 “我的嘿…嘿嘿…”程偃喘着粗气,但抱着荷包喜欢的很。 程叙言垂眸,只是这么一段石阶就累成这样。 寺庙靠山而建,左右树木环抱,夏日的阳光都被郁郁葱葱的树木遮挡,偶有零星几点光斑落在山间小路,宛若点缀的宝石。 程偃叼着肉干故意踩上去,他离开后那点光斑又出现,于是跟光斑较劲。 程叙言:……… 程叙言取下腰间的折扇,“唰”的打开挡在程偃头顶,地上再不见光斑。 “我要玩。”程偃伸手抢扇子。 两人不知不觉进入寺庙大堂,程叙言捐了一笔香油钱,随后询问僧人裴让的住处。 “裴公子在后院,施主请跟我来。” 程偃被牵着离开,回头时正好对上宝相威严的佛像。那副神情何等慈悲,却又冰冷无情。 “一愿国盛太平,二愿家人安康…” “……三愿……此次榜上有名……” 程叙言飞快侧身才扶住突然昏迷的程偃。 那僧人也被吓到,忙道:“本寺住持略通医理,此时也在后院。” “麻烦了。”程叙言背着他爹跟上僧人,经住持把脉后,程叙言再次听见相差无几的诊断结果。 “老衲为令尊开一副方子,安神平心。”住持摇摇头离去。 程叙言坐在床沿,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还好吗?”头顶想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居于寺庙又逢夏日,裴让穿着十分朴素,退去了常年穿的长衫,一身棉布短打干净利落。 裴让自己找了椅子坐下,看着程叙言低垂的脑袋:“很累吧。永远想不到会有什么麻烦事。” 禅房内寂静无声,空气里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有抚平躁动之效。 裴让盯着西面墙上用毛笔写就的,颇具古意的大大【禅】字,轻声道:“我住的那屋跟这间布置差不多,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就会盯着【禅】字看,脑子里想过很多事。” “想我娘,想我小时候,想祖父…”他的尾音很轻,如果不是这间禅房足够安静,程叙言根本听不清。 裴让忽然笑起来:“叙言,有些事经不住细想。” 这话好像有深意,又仿佛只是裴让随口一句,他不需要谁来开解他,因为再多的言语都不如实际行动。 屋内陷入长久的沉默,不知什么时候,程叙言站起来走到裴让面前,他伸出一只手:“你是我的友人。”这话言外之意:我认同你的观点。 程叙言:“不过。” 裴让抬起头,示意程叙言讲下去。 程叙言回头看一眼昏迷的程偃,也笑了:“我觉得我有能力摆平他弄出来的意外,做一个保护者。” 裴让原本握程叙言的手直接成拳捶向程叙言的肩膀:“差不多得了。” 话虽如此,但裴让眉间的阴郁散了些。 下午时候,程偃醒过来了,他看着周围的摆设还有点懵。 这大概是裴让第一次正向的,认真的接触清醒时候的程偃。他们没有谈任何私事,只讨论文章。 直到天黑了裴让还意犹未尽。这小半日他完全沉浸在学习中,分不出半分心神想其他,很是快活。于是裴让开口,希望程偃父子留宿。 程叙言斜他一眼:“你不开口我们也是要留的。” 晌午那会子程叙言还不知道他爹什么时候醒,所以早请人通知易全山此事。 但程叙言没料到易全山父子出门找活计,那传话的人只能转告小院周围的邻居。于是易全山回来没看到人还着急忙慌找,闹了一通乌龙才结束此事。 次日,易家父子俩拿着昨日结算的一天工钱,在县城买了精致点心徒步赶到寺庙。 程叙言他们三人当时正在吟诗作对,听见有人找他们,程叙言还有些懵。直到看到易全山和易知礼他才明了。 程叙言把人迎进屋:“怎么出这么多汗,快进来歇歇。”他猜到这两人九成九是走路过来。 易全山率先看向程偃,试探唤:“偃兄弟?” 程偃莞尔。 易全山顿时就有数了,他把手里的点心递过去:“一…一点心意,你别嫌弃。” 那油纸包用彩绳束着,上面有一朵栩栩如生的莲花。 程偃接过,笑着道谢。 程叙言给易家父子倒水,易知礼也不知是热的还是不好意思,脸通红:“谢谢叙言哥。” 小小的禅房一时进了好几个人,便显的得挤了。裴让收回目光,觉得易家父子很有意思。 因着这一出,程叙言他们当日要走,裴让送他们时对程叙言道:“童生之后常有文会,跟之前咱们登门讨教不一样。” 山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 程叙言鬓边的发也随风而动,他点点头:“我省得。” 裴让转身往回走,同时挥了挥手。 程偃笑道:“裴小公子也是个妙人。” 第36章 文会 雨后清晨总是比平日沁人心脾, 院子里的叶片上滑过湿漉漉的痕迹,在叶角汇成一颗晶莹的水珠,当自身重量达到极限时水珠便从叶间坠落,独留叶片轻晃摆动。 程偃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指尖湿润。 “这晨珠砸的真准。”程叙言调侃道。 程偃转身笑道:“那你以晨珠为诗题, 作诗一首。” 程叙言:……… 程叙言委婉提醒:“爹, 我们还没吃早饭。” 端着粥从小厨房走出来的易全山也顺势附和:“是啊偃兄弟, 饿着肚子可不行。” 程偃挑眉,程叙言一把拉住他往屋里去。 三日后,程叙言主动给县城几位童生递拜贴,与人拉近关系后顺势进入文会。 读书人之间话说的含蓄, 大部分人语速很慢, 一来是营造书生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形象, 二来担心祸从口出, 亦或是为日后留下把柄,所以开口前总会在心中来回思量打好腹稿。 这是十分费精力的事,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像那种比较莽撞的人当然有, 不过在文会闹过一次就被踹出局了。除非对方背景或实力有一样远超同龄人,就可以打破这种默认的规则。 程叙言现在还没遇见过这种人。裴让的祖父为举人,大伯父为地方官,按理来说裴让的背景在县城也够看了, 可惜有个死命拖后腿的爹, 所以裴让跟其他读书人相交, 多半时候也退让。 程叙言现在对外的形象:温和谦逊,十分符合大众对传统书生的印象。事实证明这种形象很吃的开。但偶尔有点副作用, 他家境平平, 这种“对外性子”容易被人当软柿子。 不过顶多被内涵两句, 程叙言当耳旁风了。 翠绿的空旷草地上,书生们三三两两凑成一团,条案上的点心食水也被取用七七八八,宣告着这场聚会即将落幕。 “…程兄,今日听你一言我受益良多。”蓝衣书生神情诚恳,脸上还有些激动,少顷他有些期待问:“过两日我想在家办一场荷花宴,不知程兄可愿同赏。” 程叙言微愣,飞快扫过周围其他人,随后退后一步拱手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蓝衣书生喜笑颜开,“那我们说定了,巳时时分我会在家门亲迎。” 程叙言点点头。之后与其他人作礼告别,坐到回家的牛车上,他才低下头假寐,整个人沉默的像块石头。 牛车主人本来想跟他搭话都没张开口。 两刻钟后,牛车在胡同口停下:“小公子,您说的地方到了。” 程叙言结银钱,从牛车上轻巧跳下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1节 太阳要落山了,天边一片火烧云,整个大地都带了暖色。 程叙言慢吞吞往小巷里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今天说好我当大将军……”几个小孩从他身边跑过,后面追赶的孩子都快哭了。与程叙言错身而过时,鞋尖磕到地砖缝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小孩的哭声响在小巷:“明明说好的……” 他委屈坏了,跪在地上哭的抽噎,小小的肩膀都跟着一颤一颤。 程叙言的脚忽然似灌了铅,他余光瞥着:这跟我没关系,又不是我害人摔倒。 小孩被一双有力的手抱起来,面前的哥哥长的清俊又温柔。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孩儿打了个哭嗝,伸出小手指一个方向。刚好跟程叙言租的院子顺路。 程叙言看他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故意逗他:“你就这么被我抱走,不怕我是坏人。” 小孩儿摇摇头,又盯着程叙言的脸看了一会儿,害羞的趴在他肩头:“哥哥好看,不是坏人。” 程 叙言被逗笑了,“以貌取人要不得。” 小孩儿茫然:“以什么人?” 程叙言心想他跟四五岁的娃娃讲什么成语,于是改口讲大灰狼的故事。 等到他走到小孩的院门外,大灰狼的故事也讲完了,程叙言上前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询问的女声。 小孩立刻嚷嚷:“娘,是我。” 院门大开,年轻妇人看到程叙言十分意外,小孩儿立刻倒苦水,从他被小伙伴忽悠开始讲,“……他们都当了好多天的将军,每次都我当坏人,今天说好我当将军……” 妇人不得不打断他:“你跟这位小哥是怎么回事?” “他摔倒了,我路过送回来。”程叙言一边简单解释,一边把孩子递给妇人。 他刚要离开又转过身,“婶子,令郎太过轻信人,虽说近些年县城平稳,但养育一个孩子不易,平时还望您看顾紧一些。” 话落,程叙言就走了。 年轻妇人立刻把孩子丢给自家男人,拿起今天刚买的绿豆糕追了上去。 “小哥你等等,等一下…”她跑的很快,一把将绿豆糕塞进程叙言怀里:“今天谢谢你,我家那皮小子我会说他的。” 年轻妇人来的快,去的也快,程叙言站在小巷中,天色更暗了,可之前那种寂寥和疲惫因为这包小小的绿豆糕散了许多。 他也就是顺路,没有他那个小孩也会自己跑回家。 程叙言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那个小娃娃在家里绘声绘色讲大灰狼的故事,早就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夕阳的余晖快要落尽,程叙言也敲响租住小院的院门。 院子里的秋千空荡荡,被风吹的轻微晃动。 “叔,我爹呢?” 易全山低声道:“偃兄弟下午玩了会儿又困了。” 程叙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他在书房门外停留片刻,隔着窄窄的门缝,易知礼还在努力念书。 程叙言关好门,轻手轻脚离开。 小厨房外易全山正在剥花生,程叙言搬个小马扎也在易全山身边坐下,同他一起。 “叙言。”易全山脸上的神情不太赞同。 程叙言:“这花生炒着吃还是煮粥里。” 易全山下意识回答:“炒着吃。” 程叙言把红通通的花生米一扔,滚滚落进碗内:“我爹睡多久了?” 易全山彻底被转移注意力,思量道:“小半个时辰。” 话落,他捏破花生剥落花生米,动作有些微迟缓。 程叙言看着掉落的花生米,而后视线上移,落在易全山脸上。 易全山不是大夫也没念过书,可他知道村里的汉子都精神抖擞,没谁那般嗜睡。 程叙言:“叔。” 易全山茫然的抬起头。 程叙言手上动作不停,淡淡讲述:“若是知礼学完四书,又肯用功,你再让他去学堂接着念吧。” 有同窗和夫子总归是好的,像他这样单打独斗,需要融入集体时需要花费数倍的精力和耐性。很明显易知礼不适合。 易全山没说话,他的儿子不止易知礼一个,总不能顾着老大,不管后面的娃了。 程叙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您给定个时限就好了,早早的定下规则,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他们的缘法。” 程长泰一家在小有富余后送孙辈读书,这个决定没错。错就错在厚此薄彼,明明最开始说好了几个兄弟一人念一年,结果最后长孙连着念好几年书,害的一家人节衣缩食,抱怨连连。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两人很快剥够一碗花生米,程叙言起身净手,大步朝正屋去。屋门没 闩,他一推门就进去了。 窗户用棍子支开了一小格,傍晚的风渐渐退去燥意。程叙言拿起窗边的鲜花,用手指拨弄柔韧艳丽的花瓣。 他转身走向罗汉床,在床沿坐下,盯着手上的花朵看了看,而后把花朵凑到程偃鼻下,挠啊挠…… 花朵太柔软了,花枝也没有硬度,拂过鼻下的时候,又轻又痒。 果然,不多时程偃眼皮抖动,慢慢睁开眼。 程叙言晃了晃花:“送给爹。” 程偃:诶?!! 程偃拿着花开心的不行,到吃晚饭的时候都没丢。饭后程叙言把绿豆糕拿出来分了。 易全山他们都以为这是程叙言买的,一群人在院子里闲话家常,气氛轻松又温馨。 程叙言坐在秋千上,他以前很喜欢荡秋千,可他记忆里也就坐过三回。 程偃在后面推着他,夜风清凉,他荡在空中仰头看天的时候,天都是晃的,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爹,别推了。” 程偃果然照做,等秋千停下来雀跃道:“这次你推我。” 程叙言:“嗯。” 最近这段时间程叙言出门频繁,想到过两日又有一个宴会,程叙言忽然开口:“明天我们去逛街。” 程偃倏地扭过头,灰蒙蒙的环境里那双眼亮的惊人。 易知礼有点羡慕,但他知道他现在要抓紧时间学习,再不济也该趁机赚钱。哪怕多赚一文钱也好。 程叙言摸清他的性子,所以程叙言和程偃离开前,给易知礼布置任务:背两篇文章,两篇字。这几乎能占据易知礼大半日的功夫。 易全山随后也出门,他往南面去,那边杂货铺子多,上下货需要人手。 他运气很好,刚好碰到粮铺叫人,易全山块头大看着就有力气,很轻易得到机会。 程叙言付钱买下一只小木鸟,匠人很有巧思,小鸟的两只翅膀可以上下活动,轻轻拽小鸟的爪子,就能看到小鸟扑腾翅膀。 程偃眼里都快冒星星了,拿到手再也不看周围其他的东西。程叙言无奈,他本来还想带他爹再逛一逛,现在这样子还是找个地方歇脚吧。 程叙言带着程偃进了一家中等水准的酒楼,之前文会时候,程叙言跟着来过。他很喜欢这家酒楼的茄饼,更妙的是茄饼配的蘸汁,酸甜口十分开胃。 第37章 择友 程叙言选择二楼背街的包间, 环境比较清幽,扇窗大开的时候,可以从这个地方看到县城外。 可惜程偃的注意力都在那只小鸟上。 程叙言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他站在窗前, 头顶的白云随风而动, 渐渐遮挡日光。 这样倒是不刺眼了, 程叙言心道。 他呷了一口茶, 忽然一阵沙沙声,几片叶子飘进来,程叙言适时摊开手,那叶子稳稳落在他的手心。 他觉得无趣, 轻轻一吹, 叶子再度飞向远处。 “公子。”包厢外传来小二的唤声。 程叙言:“进来罢。” 他点了三个荤菜, 一个清汤, 还有一壶果酒。 参加文会的时候,其他人兴致来了饮酒作赋。如果他连连推辞便很扫兴。总要练练。 程叙言给程偃的碗里夹了一块茄饼,上面少少的蘸了一点儿酱:“爹, 你尝一口。” “爹……”程叙言唤了好几次,程偃才放下小木鸟。 茄饼里面夹着猪肉,外面裹面糊炸制,又脆又香, 但是多吃两个就会干巴, 配上蘸料刚刚好。 程偃吃了一口就爱上这个味道, 之后欢快的夹其他的菜品。 程叙言抿了一口果酒,眉头微蹙。 “你在喝什么?”程偃眨巴眼盯着他。 程叙言:“茶水, 爹要喝吗?” 程偃半信半疑, 过了一会儿又瞅过去, 程叙言面色不变。 吃饱喝足,程偃躺在椅子上揉肚子,程叙言又点了两个新菜一壶酒,结账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 他朝程青锦微微颔首,程青锦还没想好如何面对这个曾经的弟弟,程叙言已经带着程偃走远了。 程青锦愣在原地,那个有礼又疏离的少年真的是他记忆中的青言吗?他完全看不到曾经的影子。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2节 掌柜眼中精光一闪,拍着程青锦的肩:“青锦,你认识那位公子?” 程青锦扯了扯嘴角:“我们…我跟那位公子同村。” 掌柜面露失望,只是同村。 他在酒楼多年练就一双利眼,他看程叙言气势不俗,还以为能结交未来的贵人,谁知道对方跟程青锦只是同村。 程青锦低下了头。 大街上,程叙言无声叹气,他没想到程青锦会在这里干活,之前来的时候没碰见对方。 以后估摸是不能来了,程叙言自身不介意,可总有好事者深挖,到时候还不知道编排什么难听话。 他们在街上逛了一会儿,程偃困了程叙言才带他回家。 易知礼开门的时候还很惊讶,他没想到程叙言和程偃这么早就回来。 程叙言把酒楼带回来的菜给他,易知礼没动,等晚上易全山回来。 转眼至程叙言与人约定的日子,他换上一身天青色的长衫,背上书箱前往友人家。 临走前他跟程偃拥抱:“我很快回来。” 程偃:“噢。” 他鼓着脸,有点不开心。 程叙言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纸飞机,飞向院子里的秋千。 程偃:!!! “我的!!”他呲溜儿扑腾追去,易全山顺势陪他玩。 程叙言看向易知礼:“还是两篇文章,我回来检查。” 易知礼心中一凛,强撑道:“叙言哥,我会努力完成的。” 程叙言这才离开。 裴家在县城东面,程叙言当初租院子离裴家近,自然也在东面。而他要去的人家则在县城西面,相当于横贯整个县城。 牛车缓缓行驶,经过一个拐角后终于上了县城的主街道,火红的太阳立在东方 ,阳光和热意一同洒向大地。 程叙言用方帕擦擦额头,牛车主人笑道:“年轻人火气旺。” 程叙言也笑了笑,“这个天出门委实恼人。” 两人聊些有的没的,巳时前一刻钟,牛车停在友人家门前。 裴家的院子讲究文雅,而眼前门外的两尊石狮子大气敞亮,两层石阶擦的干干净净,踩着走过直面红漆大门。 程叙言给门房递上拜贴,没想到对方直接领着程叙言进去。 “我家公子早吩咐过,若程公子来的快了,只需往里带就是。” 程叙言噎了一下。 他算着时间只提前一刻钟,这期间留有余地让门房通报。他不可能真的踩着点等主人家亲迎,那太失礼了。 可他没想到对方那般耿直,失算了。 两人刚走到游廊的一半,前面就风风火火跑过来一人,“程兄。” 程叙言拱手行礼:“章兄。” “哎呀,别弄那些虚礼了。”章册把住程叙言的右手就往花厅走。 程叙言垂眸,他略施巧劲就能挣脱出来,但见章册一脸兴奋,他止住念头。 “程兄,你是来的最早的。” 程叙言含糊应了一声,他们还没到花厅又听小厮来报,说有其他人来了。 程叙言心道其他人跟他的想法差不离,只是这次章家的下人来通报了? 章册脚步不停,让管家去接待。 程叙言眸光微暗,他们在花厅落座,点心茶水早已经准备好。 “程兄,你快尝尝点心,刚做的。” 程叙言飞快扫了一眼,不是常见的绿豆糕芙蓉糕那种淡口又雅致的点心,居然是醒狮酥,这是一种油酥点心,制作不易价钱不菲。尤其这一碟醒狮酥刚出锅。 章册还在殷勤介绍,程叙言拿起筷碟夹了一个,他浅尝一口。 章册期待道:“怎么样,好吃吗?” 程叙言颔首:“很好吃。” 章册还要说什么,其他客人到了,他只能起身去迎。 程叙言跟着起身,落后章册一步跟着拱手。 之后陆陆续续有人来,章册做为主办荷花宴的主人翁,自然要热情招待。众人也给面子,将章家的点心夸出花,还有人以此为题作诗一首。 虽算不得佳作,但大体不差算中规中矩,这么短的时间想出已是不易。 一片祥和中,程叙言对面的白衣青年忽而道:“程兄是今岁的府案首,不如也作诗一首。” “是啊程兄。”其他人也跟着附和。 程叙言浅笑:“在下长不在诗赋,在场诸位皆在某之上,在下不敢献丑。” “非也非也。”白衣青年起身靠近:“程兄这话听着客气,实则倨傲。” 整个花厅倏地一静,刚才还言笑晏晏的众人顿时尴尬互望。 章册出来打圆场:“孙兄莫要玩笑了,程……” “谁在玩笑。”孙生打开折扇扇了扇,居高临下俯视程叙言:“你为今岁府案首,却说自己长不在诗赋,言外之意岂非暗指你经义文章在众人之上。” 程叙言:……… 程叙言敛了笑,不疾不徐起身,拱手一礼:“我这几日温习论语,又看到子罕篇,翻来覆去的研磨推敲。” 孙生眉头微蹙,然而花厅中不知谁笑出声。孙生不悦:“你什么意思。” 章册一脸为难,赔笑道:“孙兄,孙兄你年长程兄几岁,莫与他计较。” 孙生:“哼。” 程叙言眸光顿时一沉,他向章册又是一礼:“章兄此言差矣。有道是在文言文,在理言理。我等平辈相交,怎么到章兄嘴里就差了意思。” “不…不是。”章册面色一白,汗水滚滚落:“叙…程兄我不是那个意思。” 程叙言不理他,矛头对准姓孙的,“圣人言:毋意毋必毋固毋我,在下常记在心,不求三省吾身,只求不忘却圣人教诲。” “程兄说的有理。”最开始笑出声的书生帮腔:“程兄只说自己不擅长诗赋,孙兄怎么能品出完全相反的意思。” 另一人接茬:“怪不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这话已经说的委婉,就差没明说孙生听不懂人话难交流。 孙生脸色青青白白,但这回交锋他明显落了下风,虽说是他主动挑衅,但若是程叙言锐利回击,两人也算你来我往斗个相当。 偏偏程叙言四两拨千斤,好一个四毋,第一个毋意就是让人不要胡乱揣测。他最开始居然都没反应过来。 眼下高下立判,对比程叙言的包容大气,倒衬得他咄咄逼人。 这个臭小子,怎么那么精。 章册有些茫然,好一会儿他才明白过来,看着程叙言的身影既敬佩又羞愧。叙言果然比他厉害多了,不像他只会傻乎乎道歉。 程叙言不动身色混入人群中,几乎不给章册与他单独搭话的空子。 章册作为这场宴会的主人翁,当宾客发生争执时不能妥善处理暂且归为年轻,性子过于温吞。 可章册道歉时候还踩他一脚,程叙言就不能忍了。 什么叫姓孙的年长他几岁,莫要与他计较,这话出来就定性为他无理。 或许章册本意不是如此,但那话出口只会是那个意思。 对方是装傻也好,真拎不清也罢,此人得慢慢断了。 宴会后半段气氛还算良好,众人饮些酒水,之间那种若有若无的紧绷感就散了。 程叙言也饮了两盏,后续还有人要敬他,程叙言半醉半醒的模样笑:“哥哥们待我年岁再大些,届时定与诸位痛饮三百杯。” 一番俏皮话又引得其他人大笑,章册坐在水榭对面,此时走过来坐在程叙言身边。 “程兄,程兄……” 程叙言出神的望着他,偏了偏脑袋。 章册:“程兄,你还认得出我吗?” 程叙言眨眨眼,不等章册高兴,程叙言伸手指他:“你是何兄。” 章册:……… 章册哭笑不得:“程兄,我是章册啊。” 他比程叙言大三岁,第一次见程叙言是在县试礼房。他那时急的团团转,可眼前这个少年就已经交卷了,神态间尽是轻松写意。 他就把人记住了。 只不过程叙言现在是府案首,而他十分勉强才考上童生,消息传回来他和家里人都不敢置信。 “程兄,你醉了,不如在章……” “谁醉了。”程叙言打断他:“我没醉。” 程叙言晃晃悠悠起来,章册立刻去扶他,却被人一把推开。 其他人也惊了:“程兄喝醉后这般勇猛吗?” 他们有意逗逗程叙言,谁知道程叙言一路念着回家,其他人来捉他他都能险险躲过,最后人怎么出章家门走的,众人始终没弄懂。 若是平时这定然无礼,可人家醉了,还是他们灌醉的,再指责反而刻薄。于是三三两两也提出告辞离去。 章册看着一下子空下来的院子,不免落寞。 “今天玩的开心吗?”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3节 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让章册惊了一跳,他转身:“爹?” 章父笑道:“你第一次主持宴会,可还算宾主尽欢?” 章册迟疑的点点头,将他们在池塘水榭饮酒赏荷花的事道出,章父不免欣慰。对程叙言醉后离开章家也是当个乐子。 “不 过……”章册摸了摸耳朵,“刚开始有点不愉快。” 章父不以为意,认为一件事开头有些小问题不算什么,他这样的态度安抚了章册,章册就将事情道出。 “叙…程兄心思转的好快。”章册由衷道:“再给我三天,我也想不到可以那样回答。” 章父脸上的表情僵住,他想他知道程叙言为什么酒醉后还能在一干围堵中,从他家园子跑出大门了。 第38章 深意 “裴施主, 有人来拜访您。”僧人身后跟着一位二十出头的白衣青年,腰系玉佩香囊,文雅又富贵。 裴让合上手边的书,起身开门, 他双手合十对僧人一礼:“麻烦了。” “无事, 贫僧告退。”僧人单手回礼后才转身离去。 禅房内只剩他们二人, 裴让跪坐在矮桌后, 给来人倒上一杯茶,“什么风把王兄吹来了?” “当然是盛夏凉风。”王生调侃道,他接过茶却没立刻饮用,而是摩挲着茶身, “你在庙里不知外务。最近县里发生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裴让睨他一眼, 淡淡的檀香抚平燥意, 慢条斯理呷了一口茶。果然王生先忍不住:“你怎么不问下去。” “算了。”王生哼笑道:“你还记得程叙言吗。” 裴让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谁都知道程叙言受过裴老指点,在裴家住过半年。 王生终于不再卖关子,他把程叙言参加荷花宴的前后一并告诉裴让:“我跟程兄不太熟, 往日听别人说程兄温和有礼,如今瞧着不像那么回事。” 清脆的一声碰响,茶杯落桌,荡起的茶水波纹映出一张平静的脸:“不过年少, 有甚稀奇。” 落在不知情的人眼中, 程叙言年少不胜酒力无可指摘。知情人眼中, 打听章家花厅的矛盾,或许不用打听, 当日的读书人自会传出去, 前后一联系轻易推断出缘由。 算不得什么事, 但程叙言借醉离开总显得反应过大。旁人难免觉得这小子有点城府但不深,还是太嫩了。 就算不喜欢宴会或者某一个人,难道一时半会儿也忍不得。 王生点了点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伴随着一道讥讽:“到底是乡下人家出来的,就算勉强会念书,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不了。” 裴让不悦,“你到我这里来,就是在我面前贬低程叙言一顿?” 王生摇头,“他不值得。我以前高看他了。”他不再提及程叙言,反而跟裴让讨论经义文章,黄昏时候才离去。 日暮西山,裴让站在石栏边眺望远方,从这里可以将整个渭阳县揽入眼中。 高矮不一的房屋,隐约的人声,陈旧的城墙,以及蜿蜒的道路。 有风拂来,山间更强烈,裴让闭着眼尽情感受。 【到底是乡下人家出来的,就算勉强会念书,有些东西还是改变不了。】王生的话响在耳边。裴让讥讽的扯了扯嘴角,自以为是的蠢货。 树叶在风中疯狂摆动,发出沙沙声。 裴让睁开眼,一片叶子飘飘摇摇晃过他的面前,落在石栏的角落。 那里有一朵粉色的小花,开的灿烂 在陆氏去世前,程叙言诚心诚意信奉中庸之道,因他性子本身温和有余,二者结合更加温吞犹疑,天真的认为吃苦是美事,仿佛吃苦够多才配有成就。从不分辨细想,那苦该不该吃。 然而程叙言陪他爹守孝三年后,那份多余的温和不见踪迹。 裴让不知道那三年发生过什么,哪怕程叙言的面容没太多改变,可是再见面,程叙言的目光已经十足坚定,有时眼中锋芒闪过但转瞬即逝,收敛的极好。如同裴让用慵懒随性的外表掩饰内心的阴暗。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像同龄人那般意气行事。 裴让蹙着眉,视线里那朵粉色的小花摇来晃去,如果是程偃叔在此处肯定会拔掉。 裴让握住根茎轻轻一扯,粉色的小花柔柔躺在掌心,再也不会动。 直到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地平线,粉色花瓣乘风而起飞向县城的人们。 程偃接住空中的纸飞机还要继续飞,却被儿子抓住手,程叙言开口:“吃晚饭了。” 程 偃:“噢。” 程偃不甘不愿跟他进屋,晚饭做的芋头烧鸡,现在还不到正式吃芋头的季节,所以他们买的子芋。 个头跟板栗差不多大,处理起来十分费事,但味道却极好,口感又粉又软还不噎人。 程偃舞着勺子一口一个,根本不吃饭。他再次舀芋头时被拦住。易全山偷偷松口气,还好家里有一个人能管住偃兄弟。 虽说子芋不噎人,可到底是芋头,偃兄弟拿子芋当饭吃,晚上会撑的难以入睡。 程叙言给程偃夹鸡肉和青菜:“吃饭。” 程偃不听他的,拿勺子的手费劲往前伸,却无法挣脱儿子的手。 程叙言板着脸:“吃饭。” 整个花厅寂静无声,易知礼恨不得把脑袋埋碗里。 易全山张了张口,瞥见程叙言的冷脸,最后又默默闭上。 “哼!!”程偃不高兴的收回手,用勺子故意把饭碗戳的闷响。 饭后程偃在院子里荡千秋,程叙言转身进厨房:“全山叔。” 正在洗碗的易全山抬起头:“嗯?” 程叙言笑着跟他话家常。等铺垫的差不多了,程叙言才温声道:“叔以后做芋头,放在午饭吧。” 易全山微愣,随后点点头:“我记着嘞。” 程叙言又跟他聊了几句才出去。程偃本来要从秋千上下来,看到程叙言来立刻重新坐好,还把着两边绳子,自己用脚一点地,秋千慢悠悠晃起来。 程叙言静静看着程偃,夜风撩起程叙言鬓边的碎发。 距离章家的荷花宴过去有一段日子,程叙言现在还记得细节。 他并不后悔,当时也非酒意上头冲动行事。 世上哪有完人,如果有,那此人要么圣人再世,要么城府极深。 程叙言的家境平平,还带着神志不清醒的程偃,不管他本性如何,对外只能谦逊有礼。 但他没有同窗,没有丰满“人设”的趣事。时间久了,旁人只会揣测他小小年纪心思深沉。 当时不过顺势而为。 章册坑他一次,他借坡下驴,两不相欠。 他的年纪摆在那里,又是醉后行事,一般人不会计较。一些聪明人自认撕破他温和的外表看到他内心浅薄的计量,轻鄙不屑。 都挺好的,两种结果。 而这件事留有余地的保住章家的脸面,他们虽有不愉快,但不至结仇。 新人设有了,他在县城读书人圈子里的名声也大体上稳住,也没有跟谁结下威胁人身安全的梁子,以后保持住这个势头,基本不会出事。 夜渐深了,明月当出。清凌凌的月辉盈满整个院子,伴着微弱的蝉鸣有种平静安宁的感觉。 再过段时间,金桂齐放,满院子的桂花香止也止不住。 “……为多学而识之者与…予一以贯之……” 程叙言侧首,发现这细碎的背书声是易知礼发出的。对方背靠书房的墙体,微皱着眉一脸严肃。 易知礼在念书一途没有太多天分,可他很努力,任何碎片时间都利用。 “子曰:言忠信,行…行…”他磕磕绊绊背着,眉头皱的更深了。 “行笃敬,虽蛮貊之邦行矣。”程叙言接茬。 易知礼脸上一喜,顺着背下去。 这是论语·卫灵公篇。也是论语的第十五篇,再有五篇,易知礼就能把论语学完。 易知礼把这篇背完之后,习惯性的讲述大意,这是程叙言每次考校他的流程。 但在易知礼释义“君子病无能焉,不病人之不己知也。”这段时,他又卡住了。 程叙言默了默,问:“这句的【病】 为何意?” 云层遮挡月华,小院愈来愈暗,也掩去程叙言的神情。 易知礼紧张的咽了咽口水,迟疑道:“疾病?” “因为疾病做不成事。”他又复述一遍自己的理解。 程叙言反问他:“那后面那句:不病人之不己知也。你是想说不生病别人不知道?” 易知礼哑口无言。他虽然笨拙,但直觉这样解释不对,可他又找不到正确方向。 易全山脑瓜子几乎成一团浆糊,儿子背的东西太催眠,他好悬才扛住。现在听叙言的意思,知礼好像回答错了。 不愧是府案首,不看书就能指点他人。 易全山看向儿子,暗暗着急。 “对不起叙言哥。”易知礼低下头,愧疚不已:“我想不到其他的回答了。” “对不起叙言哥。”一道清越的男声突兀响起,打破静默。程叙言无奈:“爹别乱学话。” 程偃嘻嘻笑,把脑袋靠在儿子肩上。 程叙言看向易知礼,宽慰道:“不用道歉,就是不会才学,这世上的东西太多太奇妙,永远都学不完。不懂就问不丢人。” 见易知礼重新抬起头,程叙言才道:“那一句的【病】,你联系上下文 ,本意是害怕,恐惧…… ”程叙言掰碎了跟他细讲,易知礼眼中的迷茫慢慢散去,映出光亮。 程偃指着头顶兴奋道:“月亮又出来啦——” 程叙言讲的细致,连易全山都听懂两句。程偃鹦鹉学舌,居然也背的像模像样。 程叙言将一些易错的地方着重提醒,易知礼恨不得立刻回屋拿纸笔记下,可那样费灯油他只能忍着,用尽全力去记住叙言哥说过的话,以至于他晚上做梦都是卫灵公篇的内容。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4节 半月后,程叙言再次出门赴会,见他者少不得揶揄:“今日重在谈论经义,少酒水,程兄可算碰着了。” 程叙言笑应:“酒水酒水不分家,若是诸位愿意,在下以水代酒亦是愿意。” “美得你。”那人就是在章家花厅笑话孙生,给程叙言帮腔的,他以前对程叙言感官平平,经此一事后觉得这少年也颇有趣。 至于程叙言醉后离开,管他真的假的,他不在乎。 两人谈话又引来其他人打趣,整体气氛不错。 日子转眼到了十月,中旬时候由县城一个童生牵头在城外举行文会,程叙言受邀前往,再一次遇见章册。 对方脸色不太好,看到程叙言很勉强的笑笑:“程兄,近来可好?” 程叙言拱手一礼:“在下近来安好,不知章兄可好?” 章册看着程叙言挑不出错的礼数,恰好好处的微笑,心里忽然难受的厉害:“程兄对谁都这样吗?” “这是自然。”程叙言道:“礼不可废。” 章册几乎维持不住神情,脑海中想起父亲的话。 “以后离那个程叙言远些,自视甚高,愚不可及。” 章册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他冷下声:“我还有事,失陪。” 程叙言颔首示意。 章册飞快转身,几乎是小跑着往相反方向离去。 程叙言脸上神情不变,继续与其他人交流。 “章兄。”有人拉住奔跑的章册,将其拽到树后:“章兄,我刚才都看到了。” 章册抬起头,“你…” 那人道:“章兄,程叙言心胸狭窄,你何必与他结交?” 章册没吭声。 对方见状加大力度劝道:“他年少傲物,以为考上童生就顶了不起,便目中无人。岂非井中蛙。” “章兄,你未来会比程叙言走的更长远,他定会后悔今日对你的冷待。” 周边读书人的闲聊声慢慢远去,章册陷 入沉思。 第39章 院试 腊月里, 程叙言给裴老送过年礼,去寺庙看望裴让, 又给几位相熟的友人送去一份年礼后, 他们一行人回村了。 程叙言照旧带程偃去祭拜陆氏,程偃跪在墓前徒手清理野草,程叙言轻声道:“翻年我会去郡城参加院试, 您等我好消息。” 野草清理干净,程叙言扶他爹起身。 他们过了两天安静日子,很快有人上门。程叙言看着来人有些意外。 这是他们村的地主,程叙言对其印象还停留在对方花钱雇人剥莲子, 对程叙言来说那是段辛苦的时光。 他给人倒茶,地主受宠若惊, 忙不迭伸出双手接过:“多谢童生老爷。” 程叙言无奈:“都是乡里乡亲,你叫我名字就好。” 地主立刻放下茶杯摆着手:“不敢那不敢。”他见程叙言眉头微蹙, 又改口:“那,那我托大唤你一声叙言。” 院子里玩的程偃跑进来, 他坐在程叙言身边也盯着地主。 地主干笑一声, 桌下的手指无意识搓了搓, “叙言在县城过的可还好?” 程叙言点点头,两人不咸不淡的聊着,大冬天地主的额头都浸出细汗。 眼见铺垫的差不多,地主切入正题。这事还得从程叙言考上童生后把启蒙书籍给村长说起。 地主有两儿两女, 他家中富余自然送孩子念书,可他两个儿子都没天赋, 但也在学堂念着, 后来地主从村长那里借来启蒙书, 他两个儿子居然看懂了。 地主没奢求程叙言能把他两个儿子带在身边, 但是希望能再借一些其他书籍,有程叙言详细注解的书籍。 “很抱歉。这事我都交给村长处理了。”程叙言道:“大家看着我长大,我实在左右为难。” 地主一想也是,他有些失落,临走前程叙言叫住他,递给他一块品相不错的砚台。 地主笑着接过,他宁愿程叙言送给他的是一本书。半路上他看着砚台忽然缓过神来,他登门不可能空手,因为有所求,所以年礼准备的颇为丰厚,至少在镇上来说也是顶顶好的。 程叙言轻描淡写的接过,期间未提一字,待他要离开又送一方砚台。 文房四宝,便宜的有,稍微追求品质,价钱便没有上限。 这砚台一看就值不少钱,至少能与他送的年礼相当。而且他两个孩子念书,明显用的上砚台。 好通透的心思。 既不欠他,也不会让自身陷入为难的处境。 地主心里明白,若程叙言将书籍送他,其他人不知道还好,知道后肯定会有怨念。但地主没办法,他总要为儿子着想,大不了将书藏着掖着。 头顶白云悠悠飘过,地主叹息一声,早知今日,他当初就该跟易全山学学。 年后,程叙言带着程偃在族中走动,他礼数周到,让人挑不出错。甚至经过程长泰一家,还备上一份薄礼。 老陈氏隔着院门看着门外柏树般的少年,他面皮白皙,眼珠子又亮又黑,十分有灵气,鼻子也好看,穿着一身天蓝色的夹袄,微笑着望着她:“新年顺意,一点心意请笑纳。” 老陈氏愣愣接过,“你……” 不等老陈氏再多说一字,程叙言拱手一礼,带着程偃离开。 他的确被过继出去,可到底都姓程,逢年过节不走动难免落人口舌。一点小钱解决隐患,值得。 老陈氏重新关上门,带着礼盒走向堂屋,观望的其他人也走出来。 “叙言给送的啊。”吴氏有些期待。 孙氏冷笑:“你攀什么亲戚,叫那么亲热。” “行了,大过年吵吵什么。”老陈氏把礼盒提回正屋,谁也别想看。 但众人心思忍 不住活络,陆氏已经去世三四年,程偃浑浑噩噩,叙言若是想认回来…… 晚上老陈氏打开礼盒,里面是四条码的整齐的腊肉,四包点心并一份五辛盘和一小瓶屠苏酒。 在乡下人家来说很丰厚的一份年礼了,老陈氏打开点心包,点心上面印着吉祥如意,她勉强识得。 她拿了一块小心掰成两半,一半给程长泰:“你也尝尝。” 点心的样式做的好,口感更细腻,老陈氏很久没吃过这么可口的点心了。 此时她却觉得口中泛涩:“我今天站在院门处,看着那孩子都不敢认。” 程长泰那会子不在家,闻言问道:“看着可还精神?” “精神,精神着咧。”老陈氏笑道:“小时候看着秀气的像个女娃儿,没想到长大后忒俊,还比我高半个头。” 话落,她脸上的笑意淡去,程长泰往床上一趟:“不早了,睡吧。” 程家四个房的人还在思量程叙言送礼是不是想认回来,谁知道之后再没看见人,一打听才知道程叙言和程偃又回县城了。 而随同程叙言一同去的还是易全山和易知礼。 程氏族老闻言气的跺脚,这胳膊肘往外拐的小子!!! 重回县城小院,程叙言将今年的租金交付,随后又带着程偃提着礼盒登上裴家门。 院试在今年的八月初,虽然距今还有大半年时光,但一眨眼就过去了。 况且,他们要提前到达郡城,留有足够的时间应付突发情况,那么他们七月初就得准备,最晚第十日必须出发。 程叙言虽然对自己有信心,但也不会盲目自大,自后他就将文会推了,理由都是现成的,准备院试。 其他人又惊又讶,但想想程叙言在府试的名次,又觉得程叙言或许真有把握。 易知礼知道程叙言马上就要考试,平时基本不烦他,实在弄不懂的问题才敢趁着对方饭后休息问几句。 烈日当空,蝉鸣声再次响起,程叙言和裴让联系上县城里此次要去参加院试的童生一起出发。院试的流程跟县试相差无几。只不过这一次作保的廪生得跟程叙言他们一道走,因为进入考棚时,廪生得现场认人。当然,廪生走这一趟的开销也需要程叙言他们五人包圆,还得另外众筹给八两八钱。 易全山紧张的不行,他们这次是去郡城,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银子。 陆婶子留给叙言的钱到底还够不够?易全山常在村中,在他心里,家里有十来亩地,再有个七八十两银子是顶顶富裕了,他猜测陆氏给程叙言留下几十两银子,但从未往几百两去想。 他们照旧跟着商队先走陆路到达府城,之后转水路。没想到程偃晕船,程叙言在船上拣了两副药给他服下,程偃病殃殃的躺在船舱里。 “早点到郡城吧。”这是船上所有人的想法。 幸好一路上风和日丽,他们在七月二十五日顺利到达郡城。 临近院试,郡城的客栈坐地起价,程叙言同众人商量着包个小院子。 只是跟他们想法一样的考生不少,他们来的日子又有些晚,实在找不到好院子,就算有也在城边,那么远耽搁考试怎么办。 “要不继续住客栈。”裴让提议。 其他人没吭声,住客栈挨宰,可住偏僻地儿的院子,岂非本末倒置。 “这□□商!” 骂也骂了,但现实问题还得解决,其中一人低声道:“我续中房。” 他们住的这家客栈地理位置好,离考棚不远不近,周边也不嘈杂,屋子清幽,相应的价格也不便宜。 上房一天一两银子。 中房一天七百六十文。 下方一天五百八十八文。 大通铺一天三百文。 程叙言叹气,“我也续中房。” 除去程叙言这边共四人,剩下四名考生两两一间房。 易全山已经不会说话了,难怪说读书能掏空一家人,不提平日花费,只说他们从县城到郡城的路费,他们在郡城住客栈的花费,银钱跟流水似的花出去。若是考中还好,没考中过几年再来一次……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5节 易全山下意识看向大儿子,易知礼吓的汗毛倒竖:“爹…爹?” 易全山:“哼。” 易知礼:??? 他…没惹他爹吧。 易全山心道,家里好不容易攒几个钱,他供这小子入学够不错了,以后这小子想参加院试自己想办法,别指望他。 否则他们易家也要分了。 程叙言和众人去续房,掌柜一脸笑盈盈,一点都不意外。 他拨着算盘明知故问:“几位公子要续多久?” 院试在八月二日,连考三天,院试后十二日会出结果。 其他几人神情一变,程叙言赶紧道:“续至八月五日。” 连考三天对身体消耗大,没必要为了几百文钱折腾自己。好好休息一晚次日再做打算也不迟。 掌柜笑道:“小老儿这番预祝几位公子榜上有名。” 这话说到几人心里去,众人脸色才好些。 第40章 难度 住宿的问题解决, 程叙言五人立即去官府办理考牌和文书。 来郡城参加院试的考生多,他们一早去也等到申时才回来。 程偃还没缓过来躺在床上昏睡, 程叙言探探他的额头, 没发热才放心。 易全山跟过来:“叙言,你安心考试,偃兄弟这里有我和知礼。” 程叙言点点头, 等待的时间漫长却又短暂,明明距离八月二日还有几日,可一眨眼就逼近。 八月二日寅时初,他们几人就匆匆赶往考棚外。然而看着长长的队伍, 众人都愣住了。 这些人是从昨晚就开始排着? 裴让低喝:“别发呆,先进队伍。” 易全山高高举着火把, 看着周围密麻的人头,只觉得浑身发紧。这得有上千人罢。 就算有一部分是护送考生的人, 可只看长龙似的队伍,少不得四五百人, 在他们身后还有考生不断跑来, 而录取名额只有六十人。 且这个名额能缩减, 不能增长。 因为他们地处整个国朝的偏西南方,文风跟不上。如果出来的秀才太水,整个郡县都丢脸。 以前闹过一次笑话,从江南地来的一位秀才因为私人缘故来到此地, 完全把他们本地廪生压着打。 对方赢的光明正大,根本无法反击。 程叙言视力极好, 借着火光看前面的人, 年龄不一, 最大的有五十来岁, 大部分考生年纪在二三十岁。 像程叙言他们几个明显年少的,在队伍里并不常见。除了考生本身学识,寻求的老师好坏,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银钱。 别看院试三年两考,大部分考生经济都不宽裕,他们为了一次院试,至少得提前备上三十两银子。若是有突发情况,例如生病,或者郡城住宿费用高,亦或是路上出点变故,花费只会更多。 这并不是一笔小数目,有些考上童生后会办学堂,偶尔接点私活慢慢攒钱,等院试的银钱攒够,几年时光也已经过去。 程叙言自认为他并没有比别人聪明多少,但陆氏留给他的银票解决他的赶考花销,学习系统解决他的求学问题,他只要努力很努力的学就够了。 火光在空中跳跃,队伍开始缓慢移动。他们之前办理文书和考牌时得过提醒,不能自主备食。 裴让扭身:“又来了几十人。” 程叙言跟着回头看去,就他们刚刚等待的功夫,他们身后又排上二三十人。 对比县试府试,这人数颇为惊人,可这是整个郡城的童生参加的院试。 这几百人皆是童生,饶是如此,望泽村之前都没有童生,村里的孩子想念书得去隔壁村。 程叙言收回目光,忽然他听到前方传来声音:“大哥你帮我站一下,我去小解。” 这算不得什么事,然而那男子小解回来后,等两刻钟又跑走了。 程叙言:……… 易全山见状凑过来:“叙言,你要不要也去小解?” 有的人就是会赚钱。除去富贵人家自带马车恭桶,普通人没那么方便,于是移动恭桶应运而生。 毕竟人有三急。 程叙言摇头。 一个时辰后终于轮到他们,官兵拿着考牌和文书比对程叙言,廪生也跟着认人:“渭阳县望泽村人,程叙言,年十五。面白清秀,身形笔挺。” 另一人检查他的书箱,又脱下程叙言外衫,一通搜身:“鞋袜脱掉。” 程叙言照做。 这严格架势给后面考生造成极大的心理压力。 “行了,进去吧。” 程叙言退到一边,重新整待着装才不紧不慢进入考棚。 直到程 叙言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后,易全山才一步三回头的回客栈。 昨晚的月亮又大又圆,未来两三日应该是好天气。老天保佑,千万不要下雨。 程叙言找到自己的号舍,他的运气不错,没分在臭号。 号舍有明显的整修痕迹,顶板的漏逢补上,角落也没有蛛丝网。 之后他检查凳子,挡板,床和被褥,以及从书箱里拿出保温的铜制水壶,一小包盐,一件被揉皱的单衣和巾子,笔墨。 天边泛起一丝亮光,他坐在号舍里闭目养神,待天色明亮,考棚内传来一连串脚步声。 是本次院试的考官们,主考官非本地官员,而是由京中派遣。照旧给圣人上香,讲遍规矩,考试正式开始。 三天考两场,第一场仍然是帖经墨义,经义。其中经义占大头。 程叙言先扫经义题,轻轻松了口气。难度还在他的预料中。 在五月下旬的时候,他又提着礼去过一次裴家,那时裴让也从寺庙回来。 裴老模拟院试出题让他们做过,一天半的题量,两人较着劲从天亮写到天黑,总算作答完成。 裴让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太阳缓缓升起:叙言,天黑前我应能答完。 众人纷纷提笔,主考官领着其他人在考棚内巡视,当他看到年少的程叙言时微怔。 此地也出新鲜血液了? 太阳升至正空,热意暴涨,不少人汗流浃背。汗珠落在纸张上,复干后变得凹凸不平。 程叙言想了想,将巾子垫在下首,这样就算偶有汗珠滴落也是落在巾子上。 衙差身前挎着一个大大的竹篮子,里面装着温热的馒头。 三文钱一个,不算贵。 热水也要另外花钱买,一壶两文钱。 程叙言慢吞吞吃着馒头,眼神放空,他需要让头脑休息一会儿,准备后面的经义。 之后他拉铃小解。 所有准备就绪,程叙言全心作答,午后的时光蝉鸣高振,绿叶在风中舞动,随后又归于平静,只有叶片静静反射着太阳的光泽。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程叙言的答卷上也写满整齐漂亮的楷体,眼看还有最后两题,天色已经暗了。 他只好放下笔,再度扫一遍题。 “习之不亦。” 恍眼一看很简单,这是道截搭题,从“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中分别截上下段两个字。 这便是一个小的障眼法,识破之后以此为题作答。 这并不是好事,题目字数少,给的信息有限,对考生的要求高,所谓微言大义。 最后一道题目是:“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乎?” 今日他做不完也没必要做,明日还有半日时间。 程叙言起身活动,脑子里在思索,此时晚饭时候到了,他照旧买两个馒头,不过多添一壶热水。 这点东西吃不饱,但他需要那种隐约的饥饿感让头脑保持清醒。 虽然在整个郡城来说,几百人考生不算多,可对于阅卷的考官们来说,却很容易疲倦。 这种情况下,经义题的破题就很关键。如果破题破不好,考官根本不会再耐心看下去,约等于无了。 这两道经义题占比较重,这里跟其他人拉开差距。 程叙言坐在木板床沿,小口吃着馒头,脑子里思索最后一题。馒头吃完,程叙言躺在床上,下一刻又爬起来,汗腻腻不舒服。 他小解之后回来用热水浸湿巾子擦拭,换上干净单衣才重新躺下。 破题有明破,暗破之分…… 他迷迷糊糊睡过去,一夜无梦,次日天微微亮他适时醒来。 他 用盐水漱口,用冷巾敷面,把一切琐事做完,脑子重新变得清明。 在晨光下他提笔飞快,小半个时辰后程叙言作答完成。 他再度看着最后一题,眉头不再紧蹙,他知道怎么破了。 “用之则行舍之则藏,惟我与尔有是乎?”这题的前段程叙言打算明破,后段暗破。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6节 程叙言提笔写就:“行藏之宜,而始微示……” 最后一笔落下已至午时。再有两刻钟,官兵就会来收卷。 程叙言用袖子擦擦汗,院试的难度比府试高多了,难怪他们这个地方常见童生少见秀才。举人更是寥寥无几。 裴老是举人,裴大郎君异地为官,裴让如此背景却无几个同窗好友,当真被裴三拖累的厉害。 第一场正试结束,考生稍做休息,不过其他人脸色不太好。 下午复试开始。 经义,杂文,诗赋,算学比例是4:2:2:1,剩下一成给律法。 程叙言看到打头的经义沉默,他略过直奔后面的杂文。 杂文类现代公文写作,这个不算难。诗题也是中规中矩,算学尚可。 律法题考的更简单,都是基础。所以这场院试的真正难度在经义?! 程叙言先把简单的做完,黄昏时候再去看经义题,果然不出他所料,经义题的难度加深。 其中出现有情搭,无情搭。有情搭是把一章内容中不连贯的两个句子搭一起,但两句的意思能连上,难度也会小一点。 而无情搭反之,即不连贯的句子,也连不上意思。通俗点来说可以啐一句“前言不搭后语”。然而就是这种情况,要求考生以此为题。 程叙言:……… 这种题目,是个读书人都得呸一句“变态”的程度。 程叙言搁下笔揉了揉眉心,忽然他听到一阵断断续续的啜泣声,那声音太小,程叙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闭着眼歇息,没一会儿那声音又来了。这一次他听的很清楚,的确是哭声,不过声音的主人把声音压的很低。 太阳落山,夜幕来临。 不知多少考生梦里不安稳,程叙言晚上发觉胳膊痒,他在漆黑中摩挲,居然在左臂摸到一块小疙瘩。 他顿时清醒,不敢再待在木板床上,趴在桌板上度过后半宿。 天亮后他看着胳膊,果然出现红又肿的疙瘩,数量有两三个,很明显是被什么恶虫咬噬。程叙言看着那床被褥眉头紧蹙。 第41章 院案首 下午申时院试结束, 待官兵收走考卷答卷,草稿, 考生们才能离开。 程叙言没抵住心底好奇, 出号舍的时候飞快往旁边看一眼,发现之前低泣的人竟然是位头发银乌相间的老者。 程叙言忽然明白对方为什么会低泣,一次次的打击拷问内心, 是否就此放弃。 他脑袋晕晕乎乎,程叙言还以为是日晒的缘故,但很快他意识到不对劲。 程叙言强撑着出考场,易全山立刻挤开人群过来, 惊道:“叙言,你脸怎么这么红。” 程叙言心里一咯噔:“叔, 立刻送我去医馆。” 他上辈子生来带病,平时便很小心, 院长也教过他相关知识。程叙言知道被虫咬后发热,很大几率会致命。 他不能死, 程偃不能没有他, 他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 不能因为这么可笑的理由死去。 “让一让,人命关天,劳烦让一让……” 易全山背着程叙言,从来没有那么快的速度奔跑着。他心跳的极快, 他怀疑自己一张口一颗心是不是都要蹦出来。 “叙言你撑住!!” 易全山不知安慰程叙言还是安慰自己,此时他无比庆幸自己因为担心程叙言, 天天在考场外晃悠, 熟悉周围环境。 他一个猛子冲进医馆:“大夫救命啊, 人命关天!!” 这话一出, 坐堂大夫都顾不得眼前的病人,立刻让药童把人带去内室。 易全山刚把人放下,程叙言就一阵发颤:“叔,拿痰盂。” 药童刚拿过来,程叙言就趴在床沿呕吐,只他这三日没吃多少东西,吐到后面都是酸水。 他彻底失去意识。 易全山急的汗流浃背,想要上前推醒他又不敢,只能望着坐堂大夫。 这位大夫看容貌刚到而立之年,有些年轻,易全山心里没底。 大夫撩起程叙言的衣袖,见他左臂的红疙瘩,心里有数了。 “还算送来及时。”大夫调侃道,缓和紧张的气氛。 之后大夫给程叙言施针,开方子,不仅有内服还有外用。 药童端来一盆冷水和面巾,大夫吩咐道:“你给这位公子把体温降下来。” “我来吧。”易全山接过活计。 黄昏时候裴让寻来,他看着病床上神色憔悴的程叙言,一时难言。 半晌裴让道:“其他人受不住,在客栈休息。” 易全山点点头,随后又道:“劳烦裴公子给知礼传个话,让他将叙言的换洗衣裳带过来。” 裴让抿了抿唇:“叙言他……” “大夫说病情控制住了。”易全山估着时间,把程叙言额头上的冷巾子拿下,放冷水中浸了浸,扭至半干又搭他额头。易全山做的专心,都不知裴让何时离开。 内室点了灯,易全山看着程叙言叹气:“你们父子怎么轮流着进医馆。” 只愿苦吃够了,往后顺顺利利。 自陆氏去世后,程叙言几乎没生过病,有时候难受也硬扛过去。他早该病一场,也免得这次病情似海水冲击。 还好没影响院试。他意识模糊了都还念着。因为这是他唯一能依靠能抓住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易知礼带着程偃到来,易全山用热水给程叙言擦身体,换上干净衣裳,又小心给他喂药。程偃一直很安静。 易家父子轮流守夜,时不时给他换面巾,子时程叙言的高热终于退下。 易知礼差点激动的蹦起来,好悬才忍住。 当程叙言再次醒来后,他靠在程偃的怀里,程偃喂他吃粥。 程叙言难得窘迫,“我自己来。”他很虚弱,声音也轻轻的。 程偃笑道:“你照顾爹那么久,不许爹照顾你?” 程偃眼底有淡淡的青痕,明显没睡好。昨夜他看着程叙言昏迷不醒,脑中闪过一张稚嫩憔悴的小脸。忽然就清醒了。 他的叙儿,他的叙言。 程叙言在医馆养了两日两夜,直到左臂的红疙瘩也慢慢散去。易全山和程偃才同意他离开医馆。 这一次看病花销又去掉三两银子。这个价钱在郡城很公道,毕竟程叙言捡回一条命。 裴让他们已经退掉客栈房间,在城边包下一座小院子,程叙言过去与他们汇合。 “程兄,你没事吧。” 程叙言笑道:“没事了,不必担心。” 裴让拍拍他的肩膀,“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那叙言借裴兄吉言了。”程叙言还像模像样的拱手一礼,惹来裴让瞪他,众人也跟着说笑。 众人注意力都在程叙言身上,没注意程偃。 裴让跟程偃接触过几回,此刻见状有了猜测。 “好了,你快去休息罢。”裴让开口。程叙言大病初愈,其他人自然不闹他。 回到屋子,程叙言在桌边坐下,屋内虽然光线微暗,但打扫的还算干净。 易全山给他们倒水,却发现水凉了:“我去烧水。” 易知礼左右看看:“我我也去。” 屋内只剩程偃和程叙言。 程偃关切道:“可有难受?” 岁月也不知是优待他还是漠视他,程偃的眼角生出细纹,可那些浑噩时光仿若不存在,他的目光仍维持在年轻时候,刚历过大难,又抚平伤痛带着温柔。 没有饱经岁月的沧桑,却也不复当年意气风发。 程叙言摇摇头:“我没事。” “你常说的就是这句。”程偃拿方帕给他擦汗,“担子都在你肩上,你绷久了自然受不住。” 屋内昏暗,程叙言起身将窗户支的开一些,他盯着外面的野草,跟程偃说起这次院试的试题。 程偃温声道:“科举久了,题不好出。只能刁钻着来。” 程叙言深表赞同。忽然他道:“爹帮我看看我答的好不好?” 父子俩谈论的认真,易全山进屋添上热水就带着儿子出门买菜。 如果程叙言没生病,他们或许会在郡城找活,赚点小钱给叙言买份礼也好。可眼下叙言刚有好转,他们放心不下。 天黑后,程家父子俩躺在一张床上,程偃侧身轻轻拍着儿子的心口。 程叙言:……… 程叙言无奈:“爹,我不是小孩子。”不需要这种哄睡方式。 “不是把你当小孩。”程偃眉眼一弯,又转移话题,语气笃定:“你这次至少在甲科。” 甲科是院试前十的统称,常作廪生。 程叙言他们之前科考皆需廪生作保,其每年油水不少。 闻言,程叙言挑了挑眉:“这么相信我?” 程偃笑容不变:“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程叙言:……… 程叙言哼了一声,睡觉。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7节 程偃盯着他的睡颜,听他呼吸声逐渐平缓,他才点点程叙言的额头:“傻小子,这院案首你也能争的。” 次日程叙言是被鼻尖的痒意激醒,他睁开眼,入目是一簇头发。 程叙言立刻抬眸,果然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爹。” “嗯呐。”程偃欢快应声。 父子二人起床,程叙言跟其他人打招呼,程偃也学着儿子跟其他人打招呼。 众人善意回应。 早饭后,有人来邀请他们参加文会,程叙言婉拒了,裴让他们十分理解,出门后也帮着程叙 言解释。 人家命都差点折在郡城,这时候把人叫出来吟诗作对,是缺心眼还是缺大德。 不过裴让他们参加文会有弊有利,院试的时候,裴让就觉得此次的经义题太难。若说他心中原本有七八分把握,此后便只剩四五分。尤其是第二场那道无情搭的经义题,根据前言不搭后语的题目破题,实在难为他们。 有的人甚至都没反应过来,稀里糊涂就答了,恐怕现在都忘记当时的作答内容。 还有考生直接考吐了,单纯字面意思。 于是这几日有人鼓动众人去官府闹,院试题太难,对他们不公平。 裴让回来后,只跟程叙言单独吐槽:“他们说的轻松,去官府闹什么?” 闹到最后让整个国朝的人都知道他们此地的读书人有多废物? 那才叫颜面扫地。 程叙言应了一声,附和裴让的话。 此次又非科举舞弊,院试题太难这种理由太荒谬。况且在整个国朝来说,这次院试题的难度约摸在中等。 如果出题者存心提高难度,那么诗赋,律法,甚至算学都可深入。到时候嚎叫的人恐怕比现在多一半。 程叙言垂下眼,盯着不远处的半旧花瓶出神,果然他学的还不够。 院试尚且如此,乡试呢。 他扪心自问,若是诗赋,律法,算学三类考试题目加深难度,他能答上吗? 程叙言只有五成把握。 小院里的气氛逐渐压抑,易知礼没事不敢出门,心中也对科考产生极大的畏惧。 太难了。 难怪县城和镇上的秀才老爷备受尊敬。 终于,放榜的日子到了。 天微微亮,程叙言就听的屋外的响动声,其他人都起来了。 他想了想也起身穿衣。 裴让见他,惊道:“你起这般早作甚?” 其他人也望过来,跟着劝:“是啊程兄,病来如山病去抽丝,你可不能轻心。” 程叙言低下头,仿佛赧然,他轻声道:“我念着今日放榜。” 其他人:这就没法子了,原来大家都一样。 程叙言飞快扫过其他人一眼,他们都一样。没有谁特别。 众人简单用过早饭,各自的身边人都去帮忙看榜。 易全山不认得几个字,所以这事交给易知礼。 裴让带的人是裴家的小厮,认几个字没问题。 众人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易全山端来茶水点心,也不见人动。他们这般紧张模样,与旁边无忧无虑的程偃截然相反。 “咳——” 其中一人起身,“在下想起一事,需得交代兄长,先行失陪。” 他们租的小院离官衙有大半个城的距离,这一来一回实在等不住。 有了第一个人,很快就有第二个,最后连裴让也坐不住。 程叙言只好随他一道,没想到他们在半道撞上回来的易知礼。 对方激动的抓住程叙言的胳膊,“院案首,叙言哥你是院案首啊——” 街道两边的人齐齐看过来,嚯!好俊秀的后生,好年轻的院案首。 裴让猛的转过头,又是案首,那叙言岂非是“小三元”。 第42章 裴老的苦痛 在众人的恭喜中程叙言迅速稳住心神, 他问易知礼:“其他人呢?” 易知礼高兴的望着裴让,笑道:“裴公子位居第九名。” 裴让扯了扯嘴角,笑的有些勉强。 他的名次不能说差, 这次院试难度比过往高的情况下, 他还能位居甲科已是不易。 可凡事怕对比。 他比叙言启蒙早, 有一位举人祖父日日教导,他自身也足够勤勉,头脑在同龄人中灵活多变。可他再次被叙言压下去了。 明明程叙言还要照顾神智不清醒的程偃,又无其他名师指点,可就是将其他读书人稳稳压下去。 裴让眯眼看向天空,上苍到底是苛待程叙言还是厚待程叙言。予他坎坷前生又许他极佳天赋。 裴让恍惚着跟众人重新回到小院, 不多时报喜的人到来,院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易全山终于能拿出偷买的鞭炮点响。 院子里噼里啪啦热闹极了, 程叙言塞给易全山一个荷包, 对方立刻明悟,转手将荷包给喜人,喜人不动声色的摸了摸,脸上笑意更大, 又是一通好听话。 此时给裴让报喜的人也来到,裴家的小厮忙不迭拿出鞭炮,他们阔绰多了, 鞭炮声连声响了许久, 那架势恨不得震破人们的耳膜。可没人舍得离去。 裴让的心情也多云转晴,他是甲科, 直接就是廪生, 比秀才更含金一点。 半个时辰后其他人回来, 其中两人脸色阴郁,另一崔姓童生颇为高兴。 崔生矜持道:“程兄,裴兄,在下尚算侥幸,位居第五十八位。” 此次院试的录取名额缩减两个,崔生位居第五十八位,刚刚擦线考上怎能不高兴。 这次院试题难度有目共睹,他能考上已经是祖宗保佑。 另外两名落榜的童生虽然失落,但很快调整好心情,真心实意跟程叙言他们三人道喜。 程叙言中院案首,于情于理都该他请客,众人体恤他家境一般,想着在小院庆祝一番就足够。 没想到程叙言在本地一家中等水准的酒楼定下一桌席面,他们知道程叙言不是虚荣之人,既然对方相请,他们欣然前往。 三楼包厢,他们在临江的一面,天上的银月悬在空中,月光在水面映出凌凌波光,从包厢的位置望去水月一色,美不胜收。 落榜的童生道:“程兄,今日是你的好日子,我敬你。” 程叙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程兄爽快。”对方笑着称赞一句。 一杯接一杯的酒敬过来,程叙言照单全收。今晚他跟同行伙伴宴会,所以把程偃留在小院,交给易全山父子照顾。 忽而,程叙言听到外面一阵骚动,心里有了计量。他笑道:“单饮酒食味少些趣味,不若我们玩飞花令如何?” 裴让没意见,其他三人顿时附和。 崔生笑道:“今夜月色正美,不若以月点题。程兄,既是你提出便由你开头。” 程叙言睁着眼,过了会儿才愣愣点头。其他人只以为程叙言在思索,也没催他。 裴让多看了程叙言一眼,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程叙言慢吞吞念:“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 程叙言左方向的童生立刻接下去:“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屋内顿时响起抑扬顿挫的吟诗声,传到裴让之时他开口就答,末了揶揄道:“程兄,又该你了。” 程叙言语速很慢,中间还有明显停顿,引来其他人调侃:“程兄莫非词穷了不成?” 程叙言笑着摇头,很快第三轮转完又轮到他…… 程叙言茫然的盯着前方看,裴让心里一跳:“程兄,叙言…” “咚——” 程叙言直直的磕在桌上,那沉闷声听着人都疼。 裴让赶紧把人扶起来,众人才发现程叙言双眼紧闭,呼吸平缓。 另三人面面相觑:“这是醉了?” 难怪第一轮的时候程叙言就慢慢吞吞,他们还以为程叙言故意拖长调子,弄半天原来那个时候就醉了。 崔生喃喃:“之前在县城,听闻程兄醉后从章家迷迷瞪瞪跑回家,我还当是说笑,没想到程兄真的不胜酒力。” 他们看着程叙言额头的红印,再没人怀疑程叙言装醉。刚才磕那一下可实在。 只是程叙言醉了,这宴会还继续? 裴让适时道:“你们先吃着,我将叙言扶到旁边歇着去。” 程叙言预定的席面,率先结过银钱,倒不用他们再做什么。 两刻钟后,包厢的门从外面敲响,裴让开门发现对方也是一名读书人。 “敝姓姚,今岁院试第三十七位,今夜与同乡在酒楼宴会,凑巧听闻院案首也在此处,特来敬盏酒。” 裴让眸光微闪,他往旁边站去,令对方看到包厢中场景,也看到醉酒的程叙言。 裴让道:“实在不巧,程兄不胜酒力,已经醉酒小半个时辰。” 姚秀才面色微滞,他往桌上扫了一眼,空位那里并无多少食物残渣,空杯空碗。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8节 他一脸遗憾:“看来是在下与院案首无缘。” 他拱手一礼,爽快的离去。 之后又有两波人过来问候,见程叙言醉酒也识趣离开。 夜渐深了,赶在宵禁之前,裴让他们一行人带着程叙言回到小院。 易全山接手的时候,嗅到程叙言身上浓浓的酒味心里一跳。喝这么多酒身体受得住吗? 他和易知礼帮程叙言洗漱,程偃乖乖跟在旁边,屋内的灯吹灭,其他人睡下后,本该昏睡的程叙言睁开双眼。黑暗掩住他双眼的清明。 别看他们五人同行,也不过半月相处的情分,轻如鸿毛。 今日他考中,对方敬酒他若是不受,恐怕不多时就会传出他狂妄无人的流言。至于他身有恙不宜饮酒,谁又记得,或者说谁会在意。 有时候一件小事就能成为攻击他人的利器。 程叙言不想赌这种可能性,也不轻易赌他人的人品。 再者,他选的酒楼在本地属于中等水准,同样会受到本次院试大部分考上秀才的读书人选择。太高等消费不起,低等酒楼的话,好歹也是考上秀才,实在拿不出手。 这种现实造就的情况下,他们很容易跟其他新秀才碰面,那些秀才来敬他酒,他喝还是不喝? 对方请他作一副诗赋,众目睽睽下他作还是不作? 既然预料到所见的麻烦,不如从源头解决。 宴会他参加了,敬酒他喝了,但酒量浅这事怨不得他。刚好也侧面映证他之前“醉酒后”从章家离开。 程叙言揉揉眉心,起身饮下一杯热水,这才继续睡下。 次日其他人都晚起,程叙言后面揉着额头一副头疼模样。 他们在小院休养一日后,着手准备谢师宴。放榜后第三天举行,考上秀才的考生都要参加。 不过这位京城来的学政对他们这群考生并不待见,草草露个脸走人,连程叙言这个院案首都没能搭上两句话,程叙言自身并不在意,其他人差点绷了脸色,好悬才忍住。 如此不掩饰的瞧不上他们此地考生,实在叫人气愤又无力。 若他们当地有名师大儒开办学院,他们能入门求学,何至于此。他们难道没有其他地方的读书人努力? 谁不是大冬天冻成猪手坚持练字,顶着盛夏酷暑也在念书。 因为主考官的漠视,给这群刚刚考上秀才的读书人的喜悦蒙上一层阴影。 很难想象这群在县城受尊敬的新秀才也会这般憋屈。 院试已了,众人如来时一般结伴回乡。 令程叙言有些意外的是,易全山居然花五两银子在郡城买上不少东西。程叙言随意瞥过一眼,其中有绢布,细棉布,丝棉鞋,绒花等等,易全山和易知礼两人各背着一个大背篓。 因为回程路上多添两个大背篓,船舱一下子捉襟见肘,易家父子俩睡觉都只缩成一团,不愿再多占地方。 程叙言劝过几次,易家父子不听,程叙言就作罢了。 某种程度上,他还挺欣赏易家父子的做法,愿意为自己做的事承担相应的责任。 八月二十六日黄昏,他们到达渭阳县。院试一出结果,郡城那边的衙门就差人到各府县报喜,是以裴老已经得到消息。 裴老等在裴家大门,远远看见孙子就迫不及待迎上来:“好,好!” 裴老激动的眼眶泛泪,把着孙子的肩膀,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气氛良好中,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又不是院案首,显摆什么。” 裴让眸光一厉,很快垂眸掩去。裴老扭头呵斥儿子:“不会说话就滚回去。” “别啊爹。”裴三笑嘻嘻的打量裴让:“裴让怎么也是秀才了,我这个当老子的也有面儿。往后赌场再不会吝啬借我钱。” “多亏你了,儿子——”裴三目中涌动着□□裸的贪婪和恶意。 裴老气的浑身发抖,一巴掌呼去:“你给我滚,滚!” 从始至终,裴让都没吭声。 裴三走了,可是裴让考上秀才的欢喜已经荡然无存。 裴老垮下肩膀:“让儿……” 日暮西山,余晖笼着这个老人,一点点弯下他的脊梁。 裴让搀扶他,“叙言明日下午来看您。” 裴老见裴让闭口不提刚才的闹剧,又是一声叹息。这孩子闹出来才好,不闹出来才是憋狠的。 他难道真要看到这父子相残吗? 次日,程叙言和裴让,以及其他考上的人一起去县衙拜见县令。 在任上出现一个“小三元”,还是年少英才,县令眉眼都带笑,后面他将其他人支走特意留下程叙言,送给程叙言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和一本带有县令注解的书籍:“人外有人,你需戒骄戒躁,一直前行。” 程叙言拱手一礼:“多谢大人指点,学生谨记。” 县令满意的捋了捋胡子:“行了,你退下罢。” 第43章 易全山的选择 下午时候, 程叙言提着礼盒登门裴家,却不见裴让,裴老亦是面色不佳, 两人简单聊过几句, 程叙言识趣的提出告辞。 今日易全山将从郡城带回来的物品拿去倒卖, 那些都是好货,他很顺利就脱手了,赚得差价二两六钱。 易全山握着银子心情澎湃,他第一次轻松赚这么多钱,但到小院门前他冷静下来。 从县城到郡城的路费,一个人来回要一两八钱, 他和易知礼两人,只路费就花销三两六钱。更别说在郡城住客栈,每日食物费用。 每次一细想, 易全山就心疼的抽抽。他们父子俩哪值得费那多钱。 易全山呼出一口气, 敲门。 程偃给开的门,他身后跟着跑来的易知礼。易全山板下脸训儿子:“我跟你说过好几次,不要让偃兄弟接近院门。” 若是程偃跑出门他们上哪找去,他怎么跟叙言交代。 易知礼愧疚的低下头, 而后他感觉头上一暖,程偃摸着他的脑袋揉了揉,眯着眼睛笑。 易知礼心里软乎, 也更愧疚了:“对不起程偃叔。” 程叙言适时出声打断他们, 一群人进入花厅,易全山将怀中的银子拿出来递给程叙言:“钱不多, 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叔这是羞煞我呢。”程叙言无奈:“此去郡城, 若无叔和知礼的照顾, 我或许都折在郡城,此等恩情未报又收叔的银钱,那我岂非禽…” “叙言!”易全山惊恐的捂他嘴,眼中惊慌未定:“你现在是秀才公,莫要乱说话。” 程叙言目光落在案几上的银钱,易全山犹豫片刻,还是把钱收回去。他耳根微热,只觉得那银子烫的他心慌。 花厅十分安静,听得院子里传来的蝉鸣声和风卷动树叶的声音。 程偃左右看看,忽然跑到程叙言身边,一把捂住儿子的嘴。 程叙言:……… 易全山/易知礼:??!!! “偃…偃兄弟…”易全山赔着笑劝道:“你快把手拿开。” 程偃歪着脑袋看他:“我也要捂。” 这个“也”字说的很灵性。 易全山十分后悔刚才的冲动之举。 程叙言把住他爹的手,眼含笑意:“没事。” “叔,我们晚饭吃什么?” 话题转的很快,易全山磕巴道:“豆芽炒肉?凉拌青笋丝。” 程叙言点点头:“可以。” 易全山进入小厨房,程叙言带着他爹在院子里荡秋千。 盛夏晚风带着温热,与落日十分相配,它合该是有余温。不像冬日的太阳,白日时候还见暖阳高照,但一晃眼却连什么时候日落都不知道。 晚饭后程偃困意袭来,程叙言照顾他睡下。 易知礼在院中背书,易全山坐在旁边听儿子背书,看月亮。 头顶的月亮那么亮,哪怕它已是残月,可看着那弯月亮,好像就能看到思念的亲人。 因着程叙言准备院试,易家父子也小半年未回家看望。 程叙言在石桌边坐下,“明日我们回村吧。” 易知礼的背书声倏地停下来,在易家父子俩的注视下,程叙言浅浅笑道:“此番考中秀才,也该告知程家祖宗。” 开宗祠祭拜,以及利益分配。 秀才比童生有价值,这份价值体现在既利己又利他。 程叙言是院案首,即廪生,他相较普通秀才,廪生每月能领一人份米粮和六钱月银。剩下跟其他秀才一样,见官不跪,拱手揖礼即可,在县令面前不必再称“草民”,而是口称“学生”。非确凿证据证其犯事,不得动私刑。这些是利己。 而不论廪生 还是秀才,可指定一个名额免徭役。现在仍然是以户论,拿程长泰一家举例,他们虽然分家但却没闹到明面上,未动户籍,那么程长泰一家服徭役时只出一人即可。 有时候村里其他人家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出不了人,就会花钱找人代替。以前程家四个房的兄弟都接过这活计。累是真的累,但报酬也确实丰厚。 程叙言这个名额给出去,那一家人都不必再为徭役烦忧。除非程叙言某一天被革除功名,不然这名额一直有效。 再有就是田地免税,他们此地文风弱,秀才就金贵些,是以免税三十五亩。 免田税和免徭役名额,则实打实的利他性。这些是看得见的利益分配,还有隐形的“利益”。 一个村有一位秀才,底气大不一样。便是出门赶集,腰杆子都挺的更直。 隔壁村有童生办学堂,平日其他村子的村民过去都会莫名气弱。 程叙言抬手招呼易知礼来石桌边坐下,他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叔,知礼。你们帮我不少,我心里一直记着……” 易全山急道:“叙言…” 易知礼:“叙言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49节 程叙言抬手阻止他们,“你们听我说下去。” 月辉皎皎,清冷的月光映出他半边白皙的面庞。他的眼睛很亮,语速不疾不徐,像山涧流淌过的溪水般悦耳。 “……所以现在有两个选择。”程叙言伸出食指:“第一个选择,我以救命之恩的名义,将免徭役的名额给全山叔家,再许十二亩地免税。” 易全山和易知礼大惊失色:“叙言/叙言哥…” 易全山想说他们照顾程叙言不是为了这些东西,只是单纯感激程叙言把易知礼带在身边细心教导。 易全山虽然是庄稼汉子,却不是两眼瞎,他们这个地方童生少,秀才更少。想给孩子找位好夫子更是难上加难。 他们现在虽然没有进项,可易知礼的念书花销程叙言一应解决,他们父子的吃住也包圆。 村中家里虽然少一个壮劳力,可也省下两个人的口粮。只是平日下地干活会辛苦些。但易全山的同宗兄弟皆在,平日里他的双亲也能帮上忙。过日子是不难的。 程叙言伸出中指:“第二个选择…”他轻笑道:“知礼的弟弟也在念学吧。” 那一瞬间,易全山的心忽然跳的很快,嘭嘭的快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他张着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如果这诱.惑是对他的,他能爽快的推辞,可是这是给他次子的机会。 知礼私下跟他念过好几次,说叙言讲学特别好,既通俗又全面。 程叙言起身,他逆着光,一张脸都隐没在阴影中,易全山只听得他的声音:“叔好好考虑,明早给我答复。” 他离开了,院中只剩下易全山和易知礼对望,两人的心绪再不复之前的平静。 易全山很明白叙言做出这样的承诺会面对很大的压力,毕竟他们对于程氏一族来说是外姓人。 不管程叙言愿不愿意,只要他姓程,只要他还活在这个时代,他必须得做出妥协,为族内让利。否则其他人的唾沫能淹死他。 他给出易全山的两个选择,是程叙言思量过好几次的结果。郡城易全山对他的“救命之恩”,有不少人证。有这个筹码,足够堵住程氏族老和其他人的嘴。 这一晚易家父子俩都没睡好,第二天早上两人眼下都带着乌青,惹来程偃大声嘲笑。 易全山等程偃去玩秋千,他才走到程叙言身边,明明比程叙言魁梧的汉子,此刻像个小媳妇捏着衣角,一张脸都臊红透了。 “我,我…叙言…”他磕磕巴巴,程叙言静静等着,半晌易全山低声道:“我选第二个。” 日头 高升,阳光愈烈。程叙言眉眼舒展,眸如春光般明媚:“我知道了。” 他们租一辆牛车回小镇,程叙言在镇上买点心猪肉红枣等物。随后再转租牛车回村。 这么一通折腾,他们抵达望泽村村口已经接近酉时。 程偃在牛车上想往下跳,被程叙言瞪一眼才老实。 “老伯,麻烦你了。”程叙言结完银钱,两步走到板车后:“搭我手臂下来。” 程偃用力哼了一声。 易全山和易知礼帮着搬东西。 赶车的老伯多看了程叙言和程偃一眼,觉得这父子俩真有意思。爹像个孩子似的顽劣,儿子却像当爹般稳重。 牛车慢慢远去,易知礼一抬头,惊恐发现周围围了好几个村人。 他们神色激动,但顾忌着什么不敢太靠近,只小心翼翼询问:“叙言是院案首咧。” 之前衙门的人就来村里报过了,可他们不敢信,觉得一切不真实。 他们村多久没出过童生,更别说秀才。而叙言不但考上秀才,还是秀才里的第一名。怎么那么厉害。 程叙言轻轻应声:“是。” 周围一下子沸腾开,越来越多的人靠近,明明村口离程偃家不远,可这么短短一截路实在走的艰难。 村长挤走易全山父子,跟程叙言并行,问着他此次郡城之行。 待走到家门时,程氏的两个族老也拄着拐杖飞快跑来,笑的像朵花,脸上的褶子也更深了。 “叙言真是出息。” “这孩子打小就聪明。”两名族老跟说相声似的,一人一句不给其他人插.话。 程叙言开门将众人迎进屋,他歉意道:“今日我父子二人刚回家,还未来得及清扫,有不妥之处还望各位叔伯婶子见谅。” 程四叔公立刻道:“叙言说的哪里话,我等至亲哪会计较那些。” 有机灵的妇人转身去自家取茶水,帮着程叙言招待。 易全山他媳妇慢一步,忙拿家里的炒花生炒瓜子和刚买的黄豆糕来。 程偃正好饿了,抓着炒花生吃,还对程叙言笑道:“这个好吃。” 程叙言顺势对易全山他媳妇颔首笑:“婶子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其他人看着易全山一家又羡又嫉,程四叔公心中警铃大作。 第44章 对谁都好,对谁都不好 易全山双亲准备好晚饭让孙子送至程偃家, 大碗装的芋头烧鸡,豆角炒肉,炒鸡蛋, 鲫鱼汤, 鸡蛋饼子, 空中飘来的肉香让人口水泛滥。 其他人忍住馋意,识趣离开。 程偃家只剩他们父子,程氏两位族老,村长。程叙言本想留下易全山,但对方坚持离开,程叙言只好作罢。 到底是活了几十年的人, 程氏两族老听说程叙言考上秀才后,纠结半日就转换心态。 现在不是程叙言需要他们,而是程氏一族更需要程叙言, 虽然对一个后辈低头有些抹不开脸, 但对方是秀才公,年少英才,这么一想又想通了。 谁家有个天才小子,不哄着捧着。 程四叔公夹上一块鸡肉, 目光不经意扫过程偃。 程偃的父亲也是位能人,不过那时程偃家富贵,并未居住在村中, 是以望泽村的程氏一族跟程偃一家来往淡淡。 后来程偃的父亲给族内寄银钱, 提出办族学,可惜他们本地无甚名师, 族内又无有天赋的小子, 这事就不了了之。 再后来程偃一家败落, 族内曾经得益程偃父亲免税的田地也再度交税。 而程偃浑噩后被革除功名,自然也无相关好处。陆氏将儿子的过往瞒得紧,只有几位老人隐约猜到一点。 村里的程姓族人很少出镇,去渭阳县的人更少,更别说了解程偃一家。 时间能抹去很多东西,但终究会留下一点痕迹。 “十五岁的院案首啊。”程四叔公咽下鸡肉,心中既自豪又复杂。 比起程偃这一脉,程四叔公跟程长泰一家的关系更近,血缘也更浓。如果当初程长泰一家没有把叙言过继出去,而是换成其他孙子…… 村长没有程四叔公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就是高兴,村里出了一位年轻秀才,他实在是高兴。 村长端起酒碗,“叙言,这碗酒我敬你。”那岁月磋磨的一张脸都重新焕发生机,眼睛明亮。 堂屋内灯火通明,这顿晚饭一群人吃了大半个时辰,最后三位老者被各家小辈带走。 易知礼等人走后才提着一桶热水过来。程叙言哭笑不得:“叔想的太周到了。”他饮酒后头脑晕晕乎乎,确实不想动弹。 易知礼照顾他和程偃歇下,才轻手轻脚离开。 这一晚,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没睡好。他们盼啊盼,盼着天明快些来。 天微微亮老陈氏就起身,人老了觉少,更别说她心里揣着事。她一闭眼就是过年那会儿,程叙言在院门外给她送年礼的情景。 那孩子长的真好,斯文俊秀,身姿笔挺,说话也有礼。哪哪儿都挑不出错。 十五岁的秀才,真想再看那孩子一眼。 昨儿个他们听到消息,村里其他人都跑去程偃家,只他们一家人没去。 老陈氏坐在床沿发呆,忽然听到外面动静,不知是哪房的人起来了。 天色大亮,程长泰一家的气氛格外寂静。相反,程偃家再次迎来好些人。 昨儿个铺垫的感情差不多了,今天就该谈正事。 村长像座石雕坐在边缘处,不发一言,静静看着程氏几个族老跟程叙言说和。 程叙言等人说完才开口:“曾叔公的意思,叙言明白。”程四叔公是对大人而言的称呼,村里人叫习惯了,但程叙言的辈分还要矮一辈。 他顿了顿,慢吞吞道:“这些年除却程氏一族,还有村人皆对叙言及父颇有照拂。” 这话一出,程氏几位族老眼皮子一跳。村长垂首吧嗒一口旱烟,吐出的烟雾掩住他眼底的笑意。 别看叙言小时候软的像面团,可压下本地一干童生位居院案首,怎么也不会是个懦弱废物。 村长无意深究程叙言性子大变的原因,但程氏一族什么都未付出就想摘桃,也没那种好事。 果然,程叙言接下来的话应验村长的想法。 程叙言道:“我名下可免税三十五亩地,愿效仿故去的奶奶,其中免税的二十五亩数和免徭役的一个名额皆交给几位族老分配。叙言终究年少,定不及曾叔公等人考虑周到。” 不给几位族老反驳,程叙言加快语速:“剩下免税的十亩数交由村长分配,叙言仍记得几载前我父在村中胡跑,若非村人相助,我父危矣。” 程氏族老:……… 村长抿了抿唇,压住嘴边的笑意,一脸慈祥道:“叙言说的哪里话,你奶奶临去前也为村人着想,我们勉强回报一二,你和你奶奶都是一样心地仁善的人。” “您太谦虚了,是您……”程叙言和村长互相夸赞,仿佛对方是绝世大善人。 家族对个人非常重要,既是根本也是约束,但这其中并非无半点空子。 程氏一族不像其他世族,大多数程氏族人是乡下人家。程叙言与他们生活在村中,跟其他姓的村人来往,程氏一族的界限感就会模糊。 他被时代规则要求回报族内,但他也选择回报村里帮过他的人,在资源有限的情况下,再度分一小半资源出去,无异割“族内”的肉。 但偏偏谁也挑不出程叙言的错,他照顾过族人,对同村人知恩图报有什么错。 哪一个人说他错了,岂非不是反向指那人是白眼狼。 对谁都好,对谁都不好。 程四叔公气的瞪眼,却又没法子。按理族内小辈赶考,族内都要众筹一笔银子相助,银钱不多,一般在五—九两区间,但这是族内的心意。功利性来说,也可以看做是拉拢人心。 但他们之前不相信程叙言刚考上童生,次年能考上秀才。再加上程叙言跟外姓人来往过密引起他们不瞒。这才故意落下这步。 若当时给人送去赶考的银钱,也不像现在这般气短。 本以为事情到这就足够让他们郁闷,但很快几位程氏族老就知道还有新的打击。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0节 “你要把易全山的次子带去县城?!”骤然一声暴喝差点把屋顶掀了。 村长也放下旱烟,目光紧盯着程叙言。 堂屋内安静的吓人,程偃躲在儿子身后,随后又生气的瞪向几位族老。 程叙言拍拍他爹的手以作安抚,他不卑不亢道:“在郡城时我高热病重,若非有全山叔我便折在那地,救命之恩不得不报。” 程四叔公并不接受这个理由:“是你非要带易全山,如果你当时带程家的后辈,他们也会尽全力照顾你。” 程四叔公现在快悔死了,早知今日,去岁就该好好跟程叙言联络感情。 若此次郡城跟去的是程氏青年,有这番情分在,何愁程叙言不向着族里。 “不一样。”程叙言淡淡道。他抓住程偃的手,眼里染了愁绪,“奶奶在世时,不时跟全山叔往来,我爹自然也跟全山叔熟悉。郡城本就是陌生地,我又去考试,只有全山叔和知礼能安抚我爹。” 程氏族老哑口无言。 村长默默叹气,该是易全山得的,谁也抢不走。 虽然他们心里也怨念程叙言去赶考还带浑噩的程偃干嘛,这不自己找事。但另一方面,他们不得不承认,程叙言对程偃这个嗣父真的没得挑。 对嗣父都如此好,若是生父……罢了罢了,多想无益。 几人在程偃家食不知味的吃过一顿午饭散去,消息很快传出去,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易全山一家高兴坏了,易全山他媳妇揉着次子的脑袋连番叮嘱:“你跟去县城后,一定要好好学知道吗。” 易知仁连连点头,他已经在学堂念一年书,知道读书的好处,也体会到读书的艰难。 他原本还想叙言哥已经指点过大哥,肯定不会再指点他,没想到居然有这样的转机。 他爹能帮到叙言哥真的太好了。易知仁心里偷偷想着。 易爷爷也是欢喜的不行,但很快冷静下来,低声道:“咱们这也算抢了程氏后辈的好处,平时你们见到程姓族人,能让就让着点。” 其他人郑重应声。 但没绷多久,易家双亲又乐起来:“我屋里还藏着半壶酒,今儿拿出来喝了。” 美啊,心里美得很。 跟易全山一家喜悦的还有其他村人,没想到程叙言名下的免税田亩数还能惠及村里其他姓。陆婶子真是教了个好孙子。 程长泰一家十分不是滋味,可又没立场。 杨氏回屋后大骂:“我就知道那小子没良心。” “怎么让这种人考上了…” “小时候看着要死了,怎么还活着。”杨氏越想越来气:“哪天降个雷劈死他,扫把……” “够了!”一向沉闷的程三突然爆发。然而杨氏并不好相与,两人都憋着火,顿时在屋里干了一架。最后被听到动静的程抱容拉开,小姑娘还被误踹一脚。 她想县城的哥哥,如果程青锦回家就好了。 吴氏也忍不住埋怨程叙言心狠,不管怎么样,程长泰一家也养程叙言七年,小时候他们青良对程叙言也不错呢。 次日,程叙言提着镇上买的红枣点心等物,挨个给相关的程氏族人送去。 “叙言这是去谁家啊。”村里人见他提着礼盒,忍不住询问。 程叙言笑道:“等会儿去五伯爷家。” 程长泰在他们那一辈排行老五,程叙言是要称呼一声五伯爷。 等程叙言和程偃父子走远了,其他人才叹一声:“好好的亲爷爷变成五伯爷。这差远了去了。” 随后有人犹豫道:“叙言跟长泰叔家来往,会不会以后认回去?” “做梦呢。”旁边的麻衣妇人冷笑:“陆婶子临终前防着是对的。” 一只蚱蜢从草丛间蹦过,留下飘摇的野草,很快又恢复平静。 几人互相告别回家,心里也各有思量。 程叙言认回去不可能,但将程长泰一家当普通亲戚走动却可以,村人一致认为程叙言做法合乎情理,也显仁义。 程长泰家院门响的时候,吴氏给开的门,她看见来人愣在原地:“叙…叙言…” 程叙言莞尔,唤了一声婶婶好。 程叙言把手边礼盒递过去后准备离开,不过这次被吴氏手快的拦住。 “既然来了,进屋坐坐吧。”吴氏殷勤的把人拽进来。 程长泰没吭声,老陈氏扭身去小厨房。其他几房的人也陆陆续续出来,程家四个兄弟进堂屋。 这座农家院子跟过去几乎没区别,程叙言闭着眼都能走,反而是程偃好奇的东张西望。 程叙言和程偃进入堂屋,程长泰绷着脸坐在八仙桌的上首,程叙言主动问好,那句“五伯爷”一出,其他人的心都跟着梗了。 程偃和程叙言在程长泰的右方落座。孙氏她们端来粗茶零嘴后就退到屋外。 单看程叙言,只觉得这少年长得好,像玉石一样温润却无羸弱之态。此刻程叙言和程偃一同跟程长泰一家人坐在一处,对比惨烈,犹如云泥之别。 程三涨红了脸,低着头不吭声,过一会儿又忍不住去瞧程叙言。 他印象里的小儿子很内向,很懂事,很…听话。其他的他实在想不到了,他只记得杨氏对这个孩子的厌恶。他不明白缘由,只是时不时劝杨氏两句。 他太忙了,忙着种地,忙着找活计。 程三其实都不太记得程叙言小时候的具体样子,这个孩子总生病,又一直病恹恹,他压力很大。 此时的程三似乎忘记他们并未给幼时的程叙言请过几次大夫,大多时候都是寻些草药凑合。 程三目光闪动,现在程叙言健康的长大,还长的那么好,正坐在他的面前。 程长泰哑声问程叙言:“你近来可好?” “劳五伯爷惦记,叙言一切都好。”程叙言脸上带着淡淡笑意,有礼而疏离。 程偃笑嘻嘻附和:“五伯爷好,五伯爷好。” 第45章 周而复始 老陈氏端着热腾腾的糖水鸡蛋过来, 程叙言起身相接:“多谢伯奶奶。” 老陈氏手一抖,碗里的糖水溅出落在程叙言虎口上,他面色如常。老陈氏立刻叫大媳妇拿冷帕却被程叙言阻止, 他道:“不妨事。” 老陈氏在程长泰身边坐下, 近距离看着程叙言。这孩子坐下的时候背也挺得直,眼睛很亮,眉毛比青锦的浓。 程叙言感觉到她的打量,微微颔首。 堂屋内气氛尴尬,只有程偃开心的吃着糖水鸡蛋。可这刚出锅的汤水烫的他嘶嘶抽气。 程叙言握住他的手:“等会儿吃。” 程偃皱着眉头:“我饿了。” 父子俩对峙, 最后程偃瘪瘪嘴,用勺子一下一下搅着糖水, 然后惊喜的指着碗:“叙言你看。” 汤水里映出程偃隐约的面容,他惊奇又欢喜。程叙言应声:“嗯, 我看到了。” 程大眼珠一转:“听说叙言要指点易知仁?” 堂屋外的孙氏等人也支起耳朵, 听见那道清越的声音应下:“是。” 程叙言回答的很简短,也很清楚。 程大不满,不知不觉摆长辈架子:“叙言啊,不是我说你, 你姓” “青业兄弟近日如何?”程叙言神态诚恳:“算算年纪,青业兄弟应该说亲了吧,不知何时成婚?还是我消息闭塞, 不知青业兄弟已经成婚?” 程大脸色由青转白最后涨的通红。程青业比程叙言大七岁,如今已年二十有二。 这个年纪在乡下人家来说绝对不小,大部分同龄人都有两个娃了。而程青业至今未成婚,不是程大掏不出几两银子的聘礼, 而是程青业自持念过几年书, 非要找读书人家的女儿, 再不济也得是地主家的女儿。 他没有作弊被抓那事,或许还有四五分可能,如今半点可能也无。 面对程叙言询问的目光,程大吭哧一声,含糊道:“快了快了。” 程叙言见好就收,嘴角浅笑的弧度丝毫未变。之后再无人讨不快。 待程偃吃完鸡蛋,程叙言顺势提出告辞。 人走了,程长泰看着程叙言和程偃坐过的地方,给程叙言的那碗糖水鸡蛋,依然完整。 程长泰看向身旁的老妻,老陈氏低着头,不发一言。 程大看向程三,“三弟,那可是你亲儿子。” 傻子都能看出来程叙言对程偃不一样,他们没念过书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程叙言跟他们说话时,他们觉得程叙言好远。 但程叙言面对程偃就十分亲近,很温和。好像程偃做什么程叙言都能纵容。 咦,这么一想,怎么感觉程叙言才像个当爹的。 程长泰顿时沉下脸:“老大你糊涂了。” 程大撇撇嘴,起身走了。 三日后是个好日子,程氏一族开宗祠,告祭祖先程叙言考中秀才之事。 程偃跟着儿子跪在牌位前,其他族人心情复杂。而程长泰和老陈氏站在祠堂外,心里更不是滋味。 下午时候,程叙言带着程偃去祭拜陆氏,程偃跪在墓前扯野草,随后又跑去旁边小路扯了一捧野花。 程叙言静立良久,他看着风中颤动的花瓣,垂下眼:“是院案首,您高兴吗?” “你高兴吗?”程偃拍着手鹦鹉学舌,而后又重重点头:“我高兴,我很高兴。” 程叙言被逗笑了,拉住程偃的手:“走吧,这里风大,我们回了。” 乡间的事了了,利益也分配得宜,程叙言打算带着程偃回县城,没想到这个时候村里传出程叙言忘恩负义的流言。 村人刚受过程叙言的好处,又互相认识,所以大部分没有嘴碎。但总有一 两个例外,仿佛故意等在程叙言经过的路上说给他听。 指向性十分强,拿程长泰一家养过他七年说事,还指程叙言幼时体弱,程长泰一家为治程叙言的病花费颇多。 “叙言啊,你是秀才,比我们更懂生恩养恩吧。”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1节 程叙言看过去,对面的妇人一身褐色麻衣,裤子打着好几个补丁,面色粗糙指骨粗大。 苗氏被程叙言的目光看得发毛,她色厉内荏:“秀才公莫不是觉得我哪里说错了。” “没有。”程叙言认真道:“奶奶在世时教我认字为我启蒙,后又花费多年积蓄送我去县城念书,此等恩情,叙言断断不敢忘。” 苗氏一噎,她哪是在说陆氏,她分明是在说杨氏对程叙言的生恩,程长泰一家养程叙言的七年。然而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程叙言已经走远。 苗氏撇撇嘴:“躲得过今天还躲得过明天?” 她转身离开,风吹动她身后的草丛。 村尾后山山脚背人处,苗氏叉腰看向对面的人:“我冒了很大风险,你就给这么点。” 如果有其他村人在此,就会发现苗氏对面的人正是程二的媳妇郑氏。她也很不满:“我给的够多了,你只动动嘴皮子。” 苗氏:“我呸。” 苗氏冷笑:“那么轻松你不自己上。”她伸出手:“再给我五十文。” 两个人吵的不可开交,无人发现不远处灌木丛的动静。 流言发酵大半日,当天下午村长和程氏族老出面压下,村长还将苗氏的男人叫过去狠狠斥责一通。 大家都在村里过着,乡里乡亲,谁家有个什么事,只要不刻意瞒着,基本半个时辰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更别说程叙言最近是村里的热议人物,关于他的事情只会传的更快。然而从始至终,程长泰一家没人出过面。 这事但凡程长泰或者老陈氏说上一句话,流言瞬间掐死。根本用不着村长和程氏族老施压。 程叙言恶心的够呛,又是这样,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事情就不存在。最后享受好处。亦或是程长泰他们也认同这个流言。 那更可笑。他在杨氏手下过什么日子,程长泰和老陈氏不知道? 他每日如履薄冰,做什么都是错,曾经更差点折进去一只手一条命。程长泰和老陈氏做了什么?程三又做了什么? 他不计较是他嫌麻烦,也确实念着那点情分,但不代表他是泥团子。 黑夜中,程叙言轻轻吐出口气,心里对程长泰和老陈氏的最后一点情分也散去。他曾经以为处事老练,公正的人也不过是披层虚伪的外皮罢了。 “嗯唔——” 程偃忽然翻身,一胳膊搭在程叙言心口。 程叙言:……… 程叙言把他爹的手按住,睡觉。 次日天光大亮,程偃还在睡,程叙言把厢房的门锁上,心底念了一声抱歉。 乡下人家起得早,哪怕农闲也有不少事。杨氏去给自家菜地浇水,她当然也听到村里的流言,看程叙言被骂她就舒坦。 哎,怎么不是她的青锦考上秀才。 村长和族老们也是,管什么闲事。见程叙言考个秀才就巴结,一群小人。 浇水算不得什么活,抛开杨氏的人品,她干活的确是把好手。杨氏很快把自家菜地浇完,提着水桶回家。 忽然,她顿住,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 程叙言故意微笑,果然见到杨氏柳眉倒竖,她啐道:“伪君子,呸。” 程叙言笑容不变,轻声道:“伯娘这话说的不对,我是正经通过科举,朝廷封的秀才,伯娘到底是骂我,还是借我骂朝廷骂官员们呢。” 杨氏闻言脸色一白,但 触及程叙言的脸,她作为天然带着生母身份的优越感涌现,怒道:“好啊,敢跟我顶嘴。还拿朝廷压我。” “不过是有理讲理罢了。”程叙言垂下眼,少顷又掀起眼皮扫杨氏一眼,那眼神很轻,透着轻蔑。 “咻——” 木桶在空中划过,重重摔在地上。 杨氏喘着粗气:“你这个扫把星,你怎么敢。” 秋风吹过草地,村里的人声忽远忽近。程叙言莞尔:“您还是一如既往的…” 他刻意停顿,吸引杨氏全部的注意力,轻声道:“粗鲁。” 杨氏顿时疾冲而来,程叙言同时抬手,在空中拦下杨氏的小臂,“伯娘,我已经长大了。我以后在县里开个学堂,每天动动嘴就有银钱,日晒不着雨淋不着,天天吃鱼吃肉。而你还是面朝黄土,秋收时候顶着大太阳苦哈哈收水稻,饿了也只能啃面饼子。” 话落,他退后几步,转身大步离去。 杨氏人都懵了,反应过来后气的在原地跳脚。程叙言知道跟杨氏说其他的没用,杨氏对举人乃至官员都没有实感,说这些只会招来杨氏自以为是的嘲笑。 但是程长泰一家让家里孙辈念过学,杨氏知道夫子赚钱,虽然隔壁村的童生也是糊口,但在学堂教书糊口,和在地里辛苦刨食才能糊口完全不一样。 程叙言说的那些话,完全贴合杨氏的思维逻辑。正因为如此杨氏才更恨,她太知道种地有多辛苦。 如果程叙言过的不好,她觉得种地没什么,或许还因为种地安稳而自得,再高高在上鄙夷程叙言,庆幸自己当初甩掉一个累赘。 可现在程叙言考上秀才,可以开学堂,只要多收几个学生,轻轻松松能赚大笔钱,穿上好的棉布衣裳,每天都能吃鱼吃肉…… “……你也配!什么东西。”杨氏红着眼破口大骂:“拽什么拽。” “就是一个破秀才,破秀才,破秀才!!!” “扫把星,呸!” 她用力踹地上的木桶,一下一下,仿佛那是程叙言:“小孽种,当初就该把你摁死在河里。” “淹死你淹死你!我让你嘚瑟,淹死你!!” 杨氏已经陷进回忆中,她死死掐着木桶:“当时我就不该跑,我该把你摁死在河边再丢进河里,看程偃怎么救你哈哈哈……” 第46章 一天还没结束 “啪嗒——” 木盆落在地上, 发出一点声响。 陷入情绪中的杨氏根本没有察觉,直到程三冲上来,下一刻她脸上剧痛。 程三大骂:“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杨氏捂着脸, 被愤怒冲昏的头脑终于清明,她看着怒不可遏的丈夫,又惊讶又嫌弃她的婆家, 以及看热闹的村人。 “…真狠呐, 当娘的杀子……” “…叙言差点就死了……” “…毒妇…怎么不休了她…” 断断续续的话传入杨氏耳中, 她慌乱的张望,“不是…不……” 没有人看到她推程叙言下河, 没人看到她就没做… “…我没有…”杨氏踉踉跄跄站起来, 她走向丈夫,却被丈夫一脚踹开:“我怎么娶了你。” 杨氏只觉得天旋地转, 周围茫茫一片:“…不——” 人群窃窃私语,忽然有人道:“村长来了,村长……” 村民自动让出道, 村长来的路上已经听说始末,看见昏迷过去的杨氏十分厌恶。 这个愚蠢又恶毒的女人。 “长泰。”村长唤道。 程长泰脸色铁青, 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失态的大吼儿子:“愣着干嘛, 把人带回去。” 程三刚把杨氏提起来,一个妇人越过程三直奔程二身边的郑氏,甩给对方一大串铜板,估摸着有上百文。 苗氏撇撇嘴:“你这钱我不挣了, 以后说程叙言忘恩负义的坏话你自己传。” 话落她就跑了,她还不想为那点钱搞的家里不安生。之后半年她都得在她男人面前老老实实。 村长也真是的, 说闲话的是她, 找她男人干嘛。 苗氏甩掉一个麻烦, 郑氏是真有麻烦。 人群里不知谁笑道:“当娘的溺杀亲子,伯娘中伤侄子,这是老天都看不过去。” “可不是嘛,原来过继是天意。”村人的讥讽如刀,郑氏这才体会到“恶语”的威力。 她丢了怀里的铜钱,“不是,我…我没…” “闭嘴!”程长泰一张老脸铁青,他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们一家人狼狈回家,那串铜钱砸在地上谁也没捡。 两刻钟的时间,杨氏当年意图溺杀程叙言的事就传遍整个村子。程氏族老惊个趔趄,生吞杨氏的心都有了。 他们正思量着怎么拉拢程叙言,谁知道杨氏早已在二者间劈下深深的裂缝。 程四叔公气的拍桌,“长泰他真是越老越糊涂!” 程四叔公的大儿子发愁:“爹,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得让叙言出气,不然还能怎么办。”程四叔公气过之后,心绪转的飞快。杨氏不能留了。 作为程氏族老,也作为封建大家长的受利者,牺牲一个女人谋利,根本不需要考虑。 更别说他们只是休掉杨氏。 可惜他们漏算程叙言的想法,既然郑氏率先出手挑衅他,程长泰一家作壁上观,那就把事情闹得更大,谁也别想轻易结束。 太阳彻底落下的时候,程青锦终于赶到院门外,听到门内凄惨的哭嚎。 是他娘的声音。 程青锦疯狂拍门:“是我,我是青锦,发生什么事了?” 院门倏地从里面打开,杨氏披头散发,她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死死抱住大儿子:“青锦,你爹要休了我。你帮帮娘。” 程青锦瞳孔猛颤,他把杨氏护在身后,大步朝院内走去。 他今岁十九,在县城的酒楼做活,东家和掌柜都很满意他,再过一年他就能正式胜任账房的活计,月银也跟着涨。银钱和酒楼跟人打交道的经 历成就他现在的底气。 此刻他看着满院子的人,护着身后形容狼狈的亲娘,他虽然心里有些虚,但面上很稳得住。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2节 堂屋的程四叔公见状微讶,又忍不住看一眼低着头的程三:这么一个懦弱的爹和坏心眼的娘,怎么生出来的娃一个赛一个好。 程叙言强的太多不比较,但程抱容一个丫头之前可是极力在周旋,这会儿程青锦也不见畏怯。 程青锦步子不紧不慢,趁机打量其他人脸色。 大伯父和大伯娘在看笑话,但跟他娘不对付的二伯娘却不在。抱容也有些狼狈,脸上还有一个巴掌印。 四房只有四叔不见四婶。四叔皱着眉,神情中夹杂着愤怒和无奈。 传信的人只匆匆在酒楼外面喊着他家出大事让他快回去。他一细问对方却欲言又止,之后借口有其他要事就走了。 再结合他跟他娘刚碰面他娘说的话。 程青锦咬紧牙,他向上首坐着的长辈问好,随后询问发生何事。 程长泰不悦:“这里没你插话的余地,你回屋去。” “别啊爹。”孙氏假假劝道:“青锦好歹也是三弟妹的儿子。当然要知道他娘做过的丑事了。” 不等程长泰和老陈氏阻止,孙氏噼里啪啦就把前因后果交代完。 堂屋内安静极了,几位长辈或神情厌恶,或十分疲惫。 程青锦不敢置信的看向他娘:“真是你下手推的?” 杨氏讷讷,她抓着大儿子的胳膊,眼泪哗哗落:“娘也是为了你,那就是个祸害,留着他会……” “娘!”程青锦紧攥的拳头都在发抖,他几乎是从齿缝间挤出一字一句:“他才…才、七、岁!” 程青锦看着那张熟悉的流泪的脸,脚底生寒。这个人为什么能在一边疼爱他照顾他的时候,亲手推另一个年幼的儿子去死。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事。 程青锦强撑出来的稳重外壳,发出无声的脆响,而后犹如蛛网裂开。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眼中涌现恐惧,刚才还哭啼柔弱无助的杨氏瞬间尖叫,她一把扯住儿子,凶狠的看向其他人:“你们不能休了我。” 程四叔公被气个倒仰:“反了反了。”他喝道:“长泰!” 程长泰和老陈氏面如锅底,程长泰用力拍着桌子,“我这个当爹的今天做儿子的主,休了你这毒妇。” “你敢。”杨氏愤恨的瞪着程长泰,忽然她咧着嘴笑起来,随后变成放声大笑,尖利刺耳,“我是程三的媳妇我哪儿也不去。我活着在这里,我死了也还在这里。” 她转身冲向小厨房,拿着菜刀撞开二房的门…… “郑氏费了一只手,杨氏自尽时没伤到心脉,捡回一条命。”易全山犹豫的看向桌对面的程叙言,忍不住叹气。 继程长泰一家的大房跟四房因为程青业念书一事决裂之后,二房和三房也结下死仇。 程偃咔呲咔呲磕瓜子,他听不懂但不妨碍他听。 易全山:……… 大概是觉得屋内气氛太闷,易全山没话找话:“杨氏自尽我能理解,不过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杀郑氏。” 按理来说,郑氏造谣程叙言,杨氏巴不得看乐子。既然杨氏和郑氏都讨厌同一个人,怎么还打起来了。 “杨氏应该是真想死。”程叙言也抓一把瓜子剥,他只剥壳不吃瓜子仁,手边很快堆了一小捧白白的瓜子仁。 程偃眨眨眼,两根手指偷偷走过去,偷摸一个瓜子仁,又偷摸一个瓜子仁。 易全山嘴角抽抽,本来他们说的事很严肃很沉重,被偃兄弟这么一搅合,他只觉得无奈了。 程叙言将杨氏和郑氏过往的恩怨道出,易全山嘴 巴张的老大:“不…不能…吧。”因为自己不想活,就要杀掉另一个人。 不过是妯娌间平时口角,这都能动手? “自我记事起,杨氏和郑氏就不对付。”程叙言剥瓜子的动作不停,或许最开始杨氏和郑氏只是单纯性格不合,但时间久了又无人有效调和,杨氏和郑氏只会越来越讨厌对方。 还有一个原因,当初大房的程青业念书,按照说好的规则,之后该轮到二房的男丁。但是杨氏拿着程叙言换来的三亩水田说事,硬“插队”让三房的程青锦跟程青业一道念书。 于是郑氏和杨氏的矛盾再一次加深。 老陈氏和程长泰虽然会管,但他们只做表面功夫,只要面上平静就觉得没事。 这种平衡脆弱不堪,家里没出事还好,一旦从外面用一点点力,这个看似牢固的家就碎了。 易全山听着程叙言讲述,整个人都懵住。程叙言手边的瓜子剥完,又重新抓了一把,“男人也好女人也罢,有了矛盾就有偏见,然后生出仇怨。” 油灯烧的明亮,将屋内的影子拉的老长。 易全山被这父子俩带着觉得手里空空,干脆也抓一把瓜子剥。 “我记得杨氏还是很疼青锦吧…”他顿了顿,小心翼翼觑了一眼程叙言。 程叙言:……… 易全山讪讪,他接着说下去:“杨氏如果真的杀掉郑氏,青锦怎么办?”这不成血仇了吗。 外面明月高悬,云层随风悠悠飘动。 一片叶子也在风中挣扎后,从树上离开,飘飘摇摇的落在地,程叙言盯着堂屋处飞来的落叶,轻声道:“郑氏不是没死吗。” 易全山:!!! 大晚上的,易全山简直浑身一激灵。 他听到消息后一直以为是郑氏命大才躲过一劫,原来杨氏并不是要郑氏的命。 程叙言带入杨氏的逻辑,杨氏那个时候已经存了死志,又跟郑氏积怨已久,她伤郑氏一只手又自尽在二房的屋中,从身体和心理给郑氏双重暴击。 而杨氏虽然闯祸,可也搭上一条命,血债血还了,二房难道还能再追究三房? 只是所有人都没想到,杨氏最后会被程四救下。所有人都在注意堂屋动静,只有程四待在院中,所以杨氏拿着菜刀从小厨房冲向二房,程四最先反应过来。 提及程四,程叙言对对方的印象尚可,程家几个兄弟中,程四看着也闷但比几个哥哥有担当多了。 依照那位叔叔的性子,之所在待在院中估计也是满心疲惫,希望事情早点结束,没想到最后会由他成功制止事态恶化。 外面风声起,传来草木的声音,易全山指尖的瓜子掉落,一如他往下沉的心。 如果不是叙言解释,他根本想不到这么多。而且他家虽然因为各种原因,家里只剩他一个儿子,可他娶媳妇后生下三个儿子来着。 此时此刻,易全山头皮发麻。 杨氏先有推亲子入河,后敢伤妯娌又自尽,程长泰两口子到底给程三娶了个什么样的媳妇。 易全山想想都害怕,搁谁身上不怕。 旁观这一幕的程氏族老也害怕,十分坚定而又决绝的逼程三写休书。 这种疯狂又恶毒的女人,程氏一族绝不要。 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这哪是休书,这是给杨氏的“催命符”。一旦休书写下,杨氏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程叙言拍了拍手,起身:“走吧,我得去帮帮被围困的人。” 现在才亥时,这一天还没结束。 第47章 这是开始 程长泰一家罕见的灯火通明, 堂屋内皆坐着程氏族老,村长落在旁座。 此刻,程长泰正让程三在休书上按手印, 被程青锦拦住。 “爹,您想想我娘这么多年的辛苦,看在她照顾你, 她伺候公婆, 生下我和抱容的份上……” 程二冷笑:“青锦, 你莫不是忘了晚上谁拿刀乱砍人,今晚你娘能砍你伯娘, 明天她就敢砍……” 忽然传来的敲门声打断程二的话, 他们本来不想理会,但没想到敲门声持续不断:“五伯爷在家吗, 我是叙言。” 在场诸人脸色大变,程叙言怎么来了? 程氏几位族老互相对望,程二扯了扯嘴角:“别不是寻仇。”他目光落在程三和程青锦身上。 老陈氏看向程长泰, 当年程叙言落水之事,他们老两口心里也有过怀疑, 但想着杨氏是叙言亲娘, 应该不至于下毒手。他们更偏向程叙言不小心落水,杨氏见死不救。 谁能想到这件祸事竟然是杨氏谋划,把孩子推下河又偷偷跑掉。 思量片刻,程长泰最后还是让老四把院门打开。 夜色里, 程叙言一身浅蓝色长衫显得冷清含秋。他对程四微微颔首,带着凉意款款而来。 程长泰和老陈氏下意识避开他的目光, 程四叔公干咳一声, “叙言怎么来了。” 程叙言望着堂屋内或坐或站的一群人, 又扫过程三和程青锦,目光在两人争执的休书定格。 程叙言一脸讶异:“休书?” 程三和程青锦面皮涨的通红,皆不敢看他。其他人也很不自在。 杨氏意图溺子这件事中最无辜的是程叙言,尤其他当年才七岁。 程抱容站在角落里,她看着曾经最乖巧的弟弟,她很想上前恳求对方帮帮忙,可是一想到七岁的叙言在河里挣扎,她的身体便怎么也动不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娘为什么要这样。她几乎是泣不成声,眼泪如豆砸落。 程四叔公吭哧着:“杨氏那个毒妇害你,族内会为你讨公道。” 村长左右看看,橙黄色的灯火下,程叙言白净的面庞被衬的晦暗,唯有那双漆黑的眼中余有一点光。 这个少年的神色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旧怨即将被平的快意,似冬日被雾笼罩的远山,也像盛夏时候的湖水,不声不响看不透,一点也不像十五岁年纪的人。 村长摩挲手指,他忘记把烟杆子带来,此时他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慌意。 程叙言对众人拱手一礼,开口道:“白天的事叙言已经听说,这般晚来不是旁的原因,只是叙言在家中深思,想一些事情。” 一名程氏族老干笑:“叙言啊……” “但我没想到只是这么一会子功夫会出事。”程叙言不动声色抢过话茬,眉眼带上忧愁。 不等其他人解释,程叙言又道:“我当年落水太惊慌,也记不得什么,或许是我自己不小心在河边踩滑。” 这话一出,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惊住。 程叙言在河边踩滑落水与杨氏推亲子入水完全不是一个性质。 程二气极反笑:“叙言,杨氏可是亲口承认罪行。” “啊——”程叙言发出一个无意义的单音,他神情淡淡,垂眸看着地面,掩住眼中大半情绪,“伯娘她……以前有时候做噩梦,会将梦境跟现实弄混。”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3节 言外之意,杨氏脑子不好偶尔说胡话。 在场的程家人看不懂,也不明白程叙言的打算。这是帮杨氏说话,不是来报仇? 如果程叙言帮着杨氏说话,那就不能以这个理由休掉杨氏。 程二很明显也反应过来,他媳妇还在床上躺着,费掉一只手 ,他不收拾杨氏难解恶气。 “叙言,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杨氏今晚竟敢拿刀砍人,我们家容不得……” “程二伯。”很轻的一声呼唤,伴着屋外吹来的一阵风将堂屋里的灯火搅在风中摆动,又归于平息。 程叙言看向八仙桌上首的程长泰,随后又垂下眼,一副恭顺姿态下是不太恭顺的言语:“程三伯娘…做噩梦时,易混现实和梦境。” 他再一次强调,几名活了几十年的老者听懂了。 意图溺子也好,今晚拿刀砍人也罢,是杨氏做噩梦后糊里糊涂造成的。说的再好理解一点,程叙言那话出来表示:杨氏“不是主观”伤人。 程氏族老:……… 他们现在确定肯定,程叙言就是要保杨氏。 但是为什么?! 如果程叙言担心这事以后影响他科举,这没必要。且不说程叙言已经被过继给程偃,就算程叙言没有过继出去,他们这些族老做主休弃杨氏,其他人只会指责杨氏不对,而有整个程氏一族的庇护和背书,没人会指责程叙言。 屋内气氛诡异的安静,在这份短暂又脆弱的平静下,程二像个即将被点燃的爆竹,他脸色扭曲:“你……” 十五两雪花银躺在八仙桌上,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下闪着冷调的光泽,程叙言垂首:“一点心意。” “你这是花钱平事?”从郑氏受伤昏迷后,二房一直隐而不发的程青岭忍不住了,脸上全是愤怒:“我娘还昏着,你想保你娘就这么作践我们?” 程抱荷嗤道:“亏你还是秀才,呸!” “三丫头你放肆。”老陈氏举着巴掌奔来,被程二挡住。祖孙三代眼看又要打做一团,程叙言微微提高音量:“你们可能有所误会。我娘早已亡故,自然没有我保不保她一说。” 程叙言提醒众人,他已经被过继给程偃,程偃的妻子故去多年,所以程叙言这话没错。 十几道视线齐刷刷射来,程叙言曲指扣着桌面,伴着无规律的响声他叹道:“也不知道几位堂兄弟、堂姊妹可有看好的人家?” 今晚所有人都沉浸在杨氏胆敢砍人的惊骇和愤怒中,一心只想处置杨氏,居然忘记名声一事。 眼下程叙言不承认杨氏故意害他,那么程长泰一家想休弃杨氏,只能拿杨氏伤人说事。 但这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甚至杨氏溺杀亲子都不能拿到明面上做借口。否则以后程青业他们哪娶得到好人家的女儿,程抱香她们又哪能嫁到好人家。 如果他们以杨氏不敬公婆为由休弃杨氏,杨氏…… 他们简直不敢想杨氏走投无路下会做什么事,所以现在是他们骑虎难下。 见众人脸色几番变化,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二房程青岭兄妹抿着唇。 程叙言点点桌面,拉回众人注意力,温和道:“当年过继我时,奶奶拿出三亩水田交换,但我听说后来分给三房,如今这十五两银子充公如何,乡下人家一般公中吃用,养孩子以及其他花销也不费甚钱。” 他浅浅笑着,声音不疾不徐的很有腔调很悦耳,但程长泰一家几乎抬不起头。程叙言这话跟直接拿钱砸他们没两样。偏偏还是他们没理。 之前的流言,他们没有第一时间阻止,说白了还是心有不甘。程叙言七岁被过继给程偃,可没几年陆氏去世,程叙言带着神智浑噩的程偃守孝,之后下场科考。 程长泰一家并不认为陆氏给程叙言多好的教育,相反他们坚定认为程叙言很有念书天赋。陆氏捡漏,占了大便宜。对应的,他们亏大了。 如果只是十几两银钱,甚至几十两上百两,程长泰或许都能守住本心。可那是十四岁的童生,十五岁的秀才,以后有很大的可能考上举人,乃至做官。 这是他们家改换门庭的唯一机会,还能拉拔其他后辈,一家人鱼跃龙门。这个诱惑太大,以至于程长泰故意遗忘陆氏临终前逼程叙言发的毒誓。甚至天真的想,如若害怕毒誓应验,那就不动族谱,但私下程叙言跟他们还同未过继前一样。 可是程叙言却向着外姓人,或许是怨恨,或许是被程叙言抛却的恐慌,又或是不甘,所以流言出来后,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破除。 但郑氏的所作所为暴露前,他们的确不知道。 程长泰抹把脸,他们家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钱他也不想要。 然而程长泰还没开口,又听程叙言问族老:“曾叔公,您看这休书……” 程四叔公梗住,你话都说到这份上,休书还休得了吗。 几位程氏族老一改口风,转而劝程长泰息事宁人。短短时间内他们态度巨大转变,有种荒谬的滑稽感,可没人笑的出来。 他们鼓动程长泰一家休掉杨氏,是因为想卖好程叙言,是因为“利”。忽然改口让程长泰一家以和为贵,是因为顾全程氏一族的名声,也确实怕了杨氏的疯狂,还是因为“利”。 杨氏用实际行动证明,只要豁出去反而有生机。程叙言顺势推一把。 程青锦立刻抢去休书,拿到油灯处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才松一口气。 而随着化为灰烬的休书,众人紧绷的神经也松懈,只觉得今天实在太过漫长,他们身心俱疲。 程叙言拱手:“夜已深了,叙言不敢叨扰,还望伯爷,伯父伯娘们早些安歇,叙言告退。”他对村长垂首示意,退后三步才转身离去。 程青锦一干人望着那道笔挺的背影消失在夜幕里,那个人,那个三言两语扭转局势的人,真的是小时候乖巧温吞的青言吗? 村长揉了揉发麻的腿,呼出一口气:“事情解决,我也回了。” 夜风吹散云层,明月重新露出光华,凌凌的月辉照亮乡间的路。 村长背着手,半晌摇头笑了。 不愧是院案首。他家若是能出这么个小子,让他当小祖宗供着他都愿意。 长泰这回真是捡了碎银,丢了金山。 村长没觉得程叙言给银子是示弱,以程叙言如今的起势,只要程叙言愿意张张口,十几两银子轻松到手。 程叙言今晚给银子,一方面是为他以后更占理,另一方面,程叙言对程青锦等兄弟姊妹,应该还存有两分怜悯。 村长猜的差不离,程叙言跟杨氏和郑氏的恩怨,他直接找正主解决。 程青锦程抱容,更笼络点来说,程叙言跟程家四个房的孙辈包括程青业,都没有恩怨。 他也不想毁掉这群努力生活的少年少女。 那十五两银子与其说打程长泰的脸,不如说是给程青锦等人的补偿。 乡下的一大家子很脆弱,但也顽强,能用钱解决掉很多问题。十五两银子能给杨氏和郑氏治伤,剩下的钱买点鱼肉红枣补补,事情基本就过去了。 程青业他们几兄弟该成家的成家,程抱荷她们该说亲的说亲。 至于以后,就看程长泰和老陈氏怎么应对。但程叙言并不看好。 不过那时候孙辈的小子丫头各自成家,由得杨氏和郑氏她们去闹,杨氏要好好活着,隔三差五的跟郑氏吵,跟其他人折腾,彼此怨恨仇视,不得安宁。 这不是结束,这是开始。 第48章 愈演愈烈 杨氏当年溺杀亲子的事最后被掩饰为她最近做噩梦, 神智一时不清醒胡乱说话。 虽然借口很扯,但众人明面上都接受了。毕竟这种事太阴损,传到其他村子, 他们望泽村的名声也跟着受影响。 往前几十年乡下人家吃不饱饭,生下孩子也会抛弃,不过多是女婴和残缺的男婴。 之所以望泽村村人觉得杨氏可怕。一是因为程叙言那时七岁, 养七年多少有点感情, 谁知道杨氏说杀就杀。 二是程长泰一家在村里的日子算中等, 家里男丁又多,没受欺负又没饿肚子, 杨氏却容不下一个孩子。 三自然是程叙言太出色, 对比之下更显杨氏愚蠢恶毒。 村人心里有自己的思量,他们鄙夷杨氏的同时对程叙言好感更高, 因为昨晚有人看到程叙言去程长泰家,后来事情就了了。 谁都知道当好人吃亏,但谁都想跟仁善的人相处。 如今再回想以前村子里传出来关于杨氏苛待幼小的程叙言的流言, 那不是流言,那是事实。 村人虽然议论杨氏, 但隐隐约约也觉得程长泰和老陈氏有些虚伪, 亲孙子天天眼皮底下受罪都不愿意护一下。 别说什么家里孩子多,怕顾此失彼,那是在一般情况下。 程叙言都快被杨氏弄死了,老两口还旁观呢?这要换大房的程青业被孙氏苛待, 老两口坐的住吗? 只不过程长泰和老陈氏也是爷爷奶奶辈的人,村里人不好多说。见到人还要打招呼, 至于彼此心里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程长泰一家在村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但也只是好像。杨氏养好伤后, 仍然要干活。 入冬后,杨氏端着一盆脏衣服去河边清洗,也是凑巧,刚好有个六七岁的男娃跑来洗手。 杨氏认得他,笑道:“亮娃,这河水凉,小心冻手。” “我知道了伯娘。”男娃吸了吸鼻涕,咧嘴笑。 杨氏也回以微笑,随后还催促他:“快回家吧。” 杨氏说完后用棒槌敲衣服,捶打声压下男娃的话,杨氏没听到。于是男娃伸手拉她。 “亮娃——” 一道撕心裂肺的吼声传来,把杨氏和孩子都惊了一跳。 在二人没反应过来前,亮娃已经被揽入妇人怀中,妇人大骂:“谁让你一个人来河边。” 随后妇人看也不看杨氏,抱着孩子就跑。 男娃半路上断断续续解释,他在村里玩的时候不小心摸到鸭屎,所以才去河边清洗。 妇人不满:“你跑杨氏身边干什么?” “那一段只有程三伯娘嘛。”亮娃也很委屈,“其他伯娘还隔好一段距离,我懒得走了。” 亮娃他娘简直想狠狠揍儿子的屁股,可杨氏那些丑事又不能明说,最后只吭哧道:“反正你以后离杨氏远一点,尤其她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你给我跑的远远的,今天的事再有下次,我就…就一个月不让你出门玩。” 这个威胁对孩子来说太大,亮娃赶紧做保证。 这事很快传遍村中,杨氏听家里人念叨她,她才明白过来亮娃他娘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她是不是有病啊。”杨氏破口大骂,“我跟亮娃又没仇我害他干嘛。” “不行,我找她家去,泼我脏水。”杨氏说着就冲出院子,被程三一把拽回屋,之后屋里又是一阵闹腾。 程四捂着耳朵叹气,一脸愁容。 程长泰和老陈氏的脸色也很难看,其他人大气不敢出,孙氏跟程大对视一眼,虽然看杨氏吃瘪他们很痛快,可也能看出村里人排斥他们,不能再拖了,得快点让青业成家,不然以后亲事只会越来越差。 望泽村里 发生的种种,程叙言不知道,因为他早带着程偃和易家人回县城,他办理好秀才文书之后,再次登门拜访裴老。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4节 只是裴家似乎也不安宁,程叙言去的时候,刚好碰到要债的债主。是裴三吃花酒欠的债。 程叙言:……… 裴三不给钱,债主只好找裴三的秀才儿子和举人爹。 但裴让又住进寺庙,裴家只有裴老一位主人。但这一次程叙言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他把程偃交给易全山父子照顾,程叙言独身一人跑去寺庙寻裴让。 按理来说,刚刚考得秀才功名的年轻人怎么也该是意气风发,就算内敛些也是眼中有神,面色红润。 然而裴让短短时间清减许多,一双眼暗淡无光。 程叙言在矮桌对面跪坐,哑声道:“裴兄,你……” 裴让给他倒茶,茶汤是淡淡的红褐色,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 裴让扯了扯嘴角:“尝尝。今年新出的小山红茶,前阵子有人特意送给我祖父的。” 禅房还是那个禅房,摆设未变,空中的檀香味一如往昔。 程叙言垂眸,汤水中映出他的眼,“如果你需要我做什么……” “不需要。”裴让打断他,托着茶底呷了一口茶汤,半眯着眼点评:“柔和甘甜,好茶。” 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程叙言摆出自己的态度,然而裴让干脆利落的拒绝了。 如果裴让跟着去望泽村见程叙言受困,应是会提出帮忙,但程叙言也会拒绝。 自己的事,自己处理。 两人又聊过一阵,程叙言离开寺庙,次日裴让回裴家。 他一改之前颓靡,陪祖父用饭,出席文会,无视旁人怜悯或讥讽的目光。 章册看着人群中瘦削的青年,忍不住叹气:“裴兄也是不易。” 旁边的蓝衣童生附和,但悠闲的神情出卖他真实想法。 纵然我文采输你,可我却无累赘。这日子终究还是我们过的更滋润,俯视他人的痛苦,从而给他们带来自信与优越感。 章册抿了抿唇:“我记得裴兄与程叙…程秀才交好,怎么不见程秀才人?” 蓝衣童生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程秀才应该在指点人。” 章册:“??” 大约是章册脸上的疑惑太明显,蓝衣童生多解释了两句。 “原来是这样。”章册有点羡慕:“那易姓汉子倒真是好运气。” 因着这层救命之恩,程秀才把族内后辈都往后推,先指点易姓人家的小辈。 其他人提起此事,都道程叙言知恩图报,是位品德颇佳的人。 章册拨弄着腰间的荷包,犹豫道:“我是不是错怪程秀才了?” 蓝衣童生微愣,随后笑道:“我听人说郡城的时候,院试放榜那日程秀才第一个醉过去,最后被同伴扶回小院。他今年不过十五,酒力浅也在情理之中。” 话落,章册若有所思,但很快又听蓝衣童生道:“章兄,你若还想与程秀才结交,我劝你歇了心思。”他看向人群中的裴让,“秀才跟童生不是一个圈子,裴让是个例外。” 若非有裴三,裴让现在恐怕风光更胜院案首的程叙言。而不是难融秀才圈子,只能在秀才和童生两个圈子间周旋。 黄昏时候裴让被小厮扶回裴家,裴老拄着拐杖奔来。他看着两腮晕红的孙子有些无奈,“让儿怎么饮这般多酒?” 小厮为难道:“很多童生老爷仰慕公子,来给公子敬酒。” “不过区区童生,理会作甚。”裴老不屑。他让人把裴让带回厢房。 夕阳落下,整片天地都暗了下来,万物笼上一层灰 纱,雾蒙蒙的看不清。 裴老吩咐管家:“让小厨房熬一壶醒酒汤。” 他在床沿坐下,屋内只点了一盏灯,明暗交替。 裴老握着孙子的手,那手泛着凉,不像个火气十足的年轻人。 【祖父,要债的又来了。】 裴老耳边忽然想起裴让冷清清的声音,本就弯下的脊梁更加佝偻。 他不管裴三,裴三会被债主打死。 裴三也非天生坏种,但凡当初他的心思能放一分在裴三身上,不是全副心神留意裴大,裴三也不会这样。 根子在他,是他的错。 可是,如今这恶果延至让儿身上。 裴老低声呢喃:“……你是廪生啊…”旁人只捧你哄你还来不及。 灯芯忽然发出一声爆裂,在寂静的厢房内分外响。 裴老亲手将支开的窗户放下,留着那盏油灯,他拄着拐杖离开了。 夜幕四合,厢房外彻底黑透,只有裴让的床边有一盏明亮的灯火,在他眼中倒映。 冬日的夜孤冷又清寂,树影稀薄,几片叶子孤零零留在树上,犹如风烛残年的老者。 正屋内室,管家将汤婆子从被褥中取出,裴老不喜欢被褥里有个重东西。正屋的地龙烧的足,暖意融融,不会凉着他。 “你退下吧。”裴老摆摆手,不知道为何,今晚他眼皮总是跳不停。 正屋内的灯火熄了,然而不过片刻,夜色中传来惊恐的唤声:“老太爷,公子落水了。老太爷——” 裴老瞬间惊坐起,他只匆匆披上斗篷,在管家的搀扶下奔至厢房。 厢房内乱做一团,小厮刚给裴让换上干净衣裳,又拿巾子擦拭他的湿发。 屋内灯火通明,不知谁准备的烛火,那烛光灯光交织,亮的刺眼。 裴老颤巍巍走近,湿发黑稠,更加衬的那张年轻朝气的脸没有血色的苍白。 “老太爷,老太爷……” 管家扶着昏过去的裴老,本就乱的厢房更混乱了。 第49章 这是程叙言听到的版本 裴老被一阵尖锐的疼痛激醒, 他缓缓睁开眼,入目是管家焦急的脸。 四周乍明乍暗,裴老忽然惊道:“让儿……” “老太爷放心,裴秀才性命无虞。”一道同样苍老的声音传来, 拉回裴老的注意力。 大半夜这么耗一场, 所有人都精疲力尽。 裴老只留下一个小厮, 令其他人回去休息。管家本想送裴老回正屋, 却被挥开了。 夜深天更寒, 裴老举着一盏蜡烛颤巍巍走在石头小路上,四面八方的寒风吹来, 掀起他的斗篷, 从腿脚一直灌进他的全身。 烛火在风中狂舞, 如老人颤抖的身体,好几次都差点吹灭, 裴老用另一只手小心拢着, 烛火才慢慢恢复平稳,照亮裴老那张沧桑,衰败的脸。 次日下午裴让醒来,撑着病体去给裴老请安。 书房内只剩祖孙二人,只一个晚上而已,裴老的鬓间生出许多华发。 书房的门窗皆关, 只朦胧透过一点光线,暗沉沉的。裴老坐在书案后,他对孙子招招手,裴让在他书案前站定。 “孩子, 到祖父身侧来。”裴老温声哄他。 裴让照做, 裴老缓缓握住孙子的手。 裴让并没动作, 他只是垂眸扫了一眼面前的头顶,盯着那银白的发,睫毛颤了颤,随后又归于平静。 “还记得祖父之前跟你说的吗?”书房内响起老人缓缓的讲述声,裴老知道裴三不靠谱,他早早就想过,等裴让有功名后就把裴让送走。 “……祖父送你去府城,送你去府学就读…”年过半百的老人泣不成声,大滴大滴的泪水砸在裴让的手背上。 若是从前,那泪定然灼热而滚烫。 可现在,裴让只记得冬夜池塘的水有多冷。那寒意透过皮肉钻进他身体的每一处,无一存幸。 “…让儿……” 裴让动了动手,裴老感觉到了,本能的加重力道握住:“让儿。” 裴让那没有血色的唇微启:“祖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他倏地收回手,当裴老回过神来,面前已经没有裴让的身影,他的手心空空,只有一滴稀薄的泪,透着可笑与狼狈。 刚才还明亮的太阳慢慢退去光辉,躲在云层后。 程偃望着空中的纸飞机,忽然脸上一凉,他摸摸脸,指尖湿润。 程偃:??! “叙言,叙言……”他蹬蹬冲进书房,抓着儿子的手急道:“我哭了,叙言我哭了。” 他把湿润的指尖给程叙言看,“我脸上摸到哒。” 易知礼和易知仁又惊又担心,“偃叔,您哪儿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呀。”程偃歪着脑袋,“我不舒服吗?” 他们说话的时候,程叙言径直走向屋外,忽然额间冰凉,院子里易全山正在收菜干和衣服。 两人目光对上,易全山叹道:“冬日的雨也没个预兆。” 程叙言眉头微蹙,很多事情其实有预兆。 裴让,你想怎么解决眼前的困境。 古代孝大于天,裴三是裴让的亲父,裴让不好也不能管。而裴老明显舍不得对裴三下狠手,这种情况下只有让裴三不能惹麻烦才行…… “下雨啦——”程偃忽然从程叙言身边冲出来,在院子里欢快的蹦跶,顿时把程叙言的思路打断。 程叙言无奈的拉住他的手,“别闹,进屋。” 程偃甩开他的手,继续在院里跑。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5节 雨越来越大,马车轮子驶过平整的地面,车内传出一阵淫.浪.笑声。 “三爷,您可真大方。” 裴三盯着女人的胸.脯眼睛都挪不开。他上手就抓,却 抓了个空。 女人拢着衣领笑他:“三爷,你可真猴急。这才路上呢。” “这有什么。”裴三一把扑过去把人抱个满怀,猪拱食一般。 忽然,有人大力拍着车厢门。裴三不愿搭理,但没想到拍击声不断。 裴三恼了,“哪个龟孙坏老……” 他盯着雨中的男人卡了壳。 裴家管家垂首:“裴三爷,老太爷有请。” 车内的女人不知外面缘故,趴在裴三肩头,娇滴滴问:“三爷,什么事啊。” 裴三脸色一变,一把推开女人,他做过的混账事太多,但此刻在老头子的管家面前,裴三罕见的臊得慌。 他跟着上裴老家的马车,令自己的车夫将女人送回花楼。 路上裴三试探问:“老头…”他及时改口:“我爹找我什么事?” 这么多年,只有他犯浑要人擦屁股,他主动去找他爹的份。从来没见他爹主动找他的。 喔,可能有吧,九成九都是他的债主找到老头子那边去了。 裴三透过窗口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撇撇嘴。这次又是哪个债主。 是十天前的赌债,还是五天前的花酒钱,亦或是昨儿个的酒楼饭钱? 裴三挠了挠脸,觉得这也不能怪他,老头每次给钱都扣扣搜搜,但凡老头给钱大方,他自己吃喝后就把钱付了,谁会欠账。 裴三心里一阵怨念,伴着雨声和酒意他慢慢睡下。 谁也没想到这一去裴家,裴三再没爬起来。 大雨哗哗下,忽而天边骤亮,刹那间的白照亮整片大地,也照亮程叙言和程偃的脸。 “轰隆——” 易全山一脸惊讶:“居然是雷雨天?” 程叙言刚要答话,忽然发现身边人在抖,他偏头看去,程偃一张脸完全失去颜色。 程叙言急了:“爹,爹怎么了?” “爹,爹…”程偃抱住头,低声喃喃。 易家父子惊惧交加,易全山拿着伞准备往外叫大夫,被程叙言叫住:“大夫很可能不来,叔,你背上我爹,我打伞。知礼知仁守家。” 程叙言只带银票,跟着易全山跑出门。程偃这会儿完全迷糊了。 大雨中,三人的身影渐渐远去,易知仁拽住哥哥的胳膊,“会没事吧。” “会的,肯定没事。”易知礼笃定道,仿佛这样苦难就能远去。 鞋子踩过水面,发出啪嗒的声响。雨水落在屋檐,发出清脆的响动。木板抽打身体,发出沉闷的声音。 只有惨叫与哀嚎划破雨幕,传出老远。 裴三像个犯人一样被架在冰冷的石砖地上,他的后背已经被鲜血浸透,疼痛和寒意刺穿他的身体。可他却反常的精神,他艰难的抬起头看着气喘吁吁的老人,怨恨又仇视。 “…你现在想来管教我?做梦咳…咳咳……” 裴老心头一梗:“逆子!”他显然忍很久了,看着趴在地上的肉虫一样的儿子,“你这个混账,你这些年做了什么,你怎么不学学你大哥!” “哈?学我大哥。”裴三愣了愣,随后花厅响起男人的大笑声,“是啊是啊,我大哥了不起,官老爷啊。” 他阴测测的盯着裴老: “你也了不起啊,举人——老爷——”他故意拖长调子,有种莫名的讽刺。 裴三缓了一口气,冷笑道:“县太爷见你都客客气气,你多威风。” 花厅里的裴家下人浑身发麻,他们实在不想搅合进主家的事,却被迫参与进来。 “你说你生我干嘛。”裴三一脸嫌恶,“你眼里心里都是你的大儿子,谁也比不上。” “我他娘的都要病死了,你还在陪你大儿子赶考, 既然那么疼你大儿子,你当初怎么不掐死我。”裴三不知哪来的力气,挥开压制他的小厮,一举冲向斜前方的裴老,他死死拽住裴老手里的木板,就是这个东西弄的他遍体鳞伤。 裴三狞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什么,你想打死我对不对。啊!为了给你孙子让路,给你大儿子让路,是不是。”他夺过木板扔在地上,抓着裴老的领子猖狂大笑,“你想得美,我不会让你如愿。我要活着,我要长命百岁。” 说完他一把推开裴老。 “老太爷!!” 裴家的下人都奔向裴老,再无人顾得上逃走的裴三。 “…咳…咳咳”裴三抹掉嘴角的血,嘶嘶抽气,他后背火辣辣的疼:“娘的,老不死的真狠。”这一笔他记下了。 裴三一瘸一拐,雨幕干扰他的视线,他张望着:“从这里穿过前院就能出去吧。” 裴老家的地形并不复杂,只是裴三来的次数少,再加上他身上有伤才走的慢。裴三一步一步在游廊上走着,裴家仅有的几个下人都在花厅,前院安静极了,周围只有哗哗的雨声。 寒风一吹,裴三打了个哆嗦。 好冷,好想睡觉,他要快点回家,回他自己的家,裴三的步子快了些,眼看就要走到前门,他喜形于色,终于…… 他倒在前门,手还维持着向前伸的姿势。 大雨声终究掩去一切。 三日后,裴三郎君因纵情声色触怒其父受杖刑身死的消息传遍整个渭阳县。 县城的读书人和乡绅听闻后居然不意外,或许他们早料到有这么一天。 “…裴老竟然真的舍得下手……” 早些年就认识裴老的人有些惊讶,人越老心越软,不是假话。 更何况裴三小时候确实受过一阵苦,裴老这些年的纵容未必没有愧疚在里面。 相比裴老动手处罚儿子,在裴三身死后,裴老做主遣散裴三的一屋子女人,所有人都没有情绪波动。 甚至包括裴三的妾,因裴三唯一的妾无德无能,裴老十分不喜,做主将其休弃。 裴老这一出狠辣利落的手段把裴三的后宅都吓懵了,但这还没完。 紧跟着传出裴三临终前感动裴氏几位旁支兄弟来看望他,所以裴三咽气前决定将他的庶子女全部过继给其中一位无法生育的远方兄弟。 渭阳县众人:??? 这是裴三临终遗愿,他很希望裴老能实现。 这是程叙言他们听到的版本。 第50章 待他日秋时来 大雨后的冬日总是透着挥之不去的湿意, 程叙言一身浅蓝色夹袄,被空气中的水雾晕的颜色愈深。 “在想什么?”身后传来男人温和的声音。 程叙言看着头顶灰蒙的天空叹气:“不知道。想的太多就变得太碎,最后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 院子里草木枯黄,但因为晾晒的衣物弱化萧条之感, 添了烟火气。 程偃拍拍他的肩膀, 眉眼温柔:“要去裴家吗?爹陪你去。” 前几日雷雨天程偃忽然唤痛, 程叙言和易全山把程偃送去医馆, 经过大夫的施针安抚住程偃, 待程偃再次醒过来又恢复清醒。 程偃颇为愧疚,但很快就被程叙言岔开话题, 父子俩一对视互相都了然了。 程偃和程叙言登上裴家的门, 裴三的后事在裴老家办的。整个大门前都挂上白灯笼, 他们去的时候,有几名妇人忽然冲过来, 但很快就被裴家的下人架走。 程叙言目光扫过去, 看到一名身着半旧水红色夹袄裙的妇人微微愣住,随后又恢复如常。 程偃低声问:“怎么了?” 程叙言摇摇头。 他曾经见过裴三的这位妾室,没想到再见面会是这种情况。 谁也想不到一直以来对裴三很好说话的裴老,忽然这么狠辣。打发裴三的妾室就算了,连裴三的庶出子女也一并解决。 裴三那名妾室费尽心思算计十几载,最后落得这般结果, 不能接受也在情理之中。 她低估了裴老对裴三的爱,也高估了裴老的仁善。裴老过往所有退让,都是基于裴三这个根本上。 一名自身考上举人,后又培养出为官的儿子, 甚至守着一个不成器的小儿子在渭阳县立足几十载的人, 哪里会是懦弱无能的。 当裴老能对着裴三下狠手, 那么裴三的后院在裴老眼里也不过是地上的尘埃罢了。裴三那名妾室毫无反抗之力,甚至她用来作为最大筹码的儿子也成了别人家的后代。 程叙言脑子里联想的多,不多时他和程偃穿过游廊,走进裴家的灵堂。 裴让面色苍白,披麻戴孝跪在灵前烧纸,裴老站在一侧,面上没有什么神情。 如果说前些日子来,程叙言看见的裴老像一株年老的古树,那么今日所见,这株古树仿佛即将耗空内里,只剩脆弱的空壳,随时都会塌了。 程叙言和程偃没有在裴家久待,上过香他们就走了,父子俩回到自己的小院。 易家父子识趣的没有多问,程叙言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他仰着头,身体一晃一晃的看着天空,连带着天空也跟着晃啊晃,看久了犯恶心。 忽然他脚尖点地,扭头看向身后的程偃:“爹,你有没有觉得今天裴家的气氛不对?” 程偃爱怜的揉揉他的脑袋,“叙言总是这般机敏。” 按理来说裴三去世,那么剩下的裴老和裴让祖孙应该更贴近,互相扶持。 可是今天在裴家灵前,祖孙俩都很漠然,旁人只当这祖孙二人沉浸在亲人去世的悲伤中,可程叙言跟裴老和裴让近距离接触过,那种漠然不是单纯对亲人去世的漠然。 眼看程叙言深思,程偃抬手覆住他的眼睛:“有时候装聋作瞎不是坏事。” 云层似墨交叠,雾蒙蒙一片,直到年关的热闹来临,一扫冬日的阴霾。 程叙言他们也收到来自村里的喜帖,更准确一点说,是来自程长泰一家的喜帖,程青业不日成婚,娶的隔壁村一家乡下农户的女儿。听说那名女子面容姣好性情柔顺,小程青业好几岁,大房的人都很满意。 程青业他们赶在年前成婚,年后家里要解决其他孙子孙女的婚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6节 易全山犹豫着问:“叙 言,你去吗?” 人家大老远托人把请帖送来,不去不好。但是…… 之前在村里那摊烂事,易全山还没忘,实在是膈应。 程叙言把请帖随手扔在一边,这请帖应该是大房的人自作主张送的。程长泰和老陈氏到底要脸。 程叙景对院中玩的程偃招手,等人奔过来,程叙言温声道:“毕竟是年节,带我爹回去看看他娘。” 这一次程叙言回去祭拜过陆氏,各家该送的年礼送了,他们就关门闭户。旁人问起程叙言只道:友人之父去世,他若大肆开怀心有不安。 并以这个借口拒绝出席程青业的婚事,不过礼钱托易全山送去了,他给的不多不少,跟村里大多数人差不多,让人挑不出错。 年后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程叙言又带着程偃离开。这一次易家父子没去,有人欢喜有人茫然,大部分人以为程叙言不搭理易家父子,那程氏后辈就有机会。 但半个月后,易家父子跟着离村,一问才知道那父子三人奔县城去寻程叙言。 程氏一族:白开心了。 然而就在平静的二月里,裴家忽然传来裴老病重的消息。 程叙言看着眼前形销骨立的老者简直不敢信。大半月前他来探望裴老时,对方只是气色不佳,但两腮还挂着肉。 当时裴老拉着程叙言说了许多,大部分是关于裴三小时候的事,说裴三调皮顽劣。 【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他小时候是不是故意的,明知道会被我斥责还是要胡闹,这样我的目光就在他身上…】 程叙言没吭声,他跟裴三不熟,不了解裴三,自然也无法发表意见。 裴老对床前侍疾的孙子挥挥手,“你们都下去,我跟叙言说说话。” 裴让没动,过了会儿他才端着药碗出去。 因着裴老生病,正屋的门窗都关的紧,时下窗户用纸糊着,桐油浸过的窗户纸见光不错,但架不住门窗皆仅闭,正屋里灰沉沉。 程叙言将柜子上的蜡烛移至床头,照亮裴老面上虚弱的笑:“你这孩子还是这么心细。” 他拍拍床沿:“叙言,坐近些。” 程叙言盯着那只手,干枯瘦弱,他想起陆氏临终前的时候,心脏不受控制的紧缩。 待程叙言坐下,裴老缓出一口气:“上次我们说到哪儿了…”不等程叙言回答,裴老自顾自道:“…说到三儿故意跑我书房,把我的一本诗集烧了咳咳……” 裴老的前半生都费心大儿子,从大儿子的学习,到大儿子的前途。他都没给裴三费心想个名和字。等人去了,只“三儿”“三儿”的叫。 裴三从小就混账,裴老总是这么跟程叙言念叨着,然后细数裴三那些混账事。 红木架子床两侧的帷帐被勾起,经过烛光的映照,在窗内投下一道弧形的阴影,刚好掩去裴老的半张脸。 程叙言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他认真在听却不发表意见,实在问到他头上,程叙言才会简单说几个字,虽然话少,但仔细推敲又觉得很有道理。 今儿个说的差不多了,裴老缓缓低下头,程叙言扶着他躺下,没想到被虚虚握住手腕,裴老两眼含泪:“他把我推开跑了,我…我…” 两人对视,最后裴老闭上眼,终究是没再开口。 程叙言照顾他睡下,犹豫着是不是将蜡烛吹灭,最后还是留下烛火。 他从正屋出来,外面春光明媚,院子里的花树都冒出新芽,裴让一身素衣站在垂花门下,估摸着在等他。 裴让比程叙言年长四岁,今岁及冠。只看样貌,程叙言身上还看得出一点少年的影子。但裴让已经完全褪去青涩,气质成熟不掩阴郁。 他身量高,身形清减,一般这样的读书人 都像清竹或松柏,但裴让不然,他像一汪寒潭。 程叙言慢慢走向他,眼前的景象错乱,一名着嫩青色长衫,头发半束,踩着千层底布鞋的少年向他走来,那双琉璃般清透的眸子含笑,灿烂的像盛夏的骄阳。 “程兄?”裴让低声唤他。 程叙言回过神来,两人并肩在院中行走。 裴让的声音很轻:“祖父病重,我已给大伯父去信,再过些时候应该就回来了。” 程叙言静静听着,偶尔有沙沙声,是风吹动新绿亦或是新绿在回应春风。 “你…”裴让停下脚步,欲言又止。 程叙言颔首:“裴兄若是信我,有话直说就好。” 裴让抿了抿唇,扭身看向远处的草丛,许久才传来询问声:“我祖父跟你说了什么?” 他没得到回答,重新看向程叙言,眸光带利。 那一瞬间程叙言犹如被刺了一下,他无奈道:“也没什么,只是关于…关于裴三郎君幼时的事。” 开了头后面就好说许多,程叙言拣着重点说。 等程叙言讲完,裴让扯了扯嘴角:“我六岁那年学孝经,只学到一半,书就不见了,后来才在我爹的院角找到残留的书籍。” 程叙言沉默。 裴让越过他往旁边去,揪着小树刚冒出的新叶:“他没甚天赋,也见不得自己儿子学,那几个蠢货也是,一碟点心就哄走了。” 程叙言心想,裴让口中的几个蠢货应该是被裴老强行过继出去的裴三的庶出子女。 “那个妾室还以为那人真喜欢她儿子。”刚刚长成的小树苗被拦腰掰断,留下一个嶙峋的断口。 裴让随手丢弃断枝:毫无价值可言。 园里只剩下程叙言一人,他吐出一口气,准备回家,没想到一抬头愣在原地。 在他几十步开外,一株粗壮的桂花树迎风而立。 年年有秋日,年年有桂香,但那个拿着杆子坏心眼敲桂花的少年再不见身影。 最初他们互称“言弟”“让哥”,什么时候变回礼貌而疏离的“程兄”“裴兄”了。 程叙言一甩袖,慢步而坚定的从桂花树下过,待他日秋时来,难嗅桂花香。 第51章 胭脂铺姐弟 暮春三月, 万物好时节。 然而此时裴家再度蒙上一层阴影,裴老病情加重,异地为官的裴大郎君带着妻儿紧赶慢赶奔回来,却来不及见父亲最后一面。 灵堂前, 这位素来威严的男人几乎是泣不成声, 几度晕厥。 程叙言着丧服前往裴家, 他并没有正式拜师裴老, 可裴老教导过他是事实, 这份情他记着。 程叙言在裴老灵堂前磕三个头,上完香又跪了一段时间, 期间有裴氏族内的人来上香磕头, 程叙言到底不是裴家的人, 不多时他退至旁边新起的灵棚。 这个时节乍暖还寒,一阵风穿过帘子吹进来, 冷意十足。但随着进来的人渐多, 棚内慢慢暖和起来。 之后的事宜由裴大郎君一家人接手,裴让协助,再加上裴氏一族的族老看顾,压根没有程叙言这个外人的事。 他与裴老无师生名分,只是短暂的受过裴老指点,在裴家住过一段日子。名不正言不顺。 裴大郎君为父守孝, 裴让也要为父守孝,程叙言不好再登门,他待在自己的小院中。 每日程叙言除了学习和陪程偃,就是指点易家兄弟。 自年关前程青业赶着成婚后, 年后同辈其他人的婚事也加快进程。三月底的时候, 大房的大女儿出嫁, 随后二房的程青岭说亲。 乡下人家有时候没甚讲究,请媒人登门说和,双方爹娘再相看一眼,聘礼说定,婚事基本就敲定了。 村里人参加程长泰一家的婚事都逐渐麻木,再一次感觉到程长泰一家是真的人丁兴旺。程叙言不计较那点随礼,左右跟村人相同。 随着程长泰一家孙辈的婚事告一段落,村里的庄稼把式再度迎来丰收。今岁程叙言并无要事,是以农忙时节他让易全山父子三人回村秋收,免得累坏家里人。 离开前易全山还不放心,“叙言,你一个人可以吗,不然让知仁留下来?” 程叙言无奈:“叔,你们回去吧,我已经是成人,能照顾好我爹。” 他挥挥手,面色柔和但眼神坚定。易全山见状不再多言,在清晨的阳光下,带着两个儿子坐上回村的牛车。 程叙言带着程偃回到正屋,从柜子最下面翻出一个红木匣子。 “我的。”程偃兴奋得紧,这个红木匣子就是当初程偃从书房翻出来的那个。 这几年程叙言能不受生计所扰,安心备考多亏它。 两人在榻上对坐,程叙言把上层的碎银铜板倒出,之后打开夹层,翻出下面的银票。 在县城租院子和生活开销是大头,这生活开销不止每日口嚼,还有柴禾,冬日碳火,四季衣裳,文房四宝和程叙言参加文会,一定的人情往来。 程叙言之前去府城和郡城赶考花费也不小。他爹和他先后进医馆,又是一笔开销。 还有,去岁杨氏差点自尽闹出的那摊破事,程叙言虽然目的非安,但过程中的确是帮着周旋。他给的15两银出去,算是全了对程青锦和程抱容等人的情谊。 几笔大的开销加起来,包括其他零零碎碎,程叙言快速算一笔帐,然后惊讶的发现,他这几年竟然去了一百五十两左右。 程叙言捧着空匣子发呆,他感觉平日里也没乱花钱,怎的花费这般多。 程偃歪着脑袋看他,黑色的眼睛亮亮的,眼睛里都是茫然。 程叙言干咳一声,挪开视线。 当时他爹翻出红木匣子的时候,碎银铜板加上夹层里的银票,一共有三百五十一两六钱二十八文。还附带一块品相上佳的白玉。 现在他手里还有200两左右,200两绝对不算少,可一旦涉及到赶考,这笔钱也有些吃紧。 程叙言扶额叹气 的时候,瞥见对面程偃身上的长衫,青绿颜色,料子又柔软,上月他打成衣铺子经过,当时觉得很适合程偃就买了。然后程偃又拿了一套天青色的长衫给他,闹着要买,于是父子两人一起添置新衣。 程叙言:……… 咳咳,这…这生活必需品,少不得少不得。 程叙言把银钱重新放好,前两年他忙着府试院试便不提了,如今距离乡试还有两年有余,再不能坐吃山空。他得寻些营生来做。 然而真要确切到具体的营生事宜,程叙言一时又没个头绪。 那学习系统他这几年都用来学四书五经,为的考个好名次。旁的却是未学。 程叙言想事情想的入神,忽然后腰被戳了一下。 程叙言:??? 程叙言扭头看去,“你做什么呢?”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7节 他语气带着自然的亲昵,程偃嘻嘻笑,伸手指着外面。 程叙言眯眼看天,“这会子出门晒得紧,爹可想好了。” 程偃连连点头。 程叙言拿上伞,带程偃出门,这会子巷子里有不少人,见到程叙言跟他打招呼,程叙言也微笑回应。 忽然,他腿上一沉。程叙言不用低头看都知道是谁。 之前他曾送过一个摔倒的孩子回家,当时顺路,程叙言不过顺手为之,结果那孩子就记住程叙言了。 “哥哥~”小孩仰头笑的可甜。 程偃蹲下来跟他说话,两个人很快聊到一起去,程叙言被“扔”到一旁。 程叙言:……… 程叙言很想问问他爹,说好的出门玩呢? 喔,现在也的确出门了。 程叙言只好在旁边等着,不时有妇人经过笑着打趣两句。换做其他十六七的后生,或许臊的面红,程叙言只是微微颔首。 两刻钟过去,一大一小两人终于聊够,才想起还有程叙言这么一人,小孩挥舞小手:“哥哥再见。” 程叙言沉默,你喊“哥哥再见”瞅着程偃作甚。辈分乱了。 跟小朋友一通友好沟通,程偃明显心情极好,走着走着就围着儿子转圈圈。 程叙言觉得他当初想岔了,他一直认为他爹在村里待的久,不适应外面,是以当时他带着人到县城只是租院子,他想着等他考上功名后就回村。 早知如此,当时该果断买座院子才是。 罢了罢了,事情过去不再想,着手眼下才是。 程叙言很快安慰好自己,父子俩出巷子,程偃撒欢的往街上跑,若非程叙言看得紧,恐怕就把人跟丢了。 也难为全山叔和知礼他们,程叙言默默想。 “这个。”程偃指着热气腾腾的馒头,欢喜道:“叙言,买。” 程叙言单手捉住他,另一只手才去掏钱袋子。 一刻钟后,程偃怀里提着好几个油纸包,他拿着鸡腿啃的满嘴油光。 程叙言租了一辆牛车让程偃坐着吃,顺便看街景。他打开伞,挡住头顶的太阳。 车把式笑问:“小公子,您们去哪呢?” “就在县城里逛逛,慢点不打紧。”程叙言一边回应,一边给程偃擦嘴。他自然没看到车把式微妙的神情。 不过程叙言给钱,牛车又不出城,车把式乐的轻松。 “小姐,那位就是程秀才。”临街的二楼厢房窗边,小丫鬟伸手指着街上一个方向:“他旁边坐的年长些的男子就是他的嗣父,有…有些…不太清醒。”小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都听不见。 小姐搅着手帕,低声喃喃:“程秀才…当真俊俏。” “小姐您三思。”小丫鬟急的不行:“您忘了大公子打听回来的消息吗?程秀才本人虽好,可他家的情 况实在称不上好。” 但凡程秀才家里神智浑噩的是名女性长辈,待字闺中的女儿家及其双亲们都不会这般犹豫。偏偏程叙言的嗣父是个不清醒的,这男女有别,儿媳妇怎么伺候啊。 他们从来都没想过,程叙言自己会照顾程偃,哪怕因为正事腾不出手,也会相请熟悉的男性长辈帮忙。程叙言从来都没有把程偃当做累赘,更别提嫌弃。 只不过其他人家不知道罢了。 因为时下的读书人多是如此,一旦涉及科举相关,便是最好的理由,可以把一切麻烦事丢到妻子身上。 所以女儿家的长辈顾虑是对的。 这也是为何程叙言年十六,又是院案首,却无甚媒人登门说亲。 小丫鬟唯恐自家小姐被男色所迷,急的都快哭了,但幸好小姐纠结半晌后还是下定决心。 小姐今日出门本是为散心,没想到无意碰见程秀才父子,程偃在大街上的幼儿之态她一并瞧了去,再也生不出任何侥幸。 “罢了。”小姐摇摇头,终究是败于现实。 主仆俩说的热闹,冷不丁对上一道锐利目光,但转瞬即逝,把小姐吓出一身冷汗。 程叙言收回视线,嘴边猝不及防喂过来一块核桃仁。 程叙言拿手接过再丢进嘴里,半旧的车轮行驶过地面,奔向前方。 他们将整个县城逛个遍,程偃手边一堆零嘴,撑的肚儿滚圆。眼见日头西斜,程叙言心里叹口气,看来今日便过去了。 此时一个圆圆的盒子滚过来,刚好卡住牛车轮子。 “抱歉抱歉。”一名十六七的姑娘跟着跑过来,她背着背篓,里面放着许多瓶瓶罐罐。她身后还跟着一个半大小子,一身短打,估摸着十一二岁。 姑娘刚捡起盒子,盒盖瞬间滑落,露出内里的物什。她后面的小子这次动作快,把盒盖捡起来吹了吹灰才重新盖上。 程叙言看看他们,又看看二人身后的铺子,跟他猜想的一样,是卖胭脂水粉的铺子。 二人再次道歉后要走,被程叙言叫住。 “你们背着这般多的东西,是…”程叙言斟酌用词:“是准备去其他地方售卖吗?” “不是。”半大小子垮着脸:“铺子生意不好,我和我姐姐打算收拾铺子里的东西,把铺子转租。” 第52章 合作契约 “我能看看吗?”程叙言指着姑娘背篓里的瓶罐。 姐弟俩犹豫片刻, 还是将一盒口脂给他。程叙言对女子及女子化妆品不太懂,他所了解的化妆品八成来源福利院里, 那台半旧的电视所播放的广告。以及有夫妻来福利院领养孩子, 他远远的看过一眼。 说来奇怪,他竟然还记得其中一两名妇人的形容样貌。 他不懂口脂,但他懂美丑, 女子抹口脂是为提气色,让自己变得更美丽。但是程叙言手中这盒口脂颜色愈深, 抹在手背虽然质地均匀,但色调太红。他不能准确的形容,但这种色调让他联想到现代五十岁很严肃的妇人。 “多少钱一盒。”他问。 姑娘犹豫着:“……三…十五文钱。” 这价钱不算贵,但对普通人来说也不便宜。 半大小子急道:“我们都是用的好料。”他鼓着脸, 看上去很是愤愤又带着憋屈。 程叙言略做思索, 出钱买下这盒口脂,还询问姐弟俩的住址。 姑娘警惕起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程叙言拱手一礼:“敝姓程, 侥幸博得一个秀才功名, 暂居县东xx街……” 他自我介绍详细又诚恳,刚才还对他戒备的姐弟俩忍不住钦佩:“好厉害,这么年轻就是秀才。” 半大小子凑近他, 仰着脸兴奋道:“我,我姓石,秀才公叫我小石头就可以。” 既然程叙言是秀才,小石头很快就将他们家居住的地址告诉程叙言。 考秀才不容易, 石家姐弟并不觉得以程叙言的身份会欺骗他们什么。 如果程叙言的身份是假的?那查出来可是要吃板子的。 双方分别,后半程路上, 车把式频频看向程叙言, 他把人送回巷口时终究没忍住, 又羡慕又佩服道:“真是年少英才,秀才公的家人真有福。” 程偃拍着手笑,“是呀是呀,我有福。”程偃这幅作态惹来车把式怪异的目光。 程叙言不动声色挡在他爹面前,结过银钱带着程偃进入巷道。 今日程偃在街上吃过太多东西,回到小院后程叙言只熬了一小锅清粥。 这么一小会子功夫,程偃趴在院里的石桌上睡着了。 程叙言把他抱回屋妥善安置,随后去厨房看着火,免得粥熬糊。 他在心里呼唤学习系统,“你当初说只要我愿意,学什么都可以?” 平板的电子音应声:“是。” 程叙言曲指扣膝,少顷他道:“学胭脂水粉相关。” 系统的电子音传来:“可。” “美妆第一阶段,理论知识。” 程叙言眉头微挑,意识连接系统教学,直到他鼻尖嗅得糊味,程叙言猛然记起他的粥。 已经糊了…… 程叙言:……… 程叙言不想动,用几块点心配着热水裹腹,简单洗漱后躺床上。 在脑内学一宿,次日巳时程叙言掩不住疲惫,他快速答卷,通过测试后进入第二阶段。 程偃迷迷糊糊起来,捂着肚子:“叙言,饿了。我饿了。” “去外面吃吧。”程叙言把他带出门,顺便去打听一些事情。 吃馄饨的时候,程偃的嘴被汤水浸的湿润油亮,程叙言脑子里瞬间冒出:这是裸色口脂的效果。 程叙言:??? 程叙言:!!! 他用力甩甩头,才把这不合时宜的想法甩出去。 程偃茫然的盯着他,随后也跟着甩头。 程叙言:............. 晌午时候,程叙言将小厨房收拾干净,又将水烧至温热,父子俩 痛痛快快沐浴。 午后两人一起休息,再醒来程叙言是被他爹被戳醒的,程偃捂着嘴偷笑:“睡好久,叙言懒猪。” 程叙言揉揉太阳穴,只觉得整个人精神充沛。他陪程偃在书房画画,很简单的简笔画,程偃入迷后能画大半个时辰。 之后几日,程叙言学过理论看过教学视频,他开始自己上手。口脂一般以动物髓脂为基,后来被蜡替代,程叙言思量后以蜡做原料。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8节 蜡的价格区间很大,类比文房四宝,价低的有,价高的程叙言只在书上见过。 他浅浅试了一下,差强人意,他心里已经有八分把握。 又过两日,清晨时分程叙言再次带程偃出门,南街一溜儿的早点小摊,程偃看的流口水。他啃着大肉包,还吃下一大碗卤肉面,撑的肚子都鼓了。 程叙言本来想租牛车,现在只好改主意,他们父子还是走路去寻石家姐弟吧。 按照之前小石头给的地址,程家父子二人往县城南面去,最后在一个老旧的巷口停下。 比起县东和县西的百姓,这里人的精神面貌差一些,有的人衣服上打着明显的补丁。 是以程叙言和程偃两名穿的光鲜亮丽的人进入巷子,很快引起其他人注意。 一名年过半百的老妇人好奇问:“后生,你们来找谁?” 程叙言:“一户姓石的人家,他家卖胭脂水粉。” “你说老石啊,喏,往前走二十几步就是他家。”妇人好心的给程叙言指方向。 等程叙言和程偃过去,他们也偷偷跟上去。 程叙言在院门前停下,刚要敲门先听到院内传来争执声。 他敲击院门:“请问有人在家吗?” 院内倏地一静,不多时有人打开院门,来人灰衣短裤,踩着一双草鞋,看面容大概三四十的模样。 石父疑惑:“您是?” 程叙言看向院中的小石头,小石头立刻把程叙言拉进屋,院门重新关上,其他人也看不见情况。 石姑娘快速跟石父解释,然而石父听完之后更懵了,他们家做胭脂水粉,跟秀才公打不上交道啊。 他下意识看向自己的女儿,石姑娘又羞又气:“爹您想什么呢?” 石姑娘跑去厨房打热水泡茶。 众人在石家的正堂落座,程叙言也没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出来意。 “合作?”石家人惊讶交加,这,这怎么合作啊。 当日初见石家姐弟,程叙言心里隐隐生出一个想法,后来他打听石家铺子的过去后,心中的想法逐渐成型。 三十多年前石家人来到渭阳县,自落脚生根起,石家就是做胭脂水粉的营生。 靠着勤劳他们小有盈余,在县城攒下一座小院和一个铺子,可是这么多年过去石家的胭脂水粉没有改良,而其他胭脂铺子的工艺超过他们,吸走县城的顾客。 石家铺子每日维艰,石姑娘和弟弟以及他们的母亲都想放弃这门营生,把铺子转租,家里多少有些进项。而石父死守父辈基业,说什么都不愿意。这也是程叙言来时,听见石家院中争执的由来。 程叙言没有太多时间容许他一步一步慢慢来。他现在很需要快速赚钱。 而石家人有做胭脂水粉的基础,但缺少变通。程叙言现在就可以成为石家变通后重焕生机的契机。 石家人听完程叙言的计划如坠梦中,一名秀才不好好念书,同他们弄胭脂水粉,这传出去定是要被人笑话的。 程叙言莞尔:“说来也是凑巧,刚好在遇见石小弟之前,在下从杂记里看来几个方子。当时在下不放在心上,谁知道石姑娘的胭脂盒卡住车轮。” 他伸手摸摸石小弟的头,端的是温和友善, 他夸道:“小石头眼睛明亮,我看着很是心喜。之后我随同我父外出闲逛,意外听得石家的事……”他顿了顿,眉眼间更加柔和:“是以今日登门,冒昧之处还望石伯父见谅。” 石父一张老脸微红,他连连摆手:“没,没有冒昧。秀才公来…是我们家的荣…荣幸。” 小石头也是两眼晶晶亮,攥着小拳头直勾勾盯着程叙言。 眼见石家的当家人石父动摇,程叙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盒子,他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响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他伸出两指抵住盒子,推向石父:“这是在下按照方子做出来的口脂,拙劣之作比不得您,希望您能给出一二意见。” 程叙言的客气让石父受宠若惊,但毕竟谈论他的专业,他很快稳住心神,打开盖子。 开盖后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神色一肃,用指腹小心沾取,在手背上滑开。 好丝滑的质地,还有这颜色,有一种说不出的“嫩”。它合该在少女的唇上。 他顾不得程叙言在此,叫来女儿上嘴试色。 石姑娘正是人比花娇的年纪,面庞白皙,唇上一点淡红晕色,整个人的气色都提升许多。 石家人又惊又喜,小石头围着姐姐转,连连夸姐姐好漂亮。 随后程叙言又递过一个盒子,这一次石父迫不及待打开,他见颜色偏向大红却不见暗沉,于是让妻子试色,果然效果拔群。 眼见为实,石父再无最后一丝犹豫。接下来要协商的自然是他们与程叙言的利益分配。 说实话,他们的胭脂铺子已经步入绝路,没有程秀才他们不可能有转机,所以石父咬咬牙:“程公子,利润我们五五分如何。” 石家出人出力,出铺子出成本担风险,程叙言只是在适当的时机出两张方子。 尽管两张方子就是石家铺子的“转机”。 程叙言开口:“我占三成。” 不给石父反驳,程叙言问:“有笔墨吗?” 小石头看向他爹。 石父又感激又羞愧:“程公子,我们占你大便宜了。” “没有。”程叙言实事求是。 小石头拿来笔墨,程叙言起草契约,但石父没想到这份分成居然还有年限。 契约上明确注明,程叙言得石家胭脂铺利润三成,年限五年,过期作废。 石父激动的要落下泪来,好悬才忍住,之后两人去县衙公证。 程叙言跟石父分别时,对方还一口一个感谢,程叙言微笑回应。 他带着程偃回家,忽然被程偃戳嘴角,程偃认真道:“你刚才笑,一直这样。” 程偃的意思是,程叙言微笑的弧度没变。 程偃不高兴又说不上来,于是一直戳儿子的嘴角。 程叙言拿他没法子,捉住他的手回家,今日阳光炽烈,终于在他眼底留下一点痕迹。 那两张方子就算程叙言拿去卖断,左不过几十两银子。一锤子买卖哪有日日生钱来的踏实。 再者,他哪从闲书看来什么方子,不过是反向薅学习系统的羊毛。 学习系统教他相关知识,总得言之有物才行。 一个适当的时机,一点有用的东西,再加上几句轻飘飘的话语,事情就成了,对方还对他感激涕零。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在寻求合作时,他内心的焦虑与急切。 父子俩并排走着,原本神情从容的程叙言忽然顿住,激动的看向程偃。 第53章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 易全山怎么也没想到, 他就是带着儿子回家秋收,为什么一回来叙言却在学医。 到底是他没睡醒, 还是叙言没睡醒。 短短数日到底发生什么, 他不明白?!! 书房内,易全山借口送茶,他看着一心研读医书的年轻人, 第n次开口劝:“叙言,学医并非易事, 你是否再考虑一下?” 程叙言抬起头:“叔,我考虑好了。” 他之前陷入习惯思维中,陆氏还在的时候就时常叮嘱他,让他努力学习, 引着他往科举这条路走。程偃难得清醒时也常跟他提科举相关。 所以程叙言一直想的是通过科举往上走, 他寄希望早日考取功名,得到收获, 从而有足够的银钱给他们父子更好的生活, 带程偃看病。 虽然遇见神医救治程偃的几率很渺茫,但好歹有个念想。 这个时候程叙言也一直将希望寄托在未来某一天或许会出现或许不会出现的“神医”身上。 但是将所有希望都寄在他人身上无异于豪赌,某种意义上来说的愚蠢。 所以, 现在他要从这个错误思维中跳出来。 面对程叙言的执拗,易全山急的头发都掉了好多根,早上顶着熊猫眼。 程叙言观察一番,有些不太确定, “叔,你最近可以喝一两碗金银花茶。”降火。 易全山:……… 天哪, 谁来管管叙言。 趁程叙言研读医书, 易全山偷摸找到落单的程偃, 他紧紧拽着程偃的胳膊:“偃兄弟,我求你快醒醒吧,你看看叙言啊。” 程偃咧着嘴笑:“我醒着呀。”他摸摸脸,“那我现在去书房。我看叙言。” 易全山哑口无言,他…他不是这个意思。 他的意思是…是…… 对上程偃清透的目光,易全山垮了肩膀:算了。 程叙言虽然开始学医,但是他没有忘记易知礼和易知仁,过去怎么指点这兄弟二人,现在他还是怎么指点。 程叙言只是在自己平常学习新知识的时间基础上,分出八成时间拿来学习医理。 第一阶段学的多是理论,程叙言想要早日通过学习系统的测试,进入第二阶段的手操教学。 程叙言决心做一件事,其他人根本劝不住。 后来易全山他们也认了,偶尔有其他人邀请程叙言参加文会,程叙言一一婉拒。 与此同时,渭阳县掀起一股口脂热。 易全山外面买菜回来后,还跟众人念叨:“那口脂又不能吃,怎么那么多人想买。” 程叙言眸光微动,“什么口脂?” “好像叫什么露珠儿。”易全山认真回忆:“我这几天打巷道回来,听见好几次了。” 程叙言微微颔首,然而念什么来什么,黄昏时候一个半大小子敲响院门。 易全山看着陌生的面孔,十分疑惑:“你是谁?”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59节 “我是小石头。”半大的少年笑盈盈回应。 易全山:??? 什么小石头小榔头。 小石头伸着脖子朝院里喊:“叙言哥,叙言哥。” 易全山惊讶的盯着他,此时程叙言从屋内走出来,对小石头招手,后者从易全山胳膊下咻的蹿过去。 “叙言哥。”小石头一把抱住程叙言,仰着脸笑,亲昵十足。 程叙言揉揉他的脑袋:“就你一个人?” 小石头:“嗯哪。” 程叙言带着小石头往花厅去,易全山恍恍惚惚关门,然后看见荡秋千的程偃也跟着蹿进花厅。 易全山默默去厨房倒糖水,随后又回自己屋拿待客的点心。 程叙 言用方帕给小石头擦汗,温声道:“你先喝些水缓缓,事情等会儿说也来得及。” 小石头咧着嘴笑,一口气把糖水喝精光,然后迫不及待道:“叙言哥,这段日子铺子的生意好很多,我爹娘和姐姐都忙不过来,他们让我给你传话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把分成给你结一下。” “不着急。”程叙言给他满上水,眉眼微垂,慢吞吞道:“你回去跟你双亲说,你们眼下生意刚有起色,多备些货物存着才是。再过几月又是年关,那时候想来人更多才是。” 小石头嘴巴张成o形,他挠了挠后脖子,又害羞又敬佩:“叙言哥,你想的真远。”都想到年关时候了,不像他只想着眼前。 程叙言拿一块绿豆糕给他:“你从县南跑过来不轻松,在叙言哥这里吃过晚饭,我让人送你回去。” “这不好吧。”小石头有些纠结,但没经住程叙言又劝两句,他就应了。 因为临时来一位“小客人”,程叙言让易知礼去巷外的铺子买一只烧鸡添菜。 饭后,程叙言跟着他们去巷外,小石头一个劲回头招手:“叙言哥你回吧,我这就走了。” 程叙言笑笑。直到易全山和小石头的身影走远,程叙言才带着程偃回去。 夜幕即将来临,巷道中几乎没有人,程叙言回忆着上午学的医理,忽然被扯住胳膊。随后他眼前一花,被人抱个满怀:“叙言哥,嘻嘻。” 程偃眼睛弯成月牙,叫程叙言无奈又好笑。 他很轻易挣脱出来,捉住程偃的手腕:“你不要乱学。” “你不要乱学。”程偃摆出一副正经模样,紧跟着又嘻嘻笑起来。 程叙言:……… 晚上时候易全山回来,他在程叙言面前真的憋不住事,心里想什么脸上就带出来。 易知礼和易知仁兄弟也是欲言又止。 程叙言揉揉眉心,把他遇上石家姐弟,以及之后跟石家合作的事挑挑拣拣说了。 其中隐去方子的来源以及他想赚快钱的心思,大面上来看,程叙言妥妥一个完美无缺的正面形象。 易知仁由衷道:“石家真幸运。” 易知礼和易全山没吭声,算是默认。 这般久了,连易全山都摸不清程叙言的底,见程家父子衣食无忧,易全山只以为陆氏给程叙言留下很多钱。但具体多少钱,易全山没猜也没敢猜。 在他们心中,程叙言不仅念书厉害,为人处世也是一等一的好,没有任何困境。 两相比较,石家没有遇到程叙言只有关门转业一条路,哪能起死回生,可不是幸运吗。 程叙言简单解释后,带着程偃回屋休息。 易知仁心里还怦怦跳,跟哥哥躺在一张床上忍不住说小话:“叙言哥怎么那么能干啊,随便出去逛逛就能与人恩惠与己利益。我们觉得千难万难的事,他轻轻松松就做成了。” 易知礼低低应了一声,隔着一道竹帘,易知仁听到他爹熟悉的呼噜声,凑到哥哥耳边用气音问:“你跟叙言哥差不多大,你知道叙言哥小时候是什么样吗?” 易知仁只隐约晓得程偃不是程叙言的生父,程叙言是被过继给程偃的。他真是想破脑袋也不懂,怎么会有人舍得把这么出色的叙言哥过继给旁人,是不是傻啊。 易知礼脸色一变,侧身捂住弟弟的嘴:“不要问这些。更不要在叙言哥面前提过去。” 易知礼平时温和守礼,他少见这般严肃,把易知仁震住了。 “我我不提,大哥。”易知礼小声做保证。 易知仁拍拍他:“好,睡吧。” 夜色悠悠,月辉相映,人们陷入香甜的梦乡。 程叙言揉着眼睛,忍不住打个哈欠,最近学医 理确实比较辛苦。不过想到最后有可能治好他爹,程叙言又充满干劲。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程叙言也记不清具体的日常,他发现他的医术越来越好,期间易全山不小心染上风寒,程叙言给他把脉开药方,不过三五日易全山就大好了。 “叙言,你真是了不起。” “是啊叙言哥,你不但念书聪明,连学医也学的这么快这么好,你真是天才,世上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没有没有。”程叙言矜持颔首:“我只是尽力学。” 他走向程偃,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两块栗子糕:“爹,吃吗?” 程偃立刻伸出右手去拿,程叙言趁机捉住他的右手,程偃挣脱不开,只好用左手拿点心。于是程叙言捉着程偃的手腕仔细把脉,眉头微蹙。 “颅内有恙,日久积深…伤及内里……”确实棘手。 不过他从系统那处学得惊世医学,这点病症能解决。 经过程叙言大半年的治疗,程偃转好,父子俩一起在树下谈论文章…… “叙言猪猪——” 程偃戳着儿子的脸,忍不住笑。 窗户大开,外面的阳光刺眼,程叙言单手撑着身体半坐起来,“天居然这般亮了。”原来那些美好场景只是他的一场梦。 程偃歪着脑袋看他,“全山叫你,你睡着啦,我回应哒~” 程叙言:“我知道了。” 程叙言穿衣服起身,带程偃出门吃早饭。 第54章 裴慎礼 学医这个东西, 理论远远不够。因为世上的人不可能按医书生病。就算是发热,也分风寒和风热。 偏偏小院里除程偃之外, 其他人的身体都极好, 程叙言想试着给人把脉都不行。而程偃的症状又属疑难杂症,程叙言现在初入门,把脉都得找半天。 没有实践的医学都是耍流氓, 这个冬日程叙言跑县里的医馆跑的格外勤。 易全山心情麻木,他果然从来都没看懂过叙言。这个时候程叙言的秀才身份帮上大忙, 若是普通人贸贸然跑人家医馆学医,轻点的轰出去,重点的还臭骂一顿。 坐堂大夫因为程叙言的秀才身份高看他一眼,也因此多份耐心问一句原因, 得知程叙言是想自行学医为父治病, 不免动容。 此事也在渭阳县渐渐流传开,连新来的县令都有所耳闻, 再听闻程叙言还是去岁院案首, 不免更加好奇。 腊月时候,他特意派人把程叙言叫过去考校,看程叙言是否惫懒, 荒废学业,没想到程叙言答的很好,看得出四书五经的内容很扎实。 县令捋了捋胡须,看向下首的年轻人, 有心提点:“叙言啊。” 程叙言拱手:“回大人,学生在。” 县令摆摆手, “此地你我二人, 不必过多虚礼。” 程叙言颔首, 恭顺的站在县令面前。 县令对他更满意,这么一名人品上佳,天赋卓绝的后生,步入“歧途”实在令人痛心。 “叙言,你寒窗苦读多年,想来应该明白术业专攻的道理。”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能做好一件事就顶顶了不起。这天上地下恐怕只有神明才能把所有事做好。 而程叙言只是一个凡人,一个稍微聪明点的凡人。 但凡学医有所成者,谁不是穷尽一生心血才勉强有小得。更多的医者泯灭在历史长河中。 县令很欣赏程叙言的孝心,但是孝心也得讲究法子,切不可愚孝。程叙言这么好的天赋,只要程叙言一心攻研科举定能金榜题名,届时告知祖宗,光宗耀祖,那才是大孝。 适时再为其父寻名医,岂不是两全其美。现在这般半路出家,程叙言无异自毁前程。 县令爱惜人才,字里行间都是劝诫,程叙言恭顺应是,县令以为他听进去了才挥挥手让人退下。 没想到之后几日,县令从手下处听得程叙言仍然出没医馆,气的他砸了手边茶盏:“真是冥顽不灵。” 师爷叹气:“大人,这程生又何尝不是孝心可嘉。” 县令不语。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程叙言不听他能怎么办:“罢了,这样固执短视的人,真入官场也走不长远。”真是可惜那份好天赋。 对于程叙言的行为,渭阳县理解的人有,轻蔑的人亦有。 “舍长逐短,愚蠢。” “不过是神智不清醒的嗣父,真是迷失心窍。” 裴让虽然在家中守孝,但外面的大事他也差人打听,听闻此事后沉默良久。 “小公子,您……” 裴让挥挥手:“你们退下吧。” 屋门从外面关上,屋内的光线再度暗淡,裴让站在屋中,他环视周围的一切,明明是日日相见的摆设,此刻却十分陌生。正如程叙言这个人。 裴让每每以为他看透程叙言几分,对方又总会做出出乎他意料的事。这种失控的感觉,让裴让不安和焦虑。 此时屋门再次敲响。 裴让大怒:“我不是说了别吵我——” 门外的人被吓到,过了会儿才小声道:“公子,大…大老爷叫您。” 裴让:……… 裴让按住额头,倦怠道:“我知道了,马上去。” 裴大郎君一家住在正院,裴让穿过花园,进入正院的内书房。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0节 他刚好跟大堂兄碰面,二人互相颔首后错身而过。 裴让在书房外驻足:“大伯父,是我。” 随后书房内传来声音:“让儿啊,进来罢。” 裴大站在书柜前,手里翻着一本杂记,裴让给他见礼:“不知大伯父唤侄儿来有何事?” 裴大在书案后桌下,抬眸看向他:“你今岁及冠,按理说该大办,但是……” 想到父亲已经病故的现实,裴大又差点哽咽,他深呼吸几次才压下那股悲意,谈及正事:“眼看年关逼近,老夫想着该抓紧时间给你取字。” 裴让垂首:“一切听凭大伯父做主。” 裴大看着眼前的青年,再想想自己的儿子及冠时何等的意气风发,大房终究是欠了三房。 裴三去世后裴老给大儿子一口气连写过三封家书,信中皆是裴老回忆过往,回忆幼时的裴三做的那些糊涂事。 裴大有时候不敢细想他的父亲到底是抱着怎样决绝的心情对三弟下手。父亲打在三弟身上的每一下,在父亲心里又该有多痛。 如今已为父多载的裴大才知道当年父亲的确是偏心他更多。是以这些年裴大知道三弟在老家的糊涂事,还是会节省银钱,托人寄回老家。 裴大压下心中的情绪,他令裴让给他研磨,不多时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慎礼”二字。 裴大捧起纸,吹干上面的墨迹,递给裴让道:“【让】这个名是你祖父为你取的,愿你事有退让,得海阔天空。如今我在此字上为你取【慎礼】二字,盼你事事谨慎,时时守礼,切不可行差踏错,祸及自身殃及家族。” 裴让接过宣纸,目光定定落在黑色墨迹的【慎礼】上,眸光幽深,少顷他垂首躬身,“多谢大伯父取字。” 取字的事了了,裴大将手边的红木匣子递给裴让:“守孝期间,你及冠之礼撤去,但这是大伯父的对小辈的一点关爱,你收着罢。” 裴让又是一番道谢。 “让儿啊。”裴大唤道。 裴让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大伯父有何吩咐。” “你祖父在时,常在信中夸赞你。”裴大一脸怀念,书房内寂静无声,只偶尔响起裴大威严又夹杂失落的声音。 裴让抱着红木匣子往自己的院子去,路上的下人见到他屈膝行礼。然而裴让直接略过他们,径直回到自己的院子,自己的屋子。 红木匣子里放着一块白色的圆形祥云玉佩,通体温润。 【你若有意两年后的乡试,平时但有不懂之处的文章,可来正院寻老夫。】 裴大当年是正经通过层层考试,考出来的两榜进士,含金量很高,又为官多载,指点裴让考乡试绰绰有余。 如果说县府院三试,有一二夫子教导,自身又勤勉努力有天赋,通过考试还有机会。 那么乡试则需要专人指点。因为乡试中的第二场,策论几乎占九成份量。 所谓策论就时事发表观点提出相应对策。朝廷科举取士最终目的是为治国,只会背书的书呆子在这一阶段就会刷下去。 这也是为什么平民学子考到五六十岁都不一定能考上举人的原因。因为普通书籍不会教他们治国。真正教治国的书籍早就被上层垄断。 没有书籍,没有名师人脉,困守一地,只抱着四书五经相关书籍,天才也只会被现实压下去。 裴让将红木匣子重新盖上,放入柜中,他拿出《孟子》看,上面有裴老生前的诸多注释。 在教导裴让这一事上,裴老对其用心程度一如当年对裴大。 “祖父,我会光耀裴家。您在天有灵,护佑我吧。” 屋外的冷风吹过,卷起树上一片枯叶飘向远方。 一片叶子从树上落下,程偃下意识伸手接,却忘记他还在秋千上,于是整个人摔到地上。旁边择菜的易全山吓的踹翻菜篓大步跑过来。 “偃兄弟,偃兄弟你怎么样?” 易全山心跟战鼓擂似的,他扶着程偃朝书房大声喊:“叙言,叙言快来。” 程叙言看着他爹额头的淤青,当即要背着人去医馆,没想到程偃把住他:“叙言,爹没事。” 易家父子齐齐愣住。 程叙言试探唤:“爹?” 程偃颔首,他对易全山道:“劳烦全山兄弟给我煮个鸡蛋。” 易全山忙不迭应下,临走前还对程叙言和程偃道歉:“都怪我没看好偃兄弟。” “不关你事。”程偃拍拍他的肩:“没有这一摔我还醒不了。去吧。” 程偃是个大活人,他有自己活动的权力,程叙言只能在一定范围保障程偃的人身安全。不可能随时都贴身盯着。 程叙言也宽慰易全山几句,才扶着程偃回花厅:“头晕不晕?” 程偃笑道:“叙言,爹真的没事。” 程偃看向跟来的易家兄弟,温声道:“这里没事,你们回书房去吧。” “可是…”易家兄弟看向程叙言。 程偃又重复一遍:“回屋吧。” 程叙言点头,易家兄弟才离开。 程偃故意抱怨:“一家之主易主了,哎。” “为什么会从秋千上摔下来。”程叙言抱胸问道,最初做秋千的时候程叙言考虑到安全问题,就将秋千放的低,没想到他爹还能摔了。 花厅内,父子两人对峙,程偃眨了眨眼睛又眨眨眼,干咳一声,“我,我记不清了。”紧跟着又道:“我是爹,我们换个话题。” 程叙言忍不住笑了,给他倒茶在程偃身边坐下:“爹不是说一家之主易主了吗,我让爹实际体验一下。” 程偃:……… 程偃对于浑噩时发生的事有大概的印象,非要类比,大概就是他神智浑噩时将事情记录,但不能细致思考从而给出回应。只有他偶尔恢复神智,才能处理这些庞大的信息。 没人弄得清这个原理,程叙言就程偃这个症状问过系统,只得到无情的“级别太低,请先升级。” 大脑非常复杂又神秘,哪怕是医学远甩古代的现代,依然有不少绝症。 第55章 策论 易全山把水煮蛋拿过来, 程偃自己剥掉蛋壳敷额头。 他跟程叙言闲聊两刻钟后,终于切入正题:“你近些日子可是将书本都置之一旁了?” 程叙言沉默,随后否认:“没有。” 花厅内寂静无声, 茶水轻轻荡漾, 映出一张染上岁月痕迹的脸。程偃抚着眼角的细纹, 他已经上了年岁,他的身体早不复当年,何苦为他这么一个废人误前程。 程偃抬起头:“叙言,如果爹说, 爹想看你参加乡试,想看你高中呢。” “会的,会有那么一天。”程叙言看向厅外, 寒风撩起他的碎发,裹住他的声音带着一点沉闷:“爹不要急。” 花厅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程偃放下鸡蛋:“走吧,我们出去逛逛。” 程叙言微怔, 随后反应过来,他跟易全山打过招呼就跟着他爹出门。 还是那条巷道, 他们又一次遇见那个小男孩, 对方雀跃的跟程偃打招呼。 程叙言本以为恢复清醒的程偃会三言两语把男孩打发走,没想到程偃蹲下来照旧跟男孩聊天。 小男孩兴奋介绍:“这是我爹给我买的木剑,你看上面还有花纹。” “真好看, 如果你挥舞这把木剑会更好看。”程偃笑盈盈回应他。 “真的吗?”小男孩果然拿着木剑舞起来。 程偃眸光温柔又专注。 冬日的阳光忽明忽暗,这会儿云层退去, 太阳重新出现人前, 淡金色的光落在程偃的身上, 晕出柔柔的光层。 这样温和又对孩子幼稚想法十足耐心的男人,是程叙言梦里都不敢奢求的父亲形象。 程偃的声音仿佛远去,他们隔的这样近,他却听不清对方的声音,他只能看见程偃的唇在开合,睫毛颤动,侧脸能看到嘴角翘起的弧度,以及程偃耳后突兀的银白。 在阳光下,那银白如同山间将化未化的雪,在褐色的土地和枯黄的野草间刺人眼。 程叙言心口一紧,下意识上前一步又顿住。程偃注意到他的情况,自然的结束跟小男孩的话题,哄着小男孩先行离开。 从始至终,那个小男孩都没有发现今日的程偃伯伯跟往日的程偃伯伯有什么区别。 程偃站起身,对程叙言弯了弯眼睛,“等烦了?还是吃味了?” 程叙言茫然:“什么吃味?” 程偃笑而不语,转身往巷口走,过了片刻程叙言才回过神来。 程偃问他是不是吃味,莫不是以为他若几岁幼童那般争父爱? 程叙言:……… 因为临近年关的原因,县里十分热闹,越往南面去人越多,随处可见背着大背篓的行人,有些穿着短打,明显的农户打扮。 程偃问儿子:“你可看出什么?” 忽然一个问题把程叙言问住,他四下张望,见行人脸带笑容,眼神有光,互相交谈时也是高声笑语。又见街边的小摊贩安置整齐,街道地面虽然半旧,却无明显坑洼。 他将自己的发现一一说给程偃听,最后总结道:“不管是之前的县令,还是新来的县令,都将渭阳县治理的很好。” “你还漏了一样。”程偃指着地面:“你看这地面是否干净?” 程叙言有些懊恼:“是我不够细心。” 越是寻常的东西越容易忽略。 街道的地面整洁非一日可得,需要日日维护,需求创造职位。 程偃顺着这些寻常事务给程叙言讲解,不可避免的讲到程祖父身上。 程祖父当初通过科举入仕后,在翰林院待了三年,之后又在六部之一的工部干了两年才外放地方官。 很多东西都是一个轮回,程祖父将自 己为官的心得和感受告诉儿子,以帮助儿子未来在科举考试中取得好名次。 如今程偃又将这些东西一一说给程叙言听。 “那个时候你祖父运气不好,外放的地方偏僻又穷困……” 两人不知不觉将整个渭阳县整整走了一个来回,程偃说的内容太有吸引力,程叙言完全听的入神,偶尔还在程偃的引导下发表自己的看法。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1节 最后他们在石家的胭脂铺前停下,已经近黄昏,还有两名妇人从铺子内出来,她们的手上各拿着一个小小的盒子。 小石头眼睛利最先发现他们,立刻奔出来冲向程叙言,清脆又欢快的叫着“叙言哥”。 程叙言温柔的摸摸他的脑袋,习惯性问一句:“累不累?” “不累。”小石头嘚瑟道:“铺子生意好,我每天都有干劲。”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一旁的程偃,笑嘻嘻打招呼:“伯伯好。” 程偃回以微笑。 小石头把他们两人带进铺子,石父立刻倒水招待,同时让妻子拿上银钱去外面买些点心回来。 胭脂铺的后院十分狭窄,只勉强放下一套桌椅,石父面色微红:“招待不周,二位见谅。” 程叙言又挂上微笑面具,温声道:“是我们冒昧打扰才是。” 程偃静静看着程叙言跟石父交流,石父再一次提出将利润分成结给程叙言,没想到又一次被婉拒。 “眼下年关在即,你们正是需要本钱的时候。再者…”程叙言刻意顿了顿,眉眼带笑:“我听闻做营生的有讲究,大年是一年才有一次的好日子,该是聚财的好时机,若此时给出大笔银钱,岂非有营生漏财之意。” 恰好石母带着糕点回来,石父忙不迭把糕点摆上,“秀才公你们尝尝,这糕点口感很是不错。” 他始终低着头,不让程叙言和程偃看到他泛红的眼眶。他何其有幸,在父辈基业面临绝境时遇到这么一位大善人,他真的,真的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去感谢。 程叙言只做不知,捻了一块松仁糕吃着,半垂的眼睫遮住眼中的情绪。 稍作停留后,程叙言提出告辞,他没有过问石家铺子的情况,更未插手石家铺子的营生。 街上的行人散去七七八八,程叙言问道:“爹累不累,如果累的话…” “没关系,慢慢走着看夕阳也很不错。”程偃偏头笑:“你觉得呢?” 程叙言自然没意见。 随着他们往租住的院子去,原本身边行走过的三两人也淡去,街道还是那条长长的街道,这一次街上只盈了满街的橙色余晖。 偶尔有一只不知名飞鸟略过,天空再度恢复寂静。 程偃讲着从前,老实说这不是多久远的从前,只是那个时候陆氏尚在。 “你奶奶在世时教你许多,爹承认你奶奶教的大部分东西是对的。但是松柏和芙蓉不一定相配。” 太阳彻底落下去,暮色渐渐袭来,程叙言站在暮色中,他抬起头直视身边的男人:“您想说什么呢,爹。” 程偃比程叙言高一个头顶,他微微垂首,与程叙言视线相平:“你很聪明,但不要觉得别人是傻子。玩弄真心的人,最后也会被人玩弄。” “这是自然。”程叙言垂下眼,黑色的眼睫比夜色更浓稠。 程偃有意再开口,但见儿子神色最后还是歇了这个心思。他上前抱住儿子,“半真半假,半假半真都没关系,可若一丝真都无,岂非可悲。” 他拍着儿子的背:“你看,冷的时候相拥,身体能感受到温暖。” 陆氏临终前用最狠辣的方式教会程叙言冷酷和果决。她没有多余的时间,所以走了极端。 但凡事过犹不及。 杀人者人恒杀之。程叙言没到那个地步,可对人无情无爱者,终其一生也再难觅得爱。 临界铺子的布招在风中摆动,程叙言看着自己伸在空中的手抿了抿唇:“我很抱歉,爹。” 他低着头大步往前走。 程偃也有些意外,他竟然被推开了。当初的孩子真的长大了。 他抬头望着灰暗的天空,忍不住感慨:时间过得真快。 明明他记忆中的小叙言还在哭鼻子,害羞脸红,现在那个孩子已经长大能担事,有自己的思想。 晚上父子俩躺在同一张床上,却是背对背。 “叙言。”漆黑的屋子里传来男人清越的声音。 程叙言犹豫片刻才应声,他内心深处很抗拒跟程偃谈及陆氏相关。刀子戳在谁心头谁记得久。 以他今日头脑,程叙言当然能看出陆氏临终前在激他。可他放不下的是陆氏最初对他的算计。 如果他真的死在望泽村的河中,陆氏会像口中说的那般:死了就死了。 但是程偃没提陆氏,甚至也没想教育他,只是道:“年后安心跟着你的老师念书罢。”程偃不知道何谓系统,但既然那看不见的存在能教程叙言四书五经,那么尊称一声“老师”很合理。 程叙言含糊应了一声。 随后屋内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次日天光大亮,程偃和程叙言父子俩没事人一般相处,程偃给程叙言讲解这个朝代的兵制。 他揉揉眉心,不好意思道:“过去这许多年,也不知道如今是何模样,我姑且讲讲,你姑且听听,心里有个底就好。” 程叙言点头。 程偃的姑且讲讲,一讲就是大半日,期间易知仁给正屋送茶水点心听了几句,头都大了。 为什么每个字能听懂,但程偃叔把它们连接后就那么晦涩呢。 晚饭后,程偃提笔在黄麻纸写下一道策论题目:“晋武平吴以独……事同而功异”。 这一段出自《宋史·列传》,“这是爹当初参加乡试时考过的策论题,我给你讲讲策论题的答法,你试着做一下。” 程叙言扫了一眼,心里无甚把握,程偃道:“答题之前先审题,通读题目知晓话下的典故。” 读书人说话做事一般偏委婉,官场上尤是。直来直去易得罪人更易犯忌讳。 策论题一般结合时事,但出题人不会明说时下问题,所以会从典故入手。 然而要命的是,纵使程叙言能从系统中学来许多,可系统不会随时记录当下发生的大事,他自然也没得学。换句话说,程叙言如果不走出这个小小的县城,不了解外面的局势,那么他在乡试中必然处在劣势,届时别说取得好名次,不落榜就谢天谢地。 而且程叙言最好祈祷上天,当他参加乡试的那一届,出题人最好不参加党争。否则考题中夹带私货,考生更是苦不堪言。 考生怎样在不得罪各党派,不得罪龙椅之上的那位,还得言之有物,简直是地狱难度。 见屋内气氛凝重,程偃口风一转:“如果党争激烈,这也侧面预示一个王朝即将走向末路。看如今盛世太平,百姓安康,叙言不必担心这一点哈哈……” 程叙言:………虽然但是,确实有点道理。 第56章 第一次出远门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 程叙言带人回望泽村,易家一家团圆,程叙言照旧带着程偃去祭拜陆氏, 给相熟人家送上一份年礼。 真要说有点什么不同, 大概是程青锦说了一门亲事, 年后成婚。女方还不错,是县里一名馒头铺小贩的女儿。 杨氏嘚瑟不已,逢人就说自家儿子找了县里姑娘,以后她也要跟着去县里享福, 好日子在后头。 “她做梦呢,青锦在县里做工又不是去玩,怎么可能接她去。” “对啊, 县里的房子多贵,青锦哪买得起。” “…杨氏还是这么拎不清……” 村里妇人背后看杨氏笑话, 她们聊的认真没注意身后的程叙言,直到程偃不小心弄出一点声响,几名妇人才察觉。 “叙…叙言?”妇人讪笑, 刚想着怎么打圆场,程叙言对她们微微颔首, 略过她们带着程偃走了。 在斜前方二十几步外, 杨氏正跟人吹牛。 程叙言远远的看她一眼,不过一年时间,杨氏的鬓间添了不少银白, 肩背微驼,身上的衣裳也是半旧, 看起来过得不太好。 暖阳下的风都是热烘烘的, 很舒服。程偃戳着儿子的脸:“你笑什么呀?” 程叙言捉住他的手, “过年,心情好。” 大年三十的时候,程叙言蒸鱼,炖鸡,烧鹅,准备好几个硬菜。没想到易全山又给他们送来一竹篮炸小鱼干,炒花生米,还有一大碗腊肉。 乡下人家的油精贵,拿来炸小鱼干实在奢侈,程叙言怀疑易全山家里炸的小鱼干恐怕都给他了。 程叙言在县城见过好东西,可仍然为那篮子小鱼干动容。他想回些东西,但易全山这次跑的很快,不给程叙言机会。 程偃见儿子在关院门,飞快的抓了一把小鱼干笼在袖子里,一口一条,卡兹卡兹脆响。 程叙言:……… “你不要只吃小鱼干,会腻。”程叙言无奈叮嘱他。 程偃也不说话,只冲儿子笑。 程叙言败下阵来,他也捻了一条小鱼干,发现小鱼的腹脏居然也清理的干净,用上好的面粉裹一层下锅炸,满嘴都是脆香。 程叙言忽然想喝酒,没有旁的原因,就是忽然生出那么一个想法。 但他看一眼程偃,最后还是作罢。 午后程偃躺在躺椅上,在院里午睡,阳光落在他的身上,清晰的映出他额间的碎绒毛,看着很软乎。 程叙言站在檐下,透过不高不矮的院墙看远方,天空是苍蓝色,云朵犹如鱼鳞般片片分布,当风吹过云层的时候,它们随风而动似一尾鲜活的飞鱼。 而在白云之下是模糊朦胧的远山群,仍然翠绿不受凋零,它们连接天与地,在人眼中形成天地的尽头。 可是只要向着那“尽头”去,终生也觅不得。 起始本就是终点,人怎能在圆球找到尽头。 思绪像飞舞的风筝,飞出去就不受控制,直到一声声急切的敲门声如刀,锋利的割掉线,程叙言这才向院门走去。 院门从里面打开,露出门外一张张可爱欢快的小脸:“叙言哥,过年好。” 他们捧着馒头花生给程叙言送来,说着讨喜的吉祥话,虽然内里的衣服半旧,但外面却齐齐笼上新衣。 程叙言侧身让他们进屋,五六个孩子顿时将整个院子闹翻天,程偃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张凑近的小脸,对方还挂着两管鼻涕,又跟着往回吸。 程偃也下意识跟着吸鼻子,兴奋的跟其他孩子玩耍。 他们在院子里踢竹球,小孩子控制不住力气,几个来回就踢坏一个,本以为没得玩了,程叙言又拿出一个。 路过的村人透过大开 的院门,看见院子里笑闹的一幕,也忍不住跟着笑。 越来越多的孩子涌来,程偃家的院子像盖着开水的铁锅,隆隆做响。 易全山的小儿子也跑去,他听大哥二哥说叙言哥怎么怎么厉害,人又怎么怎么好,他实在太好奇了。 然而易知明跟程偃他们玩到一起后,早就忘记来时的目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2节 程叙言在檐下静静看着他们,见程偃额头出汗,他去厨房倒热水,又拿出之前买的点心:“过来吃点东西歇一歇。” 玩耍的小孩立刻奔去堂屋,程偃看着一下子空荡荡的周围,茫然四顾。 易知明握住他的手:“程偃叔,走了。” 孩子们在桌上抢的欢,程叙言也不制止,他带程偃回屋换衣裳。 “饿了,我饿了。”程偃一直看向堂屋,随后他嘴里塞来一块细腻的绿豆糕。 一刻钟后,孩子们和程偃继续玩。程叙言负手立在人后,程青锦透过玩闹的孩童,跟他的目光对上。 程叙言微微颔首。 程青锦抿唇,匆匆离去。眼见要回到自己家,他脚步一转往村外去。 他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家里人左一句银钱右一句银钱,没人问他辛苦与否,所有人都觉得他在县里的酒楼干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日子潇洒轻快得很。 但时间的流逝谁也拦不住。 日落黄昏,大地逐渐恢复寂静,在程偃家玩耍的孩子都带着程叙言给的回礼各回各家,程青锦也不得不往家去。 然而有人玩闹一天安心歇下,有人的矛盾才刚刚开始。 程家四个房的人一起准备年夜饭,然后就谁出的东西多,谁出的东西少吵起来。 程长泰一张脸黑的不能看,老陈氏给四个儿媳妇一人拍一巴掌才算了事。 饭桌上,郑氏飞快夹住一大块肘子肉放自己碗里,惹来其他人不满。 杨氏冷笑,“一只手还这么灵活呢。” 所有人脸色大变,郑氏另一只手怎么废的,杨氏这个罪魁祸首不记得吗? 果然,话落的瞬间,郑氏直接就着手里的筷子朝杨氏的脸上丢去,差点戳了杨氏的眼。 杨氏蹭的站起来:“你发什么疯——” 眼看两人要打起来,程长泰重重一拍桌子:“不吃就滚出去。” 程二拉住郑氏,程三拽住杨氏,战火稍歇。 吴氏撇撇嘴,趁机夹上好几块肉。孙氏凉凉笑道:“四弟妹慢着些,桌上还有,也就咱家没旁人,若旁人瞧了指定以为四弟妹上辈子是饿死的。” 堂屋内倏地一静,紧跟着爆发出尖利的吵闹声,程长泰和老陈氏吼了好几次才勉强把这顿饭吃完。 孙辈们身心俱疲,连程青业也受不住,回到自己的屋子新媳妇儿趴在他怀里直哭。嫁过来之前,新媳妇怎么也没想到婆家是这样。 程青业口中发苦,这一刻他突然羡慕抱荷她们,女子外嫁后逢年过节才回娘家,不像他们男丁一辈子守在家里。 新媳妇越哭越伤心:“我们后半辈子都要这样吗。” 天天看长辈吵长辈闹,他们还不好劝,一辈子战战兢兢…… 不,不行! 程青业原本还犟着那点读书人的自尊,此刻全化成渣渣。 年后他就外出找活,什么活都好,只要能离开这个家。 同程青业想法一样的还有其他兄弟,这个破家谁爱待谁待。 家里闹成这个样子,谁也没心思守夜。程长泰和老陈氏回到正屋,老两口舍不得点灯,干坐在床上发呆。 四周漆黑,寒冷如潮水涌来。 良久,程长泰叹道:“我是不是不该分家。” 如果不分家,他还 是绝对权威的大家长。可当时大房和四房因为青业读书的问题已经快成仇人。 如果不分家,程长泰也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松口…”程长泰一巴掌拍在膝头,恨声道:“读书害人哪。” 如果大房的青业不念书,后面的兄弟也不会念,家里也不会有矛盾,他们现在还是和睦的一家。 程长泰越想越后悔,这个时候他又忘记之前他看程叙言考上秀才怎么怎么好,读书多么有用。现在他只觉得书本是妖魔鬼怪,坏人心的祸胎。 老陈氏少见的没吭声,她想起程叙言,那个清风明月般的孩子。 如果在叙言小时候,她这个当奶奶的再强势一点,不顾忌这个不顾忌那个,把那个孩子护下来,今天的一切会不会都不一样。 夜如凉水,但篝火驱赶寒意。 程叙言往火堆边缘丢了几个生花生,不多时火堆发出轻微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无限放大,原本昏昏欲睡的程偃立刻睁大眼睛。 “什么东西?”他靠近火堆,结果没收住势差点被火舌舔舐,幸好被程叙言及时拉回来。 程叙言用木棍拨了拨,见花生外壳泛黑才挑拣出来,扔在旁边地上。 程偃立刻凑过去,烫的嘶嘶抽气,好一会儿剥出花生米丢嘴里,“好吃~~” 程叙言也尝了两颗,花生米半生不熟,吃着有股韧劲,尝鲜的话还凑合。 程叙言见程偃喜欢,又往火堆边扔下一把生花生。又用木棍拨了拨柴禾,一瞬间火光跳跃,火势极盛,将整间堂屋都烘烤暖和,照的亮堂。 橙色的火焰将程叙言一张脸映的明丽,驱散他眼中的黑,添上光彩。 少顷,程叙言将堂屋虚掩的木门大开,自他身前,夜幕漆黑星子零星分布。自他身后,熊熊火光风中烈烈作响。 这场守岁终究没坚持住,后半夜程偃困至极点,程叙言扶他回房歇息。 年后程叙言带着程偃登门易家,易家堂屋内,易家双亲坐在八仙桌上首很是拘谨,易全山看向对面坐着的程叙言斟酌道:“叙言可是有什么要事?” 程叙言颔首。他道:“去岁我将县里的医馆跑数个来回,我能学的学去七八,所以我打算年后带我爹去更远的地方看看。” 程叙言不是愣头青,他有自己的计划。哪怕在易全山看来他心血来潮般的学医,程叙言也是学的心脑相关。而不是一股脑儿全学。 他仍然渴望在游行途中遇到一位名医,另一方面他也想去外面看一看,看看这个朝代。 渭阳县及周边县的秀才大部分前往府学就读,剩下少部分依靠家中人脉另拜名师。如裴让跟着家中做过官的长辈学习,在一干秀才中也称得上是个例。 哪怕是京中的官家子弟,家中长辈忙着职务也没空教导,官家子弟只能往国子监塞,再不济是族学,或者出名的书院。 程叙言不缺名师和书籍,他缺阅历,所以于情于理,为程偃还是为他自己,他都得跑这一趟。 他有秀才文书,出行不担心限制,现在之所以带着程偃来易家,是因为程叙言需要一个人协助。 听完程叙言的打算,易家堂屋安静的落针可闻。 程叙言微微垂首,歉意道:“全山叔,我很抱歉年前没有告诉您,我不想扰乱您们过年的心情。” 易全山恍惚着摆摆手,这种事放现在不值一提。他在考虑让谁跟着叙言去。 官府对普通人的限制颇多,平头百姓出行超过一定距离必须出示路引,若是没有路引,轻则杖责打回原籍。重则流放。 谁都知道见世面好,可也得有机会才行。出行的条件,还有银钱。 易知明太小,不在易全山考虑范围。 易全山的目光扫过易知礼和易知仁。 “大哥去吧。”易知仁忽然出声,吸引众人的注意力。 面对家里的视线,他不好意思的笑笑:“大哥比我稳重多了。”他看向易知礼:“等大哥以后回来,好好跟我和知明讲讲外面的样子。” 易全山把次子搂在怀里,使劲揉了揉他的脑袋。 意见达成一致,程叙言从袖中拿出一个荷包,推给易全山。 易全山眼皮子一跳,他试探打开,里面竟然是十两碎银,他被烫到般推回去:“叙言,这我不能要,你…” “全山叔。”程叙言叫住他,神情平静而从容:“两家有来有往才是正道。知仁悟性尚可,我离村后会把院子钥匙交给你们,平日劳你们看顾些…” 易全山忙不迭道:“这是自然…” 程叙言抬手打断他的话,继续说下去:“书房里的书留有注释,知仁如今识文断字,想来能看懂。” 程叙言本来还想劝易全山再去镇上找家靠谱的学堂让易知仁念下去,试试科举。 但是言多必失,这是易家的家务事,他点到为止即可。程叙言暗示的足够明显,至于最后会怎么做,易全山一家会拿主意。 “过去几载你们帮我许多。”程叙言诚恳道,他看向易全山的媳妇和双亲:“将全山叔和知礼这两个壮劳力带走,委实辛苦婶子和叔爷叔奶奶。” “没有没有。”易全山他爹赶紧解释:“自从全山跟你去县里后,我们把两亩地租给旁人,地里的活轻松许多。” 过去易全山和易知礼虽然在家中干活,但也要吃饭。他们跟着程叙言去县里后,虽然家中少两个劳力,同时也省去两人的口粮和知礼的读书开销,他们家也算小赚,好夫子不好找。 更别说年节时候,程叙言还给易全山父子添置衣裳鞋袜。 他们当初得陆氏两亩地本来就占便宜,程叙言长大后能干又这么厚道,现在又愿意带他们长孙出远门见世面,好处都给他家得了,易家双亲想想都觉得脸红,总觉得欺负小辈似的。哪里好意思再拿银子。 最后双方经过推让,易全山勉强松口,答应收下二两银子,多的再不肯要。 程叙言看着一脸愧疚的易家人,不知道为什么想笑,可他扯扯嘴角却发觉嘴角僵硬的厉害。 他揉了揉眉心,顺势挡住自己的眼:“还有几日功夫,你们准备一下。”他默了默,接着道:“此事还望叔帮忙遮掩一二。” 易家人懂了,在离村之前程叙言不想声张此事。 “我们晓得,你放心吧。”易全山他媳妇儿捂着自己小儿子的嘴巴笑应道。 这一幕把程偃逗笑了,伸手也想捂程叙言的嘴,结果被儿子轻松捉住手腕,程家父子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易家院门外。 第57章 马骡 程叙言在镇上买了好几刀纸, 并两套文房四宝,他放在背篓里,上面放着常见的零嘴, 待易全山过来时他哄着人将背篓带走, 而后锁上院门带程偃和易知礼离村。 村人单纯以为程叙言他们还是去县城, 并不惊讶。 而易全山回家后发现背篓里的纸笔,想要给人还回去,却只看到落锁的院门。 一名村人走过,他笑问:“全山怎么没跟着叙言一起走啊?” 易全山打个哈哈敷衍过去。 另一边, 程叙言他们到达县城之后在客栈落脚,之前租住的小院子,程叙言在年前就跟小院主人谈妥。他只租到去岁岁末。 易知礼将窗户支起来, 还没过元宵,县里自然热闹得很。 程偃趴在窗边看街景, 街上的小孩举着风车在街上奔跑,笑声传出老远。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3节 “叙言,那个我想要。”程偃指着窗外。 程叙言扫了一眼, 他点点头:“等会儿给你买。” 离开渭阳县之前,他还得去一趟裴家, 他买了好几个风车回来, 哄着程偃待在客栈,次日他独身一人提着礼登上裴家门。 裴大接见的程叙言,他对这个跟随裴老学习过半载的年轻人有些好奇。 “你要离开渭阳县?”裴大呷了一口清茶, 不紧不慢的放下茶盏:“可是去府学念书?” 程叙言摇头,“我想带我爹去其他地方碰碰运气。” 程叙言有一个神智不清醒的嗣父在渭阳县不是秘密, 混读书人圈子的基本都知晓。 但裴大没想到程叙言会为他爹做到这个地步。 程叙言在裴家待了两刻钟, 临去前裴让才匆匆而来:“抱歉程兄, 我在书房练字,小厮之前唤我我没听见。” “无妨。”程叙言朝裴让拱手:“此去一别不知何时再见,愿君珍重。” 裴让回以一礼。 直到程叙言离去,裴大才意有所指道:“老夫以为你们有同窗之情,应该私交甚好。” 裴让一副无奈的神情笑笑。 程叙言在县里又待上几日,元宵之后,他才去石家的胭脂铺。他说着吉祥话,见气氛差不多后委婉提起自己即将出远门的事情。 跟在石父身后的石姑娘猛的抬起头,眼中似有水雾氤氲。 程叙言仿若没发现她的异样,离开时程叙言的腰包鼓鼓的。他不但拿上之前的利润分成,石家恐他在外银钱不够,还预支他三个月的利润分成。 做人做到石父这个地步,属实厚道。 小石头十分不舍,主动送他一截,“叙言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他仰头看着眼前人清俊的眉眼,心里一动,脱口就道:“叙言哥,其实我姐姐她……” “你们姐弟情深,真是羡煞旁人。”人来人往的街上,程叙言揉着小石头的脑袋,笑的温柔。 小石头捧住他的手,眼眶红了:“叙言哥。” 程叙言静静等着,等小石头情绪稍微稳定些了,程叙言才劝他回去。 小石头一步三回头,人群中那抹青绿色的身影十分耀眼,可是离他们太遥远了。他摸了摸怀里,那个精致的荷包终究没机会送出去。 程叙言负手而行,眼中映着天空人群,青绿色的衣摆在空中翻飞,余留一道悠长的影子。 他怎么会察觉不出,小石头每每送过来的点心,石姑娘看他的眼神。 石家人很好,可是他们注定不相合。 程叙言没有回客栈,而是带上银子转而去县北,他年前就跟人说好预定一匹健壮的马。 如果没有马,骡子也行。当然这个退让程叙言没有说出口。虽然骡子有各种小毛病,但耐力好力气大。 程叙言直奔县北最大的牲畜交易点,他还没靠近,牙人先行过来:“秀才公来啦。” 程叙永点点头,随后直接问:“马呢?”当时这牙人拍胸口跟他保证的。 听到问话牙人笑容一滞,如果没有意外木栏里肯定有马。但现在就是出了意外。 他们去岁收到消息,说府城那边的府兵即将淘汰一批老马和跛脚马,牙人这才敢跟程叙言夸海口。 然而年后府兵那边迟迟没有动静,牙人就知道遭了。 他赔着笑讨好道:“秀才公您有所不知,前儿刚到一批马,小的想着给你留下,谁知道那马长途跋涉,当晚就不好了。”牙人瞬间换上一副悲戚神情:“这回的损失大了去,小的一家…” “你一个牙人,马没了还能让你赔损失?”身边的声音幽幽的,牙人抬头,发现程叙言似笑非笑。 他讪讪一笑:“秀才公……” 程叙言嫌弃道:“既然没马,我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他掩住鼻子,转身欲走。 “哎等等,秀才公等一下。”牙人忙不迭道:“我们这儿刚进一批骡子,秀才公瞧瞧吧,不比马差。” 程叙言没吭声,眉眼间的嫌弃更深。 牙人顿时收起其他心思,卖力夸赞骡子的好,牲畜贩子也跟着附和。还掰开骡子的牙口给程叙言看,又翻骡子的蹄子:“秀才公,这骡子健壮着,你买下它肯定不吃亏。” 程叙言站在木栏外,不咸不淡道:“作价几何?” 牲畜贩子偷偷跟牙人对视一眼,道:“二十七两。” 一般的牲畜都有个大范围的价钱,只要在这个价钱区间内,官府是不管的。除非牲畜出现病变。 程叙言转身就走。 “秀才公,秀才公等等。秀才公价钱好商量。”牙人匆匆拦在程叙言身前。 程叙言冷笑:“你一头骡子要价比牛还高了。” 牙人心头发苦,说好的读书人不通俗物呢。他勉强道:“秀才公,这骡子是马骡啊,您不能当普通驴骡看,而且这马骡的性子也十分温和,您想想一匹马得多少银子……” 不等牙人说完,程叙言绕过他又要走,牙人赶紧道:“您说个价,您说。” 程叙言:“十七两。” 牙人:……… 牲畜贩子:……… 要不是看你是秀才,我都想打你。 然而程叙言兴致缺缺,牲畜贩子只好松口说价钱可以低一点,但不能低太多。两人一番拉扯,最后程叙言以二十三两六钱银子买下一头马骡。 这样大价钱的牲畜交易,程叙言和牲畜贩子签下买卖契约还不止,随后双方又跑一趟衙门公证才算完。 第58章 医馆仁心堂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洒下, 一辆由马骡拉着的木车晃晃悠悠离开渭阳县。 易知礼手中执鞭,坐在骡车左前室赶马骡。他还是生手,是以十分紧张, 根本分不出半分心思来欣赏初春美景。 程叙言在骡车内垫上两层旧褥, 程偃光脚踩在上面,透过四四方方的车窗看向外面。 “鸟,是鸟。”程偃兴奋的指着道。 他将一只手伸出窗外,想要抓住飞鸟, 但那注定是不可能的。 程叙言靠坐在车内,默默背诵医书内容。 随着日头上升,约摸在午时初程叙言叫停。他们将骡车停在一株大树下。 程偃得到允许呲溜儿下车, 光脚踩在草地上。他的左手手腕上系着一根拇指宽而厚实的布带子,另一头系在程叙言右手。 易知礼下车后也松了口气, 从出发开始他就绷着身体,这会儿也受不住了。 他活动手脚后, 将骡车上面的物什拿下来, 又从车壁取下水囊。忽然听到程叙言唤他。 易知礼立刻跑过去:“叙言哥,您找我什么事?” 程叙言:“跟着我做。” 易知礼:??? 易知礼一脸茫然, 然而程叙言起手,一招一式甩的流畅极了, 手上的布带根本没有影响。 一套招式练完,程叙言问易知礼:“记住多少?” 易知礼:……… 易知礼磕磕巴巴, “一…一点点。”他深深低下头,不敢看程叙言脸色。 “罢了。”程叙言叹气:“我再教几次。” 程偃也不乱跑, 好奇的盯着儿子练招, 每一招单挑出来都很寻常简单, 可连在一起, 就有一种高山行云的流畅感,程叙言每一次挥掌都似柔带刚。 易知礼跟练,然而不是手上招式错了就是腿上招式没跟上,远远看去像只坐不住的猴儿。 程偃笑的直不起身,眼泪花都落出来了。 易知礼面皮通红,可他知道程偃叔心性若稚儿,只是单纯觉得好笑,并不是故意讥讽他。 程叙言默了默,拍拍他的肩:“你今天先练前三招,练熟了再接着往后练。” 易知礼用力点头,他在骡车旁一遍一遍苦练,程叙言带着程偃走动,顺便拣些柴禾。 此地没有什么好风景,唯一的优势只剩地势平坦,林木稀稀拉拉,有些树还枯着。 程偃却兴致盎然,这里摸摸那里瞅瞅,程叙言由着他去,等柴禾拣的差不多了,一小束新鲜娇嫩的花朵凑到他眼前。 粉的白的黄的,每一朵花儿都小小的,花瓣又薄又透,逢上雨日,恐怕雨珠大一点都能将其砸碎。 程偃眼睛弯的像月牙,眼角的纹路也更加明显:“送给你。” 程叙言直起身,程偃跟着他动作,再一次重复:“叙言,送给你。” 程叙言反问他:“爹喜不喜欢?” 程偃重重点头。 程叙言勾唇:“那把花送给爹。” 程偃嘴巴都张大了,捧着花高兴的蹦蹦跳,回到骡车身边时,程偃拿着花跟易知礼臭美:“儿子送给我的,我儿子~~” 易知礼虽然意外程叙言会去摘野花,但此时还是真心道:“花很漂亮。” 程偃一屁股坐在地上,握着花看不够。另一边程叙言准备生火,易知礼赶紧跑过去,“叙言哥,这些活我来做就行。” 易知礼很懊恼,按理来说捡木柴也该是他的活儿。 程叙言回车内拿出火折子,头也不抬道:“知礼,我虽然需要你做些琐事,但不代表我把你看作下人。” “我明白。”易知礼有些激动,眸光极盛:“我心里都懂,叙言哥。” 谁家主子会日复一日的教导下人,叙言哥对他的恩,他这辈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还清。 午饭吃的烤馒头和半只烤鸡,午后程偃在车内睡下,易知礼喂过马骡又接着练招。 程叙言学了一上午医理,头有些胀,这会儿从车内拿出一套弓箭摆弄。寻常猎人用的弓,质地一般。 他试着拉一下,虽然有点吃力但能拉开。少顷他弯弓搭箭,咻的一声,箭矢在空中划过一道弧度,歪歪斜斜插.在草地上。而箭矢与程叙言不过十来步的距离。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4节 程叙言:……… 难道是他发力不对? 程叙言坐在地上,再次进入学习系统看人体发力图解,不管是胳膊发力还是腰腹。 一般骑射需要专门的武师傅,可以手把手教,如乡间的猎户也是子承父业。寻常人贸贸然自学,最后练出一身病痛的不少。 怪道是穷文富武。除了长时间请武师傅,还得跟上营养,骨瘦如柴可学不好武,而这些都立在金钱之上。 程叙言一边学一边记下仍然疑惑的地方,打算哪天他爹清醒后问问他爹。 在这之前,程叙言他们终于抵达府城。易知礼不是第一次来,可是再度踏入这座城,仍然为其繁华热闹所震撼。 程偃恨不得把自己的脑袋伸出窗外,幸好程叙言及时按住他,不然吓到小孩怎么办。 好好的车窗悬着一颗头? “卖花嘞,新鲜的迎春花~”十来岁的小姑娘挎着成人手臂长的竹篮子,里面堆满了黄色的迎春花。 小姑娘手里还拿着一束,嫩绿色的枝条点缀新鲜花朵,朝气蓬勃。她向路过的男女介绍:“刚摘的迎春花,带露珠嘞~” 程偃盯着迎春花不动,下一刻他手里多了一束花。 易知礼欲言又止,这么一束花居然要三文钱。虽然他现在知道叙言哥跟胭脂铺有合作,但是收入只这一条。他心里总是担心。 “知礼。”程叙言唤他。 易知礼忙应:“叙言哥有什么事?” 程叙言:“你找个地方把我们放下,然后驾着骡车在府城寻一处院子,我们大概会在此地停留月余,最长应该不超过两月。” 易知礼整个人都愣住了,周围熙熙攘攘远去,他仿佛被卷进漩涡深处,急着摆手:“不…不行的叙言哥,我不行的。” “你可以。”程叙言强硬打断他:“听着,府城的规划跟渭阳县差不离,东贵西富南贫北贱。城北多是下九流,环境太嘈杂,直接略过。城东城西花销甚多,我们颇为吃力。所以你去城南,这一次我不赶考,你不用再考虑距离问题,只需要考虑环境,价钱。” “我们是外地人,你最好找牙行由牙人出面,不管对方出什么价,你照三分之二的价给。若你觉得合适,添点价也尚可。”程叙言叮嘱的很仔细,就差没手把手教了。 他对易家人承诺过,他虽然需要易知礼替他做些琐事,同样的他也会带易知礼见世面,尽可能培养易知礼。 想到什么,程叙言又道:“你不要去偏僻地儿。人贩子有时也会拐青壮。”虽然这个几率很小。 这话把易知礼给逗笑了,他赶紧捂住嘴,随后闷闷道:“我知道了叙言哥。” 话落,易知礼怀里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荷包。 程叙言笑道:“走吧。” 三人简单吃过面,约定好汇合地点,易知礼就驾着骡车走了。 此地是城南和城北的交界处,程叙言拉着程偃的手在附近闲逛,人多的时候,他现在不用布带牵着程偃,他不喜欢别人异样的眼光看他爹。 程偃吃着花生糖东张西望,程叙言在一家牌匾很有厚重感的医馆前停下。 “仁心堂。”程叙 言念着这三个字,随后带着程偃进去。 午后医馆没什么病人,进去的第一眼是大片大片的药柜墙。整座医馆面积很大,只医馆里的坐堂大夫就有三名,药童更是六七人。 左右皆设有内室,收急症病人。 程叙言选择年纪最大的一位坐堂大夫给程偃把脉,老大夫从开始的从容到后面的面色凝重。 老大夫看向程叙言,没想到程叙言神情平静。 老大夫:“你……” 程叙言详细说出程偃的病症,在老大夫惊讶的目光下迟疑道:“老先生可有法子?” 老大夫摇头。程叙言虽然失望,但也在他意料中,他就程偃平时一些小问题询问,并发表自己的看法。 老大夫与他聊的投机,两人从嗜睡的病症聊到晕厥最后又聊到风寒发热。 医馆里的其他大夫和药童都惊呆了,这是来看病还是来踢馆。 直到一个时辰后有新的病人进来,成年男子,国字脸,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蓄短胡,皮肤微黑身板结实。 对方直奔老大夫而来。 程叙言立刻带着程偃退开,病人捂着肚子唇色透苍,不像简单的腹泻。 老大夫给病人把脉,半晌,他心里有了数。他刚要开方子,便听得旁边声音,“大哥,在下可否能为你把一次脉。” 医馆的人:??? 病人:??? 大概是见程叙言面相和善又斯文,病人有气无力道:“你把脉吧。” 医馆里其他大夫也走过来,老大夫把药方给药童抓药,他也盯着程叙言。 一般病人捂着肚子,病症基本在脾胃和肠道之间。女子则要考虑更多,不过程叙言现在没学妇人相关,毕竟程偃是男人不是女子。 程叙言又看病人脸色,见其额头浸细汗,且眼皮耷拉,好似随时都能晕过去。 此时药童把药抓好,程叙言扶着他:“大哥,你家住何处,我送你回去。” 这一出把所有人都弄懵了,病人和程叙言应该是初见吧? 病人疼的很,也没考虑那么多,囫囵付钱说个地址就靠在程叙言身上。 程叙言等人离开了,医馆的众人面面相觑。老大夫不知为何眼皮颤了一下。 病人住在城南一条小巷里,程叙言把人送回去后干脆利落带着程偃离开。 出了巷道,程叙言环视四周,少顷轻声道:“昌宁街。” 第59章 顺水推舟 黄昏时候, 易知礼驾着马骡回来,他兴奋的两腮泛红:“叙言哥,我租下了一个小院子, 一个月三两银子。” 这个价不便宜, 乡下人家辛苦一年也才勉力挣十来两碎银,这还得风调雨顺,有地有人才行。 但是跟府城动辄大几百文一晚上的客栈相比就便宜许多了。 程叙言和程偃上车,路上他们又添置几样生活用品。程偃在车内睡觉, 程叙言问易知礼:“可跟人签下契约?” “放心吧叙言哥。这种事我肯定不敢忘。”易知礼拽着缰绳,小心驱赶骡子。 易知礼寻得的小院靠近城边,但环境委实不错。一间花厅, 一间正屋,两间厢房和小厨房, 除了没有水井,基本没问题。 “房屋主人一直劝我租久些, 说能再便宜点。”易知礼一边搬东西一边念叨, “最开始他要三两三钱一个月呢。” 程叙言把骡子栓在小厨房外,幸好现在不是夏日, 水源缺少还能忍忍。 一切安顿好之后,天也彻底黑下来, 三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就休息。次日程叙言带着他们在附近熟悉环境。 这一晃又是大半日过去,下午时候易知礼温习文章, 程叙言给马骡梳毛喂食。 程偃抓着一把红薯干喂过去,骡子吃的欢快。 程偃嘻嘻笑:“红薯干, 红薯干。” 程叙言没放在心上, 他有一下没一下给骡子梳毛, 思量着明日去那处看看。 忽然一块红薯干喂过来, 程叙言摇头:“爹自己吃。” 程偃不依,跟在他身后撵。 程叙言:……… 最后那块红薯干还是进了程叙言的嘴。 次日,程叙言把程偃交给易知礼照顾,他独身一人出门。 “老伯,请问昌宁街东怎么走?” “很近了,前面右拐就是。” 程叙言跟人道谢,逐渐加快脚步。很快他看到熟悉的巷口,大步走进去,最后在一家院门前停下。 “叩叩——” “谁呀?” 程叙言应声:“在下姓程,是前两日送朱大哥回家的人。” 院门从里面打开,妇人很快认出程叙言,十分意外:“你怎么来了?” 程叙言拱手一礼:“敢问嫂子,朱大哥用过药后,病症可减弱了?” “没有。”朱嫂子一脸愁容:“他还是疼的厉害。” 程叙言提出进去看看,朱嫂子虽然犹豫但最后还是同意了。毕竟之前是程叙言把她男人送回家的。 前两日她男人说着不舒服要去医馆,她本来要陪,可她男人不愿意,觉得一点小事哪用人陪。 程叙言进入东厢房,朱嫂子的孩子都守在父亲病床前。 朱母疑惑的看向儿媳,程叙言无视其他人的目光,上前给男人把脉。 朱嫂子紧张道:“程兄弟,我男人他怎么了?” 半晌,程叙言收回手。他和朱嫂子的儿子一起把朱大送回仁心堂。 老大夫对程叙言和朱大还有印象,他见病人病的说不出话,当即让程叙言把病人带去内室。 朱嫂子一家人急的团团转,几个孩子揪着她的衣摆:“娘,爹会没事吧。” “肯定没事,肯定没事…”朱嫂子叠声念叨,不知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孩子。 内室中,老大夫把着病人的脉,急的揪下两根胡须:“不应该啊。” “老先生。”程叙言适时出声。 老大夫看他一眼,忽然道:“老夫姓许。” 程叙言从善如流:“许大夫。” 程叙言严肃道:“许大夫,后生与您的看法有些许不同,不知您可愿听一 二。”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5节 许大夫:“你说。” 程叙言解下病人的外衫,手指在病人的胸腹轻轻划过,“后生初学药理,把脉不敢与您相比,所以那日后生送朱大哥回去的路上问了他几个问题。” 朱大眼皮子颤了一下,看着程叙言。 许大夫也望过来。 程叙言稍微提了提语速:“第一,我问他病症之前可大量食物?他说是。” “第二,我问他是否呕吐,便秘。他仍然说是。” “第三,我问他呕吐之后,可有稍微轻缓些,这一次他否认了。” 朱大听的脑袋发懵,许大夫捻着胡须,少顷他眸光一亮,“老夫知道哪里不对了。” 有了思绪,这一次他给病人把脉后重新开一张方子,又替病人施针缓解疼痛。 熬了一夜,次日朱大的脸色明显转好,身体的疼痛也淡去一半。 朱大对程叙言感激不尽,若不是程叙言还记挂他,他或许就折进去了。 许大夫面有愧色,程叙言温声道:“朱大哥有所不知,胃肠难分家,此次你这病症便是去郡城的医馆看,也有极大可能弄混。” “程后生,你且仔细说说。”许大夫行医几十载,如今被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比下去,虽有难堪但他更想知道程叙言最初怎么看透的。 程叙言将自己的发现缓缓道来,朱大伤在肠,而非胃。所以许大夫开的药不对症,朱大自然好不了。 程叙言:“……论行医把脉,我如地上泥,许大夫是天上云。我定然不如他,所以我才提出送朱大哥回家,路上多嘴问朱大哥那几个问题。” “与其说我是把脉把出来的,不如说是根据各种病症推敲。那时我也不肯定…”说到此处程叙言一脸赧然,他看向朱大:“所以我才特意等了一日,还望朱大哥见谅。” 朱大摆摆手,“你的顾虑是对的。”如果当时程叙言跟他说许大夫把的脉不对,他也不会相信程叙言。 朱家人也听明白了,不由惊奇的看向程叙言。这后生好聪明。 此时,程叙言又朝许大夫拱手一礼:“此次是后生讨了个巧,原是因为后生从前曾见过此等病症,但时隔数年,后生也无甚把握,再加上后生把脉不准,所以才犹豫不决。因着同一种病,不同的人也会有差别。” 许大夫扶起他的手:“你这心思剔透又谨慎,若是学医,万不该现今这般?” 其他人也看向程叙言,程叙言不好意思道:“不瞒各位,后生原是乡下人家的孩子,家里人送我念书科举,后生原想着考得功名后,更方便为父治病。但是后生所在的县城并无名医,所以后生只能半路学医。” “胡闹!”许大夫厉声呵斥:“事情怎可半途而废。你现在功名也无,学医不成,岂非虚度光阴…” 许大夫见不得好苗子被糟蹋,越说越来气,朱家人也认可许大夫的话。 医馆里其他人也偷偷看过来。 程叙言等许大夫骂的差不多了,才弱弱道:“有…有功名…” 许大夫吹胡子瞪眼:“你莫不是以为参加个县试就算有功名了?!” 这话里的埋汰逗得其他人笑起来,但很快众人就笑不出来,因为他们听见程叙言道:“是秀才,我有秀才文书。” 许大夫:??? 朱家人/医馆其他人:?!!! 开玩笑呢吧。 程叙言羞涩笑,一副腼腆样子:“有秀才文书才能带我爹来府城。” 众人:……… 许大夫剩下的话被逼的全部咽回肚子里,把他梗了一下。然后他想起程叙言半路出家学医,一眼能看出朱大的病症,他心就梗的更厉害。 朱母眼睛亮亮的看着程 叙言:“原来戏折子里的天才真的存在啊。” “没有没有,伯母过誉了。后生只是一点小聪明。”程叙言低着头,过一会儿脸也微微红。 许大夫实在找不到话说,只能哼一声,那声音都没什么底气。 程叙言有功名在身,虽然半途学医,但也是为医其父,孝心可嘉。人品才华皆挑不出错。 许大夫臊得慌。 程叙言抬起头,眉眼温和,“我之前来府城赶考时,听过仁心堂的大名,还知道仁心堂的坐堂大夫都是医术精湛的圣手,所以这次一来府城,我就带着我父来了。” “我想以朱嫂子爱惜丈夫之心,见丈夫难受肯定会再次把丈夫送来医馆。而以许大夫之医术,届时定然能察觉异常,重开药方治好朱大哥。”程叙言抿了抿唇:“所以有我没我都一样。” 他这话不但捧了朱嫂子,又替许大夫解释,去除这次事情的负面影响。瞬间拉足朱家和仁心堂的好感。 双方心道:不愧是秀才,瞧瞧这话说的多漂亮。 仁心堂免去朱家的一干药费,许大夫看着程叙言,见这后生眉眼恭顺,说话有条理又温和,忍不住干咳一声:“你当真想学医?” 程叙言认真点头。 许大夫甩袖,而后重重,这一次重重的哼了一声,“老夫近日缺个打杂的。” 程叙言立刻顺杆子爬,拱手道:“后生虽然愚钝,但胜在干活麻利,不知可能讨这活计。” 许大夫:“哼!” “活计”有了,程叙言帮着朱家把朱大送回家,这一次朱家人极热情,连朱大都忍着不适要招待程叙言。 但程叙言拱手一礼:“朱大哥是一家人的顶梁柱,需得好生养护。来日,来日在下定当与朱大哥好生聊聊。” 随后他向朱母和朱嫂子一礼,又对朱家几个小孩点点头,这才离去。 朱母忍不住道:“乡下人家居然也能养出这般好的儿郎。” “万一他是骗子呢?”朱大的二儿子咕哝。 朱大呼噜二儿子的脑袋:“傻小子,你当秀才是白菜吗,随便任人冒充。”是不是骗子很快就知道了。 程叙言离开朱家后,漫步在繁华的街道上,哼着不知名的小调。 在医馆时,他那话不是为给许大夫解围,他只是陈述事实。 许大夫坐堂仁心堂几十年,若说许大夫没医术,府城人能喷他三里地。 程叙言只是道出如果没有他,后续的事情走向。但他强行涉入其中,自然有所求。 面对其他人时,他的羞涩也好,脸红也罢,甚至自揭家底都只是一种手段。 程叙言最开始带程偃去仁心堂,只是抱着微小的希望,愿仁心堂的大夫能医治程偃。可惜结果让他意料之中的失望。 那时他没想那么多。 直到朱大进入医馆,他见朱大身板结实,后面伸手让许大夫把脉,露出来的手心有茧,且比常人更能忍痛。 程叙言倾向对方是个练家子,要么是走镖,要么是兵士。极小的概率是富家公子从武。 而许大夫看诊的结果有一半概率错误。于是程叙言适时有了一个想法。 程叙言虽然有学习系统,可不论学医也好,学武也罢,总是缺了点意思。如果有专人指点进行实际操作,那才是事半功倍。 如果没有朱大出现,没有这件事,后面程叙言也会找机会寻一位武者指点他自身,找府城有名的医馆进学。现下既然碰上了,断没有略过的道理,他也只是顺水推舟。 第60章 学骑射 “竟然是院案首?” 朱大不敢置信的望着同僚, 对方也很好奇:“你上哪儿结识的少年英才?” 虽然他们西南界儿文风不盛,可十五岁的院案首也够让人刮目相看了。保持这个势头,考上举人还是很有希望的, 若是运气再好些, 入仕为官也不是不可能。 朱大打着哈哈敷衍过去,心里多了些思量。 他是府城的府兵,他们朱家原也是乡下泥腿子,多亏他的老子爹有几分魄力, 另外挣了条路,后来他老子爹去了,他接过衣钵把弟弟也塞进同一个户所。 这些年拼下来, 他勉强挣个小旗,手下管着十个人, 也是正儿八经的从七品。 要知道一地知县也不过正七品。当然他这个小旗的权力肯定远远比不上县衙的县丞,更别说县令。 除却开国时代, 越往后武官都是弱于文官, 朱大以前没想那么多,但碰上程叙言, 算不算老天给他的暗示? 哪怕程叙言止步于秀才,冲着对方人品也可以结交。 于是一个休沐日, 朱大借口复诊再次去仁心堂。 那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男子退去长衫,换上灰色短打, 跟在许大夫身边打下手。 “……咽痒,咳嗽…脉浮数……”修长有力的手指执笔快速记下病人脉案, 其字正, 速极快。 待脉案写完, 许大夫让程叙言也给病人把一次脉, 并耐心指点。等到药童抓完药病人离去,朱大才上前。 程叙言惊喜道:“朱大哥。” 他眼神清亮,眉眼带笑,正如他的年纪一般富有朝气。朱大也笑着回应,心里无奈想道:若他再大几岁,年纪都能做叙言兄弟的爹了,哪像现在这样称兄道弟。 许大夫重重咳嗽。 程叙言立刻止住话头,许大夫给朱大把脉,面色从容:“不错,脉相沉稳有力,想来是大好了。” 程叙言又跟着蹭了一次把脉,那副窃喜模样逗的许大夫和朱大笑起来。 见程叙言在忙,之后朱大跟人约了晚上见后爽快离开。这一忙就忙到黄昏,程叙言跟着药童整理药材。 “小赵哥,这个是什么啊。”程叙言指着药格子里少少的一点药材。 药童看了一眼,笑道:“那是地牯牛,很贵的,你小心些。” 程叙言拿起一只干虫仔细瞧瞧,记住它的样子。小半个时辰后他离开医馆,奔向朱家。 路上他短暂的进入学习系统,发现地牯牛治疗小儿高热,惊厥,以及中风皆有效。 难怪他在渭阳县的医馆里都没见过此类药材。 程叙言收敛思绪,快步到朱家。朱家几个孩子在巷口等着,一见到程叙言就把人拽进去。 “叙言哥怎么才来。” 程叙言一人给一块糖,笑道:“你们等很久了吗。” “有两刻钟。”几个孩子叽叽喳喳闹个没完,旁人好奇的望过来,他们热情的介绍。 “叙言哥是秀才呢,特别厉害。” “对对,懂很多东西。”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6节 程叙言一脸赧然的摆手,“没有没有,小孩心善,故意道我好话。” 他们终于到朱家院门,朱大的弟弟也回家了。见到程叙言热情的迎过来:“多谢叙言兄弟之前帮助我大哥。” 程叙言回礼:“不过是顺手为之,不值一提。” 院子里,程叙言跟朱大朱二称兄道弟,几个小孩儿又一口一个“叙言哥”,朱家人终于发现不对。 朱大嫂子挨个揪孩子耳朵:“没大没小,你们得管叙言叫叔叔。” 朱大的大儿子不服:“叙言哥只比我大几岁。” “那也不行。”朱大嫂子把孩子交给婆母带 回屋里,朱家堂屋,朱大朱二带着程叙言落座用饭。 几人略略寒暄,朱大举起酒碗道:“叙言兄弟,这杯酒大哥谢你,先干为敬。” 天色愈暗,堂屋内点上灯,黄豆大的烛火在风中跳跃,驱散一室黑暗。 三盏酒水下肚,屋内气氛渐热,朱大笑道:“叙言兄弟,你…” “叙言兄弟你…”堂屋内紧跟着传来声音。 朱大朱二对视,朱大试探道:“叙言兄弟来尝尝这猪头肉。” 程叙言:“叙言兄弟来尝尝这猪头肉。” 朱大朱二:得了,这指定是醉了。 朱大懊恼拍额:“都怪我,我把叙言兄弟当军中糙汉了。” 程叙言歪头,慢吞吞道:“我是糙汉。” 朱大朱二:??? 这咋还能答上话。 下一刻,他们见程叙言摇摇晃晃起身,双手握拳:“我是糙汉!” 他举着拳在空中挥舞,朱大朱二赶紧扶住他:“好好好,你是糙汉,是糙汉。” 然而酒醉的程叙言滑溜溜的像条鱼,朱大还没反应过来,程叙言就抽身出去,还拿起壁上的弓,弯弓搭箭。 “咻——”的一声,箭射出去。 朱大朱二:……… 朱大嫂子听到声音急吼吼从厨房跑来:“这是怎么了?” 朱二无奈:“叙言兄弟醉了。” 两兄弟又去扶程叙言,但不知为何,他们两个武夫居然制不住一个书生。 虽然天黑了,但他们还没做梦吧。 朱大朱二差点怀疑人生,程叙言闹着射箭,朱大只好顺着他:“叙言兄弟,你这胳膊放下来点,对,就是这样。” 他借着灯光看向程叙言白皙的手,下意识道:“叙言兄弟真想练射箭,可少不了扳指。” 程叙言茫然的望着他,过一会儿点点头:“扳指。” 月亮慢慢升起,程叙言终于放下弓箭,嘟囔道:“我回家了,哥哥们再见。” 朱家人能放他一个酒醉之人离开才怪,路上出点什么事怎么办。 但程叙言闹着要回去,最后朱大借邻居的驴车把程叙言送回院子,又赶在宵禁之前回朱家。 他看着妻儿,弟弟,抹了把脸:“以后再不给叙言兄弟劝酒了。” 这酒量也忒浅。 时下的酒水不像后世,并不醉人,有的壮汉喝两坛也不见醉态。 朱大的孩子揶揄程叙言喝醉后东倒西歪。 只有朱二在灯下沉着脸,朱大本来在逗孩子,见弟弟神情问道:“怎么了?” 朱二道:“大哥,叙言兄弟应该是有些拳脚在身上。” 他们兄弟是正经府兵,受专门操练,就算酒醉之人比平时难控,但也不至于在两个练家子手下脱身。 此番朱二对程叙言是越发好奇了。 小院正屋,程偃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程叙言睡不着,走到窗边望月。 今晚做出一些“失态”之事,改日给朱家兄弟赔罪,他顺势道出自身会几下拳脚之事,就算朱大稳重,朱二应该也会想跟他切磋。 一来二去,由切磋演变成互相指点也是顺理成章。 窗外传来不知名的虫鸣,在月色下显的格外鸣动。程叙言捋了捋碎发,别在耳后。 天上的月亮银白似霜,有种静谧的美感,望着它有种莫名的平和。 程叙言在月下静立良久,夜更深了才关上窗户,回到程偃身边睡下。 次日,他早早去医馆,下午时候朱二果然来了。 朱家兄弟非闲人,休沐日有数,朱二不趁着休沐日结束之前弄个清楚,他心里跟有蚱蜢在跳。 黄昏 时候,同样的朱家院子,同样的人,程叙言为昨日醉酒之事赔罪。 朱大摆摆手:“那种事不必在意。” “不过,叙言兄弟可是练过?”面对朱二的询问,程叙言很爽快的承认:“我以前跟着一位叔叔学过两手。” “不止两手吧。”话落朱二举拳袭来,程叙言迅速跟他缠斗一起,一间厢房大小的院子里,两□□拳带风,腿脚扫过的泥尘漫布在空中,竟然不分伯仲。 “叙言哥…”朱大的儿子赶紧改口:“叙言叔不是书生吗?” 一刻钟之后两人分开,朱二抱拳:“承让了。” 他眼中毫不掩饰对程叙言的欣赏,往常他不喜跟读书人打交道,一是文武不对付,二是读书人能嘴不能打。他若是气不过把人打趴下,回头还得给人赔礼道歉,他才不干。 朱大上前拍着程叙言的肩膀:“好小子,深藏不露啊。” 程叙言连说没有的事。 日头西落,天边晚霞艳丽,一片的火红耀人眼,朱大的孩子在院里学着大人们切磋,笑闹不断。 朱家女主人在小厨房烹制晚饭,炊烟袅袅。 几个大人回堂屋坐下喝茶,从拳脚又聊到骑射,程叙言不好意思道:“我在自学骑射,可总不得要领。” “怪道是你醉后就瞄上我家的弓箭。”朱大打趣他,堂屋内传来一阵阵笑声,他拍拍胸脯:“这事你遇对人了,哥哥教你。” 朱大有自己的计量,但也有大部分青壮的豪气,说出的话就兑现。 于是他每每有空闲,就来医馆寻程叙言,甚至还从户所带出一匹矮脚马来。他们寻一处偏僻地,教程叙言骑射。程叙言每天忙的团团转。 程偃在多日不怎么见到程叙言的时候,不高兴了。 这日清晨程叙言又要出门,程偃立刻丢下碗筷,先一步挡在大门处。 易知礼来拉他:“程偃叔,叙言哥有自己的事要做。 程偃认真道:“我也有正事。” 父子两人对峙,程叙言妥协,连同易知礼一并带去医馆。 他这些日子在仁心堂不是白待的,他脑子活,做事利落,又会一定的药理,在医馆里一个人能当三个人使,还不给工钱。仁心堂的掌柜睡觉都乐呵。 所以当掌柜听见程叙言想把他父和易知礼安排在医馆后院,掌柜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易知礼大大松了口气,程偃好奇的捻着草药,还想往嘴里塞,被易知礼拦住了。 程叙言塞给易知礼一本基础的药理书:“跟着医书上的介绍和图案辨认草药。” 易知礼:??? 他怎么也要学? 第61章 许大夫遇袭 一轮火红的圆日升上高空, 一看又是个好日头。医馆陆陆续续来了不少病人,程叙言刚刚喘口气,面前又走来一对母子。 母子二人皆是农户打扮, 衣服虽然没有补丁,可也洗的褪色, 布鞋边缘还有没弄掉的泥土和草屑。 “叙言,去左边第三个柜子第二层翻出最右边的脉案。”许大夫严肃的声音传来。 程叙言立刻照做。他动作很快, 心里同时思量,这应是之前来看过病的病人。他按照许大夫的叮嘱翻到记录页数。 老妇人坐下, 她伸出手让许大夫把脉, 少顷又道:“我已经大好了,只是近日吹了风……” “娘,你要相信大夫。”妇人的儿子打断她的话, 又问许大夫:“老先生,我娘的病严重吗?” 许大夫看向老妇人, 对方眼神闪烁,老妇人倏地收回手, “不看了不看了, 浪费钱。” 她起身就要往外走,但妇人的儿子先拦下她, 老妇人推搡中又是一阵咳嗽。 程叙言翻看老妇人之前的脉案,咳嗽,发热,盗汗等等。 许大夫看向男人:“你娘咳嗽可有血丝?” “没有!”老妇人大声叫起来:“我都说了我没事,医馆就是想骗我们钱。” 她对着儿子痛骂:“你学什么不好学土财主, 你有几个钱。你在你老子娘跟前嘚瑟。” 她一把推开儿子往外走,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脉象弦涩, 正气亏虚,手足烦热。” 正在整理药材的药童一顿,不经意离开医馆,另一名药童上前劝留这对母子。 程叙言不认为这是巧合,他仔细盯着老妇人的面色,听对方的声音,随后整个人愣在原地。 这些症状,这些症状分明是…… 他再度看向母子二人,许大夫的模样很唬人,说着一大堆外人听来玄乎,内行人一听就是废话的话。许大夫在故意拖住这对母子。 许大夫很了解老妇人的心理,所以他道:“仁心堂也有诸多常见草药,治疗咳嗽发热很有奇效。” 老妇人神色一缓,抓着心口位置的手也稍微松了松,压着声音低低咳嗽了一声。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7节 男人欢喜道:“娘,拣几副药喝下您就能好了。” “我都说了我没事。”老妇人精神跟着放松,在许大夫的诱惑下说着平时不舒服的地方。 “许大夫,按照您说的,我吃个两副药就彻底大好了对吗。”老妇人眼中露出希望,因为喜悦,脸上皱纹堆叠的更明显。 许大夫神色从容,看不出丝毫变化。 直到一队衙差陡然闯进仁心堂,医馆内也跟着躁动,男人还没反应过来,老妇人先被衙差架住。 “干什么,你们干什么?”男人愤怒到极点,又因为本能畏惧衙差而强行压抑自己,以至于脸色十分扭曲,“官爷,我娘是好人,她从来没干过坏事。” 老妇人已经被吓哭了,连声喊着儿子的小名,衙差冷声道:“你娘有可能患有肺痨,我们要暂时关押她。” 医馆内倏地一静。 “啊啊啊啊——” “…肺痨,是肺痨?!!!” 原本看病的病人一窝蜂冲向医馆大门,匆匆离开医馆。 男人傻了,喃喃念着不可能。 肺痨传染性强,人们惧它胜于虎。最后衙差把老妇人带走,男人跟在后面大声哭嚎。 仁心堂安静的落针可闻。 程叙言垂眸,盯着手里的脉案,于氏,年四十有四,个台村人…… 许大夫弓下腰,一瞬间仿佛累到极点。 程叙言拿着脉案跟上,犹豫道:“许先生,这脉案怎么写?” 许大夫头也不回:“你 见到什么就怎么写。” 许大夫朝后院去,程叙言站在原地,他看着一下子冷清下来的医馆,静立良久,随后在那一页的脉案后面添上:症见肺痨,官府拘之。留天和二十八年,上春二十一日巳时五刻。 半个时辰后,程叙言端着一簸箕药草去后院,他看到许大夫跟程偃蹲在地上对话。 “这个是竹叶草。”许大夫手里拿着一朵蓝色小花。 程偃茫然的看着他,后院放着不少药草,空气里都是浓浓的药味。 程叙言没有出声,他靠着墙安静地看着两人,直到程偃发现他:“叙言——” 他伸手就抓簸箕里的草药。 程叙言:“咳。” 程偃讪讪放下,像个尾巴跟在程叙言身后。 许大夫乐道:“你父很有意思。” 程叙言不语,算是默认。 易知礼在背医书,本就不大的后院一下子挤进四个成人,顿时变得狭小。 程叙言拨弄药草,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你不问老夫吗?” 程叙言转身,目光下移落在许大夫的下颌,“问先生什么?” 程偃又将手伸向草药,刚要抓到的时候又被按住。 程偃:??? “我没有,我没有。”程偃大声反驳。 在程偃耍无赖的背景音中,许大夫疲惫道:“可会觉得老夫无情?” 程叙言:“没有。” 如果许大夫诊断出有传染病的病人不上报官府,到时候别说许大夫,整个仁心堂都要遭殃,病人的村中人也会受累。 没有办法,在这个时代,肺痨就是仅次于瘟疫的存在,而历来瘟疫的结束,运气好能以药石结果,运气不好只能断绝载体。 大多数时候,人们以预防为主。 程叙言想起在衙差来之前,老妇人眼中的亮光,他抿了抿唇:“先生,那妇人……有人为那老妇人医治吗?”若是只能等死…… “有的。”许大夫捋了捋胡须:“官府也一直想解决各种病症。每次出现棘手的病症病患,都会令医者聚集医治。” 但治不治得好只能看天意。 两日后,官府来人传唤许大夫,同一时间传唤城内其他有名的大夫。 那日在仁心堂,那般多的人听见于氏患有肺痨,消息很快传出去,一时间府城人人自危,各种预防草药被抢购一空。 于氏所在的村子也被官府封锁,知府最近愁的夜不能寐。 同一片夜色下,俱是担惊受怕的心。 程叙言进入学习系统,这一次他选择西医。 他记得,在古代视为绝症的天花和肺痨在现代都攻克了。 然而他看着西医的界面,茫然了。 那些效果极佳的西药,精密的仪器,他有吗?他没有。 少顷,他退出学习系统。 程叙言站在院子里,明月明明离他很近,仿佛触手可及,可真伸出手才发现明月高悬在天边:“真遥远呐。” “什么遥远?”程偃探出一个脑袋。 程叙言笑笑:“没什么,我们回屋吧。” 之后的日子还算平静,可程叙言心里惦记着事,半月后,许大夫告诉程叙言,个台村人又发现一人患有肺痨。 与此同时,府城周边的一个村子也发现疑似患有肺痨的村人。府城戒严,然而想走的人却更多了。 程叙言想要通过学习系统寻求法子,可是中医病症驳杂,程叙言想要学习肺痨相关,只得到“级别太低,请先升级”。 程叙言:……… 两个月后,府城的肺痨之危控住。许大夫重新回到医馆,他变得沉默许多。 某一日阴天,他走到后院跟程偃聊天,忽然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先生。”程叙言唤他:“您从医这许多年,也算见惯生死了。” “是啊。”许大夫捶了捶后腰,慢悠悠站起来:“老夫曾经也麻木过,但后来仍然为这世间的真情动容。” 程叙言:“真情?” 许大夫颔首:“有一对兄弟,弟弟得了富贵病,想要活下去得常用人参吊着。换了大部分男子,早在家里闹开了。可那对兄弟依然和睦,哥哥外出找活,攒下钱就来仁心堂买药。” 后面许大夫没说,程叙言也没问。 大概是气氛冷肃,程叙言转移话题:“先生在府城许久,历经许多事,可否为晚辈讲讲。” 程偃丢了手里的石头凑过来:“我也要听。” 许大夫目光柔和的看着他,神情慈祥:“那你坐好。” 府城也不是一直这么政治清明,曾经也有过黑暗时日。本地人之所以这么怕肺痨也与此有关。 二十年前,知府的儿子害了肺痨,知府派诸人伺候,同时遍寻名医,然而那肺痨实在厉害,短短时间内就传染许多人。后来知府也折进去,事情才闹大。 可最后事情解决又如何,因此事去世的数百人命也回不来了。 许大夫陆陆续续讲了许多,讲从前讲现在,“现任知府是位心善的。受病之人少受了许多苦。其他无辜者也未受殃及。” 程叙言点点头,沉默附和。 “咱们地儿偏,有时候银钱短缺,卫所里会自己想法子。”许大夫道。 至于什么法子,左右不过是捣腾军营里有的东西。 许大夫:“听说去岁是想出一批残次马。” 程叙言微怔,但他最后没有从牙人那里买到残次马。他直觉跟现任知府有关。 许大夫笑了笑,“现任知府帮着想法子,弥补这银钱短缺,本来这事与他无多大关联。” 府兵由军府掌管,甚至某种层面来说,若军府势弱,知府反而占优势。 从来落井下石多,雪中送炭寡。 “别看府城看着繁华,往些年地痞不少,好多人做点小营生难着哩。就是仁心堂以前也有不少人闹事……” 程叙言听着许大夫的言语,仿佛也被带入从前那个艰苦的时候。 天气一日比一日燥热,仁心堂熬了一大锅绿豆汤。但天天喝也腻得慌,晌午时候,许大夫没甚胃口,他对众人道:“老夫去前面街买碗酸梅汁。” 小赵药童道:“许大夫,我去帮您买吧。” “不用,老夫坐一上午了,活动一下筋骨。”他说着话,悠悠从医馆大门出去。 程叙言正在整理上午的脉案,忽然听见小赵药童惊叫:“哎呀,许大夫又忘拿钱袋子。” 其他人笑道:“无妨,咱们许大夫的名头好用着呢。” “可是上一次许大夫也忘了带银钱。”小赵药童咕哝。 程叙言想了想,合上脉案柜子跟出去,他正好也给他爹带些开胃小食。 程叙言脚程快,很快就看到许大夫的身影,他刚要唤人却被一道光闪了眼睛。 他浑身汗毛倒竖,当即扯下腰间的钱袋子掷出。 闷哼声和器物落地的脆声混合,许大夫看着眼前的男子,惊的都不能动了。 “老匹夫,你去死!!” 男人伸手掐向许大夫的脖子,下一刻另一只手扣住他手腕,略略用力。 “啊啊啊————” 男人受痛后被逼松手,许大夫才得以脱身,退到旁边咳嗽不止。程叙言迅速将歹人压在地。 “你这个老匹夫,你不得好死…” 程叙言拨开他脸上的头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8节 发,认出他来:“你是于氏的儿子?” 第62章 严知府 男人被点破身份, 不但不惧反而更加理直气壮:“没错,是我。” 程叙言顿时猜到个大概,他沉声道:“许大夫只是做他该做的, 你这番举动分明是迁怒。” “放屁!”男人大骂:“就是因为他,我娘才没了, 我娘本来可以活着,是这个老匹夫害死她。你也是帮凶…” 男人艰难的扭过头, 双眼通红如鬼怪,恶狠狠的瞪着程叙言:“你这个卑鄙小人, 我诅咒你, 诅咒你以后跟我一样,双亲断绝——” “啪——” 程叙言一耳光甩过去,打的男人眼冒金星, 男人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突然腾空,竟是被人单手拎起来。 程叙言眯着眼睛, 神情危险:“狗嘴吐不出象牙,那就别留了。” 他一拳砸向男人的脸。 “呜哇——” 有什么东西混着血沫滚落, 路人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一颗牙。 众人惊恐的看着面相斯文的青年, 一时说不出话。 男人还沉浸在脸上的剧痛中,又受到一股拉力, 腹部仿佛被人用铁锤重重砸去,脑子都空白了,随后疼痛由腹部为中心如蛛网裂纹般向四肢蔓延,男人的眼中浸出生理性的泪,而喉咙间更传来强烈的呕意, 他脸色一滞, 哇的吐出一地混着血的秽物。 程叙言一脚踹开他, 而后脱掉外衫,上面溅了脏东西,他不要了。 从始至终,他的神情都冷的像冰,其他人不敢靠近。 一刻钟后,衙差赶来只看到地上半死不活的歹人。 程叙言平静道:“他不老实,在下只是自保。” 衙差有些恍惚,他们把歹人带走,程叙言这才记起身后的许大夫,他试着缓和一下神情,可最后失败了。 “让你受惊了,许大夫。” 许大夫摇摇头:“老夫没事。你…” 他没说其他的,上前一步拽住程叙言的手:“走吧,老夫做东答谢你。” 数日后,那个意图当街杀害许大夫的男人的判刑结果出来,被判流放两千里,流放七年。他们这地本就偏,再流放两千里,当真是荒无人烟。 而从歹人手下救人,又成功制服歹人的程叙言也得到官府奖金,不多不少,十两银子。 程叙言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想到他收到奖金的次日,竟然得到知府大人的传召。 他跟着衙役绕过威严庄肃的知府大堂,进入知府内堂,“程秀才稍等,大人正在忙公务。” 程叙言颔首,不多时有人送来茶水点心。 他一直在堂内静候,一盏茶过去,堂外忽然听得脚步声,程叙言款款向大门去。 那道绯色的身影逆光出现门前,程叙言来不及细看,拱手作揖:“学生见过大人。” “不必多礼。”知府的声音意外柔和,带着中年文人特有的慢吞吞腔调。 他在上首落座,不经意扫了一眼程叙言身边案几摆放的茶点:没有动过。 随后目光落在程叙言身上,很标准的书生作扮,青衫方巾,踩着黑面布鞋。 知府笑道:“真是俊俏后生,坐。” 程叙言略略迟疑,随后谨慎坐下,脊背挺直若青松,但眉眼低垂却是恭敬模样。 知府收回视线,也不绕弯子直接道:“你的事本官有所耳闻,但你半途放弃学业,委实可惜。”他意有所指:“程秀才,所谓术业有专攻,你明白吗?” 程叙言起身,又是深深一礼:“大人教诲,学生谨记在心,然……”他轻轻一声叹息:“世间可有百万才,却无人是我父子。” 内堂寂静,只有知府轻轻点着案几的闷声,他看着面前躬身的年轻后生,哪怕看不到程叙言的神情 ,也能从程叙言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其执拗。知府轻呼出一口气:“罢了。” 他令程叙言坐下,两人闲话家常,一位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一个小小的秀才,两人聊着闲话,实在有些怪异。 到底是人,中途程叙言没忍住好奇心,悄悄抬眸打量上首的人一眼,对方三十五六的年纪,眉长而黑,眼大有神,眼角有细纹却不掩岁月沉淀的儒雅气。 两人目光猝不及防对上,程叙言惊讶对方的敏锐,正要开口赔罪,没想到知府大人只是眼眸一弯,并不计较程叙言的目光冒犯。 之后程叙言再不敢抬眸,言语间也越发谨慎。 风吹过内堂前的一株月季花,师爷看着程叙言离去的背影,忍不住道:“真是可惜了。” “不可惜。”知府一改之前在程叙言面前的遗憾,眉眼带出笑意。 师爷不解。 知府负手离去,“走罢,今日公务还未做完。” 天上白云悠悠,疏朗气清,知府抬首任由春风拂面。 那样一个有自己的主意,且行动力极强的人怎么可能泯然众人。 人的一生漫长,不过刚开头怎能定以后。 程叙言任由脸侧的碎发飞舞,低头看着手里两本书籍出神,他飞快翻了几页,发现这与其说是书籍,不如说是近些年的时事整合,里面还有私人注解。 他平静的心倏地跳动,不敢置信的望向知府衙门的方向,他不明白严知府为什么对他这么友善,他只不过是个秀才,且与严知府非亲非故。 甚至程叙言心想,在知府内堂他不听严知府的劝诫,对方应该不愉才是。后面他偷看还被抓个正着。 他将书揣入怀中,穿过拥挤的人群回到仁心堂。没想到又有一个意外之喜。 易知礼忙不迭解释:“叙言哥被叫走没多久偃叔就闹着找你,结果不小心磕到门框,然后程偃叔就清醒了。” 当时程偃清醒后,仁心堂的三位坐堂大夫都坐不住,纷纷围着程偃,又是把脉又是看舌苔,翻眼皮。这会儿可算消停,三位大夫凑在另一边商量程偃的病情。 程偃看向儿子,温柔笑着朝儿子张开双手,想给这个满身带着看不见的刺的孩子一个怀抱。 程叙言握住他的一只手,“头还疼不疼。” “不疼。”程偃很快敛去那一点失落。 因着程偃忽然清醒,程叙言跟掌柜打声招呼,提前带着程偃和易知礼回小院。 路上程叙言简单提了提最近发生的事。易知礼跟着手舞足蹈:“偃叔,叙言哥好厉害的,三两下就把歹人干趴下,还得到官府的奖金,整整十两银子呢。” 他们这几个月的租院子的钱正好补上,再加上他们在仁心堂干活学习,虽然没有月钱,但仁心堂包圆他们三人的午饭,偶尔还有零嘴。 易知礼心里着实松口气,府城的花销大,他又没个进账,心里确实焦虑不安。 他崇拜的看着程叙言,“如果有一天我能有叙言哥十分之一好,我做梦都会笑醒。” 这下别说程偃,连程叙言都被逗笑了:“知礼,你太夸张了。等以后你见过更多的人,会发现我不过尔尔。” “不会。”易知礼和程偃几乎是异口同声。 程叙言走在两人中间,他挑了挑眉,左右望去。 程偃弯眸,落日的光打在他的身上,有种朦胧的美好,他笃定道:“就算以后见再多的人,叙言就是叙言,最特别最好的那一个。” “对对对。”易知礼跟着点头:“我的想法跟偃叔一样。” 街边的小贩有人正在收拣货物准备回家,而有的小贩正准备迎接夜市。陌生的行人与他们错身而过,只留下嬉笑的余声。 三人 并肩前行,身后的三道影子亦是紧密相连。 走到巷口的时候,程偃买了一只烧鸡,下意识朝自己的腰间摸去,却摸个空。 一角银子递给摊主,程偃抬起头,故意抱怨:“为父真是身无分文。” 程叙言接过烧鸡和找零,淡淡“嗯”了一声,随手把腰间的钱袋子扔过去。 程偃扭头去买一壶酒,一点都不跟儿子客气。 三人在小院的院子里用晚饭,适时夕阳将落未落,天边一层浓浓的橙红,比不上火烧云那般壮丽,有一种草原无尽的宽旷和柔和。 程叙言摩挲着酒杯,忽然曲指弹了弹,酒水顿时在杯中荡出一圈圈涟漪,映着余晖的光,浮一层浅一层,“若是在湖水之上,夕阳西下,那一刻落日与湖水水天相接,天地间就只剩那一抹亮色了。” “相似的景象,可以在日落也可以在朝阳升起。”程偃举着酒杯与他的杯子对碰,又荡起一层涟漪,酒水中隐隐约约浮现程叙言的脸。 程偃将酒水一饮而尽,他看着空空的酒杯,认真道:“这酒水淡了些。” 程叙言:……… 程叙言不得不提醒程偃:“爹看看知礼。” 年轻的小子双眼迷离,两颊微红。程叙言是装的酒量浅,易知礼是真的。 程偃伸手在易知礼面前挥了挥,易知礼迟钝的动动眼珠子,然后一头栽向桌上,幸好程偃扶住他,不然易知礼面前的碗碟杯子可就保不住了。 院中清幽,偶尔飘来几声骡叫,程叙言往嘴里丢了一颗花生米,这是很少见的举动。平时他一般不会如此随意。 程偃给自己满上酒:“知府大人寻你是为何?” “不知道,我一点也看不透。”程叙言又往嘴里丢了颗花生米,微拧着眉头:“知府还送我两本书。” 那两本书还在他怀里,程叙言取出来给程偃看。 半晌,程偃笑道:“知府大人真是贴心。” 这两本书…两本时事整合以及知府的注解,对程叙言的策论大有帮助。 “我不明白,爹。”程叙言单手托腮,抵在桌面。 “那位知府大人很年轻。”三十多岁的知府,前途必然大好。就算要提前拉拢人,也不该是西南地界的一个小秀才,更别说这秀才中途还学医去了。 第63章 骡子名,红薯干 夜色来临, 明月展颜。 骡叫声变得频繁,程偃起身从屋内拿出一包红薯干朝马骡走去。 程叙言跟在他身后,自从到府城以后他太忙了, 仅有的一点时间都用来陪伴程偃和指点易知礼,是以程叙言对这马骡有些陌生。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69节 他只记得刚买马骡时, 这骡子十分内向,容易受惊。 但程偃刚靠近, 马骡就亲昵的蹭了蹭程偃的手,然后叼走程偃手中的红薯干, 喉咙间发出愉悦的叫声。 程叙言神色和缓, 以手作梳给骡子顺毛。 程偃看向他:“要不要给骡子起个名?” 程叙言嘴角抽抽,“这就不必了吧。” “你看将军的坐驾也特意取名。”程偃摸着骡子的脑袋,不认同儿子的说法。 程叙言:……… 程叙言心道:您也知道是将军坐驾才取名。 他从程偃手里抓了几根红薯干, 喂着马骡,“这么喜欢吃红薯干, 那就叫红薯干罢。” 程偃:……… 见程偃梗住,程叙言十分开怀, 他撸着骡子的背毛, 笑唤:“红薯干,红薯干。” 银色的圆月悬在天际, 冷冷清清,程叙言仰头望着,“爹,你看同一个月亮,不同的夜晚颜色也不一样。” 有时候是惨白的灰, 毫无生气。程叙言并不喜欢, 因为看着那样的月亮只会让他联想到死亡, 荒芜与深渊。 他喜欢银白的月亮,不拘是圆的,还是残缺的,梦幻中透着诗意。其次是黄色的月亮,他会想到丰收时节的稻田,有种饱腹的充盈感。他喜欢那种感觉,可以在窗边亦是檐下看许久。 程偃也仰首望去,但少顷目光又落在儿子身上。 在十七岁的年纪,就算有同龄人喜欢望月,可要么是与友人说笑,意气风发,要么是短暂的伤心失意。 不似程叙言,叙言仰首望着明月时,神情是平静的,眸中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像海浪归潮,四下静谧,连拂过的风也为此停留平息,天地间一片寂静,只剩海面漾着的一轮圆月。直到水中倒影破碎又聚合,才让人猛的想起,原来海水也是鲜活的。 院中清幽,父子两人好似要就这般站到天亮,却被一连串骡叫声打破。 骡子想不明白,刚才还喂它食物的人怎么没动静了,它每日跟程偃接触的时间长,程偃心性若稚儿单纯善良,骡子也从最开始的胆小变得小骄矜。 程叙言看着他爹给骡子喂食,忍不住道:“连灵性全无的牲畜也会得寸进尺。” “不是这样。”程偃纠正他,眨了眨眼:“是恃宠而骄。” 程叙言哼笑一声,顺手捏了下骡耳朵。他转身欲走,却听程偃的声音随风传来:“红薯干只是一介牲畜,尚能遇到善待它的人,更遑论人。” 他摸着骡子的脑袋,骡子那双黑色的大眼睛映出程偃温和的面容:“世上好人不多,坏人也不多,多的是平凡而普通的人。如果之前遇见的坏人多了,按照否极泰来的说法,猝不及防遇见好人也在情理之中。” 不管如何,严知府对叙言释放善意,没必要太抗拒。恐惧受到伤害,所以抗拒所有人的靠近,岂不是因噎废食。 程叙言大步朝易知礼走去,他把人扶回厢房休息,简单的收拾碗碟。 程偃手里的食物喂完,他轻轻拍着骡子的脑袋:“今天吃的够多了,睡罢。” 骡子一个劲拱他的手。 程偃捏着它的耳朵,无奈道:“我跟你说的,你可有听进一二。” 次日,程偃跟着程叙言去仁心堂,他刚踏进医馆大门,三位坐堂大夫齐刷刷看过来。 “程偃?”许大夫试探道。 程偃微笑 颔首。 三位坐堂大夫眼睛一亮,立刻奔向他去:“你昨晚睡的可好?” “头可胀痛?” “有无呕吐之感?” 易知礼识趣的奔向后院,先温习叙言哥之前教他的招式,然后帮着药童一起整理药材。 程叙言在医馆内清理,整合脉案,添置药格子里的药材。几名药童也时不时望向程偃那边的方向。 时下没有ct,自然扫描不出程偃脑内淤血的具体位置,大多数医者只能凭经验,再根据程偃的个人感受来定位。 许大夫捋着胡须,“传闻华佗开颅根除病症。但传闻始终是传闻。” 若世上真有开颅不死术,程偃脑内的淤血也就不成问题。 一般来说脑内有淤血,严重者呕吐嗜睡乏力,且伴随四肢不协。但程偃这时而浑噩时而清醒,却能蹦能跳,不像那么回事。 只是嗜睡不是好兆头,且许大夫在程偃耳后发现几缕银白,程偃如今也不过三十有余,竟有早衰之像。 棘手,实在棘手。 许大夫眉头紧锁,不知不觉将胡须扯断几根都没留意。 程叙言垂下眼,攥紧手中的油纸。少顷他被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 程偃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揶揄道:“这油纸用来包药材,你将其揉皱还怎么用?” 程叙言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适时有病人进入医馆,其他两位大夫为病人诊治,许大夫回到自己的位置,还在思索程偃的病症。 午后,许大夫背上药箱竟是要出医馆,还叫上程叙言父子。 程叙言不解:“许先生,咱们这是去哪儿?” 许大夫躲着街上的行人,边走边道:“老夫所学有限,便想着带你父去老夫的友人那里瞧瞧。” 程叙言差点愣住,但很快反应过来:“之前都未听您提起,劳您跑这一趟,小子实在是……” “行了。”许大夫打断他:“你非要跟我扯什么恩啊情的,老夫是不是先得把这条命给你。”许大夫说的是之前有歹人拿刀杀他,程叙言救下他一事。 许大夫后来没提,程叙言也就抛在脑后,没想到许大夫一直记在心里。 现在他被老人家一通教训,程叙言被堵的哑口无言。 旁边传来一阵低笑声,程叙言面无表情望过去,程偃立刻压下笑意。 “许大夫。”程偃唤他:“我们的小院有一辆骡车。” 半个时辰后,许大夫喝着清茶,稳稳坐在车内,看到对面的年轻小子又气不顺:“你有骡车你不早说。” 程叙言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知道许大夫脾气不算好,他跟着许大夫学东西,平时恭敬守礼,他们之间是客气中夹杂一点生分。 但最近几日,更准确来说是他救下许大夫之后,他逐渐感觉到许大夫对他的态度有了细微变化。那种感觉不好形容,是程叙言过往从未体验过的,但心底深处他其实不讨厌。 程叙言小声咕哝:“您之前也没问哪。” 果然又换来许大夫一记眼刀,程叙言不吭声了。 程偃适时引开话题:“先生的好友是位什么样的人?” “脾气臭,医术不及老夫。”许大夫瞥了一眼程偃,不甘不愿道:“不过他对头痛之疾比老夫有经验。” 他也是正经思量过才决定带程偃和程叙言登门。 那天在街上,程叙言这小子仅仅因为歹人对程偃的咒骂就下狠手,可见是真的敬爱程偃。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 这小子之前还跟他装,装出开朗活泼的模样,真当这个老身板眼瞎心盲。 许大夫捧着茶杯,掀了掀眼皮,轻飘飘扫了程叙言一眼 ,直把后者看的发毛。 程叙言:“许先生可有吩咐?” 许大夫:“哼。” 虽然还嫩了点,可也甩出同龄人一大截,这么好的心性,这么好的苗子,却不能收为徒弟,他恨。 车轮骨碌碌滚过青石板地面,一路向城东而去。那边是府城贵人们居住地区,环境雅致又干净。 进入城东的地区,车外的嘈杂慢慢远去,这里的行人走动时下意识压低声音,而程叙言他们这辆骡车,自然吸引眼球。 骡车最后在一家气派的医馆前停下,比起仁心堂,眼前的医馆哪哪儿都透着低调的贵气,连医馆前的石阶都是崭新而整洁。 许大夫进入医馆后让人看着外面的骡车,他直奔馆内一位与他年纪相仿的老者。 对方有些诧异,捋着花白的胡子矜持道:“你怎么来了?” 许大夫脸色不太好看,但还是把身后的程偃拽到跟前:“你给他看看,能不能治?” 许大夫大致描述程偃的症状,这下不止许大夫的老友,这家医馆的其他大夫也凑过来。 程偃的病情很少见。 然而不等许大夫再问,他的老友摇头道:“老夫治不了。” 原来在数年前,陆氏就带着程偃来此家医馆就诊过,那时的程偃病情还没有现在这般严重…… 对方如此坦荡的承认不足,放在此时此刻,却像一把刀狠狠扎在程叙言心口。 他白了脸,摇摇欲坠,比程偃这个病人看起来还虚弱。刚有希望又陷入绝望。 许大夫回头看向程叙言,认识这些日子,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小子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情。他心有不忍,不死心的问老友:“半点法子也无?” 老友诧异,不明白为何许大夫如此上心。两人走到一旁说小话,许大夫吭哧道:“那个年轻小子于我有救命之恩。”他简单提了一嘴于氏儿子找他报仇的事。 “荒唐!”老友勃然大怒:“他娘患病又不是你害的。”许大夫为其他人的性命考虑选择上报,何错之有。 再者官府把于氏带走,又非直接处死,而是一直召集府城大夫医治,实在救不回来能怪谁? 许大夫拍拍老友的背,给人顺气,随后他敛去半辈子的傲气,在老友面前恳求:“你能不能想想其他法子。” 老友看他一眼,对上许大夫诚恳的目光,不免动容:“我是真没法子,不过他们可以去找另一个人。” 第64章 寻人 盛夏朝阳,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清润。 府城城外,一辆骡车稳稳停在官道边上,车窗不时伸出一只手对外面的人挥舞。 朱大看着面前的年轻人, 由衷道:“虽然为兄舍不得你,但令尊身体要紧。叙言,愿你好运,一路保重。” 程叙言轻轻点了点头。他一身利落短打, 头发梳起余留几丝碎发, 看起来可靠又难掩年岁的稚嫩,像一株初初长成的青竹。 想到程叙言此行不知又要受多少苦,朱大心里一软, 上前拥住他。 程叙言身体一僵,但朱大很快退开。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0节 程叙言看向许大夫,老者眼里有着不舍,口中却冷哼一声:“那封信收好了,医书不准丢,医理不准弃,还有……” 老者移开目光,声音弱了下去, “别死在外面。” 程叙言被许大夫一句话逗的想笑, 嘴角却翘不起来。 “行了,走罢。”许大夫随意的挥挥手, 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城内去。 程叙言垂下眼, 而后跟朱大打声招呼, 翻身钻进骡车。易知礼一扬鞭, 马骡拖着木车缓缓离开。 半刻钟后, 程叙言从车门向后看, 只遥遥看到一点经岁月洗礼的城墙:长源府。 他默默把这个府城的名字记在心里,曾经他不上心,只觉得他是匆匆过客,若水中浮叶,何必记挂。 但如今,这座府城里住着他…还算熟悉的人。他对此不再是全然陌生。 “叙言哥。”易知礼的声音传来,透着雀跃和兴奋。 他偏头道:“没想到我们在府城住了小半年。”明明最开始叙言哥说最多住两个月来着。 “啊。”程叙言含糊应了一声,他自己也没想到会待这般久。 他抚了抚怀中,纸质信封十分有质感,此次他们离开府城,要去寻一位圣手,一位最有可能医治程偃的人。 【那人姓杜,单名一个兰,好美酒,脾性古怪。但与之相对的是其医术,昔年宫中太医院欲招揽其人,可惜无甚结果。去岁老夫与他还有信件往来,彼时他尚在中州,随口提到之后下山阴。】 【后生,你可想清楚了。从长源府赶往山阴,几乎跨越四成的国土,其途艰险困苦无数,且你未必能在山阴寻得人。】 程叙言按住怀中的信封,从他半途学医开始,从他离开县城的时候,他早就想清楚了。 他会竭尽全力去医治程偃。 一只飞鸟忽然落在车顶,用喙梳理羽毛,搭一个顺风车。 程叙言想了想,从车内的格子里取出一把小米。他与易知礼并坐在车前,摊开手。 车顶的小鸟歪了歪脑袋,豆豆眼里映着粮食。 少顷,它扑腾翅膀落在程叙言手心,小小的喙飞快啄食,弄的程叙言手心痒痒的。 易知礼回头看一眼车内:幸好程偃叔睡下了,不然见这一幕肯定要闹。 吃饱喝足,小鸟扑腾扑腾翅膀飞走了。 待正午时候,骡车在树下停留,他们运气不错,不远处有一条河流。 易知礼从车后取下木桶去打水,程叙言带着程偃捡木柴生火,将水煮开放凉,同时又熬了一锅肉粥。 程偃上午睡的久,午后颇为精神,他兴致十足去喂马骡,见马骡背部有一块地方弄脏了,还仔细的用湿帕擦拭,那么小的一件事做的那样认真,有一种异样的虔诚。 程偃又喂过去一根萝卜,摸摸马骡的脑袋,笑盈盈问:“好不好吃?” 骡子从鼻子喷气。 程偃乐了,小小声道:“你把这根萝卜吃完,我给你红薯干。”说完他还偷偷往程叙言的方向看了看,唯恐让程叙言听去。 程叙言扶额,对易知 礼道:“过来,我们过招。” 易知礼一瞬间汗毛竖起,眼巴巴的盯着程叙言,干笑:“叙言哥……” 程叙言开始活动手脚。 易知礼:……… 易知礼硬着头皮上,他的身板继承他爹易全山的好基因,他跟程叙言同年,但是体格比程叙言更结实。明明以前两人的体格差距不大。 午后的阳光越发炙热,每一片叶子沐浴着日光,呈现出一种莹润的光泽。 树下,一道身影倏地飞出去,易知礼在地上滚了两三圈才停下,他狼狈的站起来,拍拍身上的草屑和泥土。 程叙言:“再来。” 易知礼看着对面挺直的身影,咬咬牙,迅速冲过去。 “拳头慢了。” “身体不灵活。” “下盘不稳……” 两刻钟后,易知礼气喘吁吁的仰躺在草地上,双眼发直。忽然,一根野草映在他眼中,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鼻尖的痒意激的打喷嚏。 程偃盘腿坐在地上哈哈大笑。 程叙言从车壁上取下弓箭,“知礼,你看着我爹,我去林子里逛一逛。” 下午时候的山林十分安宁,野兽飞禽都寻清凉处纳凉安眠。 程叙言踩过残破的树叶,闭上眼睛倾听风声,随后他弯弓搭箭。 “咻——” 箭矢擦过树叶射入后面的树干上。 程叙言拔下箭,眉头微蹙:射程超过一定距离,准头也变差了。 果然还得练,靠肌肉记忆。 他在山林里一待就是一个时辰,准备离开时,他听见斜后方草丛有轻微响动,曾经差点被蛇咬的记忆浮上心头,他一箭射出,而后捡一根长长的木棍拨弄。 没有蛇,是一只兔子,一箭毙命。 程叙言挑了挑眉:也行,今晚加餐。 他刚要捡兔子走,倏地抬头,毒蛇已经欺近树梢的鸟窝。 八哥惊恐又愤怒的啼鸣传遍四周,然而敌强我弱,不过片刻,成年八哥没了动静。 程叙言不愿干涉此事,自然界适者生存是常态,但是幼鸟的啼鸣尖锐至凄厉。 “咻——” “咻——” 接连两箭射在鸟窝前,毒蛇不甘吐着信子,可怖的三角脑袋朝着鸟窝的方向,尾巴尖跟着无意识甩动,几个呼吸后,毒蛇游离鸟窝。 但刚才毒蛇和成年八哥的较量已经动摇鸟窝的根基,适时一阵风吹来,鸟窝摇摇欲坠。 程叙言叹了口气,在鸟窝即将坠地时他顺着力道往下卸力,最大程度保全窝里的两只幼鸟。 于是易知礼看到程叙言时,便见程叙言身后背着弓箭,左手拎兔,右手抱窝。 程偃立刻奔去,他率先被活物吸引注意力,指着鸟窝里的幼鸟,又嫌弃又好奇:“好丑啊。” 但程偃的眼睛却没离开鸟窝。 程叙言把兔子给易知礼:“你去水边处理,今晚烤兔子。” “喔?喔!”易知礼赶紧应好。 两只幼鸟太小,程叙言只能捉虫子喂。他没想到时隔多年,会再度捡起这个技能。 程偃兴奋坏了,说什么都要抱装虫子的罐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觉得眼前一幕很亲切,仿佛曾经发生过。 五日后的清晨,其中一只幼鸟死了,程偃难过的不行,眼泪哗哗掉。 程叙言只能带他把幼鸟尸体安葬,程偃还捡了一根树枝插在土堆旁。 易知礼不解:“程偃叔,你插树枝干什么?” 程偃哽咽:“其他土堆有石头,我找不到那么大的石头。” 这话把易知礼说懵了,经程叙言提醒他才明白,眼角微抽 :程偃叔,不必给幼鸟立碑吧。 死了一只幼鸟,剩下那只程偃特别宝贝,他都不玩闹,将所有心神放在幼鸟上。 程叙言拿着豆饼喂骡,撸着骡子的脑袋:“红薯干,你失宠了知道吗?” 马骡嚼着豆饼咧嘴笑,吃饱之后用脑袋讨好的蹭蹭程叙言的手。 程叙言捏捏它耳朵,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油纸包,里面放着黄澄澄的红薯干,马骡欢快的踩地,用脑袋一个劲儿拱程叙言。 路上的日子没有程叙言想象中的枯燥和寂寥,每一天都有新的惊喜,亦或是惊吓。 程叙言睁开眼,外面天色雾蒙,仿佛还不到辰时。易知礼和程偃还在睡,昏暗的车内,程偃一只脚还架在易知礼身上。 靠近前室的上空,有断断续续的鸟鸣,那是程叙言给八哥幼鸟做的窝。 他轻手轻脚打开车门出去,额间一凉。须臾,豆大的雨珠接二连三砸下,程叙言立刻从车顶取下油毡布,把车身和马骡整个罩住。 饶是他速度快,这通忙活完身上也湿透了。 易知礼从车内探出头,一瞬间清醒无比:“好大的雨,怎么办啊叙言哥。” 程叙言:“等。” 程叙言抬头望着天幕,心情微沉:千万别是雷雨。 豆大的雨珠将车顶敲的叮当作响,鸟窝靠近车顶,噪音令幼鸟不安的扑腾翅膀,程叙言换上干净衣服后,将其取下笼在怀中。 易知礼准备早饭,其实就是一包黄豆糕和清水。 程叙言将一只手笼在鸟周,另一只手放着糕点喂食。易知礼给马骡也喂些食物。 这场大雨持续一个时辰,期间程偃迷迷糊糊醒来,吃了些东西伴着雨声又睡下。 但雨停后,天上的乌云却未散去。 易知礼犹豫问:“叙言哥,我们留在这里吗?” 大雨冲刷后的路十分难走,哪怕是官路也好不到哪里去,可如果不走,之后有雷雨,他们在荒郊野外就危险了。 程叙言跳下车,快速揭下油毡布,重新叠好置于车顶:“按上个县城打听到的消息,距离下一个县城最多五日车程,咱们已经走了四日,今日加把劲儿,赶在天黑前肯定能进城。” “可是…”易知礼看着被雨水浸泡的路,话堵在喉咙间。 少顷,他执鞭赶骡,眼神坚定:叙言哥最聪明,他说的话肯定不会错。 马骡拖着木车朝前行去,车轮滚过地面,留下深深车痕。 程叙言不时下车跑动,一来活动身体,二来减轻车子重量,以及在车轮深陷泥路时,他帮着推一把。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1节 第65章 抵达山阴 雨越来越大, 砸在身上刺刺的疼。无边雨幕将周围的一切都掩去,仿佛天地间只剩他们这一辆小小的骡车。 哗哗噪音不断,马骡被吓到了, 这种生性胆小柔顺的生物并不能长时间置于大雨中。 易知礼抹去脸上的雨水,急道:“叙言哥,现在怎么办?” 程偃抱着八哥幼鸟缩在车门后,也是一脸担心。 程叙言取了伞跳下车, 撑伞挡在马骡的头顶, 他安抚的摸摸马骡的耳朵,又揉揉马骡脑袋,总算哄好了这小东西。 骡车艰难的前进, 易知礼心一横,也跟着跳下车,他在后面推动车身,他的浑身被淋湿透了,雨水顺着脸颊滑落。 程偃也想跳车,被程叙言厉声喝回去。程叙言和易知礼一人顾前一人顾后,冲进雨幕。 他们不知道走了多久,明明是夏日, 他们却冻的全身发抖, 双腿几乎没了知觉,眼看天色将暗, 易知礼一颗心跌到底。 “叙言哥, 我们还要走吗?” “走!”程叙言回答的斩钉截铁。 就算他们赶不到时间入城, 在县城外过夜也比在路上好。 雨势渐歇, 然而程叙言被雨水击打的麻木, 好一会儿才发觉。而在暮色彻底来临前, 他们终于看到一座矮矮的城墙。 “知礼,看到城门了。”程叙言大声提醒他。 原本疲惫到快要昏过去的易知礼精神一震,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动骡车,当骡车重新驶过青石板地面,易知礼彻底累昏过去。 他再次有意识是被饿醒的,大雨远去,他躺在干燥温暖的床上,外面是晴空万里,而他身上的衣服也换了,连手脚都上药包扎。 “叙言哥。”他立刻下地,结果双腿无力,直接跪在地上。 外间的程叙言和程偃进来,把他扶回床上,程叙言叮嘱他:“你好好歇两天,别随便下床。” 程偃连连点头,“你的手脚好多泡泡,叙言给你戳的。” 易知礼眼眶通红,“叙言哥,谢谢你。” “这话该我说才是。”程叙言顿了顿,改口道:“算了,我们别谢来谢去,好好养身体。” 程偃端来肉粥和包子,易知礼吃的狼吞虎咽,吃到一半他问:“红薯干呢?” “在客栈后院。”程叙言温和笑道:“我给它煎了药汤灌下去,它不会病的。” 易知礼这才放心,没多久他又睡下,程叙言这才脱掉鞋子,给自己脚底的伤口换药。 他们在县城休养六日,添置必要物品后,这才重新出发。 盛夏的日头最烈,晌午时候他们在树下停留,待凉快些了才继续出发。 只是易知礼脸色一日比一日严肃,晚饭时候,易知礼又发起呆,程叙言无声叹气。 在野外过夜的时候,他们会留一个人守夜,上半夜是易知礼,他坐在前室,腿脚悬在空中无意识的晃悠。 “知礼。”程叙言从车内出来。 今晚的月亮很亮很圆,月辉洒向大地,天地间一片宁静祥和。 程叙言背靠车壁,仰望月辉,银色的月光将他的面容勾勒,像一块美玉,温润而有内敛的光泽。 易知礼收回目光,低头摆弄鞭子:“叙言哥有什么事吗?” 程叙言:“你是在担心银钱吗?” 易知礼猛的抬头。 他们这个年纪的后生总是羞耻谈钱,仿佛谈钱就是一个十分俗气的人。然而讽刺的是,九成九的事都离不开银钱。 程叙言勾唇轻笑,臊红了易知礼的脸:“叙言哥,我…我…” 他鼓起勇气,避开程叙言的视线一口气道:“虽然您说过您跟胭脂铺有合作,可是我们已经离开渭阳县 ,就算石老板想给你分成,您…您也拿不到。” 心里话终于说出来,易知礼头埋的更低,四下安静极了,只有虫鸣声声。 “还有一百七十五两六钱。”一道冷清的声音传来。 易知礼侧首,两人四目相对,程叙言莞尔:“虽然置办骡车一应物什花了不少钱,几乎把从石家分来的钱耗光,但后面去府城并没有花销多少。” 程叙言一笔一笔跟他算账,租院子很贵,可因为他抓歹人,官府给他十两奖金,差不多能将租院子费用抵去。 而他们在仁心堂做事,虽然没有月银,同样也无多少花销,真要算的话,大概是程叙言与朱家人来往花去不少。 朱大朱二指点他骑射,程叙言不能心安理得的受着,总要回礼才是。许大夫那边隔三差五准备点心茶水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看着一笔一笔花销唬人,但真算下来其实并不多,还比不上程叙言之前去郡城赶考的花销。 程叙言的声音有种特有的腔调,犹如珠玉相击,初听冷冷清清,但听久了能察觉到声音里的柔和,仿佛被他安抚一般。 但易知礼这会子震惊的说不出话,他想不到别的,叙言哥是在对他坦露家底,叙言哥这么相信他吗?! 易知礼眼眶湿润,他何德何能能被叙言哥如此信任。 “知礼,知礼?”程叙言无奈:“知礼,你有听我说话吗?” 易知礼陷入自己的情绪中。 程叙言回到车内,睡觉。 易知礼的心里有了底,眉眼间重展欢颜,尤其当程叙言从郡城买的物件带往下一个县城,他们赚得五两差价时,易知礼差点喜极而泣。 这么久了,他们终于有进项了。 他们走过晴日,走过雨天,踏过平原,也走过险峻的山路。 磅礴浩荡的江水以席卷万物之势,强悍的破开连绵群山,江水滔滔,冲击两岸,任尔何等凶禽猛兽在此前,也得避其锋芒。 骡车行驶在群山之下,江水之岸,蜿蜒曲折的一条小路看不到尽头。 马骡驻足不前,这样雄伟壮阔的自然之势吓到这个小家伙了。 程叙言跳下车,如过往一般揉着马骡的脑袋,顺着它的背毛,与它同行。 易知礼收了鞭子,他仰头看着天空,只觉得天空湛蓝,白云悠悠跟随他们而动,投下一片又一片的影子。 江河在咆哮,易知礼提高音量:“叙言哥,大江已经如此凶猛,大海又该是何等模样。” 程叙言头也不回应道:“浩淼如星河。晚上你看着星幕,就能想象了。” 易知礼大张着嘴,“星河……” 那岂不是无边无际,没有尽头。 他出神的功夫,车顶忽然一声惊响,车内的程偃也被吓了一跳,是山上的碎石落下。 程叙言面色一沉,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他面上看不出分毫,继续安抚马骡,“知礼,你进车内去。” 易知礼:“可是……” 程叙言沉声:“进去。” 他习过系统给的健体之法,五感远超常人,只要凝神细听,碎石落下会有声音,哪怕有江水之声掩饰,也能分辨不同。 而越大的碎石,异动也越大,这对程叙言反而是好事,他能更准确的分辨位置,从而提前躲避。 双脚踩过夯实的土路,他们作为旅人行过尚且艰难,最初修建这条路的人又该是何模样。他们看着交叠的群山,奔腾的江水,是否绝望? 大抵是不认输,否则也不会有这条路。 ……从来都无路,有人才有路。 那一瞬间,程叙言觉得头顶的天空格外明朗,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出现裂纹。 只是程叙言一心躲避现存的危险,无暇多想,可任何东西存在就有痕迹。 他们走过曲折的小路,走过奇险的栈道,也翻山见过漫天星光,亦见朝阳初升。也渡水见水面凌凌波光,水天一色。 他们见过怪石嶙峋,也见十万群山,见过日落黄昏百鸟归林,也见雨后晴空万物欣喜。 山涧,溪水,湖泊,江河。 野草,花树,山林,峰峦。 以蝼蚁之身,亦窥得自然伟岸,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也足够震撼。 明月清风与他们相伴,亲人友人在侧,当太阳升起的时候,照亮每一张温柔平和的脸。 守过上百个宁静的夜晚,伴着清风与湿露的初晨,他们一行人终于抵达山阴。 程叙言找到当地颇有名气的医馆,上前打听。同为医者,应该是知晓一些消息的。 但程叙言没想到会得到一个意外的答案。 【你找杜兰?他嫌山阴的冬日太冷,酒水无味,半月前已经动身前往南塘。】 【他就是这么任性的人,想去哪儿就去哪儿,你想找他治病的话,最好留有余地。】 程叙言站在医馆前,人来人往,他立在人群中,默然的像一株树。旁人好奇的看他一眼,又匆匆离去。 头顶的日光明晃刺眼,程叙言仰首吐出一口浊气。 不要灰心,他们离杜圣手越来越近了。 想想他们走过群山下,江水岸的小路,前人皆有此毅力,吾辈当续之。 程叙言很快平复好心绪,他回到客栈与易知礼汇合。 易知礼闻言后肉眼可见的失落,他们那么辛苦才抵达山阴却扑了空,换谁谁不难受? “叙言哥,你……” 程叙言打断他的话:“走吧,既然来了山阴,总要瞧瞧此地的风景。” 易知礼欲言又止,他们还要忙着找圣手给程偃叔治病。 程叙言拽住他的手:“半日功夫不妨事。再者,我们累的,骡子也不能往死里用。” 这一路红薯干立下苦劳。程叙言给马骡准备的喂料也十分精细,就怕把骡子累坏了。 三人走在热闹繁华的街上,程叙言不动声色落后易知礼和程偃两步,他脸上强撑的轻松写意垮下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2节 他有点累,需要缓缓,一会儿功夫就好。 两日后,程叙言找到去往南塘的商队,与人结伴而行。 第66章 遇险 冬日里少见的暖阳天, 日辉洒在人身上很舒服,连拖行货物的牲畜都忍不住发出愉悦叫声。 一只健壮的马骡脑袋上立着一只黑漆漆的八哥,只飞羽末端一抹白, 它看起来有三个月大,圆圆的眼眶里,比芝麻大一点点的眼睛,转来转去十分灵动。 它一爪子扯下几根骡子毛, 扑腾翅膀飞向前室的程叙言:“饿啦, 饿啦,豆豆饿啦。” 程叙言伸手,让八哥落在他手臂上, 单手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新鲜的黄鳝肉泥。 小家伙埋头猛吃,吃完之后还朝程叙言伸喙,等擦干净了它才拍拍翅膀飞走。 它也不飞远,以骡车为中心在周围盘旋。 正午时候,商队停下歇息,一名圆润的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六七岁的男孩向程叙言他们走过来。 易知礼不动声色拦住:“请问有什么事?” 男人还没说话,男孩先指着车顶的八哥叫唤:“爹, 我要它, 给我买!” 父子俩穿着富有光泽的绸袍,脚踩羊皮小靴, 男人手上还带着好几个金镶玉戒指, 一看就是富裕人家。 程偃立刻爬上车, 把车顶的八哥抱怀里, 站在车板上大声嚷嚷:“不卖, 这是我的崽, 我不卖。” 易知礼差点绷不住脸色:程偃叔别逗他笑啊。 程叙言开口:“抱歉,这只八哥我们不卖。” 男孩急了,扯他爹的袖子。 程叙言将这个动作收入眼中,思考对方胡来的话,他该怎么应对。 熊孩子,熊家长么? “没事没事。”男人笑呵呵道,他相貌富态,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和善:“小兄弟,相逢即是缘,敝姓关,有名的关二爷那个关,家中经营几间酒楼,交个朋友如何。” 易知礼眉头微蹙,悄悄瞥向程叙言。 程叙言:“敝姓程,山一程,水一程的程。” 关富商呵呵笑,他顺势在程叙言他们身边坐下,上好的绸缎衣裳与地面接触,看不出半点犹豫和忸怩。 程叙言也顺势坐下,易知礼顿了顿,转身进车内翻找茶叶和点心,只有程偃抱着八哥站在车板上跟地上的小屁孩大眼对小眼。 关富商跟程叙言闲聊,“程兄弟的八哥养的真好,可有什么经验?” 八哥不稀罕,养的好又亲人的八哥才稀罕。 程叙言朝他爹伸出手,一边道:“左右是把鸟食弄精细些,平时护着点,跟它说说话就好。” 茶水点心摆上,程叙言招待关家父子俩食用,小男孩靠坐在他爹身边,他不饿,他对程偃怀里的鸟更有兴趣。 程叙言捻了一块点心吃着,眉眼平顺。 关富商笑道:“原来是这样。”他也捻了一块点心,说着地道的山阴话:“这香糕是山阴独有,别的地儿做不出这味。” 程叙言笑而不语,他们走过的地方多了,但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短,他不是语言天才,短短几天学不会方言。所以他多是说官话,遇到现在这种情况,他只保持有礼的淡笑就好。 关富商一拍脑门,又切回官话:“哎呀你看我这个乡巴佬,说着说着就带口音。” “爹才不是乡巴佬。”小男孩大声反驳。他瞥了程叙言一眼,小声咕哝几句山阴话,看小男孩表情也知道不是好话。 关富商笑着打圆场:“在下是南塘人,此行是为回乡,不知程兄弟是何地人士。” 程叙言:“长源府。” 八哥见众人都有吃的,就它没有,怒了。 它飞到程叙言怀里,愤怒的蹦跳:“豆豆要吃,给豆豆吃。” 小男孩微张着嘴,双眼晶晶亮:好可爱,好想要!!! 程叙言将手中点心喂过去,把八哥喂了七八分饱,手一抬,八哥扑腾腾翅膀飞远了。 小男孩蹭的站起来想追,被他爹拉住。关富商不解:“程兄弟,你不怕这八哥飞走,不回来了?” “它若真飞走,也是我们无缘,强求不来。”程叙言端起茶杯吹了吹,不紧不慢的呷一口。 关富商被梗了一下,但心里对程叙言更加欣赏。此人看着年纪轻轻,衣着平平,但闲看山水的淡然姿态确实少有。 程偃左右望望,重重哼了一声。 程叙言掀了掀眼皮,斜睨他一眼,话却是对易知礼说的:“带我爹去找豆豆。” 程偃眼睛一亮,麻溜儿的站起来,眨眼间就跑没了。 关富商看的目瞪口呆,磕磕巴巴道:“令,令尊…真是…很有少年气啊…呵呵……” 程叙言不置可否。 见程叙言神情淡淡,关富商立刻转移话题,商人比普通农户走动更灵活,见的东西更多,提起山阴就绕不开女儿红。 关富商不知道给多少人推荐过,以至于一开口,话就自个儿滚落来:“一般的酒不是太烈就是太淡,还得咱们地儿的女儿红,柔和又不失醇厚。正好我马车有一坛,程兄弟尝尝就知我所言非虚。” 他一个圆润润的身子,动作却麻溜的很,不多时就提着酒和食盒回来。 小男孩见他爹回来,立刻从程叙言身边退开。他一反刚才的霸道劲儿,特殷勤的招呼:“这个是醉鸡,你听过醉虾醉蟹肯定不知道还有醉鸡,可好吃了。不过…”小孩儿鼓着脸:“里面有酒,我每次只能吃一点点。” 关富商跟着招待:“程兄弟,你尝尝吃不吃的惯?” 不多时程偃他们回来,他对着儿子哇哇告状:“豆豆太坏了,它故意把鸟屎拉我衣服上。” 易知礼在他后面默默吐槽:还不是因为程偃叔强行撸毛,把豆豆惹恼了。 程叙言让易知礼坐下吃饭,他带他爹去换衣服。 关富商给易知礼夹一块鱼肉:“不知小兄弟贵姓?” “我…敝姓易。”易知礼尽量淡定,对关富商微微颔首。 关富商见好就收,他吃着鱼肉,目光不时落在易知礼身上。 起初他以为易知礼是程叙言的仆人,但是程叙言和易知礼所穿的衣服料子相同,言语间随性又亲昵,不似主仆。 后来关富商又猜易知礼是程叙言的兄弟,但一个姓程,一个姓易。还有一个神智若稚儿的父辈,这一行人真有意思。 从车内出来的时候,程叙言又带来一包肉干,招待关家父子。关富商尝了尝,很给面子的大力夸赞。 饭后,小男孩儿又凑到程叙言身边:“我们有一起吃过饭的情分,你让我喂一喂你的八哥好不好?” 程叙言:……… 程叙言点头应下。 八哥的喙较坚硬,虽然豆豆才三个多月大,但程叙言也怕它无意伤到孩子,是以陪着小孩儿一起喂食。 “我叫关澄。”小孩儿抬起头,“我的小金库有好多钱,我愿意都给你,你能不能把这只鸟给我。” 程叙言摸摸他的脑袋,在小孩儿期待的目光中,微笑着拒绝了他。 关澄:……… 小孩儿眼睛差点成了荷包蛋,水汪汪的。他一步三回头的跟着他爹离开。 程叙言以为这只是个小插曲,没想到晚饭时候,关澄又提着半人高的食盒跑来。他没再说什么买卖的话,只是想喂鸟。 从山阴到南塘有四日脚程,一日水程。几顿饭下来,程叙言和关富商有基本了解,当关富商从易知礼口中打听到程叙言是秀才时,他只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真 是了不起,年少考取功名,又简车游历,这份魄力不是谁都有。”关富商摸了摸自己小儿子的脸,对上那双天真单纯的眼睛,他轻笑道:“你可将三百千背熟了?” 关澄支支吾吾,随后大声道:“爹说过路上不提学业。” 关父啼笑皆非,又哄儿子:“好好,不提。” 他把儿子揽入怀中:“黄昏时候咱们登上船,最迟明天这个时候就能见到你娘和爷爷奶奶,高不高兴。” 关澄哼哼唧唧。 少顷,关澄摸摸肚子:“爹,我饿了。” 父子俩从船舱出去,经过甲板时看到正在垂钓的程偃。关父看着那简陋的钓竿,嘴角抽动。如果随便找根细棍子,上面绑条线也叫钓竿的话。 鱼钩没有,鱼饵也没有,程叙言没打算钓上鱼,纯粹是哄他爹玩。 八哥立在程叙言手边,过一会儿主动用脑袋蹭蹭他的手。程叙言把八哥搂怀里,笑道:“你不是讨厌旁人摸你毛吗?” “豆豆喜欢你,喜欢你。”黑色的鸟欢快的蹦来蹦去,旁边的程偃坐不住,默默伸手,却被八哥啄了一下。 关澄顿时想往程叙言那边跑,被他爹拽住,关父内心叹道:这么聪明的八哥看看就得了。 冬日夜凉如水,所有人都待在船舱的被窝里取暖,大多数人抵不住一天疲惫,早早陷入梦乡。 “嘭——” 船声剧烈摇晃,程叙言本能把他爹的脑袋护怀里,他整个后背摔到木板上,疼的他闷哼。 易知礼飞快摩挲到火折子,舱内的黑暗被驱赶,程叙言低声道:“你去……” 易知礼还等着他的下文,没想到程叙言抱着程偃起身:“我们一起去找红薯干。” 牲畜待的货舱,与他们待的船舱有小半个船身的距离。 船身晃的这般厉害,只有三种可能,一,遇到狂风暴雨。二,触礁。三,海寇。 他们三个时辰前待在甲板上还是风平浪静,且天上也无乌云堆叠,外面也无雨珠敲击木板的声音,程叙言迅速排除第一个可能。 至于触礁,听关父说山阴和南塘常有船只来往,触礁的祸事极少。再加上子夜时分,程叙言更倾向于这艘货船遇上海寇。 此时让易知礼单独行动,岂不是害了他。 程叙言脑中转过许多,他们一出舱门就灭掉火折子,易知礼捂着八哥的嘴小心跟在程叙言身后。 黑夜中,物体落地的声音格外明显,是搭板。海寇通过船身撞击,令目标晕头转向,再趁机搭板上船。 一旦这些贼人上了货船…… 最好的结果也是劫货不杀人,可这货船上有不少女子,程叙言不敢赌古代贼寇的良心,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3节 “叙言哥?”易知礼不明白程叙言为什么停下。 货船上的惊叫和怒骂声逐渐传开,他们还不知道大祸即将临头。 搭板在晃动,贼人要过来了。 周围漆黑一片,水面的风凛冽刺骨,程叙言却出了一身汗。 要不要管,他只有一个人,贼人却不知有多少?他打不过。 他此行只为找圣手给他爹治病,这才是他的目的。他们现在应该找地方躲起来。 或许贼人只是想劫货,他何必跟个愣头青一样去拼命。他爹只有他了。 程叙言刚扶着程偃走出几步,身后倏地传来惨叫。 一片凌乱的火光中传来哀嚎:“快逃,是倭寇——” 贼人猖狂的笑声,小孩的哭声,男人愤怒的嚎叫声交杂,在暗橙色的画面中编织罪恶。 程叙言低咒一声,把程偃塞给易知礼,“你们去货舱躲起来。” 他摸着八哥的脑袋:“豆豆绕船飞,大叫有倭寇,上甲板抗 敌。” 一只八哥于夜色中飞舞,沙哑中带着稚嫩的声音传遍货船:“倭寇来了,倭寇来了——” “上甲板,抗敌!” “上甲板……” 程叙言扯布裹住头脸,一斧头掷出去,迅速收割一条贼人性命。旁边的贼人还懵着,程叙言飞身而上,夺对方的刀,抹对方的脖子。 那血是热的,溅在他的头脸,手上,隔着一层布他都嗅到铁锈味,腥的逼人作呕。 他一脚将甲板上的火把踹进海里,对跑来甲板上的青壮厉声大喝:“愣着干什么,杀敌!” 他手执斧头,将两船之间的搭板砍断,迎来的倭寇齐齐摔进海里。 随即他转身,同其他人一起将踏上货船甲板上的倭寇宰了,然而众人还来不及高兴,一阵阵沉闷的扣响声传来。 是墙钩,对方在强行拉近两艘船的距离。 与此同时,无数箭矢射来。 当即有好几人中箭,程叙言心里发沉,他咬紧牙,刚才脑子一热冲了出来,没有半途丢弃的道理。 夜色中传来一声口哨,一只黑色的八哥借着夜色遮挡冲进程叙言怀里,程叙言摸摸它:“好豆豆,再帮我一个忙。” 削铁如泥的斧刃轻松割断特制的钩绳,货船失去掣肘,全力向远处行驶。 船长厉声指挥船员,他满身大汗,他的心如擂鼓,他真是疯了,他怎么会相信一只八哥。 茫茫海上,货船疯狂逃窜,快的犹如一尾游鱼,慢慢将贼船甩在身后。 “大哥,还追不追?” “还追个屁,他娘的,别让老子知道谁坏老子好事!” 夜幕退去,天光破晓。这艘伤痕累累的货船终于迎来曙光。 所有人跌坐在地上,不敢相信他们竟然得救了。 “那位壮士在何处?”有人想起程叙言。刚刚还无力的人立刻站起来寻找。 此时,程叙言已经带着易知礼他们回到船舱,他动手时,刻意蒙面,便是不想让人认出来,他从未想过做英雄,不必别人感谢,也不想让贼人记住他找他寻仇。 然而他百密一疏。 他忘了昨晚惊险逃亡中发挥巨大作用的八哥。 船主立刻免去程叙言他们所有费用,并将人安排在上等舱,还奉上二十两谢银,并且第n次探口风:“恩公,那八哥当真不卖吗?我愿意出五十两。” 这小家伙太有灵性,太有用了! 八哥气的踹翻茶几上的杯盏,跳脚大骂:“豆豆不卖,坏人走开,豆豆不卖。” 程叙言把八哥搂怀里,认真道:“真的不卖。” 船主这才遗憾离去。 然而船主不是第一个发现豆豆好的人,也不是最后一个想买豆豆的人。 程偃把八哥抱过去,没一会儿小八哥又飞回程叙言怀里,美滋滋接受程叙言投喂。 “果然很有灵性。”一道含笑的声音从舱外传来。 第67章 圣手杜兰 来人一身蓝色长袄, 踩着简单的棉鞋,乌丝全束, 用布巾裹着, 露出饱满的额头。 他站在船舱外,拱手作揖:“敝姓杜,杜康的杜, 单名一个修, 见过恩公。” 程叙言示意易知礼将舱门完全打开,将人迎进来, “你若是来道谢的话, 我收下了。” 杜修在程叙言对面跪坐, 上等舱比中等舱大多了,不但设有专门歇息的内室,还有书室,客间,客间木板上铺着柔软的暗红色团花地毯,上置红木小茶几。 舱内有淡淡的清香, 宁神静气。 杜修道:“货船上无人死亡,重伤二人, 轻伤十四人, 经过上药包扎都捡回一条命。” 程叙言有些意外:“你这么肯定?” “自然, 因为…”杜修轻轻一笑:“是在下为他们治疗。” 他目光越过程叙言, 落在软榻上玩九连环的程偃身上, 颔首道:“恩公于某有救命之情, 若恩公有需要, 某定当尽全力。” 程叙言不语, 他盯着面前的男人, 对方二十出头的模样,五官不算出众,但十分耐看,周身气质柔和。 同样姓杜,会医术,前往南塘。 程叙言给他倒茶,眼帘低垂,少顷舱内响起男子清润的声音:“敢问杜兰杜圣手是阁下何人?” 杜修浑身一震,“恩公此前见过某?” 程叙言摇头,他把自己的猜测说给杜修听。 杜修:……… 杜修由衷感慨:“难怪昨夜货船上那般多人,恩公第一个出面,真是心思敏捷。” 或许有其他勇士愿意出面抗敌,可错失先机就再难掰回局面。 他原本还想恩公到底年轻,有着少年意气,谁知人家心中早有成算。 被猜出身份后杜修也不瞒着,他拱手道:“若是没有差错,恩公想寻的杜圣手应是某的祖父。某此行也是为寻他而来。没想到…” 没想到他坐货船居然也差点栽在半途,真是时运不济。 不过他看向程叙言,又觉得上苍还是给他留下一线生机。 昨晚的战斗虽然激烈,也是真的精彩,他从未见过人与动物能配合的那么好。 任何战事,除却双方实力极其悬殊,大多数时候信息的传递都关乎战事最后的结果。 昨晚多亏程叙言拖住倭寇,给货船争取逃亡的时间。又有八哥传信,令货船第一时间逃跑。这才寻回生机。对上倭寇他们只能逃,正面对战那是脑子进水。 虽然程叙言心中有猜测,但听到杜修承认后他还是忍不住惊喜。 每当他觉得老天予他苦难,又紧跟着给他转机。但凡昨晚上船的贼人不伤人,程叙言都不会选择拼死抵抗。他顾虑的东西太多,不敢豁出命。 可若是命快没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 杜修和程叙言二人,一个有心报恩与结交,另一个有求于人,双方相谈甚欢。 直到关父的声音从舱外传来,杜修才止住话头。关家父子俩进来后,关澄立刻看向八哥,那目光不仅仅是喜爱,而是崇拜了。 他凑在八哥身边,双手奉上心爱的点心:“豆豆你太厉害了,这些都给你吃。” 八哥警惕的看他一眼,黄色的喙张开:“豆豆不卖。” “不卖不卖。”关澄双眼亮晶晶:“送给你吃。” 八哥这才屈尊降贵吃了两口,然后趁关澄不注意,抓了两块糕点飞向程偃:“给你。笨蛋。” “我不是笨蛋。”程偃很生气,放下九连环跟一只鸟吵起来,可他词汇贫瘠,翻来覆去只会否认。 这下连关澄都看出程偃不同常人,他紧张的抓着他爹的手。 程叙言开口将 关家父子的注意力引过去,关父此来也是为着感谢,他奉上十两银子。 这笔钱不多,甚至不及关父手上一个金镶玉戒指的银钱,但他此来不是跟程叙言两不相欠,而是跟人拉近关系。 程叙言能文能武,遇事冷静又果断,这样的人不趁机结交定然后悔。 他欠着程叙言的情,以后他给程叙言送礼,相助对方一二也在情理之中。一来二去,双方情分就出来了。 关父是个生意人,嘴皮子利索,他说着趣事,最后把杜修也哄的开怀。 因着这番变故,货船抵达南塘时已经是第三日上午。关父留下自己的地址,又隐晦打听程叙言他们的去处,无果之后爽快的带着儿子和仆人离去。 另一边,杜修坐上程家的骡车,不多时在南塘城的城南区某小巷口停下,他跳下车对车上的程叙言道:“言弟稍等,愚兄去去就回。” 杜修的身影消失在小巷中,易知礼忍不住碎碎念,“叙言哥,杜大哥他不会扔下我们吧。” 程叙言没吭声。这种几率低,但不是没有。如果杜修骗他,或者关于杜修的一切都是假的…… 程叙言甩了甩头,把这种消极的想法甩出去。 程偃和知礼都靠他,他的心态要稳。就算杜修骗他们,他们也不过白跑一趟就是。下午时候他们去寻城中医馆打听消息也可以。 程叙言心里想些有的没的,直到易知礼激动的推搡他,他才回过神。 车下,年轻的男人打趣道:“没想到言弟也会有这种焦虑紧张的样子。” 他笑了笑,与易知礼并排而坐,“走罢,我给你们指路。”他哼道:“我祖父昨晚饮酒太多,这会儿还睡着。” 随着骡车驶过平整的地面,小巷内幽静,可程叙言一颗心扑通扑通,快要蹦出喉咙。 他紧紧抓着程偃的手,低头的一瞬间有晶莹砸落,转瞬即逝。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4节 “叙言。”程偃心里忽然一疼,他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是遵循本能拥抱住儿子:“爹在,叙言乖乖。” 他轻轻拍着程叙言的背,神情又天真又温柔。 杜兰的老仆守在院门,他撤去门槛,让骡车进院。 程偃看着陌生的环境,有些茫然,但很快瞥见程叙言和易知礼,还有偶尔讨厌但还是喜欢的八哥,和他只有喜欢不讨厌的马骡,整个人又安宁下来。 程叙言他们在花厅等候,午后杜兰才悠悠醒来。他瘦长脸,眉毛黑长,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披着一头乌发,裹着厚实的墨色团花斗篷,杜修曾言,杜兰已过花甲之年,没想到看起来竟比四五十的人还有精神气。 对方看到杜修也不意外,反而对程偃有些兴趣。 他径直走到程偃面前,忽然伸手弹程偃脑门。 其他人都懵了。 程偃捂着额头,眼睛生生瞪大一圈,“你你你是坏蛋。” 他一下子躲在程叙言身后,又忍不住从儿子肩膀处探出脑袋,一脸怒容:“坏蛋。” “讨厌你。” 第68章 保守治疗 程叙言反手拍拍他爹, 随后对杜兰拱手一礼:“小子见过先生。” 杜兰哼笑一声,自顾自在花厅上首坐下, 十分随性:“你此行目的是为了他罢。”他的目光落在程偃身上。 程叙言点头, 他将程偃的病症如实道出,而后双腿一弯跪在杜兰面前:“杜先生,只要您能救我父, 不违背人伦天理, 我都愿意付出代价。” 旁边的程偃见儿子下跪,急了, 他使劲拉儿子, 连声道:“不要跪, 不要跪。” 易知礼也跟着跪下,八哥满屋子乱窜,对着杜兰叫骂:“坏蛋,讨厌你。” “坏蛋。” “豆豆。”程叙言招手,待八哥飞过来立刻捂住它的喙。 杜修凑到杜兰身边,飞快道:“祖父, 言弟这一路来寻您,很是不容易。” 杜兰随口应了一声, 饶有兴致的跟程叙言对视。他能清晰的从那后生眼中看到焦急和渴望。这样的眼神他见过太多, 但每一次看见又都会有细微不同。 杜兰端起手边茶盏, 慢条斯理的拨茶沫:“你为何如此肯定老夫能救你爹?” 程偃伤在脑子, 且病困多年。一般大夫听到这两句就摇头了。沉疴难除, 顽疾难消。 程叙言小心从怀里取出一封信, “不瞒先生, 小子带我父看过好些大夫, 都无甚结果。后来经长源府的孟大夫口中得知您的存在, 这才跋山涉水而来。”这一路他们经过各个府城,郡城,程叙言也带程偃去看过,大夫都是摇头。所以与其说他寻杜兰,不如说他在寻最后的希望。 杜修立刻接下信封递给杜兰:“祖父,您看。” 杜兰饮下一口茶水,这才慢吞吞看起信件,良久他轻笑一声,对程叙言道:“你倒是有点本事。” “起来吧。”杜兰走向程偃:“老夫倒要仔细瞧瞧。” 他给程偃号脉,又翻看程偃的眼皮和口舌。程偃几次想反抗,都被儿子按下去。 杜兰绕至程偃身后,目光在程偃发间的银白顿了顿,他伸手轻按程偃的后脑:“疼就开口。” 程偃:“疼疼疼。” 杜兰:……… 杜兰幽幽看向程叙言。 程叙言哄程偃:“爹,不要闹,好好配合大夫,等会儿我带你出门玩。” 程偃不甘不愿的撇撇嘴,一会子后,程偃眯着眼嘟囔:这老头还有两下子嘛。 那力道按的他好舒服,想睡觉了。程偃一阵飘飘然,忽然后脑一阵尖锐的疼痛,程偃甚至来不及惨叫就直接晕过去。 程叙言把他爹揽在怀里,又惊又忧:“杜大夫,您……” 杜兰接过老仆递来的热帕擦擦手,神情严肃,“后生,老夫明确告知你,就算是老夫,也只有四成把握。” 程叙言愣在当场,整间花厅安静的落针可闻,院外的日光掩去,清风卷着枯叶,一片萧瑟之景。 杜兰丢下这段话就出门了,杜修给昏迷的程偃号脉,欲言又止:“言弟,偃叔现下安然,他睡一觉就好…”他目光触及程叙言的神情,那张清俊的面庞没什么神情,淡淡的,像一副随手描的水墨图,寡淡无味。 他抿抿唇:“你们先在厢房歇歇。” 他大步离开,追他祖父。 易知礼在花厅内手足无措,好一会儿才轻声唤:“叙言哥。” “知礼。”程叙言扶着程偃离开,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疲惫道:“我想歇会儿。” 易知礼整个人犹如被钉在原地,他垮下肩膀,失落叹道:“叙言哥。” 八哥也不吱声,扑棱翅膀跟着主人回屋,安静的待在主人身边。 院子里,杜兰身边的老仆拍了拍易知礼的肩膀,“老朽 腿脚不甚灵活,后生可能帮忙?” 易知礼赶紧应下,他这会儿心里乱得很,正需要做其他事分散注意力。 大街上人流如织,杜修踩过青石地面,越过无数小摊铺面终于追上杜兰,然而老头一扭身径直踏入酒楼,一开口就是两坛花雕。 杜修:……… 杜修从小二手里抢过酒坛子,跟着他祖父上二楼包厢,房门一关,他忍不住道:“祖父,您医术冠绝国朝,天下没有你治不好的病。” 杜兰:“呵——” 杜兰讥讽道:“便是华佗当世,也不敢这般自夸。” 杜修哽住。 杜兰给自己倒了一碗酒,仰头饮下,发出一声喟叹:“果然比茶水有味多了。” “祖父……”杜修念叨。 杜兰靠在椅背,望着屋顶出神:“你三岁识药,认的第一个词是草药名,吃的第一口辅食是药羹,你难道看不出程偃的病症。” 杜修别开脸,就是因为看出才这般,否则他亲自动手为程偃治疗了。 杜兰垂首,打量对面的孙子:“不过大半载未见,你什么时候这么古道热肠?” 虽说医者仁心,可正因为医者见多生死,所以内心也比常人麻木。如许大夫那般见惯别离老去的人生常态之后,仍为世间真情动容的属于少数,其他医者还需要时间历练。 杜兰还记得去岁夏日,经他们祖孙医治的一个男人去世,男人的家人哭的肝肠寸断,两日后男人的妻子殉情。 杜修知道消息后也只是叹一句:命数如此。 骤然听到杜兰的问话,杜修一抬眼对上祖父洞若观火的眼睛,包厢的扇窗大开,一只小麻雀落在窗台,叽叽喳喳。 “我……”杜修低下头,犹豫片刻,杜修将他在货船遇险又得救的经过一一道来。 他在杜兰的对面坐下,抓了一把葵花子剥,轻微的碎裂声吸引小麻雀的注意力。它歪着毛绒绒的脑袋,豆豆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桌上的葵花子仁。 杜修垂着眼:“我只是想,易地而处我不会比叙言做的好。”只要程叙言愿意,大可以在乡地滋润过日子,照顾好程偃吃喝,足是孝顺。 可程叙言不远万里带着他爹四处求医,淋过大雨,晒过烈日,翻过山峰,浑身狼狈的来到他祖父面前。 程叙言以为求他祖父治病需要什么天大的条件。其实不然,他祖父随心所欲,从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而求医者能寻着踪迹找到他祖父,就已经通过考验。 求人者也需先自立。 他欣赏程叙言的毅力,因为被程叙言救过而更有感触。他现在闭上眼睛,脑子里还能清晰浮现,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介于少年与青年的男子手持斧刃杀敌的英勇模样,鲜血溅在空中,火光下,那血暗的发稠,仿佛腐朽又污臭的沼泥。只有那个鲜活跳动的人,是唯一亮色。 杜修在意性命,但外力无可抗拒时他也认命。能活着固然好,死去他也不怨。生命和死亡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很明确的分割。只当是沉沉的睡去不醒来的一觉罢。可那样总归少些乐趣。 他还是喜欢仰头见青日,俯身怜花娇。同样是河水湖泊,盛夏是暖的,寒冬是冷的。 白白胖胖的葵花子仁堆成小堆,把小麻雀高兴坏了,在桌上蹦蹦跳跳,吃的小脑袋都不抬。 等到吃饱喝足,它拍拍翅膀飞走,如来时那般迅速和突然。 祖孙俩相顾无言,半个时辰后,上年岁的老者精神奕奕的离开酒楼,他负手而行,宽广的大氅在空中荡过一个漂亮的弧度。 杜修改道回院子,他得去安慰一下叙言。 深夜时分,程叙言出门透气,泠泠的月辉洒落一地,他站在院中出神。 “睡不着?”身后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程叙言回头,不是杜兰又是谁。 他赶紧一礼,杜兰摆摆手:“别整那般多虚礼。” 两人并排而立,程叙言刚才的愁绪被打乱,这会儿他看着身边人:“不知杜先生为何起夜?” 杜兰捋了捋胡须,淡淡道:“白日深眠久,夜里不知困。” 程叙言不再多言。 夜风寒凉,但一个年轻人火气足,另一老者裹着厚实斗篷,谁也未冷着。 吹了两刻钟凉风,杜兰转身回屋,他以为这个后生有话跟他说,没想到对方一句话也无。 院内只剩程叙言一人,他低头呼出口气,夜色里带着淡淡的白雾。 真要论疑惑,程叙言心里有好多问题,但一时不知从何开口。凌乱的发丝被风吹起,仿佛一只手温柔的拂过他的脸,可惜却没有任何温度。 黑暗总会退去,再过几个时辰,大地又会迎来光明。 程叙言抹了把脸,回屋歇息。 他后半夜才睡下,是以,次日起晚了。 外面旭日升空,厢房内只剩他一人,程叙言起身穿衣,但没想到一开门,程偃站在院子里,阳光落在他身上,温柔的对程叙言微笑。 程叙言还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易知礼手舞足蹈跟他解释:“杜大夫太厉害了,拿着银针在偃叔头上扎了一会子,偃叔就恢复神智了。” 程叙言如梦初醒:“爹?!” 程偃依旧对他伸出手,程叙言迟疑一会儿,终于走向程偃,在雅致的院子里,在温暖的太阳下,父子相拥。 程偃拍着儿子背部的手轻微颤抖,他想起货船上那个夜晚的事,满心后怕。 这个孩子多灾多难,旁人一辈子也遇不上的事,尽叫他受了去。 杜兰:“咳——” 程叙言呼出一口气,松开他爹,对杜兰深深一揖。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5节 杜兰冷哼:“先别忙着谢,你父的病症棘手,先保守治疗。”他忽然板下脸,沉声道:“后生,老夫提醒你,一旦开始治,这药材的花销没底。” 易知礼心里一咯噔。 程偃神色忧郁,“杜先生,在下…” “如果只是银钱问题的话……”程叙言昂首笑道:“我想我可以解决。” 他眉眼明亮,立在日辉下,一时竟不知他的眼和日辉,哪样更耀眼。 杜修仿佛被刺着般敛目,叙言于他有救命之恩,他自然会尽力帮忙,可按祖父透露的口风,这后续药材花费不知凡几,他恐怕也不能包圆。 第69章 水师参将 杜兰是位很有行动力的人, 既然答应程叙言医治程偃,他很快拟定详细的治疗步骤。 按理来说, 程偃脑内存有淤血, 活不过几载。他如今还能走能动,跟他受到的悉心照料有很大关系。从前是陆氏,陆氏去世后由程叙言接手。 陆氏和程叙言二人的共同之处, 皆在保证程偃衣食无忧的同时, 让程偃的每一日都活的开心。 没有谁笃定笑口常开能长命百岁。可郁郁寡欢的人的确不长命。 日头高升,小院的小厨房外面另起土灶, 定制的大锅内熬着浓浓的药汤, 灶内火势熊熊, 药汤咕噜咕噜冒泡,整个院子皆是散不去的药味,杜修掐着时间又往锅里倒一篮子药材。 “叙言。”程偃叹气。 院中念书的程叙言默默收回目光,无辜道:“爹,您刚才讲到哪里了?” 程偃合上书,“我们还是回屋学罢。” 程叙言把头摇成拨浪鼓, 他如此执拗,程偃也拿他没法子。 程叙言看着褐色的药汤, 想起杜大夫的话:你父沉疴难拔, 需先以药浴软化。 药浴维持三刻钟, 同时伴以杜大夫穴位按压。 程叙言聚精会神旁观, 甚至拿纸笔记录。程偃开始还想在儿子面前强撑, 谁知道杜大夫按下的穴位传来尖锐疼痛, 他猝不及防闷哼一声, 额头浸出更多细汗, 不知是疼的还是热腾腾的药浴蒸的。 程叙言有些心疼, 但见杜兰神色严肃,程叙言忍住没吭声。 药浴之后程偃一脸疲惫,程叙言替他换上干净衣裳,扶着他去床上睡下。杜兰亦是满头大汗,杜修照顾祖父歇息。 药浴两天一次,其中药材花费颇多,只一次药浴就得十两打底。易知礼倒药渣的时候都不忍多看,这哪里倒的是渣子,这是银钱。 杜大夫说这只是开始,药汤剂量小,先让程偃的身体慢慢适应,同时辅以药膳滋补。等以后程偃的身体恢复些了。药汤剂量逐渐加大,花费只会更多。 易知礼:都是钱呐,要命的钱。 他们现在上哪找钱。 易知礼愁的不行。 程叙言跟其他人打过招呼,赶着骡车出门了,他在街上走动,目光在临街铺子一一扫过。当他经过一家由三个铺面打通的胭脂铺时停下来。 凝香阁。 程叙言下车进入铺子。 他一进铺,铺子里的伙计飞快打量程叙言一眼,长袄棉鞋,容貌俊秀斯文,估摸着是囊中羞涩的书生。 其他人装作没看见程叙言,一名圆眼睛,鼻子有颗黑痣的年轻伙计迎上来,“公子想买水粉还是口脂?” 程叙言开口:“你们铺里的口脂有几种颜色?” “一共有八种,公子请跟我来。”圆眼睛伙计拿出试用品,抹了一点在手背试色给程叙言看:“公子,我们铺子的口脂质地丝滑,颜色有适合少女的粉嫩,也有适合妇人的端庄。” 程叙言握着伙计的手仔细瞧了瞧。 少顷,程叙言松开他,温文一笑:“这口脂作价几何?” 伙计:“便宜的六十八文,贵的一百八十八文。” 程叙言点点头,转身走了。 其他伙计窃窃私语:“刚才那书生好恶心,一直看男人的手。” 圆眼睛伙计无奈:“那位公子只是想看看口脂在皮肉上的颜色。” 另一微胖伙计不屑:“嘁,那种穷酸书生也就看看了。” 掌柜清咳一声,目光轻飘飘扫过众人,这场关于程叙言的小争论终于作罢。 天黑时候,程叙言才赶着骡车回家,没想到程偃居然还没醒。 他从车内搬下一堆东西进入厢房,四 日后,程叙言再度踏入凝香阁,他直奔掌柜而去,拿出袖中的口脂,打开盒盖:“劳您看一眼,在下这口脂如何?” 掌柜不以为意的扫他一眼,随后在看到口脂时愣住,他将口脂接过仔细瞧看,又伸指沾抹,凑近嗅闻还有淡淡花香。 不过几息,掌柜心中已有计量:“公子请随老朽来。”他将程叙言引入内室,奉上茶水点心,打算坐下来慢慢谈。 “公子是想卖方子?”以凝香阁主大,只会接受买断,绝无分成的可能。 程叙言又拿出一盒口脂,“两张方子,一百两。” 掌柜将另一盒也打开看一眼,他沉吟道:“七十两。” 程叙言摇头,他温润平和的神情却说着毫不退让的话:“一百两,少一个子都不成。” 掌柜被逗乐了:“公子,生意不是这么做的。” “既然谈不拢,也没有停留的必要。”程叙言起身拱手一礼,拿过口脂就走。 掌柜愣了愣,随后三步作两步追上去,好悬在门处将人拦住:“公子有话好好说。” 程叙言看着他,认真道:“在下现在急需钱,掌柜不能给在下预想中的价钱,在下只能找旁人。” 掌柜面上笑着,心里无语:你急需钱还不肯降价,真是书呆子。 程叙言一副油盐不进认死理的模样,掌柜还想再磨一磨,但程叙言已经没有耐心,说什么都要离开。 一刻钟后,掌柜只好与他立下买卖契约,一定银钱的买卖,掌柜可以自行做主,随后再禀报东家。两人之后又去官府公证。 分别时,程叙言对掌柜道:“本来在下更中意另一家胭脂铺,不过前几日去你们铺子时,你们铺内那名圆眼睛伙计很是热情。在下想着,有那样和善伙计的铺子,做买卖应也是公道的。” 掌柜眸子微睁,待他回过神来,骡车已经走远,消失在人群中。 掌柜慢慢往铺子走,回到铺子里,他一眼扫过铺内伙计,很快找到眼睛最圆的那个。 前几日的确是这个小子热情招待程叙言。 别看掌柜跟程叙言签契约时,脸色垮的好像吃了天大的亏一样,但他心里美着呢。 做胭脂水粉的最担心别家铺子有的口脂颜色他们没有。不能推陈出新,胭脂铺走不长。 掌柜本来还担心年关来临,他们铺子弄什么新意好,没想到瞌睡来了送枕头。 既然程叙言特意点明这圆眼睛伙计不错,回头把人换至二楼伺候罢。 相比一楼铺子的活计,二楼伺候的皆是身家富裕的客人,不但活轻松,有时候遇到大方客人,打赏就顶一个月月银。 程叙言揣着一百两银票,扭头买了好几坛酒水。 杜修他们不明所以,但程叙言接连出门,每每天黑才回来。 当初在长源府,程叙言从孟大夫口中听闻杜兰好美酒时,程叙言就已经在心里制定应对计划。 路上他研究过酒水相关,尤其是山阴的女儿红,他半路学医已是勉强,再从头学酿酒,太有所学纷杂,无一能精的感觉。 况且他志也不在此,只是为达到目的。既然是追求目的,过程倒不必细究。 程叙言从现有思绪抽离,以旁观角度来思考。某一日他们经过一县城,知礼少少尝了些果酒,跟他夸赞果酒滋味甘甜,不辣口。 程叙言灵光乍现,顿时有了主意。 他从头学什么酿酒? 他在现有酒水上提纯就行,保管让一干汉子喝个过瘾。 只是在此之前,他需要一些特制的辅助用具,这需要银钱。 关父想过程叙言可能会来找他,但没想到程叙言来的比他预料的快。 关家酒楼,关父亲自领着 程叙言进二楼天字号雅间,“程兄弟今日可要好好尝尝南塘的地道美食。” 南塘临海,虾蟹鱼类的吃法最讲究鲜。 小二很快呈上菜品,关父为程叙言布菜:“程兄弟,你来尝尝海扇,刚蒸出来鲜着咧。” 程叙言看着满桌子海鲜,身侧的酒水如何也拿不上桌,他是跟人谈合作,不是害人身体。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申时初,程叙言提出告辞,临走前他将手中的椭圆形酒瓶递给关父。 程叙言叮嘱他:“这酒水十分烈,关大哥过几日再饮罢。” 关父嘴上应好,当天晚上就给自己满上一杯。 关家饭厅。 关家人多,除却关母坐在关父身旁,其他皆是男女分桌,中间以半透明山水鱼鸟屏风隔断。 关父就着卤鹅,习惯性饮下一口酒。 “噗————” 关家其他人都惊住了,关母率先反应过来,拿清水给丈夫漱口,被关父推开。 关父口中火辣辣烧,不敢置信的盯着杯中白酒。 关父的大儿子惊疑不定:“爹?” 他们家经营酒楼,平日跟其他人应酬来往,饭桌上少不得酒水,他们习惯饮酒。但他爹今晚居然喝一口酒就喷了。 关父哈了几口气,待口中辣意退去,他才用另一个杯子给大儿子倒了一点尝尝。 关大郎有心理准备,他浅浅抿了一口,关家其他人都看着他,随后见关大郎脸色一变。很难形容那种感觉,喉咙火烧火燎,再仔细感受,还有些烧心。 关家其他人也来了兴趣,每人用杯子浅浅分一小口,关母还好,关家的女儿们被呛的直咳嗽:“好辣,太辣了……” 关澄急的团团转,伸着小手嚷嚷:“给我,让我也尝一口嘛。”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6节 关父按下他的手,严肃道:“这酒烈性,你喝不得。” “可是之前爹还让我尝过果酒。”关澄鼓着脸,又委屈又不甘。 关母下桌,把小儿子哄走了。 是夜,关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窗外的月亮高高悬在天际,关父望着望着,只觉得那月亮陡然变成一张熟悉的脸。 再看去时,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关父捂额:天快些亮就好了。 他兴奋至后半夜才睡下,次日早早醒了,奔向程叙言现下落脚的院子。 同一时间,南塘水师参将府,两名侍卫匆匆离开。 第70章 参将宋谦 日头高升, 大地退去夜色的寒意,逐渐回温。小麻雀成群飞舞在空中,又稀稀落落点缀在树梢, 墙头, 瓦间。 忽然一只黑色影子闪过, 立在墙头的小麻雀顿时惊飞。 “嘎嘎嘎~~~” “笨蛋,一群笨蛋。” 八哥嘚瑟的蹦在墙头,嚣张的扑腾翅膀:“这地是我的,窝的!!” “豆豆。”清越的声音传来,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八哥,一个俯冲落在年轻人怀中。 八哥用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主人的手, 又大声嚷嚷:“豆豆饿啦,豆豆饿啦。” 院子里的马骡悠哉悠哉吃着红薯干, 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悠悠鸣叫, 仿若不屑八哥的娇纵。 程叙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喂它。 一般人养八哥, 为让八哥亲人会故意用食物驯化。想要食物得给摸。 然而程叙言最初不想养八哥, 他们那时赶路, 得多心大还想着养鸟逗乐。 只是时间,地点,意外碰巧凑上了,他不把八哥幼鸟带回去, 幼鸟只有死路一条。 后来程叙言养着幼鸟也没别的想法,左右多口吃的事。等幼鸟长大些,想飞就飞。 他始终是顺其自然的态度, 没想到这小家伙反而不走。 八哥吃饱后故意用脑袋蹭蹭程叙言的手指, 程叙言莞尔, 顺了顺它的羽毛。然后手一抬,任由八哥扑腾翅膀在院子里玩耍。 他仰首看着头顶的太阳,柔和的日辉落在他的身上,长长的睫毛在如玉面庞投下一把小扇子。 “叩叩——” 老仆开门,他看见院外的两波人很是诧异:“请问官爷有什么事?” 豆豆飞至老仆头顶盘旋:“有什么事,有什么事?” 两名侍卫对视一眼:“看来没找错。” 一名侍卫上前:“敢问程叙言,程秀才公可在此处?” 程叙言从老仆身后露面,“我就是。” 院外的关父大气不敢出,他眼睛利,一眼看出这二人身上不是普通衙役服。 两名侍卫抱拳:“是这样的,程秀才那夜在货船上英勇退敌一事,参将大人略有耳闻,特派我二人前来,请程秀才过府一叙。” 程偃眉头微拧,私心说他并不希望现在将这件事闹大,他们还不知道要在南塘待多久,临海地界虽有水师,可也同样有水寇出没。被水寇惦记上不是好事。 真要论叙言的功,以后前往京城再议也不迟。但程偃也知道那不现实。有句话叫过时不候。 程叙言拱手一礼,“二位稍等,既然是面见参将大人,容在下换身得体衣裳。” 参将乃是正三品武官,且握有实权,程叙言一介小小秀才,只有听命的份儿。 易知礼偷偷跟进门,“叙言哥。” 程叙言换上标准的书生作扮,背上书箱,他目光在程偃身上微做停留,很快略过,对众人道:“无事,我很快就回。” 他还未及弱冠,是以乌发半束,两侧余落毛绒绒的碎发,青衣布鞋,背着八成新的书箱,怎么瞧也是一位青葱的少年书生。 两名侍卫神情微妙,人还是那个人,不过换一身衣裳,他们怎么感觉眼前的人一下子嫩许多。仿佛一下子从大人变回少年。 程叙言笑道:“二位官爷,请。” “咳咳。”其中一名侍卫清咳一声,指着院子里的八哥:“劳程秀才,将这只八哥也带上。” “豆豆也要去啦~”八哥爽快的落在程叙言右肩,昂着小脑袋:“官爷请。” 两名侍卫眸子大睁,很快恢复如常,他们在前面带路,只是目光仍会时不时停在身后的八哥身上。 好有灵性的小东西,不愧是在货船逃亡中立下功劳的鸟。 程叙言走出巷口,上马车。 四周传来热闹的人声又逐渐远去,程叙言端坐在马车内,厚木车壁仿佛隔绝一切。 他在心里记下每一次拐角,两刻钟后,马车停下。 “程秀才,参将府到了。” 程叙言下车,一阵微风撩过,他的乌发和方巾后面长长的带子一起摆动,说不出的写意蓬勃。 无需人通报,程叙言跟在两名侍卫后径直入府。他眼帘低垂,沿着抄手游廊走过,穿过垂花门,踩过凹凸不平的青石小路,最后在一间偏厅等候。 “程秀才稍等,大人正在处理公务。”两名侍卫叮嘱一声便退下。 程叙言将书箱置于椅脚,随后参将府的下人奉上茶水点心,“秀才公,这是云山新出的红茶,您尝尝。” 那白底青花的茶盏持于空中,忽然一声轻微的碰响,茶盏倾斜。 另一只修长的手及时接过,程叙言微笑:“多谢,在下现在不渴。” 他将茶盏重新置于案几上,下人抬眸飞快看他一眼,没想到跟程叙言目光对上,赶紧收回,匆匆离去。 程叙言立在偏厅中等候,豆豆站在案几上,随后又落在程叙言肩头。 不多时,一名身形修长的中年男子逆光而来。他着紫色豹纹的武官袍,乌发全束,蓄短胡,眸光锐利似鹰,踩着一双嵌红宝石的黑面白底皮靴,腰环玉带,系美玉。 “劳程秀才久等。”声音浑厚有力。 程叙言拱手一礼:“学生见过宋大人。” “不必多礼。”宋谦越过他在上首落座。他朝程叙言昂首:“坐。” “是。” 程叙言在椅子上坐下,八哥比芝麻大点的眼珠子好奇的望着宋谦:“大人好。” 豆豆到底不是人,嗓音有些难以忽视的粗噶,又诡异的带着稚气。 程叙言摸摸它的脑袋,果然引走小东西的注意力,豆豆有一下没一下的啄程叙言的手,力道不重,至少没给程叙言啄出血。 偏厅响起男人的低笑声,宋谦道:“你这八哥确实养的好。” 话题开启,程叙言顺着说下去,两人你来我往,明明是武官和秀才,居然也能聊好几个来回,然而细究会发现全他么是废话。 宋谦垂下眼饮茶:真是条泥鳅。 小小年纪就有朝堂上那些老油条的影子了。 他搁下茶盏,一脸欣赏道:“程秀才于危难中挺身而出,秉性良好,本官又闻你此来南塘是为父寻医,孝心可嘉,如此忠勇孝义之人,本官意欲为你上请旌表。” 所谓旌表,即官府颁赐用以表彰的牌坊或匾额。【注】 对于读书人来说,哪怕是一般百姓来说,它的象征意义也胜过金银。 程叙言怎么也没想到宋谦会有这种想法,他忙不迭起身道:“大人,学生恐担不起这样的美誉。” “有何担不起。”宋谦摆摆手,“若无你出手,那一货船数百人性命危矣。有功当赏,莫叫人寒心。程秀才觉得这理可对?” 程叙言愣在原地,少顷,他躬身一礼:“学生多谢大人。” 宋谦起身向他走来,亲自扶起他的手:“虽说勿以貌取人,但程秀才一身书卷气,本官确实难以想象程秀才的英勇身姿,不知程秀才可愿在本官面前露两手。” 宋谦比程叙言高个头顶,程叙言垂下眼:“大人唤学生名姓即可。” 宋谦爽朗一笑,拍拍程叙言的背:“好,叙言爽快。” 他大步向偏厅外走去,程叙言背上书箱跟上。没想到从偏厅出去,穿过一道垂花门就是演武场。 眼前视野开阔,夯实平整的地面空无一 人,四周摆着各色武器。程叙言站在演武场边缘,此时他们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两列共十人,着统一服饰的侍卫,个个结实有力,精神饱满。 宋谦对程叙言笑道:“你去挑人。” 程叙言放下书箱,又脱掉最外层的长衫放于书箱,让豆豆乖乖待在书箱上,他上前对领头的侍卫抱拳,对方也对程叙言颔首:“秀才公,得罪了。” 两人在演武场上站定,随后默契出招,虽然宋谦有心理准备,可看着青衣书生拳拳带风,身手利落,他还是有些不适应。 场中程叙言与人缠斗几个回合,倏地,在对方右脚踢过来时他直接踹开,没想到对方逆时针旋转一圈再度踢来。 程叙言一把抓住他的右小腿:“得罪。” 侍卫双眸大睁。 下一刻他左脚后跟传来一股大力,视野天旋地转:遭了—— 然而他并没有预料中的疼痛,他凝神看向上方,程叙言微微颔首。 宋谦眉眼染笑,侍卫的后颈被程叙言用脚背垫住了,否则这摔实在地上,也够侍卫受的。 侍卫麻利爬起来,脸色微红,对程叙言抱拳一笑后匆匆退下。 八哥雀跃的飞向空中,大声叫着程叙言的名字,“厉害厉害,叙言厉害。” 众人的注意力也不受控制的被八哥引开片刻。 很快第二个,第三个跟程叙言对打,宋谦没开口停下,侍卫虽然知道这场车轮赛比试不公,也不敢停下。 在对战至第六人时,程叙言的动作变慢,对方一脚踢过来时他虽以双臂交叉抵挡还是被踢的退后好几步,他喘着粗气,眼看对方还要再攻击,他赶紧道:“我认输。”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汗水大颗大颗落。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7节 对方很是不满:“你怎么能认输?” 程叙言缓口气,无奈道:“我打不过了,当然要认输。” 八哥落在程叙言肩上,用毛绒绒的脑袋蹭蹭他。 对方朝程叙言伸手,等程叙言借力站起来,对方由衷称赞他:“你也很不错了。”目光落在八哥身上:“养的鸟也很不错。” 正好午时将近,宋谦命人带程叙言去厢房沐浴更衣,留人用午饭。 午后程叙言着一套崭新的圆领绸袍,带着二十两纹银,如来时那般坐上马车回院子。 第71章 旌表深意 “请旌表?”程偃眉头微拧。 按理说叙言就算有功劳, 但是一般情况下,奖些银钱就不错了。没办法,谁让叙言只是小小秀才。 若叙言是军营中人, 倒可以记上一功, 但这并非什么大功劳, 毕竟只是脱身,而非反杀倭寇。 请旌表这种光耀门楣的事,于叙言的名声大有加持。 花厅内一群人猜想宋谦的深意,忽然听的清脆的落响声,杜兰哼道:“不就是块牌匾,紧张个什么。” 众人寻声望去, 杜兰捋了捋胡须:“临近年关,总要给天家报上一两件喜事。” 程偃若有所思, 随后舒展开眉头:“是我浑噩久了, 一时没想通。” 程叙言:“爹?” 程偃刚要开口解释,先看到案几上的八哥, 他对杜兰拱手:“晚生有些乏力, 先行告退。” 杜兰挥挥手:“去吧。” 程偃将儿子和易知礼带进屋, 关上屋门。豆豆想跟却吃个闭门羹,在屋外不高兴的叫骂:“笨蛋,大笨蛋。” 它飞回花厅,落在杜兰手上, 歪着小脑袋:“饿啦,豆豆饿啦。” 杜兰曲起食指碰了一下它的爪子,眉眼柔和:“你怎么饿这么快。” “饿死豆豆啦, 老大夫饿死豆豆啦……”八哥在花厅一阵扑棱, 杜修赶紧取鸟食来, 才让这小家伙消停。 厢房内,程偃给儿子和易知礼分析。 宋谦是南塘水师参将,这一块的水运巡逻都归宋谦管,现在他的辖下出现倭寇袭击货船的事,是宋谦职责上的失误。若宋谦的政敌借此发难,足够宋谦喝一壶。 幸好中间出现程叙言这么一个人,宋谦打听到程叙言的过往,又近年关,正好拿程叙言做文章。 虽然是有倭寇夜袭货船之事,但毕竟有惊无险,甚至倭寇还折进去数人。然后再吹捧一番天子治国有方,国朝内人才辈出,再大肆渲染程叙言的孝顺之举,在年关这样好的氛围,天子有感而触,天家和乐融融,谁这个时候再拿宋谦的管辖不当说事,明摆着扫天子的兴。最后真正倒霉的人可能就不是宋谦,而是拿此事攻讦宋谦的官员。 在宋谦的角度,他从一次危险中脱身,顺便还狂刷程叙言这个后生的好感。 程偃:“他故意试你身手,恐怕是存着你若科举不通,他拉你投身军伍的打算。先有为你请旌表的恩惠,后又为你指明道路,届时他就是你的伯乐,你的恩人,你终其一生都将报恩于他,为他肝脑涂地也心甘情愿。” 程偃话音落地,程叙言和易知礼愣在原地,程叙言还好些,他本来就对宋谦有防备。易知礼则是许久回不过神。 怎么会这样? 怎么是这样。 他还以为叙言哥遇到一个顶顶好的大善人。原来宋谦从一开始就在算计叙言哥。 程叙言呼出一口气,由衷道:“不愧是正三品的参将大人。” 见屋内气氛冷凝,程偃笑了笑,他拍拍儿子的肩:“爹说的话也只是一种假设,说不定那位宋大人就是单纯看你顺眼呢。” 程叙言面无表情看他爹:这话您信吗? 程偃干笑两声,别开脸。 半晌,易知礼终于回过神来,他在桌边坐下,抖着手给自己倒水,一口气喝完才道:“我本来想宋大人对叙言哥这么好,是不是想招揽叙言哥。”其实易知礼真正想说的是,是不是宋参将家有女眷瞧上叙言哥了。 果然戏文做不得数。 不得不说,程偃将事情真相猜中十之八九。至于剩下的那一分嘛…… 宋谦了解程叙言的过往后,确实欣赏程叙言,若是程叙言上进,宋谦未尝没有其他心思,届时也未必只是利用程叙言, 但程叙言若把一切赌他人良心,就真的愚蠢。 易知礼揉了揉自己的脸,敬佩的望向程偃:“偃叔好厉害。” 他以为叙言哥就是十分聪明的人,现在来看程偃叔好像也不输叙言哥,甚至,甚至…… 易知礼偷偷觑了一眼程叙言,心里默默补充:甚至他觉得程偃叔好像更聪明一丢丢。 “不是我厉害。”程偃直直望进儿子眼睛,神情怜惜:“因为叙言拥有的太少,旁人随手给的边角料都会乱你思绪。” 现在的程叙言尚且如此,若换成七八岁的小叙言,不得一招中靶心,到时候这傻小子真为人上刀山下火海。 寻常人家觉得一个旌表是了不得的大好事,可换成官宦人家真不算什么。这是眼界带来的差距,只能依靠时间慢慢缩短。 而且就算是旌表,也是叙言拿命实打实博的,甚至是叙言给宋谦解决一个麻烦。但让宋谦这么一说,就成为宋谦给叙言的大恩。 这驭下之术委实刁钻。 程偃也走向桌边坐下,易知礼立刻为他倒水,清水映着程偃儒雅的面庞:“一般武将也没这般深的心思,你这次刚好碰上一个。”他眨眨眼:“快过年了,不若你去庙里拜拜,去去晦气转好运。” 程叙言嘴角抽抽。 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易知礼觉得程偃叔这主意贼啦好,他激动的捧住程叙言的手:“我们去庙里给菩萨烧香吧,叙言哥。”为了加强说服力,易知礼又道:“我也给我家人祈福。” 程叙言:……… 很好,这个理由不能反驳。 程叙言见程偃和易知礼都坐在桌边,他朝旁边走去,脱掉鞋子躺在榻上。他今日跟人车轮战,确实有些乏了。 程叙言盯着屋顶,忽然道:“宋大人的儿子或者侄子也跟我交过手。” 易知礼:??? 程偃淡定饮水。 程叙言睫毛眨了一下,回忆道:“应该是第六个侍卫。后来我故意认输坐在地上,等他拉我时,我摸到他手心。” 富贵人家的孩子习武和普通人习武不一样,富贵人家的孩子只有特定位置有老茧,部分粗糙。而普通人则是糙的不能看。 再者,第六个侍卫相对其他人更随性。再加上对方的眉眼跟宋谦有些像,于是程叙言心里有了猜测。 那时他其实还能战,不过他跟宋谦非亲非故,当然要保留实力,再者,他既然猜到第六个侍卫跟宋谦有关系,他傻了才赢对方。这不是打宋谦的脸吗? 相比之下,参将府偏厅故意试探他的下人显得不值一提。谁家下人上茶水点心直接怼客人手里? 易知礼:……… 他错了,程偃叔没有比叙言哥聪明一丢丢,叙言哥和程偃叔一样的聪明。真正迟钝的只有他,说不定豆豆都比他精。 易知礼垂头丧气的离开屋,他去喂骡子好了。 程偃和程叙言对视一眼,俱是无声笑了。豆豆趁易知礼开门的瞬间冲进屋,在程叙言身边拉下一坨新鲜鸟屎,又扑棱翅膀飞走了。 程叙言:……… 易知礼:?!! 救命,豆豆好像真的比他精?! 另一边杜兰也给杜修分析明白,程偃见到杜兰又是拱手一礼:“先生走南闯北,所见非凡,晚生真是望尘莫及。” 杜兰盯着他,神情怪异,过了一会儿程偃直起身:“先生?” “我算是明白叙言小子那一套跟谁学的了。”杜兰一甩袖,溜溜达达出门了。 杜修紧跟其后,少顷,他道:“程偃叔也是个有趣的人,是吧祖父。” 程偃的病症重,杜兰少不得问一句程偃受伤由来,程叙言只讲个大概,很多东西 都隐了去,但对于杜兰来说,他轻易就能补充细节。 杜修想:程偃明明还未正经入仕就遭受一连串打击,又脑部受创浑噩多年。换一般人早无了。但程偃神智清醒后,迅速分析并适应现有处境。 遇到问题时,只需他祖父一两句话就想通前后。若是没有他祖父提点,或许于程偃叔而言也只是多花些时间。 而他祖父能迅速看透本质,是因为他祖父多年经验积累以及这许多年接触的人,上接达官贵族下连平头百姓。 杜家祖父在外面逛了一圈,回来时杜修背着一背篓药材,怀中还抱着好几个药包。 杜兰悠悠的提着一坛子酒。 晚饭时候,众人在院内摆桌,左右架着两个灯笼,衬着明月清风好不诗意,除了有点冷。 杜兰一口闷掉碗中酒,喟叹一声,他想起什么对程叙言道:“上午跟侍卫一同的另一个人来找你,他念叨着酒什么……”杜兰话未说尽,目光瞥向程叙言,意味明显。 程叙言失笑,他当时跟参将府的侍卫离开时,有跟关父另约时间,没想到他离开后,关父的念叨声居然叫杜大夫听了去。 “先生稍等。”程叙言起身回屋,很快提着一小壶酒出来。 杜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杜修揶揄道:“言弟,你这酒壶未免太秀气哈哈哈……” 程叙言行至杜兰身侧,为他满上一杯:“还请先生小口尝,免得呛着。” 杜兰刚要反驳,但见程叙言神色认真,他默了默,试探着浅抿一口,下一刻杜兰的脸色微微变化。 他忍不住又尝一口,咽下肚后止不住呼气:“好烈的酒。”那股辣劲太冲了。就是当年他去北方,也未尝过这般烈的。 杜修有些好奇,也讨了一杯,程叙言顺便给老仆也满上。老仆姓冯,跟了杜兰大半辈子,冯伯虽与杜兰名义上是主仆,但一应吃用却未分那般清楚。 冯伯也是个酒量好的,他先嗅了嗅味道,随后试探着抿一口。两刻钟后,程叙言一壶酒清空,桌上也倒下一片。 程叙言和程偃分别把几人扶回屋歇着,忙活一通后父子俩才得以歇下。 第72章 寺庙相遇 次日程偃刚药浴歇下后, 关父就来了。程叙言借用杜兰的书房,在书房内与关父迅速达成合作,拟定契约后再跑一趟官府公证。 程叙言占烈酒三成分成, 时限六年。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8节 他与关父合作, 一来是他银钱不够。二来他是外地人,想在南塘产烈酒,想也知道困难重重。三来做营生, 银钱周转大幅度拉长且风险高。 程叙言没有富甲一方的宏愿,钱够用就行。因为他与关父的契约有时限, 他最后跟关父也能好聚好散,还能让关家念他好。 合作的事落定,这下有固定收入,易知礼终于不用再担心程偃的药费,整个人都松快许多。 转眼至腊月里, 腊月十九是个好日子,程叙言说服杜兰一起去南塘最有名的寺庙上香祈福。 骡车空间有限, 杜修重新叫上一辆马车,黑色的八哥一会儿停在马骡头上,一会儿又飞到后面的马头上。 “不一样,不一样。”八哥啄了一下马骡耳朵,激的马骡从鼻子里喷气, 对比之下,马骡像个受欺负的小可怜。 程叙言唤道:“豆豆,过来。” “嘎嘎。”小家伙扑腾翅膀立刻奔向车内。 它站在车内案几上, 程偃剥葵花子喂它, 小家伙歪了歪脑袋, 头上的凤冠也跟着颤了颤, 毛绒绒很是可爱。 忽然,它飞到程偃肩头,疑惑的语气:“笨蛋?” 程叙言神情微顿,他从袖中掏出油纸包,里面放着新鲜的蛋黄糊,一下子引开豆豆注意力。 程偃垂下眼轻笑:“真是万物有灵。” 程叙言他们要去的寺庙在城东郊外,骡车骨碌碌行驶过小半个城,待他们到达山脚,已经巳时两刻。 杜兰看着长长的石阶垮下脸:“为何寺庙总要修在山上?这般俯视众生。” “祖父……”杜修一脸无奈:“佛像之地,不要说这样的话嘛。” 杜兰扭头:“哼。” 程叙言走过来,拱手一礼:“杜先生,小子扶您上山。” 杜兰一个眼刀子甩过来:“老夫还没挪不动腿。”他重重甩袖,将其他人撂在身后,大步上山。 冯伯对其他人笑笑,立刻跟上。 杜修低笑一声,也跟了上去。 腊月里上山的人多,石阶两旁的树木依然碧绿,四季常青。 他们穿过寺庙大门,率先被院子里苍盛丰茂的榕树吸引,绿叶掩映之间飘着数不清的红色祈福带,远远看去,仿若绿叶红花,在阳光下轻轻舞动。 每一根祈福带都含着一个人最美好的祈愿。 杜兰负手前行,他见多了眼前场景,并不觉得稀奇。豆豆对那些会动的带子很喜欢,伸着爪子就要抓下来,被程叙言喝止。 他们跟上杜兰的脚步,空气中处处萦绕着檀香味,易知礼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惹来旁边人嫌弃的目光。 易知礼捂住嘴,默默加快速度。 他们终于进入寺庙大堂,庙里佛像宝相庄严,其他人俯身跪拜,程叙言不动声色靠近程偃:“还好吗?” 他记得之前有一次他们去寺庙,他爹就受了刺激。这次若不是程偃再三保证无事,程叙言也不会走这一趟寺庙。 面对儿子关切的目光,程偃摇头:“我很好。” 他走向正中的佛像,佛像肃然依旧,然而程偃心中感慨万千。 程叙言一直留心他,见程偃神情虽有些黯淡但并无太大波动,他放下心,扭头给寺庙添了一笔香油钱。 易知礼跪在佛像前,口中一直碎碎念:“佛祖保佑,一愿我家人身体安康。二愿程偃叔早日恢复。三愿叙言哥今后再无坎坷。” 他深深磕下三个头,惹来身侧的杜修 望着他。 之后易知礼也添了一钱银子的香油钱,心里还不忘道:佛祖恕罪,待他日小子挣得银钱,再来补上。 他们出庙堂时,堂门外有一个算命摊子。年迈的僧人笑望他们:“施主可要算上一卦?” “不了。”程叙言道。他如此干脆利索的拒绝反而让僧人侧目。 然而一转身他们一行人买了祈福带。 杜兰面颊抽动,他还以为程叙言不信神佛。谁想程叙言信了,又没全信。 易知礼闭上眼,捧着祈福带虔诚祷告,随后用力一扔,红色的祈福带在空中划过,划过榕树,稳稳落在地上。 易知礼:…… 八哥放声大笑,“笨蛋,笨蛋。” 程叙言也忍不住笑,周围行人如织,哪怕寺庙讲究清净,也掩不住低低的笑语声。年关的氛围已经愈来愈浓厚。 程叙言收回跑偏的思绪,手一扬,祈福带飞向榕树,然而即将落在树梢时跟另一个祈福带相碰,二者交缠重新落回地上。 百无聊赖的杜兰掀了掀眼皮,随后阖上眼,等这群年轻人玩够了,他要去喝酒。 程叙言上前捡自己的祈福带,面前出现一只精致的珍珠鞋面,“很是抱歉。” 程叙言将对方的祈福带递过去,头也未抬,他说:“没关系。” 话落他捡起自己的祈福带转身就走,没想到却被人拽住衣袖。对方也吓到了,赶紧松开他。 程叙言微微颔首,大步离去。从始至终他都未抬眼。但对方穿着粉白色的鞋子,想来年岁不大。 程偃看向儿子,父子两人四目相对,程偃眼里漾出一点笑意和无奈。 刚才树下程叙言未抬首,但程偃却是瞧个清楚,那姑娘一身崭新的天蓝色袄裙,头戴素白幕笠,一看就是富裕人家的女儿。这样的热闹日子来庙里上香祈福,不可能不带婢女随从。 祈福带掉了,一般叫婢女去拾即可,可对方偏偏亲自去捡。 程偃思索的功夫,程叙言重新抛掷祈福带,这一次稳稳挂在树梢。 白云清风,树叶发出沙沙响声。程叙言脑后的发带也随风而动,原本在空中盘旋的八哥俯冲而来,抓起发带就走。 但是……… “放开豆豆,放开豆豆!!!”八哥叫的撕心裂肺,吸引众人注意力,不知道的还以为程叙言虐待它。 一名上了年纪的老妇人上前,不赞同的说着什么,然而对方说的方言,程叙言只零星听懂几个字。 程叙言从八哥爪子上取下方巾,手一松,豆豆飞向空中。老妇人刚露出欣慰神情,却见那八哥去而复返。 老妇人:……… “是这小兄弟养的八哥,他们在玩闹。”一道笑声传来,跟老妇人同样的方言,周围的行人闻言收回目光。 老妇人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取下腰间的荷包送给程叙言,算是刚才没弄清楚情况指责程叙言的补偿,她微微欠身后才离去。 程叙言看向男子,只这么短暂功夫,八哥抓起他手上的方巾飞向空中,再难觅回。 男子也微微诧异,随后调侃道:“程秀才的八哥还是这么有趣,不知程秀才可还记得在下?” “自然。”程叙言拱手一礼,“那日府上切磋,还未问过兄台姓名。” “好说。”男子道:“在下姓宋,程秀才叫我怀璋就好。济济辟王,左右奉璋的璋。”顿了顿,对方揶揄道:“我没记错的话,程秀才周岁十七罢,在下大你两岁,占你便宜称一声愚兄。” 程叙言从善如流唤道:“怀璋兄。” 宋怀璋看向程偃等人,程叙言顺势介绍。 “二哥。”少女声如黄鹂,悦耳动听。素白色的幕笠落在腰间, 款款行来时,与天蓝色的裙摆相映,清丽脱俗。 宋怀璋适时转身,“我遇见一位友人,让妹妹久等,是二哥的不是。” 待姑娘上前,程叙言拱手一礼:“宋姑娘,小生有礼。” 适时风吹起幕笠一角,露出少女俏丽容颜,眉如远山眸如星,繁花不及她一人。 宋姑娘还礼后,宋怀璋适时道:“相遇即是缘,在下知道城内一家特色酒楼,不知程秀才可愿赏脸。” “不敢当,怀璋兄唤我名字即可。”程叙言道。 杜兰开口:“老夫还有事,先行一步。” 他将其他人全部带走,只留下程叙言。 程叙言:……… 榕树下程叙言与宋怀璋对望,宋怀璋挑眉:“叙言,请。” 宋怀璋行在中间,程叙言在他左侧,一行人下山时,程叙言频频看向他,欲言又止。 宋怀璋疑惑:“怎么了?” “怀璋兄……”程叙言敛目低垂,随后抬眸看向他,又飞快别开眼:“怀璋兄可是宋大人的子侄?” 宋怀璋把玩着腰间的玉佩,似笑非笑:“何以见得?” 程叙言停下脚步,正视宋怀璋:“璋,玉器也,怀璋二字可见一斑。你又姓宋,愚弟再仔细端详你眉眼,越发觉得你跟宋大人有几分相似。” 他上下打量宋怀璋一眼,弯了弯眉:“那日在府上,怀璋兄着侍卫服不觉有甚。今日这一身行头,只脚上一双鞋,恐怕就够寻常人家一年口嚼了。” 两人对峙,少顷宋怀璋放下玉佩,哼笑,“你倒是敏觉。” 宋怀璋爽快承认自己身份,他是宋谦次子。 宋怀璋不理解:“为什么要说出来,你不怕你戳破我身份,我不待见你吗。” 程叙言心道:那敢情好。 虽然宋怀璋这话不客气,但说的是事实,三品武官的嫡次子足够大多数人上赶着,更别说程叙言一个秀才。 但程叙言一心走科举,与武官走太近对他并非好事,容易被提前打上势力标签。 而宋谦心思深沉,又狡诈老练,程叙言对上宋谦很吃力。再者,他跟宋谦无冤无仇,以后也不想有恩怨,他们完全没必要对上。 程叙言没吭声。他不想跟宋家人打交道,但更加不想损害自己的名声。 第73章 宋仪 宋家的马车大得多, 也气派得多,足够坐下好几人,但他们一路有宋姑娘, 程叙言道他一介外男, 不便同乘。 宋怀璋嗤道:“叙言莫不是靠两条腿。”他都没嫌这小子跟他们兄妹同乘,程叙言倒先矫情上了。 程叙言看向马车后的侍卫。 被程叙言看中的侍卫头皮一紧,眼睁睁看着程叙言走近, 两人低声交流。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79节 少顷,程叙言回到马车前, 拱手道:“怀璋兄,宋姑娘,在下与宋府侍卫谈好,他愿借在下一乘。” 宋怀璋:……… 南塘府城的主街道,一辆队伍缓缓而来, 行人尽皆避让。而最引人瞩目的不是队伍中间的马车,而是马车后的书生, 青衫布巾,好生俊美。 更妙的是他肩上还立着一只神采奕奕的八哥,引来一干小孩的羡慕向往。 忽然,程叙言眼前一花,他怀里稳稳落下一个别致的荷包, 他抬眸看去,人群中一名着暗红色骑装的女子正笑望着他。 少女约摸十六七的年纪,不像寻常女子扎着发髻, 只简单梳着高马尾, 衬着小麦色的皮肤, 英气又洒脱。 见程叙言望过来, 她做出弯弓搭箭的姿势瞄准程叙言,右手一松,无声做口型:“咻——” 程叙言本能收回目光,耳根微微发热。他仿佛能听见女子爽朗的笑声,而有那名女子开头,之后有花朵香囊向他袭来。 程叙言不知出于何种心思,再度看向那名骑装女子的方向,却不见人。 他捧着最开始收的那个荷包,就算他不通女红,也能看出荷包的针脚粗糙,上面绣着或许是梅花亦或是兰花。 宋怀璋收回目光,干咳一声:“那小子真是不安分。” 宋姑娘冷冷看着他。 宋怀璋咕哝:“二哥也没想到他会骑马啊,他一个书生……” 宋怀璋倏地想起他之前跟程叙言切磋,他得承认他当时能轻松赢程叙言,是因为程叙言之前已经跟五人对战过。 程叙言身手那般利落,会骑马也就不稀奇了。 宋仪摩挲着温润的青玉茶盏,手指一点点收紧。宋怀璋见状眼皮子一跳,他赔笑道:“妹妹别急,等会儿在雅间用午饭,二哥与他行酒令。他既是秀才,想来会偏好诗词,联语。以妹妹之才,南塘别说女子,便是男子也少有越过你去。毕竟你可是叔父亲自教导,应对程叙言绰绰有余。” 宋仪垂下眼,“不好压了他去。” 宋怀璋怀疑自己刚才听错了,“妹妹?” 宋仪阖上眼,闭目养神。 宋怀璋顿时吃味得紧,他与宋仪是堂兄妹,宋谦从武,他的弟弟即宋仪之父习文,却未入仕。但满腹诗书,谁也不敢小瞧了去。 宋二郎君与夫人伉俪情深,虽膝下只有宋仪一女,却至今未纳妾,更不曾因为宋仪是女儿身就疏忽,反而细心培养。 宋谦只得两个儿子,平日里对宋仪颇为疼爱,宋怀璋两兄弟也从小将宋仪当亲妹妹疼。此次宋二郎君与夫人游玩西湖,宋仪不愿随行,这才留在南塘,没想到会听闻程叙言夜救货船之事。 那日程叙言与侍卫切磋,她也旁观了。 奇妙的是,宋仪并非因为程叙言身手利落而心动,而是程叙言在切磋前退下外衫的那一幕。 很难说清那种感受,年轻的男子逆着光,眉眼低垂,动作不疾不徐。仿佛任何事都不能令他失色,那种从容淡定的态度让人着迷。 那之后,宋仪一直暗暗期待程叙言能够再登参将府的大门,可惜对方一次也没来。 理智告诉她,程叙言一介秀才,拜访参将府,属实有攀附之嫌。对方不来是对的。 但情感上,宋仪希望能再见对方 一面。可惜一直未有合适机会。 眼看逼近年关,程叙言一行人终于外出,宋仪这才央了宋怀璋同行。 不过女子看男子和男子看男子不一样,宋仪对程叙言印象极好,情感上自然会偏向对方。 但宋怀璋忍不住挑剔,虽然程叙言有几分本事,但身份低微,配不上他妹妹。 且不提他父亲,仪妹妹的亲伯父是朝廷三品武官,仪妹妹的亲父虽未入仕,可也是颇受读书人推崇的才士,无实权却有美名。 他妹妹本人才学极佳,又生得美,上京的贵公子也配得。 可气程叙言那块木头对他妹妹的示好竟不领情,还敢当着他俩的面招蜂引蝶。 程叙言若知道宋怀璋这般想他,定然叫声冤枉,他好生骑他的马,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招蜂引蝶了。 一刻钟后,车队在本地颇有名气的酒楼前停下,侍卫清出一条路,掌柜亲自引着贵人上三楼雅间。 程叙言将收到的鲜花送给豆豆,这家伙高兴的飞向空中,爪子一松,鲜花悠悠落下,被花砸中的路人先是一懵,随后又忍不住笑。 小孩子更是举着花欢快不已。 雅间内,三人落座,宋仪自然的摘下幕笠。 这会儿她露出全貌,窗外的远山湖水做景,她坐在光与暗的交界处,美好的不真实。 程叙言眼中有明显的惊艳,但很快收回目光,克制守礼。 宋怀璋眯了眯眼,“叙言可有忌口?” 程叙言颔首:“并无。” “喔。”宋怀璋鼻尖嗅到一股淡淡的花香,是程叙言身上传来的,他心里更不爽:“叙言是院案首,想必对四书五经颇有深究。” 程叙言温声道:“怀璋兄过誉了,在下只是略通皮毛。” 他言语十分谦虚,但态度不卑不亢,是以这话说出来并不会让人生出反感。 宋怀璋立刻接茬:“巧了不是,正好愚兄近日有几个问题不解。还望叙言解惑。” 程叙言也不推辞,只道自己尽力作答,若有错漏之处,还望怀璋兄海涵。 这番话说的进退得宜,很是漂亮。 雅间内响起一阵谈论声,一道声音时疾时缓,另一道声音则始终不疾不徐。 小二呈上精美菜肴才暂时打断二人的谈论。 宋怀璋指着其中一道白菜:“叙言可知此菜何名?” “如此形象,想必是知了白菜无疑。”程叙言笑了笑,谈及知了白菜就越不过诗仙,更有诗仙写下的名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程叙言不紧不慢的讲述,从诗仙游金陵又讲到凤凰台的由来,按理来说,这么一通介绍应是很繁琐,很容易令人不耐烦,但程叙言三言两语就将事情表述清楚。 宋怀璋没有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但宋仪微惊,这样简洁而精炼的表述能力不多见。有些人做文章极好,但口才上却差些火候,难免不美。 她见程叙言言之有物,心里已经九分笃定程叙言有真才实学。一个人的言谈最容易暴露。 而谈及另一道菜品时,宋仪适时出声。她声音清泠泠,似盛夏碎冰撞壁,音色未变,却与在寺庙中又有着不同。 程叙言不好叫姑娘家冷场,宋仪递出话头他会接上几个,免得让人难堪。再者,人终究受视觉所扰,处在欣赏的角度,也不该叫这样俏丽的女子尴尬。 但程叙言没想到宋姑娘涉猎极广,这桌上菜肴,地上跑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她都能道出个一二。 宋怀璋偶尔插几句话,酒过三巡,宋怀璋迫不及待提出行酒令。 他就是想让他妹妹出风头,宋仪眉头微拧,但还是顺势接下去。 程叙言也是第一次见到 有人真的能数步成诗。仰首成诗篇,俯首接下联,满身才华加身,宋仪整个人仿佛在发光。 宋怀璋笑盈盈给他满上酒:“叙言,喝吧。” 程叙言一口饮下,由衷道:“宋姑娘才学,在下佩服之至。” “喔?”宋怀璋盯着他的脸,观察他每一个表情:“我以为你输给我妹妹,会觉得难堪呢。” 程叙言诚恳道:“是在下技不如人,在下心服口服。” 宋怀璋与有荣焉的笑了。程叙言不语,给自己重新满上一盏酒,他朝宋仪举了举:“在下亦有一题难解,可否请宋姑娘赐教?” 宋仪勉强找回思绪,应道:“赐教不敢当,程公子但说无妨。” 程叙言起身,负手踱步:“行赏忠厚之至论,何解?” 宋仪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他:“不知程公子可有想法一二?” 程叙言将自己私下的琢磨说给她听,这是一道史论题,其中涉及到古代典籍之深,由古喻今,非一般人能解。 程叙言虽然琢磨出一二,可总觉得他的作答不得劲。 他直觉眼前的女子能给他一个意想不到的作答。别看诗赋在科举中占比不高,可数步成诗,且作的上佳的人才华都差不到哪里去。因为短短几十个字,需要很深的文化底蕴。 宋仪微拧着眉,仔细思索。宋怀璋也想了想,但很快放弃。 这是一道策论题,还是策论题中的史论题,一般举人才能答上一二。 宋怀璋早早就立下志愿,投身军伍,是以他的四书五经念的不深,更别说特意研究策论。 比起那恼人的策论,他更愿意看兵书,看各种对战策略。 两刻钟后,宋仪有了思绪,与程叙言徐徐道来。 宋仪一边讲述,一边在窗边踱步,待她将心中所想道尽,静立在窗前。午后阳光明烈,被窗外绿叶分割成碎片,斑驳落在那张漂亮的容颜上,宛若蒙上一层落寞。 程叙言那一瞬间心随意动,脱口道:“若宋姑娘能参加科举,想必能名列前茅,亦或是独占鳌头未可知。” 话音落下,整个雅间都安静了,宋仪不敢置信的望向程叙言,眸光如水波纹般晃动。 宋怀璋左右张望,他清咳一声:“叙言莫不是糊涂了,女子怎能参加科举,怎能入仕。” 第74章 新年 那日与宋家兄妹分别之后, 程叙言的日子又恢复寻常,只偶尔他与程偃探讨策论时会忍不住感慨:“宋家姑娘腹有经纶,可惜生错女儿身。” 并非程叙言认同男尊女卑, 而是时下环境如此,想要扭转这个局势, 还得天时地利人和, 一人之力何其渺小。 在女子不能入仕的时代,有这样的才华对一名女子是好还是坏? 犹如雄鹰本该展翅高飞,却被生生困在牢笼。 程偃伸手点了一下儿子的额头:“你又怎知宋姑娘有意仕途?历史上留下美名的女诗人虽然少,却并非没有。” 再者,女子为官亦有先例,只是那是凤毛麟角的存在。 程偃转移儿子的注意力, 提出一起去置办年货。这是他们第一次异乡过年,他又神智清醒, 合该过的热闹些。 巧的是,有一队商队即将前往长源府,程叙言和易知礼花钱托商队帮他们送些东西。 商队负责人对程叙言道:“我们此行顺利到达长源府也是数月后。”他在委婉提醒程叙言他们不要放容易坏的东西。 程叙言颔首:“在下明白,劳烦贵商了。” 回去的时候, 易知礼十分兴奋,拉着程叙言碎碎念:“也不知道我爷爷奶奶好不好,娘有时候腰酸, 爹会不会记得给娘按一按, 还有知仁……” “…知明有没有长高……”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0节 他的脸上是明明白白的思念, 对于易知礼来说,望泽村生活着他的亲人, 是他美好的回忆, 那里阳光明媚, 花红柳绿,一切都涂上鲜明的色彩。 然而对于程叙言来说,那个村子更多是被雾笼罩的地方,大雨,潮湿,阴暗的房屋,黑暗侵蚀的冰冷的墙壁,豆大的暗橙色的烛火,被风雨吹的摇摇晃晃,明明灭灭。 之后程叙言给参将府也送去一份年礼,不管如何,宋谦开口为他请旌表,程叙言的礼数总得做足,免得落人口舌。 腊月三十上午,程叙言跟冯伯一起下厨,他做了一竹篮炸小鱼干。 易知礼吃的两眼泪汪汪。 杜兰就着小鱼干下酒,他虽然馋程叙言弄出来的烈酒,但程叙言明确说过那烈酒伤身,杜兰也就适可而止。 院门上贴着大大的福字,上门左右皆贴着崭新对联,院子里笑闹声不断,冯伯和程叙言将八仙桌和条凳搬到院中,隔壁院子的柿子树斜斜伸进墙来。红红的柿子早已摘下,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但再过段时间,丑陋的枝干上又会重新绽放嫩绿的枝芽。轮回如此,枯萎后又是新生,绝望之下是希望,夜色尽处是天明。 头顶火红的太阳温暖万物,一只八哥上蹿下跳,它一只鸟愣是发挥出一群孩子的威力,哪里都有它的身影,甚至还偷喝杜兰的酒,气的杜兰捂着小鱼干不给它吃。 “老大夫欺负豆豆,坏蛋,坏蛋——” 杜兰跟豆豆理论,一人一鸟吵的兴起。小厨房外的马骡从喉咙里咕哝叫一声,一口吃掉特制草笼里的红薯干,旁边的草料未动,它要把喜欢的食物吃掉再吃其他的。 杜修在马骡旁拨弄药材,趁天晴好晒干。 程偃用巴掌大的石舂舂着熟花生,这样舂出来的花生碎特别香。忽然他面前投下一道阴影,程偃不用抬头都知道是哪个小捣蛋鬼。 他抓了一小撮花生碎在手心,下一刻他手上一重,一只八哥落在他小臂上埋头猛吃。 杜兰见状冷哼:“惯子如杀子。” 杜修嘴角抽了抽:祖父您真的没醉吗,豆豆它只是一只鸟啊。 程叙言适时端着托盘从小厨房出来,蒸鱼,炖全鸡,烧鹅,腊肉肠,冯伯紧跟其后,菜肴等级瞬间拔升,足量的海八珍。 杜兰取出一个干净小瓷碗,舀一勺鱼唇鱼肚 放入碗中。随后他曲指扣在桌面,正在吃花生碎的八哥顿时飞过来。 杜修坐在他祖父下首,给八哥空出位置。其他人也挨个落座。 程叙言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在程偃身上,父子二人相视一笑,程叙言起身,举杯敬向杜兰:“如今美好光景全有赖先生,这杯晚生敬您。” 他仰头将酒水一饮而尽。杜兰给面子的沾了沾唇,眼看程偃也要敬酒,杜兰一个眼刀子甩过去。 程偃默默放下酒杯,杜修见状忍俊不禁。 这场午饭没有外人,没有费脑子的交谈,也无炒气氛的行酒令,众人高高兴兴的吃喝,谁想饮酒谁饮就是。 程叙言只觉得十分放松,忽然他碗里夹来一片腊肉肠,程偃笑道:“尝尝跟西南地的腊肉肠有甚区别。” 程叙言咬了一口细细品尝,他认真道:“没有那般辛辣,偏甜口一点。” “爹也这么觉得。”程偃也夹了一块腊肉肠吃。 易知礼夹了一个炖鸡翅,吃的津津有味:“这肉吃进嘴里都要化了,好软啊。” 杜兰钟爱小鱼干下酒,满足的眯着眼,杜修给身边的八哥添食。 阳光洒在身上,冬日的寒冷早已消失不见,反而有种过分的热意。 程叙言心中生起一股陌生的涌胀的情绪,在饭桌上跟亲近的人讨论菜品,吃着美味的菜肴,周边都是愉悦的笑脸,欢快的说笑声。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落在他身上的场景,美好的如梦一般降临。 程偃端着果酒跟他碰杯,“阿言,新年快乐。” 程叙言微愣,随后舒展眉眼:“新年快乐,爹。” 他端起酒杯,仰头饮下。 晚上众人在花厅守岁,屋门半开,他们一群人围着篝火仰望着星空,杜修感叹道:“可惜了,若今夜有明月,那该有多好。” 程偃用木棍拨了拨火堆,火势更旺,跳动的火焰映着他儒雅的脸,染着笑意:“人道是睹月思亲,亲人在侧,又何须明月寄思意。” 杜修默了默,随后揶揄道:“程偃叔说的有理,不过,您好像忘了知礼。” 易·冤种·知礼故意委屈脸。 程偃顿时哑声,随后坦然的朝易知礼拱手:“是偃叔顾虑不周,知礼莫介怀。” 易知礼立刻收起委屈脸,忙不迭的连连摆手,“没没没事的偃叔,我给家人寄了书信和特产,还有六两银子,都是叙言哥给的嘿嘿。”他不好意思的挠头。 众人重新笑闹做一团,说些有的没的。 杜修见火势弱了,往盆里添柴禾,他问:“知礼有想过以后吗?” 易知礼被问住,随后看向程叙言,杜修打断他:“你不能跟着叙言一辈子。” 易知礼是易家长子,又识文断字,他肩上扛着易家未来。 易知礼低下头:“我,我还没想好。” “一年。”程叙言出声,“再待一年你就回乡。” 杜兰悠悠抬眸,易知礼受伤的抬起头:“叙言哥,你嫌弃我了吗?” 程叙言摇头,“你的年岁不小,再跟我一年已是十九,你回乡后考个童生功名,再去说门好亲事。你的弟弟也差不多要说亲了。” 他拍拍易知礼的肩:“你们兄弟感情好,可再好的兄弟情也抵不住时间摧残,它需要细心的维护。” 程长泰一家就是前车之鉴,程叙言不想看到易家人步上程家四兄弟的后尘。 而一年的时间,也应该能将他爹治的大好了罢,应该。 大年初一,杜兰作为一行人中辈分最高的长者,像模像样的给小辈们发压祟钱。 豆豆和马骡也收到一份,程偃弄了两个红布包给它们系脖子上。 但豆豆不要,嫌 弃红布包丑,它飞进程叙言的厢房,少顷从里面叼出一个荷包,那荷包针脚十分粗糙,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朵,众人仔细瞅瞅,才发现勉强算兰花的绣样吧。 “这个,我的。”八哥仰着脑袋,等人给它系上。 程叙言睫毛颤了颤,想把那个荷包拿走,但豆豆不依。 程偃笑道:“哪来的?” 八哥扑棱翅膀,围着程偃飞:“美人送的,我的。” 程叙言身体一僵,其他人则是听过就算,没往心里去。 元宵节的前一日,来自天家的旌表送来,浩浩荡荡一群人敲锣打鼓,由两名高大侍卫捧着牌匾,上书:旌表勇孝四个大字,冲击着行人眼球。 围观者跟在队伍后面,看着衙役径直进入巷道,最后在一家院门前停下。 领头的衙役上前敲门:“长源府渭阳县程叙言程秀才可在此处?” 程叙言亲自开门,他飞快扫了四下一眼,目光在暗红色的祥云边牌匾停留片刻,他拱手道:“学生正是。” 领头的衙役笑道:“没想到程秀才不但勇武,孝顺,还是一表人才。”他说着一通好听话,同时让人将旌表送进院子。 程偃出来,不动声色给人递去一个荷包,领头的衙役笑容更深,稍作停留后才离去。 而在衙役离去之后,人群中也有两人对上视线悄悄离开。 经此一举,整条街道都知道他们这里住了一位外地秀才,刚得到天家御赐的旌表,真是了不起。 有心人打听到程叙言的事后,便请了媒人说媒,不过这都是后事。 眼下程叙言接到一份请帖,宋怀璋邀请他共游元宵。旌表前脚送来,于情于理,程叙言都不能拒绝。 程偃有些担心,他并不希望叙言跟宋家人走太近。现在的叙言对宋谦来说太弱小,宋谦动动手指头就能碾压叙言。 还有那位宋姑娘,虽然叙言回来未多提及,但腹有才华的人皆有傲气,宋姑娘应也差不离。叙言能跟宋姑娘友好相谈,后又在才学方面由衷的,高度的肯定宋姑娘。 春水泛起涟漪,只在一瞬间。 虽然程偃猜的八.九不离十,但还是差了一点儿,宋姑娘动心的时候更早,而宋姑娘动心那一幕搁其他人看来也只道是寻常。 第75章 灯会遇险 宋怀璋与程叙言相约晚上, 一起赏灯会。 “杜先生,爹,我出门了。”程叙言背上书箱, 豆豆想跟却被程偃拦住。 “放开豆豆……”八哥不停挣扎,浑身的毛仿佛都要炸开, 直到它面前递来一团鳝泥。 程叙言今日着一身半见色长衫, 介于黄与白之间,很温馨的颜色。他未戴方巾,眉眼含笑,犹如一株刚刚长成的水杉,挺拔丰茂。 程叙言按照约定的地点等候,不多时有人唤他, 来人一身月色圆领绸袍,肩系灰色披风, 长身玉立,正是宋怀璋,他身后还跟着一位头戴幕笠的妙龄女子。 程叙言与他们一一见礼,宋怀璋拍拍他的肩膀, 笑道:“旌表可收好了?” 御赐之物若有损坏,程叙言难免被问罪。 按照寻常逻辑来说,这块牌匾该送回程叙言的籍贯地, 但程叙言情况特殊, 他这一脉只剩他和他父, 而父子二人又求医在外,再加上宋谦欲大肆宣扬程叙言的勇孝, 掩盖宋谦之前的失职, 所以最后旌表就送到南塘。 不过朝廷对程叙言的夸赞倒是一层一层传回他的籍贯地, 只是信息不通,现在程叙言不知晓罢了。 宋怀璋还不懂他父的弯弯绕绕,也是宋谦故意没给次子掰讲明白,所以站在宋怀璋的立场,只觉得程叙言欠他们一份人情才是。若无他父上奏,程叙言哪得旌表,顶多得几十两银子。 他故意这般问,也有暗示程叙言的意思。一来让程叙言知道有靠山的好处,二来也是让程叙言承情。 周围人来人往,夜幕被万盏花灯点亮,梦幻而盛大。 程叙言轻笑颔首:“嗯。”顿了顿,他还是客套道:“此番多谢参将大人。” 宋怀璋哼笑一声。 宋仪开口:“程公子客气,这一切究其根本还是程公子本人勇武。宋大人不过是锦上添花。” 她赶在宋怀璋开口之前又起话题:“前面猜灯谜,程公子可愿一试。” 程叙言应下。 宋怀璋:……… 宋仪和程叙言皆是头脑灵活之人,不多时赢下好几盏花灯。程叙言让宋仪和宋怀璋挑选,宋怀璋没要,宋仪挑挑拣拣选了一盏走马灯,这是灯摊上的非卖品,难为程叙言猜灯谜拿下。 见宋仪挑好了,程叙言将剩下的花灯还给摊主。 宋怀璋不解:“你这是作甚?” “这只是一场游戏。”程叙言侧首看他,“宋姑娘得到喜欢的花灯,我得到乐趣,足够了。” 宋仪看着身前的花灯,目光更柔软。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1节 宋怀璋撇撇嘴,正好他们经过一个面具摊,宋怀璋驻足,“妹妹,你带着幕笠不方便,不若换成面具如何?” 宋仪莞尔:“多谢二哥。” 她的声音清清冷冷中又带着一点软,宋怀璋很是受用。 宋怀璋给宋仪精挑细选一个狐狸面具,又问程叙言:“你喜欢哪一个?” 程叙言微愣,随后手一点,指向一个昆仑奴面具。 宋怀璋爽快付钱,揶揄道:“我还以为你会选一个秀气些的面具。” “看这个有些熟悉。”程叙言摩挲着面具,刚才那一瞬间,他脑海中想起在福利院见过的一段电视情节,只是年幼的程叙言不懂,他那时不明白主人公的恩怨情仇,只是单纯觉得那个面具很特别。 很特别的面具,很特别的名字。后来程叙言才知道,昆仑奴真正的含义。 程叙言将面具带上,清俊的面容犹如被覆盖上一层寒冰,宋怀璋隔着面具与他对视,仿佛撞进深潭,毫无波动。 “走罢。”面具下的声音依旧温和。 前后皆是人间烟火,可程叙言身上透着孤寂,仿 佛之前青年身上所有的柔和一并被面具掩去。 宋仪攥紧拳,故意落后他们两步,随后行至程叙言身侧。街道上行人如织,她取下幕笠换上面具后很好的被掩去,是以她这个动作不算突兀。 除了宋怀璋。 宋怀璋几乎是咬牙切齿:“妹妹,你在干什么?” 他知道妹妹喜欢程叙言,但是主动靠近也太给程叙言脸了。宋怀璋心里很不爽。 他走着走着一脚踹向程叙言的小腿,然而程叙言飞起一脚将宋仪斜前方的人踹开,同时把宋仪挡在身后。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宋怀璋还没反应过来,程叙言扣住敌人的手腕,一刀扎向敌人腹部。 人群在短暂的寂静后,爆发尖利叫声。 歹人见行踪暴露,不再掩饰,六七个壮汉齐齐攻向程叙言。 宋怀璋看着待在程叙言身后的宋仪,目眦欲裂:“妹妹——” 他一脚踹开面前的歹人,刚要伸手捉宋仪,空中飞来一把长刀,逼的宋怀璋后退。 他赤手空拳,对上敌人兵刃很是吃力,只能狼狈躲闪。 宋仪处于战斗中心也被吓到了,但她忍着没出声,周围嘈杂声漫天,惊慌声,孩子的哭闹声,哀嚎声,叫骂声混合,快把人的耳膜冲破。 忽然,宋仪的手被捉住,耳边传来沉稳带点漠然的声音:“宋姑娘,暂且得罪。” 宋仪茫然。 下一刻,她腰肢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搂住,还不等她脸红,整个身体翻转,她的脚踢到重物,激的她发出闷哼。 随后她贴上一个结实的怀抱,隔着面具,她恍惚间看到银光闪过,周围传来惨叫声。 她仰首,明明还是那个凶恶的昆仑奴面具,她却不再觉得冷冰冰。周围危险肆虐,那些嘈杂声却神奇的如潮水般退去,耳边只听到青年有力的心跳,她不再恐惧,她被眼前人的沉稳安抚了,她想。 宋仪原本无力垂下的手抱紧青年的腰,程叙言身形一顿,斜后方的长刀携风而来。 他抱着宋仪就地一滚,下意识护着对方的后脑。他被程偃弄出阴影,见不得身边人脑袋受伤。 程叙言把人往摊子上一放,另一只手得到解脱。招式越发狠辣凌厉。 他学过医理,有过实践,但程叙言没想到这份本事最后没用来救程偃,反而被他用来杀歹人。 他右手执斧,招式大开大合,左手执一把抢来的短刀,专往敌人的各大穴刺,又刁钻又阴毒。 两刻钟后,地上倒下二十几具尸体,剩下的歹人想跑,却被赶来的官差抓个正着。 宋怀璋解下披风盖在宋仪身上,温声安抚妹妹,然而宋怀璋的手却抖的厉害,少顷他轻轻抚摸那个狡黠的狐狸面具,把人揽入怀中:“都怪二哥没保护好你。” 如果他像平时一样带一队侍卫,而不是今晚嫌人多麻烦只带四人,又怎会让这群歹人惊吓宋仪。 “没事。”宋仪温声安抚他,刚要取下脸上的面具,却被宋怀璋按住手:“别取。” 歹人被抓走,但是四下的行人被吓个不轻,也失去逛灯会的兴致。 宋怀璋让衙差护住宋仪,他转身走向程叙言,不料眼前银光一闪,他脸侧的碎发应着身后的惨叫声飘摇落下。 而在衙役倒下时,手中拿着一把匕首。如果不是程叙言出手,那衙役就会挟持宋仪。 程叙言越过宋怀璋,从衙役身上取下自己的斧头,微微侧首问宋仪:“还好吗?” 宋仪迟疑的点点头,周围的其他衙役看怪物一样的看着程叙言,这是什么杀神?!! 之后宋怀璋寸步不离妹妹身边,歹人居然混入官府了,他现在谁也不信。 宋怀璋处理现场事宜, 程叙言与他们告别,赶在宵禁前回到小院。 杜兰还未歇下,在花厅与孙子对弈。他没有问程叙言身上的鲜血哪里来的,只是告诉程叙言,小厨房有热水赶紧去清洗。 等程叙言沐浴后出来,杜兰他们已经歇下,易知礼看着他欲言又止,被程偃哄去睡下。 程叙言走过去:“有什么要问我的吗,爹。” 程偃抱住他:“今晚是不是很危险?” 程叙言笑了笑:“还好。” “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了。”程偃垂眸,声音低落。 程叙言:……… 程叙言只好脱下单衣,他的后背有两处刀伤,在保护宋仪的时候被砍伤的,幸好伤口不深。 油灯下,程偃仔细为他上药,墙上投下长长的影子,许久屋内响起程偃的声音:“是倭寇吗?” 程叙言:“嗯。” 那些人使的刀,使刀的方式都跟国朝内其他人不一样,而且靠近对方的时候,程叙言明显嗅到一股腥气。 程偃将程叙言的伤处上好药,又仔细包扎好,“我们离开这里罢。” 程叙言:“明儿我跟杜大夫说说。” 程叙言伤在后背,不得不趴下歇息。他的身体很是疲惫,脑子里却十分繁杂,思绪万千。 以他跟宋谦的短短接触,程叙言不认为宋谦是这种大意的人。任由水寇两次在他管辖地内犯事。 而且当初货船深夜遇袭,程叙言往坏处想过,会不会是官匪勾结,那个时机太巧妙了,水寇完美避开巡逻水师,劫掠肥羊般的货船。 但后来他见过宋谦,又打消这个怀疑,他直觉宋谦不是那种人。尽管宋谦不算一个大众意义上的好人。 排除不可能,剩下的猜测无限接近事实。程叙言眸光一暗,恐怕昨日官府大张旗鼓给他送旌表也是刻意为之。 挡人财路,如杀人父母。程叙言在那晚的水寇眼中就是这样的存在。如果水寇知道他的落脚点…… 但程叙言不明白,宋谦既然拿他做诱饵,从而引出水师里的内鬼,为何又允许宋怀璋和宋仪与他相约元宵。 还是宋怀璋和宋仪出门瞒着宋谦? 再者,就算水寇找他寻仇,出动几十人委实夸张,也太看得起他程某人。所有还有旁的原因? 程叙言思索着思索着,眼皮子终于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第76章 北上 “啪——” 宋谦一巴掌甩在次子脸上, 他面颊抽动,眸中涌动着巨大的怒火:“谁让你私自带仪儿出门。” 宋怀璋心中有愧,直挺挺跪在地上, 连发丝也像感受到主人情绪般低垂。且不提他跟仪妹妹的感情,只仪妹妹是叔父唯一的孩子,仪妹妹若有个万一, 他万死难辞。 书房的烛火跳跃, 依然驱不散浓稠的黑。 宋谦闭上眼平复心绪,他重新在书案后落座,盯着面前跪俯的次子, “罢了,你起身。为父有话与你说。” 水寇一直是沿海之地的顽疾, 宋谦在南塘上任后,一心想解决这个问题。不管是为民还是为己。 可惜水师里的内鬼藏的深,宋谦清理的也只不过是敌人用完就丢的弃子。他一筹莫展之际,程叙言出现了。 关于为何为程叙言请旌表的深意,宋谦一一与次子掰扯明白, 宋怀璋一脸震惊,半张着嘴难言。 居然是这样。 宋谦额头隐隐作痛,比起长兄, 怀璋终究是差一截。 宋怀璋脸色几度变换, 他以为父亲欣赏程叙言, 他也觉得程叙言有几分才能, 所以仪妹妹央求他制造跟程叙言的偶遇, 他才没拒绝。 原来从一开始, 父亲只是想利用程叙言。怪道是非亲非故, 他父亲怎么对程叙言那么好。 元宵节灯火漫天,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自然给贼人可趁之机。水寇一为财,二为泄愤。 宋谦故意更改元宵节日的水师巡逻图,等着人上钩。参将府万事俱备,没想到宋怀璋却在此时扯后腿。 如果没有宋怀璋和宋仪,元宵灯会程叙言会引走一部分水寇,剩下的水寇趁机抢掠,而宋谦的人早已布置妥当,瓮中捉鳖。 可偏偏出现宋怀璋和宋仪,更因为宋怀璋突然买面具,跟踪的水寇见程叙言带上面具,他们怕跟丢人这才提前出手。 程叙言疑惑为何攻击他的贼人那般多,那是因为想杀他的和想抢掠的贼人还未分头行动。 若不是程叙言能打,恐怕早成尸体了。 眼下来看,过程惊险,但结果的确是宋谦要的,他顺利抓住内鬼,只待问出水寇老巢一举歼灭。沿海百姓至少安平数年,宋谦也得以立功升官。至于他这个计划中,陷入险境的程叙言和水寇反抗时无法预估伤害的少部分普通人,被宋谦忽略了。 宋谦信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比起沿海数年安宁,区区几条人命不值一提。他这种想法不能说错,甚至大部分官员,不论文武,皆是这般想法。 大部分人的利益永远最先被选择。 只是凡事有例外,或者说人皆有私心。这个计划中,例外是宋仪和宋怀璋。 思及宋仪,宋谦刚压下去的火气又蹭的窜上来。那摇曳的烛光仿佛在他眸中点燃,下一刻,笔洗在空中迅速划过,伴着腥稠的鲜血砸落在地:“滚出去。” 宋怀璋抿了抿唇,额头的鲜血顺着眼角滑落,留下一道腥红的血迹,仿若血泪。 他退出书房时,另一人匆匆而来:是他父亲的亲信。 可宋怀璋不敢停留,不过须臾,身影完全没入夜色中。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2节 亲信单膝跪下,抱拳道:“大人,底下人刚刚来报,那些水寇尸体……” 夜色如墨粘稠,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夜色终将退去,天边泛起一丝晕白,将明未明。 宋谦站在窗边,初晨的湿露浸透他的衣间发丝,寒冬的凛冽还存有威力,凉意入体。 隐晦的墙角,野草随着晨风微微摆动,草叶上的湿露汇聚成珠,沉沉坠在叶梢,反射着莹润的光泽啪嗒落下,消弭无形。 宋谦抬眸:“天亮了。” 他转 身离去,日光在他身后亮起,而他的眼中只映出幽暗。 那个小子当真只是一个寻常秀才? 若以此为标准,普天之下恐怕挑不出数百人。 文武皆习,同时将医理与武学揉合,去杂粕取精华。这样的人,这样的人…… 若不能同路,假以时日必是他宋谦的心腹大患。 宋谦料理水寇后续事宜,他差人给程叙言送去五十两白银,以奖程叙言闹市杀敌。 程叙言欣然收下,宋谦听闻属下回报,他搁下笔:“当真利落接下?” 属下:“是,程秀才吹捧官府一通后就收下白银。” 宋谦眉头微蹙:“本官知晓,你退下吧。” 半晌,屋内传来轻笑声,然而宋谦眼底却无笑意,心中对程叙言的忌惮更深。若程叙言推拒银两,至少宋谦还能从其中窥探程叙言几分脾性和野心。 毕竟这一次程叙言闹市杀敌,是实打实的功劳。可程叙言接下银两,则表明两不相清,愿意将功劳拱手让人。 当时程叙言,宋怀璋宋仪三人皆戴面具,只要宋谦略做手脚,就能将一应功劳置在宋怀璋身上。宋谦对此并不看重,反而将其用来试探程叙言。 有野心的人才好控制。可惜他失算了。 宋谦点着桌案,思索接下来如何对待程叙言,然而不多日,宋二郎君的出现打断他的计划。 兄弟相见,两人在花厅长久对望,宋二郎君逆着光,模糊他的身影神情,但一双眼却格外清明。良久,宋谦率先道:“此事是兄长疏忽。绝不会有下次。” 宋二郎君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另一边,杜兰与院子主人协商好,交付银钱后,他们着手准备离开。 这次要带旌表,程叙言重新置换木车,内部空间更大,上下皆有夹层。同时他也告知关父,他们即将离开南塘的消息。 关父是富商,跟商队也有往来,以后给程叙言寄烈酒分成,自有法子。 一切准备妥当,程叙言他们却遇见一位意外来客。 宋二郎君看着院外的两辆车,轻轻呼出一口气:还好赶上了。 宋二郎君走向程叙言,拱手一礼,坦然的自我介绍,并道出自己的来意。 程叙言惊了:“您要与我们一同离开?” 他以为宋二郎君顶多送他些银钱,以做感谢。甚至宋二郎君不出面也没什么,宋谦已经差人给程叙言送来五十两银子。 但现在宋二郎君与他们同行…… 程叙言一时不知道对方打什么主意,宋谦的前车之鉴尚在,他现在是真的头疼跟宋家人打交道。 “很是抱歉,我们约好商队,今日出发。”后面车内的杜兰不知何时上前,开口道。 时下一般人远行,多会跟商队亦或镖行结伴,如程叙言之前那样带着程偃和易知礼走过小半国土,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莽了。 杜兰不愧走南闯北多年,轻而易举把问题甩给第三方,不是他们一行人不给宋二郎君面子拒绝宋二郎君,而是商队定下时间不等人。 宋二郎君微怔,随后轻笑道:“无妨,予在下小半个时辰就好。” 于是南塘城外,商队后面坠着长长的尾巴。 宋二郎君亲自邀请程叙言同乘,程偃微微蹙眉,一副忧心模样,“犬子粗鲁,恐冒犯二郎君。” “程兄太过谦虚,令郎这般好的孩子,打着灯笼都难找。”宋二郎君又看向程叙言:“在下听闻叙言通读四书,也颇想与叙言谈论。” 宋二郎君眉眼温和,周身弥漫着书卷气,很难令人生恶。 程叙言拱手:“晚生恭敬不如从命。” 他随宋二郎君上宋府的马车,车内萦绕着淡 淡香气,很是怡人。两人隔着红木小几跪坐。 宋二郎君从身侧拿出一个祥云纹红木匣子,“这里面是上好的金疮药,对伤势恢复很有帮助。” 程叙言面色不变,他颔首道:“劳二郎君挂念,不过晚生一切都好,并无伤势。” 宋二郎君不言,静静看着他。程叙言微微敛目,避开他的视线,一来是免有不敬之意,二来他不想叫人通过眼眸探知他情绪。 “我很抱歉。”宋二郎君轻声道。 程叙言忙道:“您不必……” 宋二郎君抬手打断他,继续说下去:“我兄长……我兄长与你添了麻烦,我身为人弟未能及时劝阻,亦担其责。”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摇摇晃晃,车内也受到影响,茶水在杯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宋二郎君摩挲着杯子,眼睫低垂:“你于仪儿后有救命之恩,我亦欠你一份情。” 水中映出他斯文的面容,宋二郎君抬眸,“我虽比不得当代大儒,但才学亦有三分,叙言若是有意,也算你我的缘分。” 宋二郎君话至此,但凡程叙言有心,便可当即应下。 然而程叙言叹息一声,“非晚生不识好歹,然为人子,父在前,晚生一心盼着父痊愈。” 话音落下,车内是长久的沉默。宋二郎君呷了一口清茶,叹道:“罢了,到底是有缘无分。” 程叙言思索对方是否恼怒,然而宋二郎君虽有遗憾,却并无迁怒之意,甚至还与程叙言谈论文章。眨眼至晌午,程叙言提出告辞,宋二郎君这次未挽留,而是再次提醒程叙言将红木匣子带走。 “拿着罢,你用得上。”宋二郎君微笑着笃定道。 程叙言犹豫片刻后还是将伤药带走。他刚回到自己的骡车,宋府下人提着食盒而来:“我家老爷吩咐,程公子此来南塘数日便匆匆离去,不知晓南塘街头巷尾的小食,特意让小人送来与程公子品尝。” 程叙言接过,对宋府下人表达他对宋二郎君的感谢。 食盒内果真是些地道小食,然而更叫程叙言警惕。程偃检查红木匣子里的伤药,确定没问题又合上,若有所思。 另一边宋仪进入父亲所乘的马车,颇为急切:“爹,程公子怎么说?” 宋二郎君叹道: “他不愿。” 第77章 宋二郎君的谢礼 宋二郎君怜惜的看着女儿, 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未说。 黄昏时候,商队驻足歇息。宋仪戴上幕笠, 亲自提着食盒走向程叙言的骡车。 易知礼和程偃识趣离开,宋仪攥紧手柄,轻声道:“元宵节那夜, 多谢你。” 程叙言颔首:“宋姑娘不必言谢。正如医者仁心, 习武之人亦当锄强扶弱。” “…锄强…扶弱?”幕笠下,宋仪一张小脸泛白,她勉强提起一个笑, 随后才想起隔着幕笠,程叙言看不清她的神情。 她将食盒递过去:“一点心意, 还望程公子收下。” 程叙言爽快接过,他对宋仪道谢后却不另起话题,更未邀请人留下。宋仪站在他面前,一时尴尬无言,最后只能强撑着提出告辞。 回到宋家马车, 宋仪的大丫鬟愤愤不平:“姑娘,您是大家闺秀,别说秀才, 便是进士都要捧着您, 您何苦如此。” “你不懂。”宋仪无力的靠着车壁, 整个人软的像一株柳枝儿, 双眼出神的看着小几上的错银云纹三足小香炉, 望那袅袅轻烟起, 见烟散无形。若无车内一缕香, 又怎知其存在? 可存在又怎样, 终究化为尘埃。 一滴泪倏地落下,砸在宋仪白皙的手背。 大丫鬟又惊又慌:“姑娘,姑娘您别吓奴婢呀。”她想到什么,哄着宋仪道:“是关于程公子吗,奴婢粗通文墨,不识真宝,不若姑娘与奴婢详细说说,奴婢就懂了呢。” 宋仪不语。 她闭上眼,满脸疲惫。她不是蠢人,她明白程叙言客套之下的疏离。 之后几日,宋二郎君仍会主动寻程叙言谈论文章,他确有真才实学,虽未入仕,可这些年南来北往磨炼心性,增加阅历,对很多事情都有独到见解。 甚至宋二郎君还与程叙言谈论水师的常规部署,程叙言犹豫道:“宋先生,这是可以谈论的吗?” 宋二郎君笑道:“自然,常规部署并不涉及机密。” 策论囊括的内容很多,民生,军事,政策,自然也包括水师制敌。可若程叙言不了解水师相关,又如何思索对策,又如何作答。 宋二郎君言之有物,程叙言无心他想,认真听讲,回头仔细思量后仍有不明白的他还跟程偃探讨。 他整日与宋二郎君相处,相谈文章,心中对宋二郎君的抵触也散了,心中不由敬佩对方才华。 想来能教出宋姑娘那样才华横溢的女儿,宋二郎君也非一般人。 这日天晴,宋二郎君与程叙言谈论后,随口咕哝:“今日晌午又是干粮。” 程叙言默了默,与宋二郎君招呼一声,转身回骡车,带上弓箭去往不远处的山林。 “咻——” 跑动中的兔子侧翻在地,无力的蹬着腿,程叙言上前将兔子提起,拔下兔身上的箭矢,弯弓搭箭。 这一次射中一只野鸡。 他在心里估摸人数和口粮,打算再猎一只野兔就收手。 然而这一次他射出箭之后,另一只箭矢从斜侧射来,双箭相触,顿时失去准头,前方的野兔受惊后立刻跳入草丛里,消失踪迹。 程叙言向箭矢射来的方向看去,眸子微睁。 “原来是你啊,小书生。”正是那日与程叙言在南塘城内有一面之缘的骑装女子。 程叙言眉眼也带上笑意,抱拳一礼。 女子挑眉:“怎的不行拱手礼了,嗯?” 程叙言将手中的弓置于身后,拱手一礼:“敝姓程,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好说。”女子将手中弓背在身后,朗声道:“展,雄鹰展翅高飞的展。”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3节 程叙言唤道:“展姑娘。” 展姑娘倏地靠近程叙言,眯了眯眼:“不错嘛,居然有两只猎物了。” 程叙言看向展姑娘腰间:“姑娘亦是。” “嘁。那不够塞牙缝的。”展姑娘退开,她的腰间串着几只小鸟。随着她的走动,那串小鸟跟铃铛似的晃悠。 两刻钟后,二人从山林出来,展姑娘对程叙言挥手,“下次一起打猎啊,小书生。” 程叙言应下。他提着猎物往骡车走,亲自处理野兔,炙烤后送去宋二郎君那边。 宋二郎君有些意外,但随后明了,这些日子他与程叙言谈论经义文章,都快忘记眼前人可以一当十。 “多谢。”宋二郎君坦然接过。他同妻女一起分食,但宋仪以身体不适为由回了马车。 宋二夫人忍不住叹息:“也不知道仪儿何时能想通。” 从程叙言委婉拒绝拜师宋二郎君的那一刻开始,宋仪与程叙言二人,就再无最后一丝可能。 宋仪正是明白此,才愈发闷闷不乐。若是半年前,有人告诉宋仪,不久后她会倾心一名秀才,她会觉得那人白日未醒。 可现在她不但遇上,对方还无意于她。 宋仪心中百般滋味难言,食不知味,整个人都清减许多。 宋二夫人看在眼中急在心里,与夫君说起此事亦是愁容满面。若程叙言能挑出半分不好,他们还能说道两句。可程叙言知进退,有实才,即便现下身份低微,假以时日必有所成就。 更重要的是,程叙言对宋仪从未有过暧昧之举,他只是无意宋仪,这也算错? 再不讲理的人也道不出这样的话来。 宋二郎君心疼女儿,略做思索后下定决心。再不能如此拖拉,明知无结果何必再无端耗着,长痛不如短痛。 是以当他再次与程叙言谈论文章后,宋二郎君提出分别,他道是要去拜访一位友人,不能与程叙言同行。 程叙言虽然惊讶,但很快对宋二郎君表达祝愿,脸上并无明显不舍。 夕阳未落,余晖映着青年的眉眼,那双眼柔和含水,可只有真的接近,才会发现那清凌凌的眸是寒冰凛冽,所见微光皆是假象。 宋二郎君心中又是一声叹息。他得承认,他们走不进这个年轻人的心。 既然如此,倒不如早早离去,于人于己皆痛快。 宋二郎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给他:“我与中山书院的山长有两分情谊,你拿着我的信件和信物去寻他,他会留下你。” 程叙言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国朝内除上京的国子监,民间亦有三大书院,即中州中山书院,金陵鹿亭书院,衡州天府书院,呈三足鼎立之势。 金陵鹿亭书院财大气粗,天下闻名。衡州天府书院人杰地灵,诗传大江南北。而中州中山书院则被调侃为举人预备役。虽是调侃,可也能窥见其师资能力。 鹿亭书院阔气,天府书院浪漫,而对于平民学子来说,中山书院则是最务实最首选的去处。 但同样书院为维护自己的名声,挑选学子亦十分严苛。宋二郎君既有这方面的人脉,为何要给他。 仿佛明白程叙言的不解,宋二郎君莞尔:“怀璋和其兄已有自己的道路,仪儿终究是一介女儿身,你救过仪儿一命,你虽不在意,但我不能不上心。” 若宋仪当真被水寇掳走,就算最后被救回来,宋仪的名声也坏了,他的女儿处处拔尖,最后落得这般结果,谁知一个想不开会如何。 宋二郎君原本是想亲自教导程叙言,一来是还这孩子的恩情,二来也是他心中欣赏程叙言,若这孩子与仪儿互相有意,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乐见其成。 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宋二郎君神情诚恳,程叙言盯着递过来的信封,指 尖动了动。良久,他终究抬手接过信封,拱手作揖行了一个大礼:“多谢宋先生。” 宋二郎君扶起他的手:“不必如此,这是你该得的。真论起来,还是我们宋家更对你不起。” 晚风吹来,撩起宋二郎君脸侧的碎发,他望着落日,眼中余霞漫漫,莫名带了一丝愁绪。 宋怀璋道他叔父寄情山水,无意仕途。可宋二郎君是当真无意,还是无可奈何。 夜幕时分,程叙言躺在车顶看星子,豆豆飞上来,落在他腹部,用喙轻轻啄他。 程叙言抬手遮挡,果然引走小家伙的注意力,豆豆不啄程叙言的衣裳,改啄他的手。 “在想什么?”忽然冒出一个脑袋把豆豆吓的飞起来,程叙言的心跳也快了一拍。 程叙言幽幽唤:“爹……” 豆豆气的不行,冲向程偃就是一顿啄,“坏人,坏人!” 程偃用食物哄好豆豆,趴在车顶跟儿子闲聊。 程偃的病只要跟着杜大夫,药材不缺就好,他们当时离开南塘,杜大夫说北上,程叙言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 至于银子问题,程叙言能卖口脂方子,能提纯烈酒挣钱,难道还不能弄其他营生? 但他们最后具体会在哪个地方落脚,杜大夫没说,程叙言也没问。不过宋二郎君给他信物和信件,推荐他去中山书院入学,程叙言很心动。 “杜大夫会同意的。”程偃笃定道。 别看杜大夫平日好美酒,醉后就眠,但应下的事十分守诺。因为料到赶路,途中熬药不方便,杜大夫早早为程偃制作药丸,药包。药丸内服,药包熬煮后用来给程偃足浴,活络经脉。 在程偃的病出结果前,杜大夫不会抛下他们。至于程叙言想去中山书院念书,杜大夫也只当挪个地儿赏风景。 父子二人一对视,便明白对方所想。程叙言舒展眉眼,他伸手触摸夜空,忽然道:“说来也快到耳顺之年罢。” 这句话缺少主语,程偃微怔,随后顺着儿子举起的手望去,手之上是天。程偃嘴角微抽:“你倒是隐晦。” 历代帝王随着年岁增长,疑心病愈重。宋二郎君也是顾虑深远,他不入仕,宋家现今官职最高的也就一个宋谦,宋怀璋他们也才有出头机会。 第78章 抵达中州 宋二郎君一家人离开了, 程叙言看着马车远去,车轮滚过的尘土飞扬。 “不舍了?”身后传来一道揶揄,程叙言转身,他唤道:“展姑娘。” 展风抱胸哼了一声。 说来也是巧了, 程叙言他们结伴的商队雇佣的镖局就是展家。 程叙言抬头仰望天空, 今日天晴好, 湛蓝如海, 他盯着一片柔软的白云, 神情淡漠:“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白云随风而动, 树叶奔向天空, 他脑后的蓝色发带应风而起, 恰到好处的隔断展风的视线。 展风眯了眯眼。 她嘁了一声, 扬声道:“出发了。” 程叙言靠着车壁,跟易知礼讲解经义, 程偃抬眸看他一眼, 程叙言脸上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 豆豆嫌车内闷,张开翅膀飞出去, 它在商队上空盘旋, 忽然偏了偏脑袋, 俯冲而下。 “荷包, 荷包。”它乌哇哇开口,才让展风及时收手。 旁边人微讶:“这是,好像是程秀才养的八哥。” 豆豆围着展风扑腾,它脖子上的荷包十分醒目,展风瞳孔一缩, 下意识朝豆豆伸出手。 其他人都以为八哥会飞走, 没想到八哥居然乖乖立在展风小臂上。 “好亲人的小家伙。” “也不知道程秀才怎么养的, 我也想养一只。” 其他人谈笑着,展风摩挲着豆豆胸前的荷包,粗糙的针脚,几乎看不出原样的绣案,是她之前在南塘街上扔给程叙言的荷包。 展风一瞬间心绪复杂,但终究是惊喜更多,“他居然还留着。” 展风想取下来却虎口一疼,八哥不高兴的啄她,伸开翅膀重新飞至空中大声嚷嚷:“豆豆的荷包,豆豆的。” 它甩下一坨新鲜的鸟屎嚣张的飞走了。 展风:……… 这只傻鸟。 旁边人默默递上巾帕,小声道:“少镖主,给。” 另一边,八哥飞回程叙言身边大声告状:“坏人欺负豆豆。” 程叙言检察它的羽毛,毫发无损:“谁欺负你了?” “一个坏女人。”八哥用力踩在小几上,头上的凤冠跟着来回摇晃::“她抢荷包。” “豆豆的荷包。”因为好生气,八哥的嗓音越发粗噶,不细听都听不出来。 程叙言面色一变,伸手夺下八哥脖子上的荷包。 豆豆呆了呆。反应过来之后,气的浑身的毛都炸了,扑向程叙言一顿抓挠,边抓边嚎。一时间整个车内只听到它的声音。 易知礼想把它拉开,结果手上被啄被抓出好几道口子。小家伙凶残的一批。 程叙言只好把荷包还给它,八哥叼起荷包瞬间飞向天空。 车内留下几根黑色的羽毛,以及手背见血的易知礼,而做为八哥愤怒对象以及主攻对象的程叙言,居然只是外衫破了。 易知礼同程叙言四目相对,一阵尴尬的气氛蔓延,程偃实在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易知礼和程叙言同时看过去,程偃瞬间敛笑,以拳抵唇正经道:“知礼的手包扎一下罢。” 易知礼:……… 他手不疼,他心梗。 一只八哥都这么偏心,平时他也有照顾豆豆啊。 程叙言安慰他:“我这件外衫不能穿了。” 易知礼一下子就不梗了,毕竟手背上的伤口过些日子就好了,重新买一件外衫又得上百钱。 程叙言对易知礼的针对性安慰,可谓十分有效。 程偃笑睨儿子一眼,从角落里拿出金疮药,那是之前宋二郎君送给程叙言的。 程叙言靠 着车壁揉了揉眉心,他之前将荷包带回来后放在厢房里,竟然十分入豆豆的眼。 听豆豆的意思,它可能飞去找展风,还让展风认出荷包了。 程叙言捏了捏耳朵,指尖微烫。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4节 尤其黄昏时候,展家镖局的镖员走过来跟程叙言打趣,他们不知道荷包的来历,只夸程叙言养的八哥很有灵性,向他讨经验。 程叙言最开始有些窘迫,很快恢复如常。 杜兰下车活动,走过来也听一耳朵,扭头对孙子道:“老夫若是再年轻十岁,或许也会养只八哥。” 杜修无奈:“祖父现在也不老啊。” “老了老了,精力不济。”嘴里念叨着老了的杜兰对天上的八哥招手,八哥顿时飞向他。 “饿啦,老大夫。” “豆豆饿啦。” 杜兰扯下腰间荷包,拿出里面的碎干果喂它,八哥吃的头也不抬,杜兰伸手摸它的羽毛,下一刻手背见血。 杜兰不满:“小没良心。” 八哥昂首:“老不正经。” 杜兰眼睛一瞪,顿时跟八哥吵起来。 杜修嘴角抽抽,他依稀记得他祖父以前不是这样的。他祖父那人说好听些叫远离尘嚣,实际是对不喜欢的事和人懒得搭理。 再加上多年阅历,老者骨子里恃才傲物。 谁能想象有一天,他祖父会跟一只八哥吵。他若是将这事付诸家书,他爹娘能长篇大论数落他诋毁长辈。 杜修:啧。 易知礼生火做饭,程叙言用匕首削尖木棍,下河叉鱼。不是每次停留都在河边,程叙言很珍惜加餐机会。 程偃站在河边比儿子还兴奋。忆当年,他与同窗亦做过这般趣事。他的准头是一群人中最好的。 程偃激动道:“叙言,你的东南方,半步距离。” 尖尖的木棍飞速入水,再度出水时上面叉着一条巴掌大的鲫鱼。 “鲫鱼拿来熬汤好啊。”旁边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程偃望去,是一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男人对河中的程叙言道:“程秀才,你这鱼卖与我如何?” 程叙言温声道:“抱歉。” 男人虽然可惜,但也没纠缠,过了一会儿男人脱掉鞋袜也踏入河中,很快又有其他人来。 程叙言不动声色往旁边去,忽而他抬头,展风对他晃了晃树叉上的草鱼,手腕一翻,木棍搭在肩上,她冲程叙言吹了声口哨:“怎么样,我的准头不比你差吧。” 她朗声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眼眸弯弯充满健康和活力,她的笑脸比晚霞更耀眼。 程叙言笑应:“嗯,展姑娘好身手。” 他如此直白的肯定让展风愣了愣,她将鱼甩上岸,继续叉鱼。 河水飞溅,水珠在空中映着夕阳余晖,仿佛染上鲜艳的色彩。 程叙言收回目光,不多时又叉上几条鱼。临上岸之际,一物从斜侧飞过来,程叙言本能用手中木叉打开。 他余光只来得及瞥见鱼尾入水,难得尴尬的愣在那里,避开展风的视线。 “算了,是我未提前知会。”展风朝他昂了昂下巴,半是打趣半认真道:“反应很快嘛。” 程叙言:“我……” 展风转身朝岸上的大树走去,避着人穿上鞋袜。重新出现在人前。 程偃跟着儿子一起处理鱼,他有些生疏,许久才清理好一条鱼,见儿子等着他,程偃弯眉笑了笑。 程叙言叹道:“这些事我一个人就能做。” “两个人热闹些。”程偃与他并排走,“叉鱼的时候,多个人感觉也不一样对吧。” 程叙言停下脚步,程偃晃了晃手中的鱼,“等会儿烤好之 后给展姑娘送去。谁让你打掉人家送你的鱼。” 程叙言咕哝:“我也不知道。” 程偃“嗯嗯”点头,故意道:“我记得以前我浑噩时从后面吓你,被你摔过呢。” 程叙言默默加快脚步。 余晖落尽,暮色四合,野外生起一簇簇篝火,与天上闪烁星子相映和。 火焰之上的陶罐里,乳白色的鱼汤咕噜咕噜冒泡,飘出阵阵香味,程叙言让易知礼打鱼汤,他转动木棍,见火焰上的鱼烤的差不多了,将鱼取下放在叶子中用草绳系好,行至展家镖员聚集处。 “嗯?程秀才。”镖员有些意外。 程叙言看向人群中的展风,他走过去,将手中的叶包递给对方:“赔礼。” 展风微讶,真心道:“我没放在心上。不过……”展风笑盈盈接过叶包:“能尝尝程秀才的手艺,是我的荣幸。” 她态度落落大方,程叙言也弯眉,“我回去了。” 展风:“嗯。” 待程叙言走远,镖员凑到展风身边打趣:“我们是武夫,跟读书人没交集,程秀才主动送食物过来,不会是对少镖主嘻嘻嘻……” 展风默默举起拳头,刚才还在起哄的人瞬间闭嘴。 少镖主好凶,少镖主的拳头落在身上也真的很痛。镖主不愧是镖主,才能养出这样彪悍的女儿。整个南塘城也寻不出第二人。 日升日落,烈日烟雨,他们踩过泥泞的黄路,经过苍茂的山林,终于在春末时分抵达中州。 商队的旅程还要继续,中州城外,展风看着眼前人,目光在对方清俊的面容停留,最后对上那双眼。 那双黑色的眼依然平静,从容。 展风心绪乱了一拍,对程叙言道:“我们就此分别了。” 程叙言:“嗯。” 顿了顿,程叙言又道:“此去一别难再聚,展姑娘珍重。” 耳边树叶沙沙,风声呼呼,展风听见有什么东西落下,发出清脆一声响。 “我要走了,程叙言。”这般久的日子,她第一次连名带姓叫程叙言,这种行为放在同辈陌生人身上不礼貌,放在熟悉之人便是亲昵。 展风盯着这个人的眉眼,想从对方的神情看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只要程叙言露出一丝不舍,只要一丝,她就能在这趟镖护送结束后的回程途中,义无反顾来中州寻他。 喜欢一个人该是如此。 程叙言颔首:“路上小心。” 两人对视,程叙言目光不闪不避,磊落坦荡。 展风垂首,程叙言静静看着她。不多时展风重新抬起头,一如初见爽朗。 她转身跑向队伍,再回头时,双手弯弓搭箭,箭矢擦着程叙言的脸侧稳稳钉在骡车上,上面挂着一个天水碧色的荷包。 展风扬声道:“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程秀才,后会有期。” 她一勒缰绳,驾马迎着初升的太阳,同队伍踏上新的旅途。 第79章 小乞丐小骗子 程叙言在中州城城南的一家客栈歇脚, 大堂内人声鼎沸,上楼时易知礼甚至在人群中看到几个高鼻深目的大胡子,个个身材魁梧。易知礼因为好奇多看片刻,被对方察觉后瞪过来, 吓的易知礼一个趔趄。 大胡子叽哩哇啦说着什么, 易知礼听不懂, 但对方脸上的嘲笑他看懂了。 程叙言不动声色落在易知礼身侧, 隔绝大胡子的目光。小二低声道:“公子, 那些都是胡人, 不好相与。” 程叙言微微颔首, 小二将他们引至二楼西面的两间地字号房间:“热水等会儿给公子送来, 客栈每间地字号客房赠送一锅稀粥和咸菜。” 程叙言点点头:“劳烦。” “公子客气了。”小二垂首退下。 程叙言先去看望杜兰, “先生可还好?可想吃些什么?” 杜兰略作思索:“给老夫带一碗酸辣汤,再带一坛杜康酒。” 若说杜康酒, 还是中州的最地道, 一方山水一方食并非胡言。 程叙言记下后又看向杜修,杜修笑道:“我待会儿也要出去, 置办几套新衣。” 程偃和杜兰等人在客栈歇息, 程叙言他们离开客栈, 易知礼看着周围的一切, 眼中皆是惊奇。 就算同样是城镇,可城镇与城镇之间亦有差别。小至铺子外的布招,大至地方口食。 街上的小贩用方言吆喝着,易知礼只零星听懂几个字,却不甚明白意思, 下意识跟紧程叙言。 杜修留意沿街的成衣铺子, 忽而, 他停下。 程叙言知道杜修选择这家了,他们进入铺面。伙计热情的迎上来:“几位公子是看长衫还是长袍?” 即将入夏,杜修等人选择长衫,程叙言的身形如今跟程偃差不离,稍微比程偃结实一些,不过长衫宽松,这点差距可以忽略。 一刻钟后,伙计和掌柜喜笑颜开的送走三人:真是爽快的大客户啊。 因着程叙言他们购买的套数颇多,是以程叙言令人送至他们歇脚的客栈。不怕成衣铺子食言,程叙言留有票据。 易知礼现在已经麻木了,叙言哥挣钱厉害,花几个钱不算什么。更别说之前在南塘,官府还送来好几十两银子。 三人并排行着,杜修讲述着中州的风土人情,谁知讲着讲着,杜修又进了一家玉器行。 程叙言微讶:“修哥想买玉器?” “随意瞧瞧。”杜修盯着柜台上的玉饰头也不抬道。 程叙言和易知礼顺势在旁边的等候区歇着,半刻钟后,杜修结账。 程叙言和易知礼都未多问,眼看日头逐渐爬上正空,三人不再闲逛,准备垫垫肚子,买上酸辣汤和杜康酒回客栈。 然而程叙言经过一个拐角时,一个人猛的抱住他的腿,对方蓬头垢面,一只腿无力的耷拉着,艰难的趴在地上用蹩脚的官话哀求:“好心人给点钱吧,好心人。” “……求求,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对方仰首哀求时,透过乱糟糟的头发依稀能辨出对方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估摸着十三、四岁。 “好心人,求求了,求求。” 程叙言俯视他,不言不语不动作。杜修也保持沉默。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5节 少年声音更大,还带上哭腔:“可怜可怜我吧。” “…我好饿啊……”他拽着程叙言裤腿的手不住颤抖。 易知礼于心不忍,主动从钱袋子里拿出一角银子给他。 小乞丐连连道谢:“谢谢,谢谢好心人。” 他眼泪啪嗒啪嗒掉:“我第一次遇到您这样的善人,佛祖保佑您。” 易知礼蹲下来扶住他:“你不必如此。” 小乞丐把着 易知礼的手,悲从中来,不由嚎啕大哭。 看到眼前痛哭的少年,易知礼想起他的弟弟,心越发软了。这个小乞丐伤了腿,只能饥一顿饱一顿,无人相帮,也不知能活多久。 易知礼心疼他,可却无余力收留他,最后咬咬牙干脆把钱袋子一并给小乞丐。 他闭上眼狠心离去,不再多看。后面路程易知礼都沉默寡言,闷闷不乐。 一时间,程叙言看向易知礼的目光也心疼了。 程叙言叹息一声,带着易知礼往回走,在一家馄饨摊子停下,易知礼腹内空空,馄饨的香味窜进鼻子,他却堵得慌。 杜修清咳一声,“知礼。” 易知礼茫然抬首:“啊?” “西南方,面摊。”程叙言说完,吃下一个馄饨。 易知礼懵懵看去,顿时瞳孔猛缩,那个衣衫褴褛的人不就是之前向他们行乞的小乞丐吗。 易知礼的钱袋子还挂在对方腰间,小乞丐好端端的坐着,大口吃面,大口啃烧鸡。 易知礼:……… 易知礼呼吸加重,双眼都快喷火了,“他骗我们!” 程叙言本身是个练家子,虽然大街上程叙言有所收敛,可小乞丐能抱他腿就说明问题。 再有,小乞丐身上虽然脏,却不臭,这不符合常理。以及小乞丐演的太过了,又是哽咽又是大哭。 若易知礼单单被骗钱也就罢了,还被骗感情,他馄饨都不吃,气冲冲朝面摊走去,还未靠近小乞丐先察觉他。 “娘呀——”小乞丐转身就跑,却被一个筷筒击中腿弯,摔了个嘴啃泥。 易知礼按住他,“你为什么要骗我。” 程叙言收回手,继续吃馄饨。杜修吹了声口哨,调笑道:“准头不错。” 面摊老板见怪不怪,任由易知礼把小乞丐带走:这小骗子不是第一回 被识破,顶多揍一顿了事。 易知礼把小乞丐带回馄饨摊,低声吼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是混口饭吃。”小乞丐当即给易知礼跪下,低着头哭道:“我没爹没娘,又没谋生的手艺……”他哭的凄凄惨惨,好不可怜。 易知礼梗住:“你乞讨就是,何必装伤残。” 小乞丐抬起头已经是泪流满面,还打了一个哭嗝:“我只是想让人可怜我。” 易知礼:…… 程叙言点点桌面:“起来,坐下说。” “……哎。”小乞丐乖乖坐在程叙言对面,忍不住吹捧:“公子会武吗?刚才那一手好厉害。” 他想到什么,立刻把腰间的钱袋子扯下来递给程叙言:“我只用了五十文,还有剩。”他讨好笑。 程叙言没收,意有所指:“官话说的不错。” 小乞丐挠了挠头:“讨口饭吃嘛。” 他就是个乞儿,以前他跟着他爷,后来他爷去了,他就独自乞讨。日子久了,这一带的本地人都眼熟他,小乞丐只好练官话坑外地人。 程叙言舀着馄饨吃,拇指大一个,皮薄的近乎透明,一眼看到里面的肉馅,裹着油光诱人得紧。 小乞丐咽了咽口水,冷不丁撞上程叙言的视线,小乞丐赔笑:“公子吃相真好。” 程叙言哼笑一声,让摊主又煮一碗馄饨。 小乞丐心想眼前的公子看着斯斯文文,胃口挺大。一张桌子四面,杜修他们三人占据东南西,吃着热腾腾的馄饨,小乞丐坐在北面看着他们,努力维持笑脸。 馄饨摊子的摊主收回目光,心里叹息一声,小乞丐命苦,偏又懒又馋,真叫人心疼又气闷。 摊主端着煮好的馄饨,刚要放到程叙言手边,谁知程叙言看向小乞丐:“给他。” 小乞丐和摊 主都愣住了。 易知礼也不敢置信,“叙言哥,他…他是个骗子。” 程叙言:“我知道。” 程叙言看向摊主:“给他吧。” 摊主放下馄饨恍恍惚惚离开。而小乞丐看着面前的馄饨也傻了,他伸手触碰碗壁,烫的他抽气他才相信是真的。 他拿着勺子舀了一口汤,味香浓郁,一尝就知道是拿棒骨熬煮的。小乞丐埋头猛吃,乱糟糟的头发将他整个脑袋都掩去。 吃饱喝足,程叙言结账走人。然而他刚走出两步就被人拽住。 小乞丐拿着易知礼的钱袋子,磕磕巴巴道:“您…您忘了这个。” “他给你了,就是你的。”话落程叙言头也不回的走了。 易知礼欲言又止:“叙言哥……” 程叙言:“嗯。” “我太蠢了,对不起。”易知礼像只被训斥的大狗狗,整个人都沮丧极了。 程叙言叹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制止你吗?” 易知礼老实摇头。 程叙言:“因为我当时制止你,你在被欺骗的愤怒下会收回你的善意。但你本性善良,事后愤怒的情绪消退,你想起此事又会内疚未伸出援手。”归根究底是那个小乞丐年岁不大。若是成人,在对方扑上来的时候程叙言就躲开了。 人就是这般奇怪,有时恶有时善。 杜修睫毛颤了颤,他没想到叙言居然是这个原因。他当时想的是,就算小乞丐骗他们但也确实年少,情有可原。同时他见叙言未开口,他也就没提醒。 易知礼心口嘭嘭跳,一瞬间胀的厉害,四下的喧嚣如潮水退去,他张着嘴,半晌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那怎么,又回来?” 程叙言眼里有着纵容和无奈:“见不得你那难受样子。我本来打算回去后再与你分析,好叫你以后留个心眼。” 易知礼跟在程叙言身边好几载,知礼像他的父亲一样仁厚,又真心待程叙言好。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程叙言见易知礼对“苦难小乞丐”的心疼和怜惜满溢出来,这才折返带易知礼回来看个分明。 易知礼这才彻底懂了,心中涌动的情绪再也压不住,狂风呼啸般冲上头,他赶紧垂首,还是藏不住哽咽声:“谢谢你,叙言哥。” 程叙言拽住他的手:“走了,再不带酸辣汤和杜康酒回去,要叫杜大夫挨饿了。” 日光洒落,晕了青年眉眼。十三四岁的年纪,他在现代也恰是十三。 第80章 入学·上 回到客栈, 程叙言将手中的杜康酒交给杜修,朝自己的客房去, 没想到被杜修叫住。 “这个给你。”杜修将巴掌大的红木小匣子递给他, “提前庆祝你入学中山书院的贺礼。” 程叙言诧异:“这般相信我?” 杜修笑着颔首,他拍拍程叙言的肩膀,笃定道:“你一定行。” 话落, 杜修提着杜康酒和酸辣汤回屋。 易知礼探着脑袋:“这好像是修哥之前在玉器行买的。”他们那个时候以为杜修自个儿喜欢,没想到居然是修哥给叙言哥的贺礼。 易知礼若有所思,他也该有所表示。 程叙言带他进客房, 关上房门,正在看书的程偃望过来:“你们之前置办的成衣送过来了。” “嗯。”程叙言在桌边坐下,打开匣子, 里面躺着一块翠竹镂空玉佩,玉身通体碧绿,温润有方, 衬着精湛的雕刻青竹,雅意十足。 易知礼眸子微睁,“好别致的玉佩。” 程偃由衷附和,道:“跟叙言很配。” 世人讲究衣装,虽然读书人崇尚雅趣,但雅和清贫是两回事。太过清贫难免让人看轻,平添麻烦。 程偃催促儿子换上新衣, 系上玉佩。程叙言无奈:“我还未沐浴。” “试试又不会怎样。”程偃拽着他的手拉进内室, 少顷,程偃选了一套鸭卵青的成衣送去。 白衣虽高洁, 但其他颜色的长衫也自有韵意。 易知礼坐在桌旁等候, 顺势将匣子的盖子合上。 一盏茶后, 他听见脚步声,顿时抬眸。 山鸟图案的屏风上闪过一道模糊人影,一角飘逸衣摆率先露出,视线往上是窄瘦腰身,挺阔板正的肩膀,以及俊朗面庞。尤其那双眼睛漆黑如点墨,温文尔雅。 青年腰间的青竹玉佩颜色甚碧,在鸭卵青底色的衬托下,不但未掩去润泽,反而更加夺目,恰有画龙点睛之效。 易知礼兴奋的围着程叙言打转,还捧来铜镜照看:“叙言哥,这套成衣真适合你,当真人如玉一般。” 程叙言无奈笑道:“你把铜镜放下,摔坏了是要赔的。” 程偃静静看着二人笑闹,虽然叙言这一身整体还是偏素雅,但勉强也够得上雅了。 程叙言越过易知礼走向桌旁,将桌上的红木匣子重新打开。他将上层的木格取下,下面竟然还有一格,静静躺着一枚温润的白玉平安扣。 程叙言开口:“知礼。” 易知礼:“啊?”他茫然的应声。 程叙言笑道:“伸出手。” 下一刻,易知礼的手心落下一枚平安扣,他呆愣片刻,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6节 程叙言莞尔:“你的。” 易知礼顿时回过神来,差点把平安扣摔了,他双手捧着玉,急道:“不行的叙言哥,这是修哥送你的贺礼。” “傻小子,那是阿修送你的礼物。”程偃适时出声,好一番口舌才叫易知礼信服。 且不提白玉平安扣与易知礼更相配,就算杜修只想送叙言一人贺礼,他单独去买不行? 当着两人的面只买一份礼,没有这般处事。 易知礼捧着平安扣心嘭嘭跳,他的运气真是极好,本以为遇上叙言哥已是幸事,没想到还能碰上杜大夫和修哥。 如果当初叙言哥没有带他一起出门远行,他哪来这些美好经历。 易知礼心情激动又无地发泄,索性去客栈后院喂骡子。 一夜过去,程叙言精神饱满,他换上新衣背上书箱,怀中揣着宋二郎君的信件和信物向中山书院而去。 杜修赶着骡车送他,约摸是猜到程叙言紧张,温声道:“五年前 我有幸跟随祖父见过山长一面,那是位顶顶正直的人,虽有些严厉,但不会刻意为难人。” 杜修想着,叙言的才学人品连他祖父都认可,再加上宋二郎君的书信和信物,杜修并不担心此行会不顺。 只是叙言涉身其中,又太看重此事才会如此。杜修说着当时他初见山长的窘态,以及后来对山长印象的翻转。他口才虽不及程叙言,但也说的颇有趣味,很快缓和气氛。 杜修娓娓道来:“中山书院位居中州城城东方向的城内和城外交接处。据传中山书院最初叫中山学堂,是用来给孩童启蒙的地方,后来随着学堂里出来的学生优异过人,中山学堂名气大振,吸引新的夫子和新的学生,逐渐形成规模,演变成今日的中山书院。” 骡车穿过人群,行过整洁的青石板街道,稳稳停在峥嵘的石门前。上书:中山书院,四个大字笔走龙蛇,苍劲有力。 石门左右建有雅楼书肆,亦是玉器书画铺子,既含韵又幽静,来往者二三人,皆是长衫布履,年岁弱冠与而立之间。 程叙言从骡车下来,杜修对他道,“中山书院有规定,车马禁入石门,你往里去,修哥无法随同了。” 程叙言颔首:“我省得,修哥回吧,不拘结果是好是歹,黄昏时候我亦归。” 日光渐烈,青年的身影穿过石门,一往无前。 此地不好多停留,杜修调转车头离开。 程叙言穿过石门,脚下的街道平整宽大,可容四辆马车并行,两侧筑有红墙乌瓦,分外古朴,走在其间仿佛置身千年古寺。 程叙言行走大约百十步,面前出现一间雅致的凉亭,里面坐一中年男子,钴蓝长衣,面窄有须,肤略白,自个儿与自个儿对弈。 程叙言神情一动,上前拱手行礼后却未出声,行礼之后站在男子三步外等候。 凉亭三面绕树,丰茂枝叶掩去骄阳,待徐徐风过,只觉一阵清凉。 程叙言闭上眼呼出一口气,心情神奇的平静下来。他安心等着男子下棋,没想到一局终了,男子对他道:“坐下,猜子。” 程叙言未做犹豫,将书箱放下后在男子对面端正坐好,少顷,他执黑先行。 男子看着气势不显,棋路却锋芒毕露,程叙言稳扎稳打,二人一时僵持不下。 “啧。”男子烦躁的哼了一声,再度落下一枚白子。他不喜欢这种胶着状态,欲快刀斩乱麻。 然而程叙言四平八稳,颇为难缠,男子抬眸瞥他一眼,收敛目光:妄想这般就能赢,委实天真。 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白子攻势越发凌厉,然而…… 程叙言起身拱手道:“阁下,承让。” 棋盘上,白子以进攻为防守,这原是无错,可中后期黑白二子纠缠多时,白子明显腻了,顾头不顾腚,叫黑子不动声色抄到后路横腰截断,一举破之。黑子动作狠辣利落,叫人回不过神。 男子这才正眼打量程叙言,见其面如冠玉,其形似柏,腰间的青竹玉佩更叫人眼前一亮。 然而一想到对方最后猝不及防寄出杀招,男子面颊抽了抽。 他端起手边清茶呷了一口,“你不是书院的学生罢。” 这样外柔内刚的人,只需见一次就不会忘。 程叙言又是拱手一礼:“敝姓程,山水一程的程,名叙言,乃是长源府渭阳县人,已考取秀才功名,此番慕名前来求学。” 男子哼笑一声,“中山书院可不缺秀才。” 一般人听到这话,脾性差些的可能恼羞成怒,脾性软和些的也会窘迫面红。但程叙言闻言只是微微颔首,一副十分认同男子言语的模样。 男子梗了一下,凉亭内寂静无声,又是一阵沉默。半晌,男子道:“罢 了,坐久了也乏的很,随我来罢。” 凉亭往前十数步,两侧皆有红漆木大门,形制相似,只是大小不一。 男子推开左侧的小门,带程叙言进去。门内景色陡然变换,若说门外庄严肃穆,门内则是绿树成荫,花红草绿,鹅卵石铺就的石阶蜿蜒而出,伴有湖水荡漾,一派生机蓬勃之景。 林中飞鸟争相啼鸣,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树梢绿叶之间,程叙言诡异的想到豆豆,若豆豆没入这林中,恐怕避不开一番闹腾。 但愿他想多了,但愿。 男子负手而行,打趣他:“你就这般跟我来了?” 程叙言:“嗯。” 男子扭头:“哼。” 比起另外两个书院,中山书院还有一个不同之处,哪怕后来中山书院扩建,也皆是在平地之上。 不似鹿亭书院和天府书院依山傍水阔气。然而只有真的在书院求学过的学子才知道,来往间皆是平地有多幸福。 每日上山下山,那长长的石阶实在累人。 程叙言他们绕过大半个湖泊,在一处小院外停下,待守院书童通报后男子才带着程叙言进院。 他们甫一进入,先被院中盛开的牡丹花惊艳。叫的出名字叫不出名字的牡丹花,足足好几十种类,可谓姹紫嫣红开遍满园。 天井中间,一名衣着朴素的老者正在侍弄花草。 男子恭敬道:“山长,有学子求见。” 程叙言为求学而来,但中山书院每年一次的统招在元宵节之后两三日,他明显没赶上。 山长放下剪子,招待二人在石凳落座。 中山书院自有规定,但书院是为授业解惑,培养良才的地方。 所以,当求学的学子十分出色,书院也会破例。 宋二郎君很看好程叙言,若是程叙言有意,宋二郎君有五成把握,中山书院会收下程叙言。 只是为加一重保障,宋二郎君才给程叙言信件与信物。 而宋二郎君有这般底气,是因他曾在中山书院任教。之后有书院学子卷入朝堂是非,亦是宋二郎君奔走,将人救出。于是山长予下宋二郎君一个承诺。 不想兜兜转转,宋二郎君会将这个承诺用在外人身上。 第81章 入学·下 山长比杜兰看起来年岁更大些, 脸上布满岁月痕迹。但那双眼温和包容,很容易让人忽视其他。 不似修哥所言的严厉, 程叙言心道。 山长温声谈着牡丹, 从牡丹的种类,花色艳丽又讲四季变化,从而讲到人的一生, 程叙言静静听着,偶尔发表一点自己的见解。 他态度恭顺,语速不紧不慢, 很有腔调,让人听着是一种享受。 大多时候是山长与男子交谈,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眨眼逼近正午。 程叙言犹豫着是否先行告辞,不想山长捋了捋胡须,对男子道:“带叙言去他的住处罢。” 牡丹花香浅浅淡淡, 神似月季。它是江南岸的一缕春风,是饴糖的一丝清甜。然而这满院的牡丹汇聚,花香浓烈,宛若蜜罐,程叙言几乎要醉在其中了。 他脱口而出:“山长,学生…还…还未…”他想说宋二郎君给他的信件和信物。 “在你来之前,老夫已经先收到信。”山长开口, 随后又看向钴蓝色长衣的男子。 程叙言一瞬间明了, 原来凉亭对弈,是在等他吗, 他何德何能......... 程叙言稳了稳心神, 他从怀中取出信和信物, 双手呈给山长。 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而所谓的信物不过是一块寻常玉环,只是那枚玉环是山长曾经赠与宋二郎君。 钴蓝色长衣的男子问程叙言:“为何不早亮出信物?” “想过。”程叙言腼腆一笑:“只是学生愚钝,没寻着合适机会。” 男子嘴角抽抽,“走了,先带你尝尝书院的饭食。” 山长看着他们背影远去,悠闲的捋了捋胡须,宋二郎君倒真是送来一个好苗子。 山长想:若他最后表示对程叙言的不满意,这个孩子是否还会拿出信件和信物? 程叙言也不知道,或许不会,或许会。没发生的事怎好做答复。 再者,程叙言那话也不是哄人,拿出信物的确讲究时机,要么程叙言一开始在表达来意后就立刻拿出来,要么就在最后拿出来。 中途拿出信物,总是有几分尴尬。 然而一开始程叙言与钴蓝色长衣的男子对话,对方就掌握主动,掌控对话走向。 这估摸也是一种考验,之后程叙言同男子到达小院,看似山长与男子闲聊,可谈话内容由浅入深,何尝不是对程叙言的再一次考验。 显然,程叙言的表现尚可,山长才开口留下他。 空气中传来食物的香味,程叙言半阖上眼,或许他在山长心中不算优异,但想来应是及格了。 用饭的时候,程叙言感觉好几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装作没察觉。 下午时候,万先生带着程叙言办理一应手续,落实住处。万先生就是那位钴蓝色长衣的男子,午饭时候,万先生简单提了提自己。 他也是程叙言未来的夫子之一,主教策论。 中山书院免去程叙言一半束脩费用,甚至还允许程叙言赊欠剩下一半,也是顾虑程叙言家境平平,恐承担不起一应花销。 山长不想因为俗物压垮一株挺拔的秀木。 黄昏时刻,程叙言告别万夫子,并另请一日假才离去。 他入学的事落定,他爹和杜大夫的住处也该落实了。 书院在城东,可东面租院子价格高昂,且没有必要。程叙言带着易知礼跑南面租下一座小院子,每月五两六钱,小厨房外面带一口水井,方便许多。 程叙言让易知礼将杜大夫他们带过来,他则添置生活物品,事情琐碎,但他处理的井井有条。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7节 晚上时候,程叙言甚至为众人准备了一份周边的地形图。何处是医馆,何处有酒 肆,书肆,平日里买菜又在何处。 杜兰听着程叙言在花厅叮嘱易知礼等人,有些想笑,但一口酒入喉,遍尝辛辣。 谁天生会这些。 程偃站在夕阳下,周身泛着明暗交叠的光晕,他背对着杜兰,是以杜兰瞧不见他神情。但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入睡前,程叙言私下又寻着杜兰,将他与关家合作分成的往来方式道出:“晚生知先生医者仁心,可世间物少了银钱万万不能。先生且放心医治我父,若那烈酒分成仍填不上药材花费,晚生来想法子就好。” 他双腿一弯朝杜兰跪下,行了一个跪伏大礼,饶是杜兰老练也惊了一跳,赶紧扶他:“你这是作甚,起来。” 程叙言抬首,却未起身:“先生,若无您,我们父子还不知如何模样,您的大恩叙言不敢忘。” “你这……”杜兰强行拉起他:“男儿膝下有黄金,你可知!”他话音中已经染了薄怒。 若说最初杜兰答应救治程偃,只是因为感慨程叙言不远万里带父求医,加之医者本分。可小半载相处下来,感情自然而然的处出来了。 程叙言从不诉苦,事事妥帖几乎挑不出错,尤其嘴严。杜修从易知礼口中才能套出程叙言过往一二。 易知礼当局者迷,他对陆氏有滤镜,只觉得陆氏慈祥和善。 可程叙言如今的性情根本不符合易知礼口中那个腼腆柔软的少年。再加上程叙言被过继前又落水,之后不过短短几载陆氏病故。 杜兰行医多年,见过的腌臜事不在少数,贵族世家的内宅阴私他也了解一二。根据所知内容,杜兰很快拼凑出真相。 在杜兰看来,陆氏得知自己没几年好活,所以不择手段给自己儿子过继一个孩子。 偏偏程偃斯文有礼,性子讨喜,杜兰心情亦是复杂。在陆氏坑害程叙言这件事中,程偃是铁板钉钉的得利者。 然而就是这般畸形又扭曲的关系,程叙言和程偃父子二人感情居然十分深厚,也委实让杜兰侧目。 真就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世上苦命人无数,可似程叙言这般挣扎着从沼泥中爬出来,更显可贵。 杜兰见惯生死,可他的心也非石木。 杜兰带着程叙言坐下:“我们早就商量好,至中州后你去求学,老夫自然会尽全力医治你父。你特意来找老夫,又是行大礼。莫非是不信老夫。” “自然不是。”程叙言音调都拔高几度,他很快调整过来:“我…” 他抿了抿唇,微微垂首:“不怕先生笑话,家里只剩晚生与我父二人后,这些年与我父朝夕相对从未离开他。此番晚生入书院求学,月末才能回来一次,晚生想着先生平日为我父医治已是费心,若再烦俗事实在是晚生之过。” 程叙言从怀里取出一物:“这是两张方子,一张美白,一张除皱。” 杜兰听得他话,嘴边的胡子都跟着抖了抖。 程叙言道:“若短缺银钱,由修哥和知礼卖掉方子就是。”他顿了顿,随后道:“本来这事是打算交给修哥,晚生知晓先生走南闯北多年,赚钱于您易如反掌。”别说卖方子,杜兰露面给几个富人看看病,调理一下身体,银子滚滚就来了。 “但是没有这样的道理。”程叙言抬首与杜兰对视一眼,随后又垂下目光:“人也得自救,您说是不是。” 程叙言这话说的委婉,那意思表达的再直白点就刺耳了,道是升米恩斗米仇。 杜兰不收诊金已是大善,若再包圆药材费用,以杜兰的能力能做到,但结果恐怕不是杜兰想看到的。 人性如此,试探不得。 程叙言跑这一趟也是想告诉杜兰:他能解决银钱的问题,他不是说大话。他有这个能力。 后面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程叙言才离去。屋内一盏烛火摇曳,杜兰负手立在窗前仰望明月,月辉皎皎,比之日光柔和甚多,可杜兰心口闷得慌,清凉的夜风也难以疏解,良久他才吐出一口浊气。 程叙言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心性和稳重,看事情透彻。他初见这孩子,只觉得这孩子温和外表下是掩不住的冷漠,他对程叙言感官平平。但也确实被程叙言的毅力和对其父的孝心打动。 时日久了,杜兰才发现他看走眼了,那寒冰之下还掩着一簇篝火,烈而不灼。 杜大夫辗转难眠,程偃亦是。他想跟儿子聊聊,却听见身侧平缓的呼吸声。 良久,程偃抬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眸中盛着怜惜和愧疚:爹会努力活下去,以后再不叫你如此辛苦。 次日天微微亮,程叙言准时醒来,他轻手轻脚起身没想到还是惊醒程偃。 程叙言温声道:“天还未大亮,爹再睡会儿罢。” “不了。”程偃麻利的穿衣洗漱,待程叙言坐上骡车时,他也一并跟着。 程叙言:“爹?” 程偃在车内坐好,温和笑道:“你今日正式入学,我这个当爹的总要送送你。” “……爹要认认路,待你休沐时好提前去接你,路上买上刚出炉的点心,热腾腾的你正好吃。” “回来的路上,爹也想听听你在书院的事,有没有受欺负……” 程偃的声音不疾不徐,似溪水潺潺流过,悦耳动人。 程叙言始终低着头,不言不语。直到骡车在石门外停下,程偃倾身抱住他,语气有些急切:“你在书院好好的,受委屈要说。爹会好好治病,爹会健健康康,叙言……” 程偃声音已然哽咽,红了眼眶。以程偃心性坚固,叫他如此失态亦是情绪大起大落。 下一刻,程偃手臂一紧,怀中传来闷声:“我省得。”过了一会儿,又传来二字:“走了。” 程叙言下骡车,头也不回的进入书院。易知礼揉了揉眼睛,低垂着眼:“偃叔,我们回吧。” 程偃:“嗯。” 万里高空之上浅蓝色打底,白云飘飘,太阳正在徐徐攀升,一看又是好日头。 第82章 舍友 中山书院的教学模式类现代初高及大学的综合体。 整个书院的学子分有甲乙丙三级, 程叙言脑海里自动对标,甲对标大学,乙对标高中, 丙对标初中。而每一级又分三等, 以甲级举例,分为甲一, 甲二,甲三。 万夫子与程叙言初见时, 道的那句“中山书院不缺秀才”, 不是故意哄程叙言。 甲级中颇多举人,年岁皆在而立上下。 程叙言摸了摸腰牌,蓝色的木牌上刻着一个大大的【乙】,右下角标注【三】。他现在是中山书院乙级乙三学子。 不同于前日去面见山长时程叙言看到的林趣生意,中山书院学子们学习的地方宽广平坦, 有平坦大道,亦有石子小路,其中花树互相点缀,群鸟掠过其上, 一派和谐美景。 树木掩映间,一座又一座高楼拔地而起, 浮雕彩绘,既庄严又不失生动。它是教书育人的神圣之地,亦是呵护学子们成长的土壤。 而在高楼后, 丰茂碧绿的草场看不到头,那是中山书院的跑马场, 以铁丝网相隔的是演武场。君子六艺, 可不是只学书本。 程叙言收回目光, 朝最中间的高楼去,那里是乙级学子学习的地方。日头渐升不过未到巳时,于是程叙言在门处等着万夫子。 身后是读书人的相谈声,头上日光渐烈,他眯了眯眼。 不多时,程叙言的视线中出现一道人影,熟悉的面容正是万夫子。对方一身宝蓝色圆领长袍,贵气不失儒雅。 “走罢。”万夫子越过他朝高楼去,长长方方的建筑体,四角飞檐,周边立有平瓦矮屋,呈拱聚之势。 他们经过一间又一间宽敞亮堂的屋子,里面学子全神贯注学习,如果不是周围的建筑古色古香,学子们统一的月牙白衫方巾,程叙言恍惚以为自己在现代学校。 院长曾带着他们一群孩子去同城的学校参观过,半旧的公共汽车摇摇晃晃,载着他们跑了大半个城,那天日头大,一群人出了满头汗。 院长的眼神温柔,告诉他们好好念书,念书改变命运。 没多久,院里有孩子去学校念书了。而程叙言还是待在院里。 如今程叙言也来书院了,以一种他从未想过的方式。很新奇也很雀跃,不过程叙言压住自己的情绪。 万夫子脚步一转,进入一间亮室,程叙言跟在他身后。 室内正在自学或温习的学子陆陆续续抬首,目光迅速锁定人物,他们打量着万夫子身边的程叙言。 昨儿个室内添置一套桌椅,众人心里隐隐有猜测,没想到这般快人就来了。 中途进入中山书院并非易事,有才亦或是权。众人不动声色打量程叙言:长衫,布鞋。 哪怕都是崭新的,也估摸着家底不丰。腰间的玉佩不过尔尔,也就胜在一二雅趣。 不过须臾,众人就对程叙言有了估量。看来是一位“才子”,只不知这位才子有多大能耐,见束发形式看来是未及冠,莫非已经考取举人功名了? 室内传来青年清润的嗓音,不疾不徐,缓缓做着自我介绍。 “…原来只是秀才…”不知谁低声咕哝一句,很快被掩去。 待程叙言话音落地,万夫子伸手点了点西南方,“那个位置是你的。” 程叙言朝万夫子拱手一礼,从中间过道经过,在空位落座。 不给众人缓和的时间,万夫子直接讲述去岁年末发生的时事,众人这下再无心其他事情,凝神静听。 万夫子语速和缓,但架不住他字字句句皆有物,众人不敢分一丝神,否则后面的内容联不上。 这一讲就是一个时辰,万夫子清了清嗓子:“今日的策论到此为止。”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室内传来阵阵哀嚎,“我中间漏了一段……” “……谁有笔记啊…” 有的人开始收拾东西离开,有的人聚在一起讨论。 程叙言面色淡定,心里却止不住好奇。怎的夫子离开,学子也跟着离开。 “他们去学骑射。”前面传来一道含笑的声音。 程叙言望去,对方一身月白色书院院服,面容虽不出众,却十分耐看。 两人视线交接,对方笑道:“敝姓聂,字双林,略长你三岁。” 程叙言顺势道:“聂兄。” 聂双林温声道:“乙级学子除却上午和下午必须听的课程,其他时间可自由安排。” 万夫子虽然跟程叙言介绍过书院相关,但是夫子和学子的角度不一样,有些细节难免忽略。 聂双林现在补上的这些细节对程叙言来说很受用,他默默记住。一番交谈后,两人关系拉近不少。午时相约一起用饭。 待两人身影远去,室内一年轻学子轻嗤一声:“姓聂的动作倒是快。” 其他人还处在观望状态,想看看程叙言实力。 中山书院的食堂同样宽大,处在学室高楼西北方,隔壁挨着学子们的住处。 聂双林和程叙言排队,同他们一样的有不少,还有一些明显小厮打扮的人提着食盒。 聂双林侧首问他:“你午后回住处吗?”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8节 程叙言点头,“嗯,我得先收拾一下,不然晚上会忙乱。” “我陪你去,正好认认门。”聂双林冲他眨眨眼,揶揄道。 程叙言弯了弯眉。 聂双林:“听说七八年前,学子们住的小院只一层,后来求学的人太多,实在没有太多地方,所以起了二层小楼。一座小院里能住下十二人。” 他不好意思道,“我刚开始来还有些不习惯。而且书院规定可带一名书童……”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但程叙言能想象到了。素来人多是非多。 诚然能进中山书院求学的学子差不到哪去,但程叙言并不以为这群人尽皆是好人。 一刻钟后,程叙言在院外站定:“就是这里了。”他欲言又止。 聂双林识趣的提出离开,道自己还有事。 程叙言心里算了一下路程,从教室到食堂再到住处,虽然路上有因为他跟聂兄交谈的缘故,故意放慢脚步,但按平时路程走,这一通下来少不得也要小两刻钟时间。 偏偏读书人讲究礼仪,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奔跑。 他轻轻叩响院门:“有人吗?” 不多时院门从里面打开,是一名青年,比程叙言矮半个头,五官平平不过左脸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十分有记忆点。 程叙言之前被万夫子带过来时见过对方,拱手道:“多谢姚兄。” 姚生微微颔首,转身朝里去,程叙言跟在他身后,倒不是旁的原因,而是因为他跟姚生住一间屋。他们住在一楼。 正逢春夏,院中草木翠绿,程叙言背着书箱经过。 偌大的一间屋子用竹帘分割成三个独立空间。 屋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程叙言收拾整洁后,躺在床上假寐。 他的院服因着临时改制,明日才能送来,他脑子里想过很多,想上午时候的课,想早上程偃送他时说的话,想…… 竹帘后传来平稳的呼吸声,姚生顿了顿,随后也午后小憩。 直到一阵明显的脚步声传来,程叙言瞬间睁眼,若有人见了恐怕会恍惚以为他没睡着。 姚生从竹帘后走出来。 “抱歉抱歉,吵到你们了。” “小点声。” “……嗯嗯。” 谈话声消去,程叙言已经没了睡意,他坐在书桌前看书,不一会儿一道弱弱的唤声传来。 程叙言回头,两人视线相接,对方立刻躲到竹帘后,下一刻又探出脑袋嘿嘿笑:“不好意思啊。” 程叙言:“没关系。” 程叙言意图结束对话,没想到对方拿着一个油纸包过来:“前日万夫子在,我都没好好跟你自我介绍。我叫陆斯,刚及弱冠是中州本地人,家里有两个点心铺子,这是我家的云腿酥,你尝尝。” 陆斯比程叙言大两岁,颇有种照顾弟弟的兄长感。虽然这弟弟长的俊美,斯斯文文,但他不是那般肤浅之人,他看内涵哒。 程叙言看着油纸包默了默,少顷他收下油纸包,从自己的书箱里拿出一份肉干递过去。 陆斯眼睛一亮,“给我的?” 程叙言笑应。 陆斯当即拆了油纸包,拿了一根肉干尝尝,“好香,肉质好嫩。” 肉干普遍柴又老,吃起来费劲,但程叙言给他吃的肉干没有那些缺点。他转身奔向姚生:“言弟请咱们吃的,你也尝尝。” 程叙言:...…… 陆斯是怎么跳过“程兄”直接过渡到“言弟”的。 姚生拿了一根肉干,陆斯笑盈盈望着他:“怎么样,不错吧。” 姚生点点头。 程叙言以为交谈到此结束,然而程叙言不知道他那一包肉干却是开启话题,陆斯拉着他俩聊天,偏偏话题还很吊人胃口。 书院里xx夫子跟xx学生争执,原因是…… xx又跟xx闹起来了… 乙级的几个有名小势力…… 程叙言默默合上书,默默听陆斯讲话。直到陆斯哎呀一声:“快快点,下午的课要开始了。” 程叙言和姚生脸色一变,两人麻利收拾,背上书箱往外走。然而陆斯还在吭哧吭哧穿鞋,程叙言回头看他一眼。 程叙言:……… 程叙言去而复返,道一声:“冒犯了。”迅速将陆斯的书箱整理好,待陆斯穿好鞋直往外走。 而姚生在院子里没有离开,明显在等他们。陆斯嘻嘻笑:“好兄弟。” 姚生板着脸,“拖沓。” 陆斯:“嘿嘿。” 三人一起往学室赶,总算及时赶上。下午学习算学和经义。程叙言一边听讲一边做笔记,一下午时间转瞬过去。 第83章 骑射比试 中山书院的教学松弛有度, 程叙言很快适应,如果非要说有什么小问题,大概是一座小院住的学子多, 是真的容易起摩擦。 尤其二楼还住了两位富家公子, 偏生两人不对付。皆是二十来岁的年纪,有时发生口角从而演变至推搡。幸好两人还存有一丝理智, 再加上各自小厮和其他人劝阻,两人顺坡下驴, 才让小事化了。 陆斯坐在程叙言身边, 一边誊抄程叙言的笔记,一边叨叨楼上两位的恩怨。 程叙言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且专心些。”默写的时候不留心记忆,基本没效果。 陆斯嗯嗯点头,等笔记抄写完成, 他笑盈盈道:“谢谢言弟,言弟高才,难怪能让书院松口接受你。” 他吹捧完程叙言一番,捧着笔记回到自己的区间。姚生偏头看了他们一眼, 随后收回目光继续温习。 次日上午,程叙言在万夫子讲学之后, 他跟随其他人一起离开。 陆斯拽住他:“你做甚去?” “练骑射。”程叙言笑道:“你要去吗?” 聂双林在一旁附和道:“今日是裴夫子教学呢。”裴夫子是一众武师傅中身手最好,也最会教学的。 其他人若有若无的望过来,不过目光停留在程叙言身上居多。平日里程叙言不显山不露水, 摸不透实力。如今对方要去草场…… 陆斯左右望望,最后咬牙道:“那我也去。” 于是学室大半部分人都来到草场, 教学的裴夫子微惊, 往日没这般多学子。 裴夫子不动声色扫了一眼草场守卫, 不多时一名守卫匆匆离开。 程叙言混在人群中,恭恭敬敬给裴夫子行礼。 裴夫子大致扫过人群,估摸着四五十人数,他沉声道:“会骑马的站左边,还不会骑马的站右边。” 原本站在程叙言身边的陆斯和聂双林都朝右边走去,程叙言看过去的时候,陆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陆斯是本地人,平时腿脚快些便能回家,再不济租辆牛车就是,对骑行需求小,所以一直没学会。 聂双林是单纯对马有恐惧。 但这群人到底是乙级学子,不会骑马的只有寥寥五人。 程叙言听见身边学子咕哝:“我们又不是丙级小儿,怎么还要特意区分。” 程叙言看向人群前的裴夫子,发现对方不经意瞥了一眼草场入口。程叙言顺着看去,眉头微蹙:守卫少了一人。 结合刚才旁边人的抱怨,程叙言很快有一个猜测。裴夫子似乎故意在拖时间。 难道是因为学子多? 这是程叙言来书院后第一次练骑射,之前他只听聂双林提过,以往练骑射的学子也有不少人,更具体的聂双林没提,程叙言也没问。 他眉眼低垂,左右跟着裴夫子的话照做就是。裴夫子不可能明目张胆害他们。 裴夫子带着众人打了一套拳法,程叙言感觉浑身都热了,此时众人身后传来一阵嘶鸣。 几名身材魁梧的男子牵马而来,身后还跟着几匹马。略略一扫,马匹约有七八匹,真是大手笔。 然而其他学子见怪不怪,只疑惑怎么又来几位武师傅。 裴夫子牵着一匹马给众人复述上马要点,控马之术,再一次强调:“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不要慌,相信夫子。” 众学子拱手应声:“是。” 话落,裴夫子上马绕着草场跑了一圈。他从远处回来时,另一名武师傅将弓箭递给他。 裴夫子单手拿起,另一只手扯动缰绳,劲身疾飞,整个人英姿勃发,惹来一干学子羡慕的目光,待裴夫子行至靶场前几十步开外,他直起身体,弯弓搭箭。 “咻—— ” “咻——” “咻——” 连射三箭,箭箭命中靶心。 学子们顿时鼓掌叫好,本就是年轻人,这一通看下来大部分都被激起热血,闹着上马射箭。 裴夫子骑马回来,笑道:“急什么,一批一批来。” 骑射具有一定危险,草场上箭矢无眼,若伤了同窗就不美了。当然也防一些居心叵测之人。 比起事故发生后找罪魁祸首,提前震慑心怀不轨的人,将危险萌芽遏制才是上上策。 裴夫子下马,看向众人:“先来六人。” 程叙言未动,他打算先观望,没想到有人直接叫他:“既然是中途入学,不妨给众人展示一下你的能力,好叫人心服口服,你说呢,程—秀—才—” 话音落地,刚才还议论纷纷的草场顿时安静下来。陆斯刚想开口却被聂双林拦住,聂双林冲他摇头。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89节 这一遭是程叙言必须经历的,因为程叙言打破中山书院的常规,若无过硬实力,又无背景,被针对排挤是迟早的事。 现在是一场麻烦,但何尝不是程叙言证明自己的一个机会。 只是…… 聂双林看向人群中挺拔的身影,心情微沉,他担心程叙言答应下来,恐怕之后还有其他问题。 对方既然发难,不可能对程叙言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在众人的注视下,程叙言从人群中出来,对众人拱手:“既如此,在下就来一场骑射的抛砖引玉罢。” 他这番自我调侃逗的众人笑起来,刚才紧张的气氛顿时消散。 裴夫子给其他武师傅使了一个眼色。 六名学子利落上马,一名武师傅随行。这样一来,过程中出什么问题武师傅也能及时解决。 程叙言侧首,对方冷冷一哼。此人就是之前点名程叙言的人,名叫陶颂,与程叙言年岁相当,据说是官宦子弟出身,自身也颇有才华,平时不大瞧得上人。 程叙言大概能猜到对方的心理,陶颂出身官宦,亦有才学,但还是得老老实实遵守中山书院的规矩,而程叙言破例入学,目前也未展露远超常人之处,功名更不过是秀才,陶颂能看他顺眼就怪了。 裴夫子扬声:“准备——” 六名学子和一名武师傅同时压低身子,随着裴夫子一挥手,七匹骏马同时奔出。谁都知道让马儿先跑一会儿适应,是以最初众人的差距并不大,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其他人渐渐跟不上,唯有程叙言和陶颂并驾齐驱。 两人速度越来越快,疾风猛烈的扫过面庞带来若有若无的窒息感。陶颂握紧缰绳,脸色紧绷。 在起点处观看的众人也目瞪口呆,陆斯扯着聂双林的袖子,干巴巴道:“叙言……真…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程叙言和陶颂这哪儿是练骑射,分明是在赛马啊。 另外四名学子跑回来,下马。他们倒要看看这两人谁能胜出。 马蹄无情的脚踏草地,陶颂腿上施力,“驾——” 耳边狂风烈烈,碎发落下来在剧烈的风速中扇打他的脸颊,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他顾不得这些,眼睛死死盯着斜前方的背影:他怎么可能输给一个毛头小子。 两人你追我赶,谁也不让谁,跟跑的武师傅眉头紧蹙,这两个臭小子,来真的了。 渐渐地程叙言慢下来,陶颂心中一喜,迅速赶朝过去。然而下一刻他身侧一阵劲风,刚才还落后他的程叙言已经把他甩出去,以绝对优势冲向起点,即终点。 众人一阵高呼,陶颂面沉如水,他驾马行至程叙言面前:“再比射箭,你敢是不敢。” 他气势汹汹,咄咄逼人,其他人都有些不适,只是碍于陶颂平时积威尚存, 此时众人也不敢说什么。 程叙言颔首应下,态度温和,既不露怯也不傲慢。然而他这种不卑不亢的态度,落在陶颂眼中反而成了挑衅。 武师傅看向裴夫子,见裴夫子点头,才将二人的弓箭取来。 陶颂率先而出,他跑至裴夫子之前与靶子的距离,弯弓搭箭。 “咻——” 虽然箭矢有些偏了,但也算接近靶心。陶颂也不急,再度搭箭,又是咻咻两声,三箭皆在靶上,其中一支正中红心。 他回来时睨了程叙言一眼,“哼。” 程叙言已经试过弓箭手感,他驾马与陶颂错身而过,在陶颂刚才的位置,他弯弓搭箭。 “咻——” 箭矢携疾风之势,稳稳正中靶心。 陆斯激动坏了:“言弟这准头一看就是老手。” 其他人勉强维持住矜持,“当真厉害。” 裴夫子挑了挑眉。 陶颂居高临下俯视众人:“不过才一箭,说不定是运气好……”虽然这个借口他自己也不太信。 然而陶颂刚说完,就见众人同情的看着他,往日与陶颂交好的人弱弱提醒:“陶兄,你你回头看看。” 陶颂心里一咯噔,他立刻回头,因为速度太快差点把脖子扭了。他们几句话的功夫,程叙言后续两箭射出,三支箭矢稳稳扎在靶子中心。 陶颂:……… 程叙言垂首掩住嘴角的笑,他其实可以在更远的距离射中靶心,不过那太打陶颂的脸了,他是来中山书院求学的,不是故意结仇。 只是心里确实有一点高兴,他放任自己的情绪片刻,程叙言再抬首又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模样。 他回到人群中,裴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笃定道:“练过。” 程叙言爽快承认。众人围拢在程叙言身边,读书人虽说学君子六艺,但学个皮毛和擅长此道,区别可大了去了。 陆斯星星眼望着程叙言,抱着程叙言的胳膊恳求:“待会儿你教我骑马好不好,言弟,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哪。” 旁人叫他这“厚脸”行径惊住,忍不住笑怼他两句,陆斯乐呵呵收下,并不见恼。 “陶兄莫气,科举考试又不会考骑射。论才学你肯定在程叙言之上。”然而这番话并没有安慰陶颂。 输了就是输了。 第84章 “驯禽师” 那日草场比试之后, 原本还刻意跟程叙言保持距离的其他学子慢慢向他靠近。 平日里程叙言与人讨论策论,吟诗作对,他言之有物, 对答得体。渐渐的,众人对他的抵触也淡了。 说白了,实力就是通行牌。再加上程叙言不卑不亢, 其他人接纳他很正常。 书院的日子还算顺心,转眼到休沐日。程叙言面上还端得住,脚步却匆匆加快。 乌泱泱一大群学子涌出书院,似鱼群一般。程叙言被淹没在人群中, 石门外宽广的街道被各色马车, 牛车堵的水泄不通。 程叙言还是第一次见这架势,面色微凝, 但愿他爹没来, 不然又费功夫又费心。 然而湛蓝的天空下,一只黑色的八哥俯冲而来, 把其他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以为要发生鸟抓人的事故, 不想那八哥稳稳落在一名青年的小臂上, 仰着脖子高喊:“豆豆想死你啦,想你啦——” 程叙言:……… 程叙言周边其他学子:??? 程叙言周边其他学子:!!!! 有人抬头望了望天, “是白日啊……” “蠢货,那是八哥,本就会人言。” 人群窃窃私语,那一瞬间程叙言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万众瞩目。 豆豆拍着翅膀飞起来, “爹在这里。” 它低空飞行在前方引路。程叙言尽量无视其他人的目光, 面色从容的跟上去。 人群中一名俊俏的学子问:“好有灵性的飞宠, 那是谁养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人是月余前进入书院的学子。”旁边人短短两句话,透露的内容却不少。 月余前进入书院,直接点明程叙言是中途来书院求学。 且不提看到这一幕的人有什么想法,另一边,程叙言跟着豆豆穿过人群,顺利到达一辆骡车旁边。 杜修笑盈盈望着他:“感觉如何?” 程叙言:............. 易知礼从车内冒出头,“叙言哥快上来,偃叔在路上买了点心,还热乎呢。” 程叙言稳稳坐在车里,骡车悠悠行驶,程偃问他在书院里过得如何。 “还好。”程叙言怕程偃不信,将他与舍友的相处一一道来,比起其他人,程叙言跟舍友朝夕相对,感情更好一点。 程偃静静听着,不时附和他两句。 豆豆明目张胆偷吃案几上的点心,还故意在程叙言的杯子里饮水。程偃忍不住笑了笑。 程叙言摸摸八哥的羽毛:“之前我还以为它会跟来,有些担心。” “偃叔哄着它呢。”易知礼笑呵呵道。 虽然程偃现在还在治病,但他神智是清醒的,不但能哄着豆豆不添乱,还能接过程叙言之前的事情,接手易知礼的教学。 易知礼跟着他们东奔西跑遭不少罪,程偃对他怀有怜惜和愧疚,所以跟易知礼讲学时又仔细又温和。 骡车停在小院外,杜修回首道:“到地儿了。” 杜大夫正在院子里拨弄药材,程叙言一个月没回来,冷不丁进入这个院子,那股药味顿时浓厚的难以忽略。 “是不是加了药量。”程叙言边走边道。 杜修挑眉睨他一眼:“你还是那么敏锐。” 程叙言走到杜兰身边,对他拱手一礼:“先生,我回来了。” 杜兰:“嗯。” 晚上时候,程叙言再度敲响杜兰的屋门,杜兰见是他毫不意外,转身往屋里走。程叙言默默带上门。 杜兰给自己倒一杯水:“你是想问你爹的病情?” 程叙言:“嗯。” 程叙言始终记得最初杜兰的 话:治好程偃只有四成把握。程叙言把自己的担忧说了。 杜兰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凡事都有变化。” “那不知变化是好,还是…”程叙言双眸明亮,盛着希望。 程叙言也通医理,晚饭前他私下给他爹号过脉,不似以前那般虚浮。而且他爹后脑的白发也减少大半。 听着程叙言的依据,杜兰毫无形象的翻个白眼:“白发问题你去问易知礼。老夫又不是大罗金仙。” 顿了顿,杜大夫还是道:“再有月余,老夫会尝试为你父拔除淤血,但是这伴有风险……” 盛夏之夜的风清凉,拂过面庞时程叙言心神一凛。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0节 “叙言哥,你还没睡啊。”身后传来的声音把程叙言惊了一跳。他转身,来人正是易知礼。 程叙言揉揉眉心:“你在院子里干什么?” 易知礼不好意思:“在背书。我脑子不聪明,有些内容需要时间才能记下来。” 两人在院子里的石凳坐下,明月高照,程叙言斜了一眼易知礼,又收回目光。 易知礼眨眨眼:“叙言哥有什么想跟我说吗?” “你……”程叙言还是问出来:“我爹的白头发少了大半,是何缘故。” 话音落地,刚才还浑身放松的易知礼一下子坐正,眼神漂移。 程叙言:“知礼?” 易知礼一脸为难,少顷他凑过来对着程叙言耳语一番,然后也顾不得背书,匆匆回屋歇息。 树叶沙沙,虫鸣声声,程叙言低下头轻轻笑了。 他爹想减轻他的心理压力,趁着儿子去书院上学,他爹让易知礼将耳后的白头发剃掉。 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易知礼拗不过他爹只能照做,但心里还是忐忑。所以程叙言问起来,易知礼才那副心虚样子。 不得不说他爹想的周到,怕儿子看出什么还留下小部分白发做掩护。 程叙言甚至能想象到他爹拿着铜镜努力照后脑的样子,他有点想笑又有点酸涩。 夜更凉了,程叙言回屋,屋内呼吸声平缓。 “别装睡了爹,我们聊聊吧。” 半晌,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程偃不明白:“你怎么看出来的?”他自认为掩饰的不错。 程叙言揶揄道:“我说我故意诈你的,你信吗?” 程偃:............ 程偃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信,程叙言点燃灯,在他床边坐下,认真道:“我不在的时候,你睡得好吗?” “好。”程偃回答的斩钉截铁:“一觉到天亮。” 父子俩四目相对,少顷程叙言叹气:“行了,睡罢。” 这下程偃真睡不着了,但程叙言绕过竹帘到另一张床睡下。 自从程偃恢复神智后,父子俩就分开睡。刚才那话程叙言没说谎,他是真的随口诈一诈他爹。 他其实想问程偃知不知道,月余后杜大夫准备动手拔除程偃脑内淤血。但程叙言又怕话说出口给他爹压力。 待程叙言重返书院之际都没提起此事。 程叙言心里揣着事,神情不自觉显的严肃。然而他碰到陆斯,什么气氛都被对方冲散了。 “言弟,你还当我是不是好兄弟了。”陆斯跑过来一脸控诉。 程叙言人都是懵的:“怎的了?” 陆斯:“你有那么聪明的八哥,怎么从来没提过。” 程叙言眉眼一弯:“原来是这件事,你之前也没问啊。” 陆斯愣住。 程叙言越过他朝自己的区间走去,好一会儿陆斯回过神来,凑到程叙言身边:“你从哪儿买的?” “不是买的。”程叙言从书 箱取东西,“是以前在林子里捡到的。” “你运气真好。”陆斯由衷道。 一旁的姚生听不下去了,纠正他:“是叙言养的好。” 陆斯摸摸后脑勺,笑道:“说的也是。” 程叙言没把这当件事,但谁也没想到几日后,程叙言在草场练骑射时一只八哥从空中落下。 “找到你啦,嘎嘎嘎——” 八哥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粗噶,但仔细听还是能听出来字音。 陆斯立刻凑上来想摸摸八哥,却被啄出血。 陆斯疼的哇哇叫,这鸟的攻击性怎么这么强。 程叙言拦住豆豆,关切陆斯:“抱歉,现在先去包扎吧。” “没事没事。”陆斯眼睛一直盯着八哥,强装淡定。如果他不一直抽气,可能会更有说服力。 陆斯一脸期待:“言弟,你说它是不是特意来寻你的啊。” 程叙言理智上觉得不太可能,八哥又不是狗,不可能凭气味寻人。再者他们租住的院子在南面,中山书院在城东,隔着小半个城的距离。 他更倾向于有人带豆豆过来的,程叙言这么想也就问了,然而豆豆一个劲否认。 “豆豆自己飞哒。” 上次程偃来书院接程叙言的时候,八哥一直在骡车上空飞行,居然一次就将路记住了。 一人一鸟对话,这下离程叙言近的其他人再练下不去骑射,纷纷围拢过来,有人笑道:“原来你叫豆豆。” 八哥扇着翅膀甩下一坨鸟屎,不过程叙言手更快,张开折扇挡住,才没让同窗“受迫害”。 那人故意装作气道:“嘿,你这八哥真没礼貌。” “你才没礼貌。”八哥在空中盘旋,大骂:“笨蛋,笨蛋。” 程叙言头疼,“豆豆,你先回家。” 八哥突然飞没影,他爹他们肯定会着急。 “豆豆不回家。”八哥慢慢落在程叙言肩头,蹭蹭他。 陆斯羡慕坏了,要不是手上的疼痛犹在,他恐怕会忍不住再次伸手。 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飞禽,真的没有成精吗? 程叙言怎么也没想到,这群平时看着清风朗月的书生居然稀罕一只八哥。 黄昏时候,程叙言总算把豆豆哄回家,然而紧跟着有人来跟他出价,欲购买他的八哥。 程叙言婉拒之后对方沮丧的离开了。那一瞬间,程叙言差点想用豆豆做活招牌,做一波宠物生意。 但他转念想到这些人也只是一时新鲜,而不论飞宠还是陆宠搭上的是一辈子,他就作罢了。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才是。这种缺德营生不要也罢。 所以次日豆豆又飞来的时候,程叙言在它的脚上绑上信管填上信件,第三日豆豆没有再出现。 程偃按照儿子的叮嘱,用其他东西转移走八哥的注意力。 但书院里程叙言莫名其妙得了一个“驯禽师”的称号,他知道的时候,心中复杂难言。 不过随着杜大夫所说的拔淤血的日期接近,程叙言的心也跟着提上来。 第85章 求学结束 第二次休沐日一至, 程叙言匆匆跟其他人打声招呼就疾行而去。 陆斯挠了挠头:“难得见言弟这般急迫样子,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想来是对他很重要的事。”姚生附和一句,随后收拾自己的书箱也大步而去。 陆斯:??? 一瞬间就只剩他一人了。陆斯嘴角抽抽,也背着书箱回家。 石门处, 众人熟悉的一幕再次上演, 一只八哥低空飞行做着引路者。 程叙言看着车上的人, 有些意外又无奈:“不是说过不用接吗?” “近一月未见你,想得紧。”程偃接过儿子的书箱,一边笑道。 程叙言心里有种奇妙的感觉,还有些藏不住的开心。 路上程叙言撩起车帘, 看着街道上的喧哗热闹, 嘈杂声四起,他并不觉烦躁。 “饿不饿?”程偃嘴上问着,手上已经将点心摆上案几。 车轮骨碌碌行过平整大道,最后在一条小巷里的院门前停下。 冯伯撤去门槛让骡车进入院内。程叙言还未下车,一股浓郁的药味陡然蹿进他的鼻间,他忍不住心里一沉。 用饭的时候, 杜修和易知礼在努力活跃气氛,程叙言也给面子附和,但他眼中的焦虑和担忧散不去。 此次休沐他已经跟夫子提前请假, 若届时未能按时返回,实乃家中有事, 还请宽余则个。 杜兰还如平时一般看不出端倪。程叙言又去给他爹号了两次脉,脉象较月余前更平稳些,甚至他爹耳后的白发的消失无踪。 然而程叙言撩起上面覆盖的黑发, 发现有两块地方仿佛秃了。 程叙言跟程偃四目相对。 程偃很快调整好神情, “再长出来就是黑发了。” 程叙言沉默。 最后还是豆豆飞进来, 打破尴尬气氛。 晚上时候,程叙言又去寻杜兰,老大夫冷哼一声,闲话不多说直接扔给他一本小册子。 上面详细记载程偃的病情变化,以及拔除淤血后的护养。 程叙言眼睫一颤:“先生,您现在是有把握了对吗。” 如果杜大夫没有把握,何必写下“护养”事宜。 “走走走,老夫要休息了。”杜兰毫不留情把人赶出屋,夜风吹来清凉似水,但程叙言心头一片火热。 他再次醒来是被一股药味激醒的,程叙言下意识看向窗缝,天还未亮。 少顷,他听见院子里传来轻微动静。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1节 易知礼守着灶膛,清晨湿露重,他却满头大汗,不时又往灶膛里添柴:杜大夫说了,锅里的药汤必须保持滚开的状态。 他没有其他用处,但这点小事一定会做好。 院子中心,杜兰正带着程偃打掌法,有点太极的影子。 待二人做完程叙言才轻唤一声,程偃脸上有着明显的疲惫,见到儿子温和道:“你的早饭在小厨房的铁锅温着。” 程叙言:“我不……” “你不吃早饭,等会儿怎么做事。”杜兰打断他,眼睛一瞪,程叙言默默朝小厨房去。 程偃偏头笑望杜兰:“叙言确实好性,您老觉得呢。” 杜兰甩袖回屋,头也不回道:“跟上。” 程偃的病情特殊又凶险,杜兰在自己的屋里布置,动手治疗。 半个时辰后,整间屋子水雾弥漫,程偃赤身裸体泡在药汤中,杜兰脸色凝重。 屋外侯着一群人。 易知礼紧紧拽着程叙言的胳膊,安慰他:“放心,偃叔肯定没事,肯定的……” 如果易知礼抖的不那么厉害就更好了。 程叙言再次看向紧闭的屋门 ,忍不住道:“杜先生到底年岁大了,若是他力乏……”程叙言话到嘴边又改口:“有年轻的辅助或许更好。” “不行。”杜修严肃道:“祖父说过,越多的人在屋里污秽就越重。” 程叙言瞬间明了,杜先生的意思恐怕是人越多在屋里,会带更多细菌,增加他爹受感染的风险。 再者,他和杜修也确实太年轻,经验不足,杜先生是嫌他们帮不上忙。 程叙言抹了把脸:时间,时间,他最缺的就是时间。 巳时时候,一直安静的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随后又消失不见。 程叙言心都提起来了,他忍着迫切温声唤:“杜先生……” “闭嘴!”屋内传来厉声呵斥。 杜修和冯伯齐齐将程叙言按住,唯恐程叙言冲动之下闯进屋。 太阳越发灼人,众人汗流浃背,程叙言脸上的汗水滚滚落。 杜修转身朝灶台去,将锅里小火熬煮的药汤倒入桶里,程叙言想接手此事被杜修避开:“言弟,你现在情绪不稳定,我不信你。” 程叙言哑声。 天上的日头慢慢爬上正空,又缓缓落下,期间杜修几次送药汤,程叙言只觉得头阵阵发昏,这一天太漫长了。 直到黄昏时候,屋门从里面打开,杜兰满脸疲惫:“修儿进去。” 他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冯伯赶紧跟上搀扶他。 程叙言看向杜修:“修哥,那我呢?” 杜修无奈道:“叙言,你等等吧。” 程偃又昏睡一日,期间杜修给他换过好几次药汤。 程叙言戳破窗户纸,遥遥看着他。程偃双眼紧闭坐在药汤中。虽然额头浸出汗,但脸色不是透苍的死白。 程叙言把窗户纸重新堵上,背靠墙坐在墙角。 日升日落,直到第三日清晨,旭日从东边升起,露出橙色的日光,程偃缓缓睁开了眼。 四下安静极了,鼻尖是挥之不去的药味,程偃缓了一会儿感觉后脑清凉,他下意识抬手摸,却在中途被人拦住。 杜修心里暗道好险,没想到实在撑不住打个盹儿的功夫,程偃居然醒了。杜修道:“偃叔,不可以碰。” 程偃放下手:“我可以起身吗?” 杜修犹豫片刻,随后扶着程偃从桶中出来,给他擦干身体穿上干净衣裳。 轻微的开门声,外间的清润晨息扑面而来,程偃一眼看到坐在墙角昏睡的青年,眼底的淤青深深,憔悴极了。 程叙言迷迷糊糊中感觉鼻子一阵痒意,他本能抬手遮挡,没想到那痒意赶不去。 他只能睁开眼,入目是一张清俊含笑的脸,有点陌生更是熟悉。 日光从对方肩头倾泻而出,耀眼璀璨,激的程叙言闭眼。手却在同一时间伸出去。 这不是一场梦……对吗。 手心触到真实的温度,程叙言重新睁开眼,他的头顶传来含笑的声音:“早上好,叙言。” 程叙言愣在原地,许久他才反应过来,明明是想笑,眼泪却先流下来,他在他爹的支撑下,缓缓站了起来,嘴角努力上扬:“早上好,爹。” 因为治病的缘故,程偃后脑勺那块的头发全被杜兰剃了,用杜兰的话来说:头发重要还是命重要。 院子里,程偃程叙言父子相谈甚欢,杜兰看着程偃的背影,哼了一声,嘴角却是翘起来。 这对父子都让他刮目相看。 程叙言自不必说,程偃的求生欲实在惊人。 在动手之前,杜兰曾经告诉过程偃,哪怕有前期药汤辅助,可程偃伤在头部又是陈疾。杜兰只有六七成把握。 程偃仿佛在听旁人的事情,淡定的点点头,示意自己明 白。 杜兰以为程偃不在意生命,然而治疗途中,有两次凶险杜兰都快束手无策,没想到程偃硬生生挺了过来。 杜兰忽然觉得继续行医也没什么不好,只要还有一口气总会有他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不拘那是美好的还是不堪。 生命真是有趣。 杜兰将程叙言赶回书院念书,随后交代孙子一些事宜,他带着冯伯潇洒离开了中州。 杜兰甚至能想象到程叙言若得知他要离去时的神情,必定是感激愧疚不舍等种种情绪交杂,十有八.九还得对他行大礼。 一个人的情绪自有定数,在旁的地方淡了,那么又会在某处补回来。 最是冷情也最是热情,是寒冰亦是烈火。 直到下一次休沐日回来,程叙言看着空下来的正屋,心中一阵落空。 程偃拍拍他的肩膀,“杜老临走前有句话让我转告你。” 程叙言茫然。 程偃笑道:“人在什么年纪就什么活法。” 程叙言眉头微蹙,“没了?” 程偃笑了笑,转身逗豆豆去了。 程叙言回到自己的屋子,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绿树出神。 程偃的病一直都是压在程叙言心头的一块巨石,他在光与暗之间挣扎,如溺水的人抱着浮木。 现在程偃的顽疾根治,程叙言被拉到光明中,抱着浮木抵岸,可却有些不知所措。 但他确实是高兴的,喜悦的。 下午时候的阳光过分炙热,程叙言站在院子里,在烈日下,他感觉他像一块即将化掉的冰。 豆豆不明所以,飞到他面前歪头:“笨蛋?” 程叙言倏地笑出声,朝豆豆伸出手,小家伙乖乖落下来,程叙言对它道:“笨蛋。” 八哥:??? 八哥瞬间炸毛,飞起来一翅膀拂程叙言脸上,还故意在程叙言肩上甩下一坨鸟屎。 “你才是笨蛋,笨蛋——” 八哥的粗噶音在院子里久久不去。 易知礼新奇的看着这一幕,他感觉那一瞬间叙言哥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不久后杜修见程偃大好,于是也跟程叙言提出告辞。杜修是一名医者,长期不接触病人,他的医术也会退步。 小院里只剩下程叙言,程偃,易知礼三人。 而程叙言原本计划待他爹病好,就把易知礼送回望泽村,好让易知礼参加科举,成亲生子。 可如今程叙言念书在关键期,又不放心程偃一人,程叙言烦恼时易知礼表示会一直照顾程偃。 他诚恳的对程叙言道:“我只是照顾偃叔的起居,但偃叔指点我学业教我明理,叙言哥,总的说起来还是我占便宜了。” 程偃也道:“知礼是个好孩子,爹也喜欢他。” 于是程叙言不再挂念此事,一心念书。 大至旭日升起又落下,大雨滂沱而来又见雨后晴空。小至院子角落里的野草丰茂之后又枯萎,而后再度披上新绿。 而居住在小院的人还是那几人,又不止那几人。 暖阳高照,一名十五、六的年轻人欢快的提着食盒和一坛酒朝巷道深处奔去。 “我回来啦,叙言哥,知礼哥,偃叔——” 院门从里面打开,易知礼扶额:“我不是说了让你稳重些吗?” “我太高兴了。”年轻人嘿嘿笑着进屋:“我很快要跟着叙言哥回老家,太兴奋了。” 程偃笑道:“阿明年岁不大,不必太拘着他。” 说来也是缘分,时明正是当年靠欺骗手段向程叙言乞讨的小骗子,程叙言本来以为那事过去了,没想到对方竟然找到他们的住处,故意在一个雨日拦住休 沐回来的程叙言,对着骡车跪下求收留。 程叙言素来不喜被人要挟,绕过时明就走,谁知道时明一直跪在路上,晚上时候程叙言去看,人还跪着,不过脸色苍白的吓人。 程叙言只好把人带回去,时明一改往日惫懒,将一应粗活揽过去,易知礼想赶人都不好意思。再加上那时程叙言又回书院念书,程偃也不讨厌时明,于是时明就一直留下来了。 程偃得知时明还没个正式名字,于是取其本姓,加了一个明字。 不得不说,院子里多一个人不但热闹许多,干活也轻松了。而程偃教一个也是教,教两个还是教。 两年下来,他们也跟时明处出感情。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2节 此时,程叙言在中山书院的求学也结束了。他告别师长同窗,准备带着他爹和易知礼,时明回到籍贯地。 程叙言有意明年的乡试。他的时间还算宽裕,之所以这么急是因为易知礼。 程叙言太清楚读书人有无功名的区别,他希望易知礼能赶上翻年后的县试,现在易知礼有实力,考上童生不是难事。到时候易知礼再说亲会容易许多。 虽然程叙言觉得二十一岁说亲也不大,但易知礼不说亲,下面的弟弟不好越过去,容易滋生兄弟矛盾。 好在中州离渭阳县距离不算太远,这一次他们水路加陆路,一定能赶在年前回去。 第86章 放下 易全山提前收到传信, 特意在县城租了一座小院子,天天在县城外等着。 大年二十九那日的黄昏,暗色的天空笼罩大地,易全山看着官路的远方, 只有一缕黄沙随风而起。 他忍不住叹气:“还是没回来吗?” 少顷, 他失落的转身朝城门走去, 一名农户与他错身而过,咕哝道:“这时候还有骡车进城哪。” 易全山猛的回神,他视野里,马骡勤勤恳恳的拖车, 一只八哥在骡车上方盘旋。 易全山心嘭嘭跳, 是叙言吗? 知礼在信中提过叙言养了一只聪明的八哥,是他们吗,是吧! 易全山的身体快于脑子奔过去,边跑边喊:“叙言,叙言……” 易知礼立刻从车内探出头,看到男人的那一刻, 眼泪瞬间涌出来:“爹,爹!” 易全山激动喊:“叙言——” 易知礼同样激动喊:“爹——” 时明嘴角抽了抽,易大叔好奇怪, 不知道的还以为叙言哥才是您亲儿子。 骡车的行进速度不快,易知礼从车上跳下去, 一个助跑冲过去把他爹抱了个满怀:“爹,我好想你。” “哈哈哈哈,爹也想你。”易全山拍拍儿子的背, 然后将人拎开, 眼巴巴的瞅着骡车。 程叙言下车向他走来, 温文尔雅:“全山叔,好久不见。” 易全山激动的脸都红了,把着程叙言的肩膀怎么也看不够,连声道:“俊了俊了,更俊了。” 他还想习惯性说句瘦了,然而对上程叙言明亮的眼睛,挺拔的身形,话梗在喉口。 易全山抱了抱他,又问:“偃兄弟呢。” “这儿呢。”程偃一身蓝色长袄,乌发全束,少了一份风流文雅,却多了稳重古朴。 他仍未蓄胡,从前是他神智不清醒,所以陆氏和程叙言都未让他蓄胡,后来程偃病好,他自己选择不蓄胡。 程偃解释说,不蓄胡看着年轻,这样陌生人可能会认为他跟叙言是兄弟,而非父子。 程叙言:……… 算了,他爹高兴就好。 明明易全山与程偃年纪相仿,眼下一对比,倒是把易全山衬的年长。 易全山惊讶的望着程偃:“偃兄弟,你……”他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易知礼对他用力点头。 虽然之前易知礼传回来的家书有说过程偃大好了,可没亲眼见到程偃,易全山还是不太信。 如今眼见为实,易全山上前抱住程偃:“婶子肯定很高兴。” 数载未归家,如今冷不丁听易全山提起陆氏,程偃和程叙言都有一种茫然的感觉。 那像是隔了很久很久,像屋子落了灰,画卷褪了色,程叙言短短的年岁里经历太多从而引起的心境变化。 而程偃是因为过去那般多年里他浑浑噩噩,如大梦一般踩在云端,现在重新回到家乡,听人提起至亲,程偃才有一种脚落地的实感。 好在易全山很快转移话题,他盯着车前的骡子,“怎的还买了两头骡。” 程偃笑着解释:“我们有四人,东西亦多,叫一头骡子恐累坏它。”况且速度也提不上,不利于赶路。 程叙言将易全山叫上车,一行人欢欢喜喜进城。 易全山道:“叙言,偃兄弟,我在县城里租了一座小院,你们就别去客栈了。” “多谢你,全山叔。”程叙言由衷道,易家父子真的帮他们良多。 易全山摆摆手:“叙言,你又要跟我见外不是。” 叙言和偃兄弟把知礼教的好,他都还没道谢。怎的还要叙言跟他道谢了。 两刻钟后骡车进院,易全山立刻招呼次子去外面 买晚饭,他进厨房打热水,用托盘盛着:“偃兄弟,叙言,阿明你们坐,先喝点糖水吃点东西。” 时明浑身不自在,他跟在易知礼身后找活干。程偃顺势将易全山叫住,免得他忙活。 易全山说着村里的事,但村里这些年也没发生什么大事,非要说的话…… 易全山觑了一眼程叙言,外面天已经黑了,堂屋内点了两盏灯。烛火摇曳,映着程叙言文静的眉眼,竟然透出几分柔和。 程叙言抬眸,对上易全山的目光:“叔是想说程青锦他们吗?” 易全山点点头,他见程叙言神情平和,试探着讲下去:“程家几房都不消停,小辈们受不了,男丁借着外出找活的由头在外面不回家,丫头们嫁出去后年节才回来一次。长泰叔他们老两口这些年苍老许多,满头白发。” 其实不止程长泰,程家几房中除了四房好一些之外,另外三房也都被磋磨的很了。 那种磋磨,不是说程家几房这些年做了多少苦力,而是精神上的,他们执着于窝里斗。程长泰两口子顶多震慑一两日,之后几房的争斗该怎样还是怎样。 若说争着有价值也就罢了,偏偏今儿一根针,明儿一团线,后日一个鸡蛋,村里谁听了都无语。 程家的孙辈们还算争气,平时的节日也往家里买东西,送银钱,程家还有十几亩地,每房分了之后也能落个好几亩,何至于如此。 那哪是冲着东西去,分明是冲着找茬。 易全山絮絮叨叨讲了许多,随后又说起裴让。 灯火在寂静的屋里发出一声噼啪声,程叙言眼睫一颤。 “裴公子三年孝期满,本来是赶不上乡试,但是他中举的消息传回来,县里热闹了许久。那个时候我正好有事来县城,也听了一耳朵。后来我特意寻一位读书人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天子六十大寿开恩科。” 程叙言喝了一口水,冬日气温低,热水也冷得快,这会儿那口糖水凉得他一激灵。他道:“不知裴公子是何名次?” “听说是极好的。”易全山挠了挠头:“县里的人都说裴公子运气好,有个当官的大伯指点。不像其他书生想求名师也不得。” 堂屋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易知仁这个时候提着食物回来了,他还买了一坛酒。 夜里的灯火更明亮,将一群人的影子照的老长老长。映着酒碗堆碰,映着欢声笑语。 晚上程叙言躺在床上,周边漆黑不见五指,他身体疲惫不已却睡不着。 “在想什么?”程偃的声音传来。 程叙言双手枕在脑后,盯着上空,被黑暗笼罩,他目光所及之处仍是漆黑。 “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程叙言没头没脑一句把程偃说懵了。随后程偃才反应过来叙言可能在说没被过继前的事。 程偃其实很好奇,但他笼统知晓叙言幼时应是过得不好,那时他的病也未治好,所以程偃不敢问。 现在儿子主动说起,程偃静静听他说。 程叙言:“杨氏不喜欢我……” 程叙言说了许多,当程叙言讲到杨氏拿剪刀差点伤了他的手时,程偃呼吸都停住了,夜色里他的神情一瞬间极为阴沉,随后才慢慢缓过来。 “……我晚上睡不着,就这么面向墙壁侧身躺着。”所以这样的黑暗,对程叙言来说有种久违的熟悉,但他并不怀念。 耳侧忽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程叙言疑惑:“爹?” 程偃摸索着在他身侧躺下,父子二人共盖一床被子。 程叙言好笑又无奈:“您这是作甚啊?” 程偃一把搂住他,如同程叙言刚被过继到他名下那时,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程叙言再也忍不住笑出声,他也不知 道为什么,但就是笑的停不下来。最后他半坐起身,抬手捂住脸。 程偃将他抱了个满怀,少顷怀里传来轻轻的声音,“到底是无缘分。” 程叙言曾经渴望得到母爱父爱,以至于他后来为此耿耿于怀。哪怕他从程偃的身上得到父爱,可母亲的位置仍是空缺。而陆氏占据程叙言女性长辈的一角,却也同样给予他重击。 但是…… 程叙言庆幸他离开村子,离开渭阳县走了出去,最开始他只是想为程偃寻医治病,但这一路中经历的种种,竟然也在不知不觉中治愈他。 他见过群山之广袤,见过江流之凶猛,也曾幕天席地,亦有软枕暖被,有幸认识杜大夫祖孙,也被宋参将算计,却又在之后得到宋二郎君的推荐入中山书院念书。他失去过不少,但也得到过许多,与如今种种相比,过往阴影不值一提。 程叙言抬起头,拍拍他爹的肩膀:“我说与爹听,便是真的放下了。所以……” 程偃:“所以?” 程叙言:“爹可以回自己的床铺睡觉吗?”两名成年男子睡一起很挤。 程偃静默。 程叙言:“爹?” 随后程叙言感觉被子被人扯去,程偃幽幽道:“累死了,爹睡了。你自便。” 程叙言:.......... 冬日的夜晚湿冷入骨,程叙言思索着,若他此刻去他爹的床铺,定然是冰冷无热气儿。他在挤一挤和寒冷之间犹豫,下一刻倒下睡觉。 次日,程叙言一行人同易全山回村,他多年未归,此番回来整个望泽村都热闹了。 第87章 表字仲惟 “叙言, 是叙言吗?”一名年长者拽着程叙言的手,努力的眯着眼睛瞅。 人老了,眼睛不好使。 程叙言任他打量, 轻轻应了一声。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3节 老者叹道:“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当年程叙言离村, 他们还以为这孩子只是去县里, 但易全山却没跟着去,于是村里人犯嘀咕, 后来他们才知道程叙言去外面闯了。 “求学。”程叙言简单提了两句。然后转移话题,询问村里人可好。 谈及自身, 这些人再顾不得问程叙言其他,开始喋喋不休讲述。 直到晚上时候程叙言才得个清净,时明在家里做晚饭,程叙言和程偃提着一方五花和一壶好酒去看望陆氏。 夜里的湿意已经初见征兆,程偃跪在泥地上, 用手将墓前的杂草清理。 “…儿这些年过得好,您且安息罢……” 程偃的声音温和, 语速不疾不徐, 像夜晚的一缕风,他絮絮叨叨说着琐碎事,难得这般话痨。 程叙言站在他身后静静听着, 时至今日,他已经能坦然面对。 末了,程叙言拱手作揖, 带着程偃离开。 余晖已经消失在天际,暮色将袭未袭, 有种灰蒙蒙的雾感, 令人顿生寒意。 父子俩默契的加快步伐, 推开院门时,时明正在杀鸡,可他动作不熟练弄的鸡血遍地。 时明尴尬的眨巴眨巴眼。 程叙言扶额,程偃笑着走过去帮忙。 堂屋里生了两个火盆,暖意十足。四四方方的八仙桌上摆满菜肴。 时明不好意思道:“一半的菜都是全山叔家给的。其他人也送了菜来。”时明顶多炒两个青菜。 时明和程偃给鸡拔毛,按理这鸡二十七就该杀,但那时程叙言他们还在路上。易全山倒是想拿自家的鸡过来,被程叙言婉拒了。 既然是年节,也该做点年节该做的事。 程偃和时明两人手脚慢,给人一种很吃力的感觉。程叙言把两人挥开,麻利的给鸡拔毛,火褪,那利落劲儿把时明迷的不行。 时明:“叙言哥,你还有不会的东西吗?” 程叙言转动鸡身,头也不抬:“有。” 时明:“你不会什么啊?” 程叙言:“很多。” 时明梗住,少顷咕哝道:“叙言哥,你太谦虚了。” 程叙言没跟他争,程叙言自认为他自己只是一介凡人,勉强会一二东西。 程叙言将鸡炖下,洗净手招呼程偃和时明吃年夜饭。 时明是个闹腾的,寂静的夜里因他添了不少热闹,饭后时明抢着洗碗。 夜渐深了,他们在堂屋烤火守岁,程偃往火堆边缘添了一把生花生,用余温焖熟。 厨房里的灶膛也亮堂堂,柴禾慢慢煨着鸡,整个屋子弥漫浓郁肉香。 时明添了一把火跑回堂屋,依偎在程叙言身边,他琥珀色的眼中映出明亮的火焰:“叙言哥,我觉得好幸福啊。” 虽然往年在中州也跟叙言哥一起过年,但是时明总觉得不够。如今他被带着回叙言哥老家,住着乡下的屋子一起守岁,时明有种莫名的踏实感。 他真的被程叙言接纳了。 程偃笑睨时明一眼,往他怀里丢了一颗刚烤好的花生,那股热意激的时明顿时蹦起来,怀里的花生落地时明又捡起来:“偃叔欺负人。” 程偃歪头看他,一脸纯良:“我没有啊。” 程叙言:……… 程叙言想起以前他爹神智浑噩时的小闹剧,被抓包后也这样装无辜。 果然不论变成何种样子,有些东西变不了。 而堂屋 里再加上一个豆豆,程叙言预料中的清幽寂静消失无踪。他还得留意八哥在他们身边盘旋,免得八哥被火舌舔舐。 程偃见他一脸无奈的模样,忍俊不禁:“现在这般你且如此,若以后你成亲生子,孩子闹腾你可如何?” 程叙言双目无神盯他:“还未过子时,我仍算及冠。”程叙言言下之意道他年岁不大,成亲生子且早着。 程偃低头笑了笑,他用棍子拨弄火堆,木柴架空火势顿时迅猛。暗橙色的火光将程偃的面庞映的柔和。 “叫仲惟如何。”程偃道:“仲月之仲,思想思意之惟。” 程叙言抬眸看他,父子俩四目相对,少顷程叙言应声:“嗯。” 程叙言的名字,叙言二字有讲述言行之意,亦有言语之意。前者重行为,后者重口述。 而程偃为其取字仲惟,仲有第二之意,暗合文无第一,武无第二。 光芒太盛会被折断锋刃,徐徐图之才是长久。 夜幕中一道炸响声忽然传来,原是村中有人燃放炮竹。 程叙言走到门边,看着一刹那的烟火绽放又归于平静。他垂下眼,“爹可有字?” 当年程祖父出事前后的时间线,程偃并未多提,程叙言也未细问。但想来那时程偃应是及冠了。 “拂云。”程偃轻声道。 时明和豆豆不知何时哑声,堂屋内只听得柴禾燃烧的轻微爆裂声。 晓是中月,清风拂云。 谁想拂云不得,终成地上泥,倒也应了他名中的偃字。 程偃吃过锋芒毕露的亏,遭过罪,所以才让儿子内敛光华。 子时时刻,村中爆竹声声续,程叙言赶在及冠的最后一刻取字。在他的籍贯地,在他与程偃父子缘分的初始。 次日,程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压祟钱,连豆豆都有一份。 程叙言将院门大开,让时明在桌上添置各种零嘴点心,村里孩子来了让人自取。 他们在村子里待了几日,期间程叙言见过程青锦等人。 对方抱着儿女,小孩儿礼貌的叫程叙言“叔叔”。 程叙言取下腰间的荷包递过去,程青锦下意识避开,程叙言道:“给孩子的年礼。” 程青锦这才点头让孩子收下,他抿了抿唇,还是没忍住问道:“你这些年……可还好?” 程叙言颔首。 程叙言又问起程抱容,程青锦同样点头:“她也还好。” 两人相对无言,错身而去。 小孩儿咕哝道:“爹骗人,小姑姑之前不开心。” “没有,小姑姑现在开心了。”程青锦道。程抱容头胎生的女儿,她婆家不满,男人也说难听话。 程抱容也没跟娘家说,还是兄妹俩碰面叫程青锦看出来的。之后程青锦在路上守妹夫,软硬兼施把人弄服了此事才作罢。 没有弟弟需要他,他总得把妹妹护住了。 之后一日,程叙言又遇到杨氏,短短几年不见,对方华发倍生。两人碰见时杨氏都没认出程叙言,直到走出一段距离,杨氏看着那个背影才想起是谁。她不高兴撇嘴,观程叙言面貌衣着,估摸着过得还不错。 这些年杨氏还以为程叙言死外边了。 她朝地上啐了一口:“呸。” 回到家她得用柳枝去去晦气。 程叙言该送的年礼送出去,连程长泰一家都未落下,之后带着易知礼和易知仁回县城。 县试在二月,留给易知礼的时间不多,在此之前程叙言帮易知礼找互结的考生,找廪生作保。 程叙言每日带着易知礼早出晚归,参加文会,认识其他读书人。这个时候程叙言的秀才功名就发挥作用了。 程叙言帮着易知礼办理文书,考牌。易知仁全程旁观。 县试前,程叙言还给易知礼出一套模拟卷,易知礼答的极好。 时间终于至县试前夕,易全山也从村里赶来,一群人送易知礼至礼房外排队。 程叙言拍拍他的肩膀:“别紧张,你有实力。” 易知仁跟着点头,然而他的指尖抖的厉害。明年他也要参加县试。 时明看着长长的队伍,又惊奇又好笑:“叙言哥,那些考生脸绷的好紧。” 同样脸绷的很紧的易知礼和易知仁兄弟:……… 易全山咳嗽一声,对儿子道:“你要相信你叙言哥的眼光。” 易知礼愣了愣,随后用力点头,呼出一口浊气。 程叙言:……… 程偃忍不住笑,对上儿子的目光又清咳一声,抿紧唇。 很快,队伍动了。 易全山眼巴巴的看着大儿子进考场,直到看不见人,才抹掉满头汗。 易知仁呼出一口气,问易全山:“爹还好吗?” “当然。”易全山大声道。 易知仁:……… 不要这么欲盖弥彰啊。 易知仁看向神色从容的程叙言:“当初叙言哥参加县试是怎样的。” 程叙言想了想,认真道:“迫切的。” “咦?”易知仁一脸不敢置信,他觉得以叙言哥的样子,应该是,应该是…… 他也不是说读书人考功名不对,但易知仁就是觉得叙言哥这样不疾不徐的模样,对待科举也差不多该是如此——风轻云淡。 县试考四天,每天一场。现在易知礼进入礼房,程叙言带着众人去吃早饭。 饭后,易全山和儿子回小院,程叙言带着程偃和时明继续逛。他们不知不觉走到裴家外。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4节 昔日的大门有着岁月摧残的陈旧,不多时,大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一名老者从门内出来。 他看到程叙言还以为这是主家的旧客,扬声道:“公子回吧,主家早就去上京了。” 程叙言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时明挠了挠头,总觉得叙言哥的神情有些微变化,偏他又说不上来。 下午时候,易全山将大儿子接回来,什么都不问。直到县试结束易全山才急道:“你觉得你发挥如何?” 易知礼看着程叙言用力点头,“我一定榜上有名。” 时明嘴角抽抽:知礼哥,这话你该对着全山叔说啊。 十来日后,县试放榜,易知礼稳稳占据头名,正正是县案首。 易全山听到消息的时候呆若木鸡,他的大儿子是县案首?他易全山的儿子是县案首!! “我的好儿子!”他一把抱住大儿子,又忍不住揉揉儿子的脸:“真给爹争气。” 第88章 再赴郡城 县试之后是府试, 前后不过月余,程叙言让易知礼安生在县里待着,温习文章。 程叙言跑了一趟胭脂铺, 他之前跟石父有合作, 但自他离开渭阳县后的分成一直攒着, 如今程叙言回来,一并取了。而他跟石家的契约也到期, 如今两清。 石父看着他,心中生出一番感慨。 程叙言留下跟石父用了一顿午饭, 才提出离开。 程叙言行于街上,街上人来人往,热闹极了。程叙言漫步其中,眉眼舒展。有了这笔钱,知礼府试的费用, 他之后乡试的花销都有着落。 无需为银钱费心,省去多少琐碎事和麻烦。 易知礼府试的时候, 程叙言仍旧陪同易知礼一道, 待府试结束他们又回来。 府试至放榜,中间间隔十来日。易知礼留在县里等消息,易全山和易知仁先回村, 十多日后易全山在地里干活被人喊回家。 “全山,你家知礼考上童生了。” 易家被村人围的水泄不通,易全山赶紧给喜人塞银钱, 对方又是一通好听话捧着易全山。双方都喜喜乐乐。 待喜人走了,村里才炸开锅。 “知礼什么时候参加的科举啊。” “太厉害了, 知礼是府案首, 我记得当初叙言就是府案首吧。” “以后咱们要管知礼叫童生老爷了…” 易知礼考上童生的消息瞬间传出去, 且不提程家族人心情如何,大部分村人对易家羡慕坏了。 原以为易家能从陆氏手里得两亩地就极好,谁知道更好的还在后头。易知礼跟着程叙言念书,现在考上童生了。 才及冠的童生老爷,还是府案首哩,在他们这个地方委实够看了。 而易知礼这个时候才从县里回来,在村中露面。这是程叙言让他这般做的,易知礼对程叙言言听计从。 易知礼一回家,本就热闹的易家更热闹了。 上门给易家道喜的,趁机给易知礼说亲的,数不胜数。 易知礼家世清白,易家也没乱糟糟的事,本就是不错的婆家。 而易知礼面容虽不算出众,但也十分耐看,加上他气势温和有礼又考取童生功名,易知礼一时成为十里八村的香饽饽。 然而易家有多欢喜,程氏一族这边就有多难受。 “……真是里外不分!!” 程族老气的心口疼,脾气上头直接砸了手边的茶碗。然而乡下人家,每样物什都无多余。 程族老看着碎裂的茶碗,本就疼的心更疼了。 那个茶碗管两文钱呢。 家里后辈赶紧来劝程族老,不过是翻来覆去的那些话,例如“个人离不开族人”云云。 程族老不听还好,一听头也跟着疼了。 他们太小看程叙言,程叙言不但自己会念书,还特别会教。 若是跟在程叙言身边的是程氏后辈,是不是如今程氏一族又能出一个童生,甚至年轻秀才。 程氏族老坐不住,想找程叙言说道,然而程叙言人在县里压根没回村。 不过山不就我,我来就山。 程氏一族几位族老辗转找到程叙言在县里落脚的地方,一面恳求一面施压,软硬兼施。 然而程叙言无奈道:“非是晚生故意推脱,而是晚生有意今岁的乡试。” 几位族老愣住,“乡试?” 程叙言点点头:“晚生之前几年在外求学,为的是今岁能在乡试中榜上有名。” 程氏族老气势汹汹来,偃旗息鼓离开。 程叙言的理由太正当,他们能说什么?难道对程叙言说,你不要准备乡试,安心教族里后辈。 这事真 传出去,程氏一族的名声都败光了。只是就这么离开他们也不甘心。最后经过一番拉扯,程叙言同意一位程氏后辈跟在他身边,程氏族老美其名曰照顾程叙言乡试前后。 如果程叙言这次乡试中身体不适就好了,到时候程氏后辈就显出用处。 正好易知礼在村里说亲,忙着人生大事。程叙言身边空出位置。 新来的程氏后辈跟程叙言同辈,名叫程青南,十六岁,身形偏瘦却有一把子力气。 他来之前约摸被交代过什么,但碍于性格原因没表现出来。程青南每日闷头干活,面对程叙言时也总是低着头。 程叙言头疼,程青南这模样程叙言总感觉在欺负对方。 这日,程叙言在院子里温书,程青南坐在小马扎上剥瓜子,十六岁的男子缩成一团,看着都有些心酸,尤其旁边还有一只八哥,大爷似的等投喂。 程叙言放下书,把人叫过来在石桌边坐下,程青南整个人拘谨不已。 程叙言温声问:“你在家中排行第几。” 程青南小声道:“第,第三……” 程叙言梗了一下,“青南,抬起头说话。” 程青南抬起头,随后又赶紧低下去。 程叙言叹道:“我不知道族老们跟你说过什么,但既然我同意你来,便不是将你当下人使唤。”不等对方言语,程叙言截断话头:“你也看到了,小院里几乎没什么活,我乡试动身前,你先跟着我爹认认字,若是还有其他不明白的叫阿明教你。” 程青南倏地的抬起头,眼睛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他。 夏日光烈,石桌对面的人沐浴在日光中,明亮的刺眼。 程青南低下头,好一会儿才低低应了一声。他们两人说着话,程青南无暇再剥瓜子,被豆豆不满的啄了一下。 程青南赶紧忙活,下午时候程偃把人带去书房,时明也在。 时明早开蒙了,只是他无心科举,平时只求能认会写就成,免得被人哄了去。 他当时学的痛苦,如今见程青南苦哈哈学习,时明心里生出一种优越感。 六月中旬的时候,易知礼赶来县城,他已经跟人定下亲事,是镇上一位秀才的女儿,冬日成婚。 小院里,易知礼望着程叙言,眼中涌动着万般情绪。 程叙言叹了一口气,朝易知礼张开手,对方一下子扑过来,把程叙言抱个满怀:“叙言哥……” 易知礼都知道,如今也都明白,从他考取功名的那一刻,他成亲生子的时候,注定他要跟程叙言分开。 程叙言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来也是奇妙,程偃不是他的生父,他却与程偃有父子缘分。易知礼甚至不是他的族兄弟,程叙言却跟易知礼有手足之情。 程叙言道:“既然考得童生,明年一鼓作气考上秀才罢。” 易知礼重重应了一声,他在县里歇了一日,次日离去。易知礼离去时,程叙言将一个崭新的书箱赠与他。 程叙言:“拿着。” 易知礼眼眶微红,郑重的接过书箱。他从县里离开没有直接回村,而是购买礼品去镇上看望自己未来的岳家,“顺便”见他的未婚妻。 那是一位很温柔的女子,比易知礼小三岁,堪堪十八。饶是如此,女子的同龄人都已成婚。 两人在树下说着话,易知礼见未婚妻额头冒汗,他道:“你且稍等我片刻。” 易知礼去街上买了两份果子,又买了一把折扇。果子零碎他只好放书箱,然而打开书箱易知礼愣住了。 一刻钟后易知礼回来,未婚妻发现易知礼双眼通红:“知礼,你怎么了?” 易知礼鼻子一酸,眼泪差点又落下来。叙言哥送给他的书箱里放着整整四十两银 子,还有一封信。 院试的花销很大,少不得三四十两,若是易家从公中出这笔银子,一回还好,次数多了必生矛盾。 但程叙言也不敢十分把握易知礼一次院试就能考上秀才,倒不是程叙言怀疑易知礼的才学,而是院试不仅考考生文墨,还考考生的心态。 若是院试期间有个疏忽导致易知礼没考上。届时易知礼已经成家,生活的重担压下来,说不得易知礼就此被绊住脚步。那易知礼之前在外开眼界,岂不是梦一场。 让人见过广袤天空,又将其困于一地,太残忍。 程叙言给易知礼的这笔银子,与其说是银钱,不若说是程叙言多给易知礼的一次机会。 数年日夜相伴,人哪能没有偏私。 至于给四十两银子,程叙言也是权衡过的。若再给多些,易知礼肯定不会要。这钱刚好卡在易知礼的心理阈值。 信上未提半分银钱,悉数是院试相关事宜,看似条条框框却字字皆是关怀。 “叙言哥……”易知礼单手撑着树干,痛苦的俯下身,眼泪大颗大颗砸落。 未婚妻吓坏了:“知礼,你到底怎么了呀。” 易知礼跪在地上,捧面哽咽:“我真的要跟叙言哥分开了。” 那位待他极好的,比之亲兄长还照拂他的人,一直为他挡风遮雨的人……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5节 易知礼往日与程叙言相处种种涌上心头,只觉心如刀绞。 未婚妻不放心易知礼,想把人带回家歇一晚却被易知礼婉拒,他抱着书箱一步一步朝村里去。 程叙言心里也不太好受,于是出门参加文会,乡试同样在郡城,八月初开始。 眼下六月中旬,时间并不算太宽裕,程叙言已经着手准备,他通过文会打听县里是否有同样参加乡试的秀才,他欲与人结伴而行。 易全山从儿子口中知道那笔银钱,心里涨的要命,一股气赶至县城,他很想为程叙言做点什么。 但程叙言告诉他:“全山叔,我爹已经转好,此次还有阿明和青南跟随,他们会把我照顾好的。” 易全山张了张嘴,目光扫过程偃,时明和程青南,终究没说出什么。 易全山沮丧的低下头:“我知道了。” 程叙言同样留易全山歇了一宿,六月底的时候程叙言退掉院子,与县里其他秀才赶往郡城。 第89章 乡试 虽然路上耽搁了些, 但好在七月中旬时,程叙言同其他考生抵达郡城。 贡院建在郡城东南处,周围的客栈, 小院一日比一日价高。 程叙言与其他人合租一座小院子, 每日在院里温习,并不出门。 同伴打趣道:“程兄,还需张弛有度啊。” 程叙言点点头, 示意自己明白。待同伴离开后他仍然留在屋中与程偃谈论文章。 时明在小院待不住, 带着程青南出门逛街,八哥左右望了望,最后拍拍翅膀跟着时明走了。 程青南连个过渡都没有, 直接从小地方面临繁荣之城的富贵,眼睛不够看也越发拘谨了。 时明啧了一声,“缩头缩脑干什么,又不是贼。”他一巴掌拍到程青南后背:“挺直了。” 时明在外面逛的欢快, 程叙言每月给他月银,时明花的毫无心理负担。叙言哥给他的, 为什么不用。 小院的书房内程叙言正在答策论,程偃在温书。一刻钟后, 程叙言搁下笔吹干墨迹递给程偃:“爹瞧瞧我答的如何?” 程偃迅速浏览,随后笑道:“比爹作答的好。” 程叙言盯着他。 程偃爽朗道:“不哄你,你的确比爹答的好。” 若说十五岁的程叙言只懂书本笔墨, 那么二十一岁的程叙言已经能将书本内容活学活用。这是时间和远超旁人的阅历所缔造。 程偃看着面前的青年心中与有荣焉。有的考生几十年都未出过郡城, 而他的儿子已经踏遍小半个国朝, 跟水寇交过手, 与三品官员短暂切磋, 亦得大儒指点。这些是劫难, 可一旦跨过去何尝不是宝贵的经历。 再有,当今已过耳顺之年,最大的皇子已越不惑,储君虽为嫡子却非长子,居东宫二十有余,其他皇子未分封,亦在京城居住。 这是不合常理的,就算天子忌惮十几年前的藩王之乱重现,可一位皇子也未分封,反而将人留在京中处理朝廷事务。地方管理任命信任的大臣,且三年一换。 如此一来,太子再不是一家独大,反而四面受敌。皇子之间互相掣肘。 天子将被夺权的风险转移至太子身上。 但不得不说,对于普通百姓确实减少被压榨的可能。谁能保证派来的藩王爱护子民。 只是上层的角逐就激烈了。 程偃眉头微拧。 “爹,您怎么了?”程叙言见他爹脸色变换来去。 程偃不瞒他,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若是天子身体康健还好,但凡天子身体不适,几位皇子的势力渗透科举考试中,于考生而言无异于山石倾塌。 程叙言安慰他:“爹不是说过,如果党争激烈,不也证明王朝走向末路。现在天下太平,百姓安康。” 程偃扯了扯嘴角,心里的石头却未放下。导致王朝走向末路的原因很多…… 罢了,多想无益,且向前走就是了。 然而黄昏时候,时明带回来一个糟糕的消息。一名考生被指控偷窃,现在官府已经涉入。不管结果如何,想来那名考生的心态崩了。 时明一口气喝完水,“叙言哥,我还听说赌场开局,赌谁会榜上有名。” 解元的热门人选有好几人,时明却没找到程叙言的名字,他一打听,赌场的人比他还懵:“程叙言是何人。” “院案首啊院案首。”时明大声道。 结果赌场的人知道程叙言这个院案首是前几年之后,忍不住大笑:“这么多年都没考上举人,就别指望解元了,能榜上有名都是烧高香哈哈哈哈哈。” 时明年少气盛,把身上剩下的所有银钱拿来买程叙言考上解元。 程叙言:..... ........ 程叙言无奈:“你这不是给人送钱吗。” 他顶多保证自己能名列前茅,这还是在乡试不出幺蛾子的情况下,若有派系之争,程叙言最后能榜上有名就不错了。 时明对他简直是盲目相信。 听到程叙言的话,时明不乐意了:“我才不傻,我会狠狠赚赌场的钱。” 赌场并不看好程叙言,换言之,程叙言是解元争夺者的冷门人选,赔率很高。 1:30。 程青南终于忍不住开口:“阿明花了整整二两银子。” 时明是个存不住钱的,平时吃吃喝喝,这二两银子是他最后家当。 但对于程青南来说,二两银子需要辛苦做劳力一个多月。有时还碰不上活。 时明简直像拿钱打水漂。 程叙言见时明还在狡辩,沉下脸呵斥了一句,结果刚才还振振有词的人立刻受不了,低着头跑回屋。 晚间时候,程叙言的同乡回来,脸色不太好看。估摸着是听说那名被指控偷窃的考生的事了,之后同乡不出门,也不劝程叙言出门。 眨眼间乡试日子逼近,八月初六子时,程叙言去贡院外排队,然而队伍已经老长。 时明惊讶:“这些人也太早了。” 程偃拍拍儿子的肩膀,“不要紧张。” 程叙言颔首。 八月的深夜并不寒冷,甚至有的人出了满头汗,移动恭桶的生意极好。 两个多时辰过去,程叙言站的腿麻时队伍终于动了。 程叙言慢慢挪动着,终于轮到他,乡试的流程跟之前一样,只是更严格。 众目睽睽之下,程叙言被官兵褪去衣衫,鞋袜,书箱就差没被官兵给拆了。 官兵:“行了,进去。” 程叙言整理好衣裳,背着书箱进入贡院。他找到自己的号舍,稍做打理。 上一次院试,他被不知名虫子叮咬险些丧命。这一次程叙言直接将被褥堆至角落。 现下天盛,有外衫遮盖想是无碍。 他坐在号舍里等候,天边慢慢泛起一丝白,待火红色的日头出现,主考官和副考官们出现,祭拜圣人宣读考场规则,乡试正式开始。 乡试题量极大,连考九日,每三日一场。 程叙言拿到考卷后快速浏览,第一场考经义,算术,诗赋。 难度平平。程叙言垂下眼,有了计量。 第一场他答的很顺,天公也十分作美,并未有雨。 第一场结束时,考生们短暂休息,程叙言发现大部分考生的精神状态不错。人群中执扇笑谈的几个年轻人正是解元争夺的热门人选。 程叙言收回目光,假寐养神。 很快第二场,策论和诗赋,比例9:1。 程叙言眼睫一颤,暗道来了。 他照旧快速浏览题型,庆幸的是策论题不算太刁钻,想来应是没有党争势力渗透。 程叙言不知道的是,天子对儿子们的争斗还算了解,所以天子难以容忍儿子们的手伸向科举。 这一次的主考官皆是天子的人。主考官完全压制副考官们。 策论题细分又能分三类,历史典故,边防,水御。 程叙言没想到跟宋家人打的交道,最后还能应用在此。他心里对宋二郎君默默道谢。 程叙言捋了一遍思路后提笔答题。然而其他人就没那么好过了,尤其是分在臭号的考生,完全放弃了。 第五日的时候,程叙言明显听到两侧号舍的踱步声。 乡试进行大半,不止考才学也考心态。 程叙言喝了一口水,稳稳心神:不要急,急中出乱。 他中途停下歇息半刻钟,感觉精力恢复些许,才准备作答下一题。 策论题目很简短:“诸君子皆与驩言”。【注】 这一段话出自《孟子·离娄下》。 程叙言回忆原篇,这一篇故事简单点来说就是齐国官员的儿子去世,孟子上门吊唁,适逢齐国权臣也在,孟子未与其主动攀谈被对方质问。 表面来说,是孟子不畏权贵,恶溜须拍马。但结合当时齐国背景,时代背景,权臣和孟子是广义上的“无德却有位”和儒家推行的道德风气的代指。 那么考生作答,必然是秉“正义之道”。 程叙言略做思量,开始下笔:“承孟子所言………” 而后论述其他人攀附权臣之图,即小人嘴脸。又,孟子之道的核心即“克己复礼”,然而孟子推行的思想与当时上层风气截然相反,暗示孟子推行的理念失败。 所以最后需要考生自己的论述,程叙言一边打腹稿:保全自己打击小人。当然作答不能这般直白。程叙言稍微润色,远离小人且保全自己。以此为中心扩写足矣。 一篇策论五六百之数,工整秀美的楷体字看得人赏心悦目。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6节 程叙言搁下笔吹干墨迹:还剩最后一道题,明日半日功夫足够了。 此时余晖尽去,夜幕降临。 等到第二场考试结束,程叙言的脸上也带了疲惫之色。这一次短暂休息中,再无人谈笑风生,大部分人脸色沉重。 很快第三场考试,经义,诗赋,律法,杂文,以及……策论题。 比例:3:1:2.5:1.5:2。 诗赋占比最少,律法题的占比未变,杂文的占比下调,挤出来的占比空给策论。 众考生:........... 适可而止罢,就只是乡试啊啊啊! 程叙言对面的考生看着考卷,下一刻直挺挺倒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还好官兵发现及时将人抬去贡院里的医馆。但生死不得知。 程叙言叹了口气,开始从简单的题着手答,第二场考试太耗精力,他现在不太想碰策论题。 第一场已经考过经义题,第三场还要考,自然提升难度。于是五花八门的截搭题出现了。 程叙言看着题目:“礼云玉”。 他略做思量才想起是《论语》中的有“礼云礼云,玉帛云乎哉”。【注】 “礼云玉”三字,便是上下截搭。 这尚算好的,若是无情搭可就恼人了…… 而连续放晴七日的天空,渐渐风笼乌云,后半夜时候一声惊雷,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第90章 解元 众多考生被大雨惊醒, 赶紧起身将考卷答卷草稿悉数收在书箱内,然而有人忙中出乱,碰倒蜡烛...... 哭嚎声被大雨掩去, 仿佛天地间只剩雨幕。 程叙言坐在木板床沿, 忽然额头一凉。 程叙言默了默,心道:好歹是乡试,号舍的质量想来不差才是。 然而盛夏暴雨的威势惊人, 后半夜程叙言抱着他的书箱在凳子上坐半宿。直到天边放明, 雨势散去,又是明媚的一日。 而程叙言号舍里的木板床完全被雨水浸湿了。 他叹了口气,将号舍简单打理, 随后拉铃小解,回来用清水简单洗漱。 一刻钟后,官兵用箩筐挑着馒头走过,程叙言买了两个馒头。 下午时候, 程叙言正在答律法题,忽然听到隔壁沉闷的一声。 不多时官兵将隔壁考生抬走, 程叙言瞥了一眼,那考生脸色通红, 分明是高热。 客观来说,程叙言的号舍不算破旧,应是有专人修补过, 可这般也没防住大雨, 其他人自然也差不离。 他垂下眼放空头脑, 一盏茶后他抬眸继续答题。 第九日的时候, 贡院里已经倒下六七个考生, 然而这个数字并不算惊人, 甚至与过往乡试相比显得平平。毕竟这几个考生只是生病,没有身亡。 程叙言走出贡院的那一刻,只觉得浑身疲惫,贡院外挤挤挨挨的人,忽然他身侧的考生倒下,程叙言下意识接住,“劳烦各位让让,这位考生昏迷了。” 众考生让出一条小道,很快有人把昏迷的考生带走,还不忘对程叙言道谢。 程叙言摆了摆手,准备去寻他爹,没想到一扭头就看到熟悉面孔。 程偃搂着他:“爹背你回去。” 程叙言有气无力道:“你背不动。” “可以。”程偃把比他高半个头的儿子背在背上,程青南和时明护着他们。 四下皆是拥挤的人群,程叙言置身其中却什么都不用做,有人护着他离开。 他靠在程偃的肩上,安心睡过去。 一只八哥绕着他们盘旋,见程叙言没有动静,八哥啄了一下程叙言的手。 程偃沉声道:“豆豆别闹。” 八哥不满的叫了一声,之后飞向空中。程偃把儿子放进骡车,时明赶车回小院。 盛夏时节天热,程叙言虽然期间换过一套长衫,可几日穿下来也有味儿了。 程偃静静看着他,看着看着思绪飘远。 “阿偃没事太好了,我看到贡院抬出来的考生吓死了。” “我给你准备了热水,你沐浴后吃点东西再睡。” “…儿子念叨你呢……” 程偃将久远的记忆压下,抬手抚摸程叙言眼底的淤青:“憔悴了许多。” 待骡车行驶进小院,时明和程青南一个打热水一个准备食物。 程叙言迷迷糊糊醒来,麻利的洗漱后简单吃点东西就睡了。 自从大雨将床铺打湿后,程叙言晚上都是在凳子上坐一夜。白日又要做题,实在是有些乏了。 程叙言这一睡至次日巳时,日头高升,他缓缓睁开眼,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是不是饿醒了?”程偃笑着打趣他。 程叙言起身穿衣:“是有些饿了。” 在贡院吃不过睡不好,他明显瘦了些,程叙言问:“早饭是什么?” 程偃眨眨眼:“馄饨和疙瘩汤。” 饭后程叙言问起同乡,时明忙不迭回答。那位考生身体没有程叙言好,还在昏睡中。 似是知道程叙言所想,程偃道:“安心,爹已经去看过,还让阿明帮着他们 找了大夫,现下对方无事。” 程叙言松了口气:“我大好了,等会儿看看他去。” 程叙言没有离去,待在郡城等结果。顺便同他爹和时明,青南等人一起逛街。 相比程叙言的从容,时明急坏了,好几次追问程叙言答的如何,都被程叙言略过去。 而要说郡城哪里热闹,当属茶楼和赌场。 程叙言他们经过一座茶楼时,还未靠近,远远听得楼里的喧哗声。十句有六句都在抱怨策论占比太大,诗赋占比太少。 还有人在哀嚎,道他们内地考生连大一点的湖泊江水都未见过,又怎懂水上防御。 说着说着有人抱怨主考官乱出题,居高位太久,不懂底层学子的艰辛,但话还未说完就倏地消声,想来是被同行人强行阻止。 程叙言平静走过去,行过一大段距离他突然问:“爹有何想法?” 程叙言还记得题目,回来写给他爹试着做了一遍。程偃感觉他没有儿子答的好。 眼下听得儿子提问,程偃轻笑道:“朝廷确实缺人。” 按理说,一个朝代初建时才会特别缺人,尤其是文官。而眼下国朝传承已有数百年,国内太平。 看一个国家安生与否,只三点足矣,一,乡下人家的面貌。二,征兵制度。三,税收。 这些年并未有大量征兵,说明国朝没有大范围大规模的战争。税收也尚算合理,即是有官员贪污也在可控内。况且水至清则无鱼,哪能杀掉所有贪官。再狠辣的刑罚当道,仍会有人犯险。 杀不尽的贪官,困不住的流民,狠辣的手段只会换来更恶劣的结果。 一个国朝传承数百年,现下安宁,至少表面上来看是如此,朝廷是不会缺人的。 其实程偃那句“朝廷缺人”并不完整,更准确一点来表达,是朝廷缺务实且身家清白,不参与任何势力的能者。 所以乡试的题型才会有一定变动,而策论题也更注重实际。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到底是朝廷缺人还是天子缺人。 程偃和程叙言对望,父子俩心照不宣。 程偃想,他原本对儿子考上解元只有六成把握,如今倒是有九成。 之后的日子,程叙言在院子里逗鸟喂骡,顺便监督他爹练体法,还给他爹喂招。 程偃被打的节节败退,随后脚跟一痛,他无奈望天。一脸果然如此的模样。 程叙言动了动脚背,全靠他脚背支着,他爹才没摔实。程叙言十分重视程偃的脑袋,不可能让程偃脑袋受伤。程偃跟着动了动脑袋,他认真道:“我不是你的对手。” “爹可以。”程叙言同样认真:“爹以前习过君子六艺。” 程偃:............ 时明倒是对此很感兴趣,特别努力的跟着练,程青南不好意思,但得到允许后也练的十分认真。 他力气大,看着闷头闷脑,然而跟时明对战时几乎把时明压着打。 “你耍赖。”时明气得捶地:“你不是靠技巧,你是靠力气赢我的。” 程叙言单手把坐在地上的小子提起来:“青南赢了就是赢了。” 时明那个气啊,短时间又无可奈何,更气了。 时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都忘了自己之前往赌场扔的二两银子。 直到半个月后乡试放榜,时明又重新紧张起来,一大早他就自荐看榜。 程叙言的同乡坐不住,亲自跑去看榜。 小院里安静极了,程偃剥着葵花子喂八哥,对儿子道:“你不想知道自己的名次吗?” “会知道的。”程叙言抚着豆豆的羽毛。 这个时候想必通往贡院的大街已经被人群堵住 ,有些是考生,有些是考生带家人,亦或是仆人。 乡试已经考完了,答卷上交,考官批阅。 程叙言自认为他该做的都做了,尽足人事,只看天命。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苦哈哈挤在人群中去看名次,名次又不会变化。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7节 龙虎墙上,官兵挥退考生,仔仔细细将榜单张贴好,如门神一般守在榜前,免得情绪激动的考生毁坏榜单。 “……有我吗?” “这一次录取多少人?” “怎么只有四十五个。举人录取人数本就少,往年也差不多在五十左右,怎的今年减少五个?!!”有一名考生忍不住大叫。声音里明显带着不服和埋怨。 后面的考生和帮着看榜的人闻言心里一沉,这一次乡试只录取四十五人?! 一名年迈的老者费尽心思挤到前来,眼睛睁的快要凸出来也未在榜单上找到他的名字:“又没中,又未中……” 旁边人把他推开,无人在意他的悲伤。录取名额只有四十五个,注定悲伤的考生在大多数,自身都顾不上,谁还有心同情他人。 “……长源府,渭阳县人,程叙言。”一名考生朝着身后人群高喊:“解元是程叙言,谁是程叙言。” 锣鼓声声,喜庆的队伍在一座普通的院子前停下。 报喜的人刚要敲门,不想他刚抬起手院门同时从里面打开,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喜人惊了一跳,好俊的男子。随后他意识到什么,试探问:“敢问可是渭阳县程叙言程老爷。” 程叙言微微颔首。喜人笑呵呵说着吉祥话,“恭喜程老爷,贺喜程老爷,您是今岁乡试中的头名...........” 跟过来围观的人都惊住了。如此年轻俊朗的青年是解元! ……不知成亲与否? 鞭炮声与锣鼓声齐鸣,刚才还冷清的小院一下子被热闹填满。程偃偷偷给喜人塞荷包。 喜人不动声色捏了捏,是碎银子,一时笑的更欢了。 喜人前脚离开,后脚时明和程青南就回来了,一路上时明边跑边喊:“叙言哥,您是解元,是解元啊!!” 他叙言哥考上举人了,还是头名,他好高兴啊。时明心里的喜悦都要溢出来。这一路他大喊大叫,吸引一群围观的人跟着时明跑到小院。 于是本就拥挤的小院更拥挤了。 “程解元,您平时都怎么学的啊?” “程解元一看就是聪明相,长得这般俊还这么有才,估摸是文昌星下凡罢。” 程叙言眼皮子一跳,赶紧转移话题。他可当不得这称赞。 第91章 陈年心结 乡试放榜次日是鹿鸣宴。 庭院里假山流水, 风景甚美。举子们或在凉亭中或在绿荫下,不多时随着下人高喊主考官大人到,众举子一应向前行礼。 主考官是一位年过五十的老者, 蓄短胡,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程叙言身为此次乡试的解元, 自然立在一干举子之前,这一次程叙言终于入了主考官的眼。 “本官记得你的文章, 写的不错。”主考官大人边笑边同程叙言朝凉亭走去,态度温和。 一甲跟随,其他举子皆停在凉亭外。众人互相交谈,拓宽人脉。 程叙言态度谦虚, 言语有礼,适时将话题引向乡试中位列第二名和第三名的举子。 主考官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 之后没待多久就走了。两刻钟后, 庭院里的举人也散去。 程叙言坐在骡车里养神,赶车的时明兴奋询问:“叙言哥,主考官是怎样的一个人啊。您这么优秀, 主考官肯定对您另眼相待。” 程叙言淡淡道:“没有。” 时明:“哎??” 不能吧。 时明心里咕哝,主考官真没眼光, 不知道他叙言哥的好。 然而事实是, 主考官看过程叙言的文章,又见其人温润如玉, 有意将其收为入室门生,奈何程叙言不接茬。 主考官虽然心里可惜, 但以主考官之地位, 多的是举子捧着他。在大众看来, 程叙言此举反而不识好歹。 时明很快不再纠结这个问题, 反而激动的说起自己:“叙言哥,您还记得我之前在赌场买你中解元吗?” 程叙言:“……嗯。” “我当时买了二两银子,它的赔率是1:30。”说到这儿,时明的声音激动的发颤:“我赚了60两,叙言哥,我赚了整整六十两啊。” 时明心脏嘭嘭跳,他活到至今从未拥有过这么多钱。时明一时都不知道怎么花了。 “叙言哥,都是托您的福。”时明由衷道:“能跟在叙言哥身边真是太好了。” 程叙言听着他兴奋的碎碎念,到嘴边的劝阻又咽回去。罢了,且让人多欢喜会儿。 晚上时候,程偃与儿子各自躺在床上歇息,厢房中间垂挂一张宽大的竹帘,用以相隔空间。 窗外的月光洒进来,也由此被一分为二。 程偃翻身面相竹帘,以及竹帘后的儿子,温声问:“今天还好吗?” 程叙言:“嗯。” 程偃:“可有性情相合的友人?” 程偃总觉得儿子一人太清冷,若有三两好友最为美满。 本来知礼跟叙言年岁相近,倒是好人选,可知礼所学多为叙言所授。再加上叙言性子外温和内强势,跟知礼相处时有很强的长兄感。所以叙言和知礼两人相处似师徒似兄弟,就是不似平等相处,相谈文章的好友。 至于裴公子,程偃叹息: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而叙言在中州书院的同窗只算关系尚可,总是差了点意思。 程偃脑海里闪过许多思绪,但现实中不过一瞬间,程叙言垂下眼:“泛泛之交。” 程偃:……… 果然与他所料一样。 次日,程叙言退掉院子,因他中解元小院主人将之前的租金一并退换他。 同乡笑道:“此番在下沾程兄的光了。” 他虽然未中举,但心态很好很快就调整过来。所以这番话说的真心实意。 乡试的开销大,能省一笔钱自然是好的,等待下一次乡试再来。 程叙言他们一行人往回赶,官府的消息传的更快。 望泽村的村民如往日一般在地里劳作,忽然一道道敲锣打鼓声传来,还在忙活的村人愣住了。 “谁家办喜事?” 田间众人面面相觑,村长和易全山易知礼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往村里赶。 其他人茫然:“这是怎么了?” 忽然人群中一道弱弱的声音:“我记得叙言好像参加今岁的乡试,算算时间………”声音弱了下去,归于寂静。田野间只剩风呼呼吹。 下一刻,嘈杂声猛然爆开。 “是不是叙言中了?!” 村人扛着锄头,拿着镰刀就往回赶,程长泰一家也懵了。 程大左右看看,迷茫道:“应…应该不是吧…” 听说举人可难考了,有些秀才考到五六十岁都考不上。程叙言今岁才二十一啊。 程长泰沉下脸:“愣着干什么,干活。” 然而众人的心思都不在地里,杨氏恍恍惚惚:那个扫把星……怎么可能考中。 骗人的,肯定是骗人的。说不定是谁家成亲,肯定是,就是这样。 然而下午时候整个村里都传遍了,程叙言不但高中,还是解元。举人录取名额中的第一人。 晚饭时候程长泰一家陷入诡异的寂静。几房人难得没起幺蛾子。 只是其他人忍不住看向程三,他们好歹隔了一层,但程三可是叙言生父。 二十一岁的举人啊。 程氏一族欢喜极了,他们族里又出了一位举人老爷,按照这趋势叙言肯定能考上进士,入朝为官。 整个望泽村都喜气洋洋,而这份喜悦在程叙言一行人回村时达到极点。 程氏一族特意花钱买了鞭炮,从村头一直沿伸直程偃的家门口,噼里啪啦声惊响半边天。 孩子们把程叙言团团围住,小脸上都是明媚的笑容,“叙言哥,你好厉害啊。” 旁边小孩立刻反驳:“不能叫叙言哥,要叫程解元。” 大人们也跟着道喜,只觉得程叙言越看越俊。 一位婶子道:“人家说小时了了,大未必佳。咱们叙言幼时体弱寡言,那是福气太大,身体太小受不住。” 程叙言:………倒也不是这么回事。 喧闹的众人安静下来,程叙言刚想解释,另一名汉子抢话问:“这是个怎么说法?” 那婶子得意道:“你们看叙言这清俊的面容,挺拔的身形和满身才华,像不像文昌星。咱们叙言就是文昌星下凡!!” 程叙言:……… 程叙言开口:“诸位,此事不……” “说的有道理。”村人皆是恍然大悟的模样。 还有人看向程偃,“当年阿偃浑浑噩噩大家都看到了,可自从叙言被过继给阿偃当儿子后阿偃就好转了。叙言就是福星啊。” 众人此时有志一同的忽略病故的陆氏,在他们看来陆氏本就年老,病故很正常。 可程偃正值壮年,以前脑子不清醒村里人觉得程偃一辈子都完了,谁知道程偃竟然好了,如今叙言又考上举人。这好事一桩接一桩啊。 村里人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异口同声道:“叙言就是文昌星下凡!” 程叙言:……… 他觉得他再怎么解释,村里人也不会听了。 短暂的寂静中,物体落地的沉闷声吸引众人注意力。村里人下意识寻声望去,发现竟然是杨氏,对方的脚边散落着木盆和脏衣服。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8节 众人有些尴尬,才几年时光他们还没忘记当年从杨氏口中听来的真相。 程叙言收回目光,准备朝自己家里去。然而他刚动身体杨氏就怪叫一声冲向人群,逮住人群最外面的一位妇人,歇斯底里:“你们说他是什么,他怎么可能是福星,怎么可能是文昌星。” 她当年生程叙言的时候疼的死去活来,这种折磨生母的人就是扫把星,怎么可能是福星。 被杨氏狠狠抓住的妇人痛的叫出声:“你松手。” “说啊说啊。”杨氏面色扭曲,她凶狠的瞪着程叙言,这个人怎么可能是福星。 杨氏喃喃道:“如果程叙言真的是福星,为什么我没有得到一点好处。” “因为你把他过继出去了。”妇人也来了气,此时什么话难听说什么:“是你把叙言给阿偃的。你为了三亩水田把举人送出去,你这个蠢货蠢到家了。” “够了。”程偃冷下脸,拉着儿子往家走。 然而杨氏不知哪来的力气冲进人群,拽住程叙言另一只手:“我记得,我记得!” 杨氏仔仔细细打量着程叙言的眉眼,“我生你的时候你明明没动静,脸色铁青,产婆都说你可能死了。可是我再次醒来你却活了,你不是我的孩子………” 好好的喜事因为杨氏一番话顿时蒙上一层阴影,程氏族老和村长生吃杨氏的心都有了。 “原来如此。”程叙言神色平静:“不管你信不信,妇人因为难产生下的孩子刚开始有可能会出现假死状态。轻症者清除孩子口鼻粘液,轻拍后背即可。重者则需渡气。” “再说的好理解一些。”程叙言扯了扯嘴角染上两分笑,称得上是和煦:“就像人在岸上无事,在水中久了会溺亡。身体康健的孕妇生孩子顺利,难产的孕妇,妇人受罪而孩子一直待在妇人体内不得出,亦如正常人溺在水中。” 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准确,程叙言这般解释只是方便杨氏理解。但本质确实是缺氧。 杨氏瞳孔剧烈一颤,“不,不可能,你哄我……” “随你怎么想罢。”程叙言使巧劲轻易挣脱她,跟着程偃迅速回家。 程氏族老愤愤的瞪了杨氏一眼:“无知蠢妇。” 众人越过杨氏,紧随程叙言而去。 刚才还热闹的地方一下子冷清下来,只剩杨氏茫然的站在原地。 良久,杨氏如同被蛰了一般猛的跳起来,“不,我不信……” “产婆?”杨氏低声喃喃,一下子有了主意:“产婆最有经验,找产婆。” 程偃家中,众人在堂屋落座,易家人经常来程偃家收拾,所以屋子很干净。 易全山的媳妇提来热茶点心,帮着招待众人。 村人和族老一直在宽慰程叙言:“你莫要理杨氏,她这些年越发糊涂了。” 第92章 迟来的悔恨 举人的利他性又比秀才大一截, 至少举人名下的免税田亩数比秀才名下的免亩数多好几倍。 而无形中的利他性,则是增强村子的威望。 堂屋里,众人对程叙言十分客气, 有种不知不觉的讨好,几位程氏族老慈善的如同和蔼可亲的长辈。 晌午时候, 各家各户一起凑出两桌硬菜,时明在程叙言的示意下要结钱, 被众人挡了回去。 一位长者道:“叙言照拂村里许多,如今我们不过添些菜品,叙言就不要跟我们客气了。” 时明偏头看向程叙言,程叙言朝他颔首, 时明这才收回银钱退下。 饭桌上众人问着郡城繁华,问着乡试辛苦与否, 绝口不提那些子糟心事。 饭后, 一位程氏族老呷了一口茶道:“叙言,你此番高中定然是要告知先祖,改明儿寻个好日子开宗祠祭拜, 你觉得如何。” “各位叔公安排就好。”程叙言敛目低垂,一副温柔和顺模样。然而如今程氏族老再不敢觉得他这幅模样好欺。 一位族老犹豫片刻, 问:“叙言, 此行乡试青南可有给你添麻烦。”这话问的委婉,核心就是想问问程叙言可觉得程青南顺眼, 以后还把人留着否? 一直在程叙言身后安静站着的程青南立刻屏住呼吸,他不敢抬头。 自从他被送到叙言哥身边, 叙言哥温和有礼, 程青南感觉比在家里过得还轻松, 一应吃穿住行也是极好, 还能跟着叙言哥学拳脚本事,跟程偃叔认字明理。不管哪方面都是他得利,他…他自然还想跟着叙言哥。 可是在叙言哥看来,他恐怕又闷又木讷是个无趣的人。叙言哥不满意他也是合理的。 程青南臊红了脸,恨不得离开人群却又不敢。 “没有。”程叙言温声道:“青南不但没给我添麻烦,有他在我也省心许多。” 程青南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可从他的角度只能瞥见程叙言的侧脸。 叙言哥的嘴角微微勾起,叙言哥还算勉强满意他的,对吗? 几位程氏族老也松了口气,当初族里决定把谁送去程叙言身边还是想了许久,谁都想为自家谋利,但后来凑一起略微琢磨:不行啊,叙言聪慧过人,他们把自家有点小聪明的后辈送去,恐怕弄巧成拙。 于是一来二去,族老们相中小辈中憨厚本分的程青南。由程青南充当他们和叙言之间的纽带,总不能真叫叙言跟程氏一族背道而驰。 “那……”族老小心翼翼问:“以后青南还跟着你,可好?” 程青南刚放下来的心又提起了。 程叙言回首看了一眼面皮通红的少年,笑道:“我还好,只是青南可想好了,若还一直跟着我以后可得离乡背井。” 村长眼皮子一跳,终是忍不住:“叙言可是想进京赶考?” 程叙言颔首。 在场诸人倒吸一口凉气:我的天爷啊,这才考上举人又要赶考了。 几位族老面面相觑,欲言又止。他们很想问问程叙言是否有把握,毕竟进京赶考花销极大。 上京离他们太远了,事实上村里去渭阳县的人都很少,去府城就更少了。更别说郡城,上京,他们想都不敢想。 程叙言仿佛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想着眼下正是年轻,一鼓作气去京城试试,盘缠的问题……” 程叙言解释他中举之后,院子主人将租金退还给他,所以乡试赶考的花销就省去一笔。 之后他们回程经过长源府,渭阳县,府县的衙门都有给程叙言银钱奖励。秀才中举之后,所在府县的衙门各自会奖励一笔银钱,更别说程叙言还是解元,含金量更高。 而镇上也有所表示,不过这一茬程叙言隐去了,免得村里人想多。 他道:“零零碎碎加起来,足够我上京赶考了。” 堂屋里寂静无声,许久才有人叹道:“怪道是书中有黄金屋。” 此时,几名衣着体面的陌生男子行至院门前:“敢问此处可是程解元所在地?” 程叙言和程偃对视一眼,二人起身前去,程叙言颔首道:“在下正是,不知几位是?” 几名男子年岁皆在三四十上下,短须高士巾,一水的宽袍大袖,素色袜浅面鞋,常见的乡绅作扮。 程偃心里有数了,笑睨儿子一眼。自儿子考上解元,有人抢着送钱送物。 几位乡绅也是人精,见程家堂屋内外聚满人,想来程解元此刻忙得很。他们迅速表明身份,对程叙言道喜后忙送上礼盒,又寒暄几句就提出告辞。 程叙言想回礼都不得,程偃笑道:“旁人一点心意,叙言收下罢。” 地方乡绅都会跟衙门和冒头的读书人打好关系,这是乡绅们的处事之道。 程偃当初考上举人之后亦经历过此。 但这一遭把其他村人看呆了:怎的大老远跑来送礼。 他们好像低估考上举人带来的好处了。 几日后是个好日子,程氏族老开宗祠告诉祖先,后辈程叙言考上举人的好消息。 程长泰一家站在宗祠外面,看着宗祠内身形挺拔的青年,心里难受坏了。 这几日他们已经完全相信程叙言是文昌星下凡的说法,若不是文昌星君下凡来,怎么可能次次科举考试都考第一名。旁人怎么念书都考不上,程叙言随便念念就考上了。 难怪,难怪。 他们以前想不通的地方都自认为想通了,老陈氏回想从前,叙言从小就比同龄人懂事,她以前总觉得叙言太秀气像个女娃,她大错特错。 读书人最讲究从容,蹦蹦跳跳才不稳重。 文昌星君生在他们家,本该是旺他们,是陆氏和程偃狡猾的用三亩水田把人骗了去。可恨,实在可恨。 程叙言考上举人这般大的喜事,程青业他们这群孙辈也跟着回来,时隔数年,程青业看着宗祠里面的青年,终于得承认他同程叙言的区别,他没有对方聪明。 他也庆幸当年被抓包彻底断了科举路,令他不得不认清现实。否则今日他下场恐会更惨。 只是看到程叙言不断往高处走,程青业还是忍不住后悔,若他当年肯护着这个孩子就好了。 只是当年谁又能想到那个病恹恹的孩子能有如今成就。 祭拜结束,程叙言从宗祠里面出来,没想到被人拦住。 时明这些日子已经打听到他叙言哥的过去,对杨氏十分不待见。他挡在程叙言面前:“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叙言哥可是举人。” 对举人不敬,是要…要……反正不能对举人不敬。 然而杨氏一把将时明拽开,时明猝不及防被摔了个趔趄,他满头问号,杨氏一介妇人哪来那般大力气。 时明还要继续拦却被程叙言喝止。程氏族老和村长立刻上前,再次挡在程叙言面前,厉声呵斥杨氏:“你莫要再添是非。”若不是看在叙言面子上,他们早对这个妇人下狠手了。 然而杨氏没有众人预想的撒泼耍横,她的目光穿过村长和族老,看向人群后的青年,一时泪盈于眶。 她这些年苍老许多,脸上布满皱纹,可都没有这几日的打击让她这般憔悴,她的眼睛里红血丝漫布,眼底淤青明显,她明显没休息好。 她怎么能,怎么会休息好,自从知道真相后,杨氏每次闭眼都能想起程叙言小时候。她确实对孩子不好。 “……我,”杨氏颤声道:“我前几日去问了,问产婆。” 杨氏捏着衣角,一副无措模样:“她说,说是有可能,你说的话……” 杨氏的话很破碎,众人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杨氏得到产婆的肯定回答后,感觉天都塌了,她凶狠的抓着产婆的胳膊质问:“为什么不说,为什么这许多年都不说!” 产婆比杨氏还无辜,对杨氏道:“你也没问啊。” 产婆以为杨氏已经生育过两个孩子,肯定比一般妇人有经验。谁知道杨氏是个蠢的,关键杨氏蠢不自知,觉得其他人都是傻子只有她一人知道真相。 这也是为何过往老陈氏数次敲打杨氏,杨氏也不悔改的根本原因。因为在杨氏心中,有一股她独自清醒的傲慢。 这许多年岁,不管程叙言如何,杨氏靠着这股“傲慢”都能理直气壮过日子,并对当年把人过继出去沾沾自喜。用一个扫把星换三亩水田,她赚大发了。 然而如今这份“傲慢”被村里人的“福星说”“文昌星下凡论”打出蛛丝纹。而程叙言一番浅显易懂的医理解答更是重击,直待杨氏从产婆那里得到确切答案,杨氏心中的“傲慢”彻底破碎。 如果从一开始就是她想错了,那她这二十一年来都做了什么……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99节 她的儿子,她体弱的小儿子不是生来克她。相反只是叙言年幼体弱,受不住神君命格所以才频频生病,长大就好了。 杨氏看着青年俊秀的眉眼,心里也生出骄傲,长得真好哪。 这是她的小儿子,她千辛万苦生下来的孩子。 杨氏眼眶通红,大颗大颗的眼泪滚滚落,糊了她满脸。杨氏伸出手,“青言……” 在场诸人脸色大变,程偃也黑了脸,迅速走近儿子。 族老怒骂:“你乱叫什么,程氏一族没有青言。只有乡试解元程叙言。”他看向程长泰:“老五你管不管。” 程长泰一家如梦初醒,程青锦和程抱容一人拉住杨氏一只胳膊。 眼前场景混乱,程偃心神罕见的乱了一拍,带儿子绕过众人想走。刚才还泪盈盈的杨氏立刻激动起来:“不准走,不要走,青言…青言我的儿子………” “程偃你这个伪君子,那是我的儿子,你哄了他去,你卑鄙无耻……” “啪——” 程长泰一巴掌狠狠扇在杨氏脸上,把人都扇懵了,之后杨氏被程家兄弟强行架走。 第93章 送不至的早饭 程叙言也没料到几句话, 杨氏就转变心态了。前后巨大反差更衬的他幼时所遭受的一切是个笑话。 晚饭时候,程叙言淡淡道:“我们明日离开,阿明收拾东西。” 饭桌上程偃和时明愣住,随后时明喜笑颜开:“好!” 饭后程偃洗碗, 时明偷偷跑去通知程青南, 让对方明日早些来。 程叙言走了一趟易家和村长家, 夜渐深了才回来, 他看到堂屋还亮着灯, 下意识走去:“怎么还没睡?” 程偃为儿子倒了一杯热水, 灯光下他面容柔和:“在等你。” 程叙言自顾自在程偃对面坐下:“阿明回了罢。” “嗯。”程偃笑道:“他已经睡下了。” 堂屋门半掩着,屋内的灯光慢慢延伸出去,直至完全溺于黑夜中。 程叙言摩挲着杯身, 鸦羽似的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晦暗:“爹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你……”暗橙色的火焰在空中跳跃,映在程偃的眸中,很快又被掩去:“你怎么突然急着要走了。” 程偃原本以为他是一个处变不惊的人。可但凡人总有弱处。 程偃对功名利禄不在心,过往的仇怨也能理智看待,可他发现当有人想从他身边抢走叙言, 意图剥夺他们父子之名时, 他罕见的生起愤怒和慌乱。 杨氏曾经厌恶憎恨小儿子的理由可笑, 如今想把人认回去更是荒唐。理论上是这样没错。 可是…… 程偃掩饰性的端起茶杯, 喝了一口水, 然而温水早已冰凉, 那股凉意顺着喉咙滑至心底, 迫的他忍不住咳嗽。 程叙言无声叹息, 将手边的热水推过去:“这是热的, 喝这杯。” 程偃温声道:“没关系, 我……” “喝这杯。”程叙言再次强调。 火焰在空中发出爆裂声,轻微摇晃,带动相对而坐的父子二人的影子也在墙上,地上微微颤动,亦如程偃此时心境。 程偃最后还是拿过儿子的杯子,重新喝了一口水,不冷不烫刚刚好。 程偃刚放下杯子,就听对面传来熟悉的声音:“不太好处理。所以想走了。” 程偃猛的抬头,程叙言微拧着眉,有些苦恼:“虽说当年正式过继,有族老见证,但是杨氏到底……”程叙言不想将杨氏摆上母亲的位置。 他承认杨氏生他时受了罪,所以从小他就十分安分,从不曾夜里惊扰杨氏,婴儿的身体耐不住饿,可他还是忍下来。后来他再大些便主动做家务,杨氏找他茬他忍了,他几乎没跟杨氏顶过嘴,还要他如何。 就算最后他被过继出去,陆氏亦是拿三亩水田交换。至于杨氏砍伤二房郑氏,程叙言出面摆平虽目的不纯,但的确因他之故保全杨氏。 于公于私,于情于理,程叙言对得起杨氏,问心无愧。 “爹也知道儿子一心走仕途。”程叙言诚恳道:“读书人的笔似刀,刀刀见血。” 所以程叙言远着杨氏方为上上策,再者他很是腻烦杨氏的痛哭后悔。 思及此,程叙言的眉宇间添了一丝不明显的不耐。 程偃把着水杯,水面晃起一圈圈涟漪,映出他模糊的面容。 少顷,屋内传来男子醇厚的声音:“如此……早些睡罢。” 次日天未亮,一辆骡车行过乡间小路远去。 杨氏在厨房里忙活,烙着鸡蛋饼,又熬了一锅浓浓的稠粥,皆是大米没放一点粗粮。 其他人被厨房食物的香味勾醒,程青锦等兄弟都有自己的孩子,小孩儿们耐不住馋奔向厨房。 “奶奶你在烙饼吗?”程青锦的儿子咬着手指眼巴巴问。 小孩儿最馋嘴,望着灶台上金黄色的鸡蛋饼口水直流,杨氏看他一眼,到底是自己的亲孙子,杨氏拿了一张鸡蛋饼给他,小孩儿立刻跟其他兄弟姐妹分着吃了,又渴望的望着杨氏。 其他孩子也望向杨氏,程青业的大儿子讨好道:“三奶奶,能再给一张饼子吗,好香喔。” 杨氏刚想啐他一句,但要骂人的那一刻,眼前小孩儿的身形跟杨氏记忆里的小青言身形重合,她心蓦地软了,这次她咬咬牙拿了三张饼子给小孩儿:“你们出去分着吃,不要打扰我。” 小孩儿们连声应:“谢谢奶奶/三奶奶。” 一群小孩儿呼啦啦涌出厨房。程青业看到自己儿子手里拿的鸡蛋饼,差点以为自己没睡醒。 他三婶婶有这么大方?他以为青锦的孩子能得到吃的就不错了。 大房二房四房的人也有些懵,他们觉得从来没懂过杨氏,以前不懂,现在仍是不懂。 程三走进厨房,杨氏把鸡蛋饼装进竹篮里,又用陶罐装上热腾腾的稠粥,还不忘用小碗装上自家泡萝卜。 不见光的罐子泡萝卜最是开胃。 “对了,还有水煮蛋。”杨氏用布巾把水煮蛋上面的水擦干,妥善放进竹篮。最后再小心盖上一张崭新布巾。 青言是读书人,定然讲究些。 程三看着杨氏一系列的动作,不知道为什么心底发毛。他哑声问:“你这是干什么?” “做早饭。”杨氏头也不抬。 程三额头滚落一颗汗珠,“你……给谁做?” 杨氏白他一眼:“当然是给青言,你不疼儿子我疼。” 程三心里咯噔一声,他上前拽住杨氏的胳膊:“你发什么疯,没有青言,早就没有青言,现在只有程解元。” 程三几乎是从心底深处吼出这段话,既是说给杨氏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他认命了,他认了。他跟那孩子没有父子缘分。 程三的吼声传遍整个院子。 院子里的小孩子都被吓到了,纷纷跑回自己的爹娘身边。 程抱容鼻子一酸,眼泪啪嗒砸下来。 程青锦紧咬着牙,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涌起蹿动的情绪压下去。 “爹……”小孩儿紧紧抱住他的腿,小孩儿最是白纸一张,也最是易着色。 程青锦立刻把儿子抱起来,动作格外温柔:“没事没事,大哥……爹在。” 然而下一刻,杨氏歇斯底里的尖叫几欲掀翻屋顶。 “你说谎,你在骗我,你又骗我。”杨氏挎着篮子冲出厨房,程三跟出来:“青锦,快拦住你娘。” 杨氏已经打开院门跑出去了。程青锦抱着孩子跟上去,沉声唤:“等一下,娘,娘——” 杨氏满心喜悦,日光从东边出现洒向大地,那日光是灿金渐变朱红色,充满希望和生机映着杨氏灿烂的笑脸。 “青言,青言……”杨氏从未觉得身体这般轻快,两侧的碎发飞扬在空中映着日光,苍透的死白变成银辉。她好像一下子年轻十岁。 她做鸡蛋饼的手艺还熟练,应是好味道。青言或许…或许会喜欢。 马上要赶到程偃的家,杨氏倏地停下来,她捋了捋两侧的头发,然后忍着激动向前去。然而在看到院门上的铁锁时愣住了。 杨氏茫然的站在那里,像个不知事的孩子。 程青锦等人此时也赶上来,他把孩子交给妹妹,然后他上前拉住亲娘的手:“娘,我们回家吧。” 杨氏皱着眉,看一眼大儿子又看向门上的铁锁,声音轻飘飘的没个实处:“青锦,那门上是不是有一把锁。” 程青锦心头苦涩,“是。” 程三低声道:“我们回去吧。” 杨氏低下头,程青锦和程三以为杨氏死心了,谁知道杨氏忽然奔过去,用力拍着门:“青言,青言开门,开门好不好,我是娘啊……” 杨氏闹个不休,程青锦只好指着地上的骡车印告诉她:“你看清楚,程解元他们已经走了。” “我不信,我不信。”杨氏转身冲向村头,她跑的太急没注意脚下,一脚踢上小土坑摔了个结实。 杨氏手中的竹篮同时脱手,陶罐落地摔了闷响,四分五裂。 “啊!!!”杨氏尖叫着冲向食物,“我熬的粥,我给青言熬的粥……”她拼命用手拢起地上的白粥,却又再度漏出。 “我的粥,我的粥……我的青言啊啊………”她抖着手,捧拢的双手里聚着白粥和泥沙,早已浑浊不堪。再多的眼泪也不能将泥沙洗净,还以稠粥白净。 程青锦红了眼,他蹲下来抱住杨氏,哽咽道:“我们回家吧,娘,我们回家吧,我求你了。” 杨氏捧着手里的粥给儿子看,怯懦道:“青言是不是嫌娘手艺不好啊,娘可以练,可以练嘛……”她低声碎碎念。 程青锦死咬着牙把她抱起来,“好,我们回家练。”他轻声道:“我和抱容也是娘的孩子,娘不要太偏心。” 杨氏破涕为笑:“你这么大了还吃你弟弟的醋。放心吧,娘最疼你们了。” 程抱容抱着侄子,轻轻拍着侄子的背:“不怕不怕,姑姑在。” 小孩儿含着两包小眼泪不敢吭声。 程抱容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村头的方向,她还是这么没用,从前是,现在是。 黄昏时候,程叙言一行人到达渭阳县。在客栈歇息一晚,次日程叙言提礼去县衙拜访县令,隐晦透露去向,县令一方面觉得程叙言有些冒进,一方面又觉得趁热打铁是好事,最后县令还是鼓励程叙言一番。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0节 程叙言离开县衙,又提礼去县里相熟的人家走一趟,没的有事才想起旁人,无事就不理会,没有那般处事的。 最后程叙言还走了一趟石家的胭脂铺,石父对于程叙言还能想起他受宠若惊,毕竟今时今日,程叙言已经是举人。 申时一刻,骡车离开渭阳县奔向长源府。 许大夫,朱家兄弟,程叙言在府城的故人,因为有故人,长源府于程叙言而言也成为一个熟悉的地方。 第94章 十五皇子 程叙言在府城拜访过故人之后, 并未转水路逆上京城。而是走陆路。 乡试在八月上旬举行,连考九日,之后程叙言等待放榜又是大半月功夫,时间至九月份。 之后程叙言参加鹿鸣宴, 回村一系列事, 前前后后又是一月过去。 如今适逢十月, 春闱在翻年的二月举行, 他们有四个月时间, 时间尚算宽裕。是以程叙言想看看沿途风景, 人文。 两匹骡子拉车在官道上晃晃悠悠行过,四下的草木现出颓势,只有路边灌木丛里的野菊花开的灿烂。 豆豆在骡车周围盘旋, 不一会儿就没了影子。 程青南有些担心:“叙言哥,豆豆又飞不见了。” 程叙言温声道:“无妨,它自己会回来。” 他们虽走的官道,可到底比不得现代的沥青路,骡车的晃感较为明显。 程叙言在车内铺上两层被褥,还好已过盛夏, 车帘撩起的时候, 骡车内并不觉太热。 程叙言撤去小茶几, 平躺在车内, 那浅浅的摇晃感仿若婴儿被哄睡, 程叙言不知不觉睡过去。 时明不经意回头, 看到这一幕刚要开口被程偃制止。程偃对他挥挥手, 时明立刻坐正身子。 但过一会儿时明又偷偷往后看, 见到程叙言的睡颜, 时明眼睛都瞪大了。 自他跟着叙言哥来, 从未见过叙言哥这般松…放松过。 时明文采有限,不能准确表达。那种感觉就好像,好像叙言哥是春天的一株秀木,枝叶在阳光下静静舒展,春风拂过的时候,叶子悠悠晃动发出悦耳的沙沙声,有种说不出的闲适。 又像盛夏山涧,平时少人烟,旁人自然不得知溪水甘甜清凉。可山涧存在着,不焦不躁,从容而宁静。 时明只是看着这样的程叙言,他好像也被安抚一般。 晌午时候日头大,程叙言的额头浸出细汗,他无意识拧着眉似要醒来,下一刻凉风拂面,他又舒展眉头重返梦乡。 程偃扇着折扇,暗道扇风及时。 骡车在树下停留,时明和程青南轻手轻脚生火做饭,他们小心极了,却忘记队伍里还有一只任性的八哥。 “饿啦饿啦,豆豆饿啦——”尖锐的粗嘎声传来,骡车内安睡的程叙言立刻睁开眼,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眼中一片清明。 程偃头疼,待八哥飞进车内程偃没忍住用折扇轻拍它的翅膀。 八哥歪着脑袋看他,小小的一点眼珠透出人性化的疑惑。 程偃对他道:“你吵到叙言了。” 八哥眨一下眼,然后飞进程叙言怀里:“你吵到豆豆啦。” 程偃:……… 程叙言拨弄豆豆的爪子,“我怎么吵到你。” 八哥跳到被褥上,张开翅膀叫了几声,又开口:“豆豆饿啦。” “叙言饿死豆豆啦……” 程叙言从骡车内下去,八哥拍拍翅膀落在他肩上:“给豆豆吃的。” 程叙言:“吃什么?” 八哥:“豆豆吃瓜子。” 程叙言把程青南叫来,将八哥塞程青南怀里:“你给豆豆喂葵花子仁。” 程叙言向林中去,程青南一时没反应过来,八哥更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拍拍翅膀跟在程叙言身后,程偃想阻止已经晚了。 幸好程叙言刚解下腰带便听见身后异响,一回头不是豆豆又是哪只蠢鸟。 程偃忍着笑将八哥抱走,程叙言这才得以安心放水。 虽然豆豆偶尔聒噪,但这一路有它和时明两个活宝确实热闹许多。虽然时明和豆豆一人一鸟吵架也挺怪的。 期间程叙言教几□□脚功夫,程偃到底有底子在,虽然中间间隔近二十载,但一步一步认真捡起来,速度还是不慢的。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天上下着绵绵细雨,此时骡车还在路上。 时明忍不住担心:“叙言哥,我们要不要抓紧时间赶路。我怕有雷。” “不会。”程叙言斩钉截铁:“不会有雷。” 之前程叙言带着程偃和易知礼千里迢迢去寻杜兰时,他学会看天气,根据植被丰茂与否判断地形。 这种程度的雨不会有雷,而且顶多两个时辰结束。这是书本理论和过往经验得到的结果。 在程叙言的示意下,时明和程青南摊开油毡布,还取下车底的两根碗口粗木放置骡车前室下,这样一来,整个骡车的重量被粗木分担十之七.八,两头骡子也能得到休息。 时明抓了一小盆草料喂骡子,还添几捧红薯干。骡子吃的欢快,不时发出愉悦的叫声。 雨水落在油毡布上发出细密的不间断的响声,初始觉得烦躁,但听见了反而觉出趣味。 程叙言靠着车壁看向外面的雨帘,轻笑道:“这雨水落在黑瓦上,声音脆响,灵动。落在地上几乎没声。落在油毡布上,倒是噗噗的闷响。” 刚喂完骡子的时明听得这话愣住,他仔细听了听:“还真是,叙言哥观察好仔细。” 程偃笑道:“那落在池塘里又是何声响?花树草石呢?” 于是众人聚在一起,研究这种雨水洒落的拟声词,等他们回过神来,天上的乌云散去天空放晴。 时明从油毡布下跑出来,他闭着眼睛猛嗅:“ 湿湿润润,好清新。感觉脑子都清明一般。” 程叙言调侃道:“既然脑子清明了,就来收拾。” 天黑时候他们到达就近县城,程叙言要了两间客房,另加热水。 途中终究有不便之处,程叙言冲洗之后,换上干净衣裳整个人都舒坦了。 他坐在床沿于油灯下看书,不多时程偃顶着满头湿意而来。程叙言合上书,拿干巾子给程偃擦头发。他特意留意程偃耳后位置。 “白华数量少了罢。”程偃含笑的声音传来。 程叙言垂下眼,“看过才知道。” 程叙言从不动声色的偷瞧变为光明正大看,白华数量较之前少一半,但还是存在。 程叙言:“明儿我再去买些核桃芝麻,回头舂成粉末食用。”最好再给他爹买两个猪腰子,以形补形。 程偃忍俊不禁:“我身体好了就是,何必太在意外形。”他已过不惑之年,此生只两件事,见儿子幸福,报仇。与后者相比,前者更重要。 至于其他的,程偃不甚在意。 “我在意。”程叙言道,把程偃后面的话全堵了回去。 程偃:行罢。 两辆骡车的脚程不慢,他们一路悠闲赶路,十二月上旬时已穿过中州,再有五县两城就能抵达上京。而这些城县之间地形平坦,不会绕远路,一月时间足矣。 时明听着他叙言哥念叨,目瞪口呆,程青南完全说不出话。 时明喃喃道:“怪道是戏文里常唱赴京赶考不易。”他们有骡车,有充足的银钱,虽然没急着赶路,但每日也行进一大段距离。居然离上京还有五县两城。 此时此刻时明忽然想到,有些举人一辈子是举人,或许不一定才华不够,这进京赶考的艰难,庞大花销,风险也足够吓退不少人。 他们走山路时还遇过野猪和毒蛇,不过叙言哥身手过人,轻易就解决了。还好没遇到山匪哈哈哈,时明庆幸想。 他还把这里这个想法说给程叙言他们听,程偃笑道:“距离上京越近越安全,天子脚下谁敢胡来。” 天空湛蓝,白云飘扬。 时明和程青南使出生平最大的能力架着骡车往隐蔽处赶,程偃第一时间抱住豆豆,捂紧它的鸟嘴。 谁能想到天子脚下居然有“劫匪”。 待骡车隐藏后程叙言从车上跳下,“你们待着别动,我去瞧瞧。” 程偃大惊,低声喝道:“叙言,君子不立危墙下。” 时明和程青南忙不迭点头。时明甚至抱住程叙言的腿,仰着脸,眼神哀求。 程叙言推开他:“放心,我有数。” 程叙言头也不回的走了,时明着急也没法。 骡车距离事故处不过一里地,若非程叙言五感灵敏,听得隐约的械斗声又翻上车顶查看,恐怕他们也得卷进去。 程叙言从系统空间取出斧头,划破外衫包住自己的头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离得更近了,械斗声也更明显,被灰衣人击杀的两辆马车车身外部平平,但却是高等木料所制。 “啊——”一名褐色短打作扮的男子以身做盾挡在另一名年轻男子之前。他死死握住敌人刺进他腹部的刀,厉声高喝:“带公子骑马走。” 另一名灰衣人逼近,刀锋在烈日下闪着锋芒,褐色短打的男子绝望闭上眼,能为殿下死也是他的荣幸。 然而耳边传来利器扎入□□的闷声,褐色短打的男子却未感到疼痛。他睁开眼,他斜前方的灰衣人肩膀处扎着一把锋利的斧头。 此时一道劲风而过,刺伤他的灰衣人被一脚踹出。褐色短打的男子看着眼前出现的蒙面年轻人惊疑不定:“你是……” 程叙言捡起自己的斧头横于胸前:“现在离开还来得及。” 灰衣人互相对视一眼,领头的喝道:“杀了他!” 褐色短打的男子反应过来,忙对程叙言道:“壮士,我们是官家公子的随从,他们是刺客。” 灰衣人招招致命,程叙言也不再留情。阳光下锋利的斧头所过之处,鲜血飞溅,不多时敌人死伤大半,好不容易留下两个活口,对方也自尽而亡。 程叙言掰开对方的嘴,从里面掏出毒物残留。这是程叙言第一次直面带有传奇色彩的死士。 “壮士,多谢您。”男子大约在二十五六,未蓄胡,颇为年轻。 他一身蓝色常服,踩着布鞋,发以带束,但拇指上的扳指玉成色极好,一看就知非凡品。 做了伪装,可惜没到位。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1节 程叙言深深看他一眼,而后迅速跑开,没入林中不见身影。 褐色短打的男子很是可惜,低声道:“此等利落身手,若能为殿下所用多好。” 十五皇子叹道,“罢了,今日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侥幸。” 第95章 春闱 程叙言他们在路过的府城好生过了一个年, 至一月上旬才至上京。 这一路走来,时明也自认有眼界了,可是真的身临上京街道, 才知世上还有更气派的地方。 南塘属江南一带, 繁华热闹,纸醉金迷。可上京却不止有繁华。 他们逛街的一会儿功夫, 又有一队人马行过,朱红色绣暗色花纹官服, 腰佩长刀,怎一个威严了得。 时明看的双眼发直:“真威风啊。” 程青南点头附和,再一次感慨京城贵人真多。 程叙言留意来往行人,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已经看到好几名青衫书生,想来皆是来参加春闱的举子。程叙言基本可以预见春闱盛况。 程偃看着周围的一切,多年未见,上京还是那个上京。 “爹?”程叙言轻声唤。 程偃回神, 那一瞬间他所有的怀念和感慨尽数压下, 他对儿子温和笑道:“叙言, 怎么了?” 街上人来人往,是独独属于尘世的喧嚣,程叙言睫毛微微抖动:“爹可是有故人惦念。” 程祖父曾任官部侍郎,后因“六王叛乱”之祸受牵连,可也有三俩好友求情,那种情况下还有人为程祖父说话, 想来交情不浅。 不过这些终是程祖父的人脉, 这么多年过去, 程祖父的旧友是否尚在不可知。退一步说, 就算程祖父旧友仍在,可人走茶凉,程祖父亡故多年,再深厚的情谊也淡了。 程叙言这般问,也只是见他爹难得情绪外露,他想借这个话题开解他爹。实则程叙言心中明白。 程偃听到儿子的话,摇了摇头。 黄昏时候他们回到租住的小院,程偃没甚胃口,只用了半碗饭就回屋了。 时明和程青南担忧的看着程偃的背影。 程叙言安抚二人,天黑后程叙言端着一盅人参汤敲响正屋的门。 “进来。”屋内传来程偃的声音。 正屋内点着两盏蜡烛,一月份的夜晚仍寒,程偃却大开扇窗,仰头望月。 程叙言将参汤置于罗汉床的方几上,上前将窗户合拢,握着他爹的手往罗汉床带。 年轻人火气旺,儿子手心的温暖源源不断传过来,程偃被冻的冰凉的手重新有温度。父子俩在方几两侧坐下,程叙言垂眸扫一眼参汤,又抬眸看向他爹。 程偃啼笑皆非,但心里的确暖暖的:“爹身体大好了,不必在这些物什上费钱。” 程叙言:“嗯。” 程偃:……… 程偃端起参汤,发现温度适合,他取下汤匙一口气将参汤饮尽。 他捧着空空的瓷盅,抬眸看了儿子一眼,最后垂下眼轻声道:“当年你祖父落难,确实得人仗义执言。这份情爹心中亦是记得。只是……” “只是如今程家只剩你我父子二人,贸贸然登门,恐有攀附之嫌。”程叙言平静叙述。 程偃微微摇头:“不止这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是…” 烛火在空中跳跃,那一瞬间的猛烈绽放映在程叙言眸中。 程叙言福至心灵,道:“是我。” 程祖父虽然最后活着走出天牢,可也丢官罢职。况且还有一个有九成嫌疑谋害他爹的柳悉。 而眼下程叙言春闱在即,程偃不想因为过往旧事影响儿子。 “我还当如何。”程叙言轻笑了一声,惹来程偃惊异的目光,程叙言挑眉道:“约摸在爹心中,我还是过去的柔弱小儿?” 程叙言从罗汉床起身,他垂首看向程偃:“万事有我,爹且安心歇下罢。” 正屋内只剩下程偃一人,烛光洒落,他手中白底青花的瓷盅晕出一圈暖色的光泽。 少顷程偃跟着笑了,是了,今时不同往日。 之后程偃不再出门,天天与儿子谈论文章,策论。 而时明和程青南则把附近摸了个透,二月初一下午,程叙言和程偃在院内谈论文章,时明兴冲冲跑回来,“叙言哥,叙言哥,这次有赌场押你了。” 程叙言反问:“你又去赌了?” 他面色平缓,轻描淡写一句话令时明所有的欢喜瞬间如潮水退去,时明拘谨的捏着衣角:“叙…叙言哥?” 程叙言:“我在问你,你是不是又去赌了?” 时明双腿一软直挺挺跪下,怯怯的望着程叙言不敢吭声。 程偃拧着眉,没有开口劝阻儿子。自上次在郡城时明以小博大得了银钱,此后对赌场颇为喜欢。私下买了好几次,输多赢少。 程叙言敲打过他,可时明扭头又忘。这一次春闱时明更是光明正大去赌场。 程叙言深深看了时明一眼,那眼神很平静,似初春的湖水泛不起波澜。乍一眼看去毫无危险,甚至还令人错以为是和缓。 可时明浑身汗毛倒竖,他顾不得其他,快速膝行至程叙言身边,紧紧抱住他的腿,仰着脸哀求:“我错了叙言哥,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去赌场。您别赶我走,我改我真的改,叙言哥求您再原谅我最后一次,求您了,求求您……” “咚——”的一声,时明身后的程青南直挺挺跪下,脸色苍白。 程偃犹疑:“青南也去了?” 程青南羞愧的低下头。 程叙言垂眸看向时明,时明臊红了脸,他稍稍退后一点儿,对着程叙言嘭嘭磕头。 院子主人有些雅趣,小院里以鹅卵石铺整,四下角落种花。 不过片刻,程叙言的身前就晕出一片血迹,鲜红刺目瘆人得紧。 可时明不觉疼一般仍在磕头,程叙言拎住他后领,时明刚要欣喜抬头,却听头顶传来熟悉又陌生的声音:“最后一次。” 那语调是平和的,甚至听不出怒意,可此时此刻时明巴不得叙言哥将愤怒的情绪倾泄才好。那样他还不会这般恐惧害怕。 程叙言松开他回屋,春闱前两日,程叙言走一趟衙门办理手续,至二月初七亥时,他前往贡院外排队。 时明和程青南十分老实,程青南还好他一向寡言,时明这几日安静许多。 因着春闱是整个国朝内的举人来应考,考生十分之多。 程叙言一眼望去只看到攒动的人头,贡院外甚至出动大量京营卫。个个腰间佩刀,神色严肃。 不多时,官兵厉声驱赶无关人员,程偃望了儿子一眼,程叙言颔首:“回去罢。” 程叙言四下皆是人,初春深夜的寒冷被尽数驱除。三更末贡院开始进人。五更的时候轮到程叙言。 一名官兵检查他的文书考牌等物,另外两名官兵将程叙言带进旁侧的隔房,程叙言身上衣物被尽数退去,出来时程叙言的耳根烫的慌。 怪道是之前那名考生脸红脖子粗,任谁这么来一出也难心如止水。 程叙言进入贡院后,借着火光很快寻得自己的号舍。号舍内没有异味打整的很干净,木床桌板凳子皆是完好。被褥更是有股阳光的味道。 程叙言心里松了口气,天子脚下到底不一样。他趁考生还未完全进入,先去小解。 回来后他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待天亮时分整个贡院无虚席。主考官带着副考官们们准时而来。 一应流程走完,程叙言呼出一口气,等待专人发放考卷答卷草稿纸。 春闱同样考九日,三日一场。第一场考经义,算学,诗赋。比例7:1.5:1.5,跟乡试类似。但是明显春闱的经义题更难。 程叙言大致扫过经义题,截搭题型出遍了。长搭短搭无情搭等等。 程叙言慢慢磨墨,脑子里开始思量,主考官从他面前走过见程叙言不紧不慢,有些诧异。 春闱题量大,时间紧,其他考生已经在奋笔疾书,眼前考生还慢吞吞磨墨? 临近巳时程叙言提笔答题。他心中有思量,下笔几乎无停顿。随着笔尖在纸上游走,一个又一个优美工整的楷体跃于纸上。 正午时候程叙言买了三个馒头,简单歇息后又提笔作答,一转眼至黄昏,他完成五分之二的题量,这个速度居中等。 他停下歇息,脑子强行放空,晚饭照旧是馒头,春日的天黑的早,待程叙言小解回来天已经黑透了。 他对面的考生点燃蜡烛还在作答。程叙言将一应物什收拢进书箱,再以油毡布遮掩,这防的是半夜下雨,程叙言现在很有经验。 他躺在床上,脑子里在想那道诗赋题,以“月”为题。 这个题目不难,题型直白没有弯弯绕绕。但千百年来以月为题的佳作太多,想出彩太难。程叙言心道他做不得那诗赋出众者,但同样也不差,取个居中乃至中上没甚问题。 而经义题他看了,最后两道题十分刁钻,他可以借此甩开一部分考生。 程叙言迷迷糊糊睡过去,次日天光放明他解决一应琐事后精神饱满的答题。 他先将昨夜想好的诗作润色一番答上去,然后作答算术题。申时时分他接着作答经义题。 “十尺汤。”程叙言眉头微蹙,他暂时搁下笔仔细思索。 经义题的题目字数愈多反而好答,哪怕是截搭,但给出的信息不会变。字数太少反而叫人抓瞎。 隔壁号舍传来踱步声,愈显急躁。 程叙言垂眸盯着镇纸出神,一刻钟后抬眸,他知道了。 不是“十尺汤”,而是“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注】 只因汤九尺经白话意为:汤身长九尺。此处的“汤”是一人名。 这段话出自《孟子·告子下》里的人善论。程叙言回忆这篇文章,很快有了思绪。 经义题的三分之一难点在于破题,只要破题成功后面就好作答。 日头西斜,天边艳丽的火烧云一如考生们焦灼的心。第一场考试只剩明日半日功夫了。 第96章 揣摩 夜深时分, 程叙言被一股寒意激醒,贡院夜晚亦是掌灯,借着火光他清晰看到空中飘落的一抹白。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2节 这个时候居然下雪了。 程叙言心下一沉, 因着春闱检查严苛, 考生们别说多带一件厚实衣裳,进贡院时穿长袄都不成, 唯恐有考生在长袄中夹带纸条,因此大部分人着单衣, 家境富裕的着裘衣。 本来二月还残留冬日寒凉,这场雪一下,恐怕气温更低。 雪花纷纷扬扬,后半夜时候大雪愈重。程叙言用被褥把自己裹成蝉蛹才好些。 次日,程叙言明显听到四下的喷嚏声,他抓紧时间答题。 待专人收走考卷答卷草稿,考生们被允许在贡院里活动,然而大部分人都未出号舍, 因为天上下雨了。 天色暗的厉害, 处处透着湿意, 雨水落在号舍上发出滴滴答答响声,间或一阵风吹过,那股阴冷的凉意几乎要蹿进皮肉深处。 考生们大多待在床上,用被褥将自己牢牢裹住。能走到春闱这一步,八成以上的考生都有经验了。 副考官见状叹气:“今岁的考生运气委实不佳。” 主考官抬头看一眼乌蒙蒙的天,“运气亦是重要。” 当日晚上听说有考生病了, 对方也知轻重, 当即放弃春闱求得贡院里的大夫医治。 春闱固然重要, 可命只有一条。大不了三年后再战春闱, 命没了什么都没了。 程叙言忍不住给自己把脉,脉象平稳他身体没问题。程叙言松了口气,再次醒来后天还未亮,他在号舍打了一套掌法,待天明时分他的身体已经完全暖和起来。 第二场考试考策论,程叙言把所有题看完,惊讶的发现第二场居然全部是策论,完全没夹带一点其他题型。 而且策论题仅五道,前两道题时事相关,第三,四道策论题分别取自周礼,孟子,第五道题是兵制。 前两道策论题还算好答,程叙言花了大半日时间作答完成。 第三道题出自《周礼》,天黑时候他心中已有腹稿,次日他流利作答。此时还未至午时,而他已经做完三道策论题。 这个效率比第一场高,这让程叙言的精神略略放松了些。 只一阵凉风吹来冻的他一个哆嗦,程叙言搁下笔起身活动。身上的衣物不御寒,他瞥了一眼木板床上的被褥,真的很想将被褥裹在身上。 他收回目光,在号舍来回踱步,随后不经意看到对面号舍的考生用被褥将自身裹成粽子。 副考官行过时诡异的停顿片刻,随后副考官步伐加快,仿佛不欲多看一般。 程叙言:……… 忽然对方抬眸,程叙言猝不及防跟人视线交接,对方眉眼弯了弯,程叙言礼貌浅笑。 程叙言坐回凳子上,仔细看第四道策论题。 “禹恶旨酒”。 程叙言迅速回忆,这是出自《孟子,离娄下》,原句是:“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注】 禹,即夏禹,夏代开国之君。 这一段内容里,孟子仅用短短八个字将禹事迹一笔带过。但是后人学习时却不敢如此简略。 禹恶旨酒有一段故事,结合当时背景,夏代时酒水亦是稀罕物,臣子奉上美酒禹尝之大喜,然禹得知小小一坛酒需十数斤粮,禹瞬间转喜为恶。禹为一国君主却未沉溺享乐,第一时间想到百姓的饱腹。 所谓上行下效,若君王好美酒,臣仆亦趋之。大量的粮食酿酒,饿殍遍野不远也。禹压下自己的私欲,可见禹之仁爱。 再往下深究,由大逆小,为君子者当摒弃好恶之性,理智待物。 程叙言刚要下笔,忽然想起乡试后跟他爹所谈论的事宜。若是以后者,即“君子行则”为中心答题是否过于狭隘,凡应春闱者皆举子。难道连这点道理也不懂? 可若是前者,以“国家君主行则”答题,考生是否有不敬,僭越之嫌。 程叙言又忆及乡试第二场,策论占九成,边防,水御…… 以及,他爹说“朝廷缺人”。 天子需要中正的,忠心的,有能力的臣子。 程叙言搁下笔,陷入纠结中。他在号舍内来回踱步,思量以哪个方向做切入口。 午后又下起小雨,绵绵雨丝斜飞入号舍中,程叙言赶紧将一应物什收进书箱,他坐回板床以被褥覆身。 身上终于有了暖意,程叙言闭眼思量,然而不知不觉睡过去,再醒来小雨停了,但天色也愈暗了。 程叙言:……… 程叙言默默给自己号脉,不是生病所致,所以他是单纯睡着了? 程叙言嘴角抽了抽。 他很快想起之前的策论题,心里一紧,今日必须得将这道策论题答完才是。 程叙言刚将被褥一掀,四面八方的寒意瞬间袭来,激的他又将被褥拢回来。 如此天寒,想来考官们应能体谅。 其他考生也算灵机应变,比起仪态还是命重要。考官们睁只眼闭只眼。 不然能怎样呢?叫所有考生硬抗,最后冻死一大片,若真如此,恐怕春闱之后读书人的笔杆子能将他们戳成血人。 不仅如此,主考官还吩咐官兵给考生添置姜汤,热水。 程叙言也分到一大碗,他捧着碗小口小口喝姜汤,身体再度回暖。 主考官真是仁善,程叙言想道。 他刚要放下碗时忽然顿住,是了,主考官就是现成例子。 大至国君,小至个人,为何不能中和一番,揉吧揉吧即是“臣”,而一地父母官,亦有“土皇帝”之称,虽是含有贬意,但若是用在此处倒也不算突兀。 程叙言擦擦额头的细汗,暗道这策论题真如山路曲折蜿蜒。 他将蜡烛点燃,整个号舍顿时明亮,程叙言提笔作答。 第97章 春闱背后深意 第二场考试结束后贡院里有考生走动, 不过众人兴致不高,动静也很轻。 程叙言在巷道活动了一会儿又赶紧回号舍。乡试时候天热在贡院待九日,虽然身上弥漫馊味, 可再怎样也只是不雅。谁能料到春闱气温骤降,天上雨夹雪。 傍晚时候冷风阵阵, 四下断断续续传来咳嗽声, 程叙言的指尖冰凉,他摩挲了一下手指, 起身打一套掌法身体才缓缓觉出暖意。 可是还不够,贡院里提供给考生的食物单薄,空有热水, 很难长时间维持一名成年男子的体温。 程叙言略做思索,很快将健体之法也过了一遍, 身体才彻底暖和, 随后程叙言赶紧把被褥披上, 不多时被褥也染了暖意。 程叙言松了一口气, 今晚能睡个好觉了。 春闱已经过去两场,第三场考经义,律法, 杂文, 诗赋,比例是4:2:2:2。 相比第一场和第二场, 第三场的难度陡然降一半。尤其是经义题, 再无五花八门的截搭题, 朴素的让考生落泪。 这对于身体还康健的考生来说是极好的。但对于病的晕晕乎乎的考生几乎是雪上加霜。 为什么…… 为什么不把第一场和第三场的难度对调。 贡院里的医馆人满为患, 考生一旦申请医治, 则视为放弃此次春闱。 程叙言呼出口气, 果然春闱重点是在第二场。 程叙言看着第三场考试题目,很快有了思绪,春闱第八日的时候,又有两名考生被抬走,程叙言看了一眼收回目光。 此时不能分心。 申时三刻,程叙言将其他题答完,只剩一道诗赋题。 以“春”为题。 春,四季之初也,亦有希望繁盛之意。 同样很直白的题目,不像第二场那道策论题绕来绕去,程叙言在号舍中踱步思量。 春闱第九日午后,第三场考试结束,贡院门大开后官兵抬着患病的考生率先出去。 时明早早挤在大门前,见到一名又一名考生抬出来,他心也跟着悬起。 他的天爷,这陆陆续续得有二十好几人的考生罢。 果然这场雨夹雪影响很大。 之后是身体还算尚可的考生出来,他们面容憔悴,之所以说他们身体尚可,是因为他们还能竖着出贡院。 时明心焦不已,怎么还没看到叙言哥。 天上的太阳高悬,日光落在身上十分温暖。 走出贡院的考生们心态差点崩了,玩他们呢? 怎的个意思,他们三年一次的春闱,要么细雨绵绵,要么雪花纷纷,等春闱一结束就阳光明媚,春回大地? 程叙言从贡院大门出来,灿烂的阳光激的他闭眼。 “叙言哥,叙言哥。”时明立刻跑到程叙言身边将人搀扶着,很快程青南和程偃也靠过来。 春闱结束当日的贡院外人满为患,时明他们为了确保第一时间奔向程叙言,几人分别占据有利位置。 程偃把儿子背在背上,时明和程青南为他开路。 程叙言无奈道:“爹,不必如此。” 他就是有些乏力,还是能走动的。但程偃不听,他们穿过拥挤的人群抵达人群外的骡车。 回到小院后,程叙言强撑着沐浴更衣,随便用了一点咸粥就躺下了。 程偃把儿子扶起来,用干巾子吸儿子的湿发。时明小心道:“偃叔,我去拿两个炭盆来如何?” 程偃颔首。 炭盆放在床沿两步之遥,不多时整间厢房有了丝丝缕缕热意。 见厢房里没有他的事,时明轻手轻脚退出去,恰好跟外面的程青南碰面。 两人目光对上,时明耳朵一热跑开了。 他拿了一碟葵花子仔细剥着,脑海里闪过许多。他从小行乞,坑蒙拐骗多了去,以前也不觉得有甚。可后来他跟着叙言哥,虽然他有时候性子还是跳脱,可他再没干过一件缺德事。因为叙言哥知道了会不高兴。 这一次他偷溜去赌场是一过,怂恿程青南又是一过。程青南素来老实本分,如果不是他碎碎念,程青南也不会半推半就跟他一起犯错。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3节 时明感觉有点对不起人。 “啊啊啊啊…”时明把自己揉成鸡窝头,巴不得时间快些。 这一茬过去吧,他以后再不犯了,真的!! 程叙言一直睡到次日巳时才醒,程偃他们准备清淡适宜的肉粥,小菜,正午时候,程青南将小火煨的鸡汤端上桌。 浓郁的肉香霸道的溢开,连吃九日馒头的程叙言喉头本能滚动。他还记得基本礼仪,克制进食速度。 鸡肉被炖煮的软烂,入口即化,那股独属于肉类的味道安抚食道,下一刻又叫嚣更多。 程偃将鸡翅去骨后放到他面前,程叙言抬起头,“爹也吃。” 程偃:“早饭吃撑了,不饿。” 他们现在并不算拮据,程叙言也就没推辞,直到腹中有七分饱意后程叙言停止进食,哪怕身体还在渴望肉食。 程偃欣赏的看儿子一眼,笑道:“下午可要出去转转?” 程叙言应下。 程青南和时明赶车,程叙言坐在车内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热闹。 程叙言问:“这次春闱可有考生折在贡院里?”贡院大门一旦关闭,除非春闱结束否则不可开。 “没有。”程偃温声道:“虽然有二十好几人病重,但至今未传来坏消息。” 不得不说,此次春闱考官们对考生的体谅很有用处,默许考生以被褥覆身,又命人煮制姜汤,这些对于考官们来说是微小的事,但对于考生们影响颇大。 父子俩在车内交谈,倏地程叙言提及此次春闱考卷。他给三场考试分了难度等级。 程叙言面色严肃:“第一场偏难,第二场题量少,但是有两道策论题很是曲折。相比之下,第三场委实算简单。” 但这种不符合难易规则,一般都是简单,有些难度,很难。 程偃轻轻敲击着方几,眼睑低垂掩住眼中大半情绪:“你春闱的这些日子,爹在京城的各处逛了逛,打听到一些消息。” 程叙言:“嗯?” 车轮子咕噜噜行驶过平整的地面,有种特别的韵律,伴着程偃的话语。 上一次春闱,一甲三人,状元为中州人氏,榜眼探花皆为江南人。春闱录取名额三百人,其中九十人属赣地,八十来人属江浙一带,六十人属中州。其他地方的举人零零碎碎占剩下几十个名额,而来自北方的举人仅有寥寥三人。这南北对比实在惨烈。 而上上一次春闱,一甲三人仍是南方人士,其中春闱录取名额,南方占九成九,北方仅考上一人。 随着程偃讲述,程叙言心中那股违和感逐渐清晰,如同拨开云雾终于见得山石面目。他眸光颤了一下:“爹的意思是……” 程偃合上眼,少顷睁开给自己续茶。 “难怪……”程叙言低低呼出一口气。 南方环境优渥,读书人重笔墨轻体魄,虽有人习君子六艺但总有偏好。程叙言在中州念书时,同窗中亦有畏惧马匹之人。 真论身体康健程度,南方的读书人着实逊色北方读书人。 谁都知道春闱九日连考熬人,读书人越往后越撑不住。如果最后一场考试题难,就算北方读书人身体撑得住,答不出来还是答不出来。 所以这一次春闱三场考试的难易程度 才这般调整,甚至连诗赋题也出的简单直白,策论一共五道,时事就占了两道。真的是很努力在削弱江南等地考生的优势了。 程偃呷了一口清茶,茶叶微涩,他蹙了蹙眉。天子采取这般迂回之法平衡南北势力,想来朝堂上的各方势力胶着,局势不明朗。叙言这个时候入朝堂,也不知是好还是歹。 似是看出程偃的想法,程叙言温声道:“听闻成为进士后,要么入翰林要么入六部观政或外放,也不知等待我的是什么。”不管是什么,期间又得耗几年。 程偃愣了一下,随后反应过来。程叙言笑盈盈饮茶,末了点评:“入口味淡,中下。” 程偃哼笑一声,既是揶揄亦是带点期盼:“心中可是有把握了?” 程叙言眉眼弯了弯。 之后的日子里,上京的茶楼,酒楼十分热闹。那些读书人玲珑心窍,待身体恢复后很快就琢磨出味,心中十分不甘。 外面吵吵嚷嚷,程叙言待在小院看书,与他爹对弈,时明也很是老实,这日院门被敲响,程叙言捏着棋子点了点棋盘:“阿明去开门。” 院门打开,时明看着外面的青衫书生呆住:“请问您找谁?” 书生笑问:“此处可是长源府程举人落脚之地。” 时明眼睛圆睁,他试探道:“敢问您是?” “在下是黔地人,姓叶,单名一字故,表字怀年。”书生呈上一拜贴,时明刚要转交,程叙言已经行来。 两人互相见礼,程叙言将人迎进院子,程偃在刚才时明开门时就吩咐程青南将石桌上的棋子收捡,同时程偃添上茶水点心,时间卡得刚刚好。 叶故跟程偃见礼。 三人落座,时明和程青南识趣的避开,程叙言疑惑道:“叶兄见谅,只在下委实想不起我们在何处见过。” 叶故笑道:“程兄不记得在下,在下却不敢忘记程兄,此次若无程兄,在下恐是撑不到春闱结束。” 程偃也看向儿子,程叙言更加疑惑。 叶故起身对着程叙言打了一套掌法,虽然打的磕磕绊绊,但确实是程叙言在春闱时的掌法没错。 叶故道:“我的号舍当时在程兄的斜前方。” 他这般说,程叙言总算明了,叶故笑道:“在下当时也冻的不行,见程兄在号舍活动就默默记下大半招式,没想到打完掌法之后身体很快便暖和了。” 第98章 会元 程叙言没想到是这般由来, 有点滑稽,但仔细想来又觉得他无形中助人,自身也有些欢喜。 缘法大概是如此。 叶故是个善谈的, 又加上他是黔地人,与程叙言的籍贯地相连, 一些风俗亦是相同, 是以叶故说些俏皮话程叙言和程偃也能懂。 院子里谈笑声起,日头逐渐升至正空, 程叙言顺势邀请人留下用午饭,叶故推辞两句就应下了。 午后程叙言以为叶故会离开,没想到叶故又跟他闲聊起来, 两人对弈,最后叶故用了晚饭才悠然离去。 时明看的目瞪口呆。 程叙言自身也有些懵, 他其实也非好孤独之人, 只是没有合适的同龄人罢了。 当初在中山书院, 陆斯自来熟, 程叙言与其相处不错,可是最后两人还是各奔东西。 感情如此脆弱。时间,空间轻易将其击溃。叶故的自来熟类陆斯, 但又有些微不同。 程偃偏头看一眼儿子, 眼中漾出一点笑意。叶公子是位妙人,又乐意主动奔向叙言, 倒是不错。 再者这大半日功夫, 叙言亦是平缓愉悦。 考生们在上京茶楼聚集, 礼部忙着批卷。叶故隔了一日又主动来寻程叙言, 跟程叙言传递外面的消息。 叶故凑近他神秘兮兮道:“仲惟我与你讲。这一次的会元很有可能爆冷门。” 每一次春闱前, 赌庄都会开设会元人选, 根据其名声程度,赔率高低不同。 叶故:“原本的大热门人选倒了两个。” 程叙言眉头一动。 那两名会元热门人选皆是江南人,平时瞧着身体康健,然而这次春闱雨夹雪,两人都中了招。一人中途寻求大夫治疗,一人病的头脑昏沉,稀里糊涂答什么也不知。 程叙言听着叶故细细讲述,叶故那眉飞色舞的模样完全没有温润尔雅的书生形象。 程叙言给自己倒一杯水,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对叶故道:“会元人选有十数人之多。”言下之意,还有其他人能争。 叶故哼哼两声,打开折扇扇了扇:“仲惟还与我打太极呢。” 茶楼里那些考生闹得凶,若非理智尚存,谁知道会如何。 考生们明白天子的用意,可他们十数年寒窗苦读受的罪谁来担。因为他们才学厉害就得让着人? 不甘心,怎么也不甘心。 可是期望春闱再考更不可能,天公不作美非人力可改,也无科举舞弊,甚至他们那些猜测都不能明说,正因为如此心里才憋屈。 南北考生之间的气氛也一日比一日紧张。 程叙言垂下眼,他明白叶故所指,叶故口中的会元人选爆冷或许是指北方考生。 程叙言心态平和,他还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此次能考上会元,国朝内的适龄考生齐聚,不知多少天才人物。他也不过中上而已。 叶故来程叙言这里来的勤,他没有架子,跟时明和程青南也能聊几句。 程叙言忍不住问他:“你不在意春闱结果吗?” “在意啊。”叶故剥瓜子喂八哥,把八哥又夸了一遍才道:“作答时我尽力了,如今看天意就成。” 程叙言眸子微睁,程偃目光不动声色的来回扫过,嘴角微翘。叶故这话叙言之前也说过。 叶故摩挲下巴:“这样吧,明儿我们去庙里拜拜文昌星君成不,让神君保佑咱俩都高中。我不求具体名次,榜上有名就好,孙山也不错。” “若实在没考上…”叶故一脸深思模样,其他人也看过来,叶故笑笑:“那我过三年又来,刚好够我成个亲生孩子。” 叶故年岁不大,二十有三,肤色略暗,不过他目若朗星,鼻梁挺,下 颌线锋利,有种武将的爽朗和英俊。 听到叶故的话程叙言嘴角抽了抽,反问他:“你若是考上就不成亲了?” “当然不是。”叶故回答道:“我若榜上有名,就把妻子接到上京。” 合着叶故考不考得上,这亲都成定了。 叶故摸摸八哥的羽毛,见八哥没挣扎又多摸了一会儿,随后手背一疼,八哥拍拍翅膀飞走了。 叶故抱怨道:“仲惟,你这八哥真小性儿。” 程叙言:“谁让你逗弄它。” 叶故撇撇嘴,过了一会儿叶故笑盈盈望向程偃:“偃叔,仲惟也二十有二,不知可有说亲?” 程偃摇头。 叶故怔住,下一刻欠兮兮的对程叙言眨眼,用口型道:榜下捉婿。 程叙言:……… 程偃别过脸低笑出声,笑过之后程偃真心实意思索这个可能。最后还是作罢。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4节 不管是叙言还是人家姑娘,都得寻个互相喜欢的才好,不然往后的日子难过。 因着叶故这一出,众人也不觉得等待放榜的日子无聊,一眨眼时间就过去了。 春闱放榜那日,时明和程青南天不亮就出门去侯着,为了占一个前面位置。 同时明和程青南想法一样的还有不少人,待日头升起,贡院外已经水泄不通。 此时一队官兵持刀行过,厉声将众人喝退,拦在人群前面,时明眼巴巴看着另外两名官兵贴榜,心里一个劲儿念着快些吧快些吧。 待两名官兵终于将榜单贴好,程青南下意识从第十名往后看,时明则是从从第十名往前看。 其他人也多是关注自家,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疑惑:“会元,长源府程叙言?” 时明迅速跳过两名,盯着榜首,无论他看多少遍,榜首【程叙言】三个大字他都不会认错。 长源府程叙言。 “不会错的,不会错。”时明激动的浑身颤抖:“长源府程叙言,肯定不会错。” 时明紧紧抓住程青南的手:“叙言哥是会元,叙言哥是会元!!!” 其他人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他们想看看会元本人,然而现场似乎没有程会元。 时明和程青南刚要挤出人群离开,但时明想到什么低声对程青南道:“再看看叶举人的名次。” 这些日子他们跟叶举人处的不错,既然来看榜,时明不介意多看一个人。 若是叶举人榜上有名自然好。若是叶举人落榜,他总得回去知会叙言哥一声,让叙言哥有个准备。 时明和程青南两人一起寻找,越往后仍然没看到叶故的名字,两人的心也提起来了。 叶举人不会真落榜了吧。 直到他们在第二百八十八名找到叶故的名字,两人才松了口气。 时明龇牙笑:“这下稳妥了。” 两人这番耽搁,却不知另一边报喜的人已然快近程叙言的落脚点。 院门外锣鼓声阵阵,程偃眼皮子一跳,这阵仗怎的这般大。 程叙言看他一眼起身去开院门,刚至院门的报喜人乐了:“公子可是长源府,程叙言程举人?” 程叙言轻轻点了点头,之后一阵巨大的喧哗传来,所有人都在笑,他们在恭喜他,因为他中了会元。 长源府举人程叙言,是此次春闱会元。 程偃呼吸一窒,忙不迭的将袖中的荷包挨个送出去。他的指尖在轻轻发颤,他没想到叙言会是会元。 叙言已经有“五元”在身,除非有异才出现在殿试,否则叙言有极大可能被钦点为状元。 程偃点鞭炮的时候,深呼吸好几次才稳住手,鞭炮一次得点燃,不然寓意不好。 他一向不信这 些,可事关儿子程偃也讲究起来。 时明和程青南回来时看到院门里外一大堆人,他们就知道报喜的人来过了。时明立刻跑回屋,拿出之前偷偷准备的喜糖零嘴散出去。 待哄的其他人散去后时明忙不迭道:“叙言哥,叶举人也榜上有名。” 程叙言忍了半晌的喜悦一下子爆发开来,叶故考上了,考上了就好。 下午时候叶故跑了来,美滋滋对程叙言道:“咱俩以后要常打交道了。” 过了春闱后,殿试上的名次不会有太多变动,只要考生自己不作死。 只是叶故的名次靠后,殿试上很有可能是同进士。同进士大多一生也难入权力中心。 但叶故不在乎,他们那个地儿本就偏,少有名师,叶故一路走过来能考上就极好了。 他都做好了落榜的心理准备。 这一次他也确实捡漏,碰上天子平衡南北势力,又正好碰上斜对面的程叙言打掌法。他能上榜,确实有运气成分。 其实人只要活动,身体就会暖和了。最开始叶故也只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打完一套掌法,之后叶故发现浑身都舒展许多。 但有人欢喜有人怒,一些落榜的南方考生特意留意榜上有名之人的籍贯地,其中五分之二是北方考生,甚至连紧挨着上京的府城人士也算在北方,这个占比其实不算过分,连一半都无。 但是前几次春闱,江浙一带和赣地的考生霸榜惯了,如今他们被挤掉五分之二的名额怎能甘心。 可天子积威甚重,落榜的南方考生又不敢明言内里究竟,一时将矛头对准今次会元——长源府,程叙言。 西南之地小儿,怎敢压在他们头上。 榜上第二名至第十名一同给程叙言发请帖,邀人酒楼赴会。 程叙言收到请帖的时候,叶故刚好也在,见状眉毛抖了抖:“你不会真要去吧?”这可是鸿门宴。 第二名至第十名中,有七名是赣地和江南人士,剩下一人来自中州,另一人紧挨中州。 程叙言问他:“我若是不去,外人如何道我?” 叶故卡住。 程叙言如果不去,就是缩头乌龟,能被人喷成烂泥。 叶故抿了抿唇:“那我陪你去。” “不必,他们冲我来,没的牵连你。”程叙言对叶故安抚笑笑:“且信我一回。” 程叙言坐骡车赶往临水居,他从车上下来时,二楼的举人们皆对他露出一个轻鄙之笑。 果然是小地方来的,行至上京还坐骡车。 程叙言进酒楼后,掌柜得了吩咐亲自领着他上楼。 程叙言刚踏至二楼,一道轻笑声传来,“……阮籍也是没得法子,他若不古怪处事,恐怕阮家一家子都得做了司马家的刀下魂。” 此时另一举人叹道:“奈何奈何,偏叫司马家势大,当真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 众人这才仿佛发现程叙言来了一般,笑问道:“程会元,你说呢?” 第99章 应对得宜 临水居的二楼被一众举子包下, 此刻问话一出,不论先前是作壁上观,亦是故意谈笑风生, 又或是冷漠以对的人纷纷望了过来,无数道目光落在程叙言身上。 程叙言面色不变,他身边的掌柜浑身汗毛倒竖, 赶紧赔笑道:“先前老爷们吩咐的炙豚还未好,小老儿去厨下催一催。” 他慢慢退下楼,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程叙言的背影, 暗道这位会元的运气委实不好。不过他一个酒楼掌柜又能做什么。 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迅速转身离去。 程叙言向前几步,朝众人拱手一礼,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一边踱步一边接着这个典故继续说下去,司马炎之后还有数位司马家的皇帝…… 程叙言对这些历史记得很清楚, 讲述时亦是趣味十足,有不少人听进去了,现场的气氛稍微缓和。可惜程叙言讲到一半有人打断他:“程会元说的这些内容我等年少时就明了, 程会元莫不是以为江南同那蛮夷之地一般信息闭塞。” 攻击人也就罢了, 这会子对程叙言直接进行地域攻击。西南之地虽比不得江南繁华, 但也是民风淳朴。 有一部分人眉头微蹙, 想要开口却被身边人拦住。 程叙言平静道:“诸君稍安勿躁,司马家祸乱终有刘宋王朝取代。而刘宋开国之君乃汉高祖弟第二十二代后人。” 众人越发糊涂了,“不知程会元到底想说甚?” 程叙言莞尔一笑,“在下想说, 一时成败又何以定英雄。” 此话一出, 整个二楼鸦雀无声, 众人不敢置信的看着他。 顿了顿,程叙言温声道:“诸君善才,国朝内人才济济,实乃天子治国有方,区区在下不过沧海一粟。” 良久,才有人轻声道:“程会元,过谦了。” 几名贡士起身相迎,带着程叙言落座,为他斟酒:“这盏酒,某敬会元。”话落一饮而尽。 二楼的读书人里,有上榜贡士亦有落榜举人,若说相同之处便是这群人皆来自江浙一带和赣地。 在程叙言来之前,他们心中对朝廷颇有不满,对程叙言更是迁怒。 他们也设想过数种可能,最大的可能是他们挑衅程叙言,后者被激怒,双方对骂,事情定然会越闹越大,或许他们内心深处也是希望事情闹大。他们想让天子听到他们的声音。 还有一种可能是程叙言心机深沉或者性格软弱,一直忍着任由他们奚落。虽然没有实际用处,但他们也算出一口恶气。至于这会给程叙言造成什么影响,一个窝囊废废了就废了。 现实本就残酷,朝堂尤甚。一个无用处的棋子本就会最先被放弃,他们也算“帮”程叙言一把,窝囊废就该滚回老家去,别在上京丢人现眼,免得什么时候丢命。 然而程叙言的反应出乎他们所有人的预料,面对他们的挑衅,程叙言从容应对,不见恼怒更不见卑怯,偏偏说的话又挠到他们心底深处。 一时成败又何以定英雄。这句话高度肯定了他们的才华,大部分考生的怒火都被平抚了。 但也有少部分人觉得程叙言这话太“谦卑”,以为程叙言好欺负,没想到程叙言又拿天子说事,因着天子治国有方,国朝内人才济济。 他们还能如何,再争论下去,当真有非议天子之嫌。 几名贡士不经意对视一眼,终于对会元心服口服。不过短短几句话化解危机,从头至尾亦是不卑不亢。想不到西南之地也能出如此人物。 这场宴会始末也飞快传往各处。 皇宫。 天子批阅完今日奏折,想起城里那堆落榜考生,他讽笑道:“那群考生如何了,还在闹事?” 大内侍垂首快速低语几句,又本分退开。 天子微讶,少顷天子端起茶盏,慢悠悠拨了拨茶沫:“这个会元有点意思。” 大内侍低着头不敢言语,心里却默默记下程叙言这个人,必要时候可以卖对方一个好。 对于天子来说,只要不是科举舞弊或者太过荒唐的出题,他都能硬气的面对那群读书人。 只不过读书人弄出一些小麻烦还是让人厌烦,没想到程叙言轻描淡写的解决了。 天子很快将此事抛在脑后,他每日要处理的事太多了。 但对于程叙言来说,那日临水居宴会慢慢打响了他的名声。在春闱之前,读书人中没有多少人知道程叙言,就算知道程叙言,也更关注他解元的身份。 程叙言没有宽广的人脉,没有传唱度高的诗作,也少出席文会。他似山林中的一株秀木,很安静,很平和,仿佛没有什么出众点。人们从“它”身边走过,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然而如今注意到“它”,才知秀木丰茂,挺直,带着不外露的刚劲。 还停留在上京的读书人一时恍惚,他们之前约摸是瞎了眼,怎的漏掉会元这般人物。 赌庄老板也止不住懊悔,手下哪个憨批打听的消息,程会元在春闱之前已经是小三元和解元。他该将赔率调低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5节 时明和程青南带着他们赢得的钱回来,两人对视一眼,进入厢房后齐齐将银钱放置程叙言面前。 程偃扫了他们一眼,出去还不忘将门关上。 厢房门只剩程叙言,程青南和时明三人。程叙言看向他们:“这是何意?” 时明和程青南腿一弯跪在他面前,时明重重磕了一个头,认真道:“我的一切都是叙言哥给的,我,我不能没有叙言哥。” 对于时明来说,程叙言是他至今存活的岁月里最特别最重要的人。在遇到程叙言之前,从未有人在看破他的伎俩后还愿意平和待他,给他这种乞丐尊严。 “我有很多毛病,以前也觉得自己没用……”只是能怎么办,他又没胆子自尽,活一天算一天。可跟在叙言哥身边后时明才慢慢觉出活着的好滋味。 幸福不是简单一根鸡腿,一碗热腾腾的面,幸福是他从心里感到满足,安心,愉悦。 时明絮絮叨叨许多,脸也越来越红不敢看程叙言,他摸了摸耳朵,轻声道:“我真的不赌了,您相信我吧叙言哥。” 从赌场短时间赢来大笔钱很刺激,也会慢慢让人上瘾。可如果这笔钱最后不在他手里,那么这种刺激感就会减退大半。 等时明说完,程青南吭哧道:“叙言哥,我想说的话跟阿明一样。求您相信我。”他跟着磕头。屋内传来沉闷的响声。 程叙言不语,良久他揉了揉眉心,但眼中泄露出笑意:“这钱我收了,你们起来。” 时明顿时喜笑颜开,他乐滋滋道:“叙言哥快看看银钱,有不少呢。” 之前时明用二两银子挣了六十两回来,他后来就后悔当时买少了。所以这次他一口气买了二十五两银子。 时明是个手里攒不住钱的,当时他得了六十两银子后,给程叙言买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就去了十五两,之后他吃吃喝喝,给程叙言等人添置物什,银钱去的快。 后来至上京后,他就把剩下二十五两全投进去了。程青南则买的少,只一两银子,但若是将这一两银子放在望泽村也是一笔可观的钱。 上京的赌庄谨慎许多,时明跑了好几家,才寻到最高赔率1:18。 时明这一回足足赢回来四百五十两,他换成银元宝,红木匣子里,九个银元宝个个沉甸甸的喜人。 程青南赢回来十八两,用荷包装着,将荷包胀的鼓鼓的。 程叙言问道:“赌庄就让你们这么拿着钱走了?”他不太相信赌场那种地方会讲信义。 自古银钱动人心。 再者,时明和程青南的口音一听就是外地人,更好拿捏了。 时明讨好笑:“不愧是叙言哥,一猜就中。” 时明和程青南离开赌场后就有人跟来,可惜对方错估了时明和程青南的战力。于是就没有后续了。 听完时明讲述,程叙言又见二人衣服还算齐整,也不再就这茬多问。他拿了一个银元宝出来,故意在时明面前晃悠:“你现在若是反悔……” “绝对不反悔!!”说完时明心痛的把头扭到一边去。他这幅模样逗的程叙言笑出声。 程叙言从荷包里取出碎银,对时明道:“把头转过来,伸手。” 他给时明和程青南每人三两银子,“上京花销高,手里得有些钱。” “谢谢叙言哥。”时明把碎银揣好,只觉得这三两银子拿的安心极了。 程青南也笑起来,随后两人出去准备午饭。 程叙言看着桌上银钱陷入思索,罢了,一切先等殿试后再说。 殿试当日卯时,一群统一白衣方巾作扮的贡士齐聚在宫门处,火把将周围点亮,程叙言安静立在人群中,不多时有人主动过来跟他打招呼。程叙言一一温和应对。 忽然,程叙言感觉到一道视线,隔着人群他跟叶故对上目光,叶故眉眼弯弯。 临水居一行,仲惟应对不慎是祸,可应对上佳便是福。明显仲惟是后者。 叶故朝程叙言揶揄的眨眨眼,程叙言缓了神色,卯时两刻宫门大开,一群贡士鱼贯而入。 他们在偏殿等候,宫人奉上茶水点心,这一等直到辰时两刻,才有专人来唤他们。 天子殿试设在金銮殿内外,程叙言身为此次春闱会元自是坐首位。 天子的目光顿了顿,人都会受视觉影响,看到那名年轻清俊的书生,天子的眉头也舒展了。 专人发放考卷物什,日头高升,一应贡士奋笔疾书。 第100章 状元郎 殿试题只有三道, 一道时务大题,两道小题。 程叙言将两道小题先做完,然后看着时务大题思索。 时务题只有四个字“有征无战”。 题目通俗点说就是不用敌我双方真刀真枪在战场厮杀, 敌人仅仅是看到我军气势就投降了。 毫无疑问这是一道治国用兵题,打仗两个字背后隐含很多东西,最重要的两项是钱财, 人力。 而有征无战则是一种极为理想的状态,这需要建立在国朝非常强盛的基础上。但显然现在的国朝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所以这道题目有两个切入点, 一是如何提升国力, 以扬威望,从而达到不战屈兵。二是从打仗切入。 从第二点切入,又要考虑诸多问题。自古以来战争劳民伤财,兵民都是不喜的,朝廷如何应对?敌人挑衅是强硬还是求和? 两个切入点有关联,但是二者切入点不同, 偏重自然也不一样。 程叙言握着笔,脑海中闪过许多,这些年边关摩擦不断, 但大型战争却是无的。 但这不代表天子就是求和派, 说不定天子忍而不发。从天子在春闱试题上平衡南北势力来说, 程叙言更倾向于天子是后者。 现在的国朝国力尚可, 没有太突出也不拖后腿。这种状态持续多年,如果真有改动,这比战争容易着手。但同时也会触碰一些势力,朝堂势力繁杂, 阻力不小。 如果真的是提升国力, 现有的局势并不乐观。得下一剂猛药, 即改革。这必然要跟一定势力掰腕子,天子若真有此意,将其作为试题用在殿试岂非有打草惊蛇之险。 考生也容易将自身置于险境。 略略思索后,程叙言当即以打仗为切入点,若有恶邻挑衅,该不该打?怎么打?后面一笔带过民生相关。 待日头越升越高,殿试的时间也截止,专人收走一应试卷等物,考生们齐齐向天子行礼后离去。 殿试题量少,且数量统共只三百份,想来明日就能出结果。殿试放榜时间是不定的,有时候是殿试次日,有时候会隔两三日,但总归不会太久。 金銮殿上,天子和一干大臣批阅答卷,天子面前摆着春闱前十名的文章,他从第十名的文章开始看,神色一直未有太大变化,直到查阅第五名的文章时神色有些微波动,最后眼中闪过一抹失望。这考生一些言语戳到了天子痒处,可惜给不出切实有效的法子,既如此,文笔再华美也无甚意义。 第四名第三名的文章天子匆匆略过,看到第二名时他顿了顿,多看了一会儿,却总觉得差了点意思。 直到天子查阅会元的文章,他面色严肃,盯着那篇文章看了许久,待臣子唤他,天子才回神。 礼部尚书笑道:“不知是何等锦绣文章令圣上侧目。” 天子让内侍将程叙言的文章传给其他人。 这篇文章并不尖锐,反而很稳,平和。但字字句句却十分有力,当真做到不卑不亢。 不以国大而欺弱,亦不畏征战。甚至连备战事宜,如何安抚百姓的相应措施也提了提,很简略却有可操作性。 天子本来都将程叙言安抚考生的事忘了,此刻一下子联想起来。 【一时成败又何以定英雄】,能写出这篇文章的人,说出这样的话也就不稀奇了。 旁人讥他讽他,程叙言能容之,以理服人。放得下身段却守得住底线。 天子捋了捋胡须,下垂的眼角都染了两分喜意。其他大臣看过之后也挑不出错,如无意外,此人就是状元了。 六元及第,想来天子也乐的成就这桩美谈。 状元人选确立,那么榜眼和探花则有的挑选,天子似乎并不满意会试名次上的第二名和第三名的文章。 大学士将自己手中的一份文章呈上,“圣上,老臣觉得这位考生答的尚可。不知圣上意下如何?” 申时左右,状元榜眼探花的人选选出来了。 次日,盖有天子宝印的金榜张贴于东门外,附近的茶肆酒楼聚满了人,这些人不止是考生,还有各府家仆和看热闹的百姓。 会试之后虽然还有殿试,但是考生名次大范围不会有变化。 家仆们警惕四周,他们家主人早早拿着贡士榜打听了,会试前十名成亲者不过一人,其余人皆未有婚事,且多是青年才俊,尤其会元程叙言。 程会元临水居“会友”之事,也传到官员们耳中,尤其程叙言那句【一时成败又何以定英雄】实在大气。性子不自傲不自卑,面如冠玉,身家清白。只一点略有不足,家中人口单薄,唯父一人。 不过他们在街上见过程父,亦是斯文儒雅,应是好相处,这下最后一点顾虑也无了。 金榜一出,围观的人立刻看向榜首位置。 “状元,程叙言?!!” “状元是程叙言——” 众人虽然不太意外,但真的看到榜首名字,一切才尘埃落定。 人群中几名家仆打扮的人对视一眼,只待报喜的人一走,他们就立刻捉人。 程状元未有家室,甚至连说亲都无,这妥妥的良婿,他们把人捉回去,老爷太太和姑娘不知如何高兴。他们的好日子也跟着到来。 一些家仆打扮的人在茶肆酒楼搜寻程叙言身影,这可是金榜放榜,但凡是读书人肯定要来看放榜。 所以周围的茶肆酒楼最容易找到人。 然而此刻时明领着报喜的人奔向小院,程偃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荷包散出去。院子里锣鼓声,鞭炮声,道贺声声声交缠,热闹极了。 喜人收到沉甸甸的荷包脸上笑意更浓,不停的对程叙言和程偃道好听话,临走前还对程叙言揶揄一笑。 这位俊朗的状元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呢。 待东门外的各家家仆收到消息赶去程叙言落脚的地方时已经没有状元公的身影。 程偃温润含笑:“实在是同榜友人来寻,我家仲惟推脱不得。” 各家仆人:……… 各家仆人不甘心的在小院周围搜寻,无果后不得不离去。 程偃松了口气,如此算全了各方脸面了。 黄昏时候程叙言才回来,他用过晚饭后早早睡下。今日金榜放榜,明日他们一应进士要进宫谢恩。届时有专人在太和殿唱名。 话本子里的“御街夸官”也正是明日,在唱名结束之后举行。待一甲三人御街夸官回到皇宫后,正是有名的琼林宴。 饶是程叙言心绪平稳,此时此刻在这寂静的夜里也泛起波澜。 他侧身躺着,黑夜中面对墙壁,同样的人同样的姿势同样的环境,但心境与过往天差地别。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6节 第101章 授官修撰 次日辰时, 一应新进进士进宫,伴着初升的旭日,内侍唱名的尖利声音几欲穿破云霄。 “一甲头名,长源府, 程叙言——” 伴随长鞭狠狠敲击汉白玉地面的碎裂声, 似鞭炮炸鸣传遍宫内外, 其威严肃然令人心折。 一甲三人每人唱名三遍,之后其他进士便无这份殊荣。 待所有进士唱名结束, 其他人在宫内候着, 一甲三人分别着状元袍, 榜眼袍, 探花袍驾马从皇宫出发。 与会试名次有些变动的是, 榜眼是会试名次中的第十六名,也正是大学士呈给天子查阅的文章,探花是会试名次中的第五名。 一名内侍跟在程叙言身侧,低声道:“状元公,小的扶您上马。” 程叙言笑道:“无需劳烦。”他一身红色状元袍头戴状元帽,衬的他面色如上好的羊脂玉细腻色白。他一撩下袍,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俊美的状元公已经稳稳坐于马背上。 榜眼和探花羡慕的看了他一眼,他们也想那般潇洒上马, 奈何实力不足,为防落人笑话还是稳打稳扎的好。 长长的队伍在前方开路,敲锣打鼓热闹非凡。 程叙言一身状元红袍高坐马上, 成为人群中最醒目的存在。 待行至上京大街, 围观的普通百姓暴增, 幸好京营卫派足人手维持秩序。 “好俊的状元郎, 我瞧着比探花郎都俊。” “上一届的状元郎也没这么俊。” “听说是西南地出来的,我原以为那边都是粗皮糙汉。” 人群中议论纷纷,还有人对程叙言大喊:“状元公,您忒俊啦。” 程叙言矜持颔首,只耳根忍不住微红。 忽然一个荷包稳稳砸在他怀中,程叙言下意识看去,四目相对间,将他拖入三年前的南塘街道。 暗红色骑装的女子眉眼带笑,英气又洒脱。 他捧着怀里的荷包,只觉得心跳快了一拍。 随后有越来越多的鲜花荷包飞向程叙言,一片花香中,程叙言再看不到熟悉的身影。 “状元公好像在找什么?” “莫不是状元公的家人?” 二楼窗前的程偃将这一幕收于眼底,无声叹息。 程叙言怀有鲜花香囊,前面坦荡路途,四周聚集羡慕道贺他的人。 榜眼和探花在这样的氛围里有些飘了,万众瞩目太让人着迷。 直到御街夸官结束,两人才稳住心神赶往琼林宴。 宴会地点在宫中花园,此时杏花盛开蝴蝶纷飞,新进的进士们举着酒盏互相攀谈。 众人见一甲三人来了,热情相迎。 传胪笑道:“这身状元袍穿在仲惟身上当真养眼。” “你们是真看不到我啊。”探花郎高声道:“我虽才华不及仲惟,但想来容貌与仲惟是在伯仲之间罢。” 众人一阵朗笑,程叙言道:“探花郎的好相貌是圣上都肯定的。” 探花郎得意大笑,惹来其他人怼他。 气氛一时和谐,还有人对花吟诗惬意得紧。直到朝廷官员慢慢入场,刚才还谈笑风生的进士们不免拘谨起来。 程叙言跟就近的几位官员行过礼,不动声色的没入人群中。 一名官员道:“怎的不见状元郎?” 他身边人也道:“刚才人还在此处,许是被人叫走了。” 不多时,大内侍的声音传来:“圣上驾到——” 在场诸人齐齐行礼,程叙言不知何时回到自己的位置。 主位之下设两列,左边是朝廷官员,右侧是新科进士,一甲三人按名次挨个坐在天子右下位。 而在天子左右亦有随行皇子。程叙言看到一张熟面孔,不过对方显然没认出他。 天子笑道:“今日大喜日子,不必多礼。” 大学士持盏起身:“天佑我朝,天佑圣上,朝堂又添一批青年才俊。这盏酒老臣敬圣上。” 天子爽朗的饮了一盏,看得出心情愉悦。 程叙言飞快抬眸打量天子一眼,虽然天子鬓角生华发,但眼神明亮,声音中气十足,想来天子身体康健,若是身体调理得当天子再活十年应是无碍。 相比之下,天子左侧的太子反而精神面貌平平,不知是装的,还是多年被压制变成这般。 不过都与他无关。 程叙言从没想参与皇家的家事,是以这场琼林宴,他不出挑不拔尖,宴会上他这个状元还不及榜眼探花出风头,连传胪都压他一头。 天子不经意扫过程叙言一眼,若有所思。少顷天子起身离驾。后面全由太子和一干皇子主持。 八皇子行至程叙言面前,后者忙不迭起身行礼,八皇子笑道:“程状元不必拘礼。” 八皇子有意对程叙言抛橄榄枝,奈何程叙言不接茬,几番话下来八皇子冷了神色,“程状元倒真是孤傲高洁。” “殿下恕罪……”程叙言拱手赔罪,礼数极为周到。 八皇子冷哼一声走了,程叙言垂下眼坐在条案后,后续少有人与他相谈。 忽然程叙言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他身上,那目光停留时间长,程叙言装作不知,直到那目光离去他才飞快抬头看了一眼,只看到一道深绯色残影。 四品文官? 宴会结束后进士们出宫,宫门外停了好些车辆,多是气派的马车,少有骡车驴车。 “叙言哥,这里。”时明搀扶着程叙言避开人群上车。程叙言忍不住问:“怀年呢?” 时明笑道:“放心吧,叶进士的马车就停在咱们骡车旁边。” 待叶故也上马车后程叙言这才与其道别离开。 程偃从食盒里取出一盏醒酒汤给他:“先解解酒。” 宫宴有权有势的人物多,别看程叙言是今科状元,但他在那群大人物之间真不算什么。 他得时时保持礼仪,与人交谈时斟酌再三,免得祸从口出。程叙言也没想到只是委婉拒绝八皇子的拉拢,对方就能下脸子。不愧是皇子有底气,他远远不及。 程叙言饮了半碗醒酒汤,靠在车壁假寐,到小院时时明刚要唤他被程偃阻止。 程青南道:“我背叙言哥下车吧。” 程叙言睫毛颤了颤,幽幽转醒。程偃无奈道:“现在倒是不用了。” 大约是知道琼林宴进士难得放纵,所以琼林宴后新科进士能歇息一日。程叙言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然而身体精神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闭上眼,脑子里闪过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对方大方的笑容。 三年未见,那人更沉稳了。 程叙言辗转难眠,最后披上外衣行至窗前望月。月辉清泠洒向万物,天地间一片静谧。 “叩叩——” 程叙言回眸:“哪位?” “是我。”程偃的声音传来,令程叙言怔了怔。他打开门很是意外:“爹还没睡?” 程偃温声道:“叙言也一样。” 程叙言将他爹迎进屋,转身掌灯,父子二人在罗汉床上对坐。 程偃道:“要不要来一局?” 程叙言默默翻出棋局,父子俩人猜子,程叙言执黑先行。 几个回合下来,程偃落下一子,忽然道:“看到展姑娘了?” 灯芯忽然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程叙言手中黑子落在棋盘上来回打转,许久才停下。 他哑声道:“爹,我……” 程偃:“该你了。” 程叙言硬着头皮落子,他轻轻应了一声:“看到了。” 从南塘抵达中州的那段路,他还记得那些画面。 程偃摩挲着棋子:“你如今也大了,男欢女爱人之常情。” 程叙言的耳根微微发烫。 “若是…”程偃抬眸看着他,灯火下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温润,极为神似:“若再相遇,你可愿对展姑娘表明心意。” 程叙言微张着嘴,说不出话。 程偃将手中的棋子丢回棋盒里,“我与你娘是表兄妹,也算青梅竹马。”虽然程偃和其表妹带着【表】字,可双方血缘关系极为淡薄,几近于无,只是不停往祖上论才寻得一点关系。 程偃这一脉是程祖父才起势,在程祖父之前也只是乡下人家。 程偃的表妹是个可怜紧的,生父早亡,其母体弱,在程祖父回乡的时候母女俩求到了程祖父跟前。因为程祖父跟程偃表妹的生父有过几分情义,程祖父动摇了。 只程祖父那时刚起步,程偃也还年幼,程祖父犹豫不决。还是陆氏不愿丈夫为难,应了下来。没多久程偃表妹的生母病故。 程偃心疼表妹失恃失怙,又和表妹朝夕相处,日子久了有了感情,长大后正式迎娶表妹。 程偃道:“你娘身子一向不大好,爹心里对她总是怜惜不已,每每出门心中牵挂,记得她的一切喜好,她欢喜爹便欢喜……” 其实陆氏并不太喜欢这个儿媳妇,可是儿子实在喜欢,程偃又努力在婆媳间调和,陆氏也就认了。 程偃讲着他与亡妻的过往,那些寻常的相处也渗出甜来。他的眸中没有任何负面情绪,只有淡淡却长久的怀念和回忆过往的喜悦。 程叙言听的入神,程偃话锋一转又道:“跟爹不同的是,你祖父当年考上进士后被榜下捉婿了。” “陆家吗?”程叙言迟疑道。 程偃点点头。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7节 陆家那时在走下坡路,捉到一个新科进士高兴不已。刚好程祖父未有亲事在身,陆氏出来跟他过了一个照面,程祖父就应下这门亲事。 别看陆家在京中不算甚,放到京外也够看了,程曾祖父曾祖母对于陆氏这个儿媳妇又喜欢又骄傲,待陆氏十分亲厚。 公婆慈爱,丈夫富有才华又上进,儿子聪颖,哪怕后来家里多添了一孤女,但孤女乖巧懂事不让陆氏费心,那些年陆氏的日子委实过得顺心如意。只是谁能想到后来一系列变故。 程偃说了许多,程叙言静静听着,待程偃说完,程叙言忍不住道:“爹跟我说这些是为什么?” 灯火被窗外的风吹的摇摇晃晃,也模糊了程偃的面容,但他的声音仍旧温和:“我与你祖父无论感情还是其他正事,都讲个果决利落。” 当年程偃对双亲提出正式迎娶表妹时,陆氏十分反对。那时程祖父已在朝为官,程偃本人又是才貌俱佳,娶一位官家女并不算难事。 陆氏甚至私下相看了好几名女子,谁知道程偃居然要娶一无所有的孤女,陆氏能应才怪。 但程偃态度坚决,程祖父只问他:“不后悔?” 程偃点头,于是程祖父就应了。后来程偃和程祖父一起磨陆氏,最后陆氏还是顺了程偃的意。 如果说三年前叙言是因为他这个父亲的缘故不敢与展姑娘进一步。现在他身体大好,叙言又高中状元,此时再遇故人,一切都是刚刚好。 然而程叙言却反问他:“爹想娶娘的那一刻在想什么?” 程偃愣了愣,随后笑道:“想了很多又好像没想。后来回忆的时候才发现,爹很想跟你娘在一起昼夜相守,有孩子,有一家人相处的设想,更想努力保护妻儿。”遗憾的是程偃并没有做到。 程叙言见他爹情绪低落,转移话题:“怎的祖父和…祖母也只有爹一个孩子?” 程偃清咳一声,“爹印象里我们这一脉已经五代单传,叙言得努力。” 程叙言:……… 这盘棋终究没下完,程叙言躺在床上,盯着黑漆漆的上空。 渴望与一名女子日夜相守,一起生育后代,对妻儿充满保护欲和怜爱欲吗。不仅仅是责任,更是从心底深处延伸出来的情感? 次日程叙言难得起晚了,他刚刚用过早饭,院门被敲响。 时明打开院门发现是一名陌生女子:“请问您找谁?” “展姑娘,好久不见。”程叙言从时明身后出声,亲自将人迎进院子。 展风大大方方进来,将礼盒交给时明,落座后程叙言为她倒茶。 “我就知道你会考上。”展风笑意盈盈。这一次她接了一趟上京的镖,算算时间正好春闱前后,于是多停留了些日子。没想到会有意外惊喜。 树叶将阳光分割,细细碎碎投在她的身上,衬的她像在发光。眼前人还是程叙言记忆中的有活力,充满生机。 展风讲述她过去三年的经历,她甚至接了一趟深入北方的长镖:“那里是真冷,雪有这么厚……”她张手比划着,说到激动处还起身。 程叙言静静看着她,最后展风止住了声。两人四目相对。 展风笑了笑:“我过得很好,你呢?” 程叙言:“我亦是。” “多个朋友多条路。”展风起身对他抱拳,“还望程状元日后莫嫌弃我这草莽才是。” 程叙言起身扶住她的手,随后程叙言收回手:“不会,我知展姑娘侠义心肠,爽朗磊落。” “读书人真会夸人。”展风摆摆手,提出告辞。这次程叙言送了她一程。 人群中,展风朝程叙言挥挥手:“回吧。” 程叙言:“嗯。” 人来人往,展风的身影逐渐没入人海,程叙言转过身,两人终究相背而行。 走出一段距离后展风抬首看着天上的太阳,似是受不了日光以手覆眼。她感觉得到,至少他们在上京大街对视的那一刻,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是欣喜更多,今日更是温柔如水,可惜那份温柔在雾中在水里。 果然,她还是喜欢天南海北四处跑,心里踏实畅快。她迟早有一天会把展氏镖局做成天下第一镖。 程叙言回去后径直入了屋,时明和程青南面面相觑。 程叙言在罗汉床上坐下,看着昨夜的棋盘残局。 有那么一刻,他真的想过,想过那种未来…… 可是雄鹰在广袤天空才能展翅,滔滔江水在阔道才能奔腾。二者永不相交。 半晌,程叙言将黑白棋子分别收拣,一切归于平静。 次日,程叙言同其他进士一起进宫,他为今科状元,直接授从六品修撰。榜眼探花授七品编修。 五日后,其他进士再一次朝考,叶故经过程叙言临时突击,总算通过朝考入庶常馆,庶常馆隶属翰林院,他与仲惟总算是同僚了。 第102章 买院子 授官之后程叙言没有立刻上值, 而是回了一趟籍贯地,这是必须要走的流程,其他新科进士皆是如此。 他高中状元的消息先传回去, 是以程叙言一行人抵达渭阳县之后, 县令大人竟然携手下亲迎。 虽然修撰为从六品, 高地方县令一级, 可程叙言毕竟还未正式入值。 当程叙言走向县令时,程叙言率先拱手行礼,县令微微侧身只受半礼,他道:“程状元真是年少英才。” “皆是大人教化有方。”程叙言温声道:“本地民风淳朴,人人向学, 想来他日还能出更多有为的读书人。” 两人并排走着,花花轿子人抬人,气氛和谐极了。 至晌午时,县令主动邀请程叙言留下用午饭, 程叙言顺势应下。 申时时刻程叙言一行人才离去。县令再次亲身相送,程叙言与其作揖告别。 坐上自家的骡车时明和程青南才松了口气, 他们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和缓的官老爷。 今日时辰晚了赶不回村子。程叙言他们在县里的客栈歇下, 谁知道刚歇息片刻, 有人来拜访。 程叙言和程偃对视一眼, 程叙言让小二将人领上来。来拜访的几人程叙言还有些印象。 富绅拱手道:“恭喜程状元,贺喜程状元。” 富绅他们来没有旁的目的,就是给程叙言送礼, 在程叙言面前混个脸熟。听闻这位程状元还未婚配, 他们家中倒是有适龄女儿, 样貌水灵, 若是能入程状元的眼, 能做正妻自然万般好,若是程状元瞧不上,咬咬牙便是做妾也是使得。 程状元听出对方话中之意,嘴角抽了抽。他好言好语将人送走,关上门后对上他爹含笑的眼。 程叙言:……… 程偃揶揄道:“你当真得考虑终身大事了,不然总有人为你着想。” “这是在渭阳县,上京谁看得上一个不入流的小官。”程叙言清楚自己的斤量,话本子里对状元的无限吹捧听听就算了。 程偃本就是随口打趣他,见儿子如此也就不再多聊这个话题。他抬眸直勾勾的望着儿子。 程叙言开始不在意,后来忍不住别开脸:“可是我脸上有瑕疵?” “并无。”程偃笑盈盈道:“忒俊的一张脸,毫无瑕疵。比之爹年轻时尤胜三分。” 程叙言面无表情盯着他。 程偃呷了一口清茶,心情极好,美滋滋唤道:“儿子。” 程叙言不想陪他闹,但最后程叙言还是应了他爹一声,脸上也带了笑。能让他爹引他为傲,程叙言心中还是很有成就感。 次日一早程叙言一行人回村,骡车离村口还有一段距离,一群人乌泱泱的涌过来:“是叙言吗?!” “不能直呼状元名,要叫程状元。” 程氏族老拄着拐杖捣腾的飞快,时明被这阵仗惊了一跳,赶紧勒停骡车。 村民们将骡车团团围住,程叙言从车内下来,嘈杂声顿时将他淹没。 “是叙言,叙言考上状元了,太了不起了。我活了大几十年,第一次见活状元!!” “咱们望泽村出状元了哈哈哈……” “程状元,你是不是见到天子了,天子是不是很威严。” “状元状元,皇宫是怎样的,是不是比咱们村子大?” “.......程状元......状元......”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问题,程叙言一时不知道回答哪个,程氏族老和村长赶开其他人,给程叙言从拥挤的人群开出一条路,“状元郎刚回来,你们莫吵吵。” 程族老对程叙言关切道:“叙言累不累?” “还好。”程叙言应声,程 族老温柔如水的目光他有点消受不了.......... 易家提前将程偃家打整过了,院里还种上鲜花,这个时节花开的正灿烂。程叙言进屋的时候,满院馨香,所见之处光洁明净。他发现这屋子居然比他离开前还完整,有些残缺的小地方也好生修补过了。 易知礼正好端来茶水点心,与程叙言照面时温和的笑唤一声:“叙言哥。” 易知礼成亲后稳重许多,身上的青稚气完全褪去。程叙言朝他张开手,两人间一切的言语都化在这个拥抱中。 程族老心里酸溜溜,但看到程青南后心里又稍微好受点儿。还好还好,叙言还未完全跟程氏一族离心,程氏一族还有希望。 一群人在屋内聊的欢喜,忽然一群喜鹊蜂拥而来,叽叽喳喳声盈满整个院子。 老人们激动的站起来,“咱们状元郎真是福星,你们看喜鹊都来道贺了。” 小孩子在院子里雀跃的扑腾,跟着念:“状元郎,大福星——” “大福星,状元郎——” 村长激动的眉毛胡子一起颤,念叨着:“喜鹊临,好事迎,缘道是文昌星君。” 他老树皮似的手紧紧抓住程叙言的小臂,一双年迈的眼隐有泪花闪烁。 程叙言默了默,比起喜鹊道贺他更相信有人故意引喜鹊来为他造势。 片刻之间,程叙言的心中已有人选。 晚上时候其他人终于离去,程家院子里恢复宁静,程叙言从角落里捡到残留的碎粮。 院门从外面推开,时明笑嘻嘻道:“叙言哥,人带来了。” 易知礼眼神闪烁,随后又看向程叙言。 其他人识趣的回屋,堂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人。程叙言无奈道:“你不必如此。” “要的。”易知礼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点急切。易知礼不是乡下什么都不懂的小子。他知道名声对读书人的用处。 叙言哥没有背景,一切都要靠叙言哥自己去闯,易知礼心疼的同时又落寞自身帮不上忙。他不能抛下一切跟着叙言哥去京城,叙言哥也不会同意。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8节 所以易知礼只能在力所能及内多做一点。 文昌星君的名头太大,一般人用不得。但福星就不一样了,人们天然有好感。 哪怕这个名头只让叙言哥处境好一点点,他就没白做。以及易知礼内心深处对从前没有早一点靠近叙言哥的悔意。 两人聊了半宿,易知礼见天色实在晚了才恋恋不舍提出告辞,程叙言送他,分别前易知礼轻声道:“叙言哥,您且只管往前走,族老们格外看重您呢。” 话落,易知礼没入夜色里。 之后程氏一族开宗祠告知祖宗等流程十分顺利,直到程叙言再度离村都没有发生任何旁的事。 杨氏终于从沉睡中醒来,她跌跌撞撞跑向程偃家的院子,只看到一把崭新的锁。 “青言,青言……” 杨氏疯狂的拍打院门,程三和程青锦把她带回家,杨氏又哭又闹,随后又对着程青锦笑:“你弟弟考上状元了,青锦你高不高兴。” “我儿青言考上状元了,我是状元娘哈哈哈……” 程青锦垂下眼,将所有的情绪掩去。 程叙言这一来一回便是数月,其他进士已经上值,跟翰林院的人熟络起来。 叶故倒是跟程叙言前后脚至,不过这次叶故身边带了一位女子,是叶故的新婚妻子。 程叙言知道后赶紧补上一份贺礼,还是有些惊奇,他们回乡的时间紧得很,叶故居然能得空成婚?! 面对好友的疑惑,叶故嘻嘻笑:“我就出个人,一日功夫总是抽得出来。” 叶故早跟妻子定了亲,双方约定好,不管此次叶故 是否考中,叶故回去都要成婚。 “我跟你说。”叶故忽然神神秘秘的,程叙言眸子微睁,叶故低声道:“你嫂子可宝贝我呢。” 叶故的妻子姓高,是当地一名富绅的女儿,当初高富绅看中叶故的潜力,早早跟叶家说定亲事,后来更是倾一家之力助叶故求学赶考。 之前叶故考上进士的消息传回去,高家又喜又忧,喜的是未来女婿有出息,忧的也是未来女婿太有出息。唯恐未来女婿被人榜下捉婿了。 幸好叶故没那起子乱事,回到籍贯地跟高姑娘如期成婚,其实叶故也不想让岳家提心吊胆,他也愿意跟高姑娘早些成婚。这不是高家祖母去世,高姑娘为其守孝。待高姑娘出了孝期,叶故马上就要进京赶考,叶家人不愿此时儿子成婚分心。 程叙言听完叶故讲述,完全能理解高家人的忧虑。但凡叶故有两分坏心思,高家都得费神伤心许久。 “喂喂,你那是什么眼神。”叶故大声嚷嚷:“为兄可不是话本子中的负心人。” 这次叶故回京没携叶家双亲,只带上新婚妻子和一二仆人,彻底安了高家人的心。 程叙言笑道:“我知怀年心口如一。” 叶故哼哼两声,过一会儿又道:“京里的院子太贵了,我三年后很可能外放,打算先租院子。你呢?” 叶故下意识觉得程叙言跟他一样,程叙言轻描淡写道:“我已经相好了一座院子。” “嗯嗯。”叶故眼神期待:“你那院子租价几何?” “七百三十六两。”程叙言说完,捻了一块点心吃着。 叶故跟着点头:“七百三十六两,不贵不嗷——” 他腾的一下蹦起来,抖着唇:“你你你买院子了?” 程叙言蹙眉,点心太甜了,他饮了一口茶冲淡喉咙间的腻味。 叶故简直抓心挠肝,他围着程叙言团团转:“这也太贵了,七百多两呢,不对你哪来的钱?” “仲惟啊仲惟。”叶故纠结的抓了抓头发:“你这也太高调了。” 程叙言:“还好。” 叶故:……… 上京没有太多秘密,程叙言那院子是买的还是租的,很容易就能查到。 旁人定然生疑,程叙言一介乡下书生哪来的银钱买院子。虽说举人不贫,可那也得时间。今岁新科进士有几个能一口气拿出七百多两。 叶故一时想不明白程叙言的用意,程叙言也不说,只让叶故慢慢想。 为此叶故三日三夜没吃好睡好,第四日深夜高氏都快睡着了,叶故突然坐起来,以拳敲掌:“我知道了。” 高氏迷迷糊糊中惊醒,叶故捧着她的手:“我知道仲惟的用意了。” 程叙言的出身背景很容易查到,心怀不轨之人免不得轻视针对,但如果程叙言一口气拿出七百多两买院子,那些宵小就要掂量掂量,猜疑程叙言背后是否有人,也就不敢随意对程叙言出手。 叶故自认为猜到全部,其实他还漏了一部分。 程叙言沿途卖方子没有刻意遮掩,有心人要查很快就能查到。程叙言防的是拜高踩低的小人,可不是想刚入仕途就被天子猜忌。 那笔买院子的钱除了程叙言卖方子所得,还有他回县里时富绅所送,府县镇奖励他考上状元的银钱,程氏族里也给他筹了二十两,虽抵不得京里开销,但足能看出心意。 而时明从赌场赚来的四百五十两,程叙言留了五十两备用,其他的也砸进去了。 第103章 流言 陆氏的娘家如今已不在上京, 程偃几番打听才寻到对方去处,通过镖局给人送去信件和礼品。 当年陆家就在走下坡路,后来榜下捉婿捉住程祖父续了一波, 奈何陆家男丁不争气, 程祖父出事后陆家撇的干干净净, 把陆氏气了够呛。 程偃这般做法倒不是跟对方还有几分感情, 只是双方关系在那里,总得面上过得去。程偃不愿意给其他人留下攻讦叙言的空子。 一人总有盲处,便是叙言玲珑心也有顾不及的地方,他这个当爹的也算有一二用处。 人便是如此,权高如天子也由不得心意来。总有诸多顾虑。 这些事程偃茶余饭后说给儿子听, 叫儿子心里有个数。有时父子俩在院子里对弈,气氛轻松愉悦。 待月亮升起,程偃笑道:“天晚了。早些歇着罢,明日还得当值。” 翰林院位于上京东长安街, 程叙言买的院子在内外城交接处的南面,是一座一进院子, 七八成新, 青砖黛瓦, 小厨房外凿了一口井, 取水很是方便。 每日程叙言做骡车去翰林院点卯,只用两刻钟。不像其他同僚多是住外城,有的甚至租住院子在城郊, 每日路上就得大半个时辰, 听闻翰林院里住的最远的需一个时辰, 一日来回实在够呛。 叶故租的院子比程叙言的小院距离翰林院远一些, 若不是叶故如今携有家眷, 他真想厚着脸皮蹭程叙言家去住。 翰林院里旁人听说此事,很快就传开了,羡慕嫉妒者皆有。 “…真是人比人得死,一个偏僻地儿出来的,怎的就中了状元买了院子,实在想不通。” “怕不是那位背后结交势力了,哼,也是个脑袋不清的。”只是那语气里的酸意都要溢出来了。 程叙言对这些议论只做不知,若真有人问到他跟前,他只含糊道最近运气好,旁的不肯多言。至于怎么个“运气好”法,由得旁人去猜,他又管不着别人的脑子。 于是今科状元结交某方势力的流言越来越大,最后毫不意外的传至天子耳中。 天子微讶,一双锐利的眼中也带了晦暗:“是朕的哪个好儿子动作这般快。”还这般蠢。拉拢人也不知道低调些,这么快就闹到他跟前。 大内侍欲言又止:“圣上,暂时未可知。” 天子:“何意?” 大内侍就将翰林院里的流言原委一并道来,翰林院是出了名的清贵地儿,大家都是苦哈哈熬资历,互相一瞅你也这么窘迫呐,心里就平衡了。 谁知道某天翰林院来了个格格不入的人,人家好地儿住着,好吃好穿,若是世家子也就罢了,一介乡下书生凭啥。 于是流言之风就这么起了,至于有无推手,见仁见智。 天子转了转拇指上的碧玉扳指,少顷开口:“让人去查查。” 到底是他看走眼钦点一个“蠢货”做状元,还是背后另有隐情。但天子隐隐偏向后者,读书人文章可见其性,那年轻人不似冒进。 琼林宴上,堂堂状元让榜眼探花盖过风头也就罢了,还由得传胪和后面的进士一并盖过他去,想来是个大气性儿。 此事天子知晓,皇子们也晓得个七七八八。八皇子嗤笑一声:“还当他个状元多清高,原是早攀了高枝儿。”默了默,八皇子又念叨:“能比本殿好的,莫不是太子,老五,老十三?” 念着念着八皇子怒了,他堂堂皇子居然被个破状元嫌弃了。 听闻此事的官员们也对程叙言各有看法,心思深的私下调查,心思浅的也多是低位官员,跟风讽刺程叙言也伤不到程叙言什么。 程叙言如常去翰林院当值,这日他做完手里的活,有人来叫他。 侍读要见他。 程叙言虽然疑惑还是去了。他以为会有什么特别的事,没想到侍读只是与他对弈,侍读道:“本官听闻程修撰棋艺不错,便想与程修撰杀一局。” 程叙言颔首,二人猜子。侍读执黑先行。 屋内安静极了,只听得棋子落在棋盘上的脆响声,侍读落下一子,忽而道:“程修撰不过十五便夺下小三元,怎的之后空了六年才参加乡试。” “是下官学问浅薄。”程叙言落下白子,不紧不慢道:“那时下官年岁亦不大,便想着多学几年。” 侍读抬眸看了他一眼:“是吗?” 程叙言:“嗯。” 一盘棋下到大半,白子稳打稳扎,不知不觉将黑子包围。侍读微怔,随后叹了口气:“罢了,这局是本官输了。” 第二局程叙言执黑先行,这局他输了,两人对弈数局,程叙言与侍读对半开,他略逊于侍读。 侍读似是乏了,起身道:“今日到这儿罢。” 程叙言识趣退下。他走到门边时听得身后声音:“那些流言你莫放心里去。” 程叙言转身拱手道:“多谢大人关心,下官省得。” 待程叙言彻底离开后,内室走出来两人,侍读拱手行礼:“臣见过……” 天子摆摆手,免了侍读的礼。 天子看着棋盘上的残局,忽然道:“你怎么看?” 侍读:“程修撰在让臣。”而且让的很巧妙。若非侍读精于此道也瞧不出。这也是为何侍读来与程叙言对弈的缘由。 天子不语,良久倏地伸手,抓了一捧白子丢在棋盘上,好好的棋局散的看不出原型。 “回宫。”他大步离去,大内侍紧跟其后。 大内侍弓腰垂首,他怎么也没想到程状元的过往那般曲折。 天家的心腹都是能人,但凡发生过的事,只要有痕迹便能查个大概。 生母溺子,被过继,神智不清醒的嗣父,凭着半年求学经历后自学,考上秀才后又忍住功名诱惑携父万里求医,之后又遇水寇等等…… 当真是话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09节 其心性之坚韧,天赋之卓绝,便是寻遍国朝内外也找不出几个。 而程叙言的那位嗣父也不简单,后面又扯出一桩陈年案子。 夕阳西下,程叙言坐上骡车回家,时明边赶车边跟他说着琐事。 程叙言思绪集中,今日他听见了,屋内不止他和侍读,还有另外两人。 是天子么? 亦或是翰林院里的学士亦或是掌院? 不拘是谁,侍读话里话外想窥探他的过去必然是查到了什么。 至院子下车的时候,程叙言感觉到一道很轻微的视线。他神色如常的进屋。 晚饭后,程叙言主动跟他爹说起翰林院的日常,程偃笑道:“看来叙言适应良好。” 程偃又去逗八哥,之后洗漱睡下。 流言势起是程叙言早有预料,若天子查也不查否定他,如此糊涂行为程叙言自当得早做打算。他多年苦读绝不肯就这般做牺牲品。 若天子查后,程叙言相信他的过往经历应是少有,得一二侧目不算难事。 他不想卷入皇子之争,势力之争,亦不想碌碌无为,只能用自己的法子向天子靠拢。天子虽然身体康健,但年岁去了,程叙言想做的是天子心中的忠臣,能臣,是天子留给下一位继承人的班底。 第104章 信息分析 流言渐渐散了去, 一些人对程叙言更添忌惮,认为程叙言背后当真有人,才能压住流言。 对于同僚们对他的防备警惕, 程叙言觉得倒是好事, 旁人忌惮他也好,忌惮他就不敢随意出手。不会有小麻烦找上程叙言。虽然程叙言能处理,但是也会觉得腻烦。 这天程叙言向侍读汇报一些公事相关, 没想到出来时碰到一名意料之外的“熟人”。 数年不见,“故人”越发内敛深沉。 下午散值时程叙言被叫住, 裴让笑了笑:“许久未见,仲惟赏个面儿罢。” 程叙言跟叶故告别后同裴让走了, 没想到一路行行转转, 最后居然停在临水居。 临水居……… 裴让是有心还是无意? 裴让早让人定下二楼天字号雅间,两人还未换下官服,是以一前一后两道青袍出现在酒楼中惹来旁人侧目。 程叙言无视四下的窃窃私语, 他抬眸盯着前方裴让的背影, 对方身形挺拔,腰间束带勾勒窄形,裴让的脊背比不得武人宽厚, 但瞧着比裴让六年前结实。 两人落座,裴让为程叙言斟茶,他与程叙言身长相近,一头乌发规规整整束好,藏在官帽中。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微微弯了弯, “尝尝, 今岁新出的龙井。” 程叙言与他短暂对视一眼, 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清爽回甘, 确实好茶。” 天字号的雅间背靠长街,那些喧哗之声都远去了,透过二楼窗户,落日黄昏下,青砖黛瓦的小院升起袅袅炊烟,错落有致的小巷被染上橙色余晖,绵绵远处群山重叠,缥缈朦胧,如此静谧又和谐的画面仿佛自然勾勒出的人世安宁,岁月静好图。 裴让看着出了神,程叙言合上茶盖,心中斟酌再三还是询问出口:“裴兄…这些年可还好?” 裴让收回目光,温声道:“愚兄表字慎礼。” 程叙言静默片刻:“你到底年长我几岁。” “不过几岁罢了。”裴让摆摆手,“你还是这般守礼。这点倒跟你我初见时差不离。”那个时候陆氏带着程叙言刚来裴家,陆氏与裴老谈话留下程叙言一个人等待,程叙言分明心中惦记嗣父,却又碍于规矩不敢走动。 那时裴让一身嫩青色长衫,洒脱肆意,念着“非常时行非常事”,带着程叙言就出门了。 那日颇为热,额头鼻尖浸出细密的汗,程叙言还能回忆起当时因着气温高而发烫泛红的脸。 树木丰茂,烈日高悬,少年时裴让的眸光比天上的日头还明媚灿烂。 ………程叙言垂下眼,唤道:“慎礼。” 这些年程叙言与裴让少书信往来。初始两人是有的,然而都是些琐碎话,后来程叙言再寄过去的信石沉大海,他跟裴让之间的联系彻底断了。 有裴大郎君引路,想来裴让的仕途应不算坎坷。但程叙言没得到裴让本人回应,一切猜测只是猜测。 “还好。”裴让简单带过,此时雅间的门从外面敲响,小二轻声道:“大人,您的菜肴好了。” 裴让:“进来。” 因着只有他与程叙言二人,裴让定的最初级的席面,共六个菜一壶酒。然而就是这么一桌简单的席面也得二两银子,加上天字号雅间的费用,配套的茶水点心一应算在里头,这一顿三四两银子跑不掉。 当初会试后,那群上榜的未上榜的考生包下临水居整个二楼给程叙言设一场鸿门宴,虽是数人众筹费用,也可见江南赣地一带考生的富庶,某种意义上也算“重视”程叙言了。 大约是雅间内寂静,裴让咽下口中食物后介绍菜肴。他知道程叙言懂,但他仍是找话。程叙言静静听着,偶尔附和两声,仿佛真的第一次品尝。 两个人中间客气又疏离的氛围抹不去,偏又得维持故人相逢喜悦无边的假象。 程叙言年初就至上京了,如今大半年过去,他入翰林院也有一段日子,裴让才现身。他俩这情谊比春闱时的飞雪还薄弱。 程叙言思绪颇多,裴让忽然道:“仲惟,愚兄今岁在吏部当职,按理说你来上京,愚兄该早些寻你,但愚兄实在是公务繁忙抽不开身,你莫介怀。”他端起一杯酒敬程叙言,仰头一口气饮尽。 “慎礼客气了。”程叙言也饮尽杯中酒,他道:“我那时一心顾着春闱,无暇他顾,慎礼莫与我计较才是。”他又回敬裴让一杯酒。 从裴让单方面断了跟程叙言的信件来往,程叙言心里就有了数。他若春闱前去寻人,不定裴让如何想。 裴让闻言微怔,随后笑了笑,那双琉璃般的眸子含烟蕴雾,再不复年少时的清澈,叫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余晖耗尽,夜幕从四下席卷而来,雅间里掌了灯,将整间屋子照的亮堂。 夜风吹动扇窗发出沉闷的响声,雅间内也携了凉意。程叙言起身关窗,顺势道:“天色已晚,你我二人明日还得上值,咱们如今都在上京,往后多的是时间相聚不急在一时,慎礼觉得呢?” 裴让颔首,下楼的时候程叙言落后裴让一步,也是他目送裴让上车远去他才离开。 时明赶着骡车,微拧着眉。 上京的夜晚也是美景,街边的小贩将夜幕驱逐后留下精心打理过的物品,等待行人挑走。 小孩子举着风车在街上跑来跑去,到处都是欢声笑语。时明得十分小心,免得骡车不小心撞倒行人。 骡车行驶在平整的街道,速度又慢,晃感十分低微。程叙言靠着车壁不知不觉睡过去。 梦里情景似油画般五彩斑斓又光怪陆离,少年的身影被涂上厚厚的颜料,程叙言看不清了…… 他从梦中醒来,入目是熟悉的屋顶,程偃坐在床沿为他擦脸,“做噩梦了?我让阿明给你熬碗安神汤。” “不用。”程叙言半坐起身,他扶着额脸色严肃:“……想起了过去的事。” 他跟裴让之间道是无情,又有情三分。道是有几分情谊,又似雾似云,没个真切。 他们相处的时间是有的,可是相处时彼此轮流都在不好的状态。最初裴让骄傲率性,程叙言虽守礼温吞却也受裴让吸引。如果没有后面的事,他们会成为同窗好友。 然而世事无常,不久后程叙言受陆氏重创,性子一度向悬崖陡壁而去,自顾不暇。当程叙言后来寻回一些理智时,裴让已经跟他背道而驰。 程叙言如今也拿不清裴让在他心里的定位,真真假假,虚无缥缈。尤似大梦一场。 忽然程叙言头上一沉,程偃揉揉他的脑袋,温柔的像哄幼儿:“叙言,世间自有缘法,万事莫强求。” 程叙言握住他爹的手,心莫名安了几分,“我省得。” 道理他明白,只是今日跟裴让近距离接触,他情绪有点起伏。 “爹叫阿明给我熬碗粥吧。”今晚那顿晚饭程叙言真没吃好。 东厢房的门窗半掩,夏日的夜风吹来激的烛火摇摇晃晃。 程叙言坐在罗汉床上,用勺子一下一下搅着粥,程偃道:“你可打听过裴让了?” 程叙言少见的支吾。 程偃耐心的擦拭青竹镂空玉佩,头也不抬道:“他在殿试中排名二甲末,险险占了一个进士出身。”别看只是一个名额之差,区别是进士和同进士。 同进士的上限低,有些终其一生也不过达到四五品。进士的上限则高多了,细数内阁阁老,大学士皆是进士出身。 裴大郎君亦是正经的两榜进士。殿试之后裴让被榜下捉婿,做了太仆寺少卿的二姑爷。有一位正四品京官的岳家,裴让又会处事,入翰林院不多时便进六部观政,现在已是吏部主事,正六品的官员。官职比程叙言这个从六品修撰还高一级。 别看裴让比程叙言科举早,但两人之间间隔的时间并非五六载,再者状元含金量还是很高的,否则也不会人人都向往。 裴让只用了两年多时间,不但缩短名次上的差距还压程叙言一头。六部之中,吏部是公认的难进。别看吏部主事不过正六品,便是地方三四品官员到裴让跟前也得客客气气,谁让吏部掌官员升迁考核。 这其中虽有裴让岳家的助力,但不能否认裴让自身的才干。 程偃语速不疾不徐,言语内容也详略得当:“叙言,爹得提醒你一句,太仆寺少卿是太子党。” 虽然天子尚在位,但太子依然是天子之下第一人,论正统论威望都是其他皇子所难及。 太仆寺少卿是太子党,裴让又是太仆寺少卿的二姑爷。裴让自动打上太子党标签,种种缘故之下一路顺遂也就不意外。 程叙言听着听着,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爹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程叙言可不认为那些朝堂官员那般蠢,天子在位期间就迫不及待表明自己立场。事实上很多时候官员们都低调行事。 明面上太子势力,是天子给予太子的一部分权力,以及太子母家和太子妃母家。 程偃又没入朝堂,怎么晓得? 程偃盯着儿子看了一会儿,忽然一个脑瓜崩弹过去:“很久之前我就想这么试试了,呆瓜。” 奈何儿子从小到大都会扛事,程偃心疼又怜惜。 程叙言嘴角抽了抽,“爹,我说正事呢。” “嗯嗯。”程偃敷衍应着,笑够了才继续道:“叙言莫不是忘了上京……” “邸报。”程叙言迅速接茬。 程偃有点失望,儿子猜出来了,他少了一点点成就感。 邸报由通政司和给事中发行,纪录相关政事,时事,政策。但凡科举的考生都越不过它去。 而邸报皆是手抄,有的地儿阔绰,邸报就传得开。有些偏僻地儿地方拮据,一年半载也看不到一份邸报的情况也是有的。而乡试,春闱,殿试皆考时事策,有的偏僻地儿考生压根没听过相关事宜怎么答题。 程叙言揉了揉眉心,啼笑皆非:“是了,从各种邸报中搜寻相关信息,从而进行分析。”但这并不是易事,信息驳杂繁多,然而处理仅靠他爹一人。 程偃郁闷的揉儿子脑袋,“大概就是如此了。只你最近心思都放在翰林院里才有遗漏。”或许也有叙言刻意回避此事的原因。 “爹真厉害。”程叙言由衷道。 灯火下程偃一张脸被映的明明灭灭,本该有些晦暗,但那双眼睛太柔和,连弯起眼眸时眼角的细纹都染了暖意:“得子夸赞,吾心甚慰。” 父子俩视线交接,所有的言语一个眼神就明了。 程偃刚才揉乱儿子的头发,此刻又替儿子整理,他看着那张年轻清俊的面庞,心如湖水:叙言,你且放心高飞,爹会为你把控风向,为你扫除后患。爹会护着你,我的孩子。 父子俩说着话忘记时辰,最后那碗粥还是没吃成,程叙言有些可惜。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0节 程偃笑道:“无妨,回头晾干后爹拿来喂豆豆。” 程叙言欲言又止。 次日程偃将昨夜的米饭晾至半干,拿来喂八哥,结果让八哥一翅膀呼脸上:“呸,给爷吃什么玩意儿。” 第105章 豆豆的百家饭 这些日子程叙言在翰林院当值, 程偃从邸报中搜集分析信息,很是繁忙。是以豆豆的喂养和家里其他琐事基本是时明和程青南接手。 程偃下意识看向同样懵逼的时明,后者像被踩尾巴的大狗蹦起来, 忙不迭解释:“程偃叔,不是我, 不是我乱教豆豆。” 天地良心,时明从来没在豆豆面前说过脏话, 更别说称“爷”了。 豆豆飞在空中,大声道:“吃坚果仁,瓜子。” 程偃眼角抽了抽, 随后让程青南端来一碟饱满个大的葵花子,程偃程青南和时明三人围坐在院中的石桌, 一起给小家伙剥瓜子。 吃饱喝足, 八哥嘎嘎叫了两声:“算你们补过,再糊弄爷,可不能了。” 八哥拍拍翅膀飞走了。程偃看着豆豆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豆豆到底是只鸟,程叙言虽然不会拘着豆豆,但也担心其他人把豆豆捉了去, 所以平时有叮嘱小家伙不要跑远。 一般时候八哥只会在院子周围盘旋,偶尔程叙言出门, 豆豆得到允许跟着去, 大多时候豆豆还是很乖的。 晚上时候程叙言回来, 时明跟他说起此事,程叙言挑了挑眉:“我知道了。”他张望一番,没看到八哥。 程叙言问:“豆豆还没回来?” 时明点头。 程叙言不再多问, 他进屋换下官袍, 着一身简单常服后去书房寻他爹。 程偃正在看去岁的一份邸报, 听到动静头也不抬道:“阿明都跟你说了?” 程叙言:“嗯。” 程叙言在临窗边的罗汉床坐下,自顾自倒了一杯茶:“豆豆近日气性大了些。” “吃百家饭的鸟,不气性大些怎么成。”程偃看到重要的信息,提笔抄录。 程叙言也不扰他,抬首径直望向窗外,这会子余晖将散未散。而豆豆午时离开院子,这期间大几个时辰,换做平时豆豆早添置三四回食物了。 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最初程叙言还颇为紧张,带着时明去附近寻找,谁知道半途八哥就主动现身了,落在程叙言肩上特别讨好的蹭程叙言的脸。 晚霞中略过三两只云雀,正在吃肉泥的八哥倏地抬起头。它身侧的锦衣男子不解:“豆豆,怎么了?”随后关切道:“可是嫌鳝泥不好吃?” 八哥敷衍的叫了两声,低头继续进食。待八哥吃饱吃好,男子期待道:“豆豆,小爷可以摸摸你吗?” 八哥轻盈的几个跳跃蹦到他怀里,待了一会儿后,甩下一坨新鲜鸟屎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男子又委屈又无奈,“真是无情的鸟。” 但第二日,男子仍然会让人准备新鲜的鸟食,等待八哥飞来。 男子身边的小厮不解:“小五爷,小人已经打听到那只八哥的来历,您若是实在喜欢,花钱买下便是,何必每日耗时间等候。” 有时候八哥一整日不来,那些鸟食一应扔了去。小厮不心疼那点子鸟食,只是心疼他家主子。若是等候心上人也就罢了,等一只鸟算什么事啊。 男子姓闻,单名一个朝,乃是长兴侯的老来子。在家行五,人称小五爷。 听到小厮的话,闻朝撇了撇嘴:“你懂个屁。爷是那种巧取豪夺的人吗?!”他伸出手,在小厮的目光下又缓缓握紧,露出一个自以为邪魅狂狷的笑:“要智取,智取明白吗?” 小厮:………他不是很明白啊。 “明白明白。”小厮殷勤道:“不愧是小五爷,心性谋略远超常人。” 闻朝所谓的智取就是先用美食把八哥的心哄过来,再给八哥的原主人一笔钱,然后他彻底带走八哥。 如果小厮知道他家小五爷所想肯定吐槽,小五爷的做 法跟他的提议明明差不多嘛。 暮色四合时八哥飞回来了,程叙言听到院子里的响动起身。八哥一见他立刻冲过来,“叙言,叙言——” 程叙言伸出手,让八哥落在他小臂上,故意道:“饿了吧。” 八哥身子一颤差点掉下去,它歪着脑袋无辜的看向程叙言。 程偃从书房出来看到这一幕,默了。他怎么觉得豆豆比以前更精了。 程家父子都无意窥探豆豆吃的“百家饭”,不过程叙言还是会给豆豆演示一些常见陷阱,免得豆豆中招。 盛夏日子一天比一天热,翰林院里也只有高位官员能分得冰。其他人只能扛着。 午休时候叶故跑来寻程叙言,递给他一个竹筒,程叙言看了一眼:“绿豆汤?” 叶故眨眨眼:“尝尝。” 程叙言尝了一口,入口清凉甘甜,居然是冰镇过的绿豆汤。程叙言笑道:“很好喝,谢了。” 叶故:“你喜欢的话,明儿还给你带。”顿了顿,他补充道:“酸梅汤可还喝的惯?” 程叙言握着竹筒,笃定道:“嫂子差人给你送的。” “嗯嗯。”叶故扯着领子用折扇使劲扇了扇,汗水顺着他下颌线滑落:“天太热了。咱们又用不起冰盆,只能用些冷饮消减一二。” 程叙言想起他爹,于是晚上时候程叙言给他爹号脉,程偃不解:“好端端的给我号脉作甚?” 程叙言收回手:“我见爹脉象平稳,想来用些凉食亦可。” 时明得了吩咐嘿嘿笑:“叙言哥放心,明儿我就去买冰。买回来咱们自己做。” 时值酷暑,冰价居高不下,时明买冰的时候也肉痛了片刻。不就是水做的,比肉还贵哩。 幸好两日后天上下暴雨,将燥热降了降,程偃在家中许久也有些闷了,于是叫上时明和程青南陪他出去逛逛。 晌午时候他们简单用了些东西,午后在一家茶楼歇脚。他们运气不错,正好赶上说书开场。 时明趴在二楼木栏杆上,说书人的故事讲的极好,声调抑扬顿挫,情感丰富,时明听的如痴如醉。 程青南也听入了迷,都不嗑瓜子了。 程偃的目光扫过二人,无声笑了笑,曾经他也同人来茶楼听书听曲儿。他第一次听书还是在四岁那年,他爹带他去的。 那说书人上了年纪,语调缓慢又苍老,程偃听到一半睡了过去,再醒来时趴在他爹的背上,程祖父笑着打趣他:“阿偃是只贪睡的小猪。” 彼时黄昏,橙色余光勾勒男人的眉眼,十分温柔。 程偃摩挲着茶杯从回忆中抽身,他刚要凝神细听楼下的故事,敲门声打断他。 程偃:“谁?” 小二赶紧应声,随后交代天字号雅间的客人叫他传话,请程偃过去一叙。 小二收了银钱怕程偃不去,他鼓动道:“那位老爷说是您的旧友。” 第106章 柳悉 小二回头看了一眼程偃, 飞快扣门:“老爷,您的友人带来了。” 屋门从里边打开,来人四五十上下, 一身灰色交领长衣,想来是管家亦或心腹之类的人物。他飞快扫了一眼小二身后的程偃, 对小二道:“你下去吧。” 小二:“是。” 程偃被请进屋,天字号的雅间摆设十分雅趣, 内部空间亦十分大,用山水鱼鸟屏风分割为内室堂间,东南方条案上摆着一只浮雕莲花长口花瓶, 做旧的黄色花色添出一丝禅意,空中也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禅香, 静心宁神。 程偃垂下眼, 拱手作揖:“草民见过柳大人。” 桌案后的柳悉静默片刻,才笑道:“你我旧友何必多礼,坐。” 程偃这才在对方面前落座。 灰衣人给程偃斟茶,程偃微微颔首:“多谢。” 灰衣人不理会程偃,默默退至柳悉身后。 柳悉亦是四五十的年岁, 脸型偏长,眉毛不浓不淡, 眼睛较一般人略长, 年轻时不觉如何。如今上了年岁, 柳悉的眼皮松弛,更显得眼睛越发窄长,眼珠转动时透着一股子精明算计。偏他一身藏青色圆领常服, 头发简单的用玉簪束着, 一副儒雅文士作扮, 是以整体十分违和,总让人心里没个底。 柳悉近距离打量程偃那张脸,虽然程偃眼角生有细纹,可眉眼平和,眸光似水清润,一身鸭卵青色长衫稳重又不沉闷,当真如书中的文士形象。 柳悉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他道:“许久未见,拂云与当年无甚变化。” “柳大人说笑了。”程偃道:“岁月无情,却也怜众生平等。”言下之意,谁都逃不过岁月洗礼。 柳悉微愣,随后笑着摇了摇头,“你这性子啊……” 柳悉话也不说尽,未尽之语故意让人猜。他悠悠的呷了一口清茶,没见到程偃脸上有任何拘谨惶恐之色,他放下茶盏:“拂云,你这些年可还好?” “当年的事…”柳悉叹道:“你我好友,我却未帮上你几分。” 约摸是说书人讲到精彩部分,外面传来一阵热闹的喧哗声。对比之下,雅间十分安静。 程偃轻轻一声叹息:“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少顷,他又扬眉道:“人得往前看。有道是枯木焕新春。” 柳悉眸光一利,随后又恢复如常,那一瞬间的锐意仿佛他人错觉。 他仔细盯着程偃的脸,怀疑程偃到底是话里有话在炫耀程叙言,炫耀程家即将势起还是单纯感慨一句。 今日他与程偃在此处相遇自然不是巧合,但也不是他精心算计,只是顺势而为。 柳悉是在程叙言赴临水居文宴后知晓程叙言这号人物,那时柳悉想拉拢程叙言,便特意差人打探,谁知道底下人带回来的消息叫他大惊失色。 长源府,渭阳县,程叙言……程叙… 柳悉强压下一瞬间的心悸。他早该想到的,程叙言,程叙,二者只是差一个字而已。 若程叙言是程偃亲子也就罢了,谁想程叙言是过继给程偃的。 程偃什么都没了,人也浑浑噩噩,为什么上天还是想法设法助他。程偃的亲子没了就另送程偃一个儿子,还是天赋卓绝之人,对程偃更是十足孝顺,程叙言大好前途摆在眼前却宁愿停下科举,踏遍河山也要为程偃治病。 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知晓一切后,柳悉坐在马车内远远看过程偃一眼,他那句“拂云与当年无甚变化”不完全是虚情假意,岁月格外厚待程偃,经历那么大的变故,程偃先后失父失妻失子失去一切,然而程偃还是那个程偃,当年上京城风流写意的侍郎公子。真要细究有什么不同,大概是程偃更沉稳了,似水墨沉淀后的独有韵味。 唯一能安慰柳悉的是,程偃如今只是一介白身,而柳悉已经官拜正四品佥都御史。程偃见了他也得磕头叩拜。 可惜了,程偃只是行拱手礼,柳悉维持虚假的旧友情亦未指明。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1节 后来程叙言入翰林院,流言势起亦有柳悉背后推一把,意料之中的没伤着程叙言。 柳悉不想纠缠旧事可心里忍不住去想,忧虑过重。前两日一场暴雨他跟着倒下了。柳悉这几日在家养病,听闻眼线汇报程偃出门,于是这才有了茶楼“巧遇”。 外面的喧哗声阵阵,叫柳悉烦躁,他看着程偃那张八风不动的脸,他道:“伯母可还好?你如今大好,想来伯母很是高兴才是。” 风吹动白云掩住日光,天色一下暗下来。雅间的光线也弱了几分。 程偃垂下眼,十分伤怀:“我母亲她病故了。” “抱歉拂云。”柳悉一副懊恼模样:“我不知…” “无事。”程偃低声道:“生死有命。” 柳悉又是一声长叹,他故意说着从前,说起程偃过往的风光,“那时多少女郎倾慕你啊……” 程祖父只有一妻,多年未纳妾,在上京的女子眼中,这便是程家家风清正。程偃生的俊朗又富有才华,倾慕者自然不少。 然而过往再风光终究是过往,尤其与现在强烈对比。柳悉就是故意恶心人。 程偃一副落寞样子,总算叫柳悉心头舒服了,柳悉这才肯放人。 程偃离开雅间后,程青南和时明立刻围上来,若不是雅间无甚动静,他们都想冲进去了。但程偃叔离开前交代过他们不要鲁莽。 “程偃叔,您怎么样?”时明有些担忧,他第一次看到程偃叔这般疲惫。 待程叙言从翰林院回来后径直进入书房,却发现他爹不在此。 程青南小声道:“叙言哥,程偃叔说他有些乏力,先回正屋歇下。” “我知道了。”程叙言敲响正屋的门。少顷,程偃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叙言,你们吃晚饭就是,不必在意我。” 程叙言:“开门。” 屋内静默。 一盏茶过去,程叙言又敲响正屋的门。这一次没等多久,屋门从里面打开。 程偃披着一件长衫,嘴唇泛白,程叙言跟上去,坐在罗汉床上给他爹号脉。 他出去开了一张方子叫程青南抓药,又叫时明另准备些清淡小菜。院子里很是安静,八哥在外面还未归家。 程叙言重新回屋,肩上挎着一个药箱,程叙言头也不抬:“我先为你施针散淤气。” 程偃心底愧色涌上,面上一阵赧然。 施针期间,程偃犹豫道:“爹今日……”他还是说出口:“遇到…柳悉了。” 程叙言施针的动作一顿,随后又继续,他手很稳。连杜兰都夸过他有天赋。 柳悉想什么程偃心里明白,柳悉无非就是想看他落魄难受。 程偃不在乎从前富贵,可他不能将亲人的接连逝去当做无事发生。尤其陆氏病故前。 程偃还记得那间漆黑的屋子,摇摇晃晃的灯火驱不走浓墨的夜,亦如油尽灯枯的陆氏。他趴在床边似稚儿蹭着母亲干枯的消瘦的手。屋外的雨好大,怎么下也下不完,正屋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也止不住,他的心好慌…… 他对上一双饱含爱意不舍的眼,泛黑的血珠顺着他的面庞滑落,那是陆氏临终前最后一口血。 那个时候,程偃神智是浑噩的,他好像明白什么又好像不明白。雾里看花的喜悦,水中无月的痛,都是模模糊糊,不真切。 程偃能回想他的父亲,他的妻子,他的亲子,因为那个时候程偃是清醒的。 只有他娘和叙言,尤其他娘病故前在叙言心 上狠狠捅了一刀。曾经点滴相处的情分变成最锋利的刃。 程偃抬眸看了一眼儿子,眼眶不知不觉泛红,眸中满是愧疚。 程叙言手下一重,程偃猝不及防受痛,大叫出声。程偃那点负面情绪也被冲击的七零八落。 程偃呼出一口气,重新调整好心态,开始说正事。 以今日柳悉的言行来看,柳悉绝对会对他们出手。程偃这边还好,但他担心儿子。 “你初入翰林院,除了怀年也无甚熟人。”程偃心里沉重,独木难支啊。 程叙言擦了擦手,在他爹面前坐下:“现在朝廷的局势,独木未必不好。再者我虽无成群好友,却也未大面积树敌。” 虽然智商不代表情商,但走过层层考试最后入仕的官员中,“蠢货”的占比还是比较少的。 没有特殊的,巨大的利益,谁费劲联手对付他。只要不是铺天盖地的攻击,程叙言逐而破之就行了。 程偃见儿子有成算,心里又骄傲又心疼。叙言本不必走的如此坎坷…… 程偃看着面前乌隆隆的药汤,眸子大睁:“怎的这般快药就熬好了。” 程叙言面无表情:“现在是亥时一刻。” 程偃:??? 怎么回事,谁偷走他时间。 程叙言抱着被褥打地铺,程偃急了:“你这是作甚?” “你情绪起起伏伏我不放心,恐你半夜发热。”程叙言解释了一句,倒头歇下。 程偃直接拽起他,“你别睡地上,受湿。” 程叙言嗯嗯啊啊应着,等程偃喝完药,程叙言摸出一颗小石子掷出去,屋内陷入黑暗。 程偃一夜好眠,再醒来时太阳已升至半空,他刚打开门,一个黑影冲过来:“懒猪懒猪。” 八哥围着他嘎嘎叫,还伴以嘲笑声,程偃笑道:“你吃饭了吗?” “吃啦,豆豆吃啦。”小家伙瞬间被转移注意力。它今儿个老老实实待在家里陪程偃。 于是某座小院里,多了一位失意人,也或许是两位,谁知道呢? 程叙言在翰林院当值,经昨日他爹跟姓柳的一事后,程叙言警惕心更高,越发谨慎。 第107章 初级刁难 “程修撰, 待会儿劳烦你将这本书籍内容核对一下。” 程叙言从桌案上抬头,他不解:“丁教习,下官记得下官分配事务里没这活。” 修撰主掌刊辑经籍, 但程叙言今岁才入翰林院是新人,是以不论他还是今岁的榜眼探花,皆是从琐碎事做起。 但每日的琐碎事也有定数,翰林院是为国朝储备人才, 翰林院里的官员除了日常事务, 还需保持学习。不是把人当牛马使唤。 丁教习呵呵笑,“程修撰,这不是什么麻烦事, 你略略掌眼就足矣。” “可是……”程叙言还想说什么,丁教习不给他机会迅速转身走了。 值房里其他人看程叙言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这种事不稀奇, 外人都道翰林院清贵,可再清贵的地儿也都是人组成, 怎么可能避开争斗。 只是程修撰运气当真不佳。先前的流言才压下,这会子又有人对他出手了。不知程修撰背后的贵人是否愿意护他。 想着程叙言那座雅致院子, 众人刚对程叙言的一点同情又散了。若他们能在上京好地段有座小院子,别说这点刁难,再多也忍得。 傍晚散值时其他人陆陆续续离开, 程叙言整理桌案也准备离去,不想他刚行至门口遇上丁教习。对方神色匆匆:“程修撰先别忙着走, 这会子有急事。” 丁教习所谓的急事是修复一本残本, 据说是某位贵人要的急, 令他们连夜处理。 程叙言默了默, 道:“丁教习, 下官才疏学浅,恐怕……” “程修撰太谦虚了,谁不知状元郎满身才华,想来这点事不成问题。”丁教习一顶高帽子给人带上去,软硬兼施不让程叙言走。 翰林院外的时明等了大半个钟头也不见程叙言,急了。 他对翰林院门处的侍书道:“还望行个方便,可否放小的进去寻我家大人…” 侍书毫不留情拒绝他。 不多时叶故从翰林院出来,看到神色焦急的时明愣了愣:“你怎的还在这儿?” 时明见到他又惊又喜:“叶大人您来的正好……” 一盏茶后叶故转身回翰林院,他今日午休睡过头误了时辰,所以才多费些时间把活干完,但仲惟肯定不是他这般懒散的人。 翰林院里的人散的七七八八,叶故半路上只遇到一位同僚,对方还疑惑他为何去而复返? 叶故打个哈哈敷衍了。 整个翰林院占地颇大,叶故平时在庶常馆学习,与程叙言当值的地方隔着院儿,他若来寻人得走好一段路。 终于走到游廊尽头,叶故经过垂花门去内院,很快找到程叙言的值房。 夕阳西下,天边艳丽的火烧云都渐渐失去色彩,大地逐渐昏暗,值房里的光线也更暗了。通过半掩的门,叶故看到两道身影,他上前唤道:“仲惟?” 程叙言抬起头,“怀年,你怎么来了?” 叶故将时明等待程叙言的事说了,程叙言揉揉眉心,“我都忘了这茬。” 他斟酌道:“你告诉阿明让他先回去,亥时左右再来接我吧。” “亥时可能不行。”丁教习慢吞吞道:“至少得忙活在宵禁前。” 本朝宵禁时间是三更至五更,也就是子时至卯时,无特殊情况不得出门。官员为了点卯早早赶路不算在内。 叶故眉头紧蹙:“那么晚?” 丁教习打哈哈:“实在是情况紧急,辛苦程修撰了。” 叶故看向程叙言,程叙言无奈颔首。叶故不再多言,他转身走了。 丁教习幸灾乐祸的看了一眼程叙言,假假道:“听闻叶怀年跟程修撰一见如故,感情极好,本官还以为他会帮帮程修撰。” 程叙言没吭声。 丁教习还想讽刺他两句,最后大概也觉得没趣就作罢了。 值房内点了两盏蜡烛,勉强驱散黑暗。丁教习故意背着程叙言,偷偷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点心。 “仲惟,丁教习。”突然一道喊声响起,丁教习浑身激灵,下一刻捶着心口面色痛苦。 程叙言忍着笑,帮丁教习把点心顺下去。 叶故低头掩去笑意,将食盒放在隔壁桌案上。 丁教习怒道:“你怎么又回来了。” “给仲惟送点吃的。”翰林院清贵,远离喧哗热闹的街道,叶故坐骡车跑了一个来回买的晚饭。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2节 他把食盒打开,烧鸡的香味四溢开来,丁教习的肚子咕噜噜响起,在安静的值房十分明显。 丁教习一张老脸涨的通红,叶故笑道:“这个点儿也确实该饿了。” 他把碗筷一并拿出,三人在旁边的桌案上用饭,叶故温声道:“我虽然比不得仲惟才学,但一些杂活想来是无碍,等会儿我们一起罢。” 丁教习动作一顿,他看向程叙言,但凡程叙言有骨气一点,就应该拒…… “麻烦怀年了。”程叙言笑盈盈给叶故夹了一块扣肉。 叶故撇撇嘴:“用我买的扣肉谢我?真抠。” 程叙言笑了笑,两个人之间气氛和谐,十足亲近。 丁教习:……… 丁教习说是同程叙言一起忙活,但大多时候都在偷懒,程叙言和叶故也没戳破他,待夜深了三人才各自离去。 叶故与程叙言同乘,此时没有外人叶故忍不住道:“可有头绪?” 程叙言:“嗯。” “你打算怎么办?”叶故心情微沉,总这么顺着对方走下去不是事。 程叙言:“无妨,就当历练了。” “哈——”叶故面色严肃的伸手摸程叙言的头,“没发热啊。” 程叙言嘴角抽抽,一把拍开他的手。 中途叶故下车上自家马车,跟程叙言分别。 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只有城防营巡逻,时明压着声音问:“叙言哥,是不是有人针对你。” 时明从小行乞,一些腌臜事他早就听人说过,后来他大些了才慢慢明白。 “我应付得来。”程叙言道了一句,靠着车壁养神。 之后隔三差五皆是如此,偏偏丁教习面上笑呵呵,逢人就夸程叙言能干,把人捧得高高的,然后给人塞一堆活,还假惺惺表示一起赶进度。 时明着急上火,面上冒了好几个痘痘。程叙言还有闲心给他开一个降火方子。 时明:……… 时明只好去找程偃,“偃叔,咱们得想办法帮帮叙言哥。” 程偃从一堆邸报中抬起头,温声道:“就当历练了。” 时明:……… 时明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偃,他觉得不对,叙言哥不对,程偃叔也不对,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以前叙言哥遇到事情从不会这么被动。还是说,叙言哥在憋个狠招? 时明心里稍稍平复了点儿,压下不安躁动的情绪。 夏末时候雨水增多,上京众人得了好一阵凉爽。丁教习从马车上下来,左右张望后快速进入酒楼,跟着小二径直上三楼雅间。 小二忍着门前两位守卫的冷脸,轻声道:“大人,人到了。” 雅间的门从里面打开,丁教习立刻进入,他对着屋内人讨好道:“下官见过柳大人。” 柳悉笑道:“丁大人坐。” “多谢柳大人。”丁教习坐下后迫不及待把他近日折腾程叙言的种种道出,随后又道:“那程状元读书读傻了,旁的手段一点不通。” 柳悉讶异:“程修撰没闹?” “没有。”丁教习得意道:“不过程叙言的好友,那个叫叶怀年的很碍事,有叶怀年帮着程叙言,下官折腾程叙言也有限。” “本官相信丁大人。”柳悉端起茶盏,慢条斯理拨茶,心腹将一个红木匣子送至丁教习面前,在丁教习面前缓缓打开,闪着光辉的银元宝荡人心弦。 第108章 中级刁难·上 初秋时节天气变幻不定, 时热时凉,前两日还似蒸笼般,昨儿一夜凉风后今日又冷了。 程偃换上一身团花圆领绸袍, 发间插玉簪,看起来像位纵情山水,不识愁滋味的雅士。 他踩着小凳上骡车,随后朝大街去, 大约是今日凉爽, 是以出门闲逛的行人也增多。 骡车至长安街时,程偃从车上下来步行欣赏沿途风景,时明赶着骡车跟在他身后。 忽然, 程偃对程青南道:“我想吃城东那家点心铺的百合糕,你去买些来,再添置些许坚果。” 程青南立刻应下。 程偃继续朝前去, 他对什么都很感兴趣,期间还看了一场杂耍听一场曲儿, 待午后他才悠悠回家。 小巷外两名粗布短打的男子对视一眼,矮个男子啐了一口:“真他娘的逍遥。” 另一人犹豫道:“要不要给管家汇报?” 矮个男子黑着脸:“算了, 这种事报上去管家只会嫌我等烦。咱们再蹲蹲。” 程家院子里,程偃吃着百合糕,笑问:“可顺利?” “顺利。”程青南应声。 程偃和时明引走眼线, 程青南就自由多了,可以做一些事情。 回答完, 程青南犹豫道:“偃叔, 真的不跟阿明说吗?” 程偃叹道:“阿明太单纯, 藏不住事。” 程青南不再多言, 老实退下去。 程偃吃着百合糕, 一时索然无味,他负手踱步窗前,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也不知叙言这会子如何? 翰林院此时颇为热闹,继丁教习折腾程叙言一段日子后,有人看不下去了,为程叙言仗义执言。 丁教习勃然大怒,双方在值房外吵闹起来,引来其他庶吉士围观。 为程叙言说话的庶吉士姓刘,他横眉怒目:“丁教习,你如此针对程修撰,是否与程修撰有私怨。” 此话一出,众人目瞪口呆,太直白了,这哪像读书人,分明是武夫还差不多。 丁教习眉头紧蹙,这跟他们之前商量的说辞不一样。 刘庶吉士拉住程叙言的手,“天下事皆有公道,程修撰,我带你去寻学士大人。” 丁教习脸色一变,“等一………” “大家可能有误会。”程叙言垂下眼,使了个巧劲挣脱出来,他朝众人拱手:“丁教习并未针对在下。相反,在下认为丁教习是在历练在下。” 众人:??? 赶来的学士:??? 学士也不急了,站在人群后看程叙言如何说。 程叙言道:“翰林院是天下读书人向往之地,这里有无数孤本,史书,亦或是外面不得见的残本。”他看向脸色泛青的丁教习,更加温和:“在下起初也不明白丁教习的意思,后来才发现丁教习给在下的任务都是修补少见的书籍,若在下一一寻来,不知要花多少时间。” “丁教习对在下的照顾,在下铭感五内。”话落,程叙言对丁教习拱手一礼。 围观众人包括丁教习本人在内:??? 值房外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人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此刻看着程叙言忍不住想:程状元脑子真的没问题? 你清醒一点啊喂! “既是如此就散了。”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众人赶紧让出一条道,行礼:“学士大人。” 学士意味深长的看一眼程叙言,“程修撰好品性。” 众人离去后丁教习感觉到学士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浑身别扭。然而学士什么都没说,丁教习松了口气。 大约是今日闹大,又大约是程叙言傻的离谱,丁教习仅剩的一点良心让他暂时作罢,今日准时让程叙言散值回家。 戌时初,某茶楼雅间。 丁教习怒道:“刘庶吉士,你今日为何擅作主张。” 他们之前商量的说辞明明是让刘庶吉士对程叙言明褒暗贬,进一步搞坏程叙言的处境,谁知道刘庶吉士居然把矛头也对准他。 丁教习冷笑:“你莫不是想一石二鸟。”拉下一个程叙言不算,还想把他拉下去,空出这个教习位置? 做梦! “没有的事。”刘庶吉士给丁教习斟茶:“学生哪敢。学生只是第一次做这种事,略紧张。” 丁教习冷哼一声:“最好如此。”他看也不看那盏茶,起身道:“别忘了你的好处是谁给的。” 丁教习甩袖离去,雅间内只剩刘庶吉士一人,刘庶吉士盯着桌上的茶盏,良久屋内响起一道嗤笑声。 一个小小的教习,谁看得上。 短暂的几日凉爽后,秋老虎开始发威。乡下人家也多聚集在大树下纳凉。 望泽村的村民还在谈论程叙言高中状元的事,那可是状元,话本子里才有的。他们念十年都不烦。 现在他们望泽村在十里八乡出名哩,叙言太厉害先不提,他们村考上功名的又有易知礼。而且知礼的两个弟弟也在念书,啧啧啧,老易家不得了哟。 程氏一族肯定悔死了。不过这话村民也就心里想想,不会蠢的说出来。 忽然,有一生面孔出现在村里,村人顿时警惕起来。 来人二十左右,穿着灰色粗布半臂裳,五官平平,就算有人见过他很快也会忘记。 他走向树下乘凉的村人,拱手一礼:“叔伯婶子好,我是听闻程状元事迹,慕名来寻程状元故地的。” 乘凉的村人一下子兴奋起来:“是来找叙言的啊,叙言不在村里啦。” “花伯奶糊涂了,人家都说是来寻叙言故地,不是找叙言。” 男人应道:“是这样没错,程状元远在上京,在下见不得。只能寻程状元故地以解思慕。” “哎呀你问对人啦。”头发花白的伯奶奶露出缺牙笑,“我们看着叙言长大的呢。” “叙言打小就苦,这些年不容易,真的不容易咯……” 男子静静听着,他在望泽村待了两日,还给村里老人送点心,老人家收了人东西不好意思,对他道:“叙言家的钥匙在易家那里,你想看看叙言住的地方可以去找易家人。” 男人又是道谢。他道别老人,一路向村尾的程长泰一家走去。那家人才是程叙言真正的血缘亲人。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3节 本朝承认过继,有相关律法,但是法理外有人情。这里面可操作的东西多了。 男人在程长泰的家门外等候,半个时辰后,院门打开出来一名蓝衣妇人。 男人皱了皱眉,眼前的蓝衣妇人跟程叙言没有半点相似的地方,应该不是程叙言的生母。 然而很快又有一名褐衣妇人出来,对蓝衣妇人喊道:“三嫂子,你去哪里?” 男人浑身一震,三嫂子? 他记得程叙言的生父在家排三,“三嫂子”岂不就是程叙言的生母杨氏。 男人再度打量蓝衣妇人,对方的衣裳有八成新,但是面容憔悴,发间银黑交杂,明显过得不好。 亲儿子在上京锦衣玉食,生母却在乡间形容枯槁。男子心里快速计量着。 很快男子发现不对劲。 杨氏口中喃喃念着什么,男人细听才发现是“青言”。 杨氏一介村妇,说的也是地方方言,男人虽然短时间突击过,但到底不是本地人。 吴氏面色一变,刚想骂杨氏两句,看到对方那个样子又骂不出口。 吴氏只这么失神的功夫,杨氏就跑远了,吴氏顿时顾不得其他, 赶紧去追。 “三嫂子,三嫂子你等等……” 杨氏一边跑一边喊着“青言”,中途还摔了一跤。她茫然的趴在地上,吴氏赶紧把她扶起来:“你这是作甚啊你。” 杨氏把着她的手,轻声道:“四弟妹,我家青言考上状元了。”她很是开心,笑起来:“我知道青言从小跟青良感情好,到时候他们兄弟互相扶持。” 吴氏心头苦涩,还扶持什么。他们跟叙言早就没关系了。 她也是昏了头,如果在家里用流言压叙言的时候,四房可以站出来帮叙言说句话也好。 吴氏扯扯嘴角,“三嫂子,我们回家吧。” 杨氏犹豫:“可是青言……” “走吧,先回家。”吴氏硬拽着杨氏回去。 男人躲在树后,心脏怦怦跳,没想到还有这种“意外之喜”。 程状元,你这次当真是大祸临头了。 当日下午,男人敲响程长泰一家的门。程四疑惑道:“请问你是?” 男人笑了笑,“助你们家青云直上的人。”他看向院里,“不请我进去?” 他已经打听过了,程叙言跟程长泰一家的关系很是不好,眼下有一个重新扒上程叙言的机会,想来这家人不会放过。 程家堂屋里,男人半真半假道明自己的来意,他说他崇拜程叙言,听闻程叙言的过往,很希望能帮助程长泰一家跟程叙言重归于好。 程家其他人不说话,程四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当然有。”男人笑道:“如果能解开程状元的心结,让程状元重新拥有家人,我就感到满足。若是程状元肯收我为徒,自然再好不过。” 男人看向八仙桌上首的程长泰,蛊惑道:“戏文里的状元游街是真实的,我有一位好友是上京人,他当时也去围观了。” “程状元一身红色状元袍,骑着高头大马走过人群,无数的女郎向他投掷鲜花荷包,其景之盛乃是近几届中状元之最。”男人一副骄傲模样:“谁家有此良玉儿郎,死而无憾。” 程长泰浑浊的眼一颤,老陈氏别开脸按眼角。 忽然一道人影冲进来,杨氏抓着男人的手:“你说的是青言吗,是我的青言吗?” 程三把杨氏拽住:“你出来干什么,回屋去。” “我不!”杨氏一把推开程三,逼近男人:“你看到我的青言了吗,他高中状元了。” 男人近距离打量她,见杨氏这般疯狂状态,含笑应道:“安人,我带您去上京找程状元好不好。” 杨氏:“安人?” 男人恭敬道:“程状元如今是从六品修撰,您是程修撰的生母,自然得称您一声安人。” 第109章 中级刁难·下 “此地离上京极远, 路上花销……”一直充当背景板的程青锦开口,他犹豫道:“我们没有那么多钱。” “没关系。”男人笑道:“我仰慕程状元,护送程状元的生母是我的荣幸。” 程青锦疑惑:“你只想带我娘走?” “你娘?”男人仔细盯着程青锦瞧,发现程青锦的眉眼鼻子跟程叙言有些相似, “你是程状元的大哥?” 程青锦点头, 男人笑容更大:“送一人是送,两人亦是送。” “那我们到了上京怎么做?”程青锦挠了挠头:“你也知道我们跟程状元有点私怨。” 男人安抚他:“别担心, 我们会安排好。到时候你们只要告诉其他人程状元是你的亲弟弟就好。” 男人言语蛊惑, 为程长泰一家描绘当官的阔绰, 程长泰一家如果能扒上程叙言,好处享不尽。 末了, 程青锦跟男人约定好, 明日辰时男人来家里接他们。 待男人离开后, 其他几房的人面色怪异的看向程青锦, 但程青锦什么都没说。 这个晚上注定有人睡不着,次日天未亮, 男人赶着马车进村,这次男人还带了人。 男人上前敲门:“程公子,程公子……” 然而院门打开, 里面是一群人高马大的青壮。男人心头一凛, 刚要转身跑却被身后一拳头砸晕。 易全山带着村人把男人和男人的同伙绑了,男人慌了:“你们干什么?”他看向程青锦:“程公子,你不想见你弟弟了吗?” 程青锦比他还疑惑:“你胡说什么, 我只有妹妹, 没有弟弟。” 男人傻眼了。 怎么回事? 为什么一个晚上程长泰一家的态度就变了。 程氏族老拄着拐杖出面, 厉声呵斥:“你们这群贼人居然偷到我们村里来了, 定要拿你们见官。” “???”男人大惊, 飚出地道官话:“等一下等…我们不是贼,有误会!” 他在人群中张望,没有杨氏的身影,“安人,杨安唔——” 猝不及防一拳头打掉男人的牙,程青锦扯了抹布堵住男人的嘴:“有什么话跟县太爷说。” 男人和他的同伙双目圆瞪:“唔唔唔——” 他们不能去县衙,如果扯出柳大人…… 男人愣住,就算扯出柳大人……似乎……也没什么,他们只是来望泽村打听程状元的事,仅此而已…… 思及此男人松了口气。然而程青锦他们对男人和其同伙的控告是盗窃。 面对望泽村一村人的指控,再加上男人马车上的赃物,“人赃并获”,男人和其同伙被杖责五十大板,坐刑五年。 这一系列变化太快,转折太急,男人和同伙都懵了,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一个村子里,这也是他们第一次见识地方宗族和村子的力量。 从男人第一天在望泽村露面就有人注意,村长,易家,程氏族老以及在县城酒楼做活的程青锦都被特意叫回去。 先前程长泰一家不过是为了稳住男人。 程叙言是程氏一族的希望,程氏族老决不会毁他。现在众人明白敌人的打算,心里也担忧远在上京的程叙言。 “怎的才入仕半载就遇小人。”易全山愁眉苦脸,半晌叹道:“官场真是危险。” 程青锦拧着眉,心里沉重。 不能再拖了,程青锦闭上眼,心中已有决断。他得对他娘下一剂狠药。 他娘差点毁叙言一次,绝不能有第二次。 晚上时候杨氏悠悠醒来,外面黑漆漆一片,杨氏茫然道:“这是哪儿?”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惊道:“遭了,我误了时 辰。”她踩着鞋往外走,此时木门从外面推开,似浓墨的夜幕中,程青锦一身青衣短打,持灯立于门前。 杨氏尖叫一声,随后忍不住埋怨:“青锦你怎么没声,你吓死娘了……” 杨氏刚要绕过他出去,程青锦冷冷的声音传来:“不用去找那群人,他们现在被关进大牢了。” 杨氏没反应过来,程青锦也不瞒着她,悉数同她说了,“他们想对叙言不利,程氏一族不会放过他们。” “不是的。”杨氏急了,她来回走动:“你说谎,你骗人。那个男人是好人,他只是想帮助我和青言母子团聚……” 程青锦反手关门,将灯盏放在柜上,黄豆大的灯火将整个屋子染的暗黄。 杨氏还在喃喃自语,程青锦在床沿坐下,他开口道:“这个位置娘熟悉吗?” 杨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程青锦拿出一把剪刀。剪刀长而尖的刀身在油灯下泛着噬人的冷芒。 杨氏瞬间像一条脱水的鱼,鼓着眼,大张着嘴才能艰难呼吸。 灯光落在两人身上,在地上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幽暗的影子。影子随着灯火的摇晃而摇晃。 程青锦斜睨她一眼,忽然拿出两个络子,时隔多年杨氏以为她早就忘记,然而看到大儿子手里的络子样式,杨氏久远的记忆瞬间回笼。 她像被无数的针扎到,痛感让她恢复行动,她尖叫着扑过来。 但程青锦的动作更快,他凶狠的用剪刀剪着手里的络子,一如当年的杨氏。 “不要,不要——”杨氏从来没有那么快过,但温热的鲜血飞溅至她的脸上,杨氏整个人都滞住了。 半晌她抖着手摸脸,指尖猩红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啊啊啊——” 回忆与现实交错,她分不清了,她抢过程青锦手中的剪刀恶狠狠甩出去,捧着儿子的手嚎啕大哭:“是不是很痛啊青言,对不起,娘错了娘真的错了……” “你是个读书人,你伤到手可怎么办。”杨氏扯了里衣的布条给儿子包扎,大颗大颗的泪砸落,泪水模糊杨氏的眼,怎么也包扎不好。 程青锦推开她,鲜血顺着指尖滑落,他寒声道:“你到底是想我这个儿子还是贪我的功名。”他举起手:“你看到了,我的手废了,以后只是个废人,是个扫把星,专门来克你……” “不是——”杨氏一把抱住他,哭成泪人:“你不是扫把星。你…你不当官也没关系,娘有力气娘种地养你。” 她松开儿子,捧着儿子受伤的手,鲜血怎么也止不住,杨氏快绝望了:“青言,我们去找大夫。娘有私房,娘肯定治好你。”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4节 她转身从一个柜子后面的小洞摸出灰扑扑的布包,她手忙脚乱的打开,一堆铜板夹杂着碎银,杨氏努力笑了一下:“你看,娘真的有银子。不怕啊。” 她把钱收好,拿过灯盏带着儿子往外面走,杨氏满心都在儿子身上,根本没注意其他人。 程青锦顺着她出院门,家里其他人面面相觑,最后咬咬牙跟上去。 乡下人家晚上歇得早,基本不点灯。平时行夜路也是靠月光,然而今晚乌云笼月,天地间一片漆黑。 只有一盏灯火在夜风中狂舞,随时都会熄灭。 杨氏举着灯靠近程青锦:“青言,你小心些脚下,别摔了。” 话落杨氏自己趔趄一下,程青锦赶紧扶住她,见到亲娘如此他也心软了,但想到今后程青锦又必须狠下心。 在叙言和他娘之间,族内肯定保叙言。程青锦两个都想保。 摇曳的橙色灯火将他的脸照的明明灭灭,眼睫投下一片阴影,掩去他眼中的不舍。 他轻声道:“你为什么总要害我?” 杨氏顿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青言,你说什么?” 不等人回答,杨氏心虚又迫切道:“不会了以后不会了,娘真的改。” “你从来都没爱过我,从来都没把我当儿子”程青锦转身跟她面对面:“我小时候每次生病,你在做什么,你只是看着,只是想等我自己死。” 心地深处的阴暗被揭开,杨氏几乎站不住,她只能摇头,却连一句解释都说不出。 因为,曾经她的确是那么想的。 她不敢亲手掐死小儿子,就盼着小儿子每次生病病的严重些,病故才好。 杨氏咬着牙无声哭泣,眼泪顺着两颊滑落。 程青锦继续说下去,“你见我现在做官,你才上赶着认,你想喝我的血吃我的肉害死我。” “不……”杨氏泣不成声:“不是那样的,不是,娘只是想见你。” “下辈子吧。”程青锦举着灯大步走,杨氏愣了愣,立刻跟上去:“青言,青言,你去哪儿?” “与其某一天被你害死,我还不如寻个痛快。”程青锦停下脚步,冷冷的看她一眼,那一眼凉到杨氏的心底。 杨氏辩解:“不会,不会了。” “我不去上京了,我真的不去了。”杨氏缓缓走向程青锦,她双目含泪,忍着没落下来:“真的,你信娘。” “我不信你。”程青锦把灯盏塞她手里,转身一跃。 巨大的噗通声炸响在杨氏灵魂深处,她这才看清四下环境,原来他们不知不觉行至河边。 【娘,救我——】 【娘……】 七岁的男孩在秋日的河水中无助挣扎,恳求生母救救他。 杨氏呼哧呼哧大喘气,灯盏落地的闷声伴随着重物入水的噗通声同时响起,四面八方的水淹没她,不能呼吸了。 好冷,原来秋日的河水这般冷。那个时候青言才七岁,还那么小…… 杨氏扑腾着手脚,用尽所有的力气向儿子游去。河水太冷了,冻住杨氏的思绪,她只是凭着本能在活动。 她不是个好娘亲,没对那个孩子有一天好,如今,如今一定要救下青言。 意识散去前,她碰到一只胳膊,用尽所有力气将对方举起。 程青锦和程三把杨氏拽上岸,程青锦手上的伤口已经发白,他冷着脸:“劳烦四叔去镇上请大夫,拜托了。” 程四良久才找回自己的思绪,转身向村口跑去,因为跑的太急还摔了一跤。 程家其他人看着程青锦说不出一句话,仿佛第一次认识程青锦。他浑身湿漉漉蹲在杨氏身边,像一个可怕的…… 众人不知是被夜风冻着,还是被程青锦吓的,齐齐打个寒颤:太狠了,杀人诛心也就这般了。 程四借了牛车去镇上,很快就带着大夫回村。程四提前道出病人症状,方便大夫提前抓药备着。 事实证明程四的做法极为正确。杨氏情绪大起大落又落水受寒,幸好大夫需要的药材都悉数带了来,程家人当晚熬药给人灌下去,后半夜杨氏才没发热。 程青锦虽然伤了手,但只是皮肉伤,包扎伤口后又灌了一碗姜汤,人就没事了。 反而是程三病了,程四只好又跑一趟镇上,请大夫给程三诊治。大夫诧异的看程三一眼,“郁结于心,思虑过重。” 大夫重新开一张方子,程长泰出面把诊金结了。待大夫离开后,程青锦要将钱给程长泰,“这事是三房闹的,爷爷奶奶……” “就算分家了,老三和三媳妇也是我和你娘的儿子和儿媳妇。”程长泰丢下这句就回了屋,只是年迈的身形更加佝偻。 其他几房也没闹,家里安生极了。 黄昏时候四房主动做饭,顺便给三房送去,程青锦愣了愣,随后 温声道:“多谢四婶。” 吴氏含糊应了一声,昨晚的场景还在她脑海,这会子她有点怵程青锦。 她匆匆回屋,抱住丈夫才松口气。她不求了,她什么都不求了,念书也好不念书也罢,只要儿子能吃饱穿暖,每日过得开心就够了。 程四感觉到肩头的湿意,他紧紧抱住妻子,心中一片安稳。 少顷,屋门从外面打开,程青良探出半个脑袋,程四对他挥了挥手。吴氏似有所感,她按了按眼角从丈夫怀里退出来,努力露出一个笑,转身对儿子招手。 程青良犹豫片刻,彻底推开门走向吴氏,他长大了长高了,曾经被亲娘抱在怀里的小孩儿如今反过来抱住亲娘。 三房屋内,程青锦给杨氏喂完药汤,杨氏的眼皮颤动,下一刻睁开眼,“我还活着?”她声音哑的厉害。 但屋内安静,程青锦听个清楚:“嗯,还活着。” 杨氏偏了偏头,眼泪顺着落下,她仿佛要将半生的泪哭尽。 程青锦抬手给她抹去,轻声道:“别给叙言添麻烦了,放过他吧。” 杨氏鼻子一酸,嘴唇颤的厉害,许久她终于应声。 杨氏用过晚饭后,撑着病体持灯走向二房,程二和郑氏看到她浑身一激灵。郑氏一只手就栽在杨氏手里。 杨氏把灯盏放在方桌上。 此时程青岭也赶过来,这次因着有外人来村坏事,所以程家的孙辈都回来。自然也目睹昨晚的闹剧。 程青岭对杨氏的观感很复杂,杨氏伤了她娘一只手,他本该是仇恨杨氏,可是……哎,这其中恩恩怨怨真是叫人心乱如麻。 程青锦挤过人群,刚要带他娘离开,没想到杨氏腿一弯,对着郑氏跪下,所有人都吓到了。 郑氏惊的蹦起来,程二赶紧去拉杨氏,所有人都在想杨氏又做什么妖。 杨氏没动,看向郑氏:“我伤了你,是我对不住你。”话落,她朝郑氏磕了三个头,这才离去。 程青锦眼眶一红,扶着他娘:“您还没好,我们回屋吧。” 杨氏不听,她径直去正屋跪在公婆面前,面对老陈氏,杨氏曾经不耐又腻烦,如今才知道婆母是当真为她好。 如果她当初听教,对青言好一点,或者早日对众人说出心里的想法,寻求答案,是不是一切都不一样。 杨氏对着婆母重重磕头,额头渗出血,程青锦扶着她,哀求道:“娘,够了,真的够了。” 程青锦扶着他娘回屋,程三坐在桌前,看到他们娘俩儿,笑了笑:“儿子上次给我的酒还没喝,今晚我们一起喝。” 杨氏没吭声,却径直在程三身边坐下。程三给她倒酒,杨氏一口气喝了,她喝的太快被呛的咳嗽。 程青锦给她顺气。 程三一口气连灌三碗酒,脸上飞快见红。程青锦没喝,程三也不劝他,自顾自喝酒。屋里两盏蜡烛烧的热烈,程三也算奢侈一回。 他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跟乡里其他汉子一样,他们四兄弟中,他爹娘喜欢程大,然后是程四。程三从忽视中长大,为人父后也忽视自己的妻儿。 “其实,青言小时候生病,我也盼着他病故。”程三此话一出,杨氏和程青锦不敢置信的看向他。随后程青锦又收回目光。 不同于杨氏猜测小儿子是什么邪魔妖怪,程三仅仅只是觉得小儿子无用罢了。他没有十月怀胎,没有照顾孩子,所以程三对小儿子没甚感情。 在乡下人家,一个瘦弱多病的孩子没有价值。哪怕那个孩子很乖很懂事。 “如果好好养着青言,会很辛苦。我不愿意。”程三知道杨氏不喜欢小儿子,但他只是口头劝劝,并未做什么。 杨氏眼眶一红,她赶紧倒了一碗酒, 一口气喝下。 程三也跟着喝了一碗,到如今他也说不清他对孩子们什么想法,对杨氏什么想法。杨氏是爹娘出面给他说的媳妇儿,程三不讨厌也说不上喜欢,反正过日子。 他就像一头牛,主人给他食物,他干活就行。 乡里其他汉子都这么过的,男人,女人,反正有口饭吃就是了。谁想那么多。 可是昨儿个夜里,青锦对杨氏说的种种,程三感觉儿子也在质问他。 他下意识跟着想了一下…… 他脑子像快木头,想不出结果。他爹娘这么养大他,他养着他的媳妇儿孩子。大家都是这样的。 众人说,要重视大儿子。他跟着重视。 众人说,健康的儿子才有价值。所以他希望体弱的小儿子赶紧病故。 众人说…… 程三按照众人说的话做,可是最后他并没有多幸福。反而心里闷闷。 程三第一次觉得“众人说”可能不一定对。 程三看了一眼杨氏,“我对你也不好。”他给自己倒酒,他心里对杨氏没甚感情,所以杨氏怎样他不在乎。 只要这个家有个“家”的样子就行。虽然有时候他也很烦杨氏,但杨氏做家务还算麻利。 程青锦抹了把脸,对杨氏道:“娘,我扶你休息。” 程青锦知道他娘有各种各样的毛病,可有一点,他娘真的好好养大他和抱容了。 在程青锦心中,娘比爹重要。 但是杨氏不肯,她双眼通红的瞪着程三:“你就是对我不好。” “我坐月子你都没给我弄点好的。从来不送我什么。我不舒服你也不管…”杨氏越说越委屈,她抬手抹去泪,哐哐给自己灌酒:“算了,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都是烂人反正。 程三喉咙一堵,他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两个人比着似的喝酒,最后酒喝光了,程三道:“青锦去找你四叔,问他有酒没?”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5节 程青锦不想去,但最后还是起身,少顷他提回来半坛酒。 程三先问杨氏:“你还喝不喝?” 杨氏一把抢过酒坛子,直接对着酒坛饮。眼泪混着酒水一起喝下去。 程青锦担心不已,程三笑了一下,“你给我留点儿。” 杨氏不愿意,但最后还是停下来,把酒坛子还给程三。 她或许真的醉了,看一眼儿子又看一眼程三,最后目光落在程青锦脸上,弯了弯眉眼,很是温柔:“老天爷其实对我挺好,到今日我还有你和抱容。” 她倒在桌上,终究是醉过去。 程三随后也醉了,程青锦扶着他们歇息,守在爹娘身边,唯恐二人半夜发热。 但杨氏和程三只是出了汗,一觉睡到大天亮。两人被尿憋醒。 杨氏和程三匆匆起身,回来后才察觉里衣粘腻,跟着换了一身衣服。 程青岭敲响屋门来叫他们吃饭,早饭是二房做的,粘稠的大白粥,每个人碗边放着一个水煮蛋。 堂屋里很是安静,只有咀嚼食物的声音。 饭后程青锦道:“事情既然解决,我就先回县里。” 其他人都没意见,程青锦看向杨氏:“我娘,我能把我娘接县里住一段时间吗?” 其他人没做声,杨氏捏着衣角难得拘谨,她道:“我一个村妇,去县里给你打麻烦。” “我那两个孩子有些顽皮,孩他娘恐照看不住。”程青锦一副愧疚之色,“不是娘给我打麻烦,是我这么大了还麻烦娘才是。” 杨氏沉默。 “去吧。”老陈氏开口,对程青锦道:“下次回来把两个孩子也带上。” 程青锦笑应:“我记下了。” 程青锦动作快,不过一刻钟就收拾好,他握着杨氏的手,“娘,走吧。你之前不是很想去县里吗。” “我……”杨氏说不出话,她下意识看程三一眼,程三冲她笑笑,只是笑容很是僵硬,看得出来程三平时不常笑。 杨氏跟其他人挥手,跟着儿子坐上去县里的牛车。 第110章 终极刁难 柳悉知晓派出去的人手不但没办成事还把自己搭进去, 忍不住怒火:“真是废物。” 管家劝了几句,随后道:“大人,接下来怎么办?” 既然程叙言籍贯地的那步棋废了,只好走下一步。 柳悉问:“翰林院那边如何了?” “丁教习那边进度尚可, 程叙言被折腾的清减许多。”管家意有所指:“算算时间, 丁教习折腾程叙言也有数月,转眼逼近中秋。” 柳悉捋了捋胡子, “本官知晓了。” “对了, 觉儿这些日子如何?”柳悉的嫡长子柳觉在工部当值, 势头很不错。柳悉也对柳觉寄予厚望。 管家恭敬道:“大公子最近面容极好,意气风发, 想来在工部很顺利。” 柳悉:“嗯。” 傍晚柳悉散值回家, 却发现柳觉还未回家, 他问下人:“大公子呢?” 下人:“回老爷, 大公子身边的得墨传话,大公子今儿晚上与人有约, 不回家用饭。” 柳悉沉下脸,他这个嫡长子才学相貌皆是上佳,偏偏爱好听曲听书, 不似他人爱好大雅。 不过那孩子也没其他短处, 柳悉想了想也就随他去了。 之后柳悉让人给丁教习传话,让对方加大力度,同时送去一百两银子。丁教习得了银钱, 虽然觉得有些对不住程叙言, 但官场上便是如此, 程叙言受不住早些辞官罢。 中秋节前日, 翰林院允庶吉士们一日假, 其他人都准备陪家人团圆或是友人聚会,唯独程叙言被单独叫住,丁教习笑道:“抱歉啊程修撰,有一要事麻烦你……” 程叙言为难道:“……可是明日中秋佳节,翰林院诸人休沐…” “实在对不住程修撰,本官也无法子。”丁教习逼近他:“你也不想得罪贵人罢。” 程叙言犹豫再三,最后低下头,丁教习得意的笑了。 翰林院书多,想找琐碎活简直易如反掌,丁教习让程叙言校对孤本,誊抄一篇杂记一篇自传。足够程叙言忙活一整日。 叶故本是想着中秋节给友人送礼,谁知程叙言不在家中。叶故心里一咯噔:“仲惟不会又被丁教习那个老东西留在翰林院了吧?” 高氏嘴角抽了抽,“你不要胡说。” “谁胡说了。”叶故拧着眉:“不行,我得回翰林院看看。” 叶故说走就走高氏也懵了,赶紧叫上贴身丫鬟追人。但叶故脚程快,很快就没影了。 丫鬟犹豫道:“姑娘,怎么办啊?” 叶故如今只是庶吉士,并无品级,下人不好称呼高氏。是以丫鬟还如在高家一般称高氏为姑娘,称叶故为姑爷。 高氏叹气:“罢了,由着他去。” “可是…”丫鬟欲言又止:“今日是中秋节。”她为自家姑娘抱不平:“那位程修撰也真是,差不多的年岁,事事要姑爷帮衬,姑爷又不欠他。” “住口。”高氏冷下脸:“朝廷官员也由得你胡言。” 丫鬟经高氏提醒脸色顿时一白,立刻求饶,“姑娘,奴婢知错了,姑娘饶奴婢一回吧。” 高氏:“没有下次。” 丫鬟连连应声。 高氏没怎么跟程叙言接触,不知程叙言为人,但她暂时相信自家夫君的眼光。 叶故都快被气死了,他真的不明白程叙言如此逆来顺受是为什么,他简直难以将眼前人与临水居智应江南考生的人看做同一个。 这都多久了?忍耐也该有个限度。 反击一个教习并不算难事。 面对叶故为自己的叫屈,程叙言心下受用,他拍拍叶故的背给他一个眼神。 丁教习阴阳怪气: “叶庶吉士来翰林院做什么,莫不是节日无处可去,想回翰林院干活。” 叶故翻个大白眼,转身走了。 丁教习冷哼,“毛头小子。” 半个时辰后,叶故提着食盒回来。丁教习厚着脸皮凑过来一起用饭。午休时候程叙言趴在桌案上歇息。叶故生气的瞪他一眼,最后还是留下来帮他,黄昏时候才离开。 天黑后丁教习离开,他今晚想去听曲儿。美酒佳人人生快事。 次日翰林院诸人上值,丁教习混在人群中忍不住打哈欠,他到底是上年岁,比不得盛年。 丁教习有一间单独的值房,虽然狭小但很有私密性,丁教习一直将其视为自己在翰林院地位的象征。 他如往常一般在桌案后坐下,使唤人给他倒上一盏热茶,随后关上房门,从书架后面柜子的最下层格子取出一个红花梨木匣子。 丁教习欢欣雀跃地捧着匣子回到桌案后坐下,美滋滋打开匣子,一抹暗稠色的红直冲他眼球,待细看才发现白玉制的鸡首遍布蛛纹,表层暗红随着裂纹渗进玉中。 丁教习双目圆睁,嗬嗬的喘着气,不过须臾就瘫倒在椅子上没了动静。 近晌午时候有庶吉士来寻他,久敲门无人应,遂大着胆子撞开门。下一刻屋内传来惊恐至极的喊声。 学士大人听到消息匆匆赶来,他喝退其他人,问:“可有报官?” 一名庶吉士应声:“回大人话,已经派人通知顺天府了。” 不多时一群衙役进入翰林院,他们勘察事发现场,又仔细查看丁教习的死状。随后海捕头朝学士大人抱拳:“大人,丁教习很有可能死于谋杀。卑职想例行询问,不知大人可行个方便?” 学士大人应允。 程叙言立在人群中,冷冷看着前方,不多时海捕头来到他面前,抱拳道:“程修撰,敢问您近日可是与丁教习不睦?” 程叙言微怔,随后摇头:“没有的事,海捕头误会了。” 海捕头并没有罢休,而是道:“有人道出您与丁教习有私怨,且昨日中秋节丁教习还故意为难您。”海捕头沉下脸:“程修撰,劳烦您跟我们走一趟。” 第111章 公堂脱身 程叙言被衙役带走, 不多时程偃收到叶故派人传来的消息,程偃略略思索后立刻叫程青南和时明将旌表装上骡车,他们赶往顺天府衙。 叶故也跟着去衙门, 今岁的榜眼探花互相对视一眼, 叫上其他庶吉士一并跟着去。 虽然他们觉得程叙言这些日子被丁教习折腾很窝囊, 但当初临水居一宴着实惊艳,且程叙言并无人品瑕疵, 他们不信程叙言会害丁教习,还是用那种阴毒手段。 上京百姓见过衙役捉拿犯人, 但犯人身后还跟着一群翰林院庶吉士确实少见,于是好事者也跟上瞧热闹。 一名衙役上前:“头儿,怎么办?” 这么多人跟他们回县衙, 大人问起来不好说。可若是强行驱赶,衙役偷偷看了一眼那群庶吉士,浑身打了个寒颤。 一名读书人就不好弄,还一群? 海捕头默了默, “随他们去。” 左右上头人争锋,他一个捕头能做什么。 此次人命官司发生在翰林院, 涉事者皆是有品级的官员, 顺天府尹叫上左右开堂审理。 丁教习的尸身一并被带到衙门, 先由仵作验尸。程叙言立于公堂之上, 两侧衙役持杀威棒齐齐杵地:“威——武——” 顺天府尹一拍惊堂木:“堂下何人, 犯何事?” 程叙言行拱手礼后自报姓名,末了道:“大人,下官冤枉。” 顺天府尹看向捕头, 海捕头上前道:“大人, 翰林院的刘庶吉士指认程大人与丁教习不睦, 且昨日中秋节丁教习故意为难程大人,程大人很可能愤而杀人。” 顺天府尹道:“来人,传刘庶吉士。” 不多时一名男人行至堂前,他避开程叙言的目光,对顺天府尹行学生礼:“学生见过大人。”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6节 顺天府尹问:“海捕头说你指认程叙言与丁教习不睦,程叙言是杀害丁教习的凶手?” 刘庶吉士否认:“回大人,学生并未说程修撰是凶手,学生只说程修撰跟丁教习有些许恩怨。” 程叙言抬头看向顺天府尹:“大人,人无完人,谁一生没的几个不对付之人,还望大人能多番排查。再者,下官当真与丁教习无恩怨。”他温和道:“丁教习给下官许多活,或许于旁人来看是刁难,可下官看来却是历练。下官年轻,多受些累不算什么。有道是生时何需安逸,身后自会长眠。” 这话听得围观的翰林院诸人齐齐一震,虽然不合时宜,但是他们好像,似乎摸到程修撰一点脑回路。原来程修撰真的没觉得丁教习在刁难…他……吗?! 还有人心情微妙,非要形容大概是:你卷你m呢。 众人甩开乱七八糟的念头,专注堂前案子。 此时学士大人也上前道:“大人,程修撰温和良善,这其中或有误会。” 顺天府尹看一眼堂下的刘庶吉士,对方眼眉低垂,顺天府尹收回目光。 少顷一名衙役上前,呈上一物,顺天府尹道:“这印泥在程修撰的工位搜出,与丁教习那枚鸡首玉件上的印泥如出一辙。程修撰作何解释?” “大人。”又一名衙役禀报:“仵作验尸结果出来了。” 丁教习喜爱巴掌大的兽首玉件,尤其钟爱鸡首,因为丁教习的属相是鸡,平时也信风水玄学。 昨儿夜里丁教习饮酒过量,再加上丁教习平日里有时常喘不上气的小毛病,很可能有心疾,是以一大早看到心爱的鸡首玉件碎纹遍布,“血迹斑斑”,画面冲击性太强,丁教习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通俗点说丁教习有九成可能是被吓死的。 而要做到这一切,必须十分了解丁教习,这段日子丁教习为了为难程叙言,几乎跟程叙言形影不离。如今又在程叙言的工位搜 出特殊印泥…… 程叙言茫然道:“大人,下官不知此物。”顿了顿,他又道:“值房每日都有人进出,若是谁随手一放也是有可能。” 顺天府尹梗了一下,刘庶吉士温声道:“大人,程修撰所言有理。” 但很快刘庶吉士话锋一转:“不过学生浅扫一眼,发现这印泥乍一看粗制滥造,仿佛放置太久般陈旧。但多看两眼发现只是颜色问题,印泥的材质很是细腻,想来不多见。”他拱手道:“只要找出售卖印泥的地方,想来就能知晓谁是真凶。” 顺天府尹立刻叫海捕头带人去寻,只这需要时间,而眼下程叙言如何处置成问题。 一般来说犯罪嫌疑人都会被收押,这也是为何古往今来冤假错案常有发生的缘故。 若程叙言只是一介普通书生,顺天府尹不会有片刻犹豫。只对方到底是从六品修撰,天子钦点状元,也算天子门生。 顺天府尹看程叙言一眼,要不要冒险?少顷府尹一拍惊堂木,“来人,将程…” “大人稍等。”叶故大声喊道。 顺天府尹压着火:“何人在堂前喧哗?” 学士大人道:“回大人,那是翰林院的一位庶吉士,想来是有跟案情相关的信息。” 刘庶吉士隐晦的打量学士一眼,学士话里话外都在偏帮程叙言。 顺天府尹只好让叶故进入公堂,没想到叶故还抱着一块巨大的物什。 他在堂前跪下,顺天府尹还疑惑叶故一位庶吉士为何对他行跪拜之礼,谁知叶故扯下红布,露出一块硕大的旌表。上书:旌表勇武,四个大字。 在场众人:??? 刘庶吉士几乎维持不住脸上的神情,叶故跪在地上将旌表高高举起,“程修撰曾在南塘力退水寇,护一船百姓安危。当地水师参将有感程修撰勇武,特为其请旌表,得天子认可,足见程修撰秉性。” 叶故仰首道:“府尹大人,程修撰年少时不远万里带父治病,后又仗义出手救百姓,其孝可鉴其仁可明,又在三大书院之一的中山书院求学,得天子钦点为状元,如此一位满腹才华,心性仁善的人怎么可能会害人。” “大人啊——”叶故声音顿时拔高八度,听的众人一激灵,叶故哀戚道:“程修撰委实冤枉,大人明查。” 那副作态几乎让人错以为被指认的是叶故,而非程叙言。 程叙言差点被逗笑,但心里又很快冒出一股热意。他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想到榜眼和探花也冲进公堂:“府尹大人,下官也相信程修撰是冤枉的。” “求大人明查——”其他庶吉士一并涌进来。 程叙言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在他身侧,身后站满了人,那些人脸色坚毅,每张面孔或熟悉或陌生,此时这些人都在为他力证。 为什么,程叙言自问他之前什么也没做,没有刻意维系感情,为什么要帮他? 顺天府尹看着堂下一群翰林院庶吉士头都大了,尤其触及那块长方形的旌表。 柳大人啊柳大人,你只说程叙言出身农籍,底子单薄。但那块红木描祥云金边的旌表是逗他玩不成? 迫于舆论,顺天府尹只好将程叙言放了,但另派两名衙役贴身看管,免得程叙言逃离。 但谁都知道这只是顺天府尹找台阶下罢了。 顺天府尹退堂后叶故立刻站起来,他抱怨道:“这地板真硬,跪的我膝盖” 他话没说完就被人抱个满怀,叶故笑了一下,随后道:“好了好了,知道仲惟感动,但是仲惟能不能先把旌表取下,怪重的。” 程叙言松开他,难得耳根红了,他平时不是这般情绪外露,只是刚才一瞬间情绪上头。 榜眼和探花都授编修,平 时诸人以姓区分。 苏编修看着那块旌表,又看看程叙言,由衷道:“程修撰,你这前半生委实精彩。” 榜眼在会试名次中排第十六名,在殿试上由天子钦点为榜眼,探花郎则是会试中的第五名。 而这二人曾经都参与过临水居一宴,当时二人对程叙言有恶感谈不上,只是想看看堂堂会元会如何应对。 结果自然是对程叙言心服口服。 只是两人都没想到程叙言的过往还有惊喜。此时二人,不知苏、左编修二人,其他庶吉士完全相信程叙言的说辞。 程修撰非常人,在他们眼里的刁难,程修撰认为是历练也合乎情理。但丁教习肯定没安好心。 刘庶吉士默默离开人群,程叙言不经意扫了对他一眼,随后同其他人道谢。 申时四刻,程叙言终于回到家中,时明和程青南拿着柳枝在他身前身上拂过,时明大声道:“晦气走开,晦气走开!” 程叙言啼笑皆非,“好了,没事了。” 他看向正前方的程偃,他道:“我平安回来了。” 程偃朝他张开手,程叙言将人抱住,程偃叹道:“别放心太早,危险还未散去。” 程叙言:“我明白。” 他松开程偃,微拧着眉,但眼里的笑意又藏不住,“爹,我今日有些迷茫。” 程偃揉揉他的头,“傻小子,早跟你说了,别信你奶奶的话。” 时明和程青南满头雾水:偃叔和叙言哥在说什么啊? 叙言哥的奶奶?那不是早就那什么…咳咳…… 时明甩甩脑袋,他凑到程叙言身边:“叙言哥,你先吃点东西还是先沐浴?” 程叙言:“沐浴。” 黄昏时候程叙言歇下,奇怪的是他很疲惫又夹杂兴奋。脑子里一遍遍浮现白日在顺天府公堂的情景。 叶故,学士大人,编修,庶吉士们…… 如果没有这些人,程叙言也能应对,不过是打舆论战而已。但是…… 那种被维护的感觉很陌生很新奇,程叙言翻身,面向墙壁。 余晖透过窗台洒落,给厢房也染上一层橙色的淡红。它是无人对夕阳的落寞,也可以是归于尘埃的安宁。 那个雨夜昏黄的屋子,苍老的声音尤似诅咒。 【……事情要…要么不做,要做就…做绝……】 程叙言垂下眼,轻笑一声:事有变法,人有应对,哪能一概而论。 第112章 卓楠星 案子很快有进展, 不过两日,程叙言再次被传唤。 顺天府公堂上跪着两名男子,年长的三十左右, 年轻的二十上下。他们见程叙言来了, 缩了缩肩膀。 程叙言若有所思, 他站定后拱手行礼:“下官见过大人。” 府尹沉吟道:“程修撰,你可认识这二人?” 程叙言仔细打量二人一眼, 肯定道:“回大人,下官不识。” 府尹却道:“可他们指认你之前去他们棚里买过印泥。你如何解释?” 程叙言:“回大人, 下官没有。” 府尹面向两名男人厉声喝道:“你二人构陷朝廷命官,其罪难恕,来人……” 二人慌了:“大人不要, 大人…大人…小的有证据。” 年长的男人呈上一块青竹玉佩。 程叙言眉头微挑,事情在大半个月前,丁教习指着程叙言腰间的玉佩夸了又夸,最后借走玉佩把玩。 之后丁教习没还给程叙言, 那时程叙言只以为丁教习爱占小便宜,没想到背后绕一圈是为做陷害他的“证物”。 丁教习若有知, 不知会不会气活。 府尹看向程叙言:“这玉佩可是你的?” 程叙言颔首, 将丁教习如何要去他玉佩又拒而不归一并说了。 府尹冷笑:“程修撰, 如此荒唐的说辞, 你以为本官会信?” “不瞒大人, 事实的确如此。”程叙言神态平和,未有半点慌张。 他不慌,指认他的两个男人慌了, 若定实程叙言的罪名, 他们还有活路。定不实程叙言的罪名, 他们死路一条。 “大人,大人,程修撰在说谎。”男人忙不迭道:“玉佩就是证物。大人!”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但大部分人还是偏向程叙言。 这两日程偃没闲着,他让时明去下九流之地散播程叙言的过往,时明以前是乞儿,做这种事手到擒来。再加上程叙言的过去确实与众不同,很快就传开了。 故事中刻意淡化程叙言被过继一事,强调程叙言念书如何有天赋,带嗣父寻医如何有孝心,货船救人又如何勇武等等,最后再不经意提起程状元不是普通状元,而是六元及第。 话本子都没这么写。 程偃一直都有意将这些事散出去,只是缺时机,贸贸然道出虽有效果,但总会给人一种“功利感”。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7节 世事如此,读书人念书向往入仕,入仕后向往升官,升官后又向往更大的权力。人人都想一步步往上,充满功利,却又听不得“功利”二字,仿佛那是很不耻的东西。 但眼下不一样,叙言身陷困境,此时道出叙言过往种种是为“活命”,同样的行为,别人看到的目的不同,最终对叙言的看法也不同。 说来说去,本质还是他们太弱,拥有的太少,但凡程家的家底还在,叙言何至于处处受难。但程家不倒,程偃跟他娘也不会被迫在村中长住,更不会过继叙言。 从来无两全,有失才有得。 现在的日子已经比之前好,程偃想:他可以帮上叙言。 顺天府府尹想收拾一个普通小官容易,但想收拾一个名声在外的读书人可没那么轻松。 背后害他们的人想速战速决,快刀斩乱麻,程偃偏要闹得人尽皆知,最好能传至天子耳中。 越多的势力插手,把水搅浑,叙言和他才有机会。 面对两名男人的攀扯,程叙言忽然问:“你们口口声声说我买印泥,我且问你,我何时买的,在何处,当时我穿的什么衣服?身边可有他人?坐的马车驴车还是牛车?你可回答的上来?” 两名男子被程叙言一连串的问题问住,他们眼神飘忽,支支吾 吾:“在,在小人的草棚,当时程修撰穿常服,身边带一名小厮……” “没错没错,是这样。”另一人赶紧附和。 程叙言又问:“我当时买多少印泥,花多少银钱?” “程修撰买一盒印泥,当时程修撰……程修撰…”年长些的男人冷汗直流,磕磕巴巴道:“程修撰当时来得急,身上银钱不够,就拿玉佩抵了。” “对对对,是这样。”二十左右的男人点头如捣蒜。 程叙言:“我坐的什么木车?” “马车?”年轻些的男人犹豫道,见程叙言脸色平静,又急忙改口:“或许或许是驴车……” 程叙言轻笑了一下,将两人笑的心发颤。最后年长的男人忙道:“骡车,是骡车。程修撰坐的骡车。” 两人擦了擦汗,他们怎么也没想到程叙言被指控杀人,不但不忙着自证清白,反而问他们一堆问题,他们快答不上来了。 两人偷偷看一眼府尹。 府尹喝道:“程叙言,此地是公堂,由不得你放肆。” “大人这话有失偏颇。”程叙言一改之前的温和,正色道:“此案关乎下官清白性命,下官难道问不得?” 府尹一噎,随后道:“本官自会断案?” “你断个屁。”公堂外一道嘲笑声传来,将所有人惊住,谁这么大胆骂府尹。 程叙言也向公堂外看去,不知是敌是友? 一名身着锦衣,头戴金冠的少年从人群中而出,他年岁不大,约摸在十四、五岁,面色白皙,容貌介于男子和女子之间的清丽,手中持着一把玉骨扇,眼角眉梢带着肆意骄纵。 他走到公堂之上,握着折扇指着府尹道:“有你这么断案的吗,本公子都听出来了,你就是偏着这两个男人,巴不得马上给程修撰定罪,什么证据证人都是走过场。” 程叙言不敢置信的看向少年,“小公子,你……” 然而府尹面色抽动却没有叫人把少年打出去,反而好声好气道:“卓公子误会了,本官只是看重证据。” 卓楠星“唰”地打开折扇扇了扇,他往旁边站,对程叙言抬下巴:“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问吧。” 程叙言被对方这一出也弄懵了,但对方明显无恶意,程叙言压下杂绪,继续问两个男人:“我是哪一日去买的印泥?” 年轻些的男人看向年长男人,年长男人道:“八月初初二……不不不…” 年长男人擦擦汗:“是八月初。” 程叙言:“初几?” 年长男人:“……初一。” 程叙言:“你肯定?” 年长男人:……… 他不肯定啊。 年长男人抬眸看向府尹,府尹刚要开口,卓楠星幽幽道:“你回答问题看府尹干什么,府尹能告诉你?” 顺天府府尹:……… 程叙言也看向顺天府府尹:“大人,下官能问吗?” 顺天府府尹默了默,对上卓楠星凶凶的目光,他叹道:“你问罢。” 程叙言于是问下去,他问的很仔细,八月初一那天他穿的常服什么颜色,束冠还是戴方巾,身边的小厮多大年纪等等。 两个男人都快崩溃了,还要努力回答,忽然程叙言道:“八月初一,我上午还是下午去买的印泥?” 男人:“下午。” 程叙言:“具体什么时辰?” 男人:“戌时。”回答之后男人意识到不妥,忙找补:“程修撰待到戌时左右离开的。” 程叙言帮他复述一遍:“按你的意思,我是八月初一下午在你的草棚买印泥,因为身上银钱不够所以用玉佩抵价,戌时才离开。可是如此?” 两个男人想了想,用力点头:“没错,是这样。” 程叙言:“你们肯定?” 两个男人:……突然又不肯定了。 但眼下由不得他们犹豫,二人咬牙道:“小的肯定。” 程叙言朝顺天府府尹拱手:“大人,下官现在要控告这二人构陷朝廷命官,他们根本在说谎。” 程叙言转身面向公堂外的翰林院诸人:“八月初一一整日,我在翰林院忙活,恰好那一日翰林院里还有其他几人一并忙活。” “没错。”几名庶吉士走向公堂:“学生可为程修撰作证。” “学生亦可。” 学士大人也走出来,“翰林院有专人记录众人点卯,散值,想来也能查询。” 两名男人脸色一白,“我们我们记错了,不是八月初一,是…是初五……” 然而初五程叙言也在翰林院“加班”,丁教习成心刁难程叙言,怎么可能让程叙言准时散值。 此时两名男人又又改口,说不是程叙言本人买的印泥,是程叙言身边的小厮来买印泥。 卓楠星实在听不下去了,嗤道:“程叙言身边的小厮去找你们买印泥,他不拿上银钱,反而带上主子的玉佩,嗯?” 两名男人:……… 事到如今,围观众人哪里还不明白,这两名男人所谓的证词颠三倒四,分明就是污蔑。 卓楠星看向顺天府府尹:“府尹大人不会到现在还没有决断吧?” 顺天府府尹面颊抽动,让人将两名男人收监。至于程叙言,再次释放。 但这事还没完,真凶不落网,程叙言还是嫌疑人。但明眼人都看得出程叙言是被冤枉的。 天子亦有耳闻,案发当日天子就收到消息,毕竟是他钦点的状元,这才多久就沾上人命官司。 天子虽然对程叙言印象不错,但也想看看程叙言陷身困境如何解决,必要时候天子出手拉一把,以收拢人心。 但天子没想到程叙言还挺得人心,之后程叙言的过往经历传开,天子也能猜个七八。 正如程偃所预料的,此时为了活程叙言的命,才道出旧事给人感觉完全不同。 天子甚至觉得程叙言和程偃父子有急智,之后程叙言在公堂上一连串问题反问“证人”,为自己洗冤屈。 天子对程叙言哪哪儿都满意,有脑子懂变通,虽有手段却见得人,不是那种阴毒之辈。 不过卓楠星的意外出面,让天子有些讶异。 第113章 卓颜 离开公堂, 眼见少年即将离去,程叙言赶紧唤人:“小公子留步。” 卓楠星看他一眼,抱胸哼哼:“你是不是想知我名姓?” 他仰着下巴,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 衬的那张脸更加张扬明媚。 程叙言笑道:“小公子助我, 在下心存感激,以求回报一二。” 卓楠星看着他:“石楠深叶里, 七八个星天外。” 程叙言拱手道:“楠星兄有礼。” 卓楠星差点蹦起来:“你怎么一下子就猜出来了。”亏他还拗诗呢。 程叙言微怔,随后弯眸笑道:“难道不是楠星兄提示明显吗。” “是吗…”卓楠星清咳了一声, 道:“我住在延平街,我母是嘉郡主,我父是祭酒。”话落他得意的离去, 留下一个骄傲的背影。 其他人面面相觑,学士大人揶揄程叙言:“你怎的跟卓小公子认识?” 程叙言抬眸:“下官今日与卓小公子亦是初见。” 学士大人乐道:“那倒是一见如故。” 卓小公子这自报家门够彻底的。 学士大人仔细打量程叙言,发现程叙言俊眉修眼,当真是好生俊朗。 卓楠星跟程叙言分别后, 半路被宫中的人接走。 至皇宫内殿,卓楠星像模像样的行礼, “臣下见过圣上。” 天子双眸含笑:“别多礼了, 坐。” 顺天府府尹对卓楠星客气, 不是因为卓楠星的双亲,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卓楠星很得天子喜爱, 外人不解,卓楠星文武双废,天子到底喜欢卓楠星什么。 卓楠星一点都不客气的在绣墩坐下, 他笑盈盈的看向天子, “不知圣上叫楠星来是为何事?” 天子转动手上的玉扳指:“你今日去顺天府了?” 卓楠星点头:“今日顺天府审理程叙言一案, 臣下也去瞧了瞧。” 天子:“朕听说你帮程修撰说话。” “没有啊。”卓楠星挠了挠小脸,“臣下就是去主持公道,顺天府的府尹屁股是歪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8节 “…咳…咳咳……”内侍一阵咳嗽。 卓楠星看过去:“大内侍可是病了?” 天子笑道:“他好着呢。” 大内侍跟着赔笑:“多谢小公子关心,老奴身体无事。” “那就好。”卓楠星不再过问此事,继续道:“圣上你不在公堂,不知道府尹话里话外针对程修撰,恨不得立刻定程修撰的罪,我今日不现身,程修撰就要被屈打成招了。” 天子嘴角抽动。 倒也没那种可能,公堂外的翰林院诸人又不是死了,就算没有卓楠星,翰林院一干人也会帮着程叙言。再不济天子的人也会适时出手。 再者,程叙言身有品级,怎敢随便用刑。 很多时候冤假错案,是因为官府独大,受冤枉之人无权无势,根本开不了口。 天子笑问:“你什么时候跟程修撰有交情,这般帮他。”卓楠星能给程叙言提供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就已经算很大的帮助。 卓楠星抿着唇,看天子一会儿又纠结的扣扇面。 天子疑惑:“这是什么秘密不成?” 卓楠星点点头又摇摇头,把天子都弄糊涂了。 卓楠星哎呀一声跑到天子身侧一番耳语。他动作太快,大内侍根本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靠近。 天子不觉意外,听完卓楠星的讲述,脸色微妙:“此事当真?” 卓楠星用力点头:“我拿我脑袋做保。” 天子啼笑皆非:“要你脑袋做什么?” 他看着身侧的少年,这么鲜活的一个人,这么可爱的脑子 还是安在原主人身上最好。 天子道:“你在宫里待会儿,陪朕用过晚膳再回去。” 卓楠星想了想,说:“那我要吃松鼠鳜鱼。” 天子看向大内侍,大内侍立刻应声。 卓楠星在皇宫美美蹭了一顿晚饭,开开心心回家,他刚进府门就看到一名眼熟的丫鬟。 半夏对他福了福身:“小公子,大姑娘有请。” 此时天已经黑了,院子里虽掌灯却微弱如星子。待靠近正屋的门,灯光大盛,连夜里的凉意都驱散些许。 一名着浅蓝色长裙的女子缓缓走来,水滴型的耳坠衬的她脖颈修长纤细。 卓楠星立刻凑过去,亲热道:“大姐姐。” 卓颜拍拍他的手背:“我让小厨房备了点心,你可还吃的下?” 卓楠星连连点头。 烛火摇曳,柔和女子的眉眼,她看着弟弟用点心,少顷卓楠星咽下食物:“大姐姐是想问程叙言的事罢。” “我已知晓了。”卓颜弯眸道:“我只是在想圣上叫你去宫中是为何?” 卓楠星眼神躲闪,过了一会子他又往嘴里塞点心,含糊道:“还…还不是程叙言的事。” 卓颜起身,搅着手帕踱步:“如今两次危险程修撰都已躲过,只不知下次又是什么招数。” 第114章 魅力无限程豆豆 厢房里, 程叙言与程偃对弈,他落下一枚白子,“爹已经被困住了, 如何突围?” 程偃看着棋盘, 看似黑子还有余力,但所谓的“活路”都是死路,不过是徒有挣扎。 程偃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你棋艺又精进了。” 程叙言笑道:“大概是有所感。” “看来是好的方面。”程偃将棋盘上的黑子分拣。 正如这盘棋, 背后想要害程叙言的是黑子, 看似还有后手,但都不堪一击。 所谓可一可二不可三,程叙言被指控两次, 两次都清白, 在众人眼中已经认为程叙言是无辜的,被陷害的。 现在丁教习身死一案越闹越大,背后之人只会盼着快点结案, 否则随着各方势力介入,谁知会不会把背后之人扯出来。这个时候,背后之人恐怕急着拉替死鬼。 那么是谁呢? 父子二人猜子, 这一次程叙言执黑先行。他随意的落下第一子。 程偃抬眸看他一眼, “丁教习的事,你怎么看?” 程偃言下之意是问程叙言可有预料到丁教习会身死这件事。 “对方比我想的更狠绝。”程叙言轻巧又落下一子,眉眼平和。 程叙言想过最糟糕的可能也只是丁教习丢官,没想过丁教习的一条命也是背后之人设的局。 如果程叙言还是信奉陆氏所谓的“要做就做绝”准则的那个程叙言,说不定会称赞背后之人。但现在程叙言以旁观者角度看,只觉得这种行为愚蠢。 绝人路, 焉知不是绝己路。 程叙言很肯定刘庶吉士跟丁教习是一伙的, 不过显然丁教习和刘庶吉士两人认知不一样。丁教习认为他收拢刘庶吉士, 他们是上下关系。 但刘庶吉士明显不听丁教习的话。甚至刘庶吉士似乎也不完全听背后之人的话。 之前丁教习还活着时,刘庶吉士看似帮程叙言说话,实则是想告诉众人程叙言跟丁教习不睦,隐隐有将丁教习推至风口的意图,这显然不符合丁教习的利益。 之后丁教习身死,刘庶吉士站出来指认程叙言,但不管是翰林院还是顺天府公堂之上,刘庶吉士都没有把话说死,刘庶吉士只强调程叙言跟丁教习生前有私怨,并未直接指控程叙言是杀人凶手。 种种行为来看,刘庶吉士一直在给自己留后路。看来刘庶吉士也知道背后之人的秉性,或许他有可能反过来要挟对方。 父子俩人很快切磋七八个回合,程偃将黑子拦截:“叙言觉得那位庶吉士未来如何?” 上贼船易,下贼船难。 程叙言摩挲着黑子迟迟未落。 窗外的晚霞洒落,铺了一地橙黄。 程叙言将手中黑子丢入棋盒:“明儿我去探探他口风。” 若对方愿意,程叙言不介意拉对方一把,当然程叙言最主要的目的还是想将背后之人扯出来。 可惜程叙言注定失望,面对程叙言意有所指的话,刘庶吉士明摆着装傻。 两人视线交接,程叙言不再多言,“本官还有事未做,先走一步。” 刘庶吉士拱手一礼:“学生恭送大人。” 直到程叙言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刘庶吉士冷笑:一个两个都拿他当傻子。 程叙言说的好听,还不是想利用他反击柳悉。 白云慢慢遮住太阳,天光一下子暗下去,刘庶吉士眯眼瞧着:软绵的云朵用的好也能蔽日。 他凭什么给别人卖命,当别人的刀。他就是要亲自砍了前路的所有人。 柳悉想杀他灭口,也看他应不应。他备份好几份证据,若他身死,柳悉也脱不了身。 翰林院里还算平静,只 是众人不自觉远离刘庶吉士,众人皆是层层科举考试闯过来,刘庶吉士那点话术哄不了他们。 纵然刘庶吉士没明着说程叙言是凶手,可话里话外又引导程叙言的“凶手”身份。 外面倒是闹的沸沸扬扬,不过比起身死的丁教习,百姓们的谈论中心都在程叙言身上,甚至还有茶楼将程叙言的过往整编大书特书,茶楼好生赚了一番。 程家院子里,叶故对着程叙言哈哈大笑,“仲惟我跟你讲,那些茶楼不给你一部分分成真的说不过去哈哈哈……” 时明好奇道:“叶公子,若有书肆想以叙言哥的经历出书,给叙言哥分成吗。” 叶故认真想了想,“大书肆应该会,小书肆不好说。” 还得对方主动给,程叙言主动要太掉价。 叶故和时明商量的有来有往,时明拧着眉:“这样说来,那些书肆若脸皮厚些,不给也没事?” 叶故点头,时明脸色垮起。 程叙言:……… 程叙言清咳一声,“我说……” “有办法了。”时明重焕神彩,他双眼亮亮的看着程叙言:“叙言哥,我也能读会写,我写一本关于你的故事出书怎么样,赚来的钱,叙言哥得九成我一成好不好。” 程叙言有点没反应过来:“阿明你……” “好主意啊!”叶故以拳击掌,他充满赞赏的看向时明:“阿明你真是个天才。” 时明脸色微红,假假摆手:“叶公子过誉了,我也没那么天才啦~” 程叙言:……… 程叙言:“我说,能不能……” 叶故拉着时明进屋,两个人嘀嘀咕咕商量去了。 程偃旁观全程,见儿子吃瘪忍不住笑出声。 程叙言无奈:“爹,这样真的好吗?”这话一语双关。一是说叶故和时明商量出书的事,二是说程偃身为他爹,不帮忙就算了还笑他。 程偃装傻道:“本就是从你身上赚钱,谁赚不是赚。” 程偃想的更远些,叙言现在入仕了,之前的赚钱法子不好再用。他们现在日常花销靠烈酒分成撑着,可那分成有期限。再者上京的开销颇高。 他们现在日子尚可,但叙言总要成家,且不说以后养妻儿,若叙言娶妻,难道真要薄待人家姑娘?可若是好好操持一场婚事花销可不小,还包括聘礼,又是一大笔钱。 总而言之,他们现在缺钱。眼下光明正大赚钱的机会送来,傻子才不要。更别说还能更进一步传播叙言的好名声。 程偃思索,时明的叙事能力差点火候,还得他来才好。 于是程偃也跟着进屋,留下程叙言一个人在院子。程青南从厨房里端着一盆花生出来,刚好跟程叙言对上目光,他疑惑道:“叙言哥?” 程叙言嘴角抽抽:“没什么,你忙吧。”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19节 他揉揉眉心,打算出门转转,没想到刚打开院门,看到一张年轻俊俏又陌生的脸。 对方一身宝蓝色镶金边圆领长袍,腰束玉带着金冠,踩着一双蓝宝石皮靴,贵气非常。 程叙言不认识对方,他温和道:“请问阁下找谁?” 男人不语,对方身后的长随朗声道:“程修撰,你眼前这位是长兴侯的幼子,在家行五,上京众称小五爷。” 男人矜持道:“免贵姓闻,单名一个朝字。” 程叙言从善如流道:“不知闻五爷此来有何事?” 闻朝的脸僵了僵,为什么程叙言一句“闻五爷”让他感觉他好大年岁?!! 算了,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 闻朝咳嗽一声,倨傲道:“程大人这般待客?” 程叙言侧身让人进屋,闻朝一进院子就四下打量, “这么小?” 程叙言没接茬。 果然闻朝贵公子人设不倒,就是眼前这个闻朝眼中“狭小”的院子,也是旁人做梦都想要的。 闻朝一边走一边嫌弃:“怎么把路边的野花栽院子里,真没品味。” 闻朝左右张望,似乎在找什么,若不是还记得一点礼仪,他都想进屋子。 厢房内的程偃等人听到动静,时明打算出去被程偃拦住,程偃道:“先看看。” 程偃戳破一个窗户洞,叶故站他旁边也伸手戳一个洞。 时明伸出手指跃跃欲试。 程偃:……… 算了,回头换一张新的窗户纸就是。 “哎呀,你这石桌不行,太丑了…”闻朝弯腰朝石桌下探头。 闻朝的长随欲言又止,小五爷您注意一点儿啊! 程叙言收回目光,轻声道:“豆豆没回来。” 闻朝直起身:“那它去哪儿了。” 两人四目相对,长随低下头,脚趾头恨不得当场抠出一座三进三出大院。 闻朝脸色爆红,急忙摆手:“你你说什么,我都听不懂。” “哎呀,今天太晚了,小爷先回了……” 闻朝转身就走,行至院门听得身后的声音传来:“若闻五爷是想花钱买在下的八哥,恐怕要让闻五爷失望了。” 闻朝瞬间跳脚,“别说大话。小爷愿意出五十两黄金,不信你不心动。” 程叙言叹道:“真不能卖。” 闻朝冷笑:“八十两。” 程叙言摇头。 闻朝:“一百两。”他强调:“黄金!” 闻朝盯着程叙言的脸,“一只八哥换一百两黄金,程修撰知道选什么吧?” 程叙言认真道:“真不卖。” 闻朝皱了皱眉:“一百五十两。” 长随嘴巴开开合合,还是没忍住小声劝:“小五爷您冷静点。”侯爷知道您花那么多钱买一只飞禽真的会揍您的。 有钱也不能这么造啊。 然而闻朝脾气上头了,他昂着下巴:“一百五十两黄金买你一只八哥,你做梦都没这好事。” “好你个大头鬼。”闻朝眼前一花,下一刻脸颊骤疼,被来回扇打。 程叙言大惊:“豆豆,住手…收回翅膀。” 八哥呼着翅膀左右开工,最后一双爪子蹬在闻朝脸上。借着这股力完美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在程叙言怀里,留下鼻青脸肿的闻朝和傻眼的长随。 程叙言头疼,心道闻朝真是点儿背。之后有的麻烦了。 程叙言走向闻朝:“闻五爷……” 长随立刻挡在闻朝前面,眼神惊恐又警惕的看着程叙言……怀里的八哥。 程叙言又想叹气了,他道:“在下有伤药,保管闻五爷的脸恢复如初。”他补充:“我保证。” 长随:“哼。” 下一刻长随被闻朝推开,闻朝怒瞪程叙言道:“你还不快点儿。” 程叙言把八哥交给他爹后带着伤药出去,闻朝的脸青青红红看着吓人,却没有破皮。 看来豆豆留情了。 程青南拿着水煮蛋出来,程叙言接过处理后给闻朝散淤,两人离得近,闻朝甚至能嗅到程叙言袖中的墨香和草木味,还怪好闻的。 等等,重点不是这个…… 闻朝抓住程叙言的手:“你把豆豆怎么了,我告诉你,你敢伤豆豆…” “就要我偿命?”程叙言下意识接一句。 院子里再度陷入寂静,这次长随惊恐的看着程叙言:程修撰,您在说什么登西?!! 程叙言默了默,他也不明白刚才为何如此,就是那个 句式…… 闻朝一句话梗在喉咙,不上不下憋死他了。 程叙言给闻朝处理完伤势,随后郑重一礼:“豆豆是在下所养,伤了闻五爷是在下过错,在下愿赔偿闻五爷。” 闻朝:“你把豆豆给我。” 程叙言:“那不成。” 两人回答的那个流利,闻朝蹦起来,“你没诚意,你刚还说赔偿我。” 程叙言别开脸,清咳一声:“在下愿出药费,食补费。” “笑话。”闻朝嗤道:“我缺钱吗?” 他在程叙言面前转了一圈,腰间环佩叮当响,绸袍上金色福纹绣案在黄昏下十足明丽。 程叙言默了默,“闻五爷,豆豆真不能给您。” “为什么?”闻朝眼珠子转了转:“我爹可是侯爷,你知不知道得罪我会怎样。” 程叙言点头。 闻朝追问:“还是不肯把豆豆给我。” 程叙言:“嗯。” 闻朝直勾勾盯着他,随后道:“你这人好奇怪。” 程叙言想了想,道:“不知闻五爷看过话本子没有,里面写飞禽走兽开了灵智……” “那都是骗人的。”闻朝大肆嘲笑他:“你一个状元还信这个?” 程叙言好脾气笑笑:“但是豆豆会欢喜,会吵闹,除了形态不一样,它就像一个天真单纯的孩子。它全心信任我,我不能辜负它。” 若程叙言转身将豆豆卖人,那只八哥不知会如何伤心难过。或许会觉得程叙言抛弃它。 余晖落尽,暮色即将袭来,暗色的院子里青年温润如玉,有种说不出的柔和,能安抚烦躁不安的心。 闻朝还是第一次遇到程叙言这种人,不是表面的温润。而是有种能包容一切的气势。 虽然闻朝觉得这个想法很是扯淡,程叙言一个从六品小官,能包容什么啊。 闻朝撇撇嘴,“反正你的八哥伤了我,以后我要来你院子逗八哥。” 说完他就走了,出了程家院门闻朝气的跺脚。 长随还以为闻朝在气程叙言,没想到闻朝怒道:“到底是哪个王八蛋还在跟我抢着喂豆豆。” 他乃乃的,他这几天天天侯着,连根鸟毛都没瞧见。但程叙言却说豆豆早出晚归。 可恶啊啊啊! 第115章 街道司的难题 丁教习的案子很快有结果, 是丁教习家的下人,因为被丁教习打骂后心有愤愤报复丁教习。 如今事情败露,下人上吊自尽, 临死前写下悔罪书。于是丁教习一案就此结案。 如此简单粗暴, 却又无可奈何。 程叙言知道后默了默,随后无声叹息,但日子总要过。 程家小院最近十分热闹, 常有人来。 叶故是为着写程叙言经历出书一事, 当然叶故来程家也不是找程叙言,而是找程偃和时明。 闻朝来程家小院也不是找程叙言,而是找豆豆。 只有卓楠星是冲着程叙言来的, 但是…… 石桌上, 八哥挥舞着翅膀嘎嘎叫:“笨蛋,笨蛋。” 闻朝不乐意,“小爷才不是笨蛋。” 八哥在石桌上来回跑动, 还用喙理了理自己的羽毛,偏着脑袋:“天上月圆。” 闻朝:“啊?” 八哥甩着脑袋,“今宵年尾。笨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0节 闻朝反应过来, 原来这八哥是在跟它对对子。他忙道:“重来重来, 这次我肯定行。” 八哥:“嘎嘎嘎——” 八哥的声音粗嘎,听久了有些刺耳,然而闻朝和卓楠星谁都没嫌弃,反而凑到它身边,卓楠星好奇道:“谁教你对子的?” “小爷天资聪颖。”八哥轻盈一蹦,踩着卓楠星的脑袋飞向天空, 在院子上空盘旋。 卓楠星嘴巴张圆, “我 * , 这八哥成精了吧?!!” 好机灵,他好想要。 卓楠星蹦起来:“你除了对子还会什么?” “小爷还会吃。”八哥拍打着翅膀飞远,卓楠星和闻朝立刻奔出去。 程叙言:……… 程叙言抹了把脸,算了,随他们去。 戌时两刻,卓楠星回到卓府,他脑子里还念叨着八哥,直到看见半夏他浑身一激灵。坏了,他顾着逗鸟忘记跟程叙言拉交情了。 卓楠星很是心虚,在姐姐院里都没吃好东西,待他离开后卓颜忍不住叹气。 半夏不解:“小公子已经在跟程大人接触,姑娘为何还不展颜?” 卓颜:“你不懂。” 卓颜跟卓楠星一起长大,姐弟俩年岁相差不大,卓楠星的性子卓颜一清二楚。 楠星在她屋里进食的时候,话很少,明显心虚了。想来楠星在程家被其他事引走注意力。 是那只八哥吗?卓颜若有所思。 程偃,时明和叶故商量之后,由程偃讲述,叶故执笔润色,很快就写下三千字初稿,时明经过多方选择,最后定下一家中上规模的书肆投稿。 时明笑盈盈道:“我家公子与程修撰是好友,他写出的情节最是真实可靠。” 程叙言的过去避不开过继一事,但怎么描述很好操作。 经过程偃提点,叶故的叙述中是这样滴:程叙言生来体弱,寡言少语。七岁那年遇同村神智浑噩的族叔,彼时程叙言精神一振,族叔一刹那头脑清醒。后来族叔救下落水的程叙言,顺势提出过继一事。 其中明里暗里都在强调程偃与程叙言的父子缘分,且程偃救过程叙言一命。重点都在程偃和程叙言身上,对于程长泰一家客观的一两句话带过。 对于陆氏描述,是位严厉的慈母,严厉的祖母。着重描写心智如幼儿的程偃和程叙言相处。父子俩一起进山,可是程偃跑不见了…… 掌柜还欲往下看,发现稿子没了。 时明含笑道:“掌柜可觉得有趣?” “程叙言”三个字就是最近的话题中心,更别说这稿子写的很是不错,按理来说父亲的形象是严肃的,但程偃神智不清醒, 不能这般要求他。反正掌柜看的时候很是愉悦,感觉很新奇。 最后掌柜与时明约定好千字一两八钱买下。 时明都惊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掌柜,您是说千字一两八钱吗?”他着重强调【千字】。 掌柜颔首。 时明收下银钱飘忽着走了,天老爷,读书人的字可真值钱。几张稿子换回来五两四钱。 时明把钱拿回去,叶故和程偃也沉默了。 但很快几人就决定如何处理这笔钱,叶故道:“咱们写的是叙言的故事,他那份钱不能少。” 最后每人得一两二钱,剩下六钱算叶故的纸笔花销。 叶故美滋滋的拿着银钱回家,还跟妻子炫耀。高氏又好笑又无奈:“你缺钱与我说就是,我嫁妆你是知晓的。” 叶故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不一样,你是我妻子,我养你是应该的。” 叶故把银钱给高氏,高氏哼哼,心道你那点银子能做什么,但心里还是欢喜。 她不在乎银钱多少,她在乎叶故对她的心。 翰林院清贵,但也就面上好听,还处处受限。叶故他们想挣银钱确实不容易。 本朝律令:五品及五品以上官员不得从商,该官员的妻子亦不得从商。但妻子嫁妆中的铺子属特例。 五品以下的官员家眷从商,属于民不举官不究,灰色地带。 程叙言就处于那个灰色地带。 这是没法子的事,上京开销大,世家出身的官员还好些,平民出身的小官本身俸禄低,不给人一些活路,恐怕那些小京官就得往其他地方琢磨了。 从来如此,水至清则无鱼。 晚上时候程偃跟儿子说起稿子挣钱的事,言语间盈满笑意。但随后又忍不住叹气:“你今岁也不小了,再几月就是年关,年后你就二十三,论虚岁便是二十四。” 程叙言眉毛抖了一下,他该庆幸他虚岁未至二十五吗,否则再四舍五入一下,程叙言就三十了。。。 程偃:“虽然你现在没个意中人,但聘礼真的该着手准备。” 程叙言看着程偃,“爹未与我玩笑?” 程偃:“你觉得呢?” 程叙言垂下眼:“……儿子知晓了。” 睡前程叙言盯着黑漆漆的上空,脑海里回想他爹的话,虽然乍一听有些扯,但仔细琢磨确实有道理。 短时间怎么可能挣得大笔钱,未雨绸缪,未雨绸缪… 意识沉睡前,程叙言咕哝道:也不知未来的妻子是何样? 写稿的事交给叶故和时明,程偃继续自己的事情,他分得清主次。 柳悉一计不成,只会想着继续祸害叙言,不能不防。 程叙言则在思索赚钱之事,但他听程青南说,豆豆这些日子不再往外跑,反而跟卓楠星十分要好,闻朝酸的不行。 程叙言不解,晚上他把豆豆叫过来询问,八哥围着程叙言飞飞,欢快道:“叙言,豆豆想吃鸡蛋大米。” 程叙言笑道:“行。” 但程叙言弄出来之后,豆豆吃了一口就不吃了,八哥飞到程叙言怀里,“不是这个。” 程叙言忽然问:“是楠星给的吗?” 八哥飞到程叙言肩头,用毛绒绒脑袋蹭蹭程叙言的脸。 于是程叙言嘱咐程青南,下次卓楠星再来,务必将人留下待他散值回家。 程青南连连应是。 两日后,程叙言从翰林院散值回来,见卓楠星还在自家院子里。对方正在喂八哥。 程叙言温声道:“楠星。” 卓楠星回头,笑嘻嘻应声:“叙言哥,你回来了。” 闻朝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疑惑道 :“你们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卓楠星双手捧脸:“因为我讨喜啊。” 闻朝:yue…… 程叙言在石桌旁坐下,他注意卓楠星喂豆豆的食物,捻了一点嗅闻:“很奇特。” 程叙言仔细观察,念道:“还加了蚂蚁,青虫,一点点青菜碎。” 程叙言用指甲硌米,眼睛一亮,“楠星,你这米用火炒过罢,我想想……” 闻朝:??? 卓楠星:!!! 程叙言又将大米拿近嗅了嗅,略带腥味,不是虫子的腥味,而是鸡蛋的腥味。 程叙言眉眼舒展,眸似朗星,“大米炒过的余温加热蛋液,再配以佐料,怪道是豆豆喜欢吃,楠星有心了。” 闻朝听出味儿,他抓住卓楠星的手:“这鸟食是你弄的,你怎么弄的?” 卓楠星服了,他什么都没说,叙言哥就凭一番嗅闻观察猜个八.九,这脑子怎么长的?!! 再看看闻朝,叙言哥都猜出法子了,闻朝还一个劲问他…… 闻朝皱眉:“你什么眼神?” “没什么。”卓楠星突然不想跟他计较。 八哥蹦蹦跳跳跑到程叙言怀里,大声道:“叙言,豆豆吃这个。” 程叙言摸摸它的羽毛,笑道:“回头我试试。” 卓楠星抿了抿唇,开口道:“叙言哥,这鸟食不是我做的。”他眼神飘忽,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 叙言哥那么聪明,他都暗示到这份上,叙言哥该懂吧。 少顷卓楠星又道:“叙言哥,月底你休沐,要不要一起去望天池赏银杏。”他眼睛亮亮,含着明显的期待。 程叙言没有立刻应下,闻朝插话,“不就是树叶子,有什么好看的,不过小爷也没什么去处,陪你们走一趟也成。” 你成有个屁用啊。卓楠星心道。 程叙言见对面的少年紧张的抠手,跟当日公堂上的骄纵判若两人,他眸光一软,应道:“好。” “那说定了啊。”卓楠星起身捉住程叙言的手跟他击掌,他乐道:“辰时四刻我来接你。” “这也太早了。”闻朝不乐意,“我起来还要用早饭呢。” 卓楠星笑道:“如果闻五爷繁忙,不来也没关系。” 闻朝冷哼,“你都邀请我了,我不去不给你面子。” 两人很快又吵吵起来,程叙言抱着豆豆进厨房,程青南正在弄晚饭。 程叙言问:“几个菜?” 程青南忙道:“四菜一汤。” 程叙言点点头,离开小厨房后让时明去街上酒楼打包几个硬菜。 时明嘟囔,程叙言笑道:“去吧。”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1节 晚饭时候,闻朝夹一块烧鸡吃着,撇撇嘴:“这鸡肉太柴了。” 卓楠星尝了一口,“还可以啊。”他毫不留情怼:“你在叙言哥家做客还嫌这嫌那,有你这样的客人吗?” “……那…那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闻朝到后面声音也弱下去。 饭后,闻朝和卓楠星跟程叙言道别,卓楠星不忘提醒:“叙言哥,别忘了我们约定。” 程叙言点头,目送二人马车远去。 卓楠星回家后迫不及待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姐姐,他难得脑子灵光一回:“大姐姐,你说叙言哥懂我的意思吧?” 卓颜眼神慌了一瞬,她含糊道:“…是……是吧…” “叙言哥真的太聪明了。”卓楠星双手托腮,眼睛亮如星子。 卓颜笑道:“难得见你这般推崇一个人。” 卓楠星被娇宠长大,眼光高得很,就算当今几位皇子,卓楠星也不见得这般服帖老实。 再加上他又得 圣上喜爱,愈发骄纵了。 “叙言哥不一样嘛。”卓楠星认真道。起初是他大姐姐倾慕程叙言,卓楠星才将程叙言看在眼里,着人打听后觉得程叙言还不错。 但他真的与程叙言接触后,才真切喜欢上。他是文武双废,叙言哥是文武双全,不仅什么都会,性子还贼啦好,愿意指点他夸奖他,从不嘲笑他。 如果叙言哥不做他姐夫,他真的会难过的…… “豆豆也特别可爱。”卓楠星兴奋的手舞足蹈,“大姐姐,为了你的幸福,我一定会努力。” 半夏和白术对视一眼,她们怎么觉得小公子不全是为了大姑娘呢。 卓颜眨眨眼,随后笑眯眯的揉揉弟弟的脑袋:“谢谢楠星。” “阿嚏——”程叙言微微拧眉,今夜更冷了些,他熄灯睡下。 半夜屋外淅淅沥沥,后半夜时候声响愈发大,竟是下起暴雨。 早上时候也未停,程叙言到翰林院时还好,其他同僚就没那么幸运,有些下半边袍子都溅湿了。 这雨下个不停,晌午时候雨势弱下去,众人还以为雨停。没想到申时左右雨势比之前更大。 散值时程叙言跟同僚道别,坐上骡车回家,半路骡车忽然停下。 车外雨幕无边,拉车的骡子虽然顶着特制雨伞,但雨水敲击伞面发出的噪声令它们很是不安。 程叙言还以为是骡子出问题,没想到是前方道路出问题。大雨倾盆而下,排水系统承受不住了。 时明道:“等街道司把此处弄好,又得许久。” 上京人多,各种城市设施压力极大,若问上京谁最怕大雨,必然是街道司的人。 且垃圾经过雨水冲刷泡发又是一个问题,甚至有些垃圾堵塞排水系统…… 街道司衙门内此刻忙的团团转,街道司指挥身披蓑衣戴斗笠,带着人去处理城内堵水的地方。 但是街道司指挥看着涨水的街道一筹莫展,此时一道清越的声音穿过泼天雨幕传来,“在下略涉此道,不知可能试一下?” 第116章 示善 科举中有算术题, 其中有名的是鸡兔同笼,是以程叙言为了好理解,先跟着学习系统学习现代初高中数学相关。 其中有道题很经典, 题型是池子入水放水,初始程叙言不理解, 后来他延伸想至一座城就明了。 天上在下雨,一座城为了保持正常运转, 必须将多余的雨水排除, 即“放水”。 很多东西都有关联性,既然都学到这儿,程叙言也大致了解过一座城的基础设施相关。 不过程叙言没想到这会子派上用场。 街道司指挥还以为来了一位工匠, 刚要高兴。结果一瞅程叙言的官袍, 脸比雾蒙蒙的天还黑。 你一个翰林院的文官插手他们街道司的事干嘛。又不能扛不能抬。 不过街道司指挥还有理智, 只道:“雨水脏污, 免得染了大人官袍, 大人还是……” 程叙言不知何时换上短打, 冒雨在街道来回查看。时明赶紧赶上为他撑伞。 万事万物都有迹可,程叙言仔细观察, 同时脑子里飞快计算。街道司指挥心里骂娘,“这位大人还是……” “在这里。”程叙言指着一处, “堵塞位置应该这附近。” 街道司指挥:……… 程叙言猜到对方心理,笑道:“大人,雨势不减,现下只能死马做活马医。” 街道司指挥面颊抽动, 深深看了程叙言一眼, 然后叫其他人拿上工具忙活。 一刻钟后, 街道上堆积的雨水顺着沟渠散去, 街道司指挥松了口气,对程叙言也带上笑意:“多谢大人,还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程叙言莞尔:“敝姓程,任翰林院修撰。” 街道司指挥立刻反应过来,“大人莫不是近日众人讨论的程叙言,程状元?” 是了是了,状元入翰林院任修撰。 街道司指挥抱拳道:“在下眼拙不识程大人,冒犯之处还望程大人海涵。” “不妨事。”程叙言抬头看了看天:“这雨一时半会子停不了,你们今夜恐是有得忙活了。” 街道司众人都苦了脸,若单单忙累也就罢了,可如先前那般,雨水堵塞他们却不知堵塞在何处,才最是恼人。 一般这种时候都得配一位老道工匠,可偏偏之前整修皇陵,大部分工匠都调走,实在缺人。 街道司指挥看向程叙言,青年一身灰色短打,衣服已经被雨水浸湿大半,可那张脸在雨幕中格外坚毅。 不管了,试一试。 街道司指挥又是一礼:“程大人,恳请您帮个忙。”指挥将他们现下的困境道出,说来也是他厚脸皮,程修撰清高雅致却要随他们做这种脏累活,街道司指挥若非是无法子,也不敢开这个口。 大雨敲击着青石板地面,发出哗哗响声。 众人紧张的看着青年,程叙言微怔,随后笑道:“若能帮上各位一二,是某的荣幸。不过要麻烦大人派一人回程家传信。” “应当的应当的。”指挥赶紧应下此事。 时明欲言又止,“可是大人,您…” “无事。”程叙言上车,隔着车窗与街道司指挥道:“还请大人带路。” 街道司众人欣喜,指挥立刻道:“程大人且随我等来。” 这个雨夜,程叙言跟着街道司众人在上京来回跑动。亥时时候,街道司指挥特意派人跑一趟官衙,禀明程叙言的情况。否则宵禁时分抓到程叙言,程叙言会吃挂落。 寅时三刻,上京的排水问题总算解决,就算再连下两日雨也撑得住。 街道司指挥亲自将程叙言送回家,路上他们遇到城防营的人,街道司指挥道明原委后就被放行了。 明明灭灭的火 光中,营卫看着远去的骡车,忍不住道:“这位程修撰倒是个热心人。” 同僚没做声,算是默认。 听说有书肆以程修撰的经历出书,回头他们也买来看看。 程家灯火通明,连绵雨幕中程叙言身发皆湿,他用面巾擦擦脸上的雨水。 街道司指挥对他很是感激:“程大人您受累了,这回您可帮在下大忙了。” 程叙言温声道:“顺手的事,不值当什么。” “对了。”程叙言叫人拿来纸笔,在灯下绘制一份图,众人下意识看去。 程叙言道:“可是如此?” 街道司指挥又惊又讶,这份图正是上京的沟渠图,虽然有些细节未补上,但大概错不了。程叙言用朱砂标记:“这里,这里还有这个地方,都是易出问题的位置,以后指挥可以派人多排查。平时注意些,也就不怕大雨来时忙活了。” 街道司指挥捧着图纸,如获宝贝,他看看图纸又看看程叙言:“程大人,在下真不知怎么感谢你才好。” “没什么。”程叙言道。灯火下他眉眼间染上疲惫,明显在强撑。 街道司指挥记下他的情,“您先歇着,我等先走了。” “等一下。”程叙言叫住他们:“你们虽然披着蓑衣但寒凉抵不住,用些姜汤再走罢。” 程青南和时明端着姜汤和现烙的鸡蛋饼出来,程叙言道:“粗陋简食,各位莫嫌弃。” 街道司指挥心情复杂,随后众人对程叙言抱拳:“多谢程大人。” 忙活一夜众人委实饿了,吃着热乎乎的饼子喝着姜汤,身上的寒冷退去大半,众人又恢复活力。街道司指挥临走前,时明偷偷塞给他一瓶药酒:“祛湿的。” 时明简单交代一句,就回屋了。 街道司指挥回头看着那座泛着亮光的小院,把药酒瓶揣好,冷声道:“走了。” 一群人再次冲进雨幕中。 程家湢室,程叙言麻利冲洗,热水驱赶身上的冷意,他捧着姜汤小口小口饮着。家里的两头骡子也很好照顾到,程青南为其服下药汤免得受寒。 时明坐在程叙言对面,他也很累了,可眼里还有疑惑:“叙言哥,您怎么知道哪些地方堵塞啊。” “水位,水流。”程偃接茬,“根据雨水的流速推算。”这需要反应力,心算力。以及观察力。 就算是同一片地方积的雨水,根据水面波荡,也可以看出哪边流速快,从而推算。 时明双目圆瞪,本来还能撑会儿,听着程偃念叨他就睡过去了。 程青南把人带走,程偃笑道:“你给阿明擦擦头发。” 程青南应声。 屋里没有其他人,只剩父子二人。程偃坐在儿子身边,接过面巾给儿子擦发,轻声道:“你是故意的?” 程叙言含糊应了一声。 程偃双目含笑。这是两个问题,一问程叙言是不是故意给街道司帮忙。二是问程叙言故意拖着街道司指挥绘图送图,然后送上饼子姜汤。 烙饼很快,锅热下面糊即可。但街道司指挥身后还跟着十数人,饼子的数量也得加。 困境时有人解围,饥寒时有人送上热汤热饼,除非那街道司指挥自私刻薄,否则定然能念程叙言好几载。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2节 程偃没再问其他的,只道:“要不要歇会儿?” 不等程叙言问,程偃道:“现在寅时五刻。” “罢了。”程叙言起身,“我活动一下手脚。” 不多时,程叙言用过早饭,由程青南赶骡车送他去翰林院上值。 巳时时候,众人得到短暂歇息时间,程叙言靠着桌案扶额。 “仲惟?”叶故从门外进来。 程 叙言抬首:“你怎的来了?” “有点事寻你。”顿了顿,叶故道:“你看起来有些疲惫?昨夜没睡好?” 他忽然伸手探了探程叙言的额头,“有点热。” 程叙言揉了揉眉心,“不妨事,晚上我用些去风寒的药就好。”他弯了弯眉:“所以怀年找我何事?” 叶故被转移注意力,说起正事。 傍晚众人散值,雨势终于歇了,叶故念道:“这雨忒烦,我家里也潮湿得紧。” 他对程叙言挥挥手,“仲惟,我走了。” 程叙言颔首。 路上程叙言去药房捡了几昧药,回家让时明给熬着。两刻钟后他躺在床上睡下,实在是累很了。 转眼到了休沐日,卓楠星按照约定的时间来接程叙言。 那日天光明媚,豆豆一见卓楠星就欢快的迎上去,围着卓楠星飞。 卓楠星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八哥落在卓楠星小臂上狼吞虎咽。 程叙言无奈:“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 豆豆不理他。 程叙言跟程偃打过招呼就走了,程青南留在家里。程家没什么活,只做饭洗衣,大多时候程青南跟着程偃学习。 这是程叙言跟族里没说开的约定,程青南跟着程叙言,照顾程叙言,也从程叙言身上学东西。 时间到了程青南会重新回到望泽村,若他是第二个“程叙言”,族里自然会有新的后辈跟在程青南身边照顾,让程青南往前走。若程青南资质有限,到时候考个童生,运气好再考上秀才,在村里办私塾惠及一村人。 这是程青南未来的路,程氏一族早早展望过,程叙言默认,程青南本人亦是知晓。 程青南很感激族里选择他跟在叙言哥身边,如果没有叙言哥,程青南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乡下汉子,娶妻生子,沉闷的过一辈子。而不是现在这般,见上京之繁华,阅百人之过往,鲜活有趣。 程叙言一行人中,闻朝的架子最大,马车最是宽大豪华,上面还有侯府标记,一般人见后都会识趣绕开。 后面坠着卓府的马车,再后面是程叙言的骡车。 卓楠星呼出一口气,抚了抚心口。他有点激动。 程叙言正坐在车内,豆豆在方几上啄食花生碎,过会儿又拍拍翅膀落在程叙言怀里:“叙言。” 程叙言:“嗯?” 八哥歪歪脑袋:“豆豆想飞飞。” 程叙言撩开车帘,八哥立刻展翅盘旋在骡车上空。 第117章 望天池相遇 望天池在城郊, 程叙言他们到达的时候已是巳时,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 太阳徐徐升起,四下微凉, 日光的暖意洒在身上很舒适。 闻朝从马车上跳下来,将长随吓了一跳。闻朝不耐道:“爷又不是瓷做的, 紧张什么。” 他张望一番,不高兴的对卓楠星道:“这地儿就是一座大殿, 周围栽些银杏树, 这么个破景儿让爷专门跑一趟?” 这会子也没什么人,金黄的银杏树下,红墙黑瓦的大殿座落其间, 人烟寥寥, 有种荒芜凄楚之感。 闻朝好热闹, 好繁华, 不喜欢这过分清幽地儿倒是合乎他性子。 卓楠星想了想, 故意道:“叙言哥是读书人, 就喜欢这种诗情画意的地方。你不懂。” 卓楠星心中念叨:快走吧快走吧,你走了倒还好了。 八哥落在程叙言肩膀上, 蹭蹭程叙言的脸:“叙言是读书人。” 闻朝瞬间星星眼,看着程叙言酸的冒泡。豆豆这么对他就好了。 卓楠星见闻朝不说话, 催道:“我们马上就要进去了,你…”卓楠星想说你不喜欢这里就早点走。 然而闻朝撇撇嘴,不甘不愿往大殿去。 卓楠星:……… 这傻x想嘛呢,怎么不按套路来。 时明和卓家的小厮留下守车, 闻朝带上他的一名长随。 大殿藏于林中, 看似近实则远。青石路两侧银杏树金黄摇曳, 热烈而盛大。 人行于其下抬头仰望时, 蓝天泛黄秋意浓。程叙言眉目舒展,忽然漫天银杏叶袭来,程叙言下意识抵挡,没叫一片叶子飘落头脸。 闻朝眨眨眼:“还真有两下子?” 卓楠星:??? 卓楠星:!!! “闻朝,住手。”卓楠星有点生气,闻朝早饭吃撑了吧。 闻朝瞬间扭过头,眉毛倒竖:“臭小子你叫谁。” 丫的毛都没齐,敢直呼他闻五爷的名姓,闻朝嗷的一声扑过去。两个人顿时战做一团。 八哥飞在天上嘎嘎叫:“打得好,打得妙。” “使劲打——” 八哥兴奋的不得了:“揍他脸!” 程叙言和闻朝的长随赶紧上前把二人拉开,长随关切道:“小五爷,您怎么样……” 长随话没说完额头一热,他抬手摸,发现居然是坨新鲜鸟屎。 长随:??? 八哥用力拍打翅膀,好似生气:“多管闲事。” 长随:我 * * ,讲点道理,程叙言也拉架了啊! 怎么不朝程叙言甩鸟屎。 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这八哥怎么煽风点火,一点都不正派。 说好物似主人呢。难道…… 长随刚拿小眼神瞄了程叙言一眼就被闻朝推开,闻朝嫌弃道:“快把你脸上鸟屎擦了。” 长随:……… 经过这么一打岔,闻朝和卓楠星总算消停了。程叙言叹口气,行在二人中间。 闻朝消停片刻又叨叨:“太安静了,无聊。程仲惟,你作首诗听听。” 卓楠星牙齿咬得咯咯响,“你怎么不做啊。” 闻朝刷的打开折扇,理直气壮:“爷不会。” 卓楠星:你不会你还这么嚣张。 程叙言想了想,以银杏为题作诗,意境有了,还挺押韵,闻朝扇了扇扇子:“凑合吧。” 八哥落在程叙言肩头,昂着脑袋,“秋风瑟瑟,枝叶依依。” “好——”闻朝猛的出声,用力拍着巴掌对豆豆一顿夸:“短短八个字,意境诗韵皆有,豆豆大诗人。” 八哥嘎嘎一顿乱叫,在众人头上盘旋,闻朝的长随心都提起来了,唯恐这八哥再甩一坨屎。 八哥美坏了,终于肯落在闻朝小臂上,闻朝试着摸了摸它,豆豆也没躲。 闻朝那叫一个感动欢喜啊。 卓楠星觉得闻朝的脑子里塞的都是鸟屎,也懒得跟他计较。卓楠星同程叙言闲聊,忽然道:“叙言哥你那么厉害,肯定很多女子倾心你。” “没有。”程叙言道。 “骗人。”卓楠星盯着程叙言的脸:“叙言哥长得俊又有才华,我不信没人喜欢你。” 两人对视,程叙言垂下眼,“……有…个。” 卓楠星立刻追问:“那你呢,你喜欢她们吗?” 程叙言没说话。卓楠星眼皮子直抖:“叙…叙言哥?”他试探道:“你真的有意中人啊?” “没有。”程叙言抬眸,目光诚恳,他道:“曾经有。” 程叙言不是傻子,卓楠星某些反常行为套入“那种可能”也就有了解释。 除却其他因素,单论卓楠星的性子,程叙言还挺喜欢。卓楠星爱恨分明,又有种不合年龄的天真纯粹。如果做友人,程叙言很希望能跟卓楠星保持这种友谊。 只世事难料,程叙言不强求,顺其自然罢。 卓楠星听到程叙言的回答,眉头微皱,他吸了吸鼻子陷入纠结中。过了会子他小心翼翼问:“曾经有……,那现在叙言哥还念着那姑娘吗?”顿了顿,卓楠星又问:“为什么叙言哥没跟那位姑娘结为夫妻。” 卓楠星真的太好奇了。 “没有。”程叙言道。 卓楠星反应过来程叙言是在回应他那个“还念着姑娘”的问题。 得到程叙言确切回答,卓楠星心里忍不住开心,太好了。 卓楠星重复道:“没结为夫妻的原因呢?”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3节 程叙言仰首看着天空,头顶已经没有银杏树,而是广袤天空:“雄鹰不能伏地。” 卓楠星:“啊?” 程叙言莞尔,不再多言。 大殿占地颇广,飞檐峭壁很是壮阔,殿内设有蒲团,条凳,想来是供行人累了歇息。 殿内无人看守,但地面还算干净,约摸是有专人定期打理。这样的地方,这样的风景,倒类似现代的路边公园了。 闻朝对银杏不感兴趣,他坐在蒲团上一心一意逗八哥,还将腰间的荷包取下,里面放着各种坚果碎。 卓楠星眼睛一亮,故意道:“闻五爷,我跟叙言哥去殿后散步,你去是不去?” “不去。”闻朝头也不抬。 此地名叫望天池自然是有水池,位在大殿后面半山腰,其形如汤匙,周围树木苍茂。 小路蜿蜒以山石所铸,一侧是常青树,一侧仍是银杏。茂绿对金黄。抬眸望去正是一半夏日一半秋。 程叙言欣赏风景,卓楠星在看他,紧张的抠手手。 “叙…叙言哥。”卓楠星叫住他。 程叙言停下脚步,回首望着他,卓楠星的额头不知何时浸满汗,眸光颤动。 程叙言无声叹息,终是开口点明:“你今日约我来,其实还有他人对罢。” 卓楠星:!!! 卓楠星眼睛瞪得圆圆的,“你你都知道了?” “那人……”程叙言斟酌用词,最后还是委婉了:“那人是你何人?” 卓楠星立刻道:“我大姐姐。” 程叙言:……… “不知卓姑娘在何处?”程叙言无奈问。“此时少人烟,卓姑娘一名女子委实不安全。” 卓楠星弱弱道:“在望天池。” 两人赶紧往池边赶,然而到了地方却未见人。卓楠星急了,顾不得 其他,大声喊:“大姐姐,大姐姐……” 程叙言也帮着找人:“卓姑娘,卓姑娘……” 秋风吹动水面,泛起阵阵涟漪。 卓楠星眼睛都红了,“大姐姐,你别吓我。” “这儿呢。”一道珠落玉盘之声随风而来,卓楠星和程叙言同时寻声去。 素白的幕笠中,女子曼妙的身姿若隐若现。半夏和白术跟在卓颜身后。 卓楠星奔过去,一把捧住女子的手:“你刚刚怎么不应我,吓坏我了。” 卓颜笑道:“安心。我出门带上四个练家子,不会出事。”她好好安抚弟弟一番,过了会儿,姐弟两人都有些尴尬,不敢看程叙言。 程叙言看着姐弟俩相握的手,卓楠星的手背都被握的泛红了。他被逗乐,揶揄道:“楠星不疼吗?” 卓楠星回过神来嗷嗷叫,卓颜立刻给他揉揉,小声道歉。半夏和白术面面相觑。 程叙言主动行过来,对卓颜拱手一礼:“程某这厢有礼了。” 卓颜回礼。 程叙言笑道:“在下是第一次来,卓姑娘也是吗?” “来过几次。”卓颜微微抬眸,随后道:“若程大人不嫌弃,小女可介绍一二。” “叫程大人太客气了。”卓楠星握着程叙言的手,“我与叙言哥是好友,大姐姐莫要生分。” 程叙言心道,女子面薄,楠星这般偏着他说话,倒叫卓姑娘难为情。 程叙言递台阶:“在下虚长卓姑娘几岁,若卓姑娘不嫌,某斗胆应一声兄。” 卓颜面色一滞,随后道:“……程大哥。” 卓楠星微张着嘴,程大哥是什么玩意儿,好歹叫表字啊。 第118章 见容颜 三人沿岸而行, 卓姑娘之前的话谦虚了,她说起这望天池来头头是道,其中夹杂的民俗故事也是随手拈来, 卓楠星听得津津有味,还不忘对程叙言道:“叙言哥, 我大姐姐很聪明的,三岁便能识千字, 五岁……” “咳咳……”卓颜一阵咳嗽打断卓楠星的话, 她轻声道:“楠星与我要好,是以常推崇我。小女不过略通几个字罢了。” 卓楠星刚要说话,眼前的幕笠盈盈一扫, 他的话就咽回去。 程叙言装作不觉, 谈景自然不拘于眼前。程叙言顺着卓颜的话题说下去, 慢慢延伸到高山大江, 这便是重新推进话题, 免得无话可聊气氛尴尬。 当程叙言谈及蜀地栈道的奇险, 卓楠星和卓颜也跟着紧张,程叙言笑道:“我们那时忙着赶路, 并未多停留,对于蜀地栈道不过匆匆一瞥。” “赶路?”卓楠星脱口而出:“是为偃叔治头疾吗。” “楠星。”卓颜不赞同唤他。 程叙言温声道:“不妨事。如今我父身体康健, 再忆及那时心境经历,亦是别有滋味。” 他言语平和,眸中不见半点阴霾,卓楠星和卓颜又佩服又心疼, 那个时候程叙言也只是少年人, 却带着神智浑噩的嗣父远行求医, 不知前路风险, 仅凭着一腔信念。 程叙言抬手揉揉卓楠星的脑袋:“楠星,别用那种怜悯眼神看我。” “才不是。叙言哥最坚韧了。”卓楠星反驳道。他就是觉得叙言哥很不容易。 但其实天底下不容易的人多了去,若顾影自怜,只能一直身陷困境里。 程叙言接着讲下去,讲怪石嶙峋,讲日落黄昏,讲幕天席地仰望星空。 在程叙言的讲述中,卓楠星和卓颜感受到自然美好,瑰丽,宏伟。他们忍不住充满向往。 卓楠星拧着眉毛:“我一直待在上京,都没怎么出过远门。” “那你可得做好出远门的准备。”程叙言冲他眨眨眼。 卓楠星茫然:“什么准备啊。”不是吃吃喝喝玩玩嘛。 “天象,身体舒适度,饮食,宿觉等等。”卓颜缓缓道来,“若是半途遇上下雨,前后不着村如何处理?官道仍是黄泥路居多,一旦下雨车轮必定深陷。” 卓楠星:??? 卓颜声音不疾不徐,讲述详略得当,卓楠星总算明了,他苦着脸:“出远门这般辛苦啊。” “这还不止。”卓颜隔着幕笠看向程叙言:“山中多豺狼虎豹,亦有毒蛇毒虫,若是运气不好遇上黑心店家或者山匪……总归是凶多吉少…” 所以卓颜钦佩程叙言,十几岁的程叙言做到了很多魁梧壮年都做不到的事。 卓楠星垮下脸,他没想过这些。程叙言莞尔:“你大姐姐话虽有夸张,但大差不差。” 卓颜能知晓的这么细还是让程叙言有些意外。 程叙言简单提了提他们路上遇到下雨的窘迫,“骡车只能靠人力推,雨点子砸在身上,时间久了身上都麻木了。” 不过程叙言很快略过这茬,又继续讲述山涧的清幽,湖泊的宁静,雨后晴空万物欣喜。 本来卓楠星行至三人中间,但他蹦蹦跳跳,一会儿跑来跑去,顺势将位置空出来。 而程叙言与卓颜闲聊,两人不知不觉拉近距离。程叙言原本以为卓颜这般贵女,想来是处处精致,好文章高雅,如山间一捧雪不可攀。 没想到卓颜什么都能聊几句,五谷杂粮亦是分明,卓颜赧然道:“我第一次随父下地不分麦苗,误以是杂草扯了去,叫庄子里的老农心疼坏了。后来我便着人细细问慢慢学,勉强知一二。” 两个人聊的投机,卓颜道:“那大鹅委实凶猛,一般人惹不得。 ” “确实如此。”程叙言眉眼弯弯,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论起大鹅的战斗力。 半夏和白术:??? 直到一阵咕噜声传来,卓楠星捂着肚子,他也没想这么快就饿了。程叙言止住话题,“是我忽略时辰了,我们回吧。” 他看向卓颜,若卓颜跟他们一道,必定会撞上闻朝。 卓颜抬手拨开幕笠,露出一张清丽出尘的容颜,若晴空的一抹云,山林的一汪泉,静谧美好。 她开口言语,十分接地气:“城东有家烧鹅铺,小女先去尝尝,若是好味道定要推荐给程大哥。”她这话就是隐晦的相约下次。 程叙言沉默片刻,应了一声好。 卓颜眸中漾出笑意,她重新放下幕笠遮住容貌,声如黄鹂般欢快,“如此,小女先行离去。” 卓楠星口水泛滥,“叙言哥,我也好想吃烧鹅。” 程叙言:……… 程叙言带着他重回大殿,闻朝等了小半日也不生气,跟八哥玩的欢。 程叙言走过去,八哥立刻飞向他,“豆豆累啦,累死豆豆啦。” 程叙言摸摸它,将它揽在怀中,而后程叙言对闻朝道:“已近午时,我们去寻个地方用午饭罢。” 闻朝这才发觉他也饿了,“小爷想吃四喜丸子。” 一行人坐上车回城,好在闻朝的马车里备有各色点心,此时用来垫肚子正合适。 午饭程叙言结账,卓楠星不解:“是我主张这次出行,该是我付钱才是。” “下次吧。”程叙言笑笑:“楠星太招人稀罕了,舍不得让你掏钱。” 卓楠星笑成一朵花。闻朝见状差点把午饭吐出来,“你们真腻歪。” 程叙言从骡车内把睡觉的八哥递过去,闻朝不恶心了不腻味了,特别小心的接过八哥,跟哄孩子似的搂着,脸上漾着笑,这次恶心的人换成卓楠星了。 第119章 饮食盲盒 大约过了七八日, 程叙言散值回家,没想到家里来了一位客人。 程叙言惊道:“指挥大人怎的来了,可是之前的图有问题?”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4节 “不是不是。”街道司指挥笑道:“今儿得闲, 过来看看程大人。” 晚秋有些冷了,程叙言将人请至书房,时明奉上热茶点心后退出去关上书房门。 程叙言温声道:“这点心是家里自己做的,勉强算西南特产, 指挥大人尝个新鲜。” 指挥应声,捻了一块点心吃着,夸道:“味道很好。”他吃着点心,眉头却是微微拧着。 程叙言默了默, 试探道:“指挥大人可是有烦心事?” 指挥摇摇头而后又点点头, 他道:“程大人, 你我官级差不离, 邓某虚长你几岁, 托大称一声兄如何。” 程叙言莞尔,“邓大哥。”他眸光缓缓,声音悦耳:“在下表字仲惟。” 邓指挥跟程叙言寒暄片刻,见气氛良好总算切入正题。 “仲惟, 你上次令书童送为兄的药酒可还有?”邓指挥将那药酒好一顿夸, 随后目光落在程叙言身上, 迟疑道:“仲惟, 那日雨夜寒凉你帮为兄一回,为兄记你的情。” 程叙言道:“邓大哥, 这不过……” 邓指挥抬手阻止他:“你听为兄说完。” “你也不容易, 听闻你至今未成家。男子独身一人不算什么, 有了妻儿就不一样。”邓指挥语重心长:“你还是得备些银钱。眼下有一个机会。” 街道司常年跟脏累活打交道, 虽然待遇不错,但身体也落了毛病。邓指挥原本也只觉得药酒是程叙言的心意,不好拂了才试用,没想到效果很好。 他本就记着程叙言的情,原想着程叙言出身平平,想来日常拮据。邓指挥想以银钱答谢,但转念又觉着不妥。 于是见药酒好用,邓指挥心里生出一个想法。 论才学,邓指挥是比不上程叙言这位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但论上京的人脉,不说以后,只道现在程叙言肯定是比不上他。 “你多弄些药酒可好。为兄帮你卖…咳咳…送出去。”邓指挥道。他将药酒送给旁人,旁人将银钱送给他。他们是有来有往,可不是“买卖”~ 程叙言起身,来回踱步。 邓指挥急了,跟在他身后:“仲惟,为兄知道读书人高雅,可过日子没银钱是不行的。你看这上京,便是冬日买一捆柴都得十来文。” 邓指挥极力劝说,就怕程叙言过不了读书人那道坎。程叙言欲言又止。 邓指挥:“仲惟你有什么顾虑就说。” 程叙言看着他,邓指挥眼中急切不似作伪,程叙言忽而退后三步,朝邓指挥郑重一礼:“这事还得劳烦邓大哥了。” 邓指挥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本来都做好劝说程叙言好几次的准备。眼下程叙言如此爽快,邓指挥心中更喜欢几分。 他扶着程叙言的手:“别行礼了,咱粗人不讲究那些。” 两人重新在桌前坐下商量,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书房内昏暗,程叙言起身掌灯,“邓大哥留下用顿晚饭罢。” “仲惟开口,哥哥也就不客气了。”邓指挥揽着程叙言的肩,哥俩好的往外走。 饭桌上,程偃做背景板,程叙言问道:“邓大哥夜晚可还轮值?” “不了,今晚我歇息。”邓指挥道。只要不碰上雨天,街道司衙门还是很宽松的。 程叙言让时明去取一壶酒来,邓指挥打趣道:“一壶?仲惟小瞧为兄的酒量了。” 然而一壶酒下去邓指挥有些晕乎,他不可思议的揉了揉脑袋:“不可能,平时我喝两坛酒都未如此。” 程叙言亲自将邓 指挥送回家,还见到邓指挥的妻儿。程叙言打了声招呼就走了。 做药酒需要些时日,而邓指挥已经帮程叙言揽下十三个订单,且数量还在涨。 转眼又至休沐日,程叙言收到卓楠星的邀约,实质上是卓颜的邀约,这一次卓楠星一开始就挑明了,他笑嘻嘻道:“我大姐姐说城东那家铺子的烧鹅很是味美,特邀叙言哥一尝。” 程叙言欣然应下,程偃看着儿子出门,眉眼含笑。 他温声道:“青南,晌午你去买只烧鸡回来,咱俩下酒。” 程青南愣了愣,随后点点头。 卓颜在二楼定下雅间,程叙言他们一到铺子就被小二请上去。 雅间内萦绕着食物香味,充满烟火气。时下已经有些冷了,扇窗半开,吹来的风透着寒意,却又在没入屋中时被暖意裹挟。 卓颜上身着鹅黄色对襟薄小袄,下身红色绣梅花百褶裙,这种鲜艳的颜色的对比,不但没压了她的容颜,反而更衬的她肤色白皙,明艳大气。 程叙言拱手一礼,卓颜回礼。 卓楠星嘴角抽抽,但也没说什么。 三人落座,满月似的圆桌,程叙言和卓颜相对而望,他垂下眼不敢冒昧。 卓楠星嚷嚷道:“饿了饿了,用饭吧。” 这家烧鹅铺子主打鹅类菜品,除却他家有名的烧鹅,还有炖大鹅。 卓颜用汤勺拨开汤油,汤色清澈。程叙言看着递过来的热汤微怔。 卓颜耳根泛红,但还是道:“天气凉,喝些热汤暖暖。” “…多…多谢卓姑娘。”程叙言少见的慌乱,将汤碗接过。他下意识用勺子舀了一勺喝下,双目圆睁。 “快吐出来,免得烫着。”卓颜身快的拿一个空碗递至他嘴边,程叙言实在做不出失礼的事,硬撑着咽下去,喉咙有种微微的火燎感。 卓颜赶紧叫人去取凉茶让程叙言服下才好些,卓颜站在他身侧,关切道:“可有起泡,我们去医馆看看罢。” 若非他们不算熟悉,卓颜都想亲自看看。 程叙言摆摆手,哑声道:“无事。安心。” “都怪我未仔细叮嘱你。”卓颜愧疚极了,好好的一顿午饭让她给弄砸了。 她十八岁的年纪,在时下不算小,但在程叙言眼中,十八岁也才上大学的年纪。 程叙言安慰她:“不关你事。怪我。” 他一个成年人,不知道试汤的温度,被烫也算吃个教训。 卓楠星拉开姐姐,伸手要去掰程叙言的嘴巴,被程叙言避开,程叙言道:“别闹。” “我真没事。”程叙言补充道。他看着满桌的菜品,笑道:“坐下吃饭,免得浪费好佳肴。” 他夹了一块青菜,神色如常吃下去,“我真的没事。” 一刻钟后半夏回来,手里拿着一盒药膏。卓颜道:“这盒药膏清凉,内服亦可。” 程叙言看一眼眼前的药膏,又看看神色诚恳的卓颜,他收下了。 分别时,卓颜戴着幕笠都能感受到她的欲言又止。卓楠星也不再撒娇卖乖,姐弟俩都很是愧疚。 程叙言无声叹气,他伸手揉揉卓楠星的脑袋,将少年的头发都揉乱了,卓楠星也不闹腾。 程叙言笑道:“下次不要点鹅汤了,我们吃其他的。”他看向卓颜,“卓姑娘可有忌口?” 卓颜立刻摇头,连带着幕笠也跟着摇晃,她忙道:“羊肉汤如何?程大哥可吃得惯?” 程叙言含笑点头,再次告别后他先行下楼。 过了一会子卓颜和卓楠星才离开,马车里卓颜取下幕笠,眉眼间还带着愁绪。 卓楠星安慰她:“叙言哥没生大姐姐的气,大姐姐别难过了。” “不是这个原因。”卓颜道:“我担心程大哥口中的伤。” 卓楠星想了想,“申时左右我再跑一趟程家如何?” 卓颜眼睛一亮。 程叙言回到家后,取出药膏轻嗅,味道芳香,他用物什给自己喉咙上药。 大鹅生前身后都威力惊人啊。程叙言想道,随后将自己给逗笑了。 药膏效果极好,喉间清凉,程叙言在书房看书。 不多时外面一阵热闹,原是卓楠星又来了,这一次他手里提着一个食盒,里面放着流质食物。 卓楠星道:“叙言哥你别说话,我说两句就走。” 他翻来覆去还是道歉的话,忽然他脑袋一沉,整理好的头发又乱了。 程叙言弯眸笑,卓楠星咕哝道:“不要总摸我头嘛。” 卓楠星在程家待了一会儿才安心离开,程叙言以为此事过去了,不想次日他去翰林院当值,晌午时候有人寻他。 程叙言还疑惑谁此时找他,没想到一出去就碰到卓楠星。对方手里提着一个醒目的暗红色食盒。 卓楠星将食盒塞他手里转身就跑了。 程叙言:……… 程叙言只好提着食盒回去,同一个值房的人见状,疑惑道:“谁送的?” 程叙言言简意赅:“一位好友。” 程叙言打开食盒,最上面是一碗雪白细腻的杏仁酪,洒着桂花碎,很是漂亮。 程叙言挑了挑眉,挨个往下看,多是流质食物。且冷热皆宜食用。 “咦,怎么都是汤汤水水。”其他人看过来,“这不能当饭吃吧。” “程大人,你那友人是不是故意逗你玩呢。” 程叙言笑笑,随后坐下食用。值房旁边有一个小隔间,专门用来用饭饮茶。 杏仁酪口感细腻却不腻味,甜度刚刚好。程叙言的鼻尖甚至能嗅到杏仁的香味,很是可口。 吃饱喝足,程叙言将食盒收拣,暗道卓家姐弟实在客气。 然而他傍晚散值,卓楠星在他回家的路上拦住他,又递给他一个食盒,同时将晌午的空食盒带走。 程叙言惊道:“我还未清洗。”翰林院条件有限,程叙言本是打算带回家中清理。 “不妨事。”卓楠星挥挥手跟他告别,马车悠悠远去。 时明眨眨眼:“叙言哥,卓公子给你送什么好吃的?” 程叙言盯着他:“赶车。” “哼。”时明鼓着脸,但手下老实赶起车来。 程叙言其实也有点好奇,莫不是又是杏仁酪? 他没忍住打开食盒,最上面是一碟晶莹剔透的百合糕,下一层装着银耳汤。碗碟透着余温却不会热,正适合他吃。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5节 这种细致入微的地步,定然不是楠星那个傻小子,那么…… 其实晌午的杏仁酪也不像卓楠星的手笔。 程叙言拿起小碟和筷子,夹了一块百合糕浅尝,仍然是淡淡的清香,甜而不腻。只是口感不同,百合糕略带一点弹牙。 之后第二日,第三日,程叙言收到一个又一个食盒,每次点心都不一样。而除了点心外,食盒里添上各种粥食。 程叙言不知不觉期待起来,直到他喉间最后一点不适散去,他对卓楠星道:“我已经好全了,楠星不必再送。” 卓楠星挑眉:“我不信。除非……” 程叙言:“?” 卓楠星:“你给我瞅瞅。” 程叙言:……… 最后两人走到偏僻地儿,程叙言让卓楠星瞧了个够,程叙言笑道:“现在可是信了?” 卓楠星点点头。 “那……”程叙言也说不出一瞬间的失落哪里 来,还是道:“之后别再送食物了。” 卓楠星没吭声。 程叙言以为他听进去了,抿了抿唇与他分别。 然而次日晌午…… 卓楠星提着食盒含糊道:“就,就最近刚尝了几道佳肴觉着不错,想让你也尝尝。”他把食盒塞给程叙言就走了。 程叙言只好提着食盒回去,其他人也见怪不怪,还有人打趣:“程大人今儿又吃什么粥?” 程叙言也不知食盒里是什么,待回到隔间打开看,才发现是一道油面红花的樱桃肉,食盒盖子甫一揭开,浓郁的肉香侵袭隔间。 其他人闻着味儿凑过来,看到樱桃肉也移不开眼,由衷道:“好香啊。” 程叙言这几日清淡饮食,冷不丁见这般荤食,也颇为意动。 他揭开第二层,是一道清蒸鲈鱼,第三层是一道清炒青菜,旁边还放着一盅排骨汤,晶莹的米饭。最下层则是饭后点心。 这些食物足够他一个青年男子食用。程叙言将樱桃肉分了一些出去,然后安心用饭。 樱桃肉酥烂入味,程叙言一口下去,浓郁的肉香盈满口腔。他慢慢吃着,待他回过神来所有的饭菜已经吃光了。 程叙言:……难怪有些撑。 他很多年未如此了,他一向是饭吃七分,再少些也是可的。适当的饥饿能让程叙言保持头脑清明。 程叙言只好在翰林院走动消食,不知不觉走到叶故那边。 两人刚碰面,叶故冲他眨眨眼。 程叙言笑道:“你怎么了?” 叶故带着程叙言走到背人处,低声道:“说吧,跟哪位姑娘互表心意了。” 程叙言睫毛颤了颤:“你在说什么。” “哼哼。”叶故抱胸道:“杏仁酪,小米粥,绿豆糕……这些东西可不像男子备的。” 程叙言不语,没承认也未否认。 第120章 太早了 之后大半个月里, 程叙言陆陆续续收到食盒,每日菜品都是不重样的。 有时傍晚不来,卓楠星还会提前跟程叙言打招呼。 “大姐姐, 这样好吗?”卓楠星觉得一直送吃的,晚上突然不送很奇怪。 卓颜修剪花枝:“晌午时候就算了,晚饭程大哥提前吃了,他回去如何与家里说。” 卓楠星一想也对。他趴在桌上, 伸手拨弄鲜艳的花瓣:“大姐姐,你说叙言哥知道是你给他准备的食物吗?” 卓颜轻轻应了一声。 花枝修剪好了,卓颜看着这盆花,脸上露出笑。 最开始卓颜也很担心程叙言会拒绝, 但转念又觉得她是以关心对方伤情的名义送流食, 也算师出有名。 若是被拒绝…… 若是被拒绝, 她再想想其他法子好了。 她就是喜欢这个人, 能怎么办。从程叙言在临水居安抚考生一事后, 卓颜就被对方吸引去注意力。 后来状元游街,不过是更加喜欢罢了。欣赏对方的心性才华,欢喜对方的皮相,了解对方的过去后折服于对方的秉性和坚韧。 她生平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 总得用尽全力去争取才是。 她努力说服弟弟, 说服母亲和父亲, 她将能考虑的问题都考虑到了, 能解决的也解决了。 只剩下程叙言的一颗心。 卓颜抚摸着花朵,觉得上天还是怜惜她的。她托弟弟送去的食物, 程叙言都接受了。 卓颜垂下眼, 遮住眼里的欢喜。 程叙言每日晌午吃着美味佳肴, 于是这一次休沐, 程叙言主动邀请卓家姐弟出门游玩。虽然这个天也没什么好去处,但就是刮风下雨卓颜也是要去的。 那日天公不作美,天上雾蒙蒙,但卓颜一身天青色袄裙,披着火红的斗篷,是这片暗色里最耀眼的光景。 天地失色,余一抹红。 晌午时候三人吃的羊肉汤锅,羊肉汤味道大,三人身上都带了味,卓颜是女子面皮薄,直接撤了斗篷散味,结果让冷风吹得哆嗦。 隔着幕笠程叙言仿佛都能想象对方的神情。他轻笑道:“卓姑娘将斗篷穿上罢,受凉就不美了。” 卓楠星也跟着劝。 卓颜这才重新披上斗篷,整个人一下子暖和。她赧然道:“让程大哥见笑话了。” “没有。”程叙言温声安抚她几句。随后程叙言带他们进茶楼听书,还特意加了一个炭盆。 屋里暖如春夏,说书人讲的精彩,卓楠星听的聚精会神。 程叙言端茶盏的时候忽然抬眸,正好对上卓颜的目光。对方立刻别开脸,一心一意听书的样子,如果耳根不那么红就好了。 程叙言敛目,茶汤中映出一双弯眉。 傍晚时候程叙言回家,见到程青南问了一句药酒如何了。 程青南应道:“药酒已经泡好了。” 此时,程叙言收到二十七个订单,一共卖出二十七瓶。 巴掌大的小瓶子,药酒可内服可外用,价钱是程叙言与邓指挥一早商量好的,150文钱一瓶,这个价钱在上京尚可,不算便宜但也不算贵。 但买酒的人,不得不说有一半是看在邓指挥的面上,邓指挥都介绍至他们跟前了,不买说不过去。 程叙言将银钱当着邓指挥的面清点一遍,邓指挥也不恼,单纯觉得程叙言是读书人,做事直肠子不圆滑。 没想到程叙言分出一部分银钱给他,程叙言道:“27个人买酒,每份150文钱,共4050文钱,即四两银子左右。” 程叙言让了两成利出去。 邓指挥一下子起身,他面色不虞:“ 仲惟,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叙言起身来拉他:“邓大哥莫恼,先听我说。” 程叙言温声道:“大哥待我好,我心里明白。可二人来往断没有一方吃亏的道理。” “我何时吃亏了。”邓指挥打断他…… 程叙言笑道:“大哥莫不是以为小弟真是那书呆子。这药酒怎么卖出去,难道不是看大哥的面儿?” 邓指挥噎了一下,没吭声。 程叙言与他细细道来,正如当初程叙言跟易家来往一般,两家情谊长久必得是双赢才行。一方得利一方干看着迟早坏事。这是人性,考验不得。 程叙言道:“大哥豪爽仁厚,小弟心里亲近得很,正是如此小弟才盼着与大哥的兄弟情谊长长久久。” 程叙言先打感情牌,然后又笃定药酒不是一锤子买卖,肯定会有回头客,是一门长久营生,最后程叙言再道明利害关系,道:“好兄弟要一起奔着好日子去,大哥不要,我那侄儿侄女可不应。” 这话说到邓指挥心坎里,是了,他顾兄弟情谊,也得顾妻儿老小才是。 邓指挥呼出一口气,朝程叙言抱拳:“仲惟,大哥没你想的通透。” 他就是好面儿,不愿意在程叙言面前露弱,谁知道程叙言根本不在乎。如此看来,论处事是他不及程叙言。 程叙言将桌上的银钱给他,“这下大哥可要收下了。” 邓指挥收下钱只觉得掌心滚烫,他本来是为还人情,怎的,怎的他也得利了…… 程叙言留邓指挥用过午饭后才送人离开,时明问他:“叙言哥,药酒还做吗?” 程叙言:“做。” 邓指挥收下那两成利,于情于私对方都会帮他拉客人。程叙言只是缺一个机会,只要有人用他的药酒,一定愿意再次购买。 酒香也怕巷子深。更何况他这个身份掣肘颇多,做什么都得迂回。 程叙言的打算并没有瞒着程偃,程偃道:“但你这营生也做不太久。” 程叙言:“做一时算一时。” 程叙言又问:“爹还记得南塘关家吗?” 程偃点头。 当初程叙言跟关父合作,占烈酒三成分成,时限六年。酒水利润高,再加上关父本就是当地富商,他有头脑有人脉,且高浓度烈酒几乎未有可抗衡者,营生做的十分之好。 程叙言一行人的一应开销多是来源这烈酒分成。双方合作那年程叙言周岁十七,他如今二十有二,翻年二十三,正好六年。 程叙言道:“那时与关父合作,儿子也没料想过今日,只想着解当时银钱困境。如今儿子与邓指挥再次合作,可见人只要灵活应对,便不会被困住。” 真到那时候,程叙言又另想法子就是。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6节 程偃一想也对,眼下家里再次有进账,程偃也松了口气。 他看着儿子,忽然道:“这次可是心动了?” 程叙言初始未反应过来,随后才明白,他别开脸:“爹说什么?” 程偃眸光柔和,“爹说什么不打紧,但你心里得明白才好。” 程叙言顿住。程偃拍拍儿子的肩膀,离开了。 程叙言行至窗前,凉风拂面,让他的脑子也清醒了。 他猜到待他好的人是谁,他接受那些好,还与人会面…… 程叙言回到桌案后,静坐足足两个时辰。 两日后,邓指挥又为程叙言拉来六个订单,对比之下这效率也忒高了。 邓指挥也不是莽撞人,那药酒他自身用过确实不错。酒水本就是好酒水,这点邓指挥还是尝得出来。药材程叙言也没瞒他,跟他说过药酒里的药材,酒水药材钱一除,再除去他得的两成利,程叙言也落不到多少。 邓指挥心里怪过不去的,于是也豁出老脸了。左右不过150文,这点面子情他还是有。 邓指挥还在为程叙言拉“新客人”,不想回头客主动找上他了,同僚笑呵呵道:“老邓啊……” 街道司主管上京道路,沟渠相关,有时贵人出行,街道司也会出面清理路面,大大小小方面总能搜刮些好处。大富大贵有点难度,但日子宽松却是不难。 邓指挥的同僚原本是看邓指挥的面子买的药酒,谁知道买回去尝了尝,觉得酒味甚好,先不说有没有药用,就冲这酒的口感和醇香,150文也花得值。 随着天气一日比一日冷,程叙言的药酒生意一日比一日好。程青南和时明两个人忙得团团转,程偃也跟着帮忙。 巴掌大的一瓶药酒150文,这是初级版,也是程叙言用来打开初始销路和揽人心。之后他另设包装,精美高雅。冬日里各种“孝敬”频繁,总有人得用。 这次他准备大众和高端双线并进。重点在质不在量。 程叙言若是跑起量来,恐怕言官们会激情参他好几本。有些东西本就不能摆明面上。 除了药酒外程叙言还弄了不少药膏,学习系统的羊毛不薅白不薅。由邓指挥做中间人,倒是把程叙言藏的好,连叶故都未发觉。 也不怪叶故迟钝,最近他忙着写稿子忙得团团转。书肆掌柜觉得他文笔好,给他涨到千字二两银子,这钱不赚还是人吗?!! 叶故坚决不能放过这机会,连散值回家都写到深夜。每次往程家跑也是直奔程偃而去,为的取材。 程偃有点小愧疚,问儿子:“真的不告诉怀年吗?” “翻年再说。”程叙言平静道:“不要影响怀年创作。” 程偃:……… 行罢。 程叙言其实没想好怎么跟叶故说,毕竟他在灰色地带,总不好大肆传开。他也不是真想等到年后。最后程叙言决定等下次叶故来时,故意露出破绽让对方自己发觉。 到时候叶故问起,他顺势承认就好了。 结果叶故为了稿费,压根不把自己当人使,一得闲就待家里写作。高氏又好笑又好气,劝了叶故几次叶故不听,高氏也就作罢了。 程叙言继续在翰林院当值,偶尔跟同僚旁敲侧击柳悉和裴让的消息。 这些庶吉士散馆后的前路不定,有些外放有些去六部。总之多半会留意朝中动向。 有时候聊的多了,程叙言也能推测出一些消息。天子到底上了年岁,大部分读书人还是将宝压在太子身上。即他们口中的维护正统。 然而皇子虽有势力,但都不堪一击。 程叙言也不知道如何评价,现有局势来看,太子的对手可不是“脆皮”。除非天子完全偏向太子。 但天子若真是一心一意偏向太子,也不会让太子当几十年太子。 程叙言又去寻最近的邸报看,却没有他想要的消息。 转眼至十一月中旬,五皇子在京郊别庄的梅花开的极好,于是五皇子特办一场梅花宴,邀请文人相聚赏梅。程叙言是今科状元,也在受邀之列,连带榜眼探花一起收到请帖。 其他人羡慕道:“皇子的宴会一般人去不得,程大人真是好运气。” 程叙言心道这“好运气”不好消受。 梅花开的不是时候,他去的也不是时候,太早了。 第121章 灵活应对 梅花宴在京郊庄子, 一早程叙言就坐上骡车赶去,似他们这种小京官宁久等也不能迟到一瞬, 否则叫人小事变大, 麻烦也跟着来了 程叙言前脚刚走,后脚有人驾着马车赶来,“程大人已经出发了?” 程青南点点头。 男人眉头微皱, 犹豫着去追赶程叙言还是回府上复命。最后咬咬牙去追赶程叙言。 今日是个好天气,日头逐渐高升, 程家的骡车行至城门时, 程叙言发现有不少马车。 时明回头小声道:“叙言哥,你看其他人家都是马车。” 不拘那些马的品种, 马车的豪华, 一堆马车里,程家的骡车另类显眼了。 程叙言揉揉眉心,回头家里得添上一匹马才是。一般的马匹不贵, 约摸在三四十两银子。但对于初到上京的小官, 那也是一大笔钱,也就最近程叙言通过药膏, 药酒赚了一笔, 否则这笔银钱花出去也很是吃力。 时明神色有些纠结, 程叙言撩起车帘看了看日头。梅花宴会的时间是巳时整, 现在辰时两刻,还有六刻钟, 从城门到庄子路程两刻钟,但今日前往宴会的人多, 路上至少得预留一刻钟的宽裕时间, 现在还有三刻钟的时间。 程叙言看着拥堵的城门, 当机立断道:“阿明,调转方向去南面,咱们重新租一辆马车。” 有些窘迫场面若是能避免,没必要受那种奚落。程叙言可以不在意,但总会有小人上赶着轻贱他,找他麻烦。拜高踩低从古有之。 时明很快明白程叙言的意思,应道:“叙言哥放心,我肯定把事情办好。” 时明不爱念书,不爱拘在家里,平日里程叙言在翰林院当值,时明就赶着骡车在上京城里转悠,对南面和北面格外熟悉。 半刻钟后,他们在南面牲畜区停下,时明跳下车跟牲畜贩子招呼。 上京城大,这里的牲畜贩子不仅买卖牲畜,还出租牲畜。时明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一点都看不出赶时间的急躁,围着牲畜绕圈,边看边叨叨。牲畜贩子以为时明看热闹,也没怎么搭理他。 忽然,时明指着一匹身体壮实的大马道:“这马怎么卖啊?” 牲畜贩子上下打量时明一眼,冷笑:“不贵,也就五十八两银子。你若是想买,我算你五十六两银子。”说完牲畜贩子哈哈笑起来,充满鄙夷。 时明不高兴,“你瞧不起人啊,我回头就来买。” “买买买。我给你留着。”牲畜贩子抓着瓜子嗑,吐出瓜子皮,“不来买不是个东西啊。” 时明撇撇嘴,指着大马说大马毛色粗糙,不够油光水滑。又说这马太大容易伤人云云。牲畜贩子朝天翻个大白眼,不耐烦了:“能买买,不买走。” 时明跳脚:“你怎么还赶客啊。” 牲畜贩子啐了一口:“你算哪门子客人。” “我就是客人。”时明大声道:“我我今天钱不够,我租你的马总成吧。” 牲畜贩子挑眉:“成啊,这马租一天一两银子。” “你抢钱哪。”时明双目圆瞪:“我可是上京本地人,什么马租一天要一两银子,顶天500文。” “500文你做梦呢。”牲畜贩子咔呲咔呲嗑瓜子:“800文,不租就走。” 时明啪的摸出一两银子,“找零。” 牲畜贩子乐了,“真租啊?” 时明哼哼:“你少瞧不起人,爷有的是钱。” 牲畜贩子盯着时明的短打,懒得拆穿他,“还有押金,再走官府一趟。” “我忙着呢。”时明道:“我压骡子在你这,再补你十两银子成不?” 牲畜贩子惊了,笑道:“也成。” 时明牵 着高头大马套上马车,他试了试手感,骡子跟马也没多大区别,时明很快上手。 他们再次往城门赶,略等了一盏茶时间成功出城门,时明面色严肃,全神贯注的赶车,程叙言在车内闭目养神。 时间慢慢过去,辰时六刻余,程叙言的马车到达别庄前。此时还有其他人赶来,看见程叙言扫一眼就过了,并未多停留。 程叙言递上请帖,时明跟着别庄下人将马车赶走。 程叙言理了理衣裳,没在人群中不疾不徐的进入别庄。 而在别庄内,一名长随快速奔向一名少年。卓楠星面色微变,他心思单纯,藏不住事。 其他人道:“楠星怎么了?” 卓楠星勉强笑笑:“我担心我大姐姐,我去看看她。” 其他人顿时哄笑:“楠星,这可是皇子的宴会,谁在这里找事不是找死吗。” 卓楠星不理旁人,快速朝女眷的方向去,他本就是上京有名的纨绔,行事出格些也不妨事。 但卓楠星距离女眷一段距离又停下,只让下人将卓颜唤过来。 姐弟俩行至角落,卓楠星忙不迭道:“咱们家的马车晚了一步,没赶上叙言哥。” 卓颜眼皮子一跳。 程家小院不大,本就养着骡子,卓颜担心提前将马车送去,会给程叙言添麻烦,这才在宴会当日派人去,谁知道居然错过了。 卓颜咬了咬唇,“都怪我,该提前让你跟程大哥知会一声。”她那点子小心思,就是想给程叙言一个惊喜。现在惊喜没成,倒要叫程大哥丢面儿了。 卓颜说着自己的担心,卓楠星犹豫:“大姐姐,不至于吧。” “你不明白。”卓颜秀眉紧蹙,“楠星,姐姐拜托你一件事。” 卓楠星带着人大步往别庄大门赶,就怕有那起子势利小人羞辱程叙言,然而他们赶到大门时,大门前平静如水。 卓楠星:??? 卓楠星亲自问别庄下人:“有没有赶骡车来的官员?” 别庄下人摇头。 卓楠星:!!! 这马上就要巳时了,叙言哥居然还没来。 卓楠星这下子是真担心了,他要带人沿途查看时,一辆又一辆豪华马车而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7节 卓楠星看着打头马车的标志,牙齿一酸,要命,怎么是太子。 卓楠星想跑也不能了。他硬着头皮上前行礼,太子见到他也很是意外,少见的打趣:“楠星是刻意出来迎接孤?” 卓楠星一张白皙圆圆的脸出现片刻茫然,眼神微闪:“…是…是的…” 太子笑道:“你倒是有心了。” “不知太子殿下因何事如此开怀?”五皇子的声音从后面传来,一同来的还有其他皇子。 卓楠星赶紧行礼,五皇子也惊了:“楠星来迎接我等?” 卓楠星:……这特么误会大了…… 卓楠星闭眼,垂首道:“是。” 诸位皇子对视一眼,皆是笑起来,“都说楠星性子张扬,如今来看都是误传。怪道是父皇也偏疼楠星几分。”最后一句透着明显的酸意。 卓楠星打哈哈,他跟在皇子身后进入庄子,不时往身后瞧。别说骡车连根骡子毛都未瞧见。 卓楠星一张脸都皱起来了,闷闷不乐的混在人群中。偏偏太子和五皇子还老叫他,“楠星今儿个是怎么了,谁惹你不成?” 卓楠星:“没……”他找借口:“我就是又饿了。” 众人一愣,随后太子笑起来,对五皇子道:“老五,你招待不周啊。” 五皇子一挥手,别庄下人相继奉上各色点心。点心精致,品种又多叫人看花眼。 几位皇子周围聚满了人,程叙言 和榜眼探花待在角落安心吃点心。苏榜眼感慨道:“真是众星拱月啊。” 满院红的,粉的,黄的梅花争奇斗艳,梅花下的诸人何尝不是如此。 八皇子道:“五哥,你这梅花开的确实好,可惜缺点意境。” 五皇子:“喔?”五皇子笑道:“不知如何才有意境?” 八皇子打开折扇扇了扇,“梅花雪景是绝配,眼下缺了雪,只能劳烦诸位文人赋诗一首了。” “这有何难。”五皇子环视众人:“在场谁不是满腹才华之辈。” 众人不禁抬首,被皇子肯定足够他们自得一二。 八皇子颔首:“五哥说的是,不知程状元可愿展露。” 卓楠星瞬间支棱,程状元,叙言哥?叙言哥已经来了?! 少顷,人群中分开一条路,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卓楠星面前。卓楠星激动极了。 程叙言今日一身月白色长袍,发束玉簪,腰间束带勾勒他劲瘦腰身,更衬身形挺拔。 程叙言朝诸位皇子一一行礼,八皇子道:“程状元,请吧。” 程叙言朝其他人拱手一礼,“在下不善诗词,献丑一番仅作抛砖引玉了。”这番自谦很得好感。 人群中有人道:“程状元谦虚了。” 八皇子心中嗤道:虚伪。 程叙言看着满院的梅花,略走几步,一首诗成。 算不得佳作,顶多中上,但这么短的时间作出来也不错了。有程叙言开头,后面其他人相继作诗,他这块“砖”也就没了用处。 程叙言识趣退至一旁,忽然身边凑过来一个人影。卓楠星低声道:“叙言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程叙言:“提前一刻钟左右来的。” 卓楠星:“哎?” “可是别庄下人说没看见骡车。”卓楠星很是好奇。难不成叙言哥走过来的。 程叙言简单解释几句,卓楠星眼睛一亮,真诚道:“叙言哥,你好灵活喔。” 如果是他肯定就硬着头皮走下去,才不会想到临时租马。 程叙言低声道:“我之前准备不充分。”信息没收集完善,总想着文人应是不宽裕,谁知道家家行头都准备足。 这事也怨不得程叙言,他那辆骡车使了好几载,去翰林院当值也坐的骡车,一时没反应过来。别说程叙言,就连程偃都没回过神来。 “楠星什么时候跟程状元这般要好了,有说有笑?”八皇子的声音冷不丁传来,打断二人说话。 第122章 赢了 卓楠星瞬间愣住, 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我仰慕程状元才华。” 八皇子行过来, 也笑了:“是啊, 六元及第的状元,好些年没出过了。程状元确实才华横溢。” 程叙言直觉不对,拱手道:“殿下说笑了, 前有古人后来者,下官不算什么。” 八皇子摆摆手:“程状元莫要自谦。”他一口一个状元, 衬着他脸上不怀好意的神情, 委实讥讽。 “今岁琼林宴上,本殿与程状元交谈, 那时程状元风光无限, 一切俗物不在状元眼中。”八皇子没见着程叙言也就罢了,见着程叙言就想起他给对方抛橄榄枝被拒。他堂堂皇子何时如此丢面过。 程叙言飞快看一眼八皇子又垂下眼,对方那张脸至少比程叙言大十岁有余, 然而行为处事却如此幼稚狭隘。 程叙言拱手道:“殿下误会, 下官从未有过如此心思。” “有没有心思,本殿心里分明。”八皇子道。 众人看着咄咄逼人的八皇子, 又看一眼程叙言, 心里也明了。恐怕这程状元在琼林宴上惹着八皇子。 众人心思各异, 裴让垂下眼:程仲惟, 面对皇子刁难,你当如何应对。 眼见气氛逐渐僵持, 一名衣着体面的侍女跑来,“各位殿下, 我家县主与诸位贵女正在玩字谜游戏, 听闻五皇子请来许多博学多才的才子, 便想着请诸位一同游玩,想来以诸位的才学,定然趣味十足。” 在场诸人一半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平时无甚机会结识贵女,眼下正是好机会。便是有上年纪的官员,家中亦有子侄,总归让贵女有个印象再说。 众人虽然不言语,但却齐齐看向五皇子。 五皇子:……… 五皇子爽朗一笑,“本殿做不得主,要问问诸位才子的意思。” 其他人假假道:“……这,男女虽有别……但吟诗作对乃是雅事,又是大庭广众下,倒也不算失礼。” 人群中的闻朝翻个大白眼,反正好赖话都让这群人说。 于是一群人陆陆续续穿过垂花门,与池塘水榭边的贵女们相碰。再无人记得程叙言。 八皇子很想再找程叙言的茬,可没有“观众”,他也不得劲。 五皇子招待男宾,五皇子妃招待女眷,人群中五皇子不经意看向五皇子妃。 五皇子妃神色不变,一瞬不瞬的盯着贵女群里的新城县主。 池塘里的水草摆动,仍是翠绿,岸边栽着常青树,恍恍然让人误以为眼下是春夏,而非冬日, 贵女们吟诗作画,丫鬟持着贵女的画作让男宾们欣赏。自然是一顿好夸。 男宾们也不甘示弱,纷纷展示自身,有人诗作的好,有人擅书法,有人擅作画。 苏榜眼于作画一途颇有心得,上前小露一手后,将整场宴会推向一个小高.潮。 八皇子还盯着程叙言,忽而道:“苏榜眼有画作,不知程状元有什么?” 原本站在岸边喂鱼的闻朝也看过来,卓楠星更是炸毛,第二次了,八皇子有完没完。 八皇子这话本身就是一个坑,程叙言之前已经作诗,众人也大概了解他的水平。 作画,书法,现场更有精于此道者,珠玉在前,除非程叙言的画作书法十分突出,远胜先前者叫人心服口服。否则就是给人当对照组,当踏石。 但程叙言年纪轻轻,又是平民出身,论家学渊源,无。论刻苦钻研,未必能胜过旁人。这种情况还叫他在作画书法将人甩出一大截,除非他是天才中的异才。 “八殿下。”一道珠落玉盘的声音响起,容貌清丽的女子上前给太子,五皇子还有其他皇子挨个行礼,她肤色白皙,眸光熠熠,众人下 意识望去,眼中有明显惊艳。 八皇子也缓和神色,迟疑道:“你是楠星的姐姐?” 卓颜莞尔:“殿下好记性。”她道:“殿下,刚才小女也看着好一会儿,见才子们个个出类拔萃,画技卓绝,诗作秀美,小女听着只觉得自身一无是处,恐是再来一辈子也不及才子们一二。” 这话将众人捧得高高的,众人对卓颜也很有好感,只觉得这位贵女慧眼识宝珠。 八皇子不明卓颜这一出是为何,他笑道:“五哥请来的人自然都是好的。” 五皇子笑而不语。 卓颜面向五皇子,继续道:“五殿下,小女听闻读书人习君子六艺,刚才小女已经见识过才子们的诗作书法,不知可有那个荣幸见识旁的?” 才子中的偏科生们心头一咯噔:完蛋…… 人的时间有限,科举本就耗时颇多,哪有多余时间习武。一般读书人会骑马会射箭会点花拳绣腿已经很是不错。 八皇子心里一喜,忙道:“这有何难,你想看什么?” 五皇子嘴角抽抽,他才是主家。 ……算了,懒得跟老八计较。 卓颜抿唇,眼波流转间一副小女儿的羞怯之态,阳光落在她的身上,衬的她分外美好,如同枝头绽放的鲜花。 她道:“不知投壶可好?” 八皇子皱眉:“投壶?这不是君子六艺。” 卓颜道:“投壶讲究准头,与六艺中的射有异曲同工之妙。”其实论起来,投壶是六艺“射”的延续和演变。卓颜也没说错。 但八皇子不愿意,八皇子觉得投壶没甚水准,若真叫程叙言瞎猫碰上死耗子,岂不是成全那小子? 八皇子板着脸,少顷他眉头一展,“你提议不错,不过差点火候。” 八皇子看向五皇子:“你这庄子有马场吗?” 五皇子一脸迷惑,随后道:“我这庄子仅作赏景用……” “连个马场都没有?”八皇子就差没明说这庄子太废。 五皇子:……… 五皇子面无表情道:“庄子后面有一块平地,只平时未打理。” “那就凑合用。”八皇子一锤定音。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8节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卓颜低头搅着手帕。五皇子妃若有所思的看卓颜一眼,一群人移步庄子后面的草地。 五皇子已经命人备上好马弓箭,八皇子走到程叙言面前得意道:“程状元,你堂堂状元,骑射想来是会的吧。” 程叙言默了默,颔首。 八皇子以为程叙言在害怕,眉眼都是笑。 卓楠星低下头,他怕自己笑的太灿烂惹来注意。 贵女和男宾们分两侧而立,呈半圆形立在草地上,此时太阳愈发大了,仆人为主子们撑伞打扇。 裴让站在人群中,听着前面两名文官感慨程叙言运气不好。裴让几乎要笑了。 论身手,十个文官都不够程叙言打的。 那位卓姑娘…… 以及卓楠星…… 裴让闭上眼,半晌睁开后,眼里又恢复平静。 贵女们也在讨论程叙言,有人道:“程状元这下子可要丢面儿了。” “是啊,卓颜想在众人面前出风头,却不知道程状元恨死她了。” “我若是程状元,我就服个软认输,总比等会儿从马上落下来好。” 闻朝眼珠子转一圈,凑到五皇子身边,笑道:“五殿下,既然要让程状元骑射,总得有个标准才是。” 太子挑眉。 五皇子反问:“小五说什么标准?” 闻朝和五皇子都排行第五,五皇子故意打趣闻朝的时候会叫他小五。 闻朝:“就 说靶子,是活靶还是立靶。” “活靶。”八皇子抢先道:“三个活靶,跑一圈,就算程叙言赢。” 五皇子心说老八你可真够不要脸的。这要求也就武将能办到了,还得是武将中的好手才行。 风吹动白云,在大地投下一片一片影子,零落的树木将阳光分割,远远看去,树叶之间有种波光粼粼之感,很是耀眼。 闻朝对程叙言抬了抬下巴:“程状元,你可听到了?” 程叙言点头。 闻朝又问:“你办得到吗?” 程叙言拱手道:“在下尽力而为,若程某有失态之处,还望海涵。” 其他人闻言,也很是理解程叙言,就算程叙言办不到也没关系。 “这算什么回答。”八皇子很不满。闻朝附和,“没错,这回答太模棱两可了。” 闻朝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手上的扳指和蓝宝石戒指,“来来来,下注了,下注嘞。” 五皇子嘴角抽了抽,你***,一个两个都不把自己当外人。 八皇子扯下自己腰间的玉佩,手上两个戒指,再加他手上那把水磨骨玉折扇,“本殿压程叙言输。” 下人搬来条案,闻朝将一应玉饰配件摆在条案上,“还有谁要玩。” 卓楠星立刻凑上来:“我我我。” 闻朝朗声道:“押程叙言赢的,1:5。押程叙言输的,1:1.5。” 其他人笑了:“闻五爷,你这输赢赔率差的有点多啊。” 闻朝嗤了一声,“小爷这赔率够好了,你看赌场里几十倍的都有。”他吆喝道:“来来来,还有谁下注。” 眼见男宾那边热闹,贵女这边也不甘示弱。最后由五皇子妃主持押程叙言输赢,当然,九成女眷押程叙言输,剩下一成单纯看脸,玩个乐呵。 本来是八皇子刁难程叙言的一个小插曲,经过卓颜和闻朝先后推动,事情越闹越大。 太子作壁上观,这是五皇子的宴会,出了什么事五皇子第一个担责。 五皇子跟在闻朝身后劝说,闻朝能听才怪了,反正他是纨绔,做事出格点怎么了,他又没犯律法。 男宾也九成买程叙言输,还有官员揶揄闻朝:“闻五爷,小心赔的太多啊。” 闻朝:“不劳您费心嘞。” 到裴让时,裴让扯下腰间玉佩并十两碎银,“下官买程状元赢。” “买程叙言输……???!”闻朝反应过来:“你买程叙言赢?” 裴让颔首。 闻朝多瞅了他一会儿,然后命人记下裴让的名字和银钱数额。 趁着闻朝在拉人下注,程叙言抓紧时间亲近马匹,等到闻朝忙活完,他对程叙言道:“程状元,你跑吧。” 程叙言被逗乐,其他人也不由紧张起来,毕竟程叙言这一出是关系到他们的钱袋子。 千万要输啊。这是在场大多数人的心声。 一只飞鸟掠过头顶,发出清啼,伴着鸣声和风吹树叶沙沙声。程叙言翻身上马。 其速之快,其形之飘逸,让人想起轻盈优雅的仙鹤。 八皇子准备活靶共三个,第一个是绑在树上不停晃动的梨子,第二个是放飞的十只鸽子,程叙言只要射中一只就算赢。第三个活靶是下人头顶黄澄澄的柑子。 面对弓箭射来,下人自然会害怕,八皇子允许下人躲闪。程叙言不敢闹出人命,必输无疑。 疾风吹起青年的衣袍,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坚毅而有神。 众人道:“不说其他,程状元驭马之术当真不错。” 闻朝悠闲的呷了一口茶,他旁边的卓楠星都快紧张坏了。 卓颜也屏住呼吸,她想过八皇子心性 狭窄,所以言语间也预留余地,没想到八皇子竟然小心眼至此。 程大哥…… 卓楠攥紧手帕,目光盯着跑动的身影,不敢移开半息。 第一个活靶近了。 然而此时下人却放飞鸽子,卓楠星差点骂出口,这也太阴损了。鸽子是活物,不过片刻就能飞出老远,射杀就愈发困难。 程叙言当机立断射向不远处的鸽子,此时马匹带动他跑过挂着梨子的树。 八皇子在椅上坐下,仿佛看见程叙言惨败的结果。虽然赢的不多,但能狠挫这位今科状元也算出口恶气。 女眷们也道:“就算第二个活靶射中有什么用,第一个活靶已经错……”话音戛然而止。 程叙言仰面背贴马背,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矢破空而出。 八皇子腾的站起来,在众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下,一箭刺穿空中摆动的梨,汁水喷溅中梨子一分为二,倒正应了“离”。 人群静默。 “太厉害了啊啊啊啊——”卓楠星抱着闻朝的肩膀又跳又叫,兴奋的小脸都红了。 闻朝合上嘴,面上看不出什么,但心脏却怦怦跳。这程叙言真他娘有够帅的。 太子的眸光闪了闪,他来宴会这么久,终于第一次认真看向程叙言。 有了这一出,众人都被调动情绪,屏气凝神看着场中。 第三个活靶——仆人头上的黄柑。 仆人早得了吩咐,程叙言还未靠近他就跑动起来,并且以s形走位跑动。程叙言本身又在马背上,其难度可想而知。 那下人是个机灵的,可惜机灵反被机灵误。 他跑的太早了,叫程叙言根据对方的行动痕迹预判,下人只听到头顶一阵闷响,冰凉凉的汁水溅在额头,还带着果香味。 卓颜终于呼出一口气,手中的锦帕早已被汗水浸湿。 程叙言驾马而归,在众人的惊憾中轻盈下马。他行至几位皇子前三步距离,拱手一礼:“殿下,下官献丑了。” 此时下人提着程叙言射中的鸽子回来,那箭矢并未伤鸽子性命,只伤鸽子翅膀令其落地。 八皇子看着那只挣扎的鸽子,仿佛看到自己。他一张脸都丢光了,冷嗤:“雕虫小技。哼!” 八皇子转身欲走,却被闻朝拽住,闻朝笑嘻嘻道:“八殿下,愿赌服输啊。” 八皇子面颊抽动,其他人骇的大气不敢出,心道闻五爷真会作大死。这个时候还提什么赌约。 这一场宴会,五皇子本意是为拉拢人心,扩人脉,顺便挑选合适的手下。然而每个打算都落空了。 八皇子更惨,不仅输了面子更输了里子,其他人也没落个好,好好一场宴会,结果输惨了。 只有程叙言和闻朝成最大赢家,一个得名,一个得利。连天子都特意打听事情原委。 第123章 买山 梅花宴宴会后, 闻朝将赢来的银钱玉饰清点,按照价值一分为二,他那一份佩饰多, 特别喜欢的玉饰自己留着, 其他的让家里小辈挑。 闻朝的侄子拿起一个别致的玉戒指, “小五叔,这戒指好眼熟啊。” 闻朝瞥了一眼:“那是礼部尚书二儿子的,你喜欢就拿去戴。” 闻朝是“庄家”,赢的盆满钵满。其实五皇子妃也赚了一笔,五皇子妃是女眷那边的“庄家”。只不过程叙言和闻朝太显眼,才将五皇子妃压下去。 闻朝看向其他侄子侄女, “快点挑,小爷还有其他事。” 闻家的小辈们对着闻朝一通吹捧, 直夸小五叔真好, 闻朝撇了撇嘴:这点嘴上功夫还不如他呢。 闻朝赢来的多是男子的佩饰,闻家的姑娘们用不上, 于是闻朝给侄女们一人塞一捧银子, 他抱着红木匣子出门。 皇子的佩饰他们不方便戴,以及有些饰品闻朝不喜欢,所以闻朝直接出手变现。 当日傍晚, 闻朝亲自跑一趟程家,程家书房内,程叙言看着面前摆着的六百两银票并两个银元宝, 神情怔住。 程叙言道:“闻五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29节 “什么什么意思。”闻朝翻个大白眼:“分赃。这么明显都不懂?” 程叙言:……… 程叙言温声道:“闻五爷, 在下……” “我管你那么多。”闻朝起身朝外走, 在院子里深情呼唤豆豆, 然而八哥又飞出门没个影了。 闻朝很是失望,头也不回的离开。他匆匆来又匆匆走,留下程叙言对着银子出神。 程偃听儿子说起事情前后,笑道:“那就收下罢。” 这钱是叙言凭本事挣的,不亏心。 程叙言很快被他爹说服,但看着桌上的银子仍是咂舌:“这也太多了。” “还好。”程偃温声道:“有些世家子弟一块玉佩就好几十两。” 不论其他,单八皇子的两个戒指,玉佩,以及那把水磨骨玉折扇就值大几百两。 闻朝是个精的,皇子的宴会,众人不会带多少银钱,但一身行头定然是顶顶好的。闻朝率先扯下自己的玉佩扳指下注,之后八皇子同样以身上的佩饰跟注,成功将后面的人带歪。 众人只瞧着一块玉佩没什么直观感受,但若是将一块玉佩的具体银两数值摆出来,众人才知轻重。 通俗点说,当时众人都上头了。 程偃将银钱收好,眉眼含笑,“当真是人无横财不富。” 程叙言默了默,最后承认他爹没说错。他各种迂回曲折的卖药酒,卖药膏,所得利润跟这笔钱完全不能比。 不过这横财是一次性,程叙言心道:他那药酒药膏应该还能多撑一段时间。 程叙言在思考腊月里以及春节前后还能挣一笔,而程偃则在盘算这笔钱应是能将儿子给未来儿媳的聘礼充实许多。 他们家底太薄……好罢,他们压根就没家底,现有的一切都是靠叙言博来的。 不像其他官家子,论起聘礼都是多少抬,某某庄子,某某铺子。他们这七百两【六百两银票加两个银元宝】委实不够看,买个铺子就不剩什么钱了。 至于宴会之后,其他人是否迁怒程叙言,那倒不至于。否则也太小性了。 八皇子是个例外。且八皇子本身就看成程叙言不顺眼。 父子俩谈起八皇子,又齐齐沉默。八皇子也是另一种意义的“人才”。 莽撞,冲动,心思狭隘,八皇子身上不具备任何一点领导者的特质。但八皇子还能蹦跶至现在,甚至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也确实“傻人有傻福”。 天子年迈,儿子们太精明能干 不是好事,需要猪队友牵制,必要时候猪队友有意外惊喜。 父子俩默契的略过八皇子,程偃道:“既然那日阿明租的马匹不错,就让阿明将那匹马买下罢。” 程叙言应声。 时明听到吩咐后眼睛骤亮,“放心吧叙言哥,我肯定不花冤枉钱。”他要以高姿态狠狠打那个牲畜贩子的“脸”。 面子里子,他都要!【手慢慢紧握成拳】 程叙言继续在翰林院当值,不过现在同僚们有事没事会过来跟他闲聊,然后惊叹程叙言的好身手。 “真是看不出来,程大人文质彬彬,居然会一手好骑射。” “程大人,真英才也!” 叶故也凑过来,等其他人散去他才对程叙言挤眉弄眼。 程叙言装傻:“怀年怎的了?” 叶故哼哼:“听说程大人最近添置一匹高头大马。” 程叙言转身给自己倒茶,“嗯,有那么回事。” 叶故转身将隔间的门关上,小声道:“赚了多少?” 梅花宴之后,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闻朝和程叙言身上,闻朝又不是个低调的,他出门变卖佩饰套现,紧跟着又去程家。没多久程家添置一匹高头大马。 对于其他官家子来说,家里买匹马不算什么,有的世家甚至还有自己的马场,但是程叙言出身平民,既无权势也无甚家财,一家子就靠着程叙言那点俸禄过活。 之前程家那座院子就不说了,左右程状元的过去是精彩的,有点小财亦可。 但这会子程家突然添置一匹价值好几十两的马匹,就耐人寻味。 有人觉得闻朝讲义气,虽然行事放浪但本心不坏。也有人觉得是不是程叙言和闻朝联合起来做局。但很快就被反驳,梅花宴是五皇子办的,骑射是八皇子要求的,程叙言真有这本事使唤两位皇子,多少钱赚不来,磕这三瓜两枣。 看着叶故期待的眼神,程叙言伸出一根食指。叶故皱眉:“一百两?”比他想象的少点儿。 在叶故的目光下,那根食指慢慢弯曲。 叶故:……… 叶故:!!! 叶故死命捂住自己的嘴,但眼睛瞪的比铜铃大。他爷爷的,那群皇子和官家子真特么有钱。 高家已经算当地富绅,叶故做了高家姑爷,也见识过一定富贵。但只能说上京不愧是上京。 叶故盯着程叙言,眼睛慢慢红了。 程叙言吓一跳:“怀年你……” “我辛辛苦苦写稿子,赚个几十两都觉得是天上掉钱了……”叶故说不下去了…… 程叙言适时沉默,半晌他道:“也就这一回。” 叶故深深吸气,道:“我回去缓缓。” 看着叶故摇晃的身影,程叙言低头轻笑一声。 程叙言感觉得到,叶故对于他赚钱只是羡慕,并无嫉妒的负面情绪。 有这么一位友人,挺好。 于是傍晚时候,程叙言邀请叶故吃饭,叶故道:“我要点最贵的菜,最贵的酒。” 程叙言笑应:“好。” 雅间里,叶故啃着鸡腿,忽然道:“既然得了钱,你打算怎么安排。要不要买个铺子或者院子。” 程叙言摇头:“我暂时还未想好。” “那我劝你早点想好。”叶故正色道:“保不齐什么时候有人登门。” 叶故这话是说程叙言手里有现银的事传出去,很快会有人找程叙言借钱。 不是每个人都像程叙言,大多数小京官都苦哈哈过日子,庶吉士更“惨”,因为庶吉士无品级,不算官自然也无俸禄。 尤其庶吉士想谋个好出路,还要给专人孝敬,难上加难,眼下冬□□近 腊月,正是最拮据的时候。 翰林院里那么多庶吉士,程叙言只要开了口子,后面也得借。否则一连串闲话少不了。 但程叙言不借,未免又太无情。因为程叙言得了一笔“横财”… 程叙言颔首:“我晓得了。” 叶故笑道:“来,喝酒。” “真是酸死我了,我也想得一大笔钱。”叶故瘪着嘴,觉得酒的滋味都透着酸。 次日程偃亲自去城郊走访,第三日上午在城南郊外一口气买下一座小山,粗略估算30来亩地,共花费540两银子。记在程叙言名下。 程偃原本是想买地,奈何其他地方的地已经有主,零星几块地又不好管理。倒不如咬咬牙买座山。 之后程偃又在人牙子手里买了四个下人,其中三人是一家三口,另一名少年十二三岁,都是身体康健的。那少年从北边来,因为故乡遭受雪灾,他为了活命就自卖己身。 程叙言看到他爹带回来的四人,有些别扭。他内心其实不适买卖奴仆。时明跟着他这么久,但时明和程叙言二人严格说来并不算主仆,因为时明没有卖身,自然也没有卖身契。 私下里,时明也叫程叙言为叙言哥,有外人时时明才以小厮身份自居。 程叙言更适应跟时明的这种关系,所以潜意识里并未想过买下人。 但程偃将人带回来,程叙言也不好多说。大环境如此,格格不入的人是他。 不过若程叙言当初选择“一条路走到黑”,或许会很适应这种模式。谁也不信,卖身契定生死,才能让他安心。 四人口音颇重,程偃将四人交给时明教导。买这四人花费38两银子,简单添置这四人衣物用品2两银子,山头540两银子,加上买马的50两银子,就去了630两。 程偃看着剩下的70两银子叹气,真不经用。这70两程偃不打算用,家里总得留现金应急。 因为家里多添四人,程叙言看着小院挤挤攘攘,忍不住皱眉。 程叙言跟他爹商量后,决定在山上寻个合适位置建造房屋,然后将一家三口迁至郊外,这个时节也不忙着做什么,置个暖房种点蔬菜,养鸡也是好的。山上有木柴,程叙言也不用另掏钱买。 而那少年名叫高粟,还住程家小院,现阶段用不着做什么,先认字识文罢。 第124章 表明心意 买山的事落下来后, 程叙言特意包下一家酒楼的二楼雅间,在傍晚散值时邀请同僚吃饭。 苏榜眼笑道:“好端端请客作甚?” 程叙言有些赧然道:“在下近日在郊外买了地,也算喜事一桩。” 苏榜眼适时惊道:“程大人买地了, 太羡慕了。” 人群中有两人面面相觑, 程大人买地? 晚饭时候, 众人给程叙言敬酒,程叙言来者不拒,饭至一半人就晕晕乎乎了,有人笑问:“瞧程大人这高兴劲儿,怕是买的地不少吧。” 其他人也看向程叙言,程叙言呆愣, 随后咧嘴笑:“买…买了一座山……高兴……” 雅间里的人大惊,居然买下一座山, 这至少得几百两银子, 程大人这是把得来的钱都投进去了?! 后半段时候,气氛有些静默, 但程叙言“醉酒”也是不知了。 叶故和苏榜眼扶着程叙言下楼, 几名庶吉士口中发苦,他们本来还想找程叙言借钱应急,谁知道程叙言动作这么快。 但程叙言花自己的钱置办田地又没错, 轮不到旁人说道。 上苍怎么这么偏爱程叙言,什么时候也让他们发一笔财就好了。 程叙言买山的事情很快传出去,落在程叙言身上的视线也散去一部分。但又另添一部分, 程叙言回家时又让人拦了,时明看着丫鬟送过来的礼物不知道该不该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0节 程叙言撩开车帘, 对丫鬟道:“你将物品拿回去罢。” 然而丫鬟将东西往车前一放就跑走了。 程叙言:……… 对方送过礼后让开路, 时明赶着马车过去, 离得远了时明才道:“叙言哥,我感觉你现在比上半年考上状元那会子还受欢迎。” 时明这话说的没错,上半年的时候程叙言高中状元,在普通人看来是顶顶了不起,但在有点地位的京官眼中委实不算甚。状元也不过是起点较好罢了。 但比起程叙言考上状元的这点长处,程家毫无家底,便代表着程叙言那边毫无助力。这短处是实打实的。 然而眼下又不同了,那些贵女以及贵女身后的家族,看中程叙言这个人。 这才多久程叙言就置办家产,上京的院子有了,郊外的山头也有了,长得俊,文武双全,在读书人中名声亦好。 贵女们注意点更为细节,程叙言二十有三,却未跟任何女子纠缠不清,不花心,人品佳,此等良人错过绝对后悔。 卓颜实在坐不住了,让弟弟出面将程叙言约出来。 上次梅花宴后,程叙言风头正盛,很多人盯着程叙言。卓家姐弟担心给程叙言带来麻烦,所以暂时未跟程叙言来往。 但是眼下情敌暴增,卓颜也不知道程叙言心里有没有她,若是中途被人截胡,她真的会伤心难过。 程叙言受到卓楠星的邀请后,眸中染上笑意,他正色道:“我会按时赴约。” 卓楠星欢喜道:“要不要我来接你。” “不用。”程叙言说:“我明日散值后就去。” 天愈发冷了,天上飘落雪花,时明麻利的给程叙言打伞。 晚上程叙言一个人待在书房,面前摆着一个红木匣子,里面放着一块白玉韘形佩。 这是陆氏去世后藏的,在乡下院子书房里,最后被那时神智浑噩的程偃寻摸出来。 那些钱程叙言已经用了,但这块玉佩程叙言一直留着。 “叩叩——” 程叙言抬眸:“谁?” 程偃:“叙言,是我。” 程叙言亲自打开房门,程偃端着一盅参汤进来,“爹那份已经喝下,该你喝了。” 程叙言无奈:“我年轻 力壮,哪里需要参汤。” 程偃将参汤放在桌案上,他看着玉佩“咦”了一声:“这是?” 程叙言别开脸,“…留下来的。” 程偃见儿子刻意省掉主语,笑了笑,“你想把这块玉佩送给心上人?” 程叙言沉默。 程偃在桌案后坐下,他拿起玉佩摩挲,“你知道这块玉佩的来历吗?” 程叙言摇头。 这块玉佩是当年程祖父地方为官时,为一位富户平反,对方感谢程祖父送的。相传这块韘形佩是战国时所制,男子想念心爱的姑娘而刻下这枚玉佩,玉佩寄托男子的思念以及男子对女子美好的祝愿。 在一堆痴男怨女的故事中,这个故事以男子角度叙述很是特别。玉佩也一代代流传下来,但至于玉佩是否是战国时所制,玉佩的故事是真是假不得而知。 但陆氏明显是信了,程偃还记得他娘当初收到这块玉佩时的雀跃与欣喜,那么一个讲究礼数的人,喜形于色可见一斑。 程叙言听完他爹讲述后,心情颇为复杂。他将玉佩收拣,打算另送一份礼物。但程偃按住他的手:“叙言,不管你奶奶怎么想的,但最后这块玉佩落在你手里,证明你跟它的缘分。” 程叙言:“是爹找到的。” “是是是。”程偃温和道:“但是爹把这块玉佩传给你。” 程叙言哑声。他匆匆喝掉参汤,催促着程偃快些歇息。 程偃又好笑又无奈,家里又不是没有现银,叙言真想送礼,买簪子,买钗甚至买手镯,哪样买不得。 可那个傻小子偏偏翻出娘留下的玉佩。这么多年那玉佩一直留着,也没有变卖。 次日程叙言离家时,犹豫片刻还是回书房将红木匣子带上。 旭日东升,灿烂的阳光洒向大地,程叙言难得走神,忍不住又抚摸匣子。 好不容易到傍晚时候,程叙言坐上马车赴约。地点在城北的羊肉铺子。 这会子夕阳西下,大部分人都往家里赶,却也有摊贩忙着夜市,虽忙忙碌碌却也热闹。 时明赶车的速度不快不慢,外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喧闹声,忽然一道清脆的喊声传来,“卖花嘞,腊梅花——” 在一片晚霞中,这道声音如此的轻快,像注入活泉的池塘。 程叙言叫停,他撩起车帘道:“腊梅怎么卖?” 少女愣了愣,随后快速道:“十文钱一束,这腊梅开的可好了,公子您要买吗?” 程叙言买了一束,黄色的腊梅花在暮色中十分鲜艳热烈,让人瞧着心情都好了。 一刻钟后,马车抵达羊肉铺子,扑面而来的热气与羊肉膻味将程叙言裹住,傲雪凌霜的腊梅也忽然沾上尘世烟火。 时明没忍住乐出声,程叙言面色不变向楼上去。 冬日里羊肉铺子生意火热,卓颜便定的三楼靠东边雅间,程叙言一步一步踩着楼梯,心也跟着快速跳动,手心将冷冰冰的腊梅枝干也捂的温热。 程叙言站定后刚要敲门,屋门从里面打开。卓楠星笑道:“我姐姐说听声音就知叙言哥来了。” 程叙言莞尔,他进屋前塞给时明二两碎银,时明瞬间明悟,拿着钱去楼下大堂吃羊肉锅子。 待程叙言进屋,卓楠星关上屋门,卓颜一身天水碧色锦缎袄裙,耳坠水滴形珍珠,更衬她肤色白皙温润。 程叙言默了默,少顷行至卓颜身前将手里的腊梅送去,腊梅意在傲骨和坚韧,可在程叙言心中,卓颜并非冷漠如霜,反而温柔可亲。正如黄色的腊梅。 卓颜和卓楠星都愣住了,卓颜微张着唇看向程叙言,程叙言笑道:“路上瞧见的,我觉得很衬你就买下了。” 卓颜耳根一点点染上绯红。 她伸手接过,轻声道:“多谢…谢程大哥。” 程叙言在桌前落座,他神色如常,反而卓家姐弟很是别扭,目光时不时落在那束腊梅上。 这是怎的个意思? 卓家姐弟隐隐有猜测,但又怕自己会错意徒增尴尬。卓楠星一双眼珠子瞄来瞄去。卓颜盯着自己面前的碗筷,仿佛碗里开了花。 忽然卓颜面前递过来一只碗,程叙言道:“羊肉汤有些烫,晾一晾再喝。” 程叙言这话一出来,卓颜顿时想到之前的炖鹅汤,本就泛红的脸一下子通红,脑瓜子嗡嗡。 之后程叙言给她夹菜,她也未注意。 这一顿饭卓颜吃的不在状态,程叙言有些无奈,但眉眼的笑意泄露他心中情绪。 程叙言叫人撤走残羹剩汤,桌上清理后摆上茶水点心。 卓楠星打开窗户,好让屋里的羊肉膻味散出去。待他回头,发现他大姐姐和叙言哥之间形成一种特殊的氛围。卓楠星感觉自己有点多余。 窗户大开,窗外的夜风吹进来,扰的屋内灯火晃动。卓楠星咕哝:“这铺子怎的也不给灯盏笼个灯罩。” 谁也没有应声,雅间里安静的厉害。 卓楠星浑身不适,他挠了挠脸,试探道:“大姐姐……” “楠星。”程叙言唤他,认真道:“你可以去帮我买份点心吗?” 卓楠星:“嘎——” 这说的什么话,他堂堂郡主之子,上京有名的公子哥儿怎么可能帮人跑腿。 “你要吃哪家的点心?”卓楠星问。 不多时,卓楠星带着门外的仆人下楼。 雅间内只剩程叙言和卓颜二人,灯火舞动,带着他们的影子也跟着晃动,逐渐交缠。 程叙言看着面前那张明丽的脸,眸光颤了一下:“我……” 他耳根滚烫火热,随意一瞧可见泛红。只卓颜也心神慌乱,没有留意。 程叙言闭了闭眼平复情绪。再睁开时他眸光坚毅,“卓姑娘,我心悦你。” 卓颜双目圆睁,程叙言正等着卓颜的回复,对方身子一软往旁边倒去。 程叙言下意识扶住她,温香软玉在怀,程叙言体温迅速升高。 “抱歉。”程叙言扶着卓颜坐下后赶紧退开。 卓颜搅着手指,指尖通红,过了一会儿她小声道:“你…刚刚说什么?” 灯芯发出一声爆裂声,惊的她一颤,程叙言一颗心几乎要化成水。他将座位边的红木匣子拿过来,推至卓颜跟前,认真道:“卓姑娘,我心悦你。” 卓颜心跳骤快,差点喘不上气。她的嘴快过一应礼数,忙道:“我亦是。” 程叙言虽然有所感觉,但此刻得到卓颜肯定回复,他还是忍不住心喜。 程叙言想过,表明心意是否需要含蓄些。但是他之前跟卓家姐弟已有来往,暧昧期已经够了,现在需要一个正向的,准确的,肯定性的剖白让人安心。 卓颜像个小女孩似的捧着自己的脸,双眼发直。 正在程叙言打算开启话题时,卓颜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指着红木匣子:“这里面是什么?” 程叙言:“你打开看看。” 卓颜嗔他一眼,但好奇心驱使下,她打开匣子。深蓝色的绒布上固定住一块白玉韘形佩,更衬的玉佩润泽。 卓颜伸手抚摸玉佩,质地细润,她由衷道:“当真是温润有方。” “我可以拿起来吗?”卓颜仰首问。 程叙言颔首。 卓颜将玉佩捧在手里,不一会儿玉佩便带了体温,她怎么看怎么喜欢。 程叙言道:“这是我祖父送给我祖母的,后来传至我手中。” 卓颜猛的抬头,对上一双明亮温柔的眼。 四下的一切仿佛都远去了,她眼中只剩下这个男人和她嘭嘭的心跳声,耳膜仿佛都快破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1节 卓颜意动:“程大哥……” 卓楠星一把推开门,气喘吁吁道:“叙言哥,点心买回来了。” 卓颜:……… 程叙言扶额,少顷低低笑出声。 卓楠星叫下人关上门,他拿着点心走来,“叙言哥,我命仆人赶车去买的,回来的可快?” 程叙言重新落座,轻轻应了一声。 卓楠星将点心放在桌上,这才瞧见红木匣子和卓颜手上的玉佩:“哪来的?” 卓颜下意识看向程叙言,程叙言温和笑道:“楠星,我心悦你大姐姐,是以备上薄礼以表心意。” “喔。”卓楠星咕哝一声,刚刚坐下又腾地跳起来:“你你你说什么。” 他看看程叙言又看看卓颜,他的智商瞬间上线:“你跟我姐姐表明心意?所以你刚才故意支走我?” 程叙言:“额……”他应道:“是这样的。” “你怎么这样啊。”卓楠星有点生气,“还故意把我支走,亏我一心一意给你买点心。”他话刚说完,头上微沉,程叙言不知何时到他身边,揉揉他的脑袋,“楠星,是我的不是。叙言哥给你道歉。” 卓楠星哼了一声,“你给我姐姐又是送花又是送玉佩,她嫁你为妻,我就是你正经小舅子喔。”言外之意,咋不给他送点礼,好歹贿赂一下他嘛。 程叙言莞尔:“过两日送你。” 卓楠星:“客套话谁不会说。” “真的。”程叙言目光却是落在卓颜身上:“过两日我们去城南看火树银花。” 火树银花就是烟火秀,十分壮丽。 卓颜垂下眼,握着玉佩含羞带怯的应了一声。 一刻钟后,程叙言与卓家姐弟在铺子前分别。 马车内,卓颜握着玉佩爱不释手,卓楠星伸着脖子:“那么宝贝?给我瞅瞅。” 卓楠星见过不少好东西,但也得承认叙言哥送给他大姐姐的这块玉佩质地上佳,打造别致。 程叙言靠着车壁养神,脑海中皆是在雅间的情景。 他知道,他都明白。 ……特意叫人送来的马车,在宴会上两次为他解围。事事体贴细致,这世上除他爹外,程叙言以为没有人再会如此为他考虑。可那个人就是出现了,毫无预兆又猛烈。 且因为男女之别,女子心思更细,某些地方卓颜比程偃还照顾他的心意。 【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想跟她有以后。】在五皇子的梅花宴之前,程叙言动过这个念头。 梅花宴会上,八皇子第一次对他发难,贵女们那么凑巧派人来邀请他们过去游玩。无形中解他围。 八皇子第二次对他发难,卓颜主动站出来引开话题。事实上,就算程叙言最后输掉骑射,除八皇子会嘲笑他,其他人都会对程叙言报以同情。 要求一个文官骑射了得,大多数人都会觉得八皇子有毛病。当然最后程叙言赢了是意外惊喜。不过对八皇子而言只有惊没有喜。 但若是没有卓颜出面打岔,按照八皇子原本的预想,令程叙言在诗画书法比较,说不好程叙言会如何。总归是没有现在这般好的。 有人能顶着压力在众目睽睽之下护他,那一刻,程叙言眼中的卓颜比天上的日光更耀眼。 只卓颜一人,程叙言便明了“家”是何样。温暖的,让人安心的,想要呵护守护的地方。 【我见到她的时候,我想跟她有以后。】梅花宴会后,程叙言坚定这个念头。 程叙言想若他跟卓颜,以后会如何?他们会有孩 子,他会保护妻儿。 这个设想,这种场景不再是水中月般捉摸不定。 程叙言心中踏实,并且直觉这即将成为现实。他为此感到安心,并期盼着。 第125章 八皇子的“小妙招” 程叙言给卓楠星另备下一份礼物, 然后如约而至。 腊月里已经有过年的氛围,上京的夜晚比往常热闹许多,走南闯北的耍艺人也会特意停留在此, 赶在年关前后挣一笔钱。 周围人来人往, 一盏盏灯笼如星火将黑夜驱逐,亮如白昼。 卓楠星一身火红色斗篷,顶着一只黑色的八哥挤在人群中十分显眼。 程叙言见卓家长随跟上去,他才收回目光。卓颜一身鹅黄色袄裙, 披着灰色斗篷,大大的兜帽掩去她半张小脸。 程叙言故意走外侧以身体护着她,免得卓颜被人冲撞。他垂首轻声道:“可有喜欢的?” 卓颜抬眸, 随后又垂下眼:“现在很好,瞧着热闹。” 程叙言明了,不过经过一个面具摊时,程叙言买下一个蝴蝶纹面具, 与寻常木头面具不同,这蝴蝶面具以铁片做底, 铜丝绘纹,很是精致漂亮。 他摸了摸面具内里, 打造的很光滑,并不会硌人。 程叙言将面具递给卓颜:“戴上面具就不用一直低着头。” 卓颜看着那只蝴蝶面具,睫毛颤了一下。她背过身很快戴好, 小声问侍女:“好看吗?” 半夏笑道:“很好看。” 卓颜这才取下兜帽。程叙言看着她,卓颜立刻向前走,轻轻呼出一口气。 “慢着些。”程叙言跟上去。 他们一行人很快到地, 本就热闹的街道顿时传来巨大的鼎沸声。程叙言使巧劲给卓颜在人群中拨出一条道儿。 人群中央, 一座极高的花棚座立而起, 此时准备工作已经近尾声,有专人让围观者退后,隔出一定距离,免得等会儿被烟火伤着。 人群一下子拥挤起来,卓颜右前方一名男子突然倒来,眼看要砸到卓颜。半夏和白术惊惧上前,但周围其他人限制了她们行动。 眼看要撞上之际,一只手稳稳撑住男子的背,程叙言单手抱着卓颜温和道:“兄台,小心。” 对方愣了愣,随后对程叙言表达谢意。这种地方若是摔倒很难爬起来。他还想跟程叙言交谈,但程叙言率先结束话题,拥着卓颜向后退。 周围被挤的水泄不通,抱怨声,咕哝声,喧哗声交叠,可卓颜都听不见了。她只能感受到结实而温暖的怀抱,腰间的手甚至将她提起来,仿佛所有的危险都被挡去,让她安心。 不知多久,人群停下。 卓颜一双脚重新落地,她感觉轻飘飘的。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刚才情势所迫,在下冒昧了。” “…没关系。”卓颜呐呐道,过一会儿又抬头看程叙言,面具也挡不住她脸上的晕红。 那双眼睛水汪汪,映着他的模样,程叙言意动,抬手捧住卓颜的脸后两个人都愣住了。 幸好此时一声大喝,表演开始。程叙言顺势收回手。 在一阵急切的鼓声中,一名壮汉手持装满铁水的柳木勺奔向花棚,而后用尽全身最大力气将铁水泼向空中。 那一瞬间,夜幕做底,铁水接触花棚时短暂而盛大的绽放比漫天星辰还璀璨,恍若惊雷劈开万物,冲击着观者的眼球。 如昙花一现,似流星划过,一瞬间的美丽定格心间。 难怪有那么多人等一个大晚上只为这一幕,卓颜心道。 卓颜以前也同双亲看过烟火秀,不过都是在高高的阁楼上,远离人群,她见夜幕中瞬间灿烂。虽惊艳却不深刻。 如此盛大的表演,一场远不足矣。等待的间隙,人们都在议论刚才那场烟火秀,没有人再抱怨之前的不愉。 卓颜四下张望着,她到底年纪不大,平日里被贵女的规矩束着,此刻戴着面具仿佛撤了束缚。 当第二场烟 火秀开始时,卓颜下意识道:“程大哥,你……” 她撞入一双墨色的眸中,乌黑深邃,似一汪古泉清凌凌。烟火在夜空炸开,程叙言莞尔道:“看前面。” 璀璨星火中,卓颜仰首相望,那一刹那仿佛在对着烟火许愿。 烟火散尽,程叙言在铜盘里丢下赏钱,带着卓颜离开。 卓楠星很兴奋,同豆豆聊着晚上的烟火,他们与程叙言即将分别时,程叙言叫住卓颜。 程叙言正色道:“不知卓大人和郡主近来可繁忙?” 卓颜脸色泛红,卓楠星没反应过来,傻乎乎道:“我娘不忙,我爹……” “也不忙。”卓颜回道。她避开程叙言的视线,“我们近日还算得闲。” 程叙言眉眼弯弯:“我晓得了。” 程叙言目送卓家马车远去,时明凑过来笑嘻嘻道:“叙言哥,你是不是要去卓府啊。” 程叙言应了一声上马车,把时明勾得心痒痒。叙言哥说话说一半…… 距离程叙言下一次休沐还有十日,他想着去见卓家双亲,先表明心意,然后请媒人说亲将亲事定下来。 现下这般见面,对卓颜始终不好。 但是没想到次日朝堂上发生一件大事,北方雪灾伤亡数百人,地方恳求朝廷支援。依照古代地方官的习性,这个伤亡人数绝对是往少里报了。不过现在当务之急是救灾。 但是救灾第一步,钱。 冬日里边关本就不太平,更何况接近年关,天子不允许有人动用军队的银钱。但如此一来,赈灾的银钱不够,这笔钱从何处来? 朝堂上官员们垂首敛目,没有一个人出列。 若按照过往对策,自然是从商人身上搜刮,尤其是江南那一带。但前两年青州水患,朝廷才搜刮一通。前五年南方地动,又是搜刮商人一通。 有道是可一可二不可三,天子又杜绝以钱买爵的行为,商人逐利,既无利可图,他们何必做散财童子。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天子扫过众人,最后脸色阴沉的离去。 众官员舒了一口气。这次北方雪灾,也不知哪个倒霉蛋被派去赈灾。 晚上,八皇子府。 八皇子看着手上的信件,眸光越来越亮。这个法子好。 同一时间,程家书房。 程叙言看着他爹儒雅的侧脸,忍不住低声问:“这样真的能行吗?” 程偃颔首,“爹布局这般久,等的就是现在。”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2节 次日朝堂上,有官员再度提起赈灾款一事。众官员仍然是默不作声。 八皇子左右看看,冷笑一声。他出列道:“父皇,儿臣有话要说。” 天子:“你说。” 其他官员也看过来,不知道八皇子想干什么,莫不是想揽去赈灾之事?那可真是……蠢到家了。 八皇子道:“父皇,儿臣听闻北方受灾百姓吃不饱穿不暖,心中难过,亦是辗转难眠。” 众官员不敢置信,怀疑自己幻听。连天子都诡异沉默。 八皇子还在继续:“父皇,儿臣愿意拿出三千两赈灾。” 八皇子话音落下,他的几位跟随者相继出列,“圣上,八殿下怜悯百姓,仁义无双,我等深受感触。愿节衣缩食捐出五百两。”说着说着还抹抹眼泪,可怜巴巴表示自己受点苦也不能让受灾百姓挨饿受冻。 其他皇子和大臣的脸都绿了。 天子盯着殿上跪着的几人,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吾儿良善,朕心甚慰。” 天子道:“江平德。” 大内侍立刻应声。 天子:“等会儿从内务府拨两千两赈灾,缩减宫内一应开销。” 大内侍:“ 是,圣上。” 金銮殿上本就静的气氛愈发死寂。八皇子和天子这一出简直把其他皇亲官员架在火上烤。你说你没钱,难道一二品官比四品官还穷?人家都能挤出钱,你就不能? 太子硬着头皮表示出两千两。其他官员也纷纷表态。 外面又飘起鹅毛大雪,是官员们冰凉冰凉的心。 下朝时,众人生吞八皇子的心都有了。 天子回到内殿,默了默,随后忍不住乐出声:“老八,老八啊……” 江平德敛目低垂,腰更弯了些。 赈灾的钱迅速筹集,不日朝廷派遣官员前方北方赈灾。 八皇子还沉浸在为父皇分忧的自得中,却被登门的老丈人一通明里暗里提点。八皇子茫然,待老丈人走后叫来幕僚询问。 幕僚只得分析利害,八皇子傻眼了:“你们之前怎么没跟本殿说?” 幕僚心里叫苦,谁知道您动作那么快,还不跟人商量。 再者,这般明显的坑,傻子也不会跳。幕僚看着八皇子,忽然沉默了…… 书房里沉默异常,大约是幕僚怕被八皇子迁怒,幕僚小心翼翼询问:“敢问殿下,这个主意是谁给您出的?” 这种主意不像是八皇子本人想出来的。 八皇子就把自己最近拉拢的细作说了,幕僚一时无言。半个时辰后,五皇子府的马车初初停下,五皇子从马车下来。 “老五你个王八蛋。”八皇子一拳头呼上五皇子的眼睛,兄弟俩打的你死我活,半晌才被人拉开。 五皇子吐出一口血沫,大骂八皇子:“你特么有病啊。”五皇子这回也“出了血”,心里正烦着。罪魁祸首还敢找来? “你这个伪君子。”八皇子气的跳脚:“是你派姓柳的接近我,给老子做局害我。你怎么那么黑啊你。” 大雪飘了两日将停,日头升空,翰林院里一片忙碌,年底翰林院也十分繁忙。只是再忙也有闲聊几句的时间。 值房隔间,几人聊的热火朝天。 听说八皇子跑去将五皇子揍了,大骂五皇子卑鄙无耻。 听说八皇子最近疯狂针对佥都御史,即程偃和程叙言的仇家——柳悉。 听说…… 虽然众人冠以“听说”二字,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也是真真了。 程叙言默默呷了一口清茶。 第126章 百两砚台 柳家的日子最近委实不好过, 不仅要面对八皇子的疯狂针对,还要面对五皇子的审视。 无论柳悉怎么表忠心,五皇子都存有疑虑。 柳悉的儿子去接近八皇子一事, 五皇子知晓, 但是柳悉的儿子擅自给八皇子出主意,最后不仅坑八皇子还坑了五皇子,实在让五皇子耿耿于怀。 五皇子问心腹:“柳悉既然能在本殿的授意下接近老八,有没有可能当初柳悉也是故意接近本殿?” 心腹大骇, 跪下道:“殿下,柳大人跟随您二十载……” 五皇子不语。 柳悉的儿子近日称病不出,据说是挨了三十板子, 趴在床上起不来。 柳悉也终于从儿子口中问明缘由,这一切的一切,全赖柳大公子交的“好笔友”。 柳大公子喜欢听曲听书,平日里也看话本子。不影响正事, 柳悉就随儿子去了。 柳大公子看话本子时,偶尔瞥一眼书肆的留言板, 一来二去交到一位笔友。 最开始柳大公子也没上心,但几次留言后对方言语都十分对他胃口, 两人便有书信往来。柳悉最开始只谈生活琐事,渐渐地聊起当值时遇到的麻烦。每次对方都会给他出主意,让他将事情办好。 一回又一回, 一日又一日,柳大公子终于交付信任。 柳悉几乎是目眦欲裂,五月, 五月…… “老夫道程叙言为何面对丁教习的刁难处处忍让, 原来是等在这儿, 好啊,好得很。” 他在为难程叙言的时候,程偃居然也盯上他的儿子。 到底是什么时候,他明明派人监视程偃的一举一动。 柳悉翻来覆去的想,最后终于从记忆角落里找出程青南这个人。相比程叙言,程偃,以及跳脱的时明,程青南几乎没有存在感。 柳悉闭上眼,深深吐出一口气。是他大意了,这个跟头栽的太狠了。 程拂云,你当年真的该死了才好。 程偃摸摸耳朵,感觉有些发热:“柳大人现在恐怕正念叨我呢。”话语里玩笑十足。 程偃和程叙言都不是被动挨打的性子,当初他们上京就考虑到柳悉这个隐患。 所以程家父子俩示敌以弱,程叙言知道丁教习在刁难他,也知道背后主使是柳悉。他一直忍让,不过是给他爹创造机会和时间。若是程叙言迅速反击,柳悉就会提高警惕。 好在程叙言几个月的受罪总算得到回报。不过丁教习身死是程叙言没料到的,但也能处理。见招拆招罢了。 柳悉针对他,程偃针对柳大公子,很公平。 柳悉和程偃之间就是:你打我儿子,那我就打你儿子。 八皇子是个莽撞又愚蠢的人,被骗之后肯定会闹大,然后将柳家和五皇子扯出来。 这一波朝廷官员有一个算一个都被迫出钱,本以为是八皇子害人,谁知道八皇子也被忽悠,真正祸首是五皇子。 五皇子:我特么巨冤! 五皇子最近焦头烂额,偏偏此时天子将五皇子叫去一通敲打,什么“老八是你弟弟,你当做好兄长”“老八单纯”云云。就差没明说五皇子残害手足,心性狠毒。 五皇子越想越气,回府就病倒了。柳悉借着探望的功夫,将事情原委道出,“殿下,您相信臣下,这一切都是程家父子的阴谋。” “程拂云心性狭隘,与臣下有私怨。” 五皇子神色淡淡,随后挥挥手让柳悉退下。 五皇子的心腹从屏风后出来,“殿下,柳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如何,假的又如何?”五皇子疲惫道,坏结果是他承担了。 心腹试探问:“殿下要不要对程家那边……” 五皇子抬手打断心腹,“暂时别有动静。”他刚被父皇斥责,经不起折腾了。 八皇子一心一意针对柳家,其他官员推波助澜,不过短短几日就翻出柳家一堆破事。言官在朝堂上争相弹劾,柳悉连降三级,被贬为偏僻地的知州,从五品的外地官,年后赴任。 任命下来,柳悉几乎维持不住身形,他耗尽心思用二十年才爬到正四品京官的位置,只是跟程叙言几回切磋,就被贬至外地。 程拂云,程家,简直是他天生的克星。 他闭上眼平复情绪,从马车下来,亲自敲响程家的院门。 一个陌生的少年开门,“请问您找谁?” 柳悉面无表情:“本官来寻程拂云。” 高粟听到“本官”两个字,眼皮子一跳,恭敬的将人请进来。 程偃正在院子里逗八哥,见柳悉来他拱手笑盈盈道:“柳大人来了。” “是啊。”柳悉一字一顿:“来看看旧友。” 八哥在二人上空盘旋:“看看旧友,旧友——” 程偃对时明使了个眼色,时明立刻将豆豆哄走。 柳悉皮笑肉不笑:“拂云真是好运道。” 程偃为他倒茶,神态温和:“在下也是这般觉着,上天予我苦难,又予我生机。” 柳悉面皮剧烈抽动,他腾的站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程偃:“程拂云,你别高兴太早。未至最后焉知结局。” “这话说的有理。”程偃摩挲着茶杯,茶汤悠悠,映出天上白云:“当年死局不也破了吗?” 柳悉死死盯着那张脸,少顷甩袖离去。 许久高粟才道:“老爷,会不会有麻烦?” “无事。”程偃不紧不慢的饮了一口茶。 能把柳悉贬出上京已经是好结果,毕竟柳悉不是犯民怨触圣怒,跟当年程祖父卷进“六王叛乱”的性质不一样。 暂时没有柳悉这条“毒蛇”,叙言的压力会小一半,能给叙言成长的时间和机会。只是五皇子那边,可能有点麻烦。 程偃不会天真的以为柳悉会为他们遮掩,相反,柳悉为洗脱嫌疑会拼命在五皇子面前诋毁程家父子。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3节 但事有取舍。比起五皇子还是先解决柳悉为好。否则程偃睡觉都不踏实。 再者,不处理柳悉,柳悉也会在五皇子面前上他们眼药,既然如此,还有什么顾忌的。 而这个反击的起因…… 程偃看向高粟,对方最近吃饱穿暖,脸上终于有点肉。 高粟来自北方,他正是因为雪灾缘故才被迫离家,他的家人没有他幸运,已经在雪灾中去世。高粟为活命才自卖为奴,辗转至上京。 而那时朝廷还没有收到上京受灾的消息。 程偃铺垫半载时光,摸清柳大公子性子,事事合乎柳大公子心意,为的就是这一刻,忽悠对方出昏招。 程偃告诉柳大公子,只要怂恿八皇子在朝堂上带头捐钱,逼得其他官员被迫捐款,八皇子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柳大公子就能替五皇子除去一个竞争对手,当是一大功。 但程偃没有告诉柳大公子,八皇子是个愚蠢狭隘的莽夫,八皇子被坑后肯定会闹得满城皆知,不管不顾报复。 所以天子愿意留着八皇子,每回在八皇子快要倒下时暗暗扶持。因为关键时刻八皇子确实能发挥作用。 任你如何谋算,也怕暴力破坏。 程偃抬头看着天空,蓝湛如洗,他心情颇好,晌午时候程偃叫程青南去外面打半斤黄酒回来。 傍晚时候程叙言回家,紧跟着邓指挥也来了,不为别的,邓指挥想再拿一批酒。 药酒讲个药用价值,送礼总归不好。于是程叙言顺势推出烈酒, 人群是京中武官,一部分文官也愿意尝个稀奇。 邓指挥这个“中间人”赚了不少,所以跑的格外殷勤,他对程叙言怎么看怎么觉着好,“仲惟,你可真是我的福星。” 程叙言敛目笑:“哪有那般夸张。” “不夸张不夸张。”邓指挥忙着事情,待货物装上马车他就匆匆走了。 晚上程偃算着进项,眉眼间染上笑意,果然高档酒水的利润就是高。 之前那笔意外之财还剩70两银子,关家那边也托人将程叙言的烈酒分成送来。而叶故的稿费也到手,特意给程叙言送分成。 程叙言合计一番,现在他手里现银又有321两。 程叙言微拧着眉,程偃问:“怎的了?” 程叙言将他休沐日想去拜访卓家的事说了,他有些赧然:“我不知道该送什么礼?” 程叙言第一次登门,礼薄了不好。但是太贵重的礼,以他现在的能力办不到。 “卓姑娘的母亲是郡主,好东西都见过。”程偃道:“玉饰摆件咱们拿不出手。书法琴器更不做想。” 唯一一块好玉佩,也叫儿子送给心上人了。 程叙言默了默,少顷他道:“送一方砚台如何?” 卓父是文官,送砚台不会出错。且一方好砚,不仅实用亦有观赏性。 程偃盯着他,“你没与爹玩笑?” 程叙言认真道:“没有。” 程偃叹气,砚台也是高雅物,一般高雅物同高价挂钩。 论砚常闻端砚,上品质的端砚更是不便宜。儿子若想送砚台,这回得大出血。 程叙言对这方面了解不深,于是询问几句。程偃迟疑道:“二十年前,爹曾听闻一方好砚价值100两。” 程叙言愣住。 程偃笑道:“这些年没的战争,也没什么大变化,想来作价应是没多大波动。” 他拍拍儿子的肩膀,“你好好研习一番,莫叫人骗了。” 程叙言通过系统好好学了学,之后又托邓指挥帮他留意。论人脉,邓指挥比他多多了,更别说邓指挥隶属街道司,有天然优势。 程叙言要的急,邓指挥便也十分上心,赶在程叙言休沐前一日有结果。程叙言得到消息后和程偃匆匆赶去。 父子俩仔细检查砚台,确定是正宗端砚,还是端砚中的佳品,程叙言道:“此砚作价几何?” 商人笑道:“108两,不二价。” 邓指挥瞪圆了眼,心道文人的东西也太贵了。他刚要劝程叙言两句,却见程叙言爽快付钱。 邓指挥:……… 不是,现在平民出身的小京官也这般阔绰了? 眼也不眨的花出去一百多两银子,世家子也不敢这么造啊。这也太不把钱当回事了。 商人也意外程叙言的爽快,但银钱到手,商人满意离开。 邓指挥欲言又止:“仲惟,你平时对文房四宝挺…挺有追求……” 程叙言梗了一下,他自己哪里舍得。这砚台送人的,还不是一般人。 次日,程叙言一身崭新浅蓝色圆领长袍,头束玉簪,脚踩羊皮靴,提着礼盒前往卓家。 卓颜猜到程叙言今日会来,委婉劝爹娘留在家中。 卓父笑盈盈看她一眼,点明女儿:“是程家那孩子要来吧?” 卓颜抿唇,此时小厮捧着一封拜贴进来,卓父接过拜贴扫过,先被拜贴上的字惊艳了一下,他道:“叫管家去将人请至花厅。” 卓父起身抖了抖宽袖,负手笑道:“为父去瞧瞧叫我家女儿好生欢喜的儿郎是何模样。” 第127章 新城县主 卓家花厅。 冬日里花厅铺上地毯, 阻隔地面浸出的寒意,四周摆设简洁而雅致。 程叙言立在花厅中,听得门外步声转身, 来人一人宽袖长袍,束一根别致的木簪, 眉眼温和很有雅士之风。 不像威严肃穆的国子监祭酒,倒像一位好脾气的风雅先生。 程叙言拱手行礼, “下官见过卓大人。” 卓父扶起他的手,而后越过程叙言在上首落座,笑道:“不知程大人今日来是为何事?” 他们虽然都是读书人, 可卓父任职国子监,而程叙言在民间求学,后入翰林院, 认真说来两人没多少交集。 程叙言道:“卓大人才华横溢, 小生很是敬仰, 冒昧拜访还望大人谅解则个。” 卓父眉头微扬,他端起茶盏呷了一口, “不知程大人敬仰老夫什么?” “大人的文章, 小生亦有见过。”程叙言又是一礼, 有些赧然道:“卓大人, 小生表字仲惟。” 卓父会意:“仲惟, 坐下说。” 卓父这些年对外发过一部分文章和诗作, 程叙言用心研究过,这会子卓父问起来,程叙言也能说出一二三来。 卓父开始还以为程叙言只是做做样子哄他, 没想到程叙言言之有物, 当真是仔细琢磨过的。 一般文人爱才, 卓父也不免俗,他见程叙言言谈得体,举止端方,连程叙言一些想法也与他相合,卓父与程叙言愈谈愈欢。 直到卓楠星在花厅门外探头探脑,卓父啼笑皆非把儿子叫进来。 晌午时候卓父留程叙言在卓家用午饭,卓颜一直想找机会给程叙言送信,却被郡主拦住。 嘉郡主郁闷道:“不过半日你就紧张成这样?” 卓颜不语。 嘉郡主气的戳女儿额头,“往日里为娘叫人给你说亲,你这个瞧不上,那个不喜,为娘以为你是看开男女事。谁想现在一个状元就把你的心勾走了。” “娘,程大哥他是真好。”卓颜低声道。 嘉郡主:……… 午饭后卓父悠悠回到后院,卓颜立刻迎上去:“爹,程大哥呢?” 卓父:“走了。” “走了?”卓颜失落不已。过了一会她想起什么,问道:“程大哥有没有特意说什么?” 卓父看她一眼,随后笑着摇摇头:“你啊……” 卓父一时也不知女儿是聪明还是傻。说女儿傻呢,卓颜之前对其他人家来说亲一事冷冷淡淡,理智的分析利弊。 说女儿聪明呢,一遇上程叙言就晕乎。 卓楠星从卓父身后冒出来,手里提着一个礼盒:“叙言哥送给爹的。” 卓颜看着礼盒欲言又止。 卓父温声道:“是一方砚台,那孩子有心了。” 嘉郡主也来了兴趣,她接过礼盒取出砚台,“居然是端砚……”这可不便宜。 端砚本就价贵,上面以浮雕雕刻仙鹤嬉戏图,栩栩如生更是难得。就算以嘉郡主的眼光来看,这方砚台也是极好的,配卓父足矣。 嘉郡主小心放下砚台,“我记得程家那孩子家底单薄,他哪来这些钱?” “不知道。回头问问。”卓父笑眯眯道。话语里颇为亲昵,引得嘉郡主看过去。 若程叙言在上京什么都无,却送卓父这般贵的砚台,卓父还要疑惑程叙言是不是心思深。实在是有孤注一掷之感。 但程叙言先后在上京置办小院,在京外买下一座山,有马车有骡车,家里又添置四个下人,有稍微像样点的京官配置了。在这样的基础下,程叙言送他一方高价砚台,卓父相信程叙言是真的看重他女儿。 所以他家姑娘还是 聪明,要么不挑,一挑就挑个上好的。 卓楠星凑近卓颜身边,小声道:“叙言哥临走前特意夸夸你。” 时人含蓄,程叙言今日第一次正式登门拜访,不可直接道明来意。只能隐晦表达。 卓父“回礼”,也夸程叙言年轻有为,俊朗大方。程叙言离开卓府时,卓楠星亲自把人送至府门,这便是卓父对程叙言隐晦表示愿意来往之意。 之后程叙言再登几次卓家门,基本上就能请媒人和程家长辈上门正式说亲了。 卓父看向女儿,“之后的日子,黛黛就不要随意出门了。”不给女儿反驳的机会,卓父道:“仲惟心里若有你,总会寻机会往卓家跑。” 卓颜:“可近日翰林院繁忙。”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4节 “那叫楠星去寻他。”嘉郡主一语定音。 事实证明卓父说的没错,三日后程叙言忙活至戌时两刻还不忘往卓家跑,他送了一盒上京出名的点心,又奉上一本手抄游记。 卓父问他用晚饭没,程叙言犹豫道:“简单用过些。” “现下天冷,喝盅热汤再走。”卓父话落,不多时下人呈上四菜一汤。 程叙言默默在偏厅用晚饭,卓父叫人将点心给后院送去,他翻着游记看。 工整的楷体赏心悦目,卓父好好欣赏一番才看内容,不知不觉忘了时间,直到程叙言轻声唤他。 卓父合上游记,笑道:“很有意思,老夫都看入神了。” 程叙言莞尔:“能入卓大人眼自然是好的。” “行了,别一口一个大人。”卓父道。 程叙言斟酌用词,唤:“先生?” 卓父:“嗯。” 卓父带着程叙言饭后消食,意料之中的偶遇卓颜。明明灭灭的灯火里,卓颜一身青色袄裙,披着素色斗篷,衬的她格外清丽。 她福了福身:“女儿见过父亲,见过程…程大人。” 卓父颔首。 卓颜与程叙言四目相对,眸光如水脉脉含情。两人错身而过时,一方锦帕飘然落下。 卓父:……… 卓父视若无睹,程叙言回去时候拿出那方锦帕,淡淡的幽兰香,上面绣着兰花图案,锦帕一角绣有【黛黛】二字。 富贵人家的女儿都会取小字。 程叙言收好锦帕,心里默默念了一声。 次日,嘉郡主携一双儿女进宫,卓楠星刚刚给皇后请安,没多久就被天子身边的人唤去。 殿内其他贵夫人笑道:“论圣上的宠爱,楠星真是独一份了。” 嘉郡主连说自家孩子顽劣调皮,皇后笑了笑,三两句带过这个话题,她看向卓颜,道:“颜姐儿还是没有合心意的人吗?” 翻年卓颜十九岁,这个年岁在未婚女子中有些大了。 卓颜看向她母亲,嘉郡主叹道:“倒是有个合心意的。” 卓颜低下头,耳根泛红。 其他人顿时来趣,上京的贵女也是有数的,谁谁家跟谁谁说亲,谁谁还未说亲,在圈子里不是秘密。 之前就有人念叨卓颜太挑,不知道最后能挑个什么。 这会子冷不丁听嘉郡主提起卓颜有心上人,怎能不好奇?在众人的目光下,嘉郡主不紧不慢道:“我家颜姐儿随她父亲,不看重家世,格外好才。” 众人面面相觑,少顷一位伯夫人笑道:“好才?总不会是今岁的状元郎吧?” 嘉郡主不语。 其他人怔住,还真猜对了? 殿内一时间寂静无声,好儿郎谁都盯着,程叙言的潜力有目共睹,这会子听嘉郡主说起卓颜看上程叙言,有夫人不爽了。 那夫人道:“郡主此言差矣。男女婚配讲究门当户对。颜姐儿 年轻好颜色,郡主是过来人当知道利害才是。” 其他人帮腔:“是啊郡主,程状元也就名头好听,才华又不能当饭吃。” 皇后看着底下一群贵夫人唇刀舌剑,闲闲瞧热闹。 国朝内好些年没有大规模战争,武将难出头,相比之下,文官颇受欢迎。若那文人有才华,生得俊,行事有条理,叫人当香饽饽抢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程叙言让官家夫人纷纷瞧上眼也确实有本事。 卓颜也不知道这场宴会如何结束,她颇为疲惫。然而回家的半路上又叫人拦住,是新城县主。 卓颜跟母亲和弟弟分别,跟着新城县主离开。 凉亭四周布有帷幔,内里置炭盆,驱散一部分寒意。 新城县主开门见山:“在梅花宴之前,你就瞧上程状元了,是也不是?” 卓颜抿唇,应道:“是。” “你……”新城县主面现怒色:“那梅花宴上你为何不以自己名义,反倒哄着我派人去男宾那边传信。你想为程状元解围,却要借我之手。” 卓颜屈膝行礼:“县主恕罪,当时小女地位不及,这才出此下策…” 卓颜的母亲虽为郡主,但卓颜本人却并未被册封。论身份地位,新城县主要高出卓颜一截。 当时梅花宴上,来者皆是清贵人物,卓颜这个郡主女的身份不够。但顶多算卓颜临时借一下新城县主的势,旁的心思却是未有,这种事在上京很常见。不过新城县主问罪,卓颜当下好声好气赔罪。 卓颜以为这事就过了,谁知道新城县主道:“既然是本县主为程状元解围,他该感恩的人亦是我。” 卓颜眸光一颤:“县主是何意?” 新城县主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我瞧上程状元了,你另外找一个吧。” “不成。”卓颜一改之前的弱势,眉眼含霜,如此大的反差将新城县主唬了一跳。 新城县主也恼了,“卓颜,你别忘了,当时是本县主的人…” “那也是我主使的。想为程状元解围的人是我,做出行动的人是我,达成目的还是我。”卓颜双目如刃,逼近新城县主:“我借你势是我理亏,回头我带礼登门道歉。但让我将程叙言拱手相让,那是绝无可能。” “我今日有些乏了,臣女告退。”卓颜匆匆一礼,转身离去。 新城县主看着空荡荡的凉亭,少顷气的砸了石桌上的点心:“可恶,可恶——” 新城县主怒火冲冲的回府,对着自家母亲一通告状,“我可是县主,卓颜她怎么敢的!” 新城县主的母亲无奈,“天下好男儿多,你何必盯着一个程叙言。那么一个寒家子有什么好?” “你想想你若是嫁给程叙言,往来之地是街头巷尾,每日粗茶淡饭,更别说着锦衣华服。你看看程叙言穿的常服料子。你一件裙子能顶程家一个月花销。我的傻女儿,你可别糊涂。” 新城县主愣住:“是,是这样吗?” “可是卓颜她哄着我才办成事。”新城县主咕哝。 新城县主的母亲摸摸她的头,哄道:“这事多常见。不说旁的,就是咱们府里借你我势的下人还少了?再者人家也没怎么着你,大度些就过去了。”没必要为这种小事树敌。 新城县主鼓着脸,“不成,她今日在凉亭还凶我,她不给我道歉这事没完。” 次日卓颜携厚礼登门,新城县主傻眼:“这就来了?” 侍女犹豫:“县主,怎么办?” “把人带进来。”新城县主不信在自家还能输给卓颜。 然而花厅内,卓颜恭恭敬敬给新城奉上一盏道歉茶,新城县主故意拿乔不接,卓颜也没有异色,最后新城县主自己觉得不好意思 ,这才收下。 待卓颜离开后,新城县主打开卓颜送来的赔礼,眼睛一亮,“好漂亮的镯子。” “这簪子也别致……”新城县主当即戴上。 新城县主的母亲步入花厅,“可消气了?” 新城县主哼哼两句,没再说卓颜什么。 新城县主的母亲忽然道:“你既然知晓卓颜借你的势,当时怎的不闹腾?” 新城县主头也不抬:“当时我不知道嘛,是冯家姐姐提点我的。” “是冯少詹事家的女儿?”新城县主的母亲问。 新城县主点头。 新城县主的母亲沉下脸,屏退左右后轻声道:“怂恿你去跟卓颜抢人的也是她?” 新城县主顿住:“母亲,您什么意思啊。” 新城县主的母亲心情复杂,叹了一口气,只好细细跟女儿掰扯。 第128章 庄子养猪 新城县主的母亲给卓颜递消息, 明言新城县主受人挑唆才与卓颜为难,现下事情过去,还望卓颜海涵。 言下之意就是, 新城县主是无辜的,也没想跟卓颜抢人, 卓颜找准真正的敌人再出击。 卓颜打发传消息的人,眉头微拧:冯家… 太子的人? 卓颜思来想去还是让弟弟给程叙言传消息, 倒不是小女儿的吃醋,卓颜是担心太子对程叙言有想法,让程叙言留意些。 程叙言跟程偃商量此事, 之后继续当值,傍晚散值后跑卓家也跑得勤,有时候送一些地方土仪, 有时候送一本手抄诗集, 价钱不高但看得出来用心了。 腊月二十七的时候, 程叙言在小山头附近又高价买下三亩地,顿时去了大几十两银子。 叶故知道后都惊了, “你怎么又买地?”还是高价买。 程叙言把人带进书房, 对叶故道:“怀年, 翻年我想在庄子养猪。” 叶故:“养呗。” 一般庄子都会有产出, 种地养鸡养鸭什么的。 但程叙言说这个, 就不是简单养个七八头, 十来头。他想弄个养猪场。 叶故听完程叙言的构想,没有嘲笑程叙言一个读书人居然想办养猪场,反而认真思索起来。 “那我也投一笔钱。”叶故道。说完又忙不迭补救:“等…等, 我跟你嫂子商量一下。” 叶故立刻往家里跑, 半个时辰又吭哧吭哧跑回来, 还带着一个胀鼓鼓的钱袋子。 程叙言没要钱,而是道:“你要不要在我的山头附近买几亩地。” 上京地价贵,年节时候更是,而且大部分地都是有主的,除非出价高,不然买不着。 叶故心里权衡利弊,又看一眼程叙言,咬牙应道:“好。”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5节 于是这个年关,叶故本来想着靠稿费挣得银钱,好好回报一下岳家,如今又不得不厚着脸皮朝岳家伸手。 他在信中阐明缘由并写下借条,表明一定连本带利还,叫叶故的岳父一家啼笑皆非,之后叶故的大舅子亲自来上京看他并送钱。可以说是非常厚道了。 叶故感动不已,晚上跟妻子说悄悄话,“岳父真好。” 高氏娇嗔的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她被人搂住,叶故靠在她肩头轻声道:“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高氏没做声,但嘴角悄悄上扬。 高氏操持叶故的人情往来,程偃操持儿子的节礼往来。 程叙言没想到他会收到裴让送来的年礼,随后让他爹帮忙回礼。卓家,程叙言的同僚,上峰,还有邓指挥那边,以及长源府的许大夫,杜兰那边程叙言暂时没消息,所以这礼没送出去。 还有老家那边的礼也得备一份,不拘其他,面子上要过得去。一桩桩一件件颇是琐碎,程偃也忙得不行。 而程叙言的现银也迅速消减,他之前有321两,砚台108两,买三亩地去了59两,年节来往又去掉30两,再除去平时家里吃穿用度,现在只剩下一百二十两银子。 程叙言:……… 程叙言:……让他想想现在卖什么方子好。 胭脂方子是不好再卖了,烈酒方子也不成,只剩下…… 程叙言让时明走了一趟城南的中等酒楼,当晚酒楼添上两道新特色菜,程叙言的钱袋子进账八十两,一下子共有200两。 官员有七日休沐日,程叙言匆匆过完年又往他的山头跑,整日待在山上也不知干什么。而原本想邀请程叙言赴宴的人自然想法落空。 冯大人皱眉:“程仲惟不在家中?” 下人道:“是,程大人去郊外庄子未归家。” 冯大人:……… 冯大人:“罢了,你退下。” 一名女子从屏风后面出来,冯大人道:“爹尽力了。” 冯姑娘抿抿唇,不语。 她也是在梅花宴会之前相中程叙言,更准确一点是程叙言从丁教习一案脱身后。 而且太子在梅花宴会后透露出拉拢程叙言之意,若是她嫁给程叙言,凭借姻亲关系,程叙言就天然占太子一派。而他们一家对程叙言有提携之恩,料程叙言也不敢对她不好。 冯姑娘有目标就出手了,新城是把好刀,可惜遇上的是卓颜。冯姑娘更没料到程叙言与卓颜是两情相悦。 程叙言的休沐日都耗在郊外,之后程叙言又花钱叫人在山上劳作,建造长方形的“屋舍”。其他人也是看不懂了。 二月份的时候,程叙言与卓家通过信后,正式带媒人上门说亲。两个年轻人的婚事定下,嘉郡主顺势派人将这个消息传出去,免得不长眼的惦记程叙言。 前后不过两日,程叙言派人搜了一批猪苗在山上养着,正好在之前的长方形屋舍里,听闻有五六十头呢。谁家养猪养那么多? 那一家三口将山下的三亩地开垦,准备春耕,程叙言托邓指挥帮他找了两个老实本分的汉子照顾猪崽。 程叙言去翰林院的时候,其他人欲言又止。晌午时候用饭,苏榜眼实在忍不住凑过来:“仲惟,你那山头上养…养猪,可是真的?” 程叙言点点头。 苏榜眼两眼一黑,“你怎么想不开啊,你就是养牛羊也好啊,你怎么,你怎么……” 这说出去怪不雅的。 程叙言笑笑:“没事。” 傍晚时候卓家的马车来接他,嘉郡主和卓父也很好奇程叙想干什么。 程叙言诚实道:“想赚钱。” 卖方子只能临时应急,长久不得。而他如今为官,明晃晃做营生也是不行。 思来想去,程叙言觉得“民生”这条路十分适合。 一个国家稳定,最基础的是武力和粮食,武力碰不得。粮食方面,程叙言现在没条件出海,更没有能力研究高产作物,只能走相关路线。 养猪就是一个突破口,程叙言要将这个模式做起来,利民惠民。程叙言想让天子知晓,让众人知晓,他不是只会念书。他能持书卷也能卧田野。 程叙言要在皇权更迭中保全自身,保全他想护着的人,必须得给自身加筹码。 程叙言隐晦的提了提内里想法,嘉郡主一时没反应过来,卓父看了程叙言一眼,眼中是明晃晃的赞赏。 卓父留程叙言一起用晚饭,之后又特意送人一程,很是看重程叙言了。 回去的时候,程叙言背靠车壁闭目养神。 如今上京不站队的势力不多,卓家算一位,卓父一直都保持中立,跟哪位皇子包括太子都不甚亲近。 天子喜爱卓楠星,除却卓楠星本身性格讨喜外,应该也有这一层因素在里面。 二月的夜晚仍是寒冷,一夜凉风吹来激得人哆嗦。 嘉郡主揉了揉额头,对丈夫道:“你说仲惟那孩子都在想什么?”想挣钱做什么不行,非得养猪。 养猪…… 不行,她一想头又疼了。 卓父揽过妻子,“养猪可不是容易活,真那么好养,普通人家也不会半月才开荤。”甚至偏僻地方的乡下人家一年也才吃上一两回肉。 嘉郡主:……… 嘉郡主:“哎哟我头疼,想来是病了,近些日子出不得门了。” 卓父莞尔,扶着妻子回屋。 卓楠星这会子待在姐姐院里,也有一肚子话:“叙言哥那么一名清风朗月的人物,我真的难以联想… ” 卓颜瞥他一眼:“你吃炸肉丸子的时候可不是这样。” 卓楠星哽住,随后道:“那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在我看来都是一样。”卓颜翻着书籍,卓楠星好奇看了看,才发现是一本农书。 卓楠星惊声道:“你不劝叙言哥就算了,你怎么还跟着他胡来。” 第129章 光王 时下养猪, 多是乡下人家养几头,中小型规模的养猪场都很少。其中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疾病。 人病了尚且棘手更何况猪。尤其猪瘟来时,猪几乎全灭。养猪人血本无归。 养鸡场养鸭场同理。 大户人家的肉食提供, 有各自名下庄子产出,但也是分散养殖。若是一个庄子的禽畜遭病,可以迅速隔离。古代治传染病多是如此,解决不了疾病, 就隔绝传染通道。 其他人家得知状元郎在庄子养猪, 虽有调侃揶揄之意,但内心更多是觉得程叙言年轻,不知轻重。一次性养五六十头猪, 等着猪病死了后悔也迟了。 程叙言在翰林院当值,程偃拿着儿子连夜写的养猪手册赶往城郊。现在天有些冷, 得注意给猪仔保暖。 程偃进入养猪厂, 眼前的建筑还是程偃第一次见。儿子说猪场要注意通风,整洁。现有猪仔通通编号, 哪些是公猪,哪些是母猪, 还要特意修建一个化粪池什么什么…… 程偃有些听懂了,有些没听懂,不过拿着小册子可以慢慢琢磨。 而且因为是程叙言四下搜寻的猪仔, 所以大部分猪仔还没阉割…… 听说邓指挥已经在帮程叙言找手艺好的人, 等人找来了,这群猪仔差不多也适应环境, 到时候阉割后不会因为环境对猪仔有刺激。 这群猪仔不是程叙言在现代见过的白皮红猪而是黑猪。黑猪的肥肉多, 出栏晚, 在现代逐渐被淘汰。但是在时下, 比起瘦肉人们自然更爱肥肉。 时明跟在程偃身后,有些稀奇:“居然没有想象中臭。” 一般养鸡鸭,养猪,总是跟粪便,臭等联系在一起。 程偃道:“现在猪还小。” 以后猪长大了,每日产生的排泄物排进化粪池,之后再用来浇灌田地,山地。 最开始程叙言想的不是养猪,而是办一个农家乐,在山上散养鸡鸭兔等动物,吸引上京的官家公子去游猎玩耍。这来钱轻松又快。 但很多时候不能只想着赚钱,程叙言如今在各种势力中周旋,保持中立。如果开个农家乐,钱是有了,身上的标签也随之而来,那时候就本末倒置。 三月初的时候,邓指挥为程叙言找来阉割猪仔的人到了,是名五十多岁的老者,老者看到场里大几十头小猪时也惊了一跳,看着程偃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者很有经验,下手快狠准,时明旁观了一会儿就默默走开,当天傍晚时明跟着两名汉子一起煮猪食,可怜的猪仔遭大罪了,给吃点好的。 程偃特别留意小猪的情况,有几只小猪食欲不振,程偃特意跟儿子说了一声,傍晚时候程叙言亲自跑一趟,有两只明显腹泻,剩下三只头部眼部浮肿,想来是阉割后受刺激加上阉割后轻微感染。 时明听着程叙言在那里记录症状,又看着猪仔,黑漆漆的能看出什么? 程叙言记录完毕,开始开方子让时明去抓药。 暮色四合,屋里点了灯,程叙言看着黑压压的山头,道:“爹,我想在山上种些常见草药。”省得用药时去城里抓,一来一回耽误时间。 “都听你的。”程偃笑道。 晚上程叙言看着山头的地形图,再次调整规划。之后程叙言叫人上山砍树,腾出地方。那些木柴程叙言给关系尚可的人都送了送。 上京里什么都要钱,无论谁家做饭烧水都用柴禾。 卓家也收到两大车整整齐齐的木柴,嘉郡主第一次收到这种礼物,不知做何表情。 卓父笑道:“都是实用的,仲惟有心了。” 卓颜让人将木柴拖去后院,她借口道谢带上弟弟去寻程叙言了。算算日子,他们也有七.八日未见。 然而程叙言不在程家,程青南道:“叙言哥最近忙着庄子里的事。” 卓颜立刻叫人往城外赶,他们赶到的时候,程叙言一身短打正跟人说着什么,见到他们后很快行过来。 程叙言有些歉疚:“黛黛你来了,我最近太忙……” “我明白。”卓颜看着周围明显翻新的土地,“你可是要种些什么?” 程叙言点头,春耕时候得抓紧时间播种。这么大个山头只拿来养猪忒浪费。 程叙言走过整座山,决定在向阳面栽种果树,不拘是枣子,苹果桃子树等等。套养鸡鸭,控制好数量就是。 卓颜跟程叙言边走边聊,卓楠星茫然的看着两人背影。 很快卓楠星就被长方形的屋子吸引注意力,跑去里面看小猪。 卓颜最近看了不少农书,程叙言起个话头她就能接下去。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6节 一座山是非常宝贵的,里面有很多东西,就算是常见的,不值钱的刺梨也能做刺梨膏。有消食健脾之用。只看人们怎么用了。 山的阴面光照不足,但也正如此,腐殖多,利好琵琶核桃等物。蔬菜可以种韭菜萝卜之类。 两个人聊的欢快,忽然一只八哥俯冲而来,程叙言下意识把卓颜往怀里带,另一只手去捉八哥。 八哥被抓后叫的凄惨极了:“欺负豆豆,叙言欺负豆豆——” 程叙言只好放开它,八哥拍着翅膀在二人头上飞舞,欢快的嘎嘎叫:“笨蛋,被骗了吧!!” 程叙言无奈:“别闹。” 八哥才不听,故意跟程叙言唱反调,卓颜维持靠在程叙言怀里的姿势,从袖中拿出一个油纸包,她打开…… 八哥偏了偏脑袋落在她手臂上,吃了一口鸟食,消停了。 当初卓楠星拿来喂八哥的鸟食就是卓颜琢磨并做出来的,有道是吃人嘴软。八哥也不能免俗。 卓颜笑道:“我可以摸摸你吗?” 八哥歪了歪脑袋,豆豆眼十分灵动,少顷道:“豆豆没吃饱。” 卓颜忍俊不禁,只好单手扯下腰间的点心喂它,吃饱喝足八哥才让卓颜碰碰。 卓颜由衷道:“豆豆真可爱。” 程叙言看着小家伙,意有所指:“太过活泼。” 八哥抬起头,忽然一翅膀糊程叙言脸上,在空中大叫:“豆豆最可爱。” 程叙言:……… 卓颜实在忍不住笑出声,乌黑的发丝也跟着一颤一颤撩过程叙言的脸侧。程叙言嘴角微翘,待卓颜笑够了才揽着她往平地去,温声问:“累不累?” 卓颜:“不累。” 山上的屋子简陋,程叙言舍不得委屈卓颜,就让人在外面平地置草垫,垫了两层软布让卓颜歇息,他带人在不远处烤肉,衬着四下的草绿勉强算踏青了。 卓楠星吃着烤鱼望来望去,“叙言哥,你要不要再养些牛羊啊。” 程叙言:“会养几头羊,牛就算了。” 卓颜他们待到黄昏才离去,程叙言送他们上马车,卓颜看着那张俊朗的面庞很是不舍。 程叙言笑道:“把眼睛闭上。” 卓颜微怔,随后在弟弟打趣的目光中闭上眼,过了一会儿她听见熟悉的声音:“黛黛,睁开眼。” 卓颜的面前递过来一个竹笼,里面放着两只小小的软乎乎的灰兔。她喜形于色:“什么时候?” 她大半日时间都跟程叙言在一起,根本没看见兔子。 程叙言眨眨眼,“惊喜。” 卓颜欢喜的接过手提,脸色微红:“我很喜欢。” 两人目光纠缠,仿佛有千言万语,卓楠星面无表情打断他们,“大姐姐,回去了。” 一进车内,卓楠星顿时 凑到小几前,隔着空子摸摸小兔子:“好软啊姐姐。” 卓楠星小时候养过兔子,结果养着养着兔子跑了,他养乌龟,乌龟掉进池塘不见了。养啥跑啥,后来卓楠星就不养了。 这会儿他看到兔子,好像又回到小时候。卓颜看看弟弟又看着小兔子,眉眼弯弯。 很快程叙言的山上有了各种各样的闹声,一派生机。 此时去北方赈灾的官员也带回来好消息,整个上京都在一片祥和安宁中。 然而一封册封圣旨犹如巨石落水。 雪灾当前,八皇子主动呈送赈灾银,仁厚悯民,特封为光王封地青州。 当今是从古至今耗儿子第一人,纵观史书,从未有皇子三十多岁才封王。如今八皇子总算有封号,还有封地。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不能再留在上京。 八皇子一时也不知是喜还是愁,八皇子妃和八皇子的岳家,八皇子从属倒是很高兴。 踢出局好,提前踢出局,八皇子……啊不,光王只要不做大死,往后的荣华富贵是稳了。 八皇子封王离京像是撕开一个口子。往日暗地的争斗开始沸腾,隐隐有冲上台面之势。 程叙言看着皇宫的方向,他记得去岁琼林宴那会儿,天子气色红润,想来是还有好些年岁。 程叙言一时也不知是维持原状好,还是打破现状好。 第130章 叶氏有孕 三月时候万物复苏, 翠绿的树叶间飞鸟相还, 一派生机盎然之态。 一只小飞雀落在宫檐上,忽然传来的咳嗽声将它惊起,叽叽喳喳的鸣声四下而散。 不多时一名内侍出门驱赶,将飞雀赶远了才重新回到殿内, “江公公, 飞雀已经赶走。” 江平德颔首,随后又快速进入内室, 隔着绣金线的帘帐恭敬道:“圣上,可还要歇会儿?” “不必。”帘帐内的声音苍老而无力, 叫江平德心头一咯噔。 二月里时候一场大雨, 气温骤降, 圣上一个不慎就染了风寒。到底是上年岁, 之后圣上服过汤药, 断断续续也不见好。如今瞧着愈发严重了。 江平德心里想些有的没的, 忽然听到唤声。江平德立刻打起精神, “圣上有何吩咐?” 帘帐内静默,许久才道:“……朕…是不是真的老了?” 当今年少时颇为不易, 跟兄弟们斗智斗勇,在先皇跟前小心过活,而立之年才登上帝位。为了稳定朝野,当今紧跟着立太子。 可是其他藩王不安分, 这场战斗又持续数年,直到二十年前六王叛乱, 当今将几个蹦跶的最欢的藩王砍了, 又敲打剩下的藩王, 国朝内才安宁。 大约是受够藩王之苦, 当今才迟迟不将自己的儿子封王。如今却将八皇子率先封王,不合礼制。 江平德脑中想的多,嘴上不慢的应道:“圣上龙体健壮,比之三四十的青壮也不弱。不过是季节更迭圣上一时不防罢了。想来再调养几日,圣上定然手足有力更胜以往。” 寝宫的地暖烧得足,一番话的功夫,江平德后背浸出一团汗迹。 帘帐后没有动静,江平德弓着身子候了好一会儿,听得平缓的呼吸声才悄悄退下。 待他出得内殿,叫外面的春风一吹,乍暖乍寒,激的他头脑一眩。 小内侍扶住他,小心道:“江公公,您还好吗?” 江平德摆摆手,常在帝王跟前伺候,时时赔着小心,如今一个松懈儿可不就趔趄了。他得赶紧回自己住所调理,免得帝王唤他时他起不来。 大约又过了十来日的功夫,天子的病情反反复复总算好了,可天子明显能感到力不胜往昔。 眼见天子将手上奏折放下,江平德试探道:“圣上,往年春耕您都会亲临皇庄,不知今岁……” 往年帝后同行,其他皇子跟随,以求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天子沉沉吐出一口气,似有疲乏之态。江平德立刻住嘴。 内殿安静的落针可闻,良久,天子道:“听闻程状元养了几十头猪?” 这事天子早已知晓,如今再提起不过是想询问进度。 江平德庆幸自己早有准备,笑道:“是这样的,程状元是个聪明的,便是头回养猪也很是不错。”顿了顿,江平德又道:“不止养猪,程状元在他那山头又栽了不少果树,养着鸡鸭。” “他倒是悠闲。”天子打趣道。 江平德斟酌一二后,还是道:“程状元估计也不甚悠闲,亦有烦心事。” 天子从龙案后起身向外去,江平德跟在他身后低声道:“程状元跟嘉郡主的嫡女定下亲事,程家底子单薄,想来聘礼一事就够程状元费心了。” “男子有才干才是正道。”天子不以为意。 江平德连连附和,又道:“不过上京的世家瞧着,这面儿总要过得去才是。” 天子不语。江平德见状很快转移话题,又聊到卓楠星身上,江平德意料之中的见天子露出笑意。 江平德心中叹气,正儿八经的皇子都没这待遇。 天子在御花园行走,忽然一只精致的风筝落在不远处,不多时一名活 泼娇憨的女子从树后跑来。她刚捡起风筝就看见天子,连连跪下行礼,似惶恐似好奇,飞快的抬头一眼时楚楚可怜。 江平德眉毛微挑,当日夜里,天子临幸这名女子,将其升为美人。 后宫里一个小嫔妃的升迁影响不了前朝,朝野正在为下一位皇子封王吵闹。 太子党自然是恨不得除太子外所有皇子立刻封王,然后通通赶往封地,再也不要回来。 五皇子颇有危机感,他本就因为老八一事被父皇斥责,若此时他被封王远离京城,此后天高地远,父皇对他的印象就永远停留在“为兄歹毒”,这对他很不利。 五皇子一派暂时不做声,静观其变。其他无心大位的皇子对此事颇为踊跃。 然而天子再不提封王之事,仿佛光王只是天子的临时起意。 眼下吏部关于去岁一年的考核结果即将出来,关乎官员切身利益。 程叙言也在考核中,即一岁一小考,三年一大考。程叙言如今是小考,吏部对他的考核结果是不功不过。 相比程叙言这边的冷冷淡淡,裴让最近是春风得意。酒楼雅间内,裴让看着对面送来的黄花梨木匣子,上面的纹理看得人赏心悦目。只这一个小小的匣子就值不少钱。 “裴大人,这是某的一点心意。” 裴让不紧不慢的抿了一口茶,随后才将匣子收下。 戌时四刻他回到家中,裴让与妻子成婚后别府另居。一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跟程叙言买的那座院子差不离。但屋内一应摆设却远胜程叙言。 裴让将匣子交给妻子,叶氏犹疑:“夫君,这样好吗?” 叶氏也是官女子出身,知道官场不能太“清白”,需得和光同尘。但是他家夫君这般,还是让叶氏眼皮子一跳。 裴让冷淡道:“无妨。你且收着罢。” 叶氏还想说点什么,裴让已经去湢室沐浴,叶氏看着半掩的门委屈的垂下眼,她抚上自己小腹:她有孕了,堪堪三个月。 自她嫁给裴让几载一直未有身孕,叶氏比谁都急,又怕裴让往家里抬小妾,她一直不安忐忑。如今总算有孕,可是…… 叶氏将几个匣子收拢,她坐在床前等候,然而下人传话:“安人,大人月下小酌,让您先歇着不必等他。” 叶氏脸色微变,过了一会子才道:“我知晓了,你退下罢。” 叶氏身边的大丫鬟欲言又止,“二姑娘,你为何不直接告诉二姑爷呢。”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7节 叶氏在梳妆台坐下,撤下发间最后一根素玉簪,看着铜镜中的模糊人像:“我未寻着合适机会。” 大丫鬟嘴巴微张,最后还是道:“奴婢伺候你上床歇息。” 叶氏侧躺在床上,她抚着小腹,内室里留了一盏灯,昏黄的灯火摇摇晃晃,一如她的心。 夫君今晚看起来是欢喜的,但不像是因为收礼的缘故,那是因为什么? 莫不是有人给夫君送了女子? 可若是如此,夫君为何还回家,还月下小酌。 叶氏脑中思绪繁多,也没理出个一二,她翻了一个身面向床外,灯火将屏风上的鸳鸯绣照的透亮。 夫君…… 夜风清凉,月色清凌凌,在透亮的酒水中映出一轮澄黄黄的弯月。 裴让握着酒杯,轻轻晃了晃,酒水中的弯月顿时散个无形。 银钱,也就那么回事。何须百般作态叫人看笑话。 他唇角微勾,仰头将一杯酒饮尽。 待到月上中天,裴让才携着一身寒凉准备回屋。叶氏一直未睡着,迷迷糊糊听得动静,她刚要起身却听外面传来男子的声音:“安人睡下就不扰她了,本官去书房歇着。” 叶氏鼻尖一酸,眼泪险些落下 来。她终究是叫丫鬟吹灭烛火,裴让行至书房门前,鬼使神差的回头望,正屋的一点余光彻底散了,留满室昏暗。 裴让眉头微皱,最后也没说什么,径直进入书房。 几日后叶氏携礼回娘家,正巧叶大姑娘也回来,姐妹俩好生说了一通话。 叶大姑娘看着妹妹耳间的玉坠子,目光下移,再瞧见妹妹左右手各戴一只翡翠手镯,纤纤玉手着宝石戒指点缀,高雅又富贵。 叶大姑娘惊道:“这戒指上回见你还没影儿呢。” 叶氏垂下眼,略带羞涩:“近些日子戴着玩儿。” 叶大姑娘和母亲对视一眼,叶大姑娘感慨道:“当初你瞧上妹夫,我还想着你嫁过去会简朴许多。” 叶大姑娘嫁的是上京官家子,虽然外面瞧着富贵,可婆家一大家子人闹哄哄,丈夫也不是可心的,一应物什都得细细计算,她也头疼心闷。 如今回头看,妹夫生得俊有才干,这些年没跟任何女子不清不楚,得了银钱就往家里拿,妹妹上面还无公婆掣肘,自个儿当家做主。叶大姑娘忍不住羡慕:“你眼光运气是比姐姐好。” 叶二姑娘扯了扯嘴角,晌午时候用饭时,下人上了一道蒸鱼,叶二姑娘闻着味儿就不舒服了。 一个时辰后叶家欢欢喜喜,傍晚时候叶母特意派人将裴让接来叶家。 裴让不明所以,看着人群中娇羞的妻子,道:“这是有什么喜事吗?” 叶母笑道:“你们男子都是粗心的,连妻子有孕都不知。” 裴让看向妻子,眸光颤了颤,“几个月了?” “三个月。”叶氏轻声道。 女儿终于有孕,叶父叶母委实松一口气,不拘女儿这胎是男是女,总归是有孩子了。 晚上时候裴让搂着妻子睡下,目光在妻子的腹部徘徊:他要有孩子了? 感觉很不真实。 裴三有太多孩子,导致裴让一直都对孩子无感,过去妻子肚子没动静他也不在意,不催促。 但孩子来了也是缘分。 性子别像他就好了,裴让临睡前想着。 之后裴让一改作风,不接受宴请,本分在吏部当值。裴大郎君那边,裴让也让人捎上礼和信件儿,喜事总该知会一声。 第131章 这就不必罢 春去夏来, 气温渐渐升高, 雨水也跟着增多。程叙言一直留意猪场的情况,然而他们再仔细照料,还是有猪生病了。 照顾猪的两个汉子还算警觉,当即把染病的猪隔离。同时再一次清理猪场, 然而当日下午, 山上发现一只鸡病恹恹,看着就快不好了。 程叙言散值后立刻往山头跑, 空中嗅到仓术,艾叶的残留味。这二种药材能除一部分病菌。 程叙言道:“病猪呢?” “在隔间。”时明在前面儿带路。 时明关切道:“叙言哥, 不如让专门的禽畜大夫来吧。若是有传染性……” “不妨事。”程叙言做了防护, 他让人又添上三盏灯, 屋内大亮。 黑猪趴在角落里哼哼唧唧, 程叙言用一张薄帕隔着探了探黑猪体温, 体温比寻常高一点儿, 但并不太高, 不仔细感受都感受不出。 随后程叙言注意黑猪的耳沿和尾尖有微小残缺,一般人会当是黑猪互相攻击时所致。 忽然程叙言嗅到一股臭味, 他跟着望去,黑猪又窜稀了。 程偃站在门处,面色严肃。 过了一会子程叙言出来,脱下全身外罩, 他询问两名汉子:“下午时候猪进食没有?” 两名汉子迟疑道:“只略微用了些。” 两名汉子已经算心细,再加上程叙言平时多番叮嘱, 否则黑猪这情况他们也不能第一时间发现并隔离。 天上明月高悬, 夜色中程偃问:“可是很严重?” 程叙言眸光晦暗:“现如今症状都对上了, 九成几率是猪瘟。” 时明心头一咯噔, 这些日子他也补了知识,他急了:“那那怎么办啊。” 这猪瘟一来,传染十分厉害。他们可是五六十猪。 程叙言安抚道:“还好发现的及时,还有得补救。” 之后程叙言又去看了看那只病恹恹的鸡,记录症状。 他扯下腰间钱袋子,交给二人:“这次你们有功,这是奖你们的。” 程叙言在庄子里歇下,立刻进入学习系统,次日程叙言开了好几张方子交给他爹。有些是对症下药的方子,有些是消毒所用。 程叙言在庄子里简单洗漱,临走前吩咐时明:“这几日你们受累些,保持猪场整洁干净。” 时明连连点头。 晌午时候,卓楠星来翰林院寻程叙言,他将食盒交给程叙言,担忧道:“你那庄子是不是遇到烦心事了?你若是缺人手跟我说,我姐姐和我一直都很担心你。” “不妨事。”程叙言道:“楠星,相信我。” 卓楠星咕哝:“好罢。” 傍晚时候卓家派了四个健壮汉子,美其名曰送程叙言回家。实际跟随程叙言一起去郊外。 程偃也在庄子里,卓颜一个女儿家过去不合适,所以只能想其他法子。除了四个汉子还有相关农书,卓颜还让人准备艾草等药材。 她将能考虑的都考虑了,确确实实帮上程叙言。程叙言查看病猪和病鸡的症状,虽然没有明显好转,但这家畜家禽症状也没恶化。 程叙言调整方子,他白日里认真当值,晚上又跑去山头研究病症,每日只睡得一个半时辰,也亏得他底子好才经得住造。 七八日后病猪和病鸡总算好转,正常进食。程叙言松了口气,终于安心睡上一觉。 盛夏时候,因为猪场打理得勤,也不见太臭,只是卓颜进来看时程叙言还是有些赧然。他道:“你想看,我回头让人捉一只猪仔给你瞧,这里不适合你。” 卓颜:“你待的,为何我待不的?” “这自然不一样。”程叙言叹道。 卓颜的目光 扫过一溜黑猪,“这些猪长得好,冬日时候应该就能出栏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10个来月,这还是程叙言科学配比猪饲料,精心照料才成,否则12个月出栏的猪才是常态。 卓颜如此明显的转移话题,程叙言也无法了。之后卓颜又去看山上的鸡鸭,鸡鸭已经剪羽,免得飞走。 忽然卓颜惊道:“叙言,那是不是鸡蛋啊。” 程叙言看去,沾着鸡屎和几片绒毛的椭圆形物什,不是鸡蛋又是什么。 程叙言笑道:“我叫人去捡。” 卓颜抿着唇笑盈盈望着他。 程叙言:……… 程叙言试探道:“黛黛不会想亲自去捡……吧?” 卓颜禽着手帕擦汗,没吭声。 程叙言:……… 程叙言头疼:“你一身漂亮衣裳,弄脏了可怎么好?” 一刻钟后,卓颜换上棉布短打。程叙言彻底服气,原来是有备而来。 程叙言只好也换上一身蓝色短打,两个人提着竹篮在山间走动,竹篮底部铺了一层干草,里面躺着一枚椭圆形的鸡蛋。 卓颜哼着不知名小调,看起来心情很好,山上的果树是才栽的,第一年基本不结果,顶多看看绿叶。 卓颜四下张望,很快又捡到一枚鸡蛋,程叙言看着她欢快的背影有些惊奇,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卓颜,但现在一看好像又不了解了。 因为鸡鸭在山上散养着,周围基本也没什么虫子,不过走几步有家禽的排泄物。一般富裕些人家的姑娘都会避着,卓颜倒不嫌。 “叙言。”卓颜叫道。 程叙言立刻加快脚步,卓颜惊喜道:“你摸摸这个鸡蛋还有余温。” “还有余温?”程叙言下意识把卓颜揽入怀中,下一刻尖尖的喙啄在他胳膊上。 程叙言当即把卓颜打横抱起离开,母鸡跟在他们身后不依不饶。 眼看母鸡飞上来,卓颜吓得把脸埋在程叙言怀里,手上还不忘护着她装鸡蛋的篮子。 程叙言嘴角抽抽,闪身避开母鸡往旁边去。他跑出好一段距离,母鸡才没追上来。 卓颜没听见动静,她犹豫着抬起头,“没事了?” 程叙言无奈道:“嗯。”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8节 卓颜刚要说什么忽然笑出身,她重新把脸埋进程叙言怀里,程叙言基本猜到了:“可是我头上有东西?”刚才程叙言感觉后脑勺让母鸡翅膀扇了一下。 卓颜抬手拾起程叙言头上的两根鸡毛,程叙言头发有些乱了,几缕碎发垂落,衬的那双深邃的眼眸多了几分不羁。 卓颜不受控制的想起程叙言在梅花宴会上驾马射箭的情景,又野又斯文。 “在想什么?”带点儿慵懒的声音传来,卓颜猝不及防撞入那双眸中,程叙言挑眉。 “没,没想什么。”卓颜脸色爆红,挣扎着从程叙言怀里下来,提着篮子往山上去。 她闭着眼,狠狠唾弃自己,她刚刚怎么能…想碰碰那浅绯色的唇呢? “黛黛,黛黛。”程叙言跟在她身后唤她。 卓颜呼出一口气,几番如此后卓颜脸色恢复正常,“做甚?” 程叙言伸出手,“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一株桃树,我特意叫人移栽今岁能结果的,现下应是桃子熟了,我带你去尝尝。” 卓颜看着伸过来的手,那手不算细腻,但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很是好看。卓颜将手搭上去,感觉指间的温度一下子传到心底。 程叙言没有哄卓颜,桃子树上果实累累,因着只这一颗树,时明他们照料的极为用心,几乎没有坏果。也有可能坏果提前被摘走了。 程叙言脱下外衫扑在地上,将腰间的水壶一并递给卓颜:“你坐这上面,我去摘果 子。” 程叙言在树下徘徊片刻,手一甩,竹篮稳稳卡在树枝间。随后他脚一蹬借力而起,单手够着枝干跃上,他张望一番,寻找最大最红的桃子。 “叙言,你的东南方。”卓颜不知何时走到树下,欢快的笑道。 程叙言依言而行,不多时将竹篮装的满满当当。卓颜在树下高举双手去接。 “好香啊。”卓颜眉眼弯弯,白皙的脸蛋被日光晒的微红,充满活力。 程叙言打开水囊给她洗手,而后程叙言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刀,细致的给桃子削皮。 两个人并排坐着,头顶蓝天白云,清风拂面,悠闲的俯视着皇城。 程叙言将桃子划成小块递给她,卓颜小口吃着桃子,忽然听得声音:“黛黛,你知道吃桃子最怕什么吗?” 卓颜哼哼:“虫子。” 程叙言低笑一声,卓颜看过去:“我说的不对?” 程叙言:“对,但不全对。” 卓颜又吃一块:“嗯?” 程叙言凑过去耳语,卓颜愣住,随后气的拍他肩膀:“你怎么这么坏呀你。” 程叙言佯装躲闪,随后捧住她的手,含笑道:“是我不是,给黛黛赔礼了。” 卓颜嗔他一眼,“不想吃了。” “吃吧,我给黛黛的东西不会是坏的。”程叙言笑道。 一个桃子下肚,卓颜有了五六分饱意,程叙言提着桃子走在她外侧:“今儿你回去时候捉几只鸡。” 卓颜故意道:“程状元养的鸡忒凶猛,我害怕,不敢拿。” 程叙言轻笑一声,“放心,我会捆好的。” 酉时左右,卓颜带着一篮子鸡蛋一篮子桃子并三只土鸡两只鸭回家。 嘉郡主知晓后半晌说不出话,她是郡主罢?她的女儿是官家姑娘罢?怎么她女儿这又是鸡又是鸭,活似乡下人家来往? 嘉郡主的头一阵阵眩晕,她都不敢想去宴会,其他人怎么议论她们。 卓父倒是很稀罕,“仲惟养的跑山鸡拿来红烧最香。” 嘉郡主:……… 当日晚饭卓家一家人就吃上了。卓楠星吃的最香,“好吃,比清风楼的烧鸡都好吃。” 嘉郡主哼哼一声,卓父给她夹了两块鸡肉,嘉郡主本来想拒绝的,但尝一口后就不吭声了。 一道美食重在食材和手艺,卓府的厨子手艺不赖,但往日烧鸡确实差点意思,今儿配着好食材,倒真是色香味俱全。 卓楠星抹了抹小嘴,开口道:“明儿我提一只鸡进宫给圣上送去。” 卓家其他人:……… 这就不必了罢。 第132章 徐霁 卓楠星很有自己的想法, 他说出口的事基本要落实,所以天子听闻卓楠星提着一只鸡来皇宫时也罕见的默了默。 江平德迟疑道:“圣上,还让卓公子进来吗?” 天子:……… 天子搁下御笔:“罢了, 人都来了总不能让楠星白跑。” 江平德闻言忍不住腹诽, 进皇宫白跑的官员多了去了。 少顷,卓楠星提着一个硕大的鸟笼进殿, 行礼后他扯开笼子上的布, 露出里面精神奕奕的大公鸡。 公鸡的啼鸣声响彻整座殿宇。 天子一时无言。江平德好一会儿才找回思绪:“卓公子…真是…真是有心了……”他尴尬的笑笑缓和气氛。 卓楠星坐在绣墩上, 拍了拍笼子笑道:“圣上,昨儿个我们一家都尝了, 这跑山鸡肉质紧实不腻,拿来红烧最味美。我想着圣上夏日里没甚胃口, 特意给圣上试试。” 大公鸡没有束缚,在笼子里不停扑打翅膀,瞧着就十分精神。 天子虽然有些无奈, 但卓楠星有点好东西就想着他还是让天子受用, 天子吩咐大内侍:“叫人把鸡带去御膳房, 晌午就吃这个。” 江平德连连应是。 卓楠星是个话多的, 正好天子这会子也不想批折子, 带着卓楠星往花园去。 卓楠星讲他的纨绔生活,讲着讲着讲到程叙言的山头,“叙言哥真会养禽畜, 我今儿早上吃下两个水煮蛋,好吃~” “叙言哥养的黑猪也长得好, 再过几个月就能吃肉啦, 我要让府上厨子做红烧肉和炸肉丸。”他笑盈盈道:“到时候也给圣上送来尝尝。” 天子笑着应了一声。 卓楠星在皇宫用午膳, 又得一通赏赐, 高高兴兴走了。 天子对江平德道:“确实不错。” 什么不错?卓公子不错,还是午膳的烧鸡不错? 程叙言给叶故,邓指挥也分别送鸡鸭去,不过程叙言对他上峰和同僚那儿倒是没动静,实在是鸡鸭对官员来说不值钱,程叙言与其关系不够就显得尴尬,不如不送。 而程叙言通过邓指挥做的酒水营生,已经缩减售卖数量,免得招摇惹眼。只要控制数量,程叙言以后还能狡辩为人情往来。 这会子,程叙言想通过邓指挥的人脉将山上的鸡鸭卖出去。没想到宫里先来人要买他的鸡鸭。 程叙言:??? 若不是程叙言在上京,若不是对方出示腰牌,程叙言几乎要以为对方是假冒的。天家要什么禽畜没有,要购他的鸡鸭。 最后程叙言以市场价售卖,说来还是他亏了,程叙言养的正宗的跑山鸡。 皇宫从程叙言那儿采买鸡鸭之事很快传开,不多时有世家的管家也来购买。 程叙言留够一定数量自用,将其他鸡鸭都卖了。没甚拿乔,也没甚涨价,格外爽快。 程叙言这番做派叫其他官员对他观感不错,之后他让时明再去购一批小鸡小鸭。 顿了顿,程叙言道:“若是有小鹅,再买一批小鹅。”冬日时候炖鹅汤很是不错。 想到卓颜会有的反应,程叙言忍不住乐出声。 时明和程偃对视一眼,两人也笑了。 时明带着高粟出门,不多时一只八哥拍拍翅膀落下。程叙言本来没在意,却忽然被八哥爪上的红宝石指环闪瞎眼。 他捉住八哥,刚要取八哥的指环八哥就嚎的撕心裂肺:“抢劫啦,救命啊——” 程叙言:……… 程叙言收回手,八哥安静下来。程叙言再度伸手,八哥又开始嚎。 程叙言头疼,唤道:“豆豆。” 八哥左右张望,不理会程叙言 。 程叙言松开它,八哥立刻飞向程偃,程叙言去准备鸟食,过一会子八哥又飞回来,程叙言等八哥吃饱才摸摸它的羽毛,问它:“指环哪来的?” 八哥拍拍翅膀又想飞,被程叙言按住。 八哥装死,程叙言也不催,一人一鸟僵持两刻钟,八哥生产一大坨新鲜鸟屎。 它生气道:“公子给的,给豆豆的。” “豆豆的——”它嚎的超大声,像个受委屈的小孩。 程叙言顺着八哥羽毛纹理抚摸,“不拿你指环。” 八哥闻言安分一点。 程叙言问它:“什么公子?” 八哥装傻:“公子,公子……” 程叙言:……… 程偃打断儿子的问话,让八哥飞走。他给儿子使个眼色。 八哥东食西宿,程叙言一般不管,这小家伙灵得很,几乎不会中陷阱。但是如今八哥带着宝石戒指回来,程叙言坐不住了。 那个指环不是寻常闭合的圆环,可以自如开合,一看就是特制,指环上的红宝石也是真品,初步估计值大几十两银子。 休沐日时,程叙言特意将豆豆放出去,后脚跟上。 八哥对附近一带十分熟悉,拍拍翅膀很快飞远,若非程叙言骑马又眼力好,恐怕真要跟丢了。 眼见豆豆朝西面去,程叙言紧跟而上,面色渐渐凝重。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39节 特制的红宝石指环,西面…… 上京讲究个东富西贵。 豆豆招个权贵子弟不妨事,闻朝现在还对豆豆痴心不改。但是闻朝再喜欢豆豆,也没有给豆豆特制一个宝石指环。 程叙言直觉这位临时喂养豆豆的人,恐是冲他来的。 巳时初,八哥稳稳飞进一座三进三出的院子。 程叙言看着眼前的宅院犯难,他本意是在院外等着,没想到不过一盏茶时间就有一名小厮打扮的人向他行来:“程大人,我家公子有请。” 程叙言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敢问你家公子是?” 小厮言简意赅:“肃宁伯府公子。” 卓颜早前跟程叙言列过一张上京官员关系网,程叙言很快从记忆中扒出肃宁伯相关信息。 现今的肃宁伯是降袭爵位,上一代的侯爵是凭军功实打实挣来的,可惜老侯爷和侯夫人命不长久,继承人又体弱,只能吃老本堪堪继承一个伯爵。大抵是肃宁伯身体缘故,好不容易与妻子生下一个儿子也是羸弱。后来肃宁伯又纳两房小妾仍是无所出。 徐家公子因为先天不足,常年以药汤温养,鲜少外出。上京众对肃宁伯关注并不多,因为没有必要。 徐家后继无人,富贵荣华也就在徐家公子这一代。上京最不缺破落户。 程叙言跟着小厮进去,居然不是角门,小厮领着他正经走大门入。 程叙言敛目,他们走过前院穿过垂花门,程叙言听见熟悉的粗嘎声。 八哥叫的特别欢,还十分狗腿的吹捧:“公子俏——” “公子文雅——” 八哥的声带受限,发“俊”这个音有点难度,豆豆倒好,直接省了“俊俏的俊”,一口粗嘎的念着公子俏。 随后响起一阵低低的笑声,似是刻意压制着。 小院外,小厮低声道:“程大人稍等,容小的通禀。” 程叙言颔首。不多时小厮去而复返:“程大人,请随小的来。” 眼前是一个被单独隔开的四四方方小院,角落里种着藤蔓,藤蔓上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鸟架。然而鸟架上却没有一只鸟,除了院中东南方的石桌上有一只受惊的八哥。 程叙言愣是从豆豆黑漆漆的脑袋和豆豆眼中看到惊慌,八哥尖叫一声,立刻拍打着 翅膀往天上飞。 然而一只手先按住它,豆豆嚎的撕心裂肺:“松开,抓.奸啦——” “要死啦,豆豆清白的——” 程叙言:……… 徐大公子:……… 小厮迅速低下头。 程叙言无奈,只好走过去安抚八哥,徐公子顺势挥退小厮。 八哥翅膀一抽一抽仿若哭诉,“豆豆清白的。” 面对徐公子微妙的目光,程叙言有口难言,默了默程叙言还是没忍住,“豆豆,你跟谁学的。”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八哥见程叙言没生气,立刻换了个舒服姿势待在程叙言怀里,拉着调调唱:“负心汉,中状元~~来把糟糠换~~” 程叙言:……… 徐霁乐出声,主动开口道:“程大人,坐。” 程叙言和徐霁这下子都明了,这八哥是去戏园子学一堆恼人的东西。 石桌上摆有许多东西,精致小巧的佩饰,可口的点心还有八哥喜欢吃的黄鳝肉泥。 豆豆一点没把自己当外鸟,昂着脑袋道:“吃肉,肉。” 程叙言不语。 徐霁主动将装黄鳝肉泥的碟子推向程叙言。程叙言抬眸,少顷收回目光:“多谢。” “不客气,豆豆给我很多欢乐。”徐霁温声道。 他大约在二十上下,头发半束以一根木簪固定,是男子中少见的长细眉,双眼皮,眼大而眼尾翘,鼻梁微挺,薄唇。标准的美人相。可惜美则美矣,却缠着病气。夏日里也着略厚实的交领长袍,一张脸似冷玉,带着透苍的白。 徐霁同程叙言是两个极端,他是浓墨重彩画里将谢未谢的花,程叙言是苍茂碧绿中挺拔而充满生机的水杉。 八哥在程叙言怀里撒娇打滚,程叙言抚摸着,男子的手骨节分明,指甲盖透着健康的晕红。是生命,是活力。 徐霁垂下眼,真羡慕啊。 八哥吃饱喝足飞至鸟架上,引颈高歌,咿咿呀呀的唱着戏文,如魔音灌耳。 徐霁莞尔:“程大人,在下近日得了一本好书,不知程大人可有兴趣。” 程叙言会意,二人朝书房去,徐霁步子迈的慢,但他脊背挺直,一举一动彰显世家公子涵养。 程叙言没有提出搀扶,那是对徐公子的羞辱。 徐霁推开书房门,空气中传来淡淡幽香,他在罗汉床落座,“在下姓徐,单名一个霁。去岁及冠后夫子为我取表字长行。” 程叙言跟着落座,“在下表字仲惟。” 徐霁点点头,亲自为程叙言斟茶,道:“若是我没记错,程大人是虚长我两岁。” 第133章 交友 窗牖半开, 盛夏的风白日里带着微微热意,徐霁抿一口热茶,脸色终于带了点温度。 程叙言垂下眼, “是这样。” “那在下厚着脸皮称一声仲惟兄。”徐霁双眸含笑, 哪怕是套着近乎也是坦率自然。 程叙言不解,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不值得徐霁这般示好。 夏风吹起书页一角, 徐霁顺势翻开, 慢吞吞讲述他跟八哥的缘分。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就是八哥东食西宿得了趣,胆子愈发大便飞的远了。 八哥飞过徐霁院子那日, 正巧饿了,又正巧徐霁在院中看书, 手边摆着的点心将八哥引去。 最初徐霁只当豆豆是野外飞禽,想着喂一回也就罢了,谁想过几日豆豆又来。 八哥的想法很纯粹, 谁家的食物美味它就去谁家。徐霁还是第一次见这般灵性的飞禽, 且这飞禽亲近人。徐霁又见八哥羽毛黑亮有光泽, 料想八哥有主。 但八哥主动飞来他院中, 也是他与八哥的缘分, 徐霁愿意高价购买。 徐家子嗣单薄,府里主子少,老一辈打下来的财物并未动多少, 论手头宽裕程度,徐霁比卓楠星闻朝等人还松快些。 徐家不缺钱, 缺人。 徐霁派人打听, 很快就知道八哥的主人是谁。徐霁心中一动, 顿时更换想法。 他故意将一些金瓜子, 金叶子银锞子放在手边,引着八哥去抓。 然而徐霁没想到八哥也有自己的小心思,程叙言不约束豆豆的活动,但豆豆从外面带什么回来,程叙言是要问的。 于是八哥抓着徐霁这里的碎银子去寻它其他的临时饲主。八哥喜欢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知道豆豆喜欢吃蛋黄,小男孩每次吃水煮蛋都会将蛋黄留下。 八哥还喜欢一名少女,那少女十二三岁,家中没有大人,小小年纪做糕点养弟弟妹妹。饶是如此,少女看见落在院子里的八哥,仍是愿意分给八哥点心。 还有程家东面的一个老婆婆,老婆婆的儿女都出门忙活,她一个人待在家中,最高兴八哥飞来,她拿出舂的细碎的炒花生,哄着小家伙多吃些。 还有好多,八哥的脑子太小记不住了…… 八哥是只好鸟,不白吃。用徐霁的金银去还它的伙食费,坚决不费程叙言这位正经饲主一厘一毫,真是绝世好鸟! 只是徐霁听闻手下禀报后,有点不太好。 而八哥遇上十分喜欢的宝石,又会另外藏起来,它在外面做了一个窝。 徐霁暗道这八哥的心眼子得有几十个…… 于是这才有那个特制的红宝石指环,圈在八哥爪上取不下。总算将程叙言引来。 这一大圈子绕的,徐霁也是不容易了。 关于八哥在外做窝藏宝石的事,徐霁也没瞒着程叙言,一并给八哥抖落出来。 程叙言:……… 程叙言清咳一声,端起青瓷茶盏,碧绿色的茶汤清新怡人,可他却觉不出味。 徐霁道:“在下亦听闻八哥夜中传信,助仲惟兄带领一船人成功逃亡的事迹,如今接触后方知豆豆名符其实。” 程叙言猝不及防被呛了一下,迅速转身止住咳嗽,过会子才回身,耳根微红:“抱歉,是程某失态了。”顿了顿,他道:“回头程某定将豆豆取走的物什一应奉还。” 徐霁轻笑一声,如水玉相触,颇为动听。他抬眸直视程叙言:“以仲惟兄心思,难道还猜不透在下所为。” 程叙言不语。 书房里安静的落针可闻。 良久,程叙言叹道:“徐公子,我不瞒你。我身后并无权势,亦无十分过人之处,恐怕没有你要的东西。” “我不要你什么 。只是觉得仲惟兄好,想要结交罢了。”徐霁从罗汉床起身,不多时带着棋具回来,“仲惟兄陪我下一局罢。” 程叙言抓一把白子,同徐霁猜子。徐霁执黑先行。 程叙言棋路很稳,徐霁则灵活许多,两人七八个回合下来,基本摸清对方路数。时下讲究棋路见秉性。虽不绝对,但确实能透过对方棋路揣摩几分。 两刻钟后,徐霁的生路被堵死,他摩挲着黑子,无奈的丢回棋盒中:“是我输了。” 书房外的歌声同一时间停止,紧跟着传来翅膀拍打木门的声音。 “开门,你们干什么——” “豆豆要进屋!” 徐霁看向程叙言。 程叙言揉了揉眉心,“徐公子,我……” “唤我长行就好。”徐霁温声道。他分拣着棋盘上的棋子,外面的拍门声愈发猛烈。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0节 徐霁打趣道:“这小家伙脾性大,仲惟兄不顺着它可有的闹。” 程叙言环视四周,书房中摆设高雅,西北方的雨过天晴色窄口瓶就价值不菲。 “不妨事。”徐霁仿佛知他所想,“不过死物罢了,哪有活物来得生趣。” 程叙言最后还是开门将八哥放进来,豆豆越过程叙言飞至徐霁怀里,讨好的蹭了蹭徐霁的手。 徐霁弹弹八哥的冠羽,“你倒是乖觉。” 八哥偏了偏脑袋,对着徐霁一阵猛夸,“俏公子”叫个没完。 有豆豆缠着,程叙言最后在徐家用了一顿午饭,他离开时徐霁还亲自送他。 徐霁:“道士说我与我父羸弱相斥,我便从伯府搬来这院子住,平日里也没的几个友人,仲惟兄若是得空,还望多多登门才好。愚弟一直盼着你。” 这话说的直白,几乎有些肉麻了,程叙言有些别扭。但徐霁眉眼带笑,似山风拂面生不出反感。 程叙言客气的应下,他翻身上马,冷不丁回头时正对上徐霁的目光。对方朝他挥了挥手,程叙言颔首,而后驾马离去。 八哥落在马头,神气的不行,直到它眼前出现一个熟悉的地方。 八哥:??? 八哥:!!! “抢劫啦————” 程叙言最后还是没动八哥的窝和它的私库,作为交换,八哥不能再从徐霁手里拿东西。 八哥气的呼了程叙言一翅膀跑远了,程叙言也没管,回家告知他爹相关事情。 程叙言问:“爹觉得徐公子是何意思?” “可能是想交个朋友?”程偃笑道。 这个“朋友”不是酒肉朋友,而是真的能互相帮助的友人。 徐公子的祖父以军功封爵,除却天子赏赐,一部分战利品也是重要来源。徐祖父打下厚实家底,后面的继承人虽然体弱,但也没有坏习性,家底自然也耗不了什么。 况且徐家名下的庄子田地,铺子每年都有进账。比起其他,徐家更操心自身性命以及怎么守住家财。时下没血缘都能硬攀扯关系,更遑论真有那么一丝两丝血缘的人了。 徐霁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常出门,就注定他没法广交好友,从中择选。话又说回来,徐霁若是身体康健,靠自身亦可,何必费心靠旁人。 程叙言听得他爹的话若有所思。之后程叙言跟徐霁慢慢来往。更准确来说,徐霁太热情好客,程叙言没招架住。 有时程叙言刚刚散值,徐家的马车就侯在不远处,由徐霁身边的小厮弄墨亲自送上请帖。 五次里程叙言会去两次,随着程叙言去徐家院子的次数多了,他也渐渐跟徐霁有了一二情分。 一来徐家没站队,程叙言不必担心他跟徐霁来往被打上标签,这个顾虑就无了。二来徐霁确实是很不错的人, 举止有礼,谈吐大方,程叙言同对方很谈得来。 徐家名下有若干铺子,不过铺子明面上的东家是徐家心腹。这在上京是常见操作,官员不得从商,寻个信得过的心腹出面就是,亦或是家族旁系出面。 程叙言的问题是他现在根基未稳,自然本分些好。 徐霁主动提出在铺子售卖药酒,药膏。 两人对视,一切在不言中。正好程叙言跟关家的合作结束,程叙言再度寻一位伙伴。 程叙言和徐霁两人没立契约,仅仅口头约定,亦做君子之约。 而这一切达成,前后不过月余时间,程叙言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他当初跟叶故来往至熟稔也有一段时间,尽管也不算长就是了。 程叙言跟他爹感慨道:“有的人相识数年不得近,而有的人一见如故。” 程偃莞尔:“缘分本就难说。” 父子俩在院子里赏夕阳,忽然院门响了,是徐霁身边的弄墨,对方讨好道:“程大人,我家公子…” 程叙言无奈:“可是长行瞧上我庄子里的羊了?” 弄墨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程叙言叫时明领着弄墨去城外,时明讶异道:“这大热天吃羊肉啊?” 弄墨叹气:“昨儿个下暴雨,我家公子泛冷。” 以徐家财力,当初亦请杜兰过府,徐霁顺利长成已是杜兰医后效果。 徐霁这病也不叫病,就是较常人体弱,得精细养着,时不时以药膳温补。冷不得热不得更累不得,典型的富贵病。 程叙言给徐霁号过脉,又仔细瞧过徐霁的面色,最后发现徐霁虽然瞧着病弱,可体内亦有一股生机。 民间有谚语道:破罐熬好罐。 徐霁看着病气缠身,说不得最后比谁都活得久。 时明不能理解,不过也没再多问。这厢徐家的人刚走,那厢卓楠星和叶故就来了。 “叙言哥~~”卓楠星欢腾的扑过来,程叙言拍拍他的背,“怎的这会子来了?” “我…想你了呗。”他刻意停顿,又朝程叙言使眼色,自认为做的隐晦,殊不知连高粟都能看明白。 卓公子是来为姐姐表达思念啦~ 一个人的精力有限,程叙言除开在翰林院当值时间外,跟徐霁来往多,同卓颜和叶故的来往自然就相应减少。 第134章 升官 八月中旬, 程叙言休沐,却一早被传召进宫,程叙言莫名, 不明白他一个小小的翰林修撰有什么值得圣上召见。 传口谕的内侍低声道:“程大人且安心,不是坏事。” 程叙言微怔, 随后扯下腰间玉佩递过去:“多谢公公。” 对方犹豫一会儿, 还是收下玉佩:“奴婢名海福。” 程叙言顺势道:“福公公。” 之后两人再无话, 程叙言心里算着步行时间到达内殿,他在内殿外侯着。一盏茶的功夫,程叙言被传召。 他低眉敛目, 撩起袍子叩拜行礼。 天子放下手边奏折, 温和道:“爱卿平身。”随后吩咐大内侍:“江平德,给程修撰看座。” 程叙言受宠若惊, “圣上, 小臣…” 天子眼神制止他,程叙言落座后只坐三分之一,脊背挺直, 头却深深垂下,尽显恭敬之态。 天子很是满意, 同程叙言聊起经史, 翰林学士会为天子讲解经史,程叙言不明天子心思,言语间颇为保守, 但也言之有物,能看得出肚里是有墨水儿。 内殿十分安静, 只能听的青年不疾不徐的声音, 程叙言虽然出身西南, 但一口官话字正腔圆。加上声音清越,听他讲解是种享受。 天子眉眼舒展,少顷道:“程状元以为国之根基为甚?” 程叙言从凳子上起身,拱手道:“回圣上,小臣愚见恐污圣上龙耳。” 天子:“无妨。” 程叙言这才道:“小臣私以为国之根基在民在武。民之根基在地,一年口嚼皆系于地。” 程叙言没听的天子声音,便继续说下去,他将话题引入田野,引入收成,引入肥田法子。渐渐消声。 天子温和道:“不必拘谨,你说的很好。” 天子也没想到程叙言连育苗,插秧,收割这些农事都了解清楚。程叙言说的肥田之法也很有操作性。 天子道:“朕听闻有不少百姓去你庄子。” “回圣上,是有这回事。”程叙言斟酌用词:“小臣在庄子里养几十头猪,如今也有大半年时光,黑猪一日比一日肥壮,每日排泄不少。小臣也没甚多的地,这地肥用不完,其他百姓想要小臣就便宜卖了。” 仿佛怕天子误会,程叙言语速加快:“小臣并非是为挣钱,只是不收钱给谁不能给,小臣担忧由此生出纷乱。这才如此。” 殿内顿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天子笑道:“朕明白这道理,程状元想的周到。” “不过。”天子故意吊了吊程叙言,见程叙言紧张,天子才道:“朕听闻之前你那猪出了点问题。” 程叙言应声,他也没瞒着天子,将养猪期间遇到的问题一一道来,以及解决之法。除了养猪,还有养鸡养鸭的问题和解决之法。 大内侍也听的入神,深感养猪确实不易,难怪民间大规模养猪的棚子很少。正因为如此,大内侍觉得程叙言克服这些问题,将猪养好当真有本事。随后大内侍反应过来,不对啊,程叙言是状元,夸程叙言养猪好总觉得怪怪的。 程叙言在宫内一待就是小半日,他说的口干舌燥,天子让大内侍给程叙言上茶。程叙言谢恩后才接过。 天子看着程叙言:“程修撰可想过编一本畜牧书籍。” 程叙言双目圆睁,“圣上——” 天子问:“若让程修撰编写,程修撰可写得出?” 程叙言抿唇,随后再次躬身行礼道:“回圣上,小臣定当全力而为。” 天子眼里闪过赞赏,道:“你已有经验,朕限你半月时间拿出成果来。” 程叙言:“小臣遵命。” 程叙言离宫路上还想着半月时 间紧,需得熬夜才行,没想到次日天子口谕紧跟而下,之后半月程叙言编写禽畜录,一应琐事不得烦劳程修撰。 待传口谕的内侍离开,其他人再也忍不住好奇凑过来:“程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人道:“是让程大人奉旨编写书籍吗?” 这对于文人来说,是一件很了不得的荣誉。但因为程叙言要编写的是禽畜录,众人又有点傻眼,一时也说不上好还是歹。 程修撰可是六元及第的状元。堂堂状元编写禽畜录? 这是暴殄天物。状元该出诗集,出游记,出策论文章。 “都聚集做什么,程修撰有旁的事,你们也有不成?”学士大人不知何时来到,几句话就将其他人打发。 程叙言朝学士大人颔首,随后回自己的桌案。 傍晚时候,程叙言散值回家,途中遇上卓家马车,于是程叙言跟着卓家马车转去酒楼。 雅间内,卓颜询问:“你可有压力。”她欲言又止。 若是程叙言有需要,她也能帮忙。 程叙言下意识要否认,但撞上卓颜关切的目光,那双眼清凌,眸中都是他的身影。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1节 程叙言点头:“一点点。” “叙言,我……”卓颜咬咬牙,说出口:“叙言,我今岁也翻看过几本农书,或许能给一点建议。你觉得呢?” 程叙言退后两步,笑着拱手一礼:“如此,劳烦黛黛了。” 卓颜看着面对躬身对她行礼的男子,她脸色微红,赶紧扶起对方的手:“你…你这是做什么呀?” 程叙言反手握紧她,“咱们这也算同进退,嗯?” 卓颜没吭声,过了会儿又轻声道:“左右你如何,我亦是如何。” 雅间内置着冰盆,丝丝凉意将夏日傍晚的燥意退去,二人在雅间内言谈。 程叙言看着卓颜娓娓道来,言语很有条理明显是打过腹稿。夕阳的余晖透过大开的窗户落在她身上,给她身周镀上一层橙色的余晕。 鸦羽似的睫毛在她细腻的脸颊投下一片阴影,脸上光影明明灭灭却很有温度,充满烟火气。 程叙言的情绪都放松了,一颗心十分安宁。 卓颜感知他的目光,渐渐停下话语。 窗外的余晖此时散去,她身上的余晕也跟着一并散了。灰蒙蒙的天昭示夜色降临,好似一下子就“冷了”,唯有她是唯一的热。 程叙言坐在椅上,偏头笑:“怎的停下了?” 卓颜搅了搅手帕,“你看着我……” “是我不是。”程叙言转移话题:“黛黛晚上想吃什么?” 卓颜随口道了两道菜品,不多时小二呈菜,程叙言夹一块鱼肉,理尽鱼刺才放她碗里。 卓颜动筷,鱼肉雪白细嫩,她夹在空中又放下,低下头含糊道:“能看的。” 程叙言:“嗯?” 卓颜不语,一心一意用晚饭。过一会儿程叙言才回过神来,卓颜是在回应那句【你看着我】【能看的】。 女儿家的心思真的很有趣。 之前黑猪和鸡鸭出问题的时候,程叙言都有详细记录,眼下不过是整理罢了。只是想到以后有人会用到“这本书”,程叙言和卓颜又添上不少内容。 猪粪能够肥田,众所周知。但排泄物不够时,也可以通过山间腐殖土肥地,只是需要处理一下。以及农作物套种,甚至连乡下常见草药,治什么病症也一并写上。 半月期限至,程叙言呈上一本颇厚的书籍,粗略估计七八万字。署名位置,除他外还有卓颜。 天子大致翻了翻,随后将书交给殿内学士和大臣传阅。 两刻钟后,学士拱手道:“圣上,微臣并未发现不对之处 。”其他人也无异议。 众人有志一同的忽视署名。 天子看一眼案前侯着的程叙言,沉声道:“既如此,程修撰编写禽畜录有功,赏。” 程叙言拱手道,“圣上,其实这禽畜录非小臣一人之功,还有…” 大内侍笑盈盈打断他的话。 程叙言行在宫墙内,前方是宫门,他回头望向富丽堂皇的宫殿,脑海中响起内侍略带尖利的声音。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翰林修撰程叙言德行上佳,心性仁善,今编写禽畜录惠及百姓,于民有功,特擢升为翰林侍讲,钦此。” 程叙言驻足:他升官了,从六品的修撰升为正六品侍讲。 他去岁五月入翰林院,今岁九月升官,一年半的时间升一级。这个升官速度不算快,但是对比同样平民出身的官员却很是不错了。 朝堂上的大臣对此并不在意,从六品升官也不过是正六品,连朝堂都登不了。 但在翰林院里却如石落池塘,尤其是庶吉士,他们还在到处寻出路,程修撰却升官了。 听说程修撰与卓家女的成婚日定在十月初,前后不过一月。程修撰真是好事连连,羡慕已经说累了。 程叙言升官的消息也传到卓家,嘉郡主知晓程叙言因何升官的,喜悦中掺杂一丝忧愁。 此前有人来嘉郡主跟前,向嘉郡主预定一头猪。程家家底薄,因此当初程叙言来卓家下聘时,将城外的一座山和周边田地作为聘礼。 所以那庄子里一应物什是卓颜的,上京贵夫人来嘉郡主面前定一头猪也不算错。 嘉郡主脸都绿了,倒是卓颜笑盈盈应一声好。卓颜坦荡大方,叫人挑不出错,最后看笑话的人自己无趣离开。 但当嘉郡主得知那本禽畜录的署名除程叙言外,还有她女儿卓颜的名字时,嘉郡主那丝忧愁就散了。 她也乐意出门参加宴会,适时透露自己女儿也参与禽畜录编写,嘉郡主假假道:“哎呀,那书上都是讲些养鸡养鸭养猪的事情,咱们富贵人家哪瞧得上,也就平头百姓才去看,我们颜姐儿的名字也一并叫人看去,真是难为情。不过仲惟那孩子坚持,我们做长辈的总要顺着小辈了。” 宴会上其他夫人:……… 待嘉郡主离开后,有人低声道:“不就是一本禽畜录,神气什么。” “没错,那种下等人才看的东西。卓颜的名字也叫下等人传开去,不知羞。” 但事实到底如何,便不得知了。 第135章 成婚 秋日时候, 树叶纷飞。程叙言立在窗前,看着天空白云涌动。 “在想什么?”程偃将银耳汤放在桌上,这孩子连他进屋都没反应。 程叙言垂下眼:“没什么。” 程偃欲言又止, 但触及儿子面色,程偃又闭口。 程叙言舀动着银耳汤, 抬头对程偃道:“爹, 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程偃会意。书房内恢复安静, 只有偶尔汤勺碰壁声。 程叙言垂下眼,上次在皇宫程叙言直面天颜。 中医要领之二望,闻。程叙言匆匆抬眸瞥过天子面貌, 听天子言语气息。 天子的状态不是不好, 相反,天子的状态很好, 甚至好过头。 面色红润, 笑声爽朗有力。犹似青壮。 不排除有人精神矍铄,但琼林宴上,程叙言亦曾见天子, 彼时天子目色虽有神,却明显看得出是老者, 是合乎年纪的康健。 现在不同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叙言忆及年初八皇子封王之事,但之后其他皇子又没了动静。 适时云层笼罩,窗外顿时一暗, 程叙言倏地抬眸。 丹药。 丹药一物是帝王中的常客,再英明的君王也会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昏庸。纵使有抵住酒□□惑者, 也会畏惧年迈和死亡。 而丹药能在短时间见效果。可这无异饮鸩止渴。 程叙言轻轻点着桌案, 若是炼丹师一心一意忠于帝王也就罢了, 怕就怕…… 程叙言心往下沉。 如今这上京的平静日子下,有多少暗潮? 他揉了揉眉心,那碗银耳汤最后放凉也未动。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程叙言和卓颜的婚期将近,双方长辈约束他们见面。 程叙言特意跟上峰请婚假,成婚头两日徐家来人,将程叙言接去。 徐家书房内,徐霁开门见山:“你的分成。” 程叙言扫过匣子里的银钱,乐了:“有这么多?” 徐霁笑盈盈饮茶:“贺礼一并在里面。” 程叙言盯着匣子里的四百两银票,最后还是收下,“多谢。” “不客气。”徐霁放下茶盏,“没当成你的迎亲使,总是我的遗憾。” 程叙言:……… 程叙言无奈道:“长行体弱,为兄是怕你有闪失,并非旁的。”顿了顿,程叙言承诺:“他日你成婚,长行若不嫌弃,为兄愿做长行的迎亲使。” 徐霁挥手:“一言为定。” 程叙言与他击掌。 卓颜是郡主之女,又是程叙言真心喜爱之人,于公于私都得将婚事办体面。 程叙言做不出借钱办婚事这样的荒唐行为,所以咬咬牙,让时明和程青南分别去上京周围府县卖方子。 包括不限于菜肴,口脂,面膏等。十来张方子下来,这笔钱加上之前的积蓄,程叙言手里握有600多两,足够办一场体面婚事。 眼下徐霁又允程叙言四百两,程叙言没动。卓颜嫁给他,总不能成婚第二日就动嫁妆罢? 这四百两到时候交由卓颜管家之用。 想到以后会有一个人跟他同行,一起走过岁月长河,程叙言心里生出期待和欢喜。 大约是盼着好日子来,时间也过得快。转眼便到成婚当日。 天未亮卓颜就起身。嘉郡主特意寻来一位颇有福气的老夫人为女儿梳妆。 细细长长的丝线刮过白嫩的面庞,疼的卓颜倒吸口气,此为绞面。为取脸上绒毛,以达到焕然一新之感。好叫新娘子将新郎迷的团团转。 之后敷粉描眉,抹上红艳艳的口脂,卓颜看着镜中的自 己,几乎要不认识了。 如此艳丽的人是她吗?她从未这般浓妆艳抹。 “专心。”老夫人唤她。 卓颜精神一凛,两颊泛起红晕,当真是人比花娇。之后在半夏,白术的伺候下,卓颜着上喜服,凤冠霞帔,华丽非常。 半夏由衷道:“姑娘,您真美。” 卓颜眼波流转,提了一下裙摆,凤冠有些重限制她的行动。 老夫人是过来人,很有经验,“颜姐儿这会子先把凤冠取下,用些东西,否则这大半日可受不住。”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2节 卓颜屈膝行礼:“多谢老夫人。” 白术盛着饱腹的糕点和一盅燕窝伺候卓颜用下,之后禽等着时辰。待听得外面传来喧哗声,便知是新郎来了。 时下男子迎亲,稍微有点门楣的,女子娘家都会为难一番。要叫人知晓娶妻不易,好生珍惜。 奈何卓楠星一心向着他的准姐夫,提前打过招呼,不准为难人。再加上程叙言这边的迎亲使文有他自己和叶故,武有闻朝,堪称“文武双全”,拦门这环节名存实亡。 程叙言朝几人拱手,带着人大步朝院里去,嘉郡主和卓父已在正堂等着,待得程叙言来,见其面如冠玉,身形挺拔,一身大红喜服更添风流之意。如厮儿郎,得为佳婿实乃美事。 卓父说了几句场面话,接过准女婿的奉茶,便给门外侯着的人使个眼色。 这才有专人扶着新娘款款而来,一对新人俯首叩拜,那一瞬间嘉郡主终于有实感,她的女儿嫁人了,从此以后女儿有新的归宿。 嘉郡主别开脸,按住眼角。 卓父同妻子的祝福语一并道出:“汝等都是好的,愿汝等琴瑟和鸣,白头相守。” 卓楠星作为亲弟弟,必然是背着姐姐出嫁,他原是高高兴兴的,可将人送上花娇卓楠星的心里忽然空了一块,若非周围围满人,他差点哭出来。 程叙言拍拍他的手,弯了弯眉,卓楠星才好受些。 新郎翻身上马,八人大轿跟着起轿,锣鼓声声,炮竹震天,轿帘挡不住喜悦和热闹,孩子们跟在大人身边起哄,闹翻了天。 迎亲队伍后面有人特意洒着油纸包裹的糖块,散着喜气引得人们去拾。 有机灵的人在迎亲队伍旁侧高声喊:“官人生得俊俏,娘子定也是十分貌美,属实天作之合。愿官人与娘子恩恩爱爱,相守一生。” 那声音又脆又清,说的讨喜话雅俗共赏,引得程叙言也看了去。对方见程叙言望来,更加兴奋。 洒喜糖的人也是个机灵的,抓了一大把往人怀里塞,围观者见状,一个个搜肠刮肚说着讨喜话。 卓颜在花轿内都听得脸热,什么叫“三年抱俩”,“生他五六七八个”。她哪能生那么多。 她自个儿喜欢孩子,楠星小时候卓颜就照顾颇多,也不知叙言是如何想法。 卓颜想些有的没的,不知不觉便到程家。程家院外围满了人,锣鼓声震震,激得人耳膜都快破了。 众人一个个伸长脖子瞅着新娘,程家人口单薄,本该有些冷清,但程叙言的同僚加上左邻右舍,一下子把院内外填满。院子小也不全是坏处,不过以后还是要置办大些的院子才是。程叙言心道。 他握着红绸一头,引着卓颜进院,在卓颜踏入院门的那一刻,芳香美丽的花瓣纷飞而下,叫众人都看呆了。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黑色的八哥兴奋唱着,它的爪子上还抓着空的草编篮,见众人望来,顿时用力拍打翅膀,胸前的大红花更鲜艳了,嘎嘎道:“恩恩爱爱,一辈子——” “一辈子——” 它打着旋儿在空中飞,随后一个俯冲,眨眼间换了一个草编篮,里面五颜六色的花瓣漫天飞舞。 此时在场众人只有一个想法,这八哥真* * * 卓颜面颊耳朵都热起来,紧紧握着红绸,程叙言领着她进正屋,拜过天地拜高堂,最后夫妻对拜送洞房。 卓颜坐在喜床上,屋内没甚多的人,只有喜婆乐呵呵的奉上喜称,道是称心如意。 程叙言指骨收紧,轻轻一挑,露出盖头下牡丹花般浓丽的一张脸,令程叙言呼吸一窒。 喜婆带着卓颜的两个丫鬟不动声色离开。然而她们关上门之前,一道影子划过,八哥嘴里衔着一束金灿灿的桂花,落在卓颜怀里,大声道:“美人,贵人。” “贵人进门,美得很——” 卓颜乐出声,忍不住去瞧程叙言,程叙言默了默,诚实道:“这个不是我教的。” 卓颜不语。 程叙言:“好罢,新娘子进门撒花是我示意的。” 他给不了卓颜一个盛大隆重的婚礼,但他可以给卓颜最与众不同的婚礼。 围观洞房的闻朝酸的冒泡,“他日小爷成婚时,也要豆豆这么给我来一遭。” 其他人沉默附和。 八哥向外飞去,口中一直念叨着“贵人”“贵人”。 是以程叙言从屋内出来待客时,众人敬酒格外猛烈,闻朝哼哼唧唧不使力,幸好叶故,时明和程青南靠得住,帮程叙言挡去八成的酒。 待得天色渐晚,程偃款送宾客,程叙言转身进屋去。 第136章 剖白 小儿手腕粗的红烛猛烈燃烧着, 将一室照亮。 程叙言与卓颜饮过交杯酒,烛光下女子不知是因着酒意还是热意两颊晕红,艳若桃李。程叙言抬手抚上。 卓颜眸光颤了颤, 抬眸看一眼程叙言又垂下。那目光像带着一把小勾子。 程叙言动作一顿,随后俯身吻上那双唇…… 次日天微微亮,程叙言刚有动静, 卓颜就跟着醒了。 程叙言温声问:“黛黛, 你还…”他的嘴被捂住了。 卓颜瞪他一眼,叫来贴身丫鬟伺候她穿衣。 程叙言见她身影趔趄, 忍不住劝:“爹不是古板的人, 巳时去敬茶也是可的。” 卓颜不理他。听听说的什么话, 谁家新妇婚后第二天敢巳时去敬茶。 辰时两刻,程偃坐在花厅主位,接受儿子和儿媳的奉茶。 他眉眼含笑,接过茶后将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儿媳。 八哥好奇的望着他们,见卓颜和程叙言站起来,它飞到卓颜面前,“新媳妇?” 卓颜笑着应了一声, 然后从半夏手里拿过一个银制的长命锁,在豆豆好奇的目光中挂在它胸前。 新妇见面礼。 八哥拍拍翅膀,瞬间飞向外面,不多时又飞回来, 嘎嘎叫:“豆豆喜欢你~” “新媳妇——” 花厅内外的众人都笑起来, 此时时明端上早饭,卓颜微惊, 看向程叙言。 程叙言扶着她往饭厅去, 特意叫人拿了软垫。 十月里乍暖乍寒, 今日倒是个好天气。午觉醒来后,程叙言和卓颜撤了罗汉床上的小几,躺在罗汉床上临窗望景。 成婚前,程叙言特意将婚房窗户改成扇窗,此刻窗户大开,四四方方的窗框犹如画框,描绘蓝天白云,远山秋景。 卓颜靠在程叙言怀里,捧着程叙言的手与自己对比,而后抬眸唤:“夫君。” “嗯。”程叙言平静的应了一声,手指微动,穿过卓颜的手紧紧扣住。 午后的风还带着暖意,透过窗户轻轻拂面,格外温柔。 卓颜几乎有点不敢想这样的惬意。这是她从未设想过的。 时下对女子颇多约束,成婚后更甚。大多数妇人都要操持家务。便是富贵如世家夫人也得熟悉府中事务,若是身份够不上倒是能够得闲,但也事事仰人鼻息。 卓颜跟程叙言说些有的没的,忽然卓颜起身问:“你的银钱我能猜个大概,昨儿个婚事办的体面,你可是捉襟见肘了。” 程叙言捏捏她的脸,“没有,家用另外放着。” 程叙言起身将那四百两银票的匣子给卓颜,说了说来源。卓颜点点头,“但还是不对。” 昨儿个定制的花轿,迎亲队伍,撒的喜糖,席面等等,因为程家院子小,还在院外置办席面,没个几百两下不来。 程叙言只好将之前卖方子得钱的事说了,卓颜眨眨眼,跟程叙言四目相对。少顷她拍着程叙言小臂:“你这是…肥水尽往外田去。” 卓家给卓颜的陪嫁就有两个地段好的铺子和两个庄子。 卓颜叹道:“你将方子给我,最后挣得钱都是我俩的。” 程叙言揽住她,将头靠在她肩上:“钱挣不完。有些事不能那样做。” 不等卓颜反驳,程叙言轻声道:“黛黛,成婚前和成婚后不一样。你若想要方子,回头我再给你想几个。” 卓颜哼了哼,却是没再说什么。 程偃在屋内清点清单,昨儿来的人都不是空手,谁家送了什么,价值几何都要记下,回头都是要回礼的。 半下午的时候,程偃清点完毕。趁着晚饭跟儿子说了。其实是说给卓颜听。 卓颜嫁给叙言便是程家的女主人,这些事都要让卓颜知晓。只是程偃是家公,不好跟新妇接触过多,需得避嫌,才在饭桌上说出来。 饭后程偃将记录来程家送礼的手册交给卓颜,以后这些事都要卓颜出面。 礼金部分卓颜只拿走一半,剩下的还给程偃。这是让程偃手里有钱,以后做点什么也方便。 夜深了,家中其他人都睡下,程偃行至窗前看着天空的弯月,轻笑道:“新媳妇是个心思通透的人,以后会跟叙言好好过。” 成婚三日后,程叙言携新妇回门。嘉郡主心里有成算,回门酒只办六桌,免得压了姑爷家去。 只是一片和和美美中,忽然有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还得是咱们郡主女迷人,才将程状元收拢去。” “可不是嘛,之前有女子追到上京来,程状元都不理会,嫌人家女子身份低微。” “可我听说程状元跟那女子……”声音渐渐弱下去,更有欲盖弥彰之意。 半夏担忧的望着卓颜:“姑娘。” 卓颜挂上一副完美笑容,抬脚向院子里的几名妇人去:“什么女子?跟我家夫君有关?” 几名妇人尴尬不已:“没,没有的事?” 卓颜眉头微拧,少顷又舒展开来:“莫不是御街夸官时候的事?” “你知道?”有人惊道。 卓颜垂下眼,神色不变:“我家夫君从不瞒我什么,也早早与我解释了。”她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怎么几位嫂嫂像是才听说的样子?” 这嫂嫂是卓颜的堂嫂嫂,表嫂嫂,关系差的远着哩。 几名妇人面上挂不住,敷衍几句就忙不迭走了。 半夏松了口气:“原来姑爷早早跟姑娘说了。奴婢还……”她衣袖被白术扯了一下。 回去时候,卓颜少见的沉默。程叙言握住她的手,“怎的这么凉?” 卓颜:“没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3节 程叙言眉毛抖了一下,他又不瞎,卓颜的表情就不像【没事】的样子。 晚上时候卓颜更是早早歇下,程叙言挥退白术和半夏,躺在床上从背后拥住她:“我们刚成婚就要互相有心事吗?” 卓颜攥紧手。 许久夜色中才传来女子熟悉的声音:“那位姑娘,给你投荷包的姑娘。” 程叙言御街夸官那日她也在,女子的第六感告诉卓颜,街上给程叙言投荷包的英气女子不一样。 她也不是隔这么久计较此事,而是这么久叙言没有主动提。今日被旁人点出来,卓颜心里有些不舒服。 程叙言愣了一下才明白,随后无奈道:“你说展姑娘啊。” 在程叙言过去的岁月里,那时对他很有影响的两名女性长辈都不是善茬。所以程叙言对女性的认知略模糊。他知道女性有如福利院院长那样温柔善良的人,可是那段记忆太久远了。 后来程叙言遇到宋仪,宋仪知书达理,但宋家人对他的算计和高高在上的俯视,都让程叙言不适。 对比之下,展风像鹰一样迅猛的来到他跟前。他确实有一眼惊艳。 可程叙言的性子是求稳,踏一步算十步。他不敢更不愿意抛下一切去追逐不确定的未来。 他努力念书科举,不远万里带着他爹求医,都是为解决生命中的难题,最后目的是寻求安稳富足的生活。 程叙言像水上的浮萍,漂泊太久了,他想要一个家。温暖的,让人安心,想到就很愉悦的家。 展风跟他不一样,展风仿佛生来就是自由的,也向往自由。那样的人生,程叙言向往过却做不到。 卓颜静静听着,忽然道:“如果展姑娘愿意,你会不会……”她咬紧唇。突然有点讨厌 这样的自己。 “不会有结果。”程叙言笃定道。他抱着怀里的人,缓缓述说。 程叙言后来想过,尤其是他下定决心上卓家提亲时。其实细细想来,卓颜的母亲是郡主,父亲是四品文官。若是程叙言不够喜欢,也会找出“小生家贫,不敢误贵女”这样的说辞。 所以撇开种种表象,只有一个原因。 他真心敬爱程偃,所以不辞辛苦为程偃求医。他十分喜欢卓颜,所以能顶着压力求娶。 这番剖白几乎算另类告白,卓颜脸都红透了。再不想其他。 程叙言将妻子转过来,吻在她的额头:“是为夫不是,让黛黛没有安全感。” “没…唔——”卓颜眼眸圆睁,少顷又温柔的舒展身体。 床幔轻摇,屋内传来细碎的动静,半夏和白术对视一眼,默契的向厨房去,该备上热水了。 第137章 温泉行宫随行 十一月的时候, 程叙言养在庄子里的黑猪售出个七七八八,收拢一大笔钱,上京的猪肉价格微高,顶顶好的五花肉高至25文钱一斤, 肥肉23文钱一斤, 瘦肉20文一斤。 程叙言那庄子上总共养57头黑猪, 留够自家和岳家以及送好友的七头。剩下50头都卖了,黑猪有卖给天家, 有卖世家, 还有一部分卖给富商, 最后几头黑猪流入市场, 才由得平民买。 每头黑猪重量在200斤左右,出肉率75-80%,也就是150斤上下。 活猪有活猪的价,卖肉有卖肉的价, 但最后算下来二者都差不离。 50头猪,程叙言总共卖得180两银子,地是自家的,猪草是山上长的,当然期间也购买一部分饲料,再除掉工人的月银,成本约摸在40两左右。最后程叙言尽赚140两再加七头健壮的黑猪。 收获还是很不错的, 且这笔钱来的光明正大, 名正言顺。 相比之下, 山上的鸡鸭赚来的银钱就少很多。但赚来的钱也足够给家里人做几身新衣裳, 添鞋袜。 翰林院里的同僚羡慕坏了, 看看程大人脑子多灵活, 多会挣钱。 猪粪能肥地,程叙言…啊不,现在是落在卓颜名下那庄子,庄子边上的几亩地格外肥硕,长出来的粮食极好,程家的口粮有着落,家里缺柴禾直接去山上砍。鸡鸭蔬菜,连肉都是庄子里产的,平时也就应酬花销些钱,其他时候都是进多出少。 都是读书人,怎么程大人的日子过得这么美。 听着其他人羡慕的话语,叶故背过身偷笑,他家那几亩地挨着叙言的,用农家肥肥过地后,长出来的粮食也极好。 平日里他们吃的鸡鸭也是放养在庄子上。蔬菜种地里洒洒水就冒茬了,生活花销降低一大截。 等翻年后,他也要花钱投十几头猪跟着叙言的猪一起养。他会花心思的【握拳】 这事在京官中很快传开去,最后传到裴让耳中。 之前程叙言跟卓颜成婚,裴让借故妻子即将临盆,叫人备份礼送去,他自己却未出面。 后来裴让的儿子洗三,裴家未通知程叙言,事后程叙言知道才补上一份礼。两人本是同乡,也算半个同窗,如今这般生分也是唏嘘。 旁边的同僚还在议论不休,裴让却已经腻烦。傍晚散值他回到家中,一入门就是婴儿的干嚎声。 叶氏抱着孩子来回哄,可孩子嚎个不停。 裴让本就心情不虞,听得哭声更添烦躁。他不理会叶氏身边的丫鬟,径直入了书房。 丫鬟茫然无措的回正屋回话,叶氏抱着孩子愣在原地,怀里的孩子还在嚎,可叶氏焦急的情绪却像被寒冰冻住一般。 丫鬟小心道:“二姑娘……” 叶氏被这句“二姑娘”一唤,才回过神来。她低头的一瞬间,一滴热泪砸在儿子脸上,小小的婴孩还张着嘴,可闹声却慢慢弱下去。 丫鬟趁机道:“二姑娘,您看小公子才这般点大,就知道心疼您呢。” 叶氏扯了扯嘴角,抱着孩子进内室,入夜后裴让没回正屋,宿在书房。 今岁比去岁寒的早些,下旬的时候天空纷纷扬扬飘落小雪。人们翻出棉袄穿上。 徐霁这下连屋门都不出了,叫下人置上好几个暖盆,整日里待在暖榻上,偶尔想知道朝堂消息就请人将程叙言接来。 程叙言无奈:“我也不过一个小小的侍讲,如何知道朝堂消息。” 按理来说徐伯爷的消息更灵通,奈何徐伯爷体弱,精力不济,也只得做个富贵闲人。 “不妨事。”徐霁无所谓的摆摆手:“我让人做了羊肉锅子,你说些翰林院的轶事,衬着得趣。” 程叙言嘴角抽抽,合着他这是给人“说书”来的。 两人临窗而坐,半开的窗户分割景色,窗外暮色四合,寒风凛冽。窗内灯火通明,升腾的汤雾云燎云绕,温馨怡人。 铜锅内乳白色的羊汤冒着小泡,仿佛是在给程叙言的言语伴奏。徐霁听的很是悦耳。 他将碗中的羊汤一口饮尽,随后想到什么,那张漂亮的脸上浮现愁绪。 程叙言眉头微挑:“怎么了?” 徐霁看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叹道:“吃惯了仲惟兄养的羊肉,吃别的羊肉总觉得有股膻味。” 程叙言:……… 程叙言不得不开口提醒他:“羊肉基本都有膻味。” 徐霁立刻一副“这你就不动了”的神情,他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左右摆动:“非也非也。” “膻味并不决定羊肉好坏……”徐霁闲着无聊,近些日子对羊肉颇有研究。 程叙言听着徐霁徐徐道来,他又夹了一块羊肉,伴着碗中腐乳,腐乳口感细腻丝滑,咸香十足,将刚出锅的羊肉紧紧包裹,一口下去,羊肉的细嫩和腐乳的咸香爽滑完美结合,在口中迸发出浓香,令人回味无穷。 吃到一半时,屋门叩响。 徐霁道:“进来。” 屋门推开小半,寒风霸道的往屋内蹿,也将食物的香气强势的带进二人鼻尖。 木盘上的烤羊排还在滋滋冒油,酱红色的焦酥表皮油亮亮,看得人食指大动。 弄墨将木盘放下,迅速退出去。不多时整间屋子都盈满烤羊排的香味。 徐霁取旁边的小刀划了一块放自己碗里,其余的示意程叙言食用。 徐霁吃相斯文,闭着眼享受食物的美味:“……可惜我不能多吃。” 程叙言莞尔,也没跟徐霁客气,烤羊排里洒了香料,味道极好,怎一个馥郁了得。 程叙言在徐家待到近亥时才离开,出门时叫寒风一吹,整个人都一激灵。 他迅速钻进马车,车轮滚滚向程家而去。 离家里还有一段距离,程叙言就撩开车帘,远远的看到自家留有明光。 时明笑道:“咱俩身上这羊肉味散不尽,刚进屋就得露馅。” “又未瞒着,何来露馅一说。”程叙言道。说完他又抬手嗅了嗅,好像味道确实浓了些。 回去恐怕还得好生洗漱才是。 家里其他人都睡下,唯有卓颜那间屋还亮着灯。时明冲程叙言眨眨眼笑,然后迅速回自己的屋子。 程叙言感觉有些新奇,又往正屋瞧了瞧,黑漆漆一片。 程偃并未睡着,听得外面动静猜到是儿子回来。往常这个时候他会给儿子端去一盅热汤,只是儿子现在不需要他了。 程偃抚了抚心口,忽然有些理解当年他成婚后,他的爹娘,尤其是他娘的心情了。 程叙言进入厢房,屋里暖意融融,卓颜正半躺在榻上看书,见他来温声道:“热水给你备着,去洗漱再来。” “好。”程叙言笑应一声。 程叙言速度快,一刻钟就回来,浑身清爽带着澡豆的淡香,在桌边坐下。 卓颜打发走半夏,接过巾子替程叙言擦头发,程叙言伸手一把搂住她,“过几日叫上楠星,我们去城北的那家铺子吃羊肉锅子。” 卓颜一愣,随后道:“就在家里吧,爹…” “那就家里一顿,外面一顿。”程叙言仰首含笑:“你不想楠星吗?” 卓颜没吭声。 她仔细给夫君擦拭头发,过一会儿程叙言又道:“如今黑猪卖去大半,又逢天寒,庄子空着也是浪费。黛黛有没有好建议?” “…种些蔬菜?”卓颜道。 程 叙言点点头,“这个主意好,不过可能得麻烦黛黛。” 卓颜垂眸道:“没什么。” 她转身换巾子时反应过来,“你是怕我闷吗?” 烛火烧的猛烈,屋内亮堂堂,程叙言从身后拥着妻子:“咱们家太小,没甚的景,为夫只能想想旁的主意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4节 卓颜忍不住笑起来,反握住他的手。 只是还没等到卓颜在庄子里动作,一道口谕将她弄懵。 天气愈发寒冷,天子将去温泉行宫过冬,然而随行人员里竟然有程叙言。 卓颜望着夫君,眉头微拧:“圣上这是要提拔夫君?” 程叙言身为侍讲,为天子讲解经史也勉强说得过去。只是侍讲之上还有学士,轮也轮不到程叙言。 所以卓颜猜测天子想提拔程叙言也不无道理。 程叙言摇头:“我暂时也不知。不过……” 卓颜:“不过?” 程叙言眸光温和,染了点点笑意:“随行官员可携一位家眷。” 卓颜神色一喜,又迅速收敛,明知故问:“夫君想带谁去?” 程叙言一瞬不瞬的盯着她,少顷卓颜抿唇笑。晚上时候程叙言将此事告知家里其他人。 程偃简单叮嘱儿子好生做事,旁的没多说。时明期待道:“我呢我呢,叙言哥身边得有个跑腿的人。” 他好想去皇家的温泉行宫瞧瞧啊。 程叙言无奈:“你跟着去。” 时明一下子欢快的蹦起来,程偃笑着摇了摇头,“这孩子还跟以前一样。” 出行的日子在两日后,卓颜整理行李,待日子一到便跟随夫君跟上皇家队伍。 马车内置了一个炭盆,程叙言握着卓颜的手,发现并不冰冷才松口气。 他是六品小官,车轿亦有规制,简陋的马车自然不御寒,卓颜抬眸扫过他的面色,轻轻靠在丈夫的肩头:“天冷就添衣,再不济还有炭盆,有热汤喝。只要想着,法子总是多的。” 程叙言握紧她的手,手中热度阵阵传来,他侧首飞快碰了碰妻子的额头,“以后一定会有宽敞车轿。” 卓颜嗔了他一眼,“没正形。” 但过会儿收回手后,她偷偷摸了摸额头。 皇家的温泉行宫在百里之外,队伍走了两日才到。 第138章 行宫放火 温泉行宫建在半山腰, 队伍抵达的时候已经是申时两刻,行宫里的接侍伺候天子,诸位皇子和妃嫔歇下。其次是高品官员与世家。 黄昏时候,程叙言被人领着进入行宫外围的小院, 此时天色已经暗下去, 淅淅沥沥下着小雨。 院子里枯枝横七歪八, 零星洒落着碎石和土块。几间屋子黑漆漆,没得光亮也看不清屋里的情况, 但从屋外来看, 屋里估摸着也不怎么好。 领路的下人皮笑肉不笑:“程大人的运气是极好的, 其他大人们都没有独座小院, 你独独有。既然您到了,小的告退。” “等一下。”卓颜冷下脸:“晚饭呢,热水呢?” 下人踢皮球:“程安人,小的也不清楚, 等会儿小的去问问管事。”说完他就匆匆走了。小院里静悄悄,衬的淅沥沥雨声格外清晰。这里什么都无,更别说伺候的下人。 白术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她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顾忌姑爷。 她家姑娘好歹是郡主之女,若是计较的话,行宫的下人也是要吃挂落。 白术低声道:“姑娘…” 她想将卓颜叫到一旁去商量, 但卓颜看出她的想法, 摇了摇头。 行宫的下人不像皇城, 管理并不严谨, 况且他们今日初到行宫, 此时闹起来只会让上头对他们不悦。得不偿失。 时明四下张望, 见正屋的瓦片都松松垮垮,还有枯枝砸落,他眉头紧蹙:“叙言哥,现在怎么办?” 程叙言:“先整理。” 他们这个小院的地理位置也不好,背后和东面双面环山,枯叶堆叠,雨水打在枯叶上发出一阵一阵响声。 唯一庆幸的是现在是冬日,若是夏日少不得蛇虫鼠蚁。 程叙言解下官袍,让时明撑伞守着卓颜和白术,他举着火折子一脚踹开屋,屋内的扬尘顿时扑面而来,还有窸窸窣窣的声音,程叙言眸光一利。手中的石头寻声而去,砸死好几只老鼠。 他简单清理一遍,又借着旁边山崖爬上屋顶,将其他屋子的瓦片揽过来补在正屋和旁边的耳房。 风呼呼吹,风里夹着细雨,又湿又寒,卓颜心疼坏了,但又不敢出声,免得惊着丈夫摔下来。 程叙言动作快,一刻钟后重新落地,他身上的衣衫都浸湿了,他道:“现在进屋罢。” 白术和时明手脚利落的收拾,卓颜忙取下身上的斗篷要盖在丈夫身上,却被程叙言婉拒。程叙言道:“我动着呢,不冷。你把斗篷裹好,别凉着。” 程叙言出得正屋,不多时将其他屋子的门挨个踹开,挑挑拣拣拿出些能用的东西。 轻微的卡擦声,屋内点起火堆,橙色的火焰顿时将黑暗驱散。 时明定睛看去,发现是破烂的桌椅凳儿,他乐了,“那些鳖孙肯定没想到我们有法子。” 雨水接的差不多,刚好木头也烧成木炭,程叙言用木炭先过了一遍雨水,随后再将水烧开饮用。 时明从他们马车内拿来被褥和干粮。这个时候时明不得不感叹嫂嫂想的太周到了。 窗户有些破,程叙言在修补的时候顿了顿,这个痕迹,明显是临时被人暴力破坏的。 这个破旧院子,没有下人使唤,是因为有人在背后针对他。 程叙言垂下眼,兵来将挡,他接得住。 半旧的屋内火光明亮,升腾起阵阵暖意,众人围在火堆前取暖进食。白术稀罕的看着程叙言和时明。 这么恶劣的环境,姑爷和时小哥居然迅速改造并适应,心态真好。 外面的雨愈来愈大,寒风呼呼吹,破旧的窗户发出轻微的响声,但屋内安稳温暖,明火驱散一切负面事物,众人都很安心。 程 叙言将水递给卓颜,“饼子有点干,喝点水别噎着。” 卓颜弯了弯眉,接过水后用手帕给程叙言擦脸。 程叙言温声道:“没事,我等会儿洗洗就好了。”他听着外面的雨声,心里有些庆幸,若非这雨,他还得费心去寻水源。如今倒省事了。 用过食物后,程叙言用热水快速洗漱,换上干净衣服后钻进被窝。 程叙言揽住妻子给她温暖,“安心睡,一切有我。” 他年轻力壮,身体像个火炉,卓颜本来有些泛凉的身体一下子暖和起来。 隔壁耳房,时明往临时找来的火盆里又添上木柴,火光下他笑容充满活力:“白术姑娘且歇着罢,守夜有我呢。” 白术摇头:“若是半夜姑娘唤我,我睡下就听不见。” “没关系,到时我叫你,睡罢。”时明道:“不然明儿你可没精神,更办不好事。” 时明在程家喜形于色,但不代表他在外面也是如此。他这些年的磨砺不是假的。 既然有人存心刁难他们,现在恐怕只是开始。 雨幕中,一座雅致的小院灯火通明,太子轻轻点着桌案,眉头微蹙:“这么大的雨……” 心腹犹豫:“殿下可是让人过去瞧瞧?” 太子沉默,少顷道:“再等等。” 相似的一幕发生在另一座院子,不过心境却不同,五皇子眯了眯眼,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夜,程叙言不去掉半条命才怪。若是运气不好,程叙言恐怕都得交代在这儿。 上次的帐,他总要跟程叙言算的。没有人敢那么坑他。 然而五皇子预想中程叙言夫妻凄风苦雨的情景没有出现。 次日,管事慢悠悠的走进小院,料想程叙言八成受寒发热,他来的目的正是为此,并且压住消息,不让程叙言寻医。 若是程叙言病死在这儿,到时候天子知晓也只会嫌弃晦气,不会过多追究。 而他们能得到一大笔赏银,多好的美差。 跑调的小曲儿隔着院门传进来,管事大步往里走,甚至连一副紧张样子都舍不得做,悠悠唤:“程大人呐~~” “你……”他声音突然卡壳。 管事不敢置信的望着面色红润的程叙言,“你,你…你怎么没事?” “放肆!”时明喝道:“你一个小小管事,居然敢诅咒我家大人,活的太松快了你。” 管事顿时垮下脸,阴阳怪气:“是哟,老奴也是第一次接待程大人这样的官员。实在没经验。”他上下打量程叙言一眼,目光间是□□裸的鄙夷。 忽然他眼前一花,脸上剧痛,还没反应过来又吃了一巴掌,时明本就憋着气,此刻得到叙言哥的示意自然不会留手。 这个鳖孙,居然这么欺负他们。 时明虽然懒散,但到底跟着程叙言练了几年拳脚,下手十分刁钻,一盏茶后那管事躺在地上痛得直抽抽。 管事忍着痛恨声道:“程大人,你这般殴打我,不怕我上告吗?” 程叙言神色淡淡:“请便。” 管事一梗。 正如程叙言他们不敢闹大一样,管事同样不敢闹大。程叙言的确是微末小官,可将人安排在破陋小院怎么也说不过去。到时候再顺着查一查,管事受的惩罚可比现在多多了。 管事脑子转的快,很快明白关窍,再对上程叙言云淡风轻的脸,心中恨极。他强撑着站起来,冷笑:“程大人,年轻气盛会吃苦头的。” 时明反手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管事再不敢多言,忙不迭跑了。 白术忧心忡忡:“姑娘,这样好吗?” 卓颜看得透:“阿明不揍他,那管事也不会善待我们。” 既然 如此,还不如出出心中恶气。对付小人,就得比对方更蛮横。 晌午时候时明找到厨房,他要提饭却被人拦住。 厨房的管事婆子黑着脸:“饭菜已经供应完了,你回罢。” 时明指了指灶台上刚出锅的热菜,“我瞎还是你瞎。” 管事婆子视若无睹:“那是其他大人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5节 “呸。”时明啐了一口,推开管事婆子,拿了饭菜就走,其他人想拦却被他踹翻在地,时明嗤道:“满身肥肉就这点力气,呵。” 他光明正大的提着食盒走了。 厨房里其他人面面相觑,“方妈妈,现下怎么办?” 方婆子怒了:“我去找周大管事,我还不信制不住一个小小京官。” 周大管事正在屋里哼哼唧唧抹药,方婆子来时撞个正着,她大惊失色:“大管事,您这是怎么了?谁干的?” “还能是谁!”周管事一通大骂。然而听闻方婆子的话,周管事面颊剧烈抽动,双眼喷涌着怒火:“姓程的想压地头蛇,做梦。” 愤怒中他忽而平静下来:“你过来,听我的……” 一番吩咐后,方婆子脸上的怒意散去,带了忐忑,“这样行吗?” 周大管事一张脸青青紫紫,堆叠的皱纹中都带着狠意:“那位本来就要他的命。” 入夜后,万籁俱静。 周围黑漆漆一片,这样安静的环境下,稍微有动静就能知晓。程叙言坐在屋中等着。 少顷他眸光一暗,来了。 夜色中,两个身形矮胖的男子在小院外鬼鬼祟祟。 他们一阵摩挲,有明显的液体声响起,不多时夜色中亮起一点烛火,映出一张扁平的麻子脸,对方狞笑一声,将火折子扔向不远处。 火势瞬起,然而他们刚要逃跑却被绊了一跤,有滑溜溜的东西浸在身下。 男人摸了摸,随后脸色大变:“快跑,是桐油!!” 然而已经晚了,火势蔓延至他们身上,夜色中传来凄厉的惨叫。 小院火光冲天,在夜色中十分明显,人们天然恐惧火情,止不住惊慌。 天子听见外面隐约的骚动,叫来江平德询问。 “火势?”天子沉下脸:“立刻去查,朕才来行宫第二日便生出乱子。” 于是程叙言夫妻,周大管事,以及放火时“没及时跑掉”的两个歹人被带到大殿,两个歹人身上还有轻微烧伤痕迹。 第139章 有意为之 大殿灯火通明, 殿内烧了地暖,是以寒冬深夜也不觉冷。 天子坐在龙案后,眼角的皱纹如刀刻般, 冷厉锋锐。太子和三皇子前后脚至。 周大管事和两个歹人汗水直冒, 黄豆大的汗珠砸落在地毯上, 又飞快消失无踪。 程叙言简略得当的说完事情缘由, 末了,他道:“圣上,小臣习过几年拳脚功夫, 是以火势起的时候就惊醒, 听得外面动静便叫上书童查看,没想到抓住这二人。” 两个歹人被程叙言抓个正着, 此时想抵赖都不成。瑟瑟发抖伏地。 周大管事咽了咽口水, 忙道:“圣上, 都是小人管理不力, 才会让这起子贼人进去行宫别院, 小人知错, 求圣上恕罪。” 事到如今, 周大管事明显是要弃了二人保存自身。但也要看那二人应不应? 能因为一己私欲敢对朝廷命官动手的,又有几个好人。 程叙言适时露出疑惑:“我住那院子偏, 此前我更不认识这二人,他们为何对我下手?” 天子刀一样的目光落在周管事身上,周管事忙不迭道:“这二人或许是附近宵小,想要谋财害命。” 谋财害命是重罪, 谋杀朝廷命官更是死罪。 两个歹人不敢置信的看向周管事, 被烟火燎的乌漆嘛黑的脸显露明明白白的惊恐, 他们再不沉默, 连声道:“ 圣上,小人冤枉。小人是受周管事的命令。” “你瞎说八道什么!”周管事怒目而视,额头爆起青筋:“我何时命令你们,你们不要污蔑我。” 两个歹人为了活命顾不得那么多,他们不是第一次为周管事办事,此刻把周管事那些烂事一起抖落。 周管事脸色一白:“圣上,圣上,小人也是冤枉的。是…是五皇子”他高声道:“圣上,是五皇子指使小人这般做的,小人跟程大人无冤无仇,何苦针对他,都是五皇子……” 殿里的烛火摇曳,灯芯燃烧过久发出轻微的爆裂声。一如江平德颤抖的心。 江平德现在都不敢去看天子的脸色。 太子垂下眼,看不清眼中情绪。 偏偏此时五皇子赶来,周管事连忙哭求:“五殿下,五殿下您救救小人,小人都是为您办事啊…” 五皇子心头慌的厉害,面上勉强维持镇定:“儿臣见过父皇。” 天子抬眸,那双苍老的眼透出的目光冰凉,五皇子被看的心头一颤,赶紧道:“儿臣听说别院出事立刻来了,没想到正听得这话。”五皇子怒道:“父皇,这刁奴故意攀咬儿臣。” 在来之前,五皇子的幕僚告诉他,此事不要慌,去大殿后不要说些有的没的,不要跟人辩论,只要全盘否认即可。 五皇子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好一个正义凛然,说完后甚至还假惺惺关心程叙言一句。他又道:“程大人聪明过人,定然不会轻易被蒙蔽的罢?” 程叙言眼神闪烁,含糊应了一声。 五皇子还欲再说什么,被天子喝住,“江平德。” 江平德:“圣上,老奴在。” 天子沉声道:“你看着处理。” 江平德深深躬身:“是。” 天子缓缓起身,临走前他扫了有些狼狈的程叙言一眼,缓声道:“既然程大人的住处毁了,就将人安排在主殿的西南院。” 江平德躬身应是。 太子深深看了程叙言一眼,抬脚离去,五皇子侧身时剐了程叙言一眼。 今日事之前,五皇子对柳悉的话还存疑。今日事后,五皇子对柳悉的话深信不疑。 程叙言就是个狡猾的小人,卑鄙无耻。先后坑了老八和他,害他折损部下。如今又险些坑他一回。 如果程叙言知道五皇子的想法,可能会被五皇子的想法逗笑。大概人不要脸是真的很好笑。 先不说程家跟柳家有仇,单单八皇子只是因为程叙言没有在琼林宴接受八皇子的招揽。此后八皇子见着程叙言就针对。那么程叙言反击也没有什么不对。 再者,程叙言和程偃对付柳悉也是他们的恩怨,五皇子是柳悉的靠山,除非五皇子不追究柳悉的事,否则注定程叙言跟五皇子是敌人。 既然是敌人,谁会留手。 程叙言已经足够本分,他没有主动招惹任何人,每次都是高高在上的敌人来招惹他。刁难他,要他命。 都想他死,他偏要活着。 一名内侍行至程叙言身边:“程大人,请跟洒家来。” 程叙言耳朵微动,这声音…有些熟悉。他看过去,发现这位内侍是熟人,正是上次传天子口谕,带程叙言进宫的人。海福,福公公。 程叙言带着妻子跟着海福离去,殿内只剩下江平德和周管事等人。 这个在行宫威风惯了的管事还未意识到严重,周管事还在对江平德道:“公公,公公,小人也是受指使的。真的是五殿下命小人去做的,公公……” 另外两名歹人也跟着道:“公公,我们都是听命行事,公公开恩…” 江平德抬手,顿时涌进来四名侍卫。 周管事慌了,刚要大叫就被堵住嘴,江平德冷冷道:“拖下去,杖毙。” 周管事:!!! 周管事双目鼓瞪:“唔唔唔——”他是听命行事!罪魁祸首是五皇子。 他不服。 然而周管事再不甘也被拽出去,棍棒加身不得挣扎,夜色掩去一切罪恶。 程叙言他们新到的小院十分干净整洁,正屋还烧了地暖,屋内弥漫着淡淡的甘松香味。 海福恭敬道:“程大人半夜受惊,想来此刻应是疲惫饥饿,少顷会有下人为程大人提供简食。” “多谢福公公。”程叙言拱手一礼,随后塞过去一个荷包,不过海福婉拒了。 海福笑道:“程大人且安心住着,洒家先告退了。” 海福离开半刻钟,就有人提着食盒过来,“大人请用。” 时明迫不及待打开看,食盒共四层,最上层是热腾腾的云吞。第二层是炖鸡,旁侧备有颗颗晶莹的米饭。第三层是一道蒸鱼和一道烧鹅,第四层是刚出锅的点心。 时明口水泛滥,“叙言哥,好香啊。” 程叙言莞尔:“一起吃。” 白术讲究主仆之别,不肯拿筷,程叙言看了时明一眼,时明立刻拿上小半饭菜叫上白术去隔间。 正屋只剩程叙言和卓颜二人,程叙言给她舀了一小碗云吞,“这汤是大骨熬制,清淡又暖胃,你先吃点这个。” 卓颜轻轻应了一声,小口小口喝着汤, 程叙言看她一眼,欲言又止,随后道:“今晚吓坏你了罢。是为夫不是” “没有。”卓颜抬头,眼中漾出一点笑意:“我明白。” 话落她专心进食,热汤热饭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程叙言和她简单洗漱后躺在床上。但两人却有些睡不着。 程叙言揽着她,仍是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被褥下,卓颜在他手心写字。 昨日时明在叙言的示意下对周管事动手,起初卓颜只是以为叙言看清本质,不愿受气而已。 但晌午时候时明蛮横的抢来午食,卓颜有些不肯定了。 叙言不是这般张扬的性子,如此行事太招摇,有理也变无理。仿佛在刻意激化矛盾一般。 而且昨晚睡前,叙言更是几番对她说会保护好她,让她不要害怕,卓颜心里就猜测到会 出事。她有了心理准备,所以后面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吓到她。 卓颜整个人埋在程叙言怀里,嗅着这人身上的皂角香,十分安心。 她就知道她的夫君是顶顶厉害的。 那么破的屋,夫君也能弄成一个温暖的小窝。随后迅速反击。 程叙言抚了抚她的发,不多时听见怀里平稳的呼吸声。他忍不住舒展眉眼。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6节 程叙言的确是在刻意激化矛盾,他委实腻了小范围的见招拆招,要闹就闹个大的。 若是夏秋里,程叙言或许会顾忌,担心周管事会放蛇放毒虫。但冬日里冰寒,一时半会儿上哪儿寻毒蛇? 但周管事明摆着为难他,又被他的人一通揍,新仇旧怨下周管事九成几率会要他命。 眼下让程叙言伤寒发热是不成了,毒蛇毒虫也寻不来。断粮断水,时明可不是吃素的,不给就抢。想来想去,周管事可不就选择放火,剩余一成几率下毒。 但下毒太耗时间,太迂回。 而天干物燥,冬日失火也是常见事。 于是时明得了程叙言的令早早寻桐油侯着,故意在二人逃跑路上埋伏,还助一把火势,将事情闹得愈发大。 夜色中的火势掩不去,预料之中的惊动天子,也就有大殿问话的一幕。大殿上程叙言对上五皇子也刻意示弱,显现小官的低微。 程叙言没指望一件小事能掰倒五皇子,但加深五皇子在天子心中的坏印象却是可以做到。 天子包庇儿子,自然会对受害者宽容些许。 这不,程叙言他们的住所立刻提升至高规格。 程叙言在来的路上琢磨过,随行人员天子不会细问,但塞个六品官进去委实突兀,要么是五皇子或者背后其他人太过厉害,要么就是天子属意。 程叙言更倾向后者。 而五皇子应该是见随行人员中有他,将计就计。 侍讲也能为天子讲史,如今又这般近的距离,程叙言更在天子面前刷过一波存在感。他想他很快就会被传召。 程叙言想的没错,次日下午他就被叫至大殿,而殿内除天子外还有卓楠星。 卓楠星见到程叙言迎过来:“叙言哥,你还好吗?” 程叙言眼神安抚他,率先对天子行礼。 卓楠星的周围被刻意封锁消息,他知道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 这会子卓楠星愧疚又懊恼,垮着张小脸。天子清咳一声,卓楠星这才勉强打起精神。 第140章 皇孙下山 天子命程叙言讲解经史, 不多时内殿响起男子清越的声音,似山涧冲击青石,微微泛凉却又有种特有的韵律, 在暖意蒸腾的空间里有提神醒脑之效。卓楠星本来心情很浮躁。可听着听着也慢慢安静下来。 程叙言揣摩着天子心意, 讲解经史时也多是提民生政策, 行军打仗相关。其他的内容三言两语带过。 而将行军打仗自然涉及地形地貌, 程叙言就此延伸说到风俗人情,又转而接上民生政策,犹如一个完美闭环。 时间不知不觉至晌午, 卓楠星想跟程叙言离开, 没想到天子留下他们用饭。 程叙言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天子心中受用, 面上道:“不过一顿午膳罢了, 程侍讲不必如此。” 午膳很是丰富, 不似程叙言以为的清淡, 其中好几道菜皆是重油重味。虽然殿中烧有地暖, 但天子的衣衫也委实单薄些。 程叙言低眉敛目, 只拣着面前的一道菜吃, 温文守礼。相比之下卓楠星就放肆多了,吃完还会评价哪道菜好吃, 哪道不好吃。 下午时候天子议政,程叙言回到住处。他刚落座就有人来了。 程叙言惊讶:“太子殿下?” 内侍笑道:“没错。太子殿下知晓程大人受惊,特意命洒家给程大人送来药膳安神。” 程叙言连连道谢,又夸太子仁厚, 连他这样的小官都记得。内侍很是满意程叙言的反应, 不多时离去复命。 待人走后, 程叙言关上门打开食盒看了看, 的确是好东西,顶顶好的阿胶,还有滋补的燕窝。下面还有一根品相不错的人参。 卓颜温声道:“太子这是什么意思?” 程叙言神色淡淡:“太子殿下知晓我受惊,为安我心神用。” 可惜程叙言想要的是寒风苦雨中坚固的屋子,温暖的被褥和热腾腾的食物,他要雪中炭,不要事后一点点假意安慰。 之后的日子程叙言时不时被天子传召,偶尔程叙言会碰上来觐见的大臣,一来二去,程叙言也算在一干大佬中混了个面熟。 气温一日赛一日寒冷,在温泉行宫倒是没多大感觉。但是外面感受很是明显。 整个国朝这么大的地方,每年冬日都会有地方受灾,只是看灾情大小。去岁灾情闹大了,受灾的百姓多朝廷才会引起重视。 小灾情的时候,地方就能解决。 转眼过去小半个月,皇子们还忍得,皇孙们正是精力格外旺盛的年纪,开始在行宫周围寻摸有甚好玩的。 恰巧卓楠星也在屋里待腻歪了,出门玩耍。 两方人碰到一商量,顿时有了主意。他们躲过守卫,竟然下山了。 天子知晓消息的时候,卓楠星他们已经离开两刻钟,早就没了影。 江平德安慰道:“圣上,行宫周围侍卫都排查过,并无猛兽出没。只要在天黑前找回几位皇孙和卓小公子,想来就无事了。” 天子沉着脸不语。 江平德赶紧让护卫队去寻人,按理来说雪天行过有脚印方便找人,奈何温泉行宫暖和,飞雪不至,地面倒是湿漉漉的,一群人走过也没有明显痕迹。 程叙言听说此事后也出门,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空,这个时候有豆豆就好了。 但若是他将豆豆一并带走,他爹一个人在家,恐怕就太闷了。 乌云完全拢住太阳,连最后一丝白光也掩去,整个天空暗沉沉,似山水墨画的底色。 这样的天象,瞧着又是即将落雨。 且不提有无猛兽危害,这般冷的季节,那群凤子龙孙沾上雨水受了寒能去半条命。到时候楠星恐怕也得跟着受牵连。 虽然平日里天子很是宠爱楠星,但事关 皇孙,谁说得准。 “程大人?”护卫队头领看见程叙言很是诧异,不明白程叙言一个文官为何也在寻人。 程叙言道:“跟随皇孙们一起游玩的其中一人是在下妻弟。”他身为姐夫,来寻人再合理不过。 护卫队头领闻言不再多问,只是带着人继续向山下去。程叙言默默跟在队伍旁边。 而被众人担心的一群年轻人此刻正在行宫不远处的山里撒欢。几位皇孙直接压弯一棵树,坐在上面摇晃。 这在乡下孩子眼中玩惯了的东西在他们眼中倒是新奇得很。 卓楠星撇了撇嘴,不理会他们,径直向山上去。他身后背着的箭筒十分醒目,手里还握着一把鎏金弓。 四皇孙见状笑问:“楠星莫不是想打猎去?” 其他人顿时笑起来:“腊月里能有什么猎物?连只兔子都无。” “也不一定。”七皇孙高高挑着眉:“或许能打中一只小麻雀哈哈哈。” 卓楠星挥了挥手中的弓,“若是叫我遇上野猪,定能射杀好几头。” “但愿吧,或许你能遇上呢。”三皇孙从树上跳下来,剩下的两个皇孙体重压不住,直接被树弹到地上。两人狼狈的爬起来,对着三皇孙一顿锤。三皇孙瞬间同他们扭打起来。 忽然四皇孙鼻尖一凉,他仰头看去,细碎的雪花落下,转瞬化成雪水。他叹了口气:“往年总觉得上京不好玩。可出了上京,现下连冰嬉都没得玩。” 还在打闹的三皇孙等人停下来,看着皇城方向也跟着叹气。当时一干兄弟姊妹中他们闹着要来,可来了才知道是真无聊。 皇祖父政事繁忙,连他们的父亲都未必能在皇祖父面前露脸,更何况他们。 天子生的儿女多,儿女又生儿女,子嗣颇丰。儿孙多了就不稀罕了,哪怕在天家也是如此。 几位皇孙还在感慨,卓楠星已经握着弓往山里去。 第141章 六皇孙抛下卓楠星 腊月里的天格外寒冷, 上京是干燥的寒,可此地靠近温泉行宫,飞雪不至便成水雾, 是以空气中湿润许多, 有种说不出的黏腻感,令人不适。 这会儿风跟着一吹, 那股湿湿凉凉的润意透过衣裳和皮肤肌理,浸入骨头缝, 那股凉意瞬间蹿到天灵盖。卓楠星佩戴护膝护腕都忍不住打个寒颤。 真冷啊。 之前他待在温泉行宫完全没这感觉。 卓楠星心下有些后悔, 抬头看了一眼天空,见天色晦暗,心中后悔的情绪更加浓烈。 要不改日再来算了。 卓楠星不知不觉停下脚步,然而见他停下, 后面的皇孙们开始起哄:“楠星不是要打野猪吗, 怎么停了?” 六皇孙大声道:“莫不是怕了吧?” 三皇孙和六皇孙怂恿着, 目光里藏着恶意,其他人不做声。 卓楠星跟他们差不多的年岁, 地位更次他们正经龙孙,可卓楠星却偏偏得皇祖父偏爱。 凭什么? 至嘉郡主那一辈, 跟皇室的关系就远了,更别说郡主的儿子。 后来他们打听, 才知道卓楠星年幼时跟随母亲进宫给太后请安, 当时刚好皇祖父也在,那天卓楠星一身黄澄澄的小袄儿,还戴着一个虎头帽, 踩着虎头鞋。虎头虎脑就那么入了皇祖父的眼。 嘉郡主真是好心机。 之后他们也被戴着虎头帽去给皇祖父请安, 再没有这般效果。 后来卓楠星隔三差五被皇祖父召进宫, 卓楠星同他们皇祖父见得多,感情自然而然处出来。 若是换他们有这机会,与皇祖父更近的血缘,他们岂不是更讨皇祖父喜爱。是卓楠星抢走了他们的机缘。 不过还好皇祖父只是平时赏赐卓楠星一些东西,若是再予卓楠星权势,别说他们,他们的皇父皇叔就率先坐不住。 听闻他人言语,卓楠星梗了一下,“谁说我怕了。” 他气冲冲朝山里去,手下却将弓握的更紧,指尖泛着白。绵绵雨丝洒落,卓楠星睫毛晕出一片水雾。脸色也愈发白了,呼吸间透出的热气迅速在空中化成水雾。 “这山上什么都没有。”卓楠星装出不以为意的样子,声音却不小,故意说给后面的皇孙们听。 六皇孙翻了个大白眼。其他人看破没说破。 卓楠星转身往回走,却忘记小雨让地面的枯叶变得滑溜溜,下一刻天旋地转,他手中的弓和整个人呈平行线摔了出去。 冬日的土地被冻的格外坚硬,卓楠星胳膊接触到地面的一瞬间,疼的脑子都快炸开了。然而没有机会叫疼,腿脚也传来疼痛。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7节 他像个陀螺一路翻滚向下。 卓楠星脑子都晕乎了,被一根树干拦着后背才停下,而他那把鎏金弓则没那么好的运气,远远的甩了出去。 “噗嗤——”六皇孙毫不留情的哈哈大笑,向前一段距离看着山坡下的卓楠星,明知故问:“喂,你没事吧。” 那声音十分响亮,在寂静的山林间传出老远。卓楠星浑身疼的麻木,模模糊糊听得声音,挣扎着爬起来:“痛死了。”然后他费劲吼出来,声音却十分低。 六皇孙没有听到。 卓楠星靠着树勉强撑着。他望了望,鎏金弓甩出几十步远。那弓是按照卓楠星的心意定做的,他挺喜欢。 可是身上太疼了,要命还是要弓? 卓楠星果断选择要命。他费劲抬起手,向六皇孙挥了挥。 六皇孙看到他的唇开开合合,却听不清卓楠星的声音,但可以猜到卓楠星在求救。 此时几位皇孙也被天上的细雨弄得烦了,四皇孙道:“这天看着要下大雨,我们回罢。” 六皇孙眸光一颤,又侧首看了一眼山坡下的求救的卓楠星。 他向自己的堂兄弟走去,边走边道:“卓楠星没事,这会儿嚷着要捡他的弓,他不走就算了,我们回去。” 四皇孙道:“我们告知他一声。” 六皇孙主动接过这活,再次回身对着卓楠星的方向高喊:“卓楠星——” 鞋底踩过枯叶有明显的沙沙声,卓楠星听到六皇孙的话瞬间抬首。 六皇孙简短道:“走了。” 卓楠星:??? 卓楠星:!!! “…还有…我……”卓楠星努力张口喊,可声音很低。 六皇孙摊了摊手:“我喊了,他自己不应。” 五皇孙欲言又止,但最后几名皇孙还是下山。 卓楠星好不容易爬回来时,哪里还有人,只有浅浅的一层脚印,不注意看都发现不了。 这下卓楠星哪里还不明白,他被那群皇孙,尤其是六皇孙给阴了。 给他等着,回去他就告状。 卓楠星一瘸一拐下山,但是看着面前差不多的山路,卓楠星傻眼了。 他努力回忆上山时的情景,犹豫道:“好像是往右边去。” 可他处于被抛下的慌乱中,忘记上山下山的右边是不一样的。 于是申时两刻,护卫队碰上几位皇孙时,卓楠星已经彻底在山里迷路… 护卫队头领只顾着看顾皇孙有无大碍,程叙言在一群人中没看到卓楠星的影子,他拱手道:“殿下,请问卓小公子在何处?” 六皇孙居高临下道:“你是谁?” 护卫队头领介绍,得知程叙言是卓楠星姐夫,六皇孙内心一嗤:“卓楠星闹着要去打野猪,他不听劝,我们有什么办法。” 程叙言心里一沉,他还想细问,可是六皇孙已经越过他往前去了。其他几位皇孙也不理会程叙言。 护卫队护送皇孙们回行宫,程叙言借了一根火把,一把伞和火折子径直往皇孙们说的山上去。 腊月里山上的确没什么猛兽,可一旦出现就要人命。饿疯的野兽比平常危险十倍。 护卫队副统领犹豫:“头儿,现在怎么办?” 头领咬咬牙:“大部分人护送皇孙回行宫,小部分人随我上山。” 皇孙们固然重要,但卓小公子也不是普通百姓,有个闪失,嘉郡主和卓大人可不是好相与的。 天上乌云翻涌,原本停下的雨势再次增大,不多时黄豆大的雨珠猛然落下,比之之前的和风细雨可谓天差地别。 几位皇孙面面相觑,最后低下头什么也没说。 他们是正经的龙孙,皇祖父总不能因为一个外人重罚他们。再说护卫队已经上山,很快就会找到卓楠星,卓楠星顶多吃点苦头。 皇孙们很快把自己说服。 山林中苍茂与枯叶交叠,光秃秃的树干夹杂在一片常青树间,犹如上年纪老者的头发,稀稀疏疏。 卓楠星又累又饿,腿都在打颤,不过一座山而已,他都走这么久为什么还没下山,而且周围越来越陌生。 四下不再是枯叶,反而有翠绿的草被。虽然只有零星几丛。 “这到底是哪儿?”卓楠星一屁股坐在地上,他全身已经湿透了,狼狈的像条丧家犬。 他舔了舔唇,雨水的滋味并不好,卓楠星呸了几口,眼眶泛红:“姐姐,姐夫……” 卓颜心里一跳,她攥着手帕忧心忡忡的看着外面,“叙言和楠星还没回来吗?” 时明面色为难。 卓颜默了默,随后取了雨伞往外走。时明拦住她:“嫂子,你干什么去?” 卓颜:“我待不住,要出去。” 时明像座山不动,“嫂子你不会武,这个时候去找人没有用处。”他严肃道:“叙言哥让我好好照顾你,我不能让叙言哥失望。” 时明退后几步把着门:“今儿除非我死了,不然不让你出门。” 卓颜气闷,薄怒道:“我是去求圣上增派人手。” 时明:“啊……” 白术一把推开他,低声啐了句“呆子”。跟着卓颜大步离去。 时明挠了挠脸,立刻跟上主仆二人。 卓颜虽然焦急但又不傻。这般大的雨,她又文弱无力,擅自出门就是添乱。自然得想其他法子。 没想到卓颜路上碰上十五皇子,见卓颜秀眉紧蹙,十五皇子还是第一次见到卓颜这般情绪外露。他拦住人:“颜姐儿这是怎么了?可是出什么事了。” 白术忙不迭将事情前后说了,卓颜屈膝道:“十五殿下,小女还有要事先行离开,殿下恕罪。” 游廊外雨声哗啦,在地面溅起无数水花。十五皇子脚步一转,跟上卓颜的步子。 彼时天子正在与术士论理,听闻卓颜求见,天子面色不渝。 他刚要派人打发卓颜,又听内侍报:“圣上,十五殿下求见。” 术士十分有眼色,道今日的“理”已说尽,随后施施然退下。 天子板着脸:“将人带进来。” 卓颜福了福神:“臣女见过圣上。” 十五皇子拱手:“儿臣见过父皇。” 天子目光略过卓颜,落在十五皇子身上:“你所来为何事?” 十五皇子将他遇上卓颜的经过说了,随后道:“父皇,外面雨势颇大,若不尽快将楠星那孩子带回来,且不说野兽,便是寒冬的深夜冰冷也要人命。” 卓颜跪下叩拜:“恳请圣上派人寻回楠星。” 卓颜想的很清楚,他们跟其他皇子几乎没有联系,少有两个有联系也是负面的。这个关头,只能凭借天子对楠星的一二喜爱,求天子派人寻找。若是天子不见她,卓颜只能再另寻她父亲的友人。 幸好途中遇见十五皇子,对方更愿意帮忙。 卓颜和十五皇子谁也没提皇孙们,但此前皇孙和卓楠星一起离开。现在卓颜和十五皇子独独只提卓楠星,本就说明问题。 天子眸光一沉,“传朕口谕,命金吾卫也前去寻人。” 江平德躬身道:“是。” 江平德心里叹气,希望卓小公子无事,不然又得出乱子。 第142章 山中寻人 夜幕似浓墨般厚重, 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雨冲刷一切痕迹,程叙言只能凭借已有信息估算。 楠星虽然有些骄纵但不傻,不可能明显发现天要降雨还硬撑着要打猎, 跟皇孙们分开。 除非皇孙故意激楠星,或者更糟糕的是楠星当时没有表达意愿的能力。 大雨倾盆, 雨水重重砸击着地面。程叙言手中的伞已经出现损坏。他心中焦急不已。 “程大人, 找到了这个。”护卫拿着一把鎏金弓过来, 上面刻有花纹,十分繁复。 程叙言几乎能断定这是卓楠星的弓,那小子爱美,求精致华丽。 程叙言拿着弓, “这是在何处寻得?” 护卫:“半山腰左侧的一个山坡下。” “是那里。”程叙言面色凝重。 护卫忙道:“之前大伙儿只顾着寻人,没注意这把鎏金弓。” 程叙言眼皮子忽然跳的厉害。楠星定是摔了。 如果楠星摔下山,就算能活动也走不远, 肯定在这附近。 程叙言拱手道:“还请以此为中心,密集搜寻。” 卓楠星能活动后肯定会下山, 但既然没跟他们撞上,明显是选错方向。程叙言的脑子无比清醒, 脑中模拟地形图。 他举着火把大步离去。 那名护卫正要往另一边寻去, 没想到被人叫住。 护卫:“副统领?” 副统领问:“程大人呢?”卓小公子还未寻着,再搭进去一个文官, 他们麻烦就大了。 护卫指一个方向,副统领刚要派人,十五皇子道:“本殿带人去追程大人,副统领去寻楠星。” 十五皇子想着护卫队已经搜寻过山上, 肯定比他们更熟悉地形, 自然是寻卓楠星更好。他带人去追程叙言就是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8节 十五皇子的长随道:“程大人也拎不清, 他一个文官掺和什么,添乱。” 十五皇子主仆此刻下意识忘记,传言中程叙言也会拳脚功夫。文官总是很难跟“好身手”联系在一起。 程叙言脚程快,十五皇子差点跟丢。幸好程叙言在夜幕中呼唤卓楠星,十五皇子听得声音才能追上。 十五皇子的长随喊道:“程大人,这会子雨势大,你先回罢。” 程叙言虽然打着伞,可那伞悉数用来替火把挡雨,他全身都湿透了。 长随心道,程大人对他的小舅子确实不错。深冬寒夜顶着大雨也来寻人。 程叙言平静道:“劳殿下关心,下官无事。” 程叙言对十五皇子颔首,径直往夜幕尽处去。 十五皇子和长随:??? 长随看向十五皇子:“殿下?” 十五皇子叹气:“跟上去。” 程叙言在四下地毯式搜索,半个时辰后他看到斜坡下有一道模糊人形状物,他迅速赶往,离得近了,火光朦胧晕出卓楠星苍白的脸。 男子双眼紧闭,人事不知。 此时此刻,程叙言只庆幸卓楠星是仰躺着,若是趴在地上,他恐怕真要给这孩子收尸了。 雨伞挡住卓楠星头上的暴雨,程叙言探了探卓楠星的脖间,翻开对方眼皮。这会儿没有雨水冰凉的打在身上,卓楠星的额头迅速恢复温度,并持续身高。 程叙言确定卓楠星躯干,四肢并无骨折痕迹,他当即脱下外衫将人绑在身后。如此大的动静,卓楠星也只是无意识哼了一声。 十五皇子见状,心头一跳:“程大人,楠星如何了?” 程叙言:“不太好。”他看向十五皇子,迟疑道:“下官要送楠星治病,殿下……” “不必顾忌我。”十五皇子面露担忧, 连自称都换了。 程叙言点点头,他将伞柄插在颈项后,一手护着卓楠星,一手拿着火把照明,十分困难了。 十五皇子叫随从去帮程叙言一把。 程叙言想了想将火把交出去,山路难走,尤其是暴雨下的山路,他身后还背着一个人,需要保持平衡。 卓楠星的情况很不好,也就卓楠星年轻才能撑到此时。但凡换个年纪小点儿的,或者年纪再大些的,恐怕人就没了。 暴雨已经下了两个时辰,程叙言只盼着卓楠星之前坚持的久一些。 他心里揣着事,沉甸甸的,但眼睛却利得很,十分注意脚下。 但程叙言顾全自身,他背着一个人稳稳走着山路,没料到旁边为他举火把的随从脚下一滑,对方整个人向他倒来,山路狭窄曲折,程叙言还背着一个人根本避不开。 那一瞬间,程叙言迅速解开身前活结,在落地时刻将身后的卓楠星揽至怀中,一路向下滚去。 “程大人——”十五皇子下意识伸手,若非长随拉住他,十五皇子也得带下去。 十五皇子稳住心神:“快,快点下去找人。” 五六个火把汇聚,黑漆漆的斜坡顿时明亮,一片火光中,银色的光辉闪耀人眼。 一把斧头嵌入地面,而手柄位置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握着。 众人欣喜:“程大人!” 十五皇子看着那把斧头完全说不出话,良久,他看向长随。 那把斧头很特别,他们绝对不会认错。再回忆当时那位壮士的身形…… 合上了! 只是,程大人一名文官身手有这么好吗?! 十五皇子来不及多想,叫人将程叙言拉上来。身体被提起的那一刻,程叙言忽然回头,在他固定位置下方的两三米处,有一根折断的细木,不规则的尖端看得人心口发寒。 程叙言垂下眼,这一次他宁愿辛苦些也要自身拿着火把,同时远离他人。 十五皇子理亏,对那随从道:“回去自行领罚。” 随从垂首应是。 小半个时辰后程叙言一行人终于下山,他将卓楠星抱进马车,迅速往温泉行宫赶去。 马车摇摇晃晃,程叙言给卓楠星号脉,不知是马车颠簸的缘故还是旁的,卓楠星脉象微弱。 程叙言宁愿自身学艺不精,也不希望是卓楠星病重。 护卫队提前通信,是以程叙言他们回到行宫时,早有医术精湛的太医侯着。 程叙言被挤开去,他也不恼,赶紧换一身干净衣裳。这个时候他若倒下,黛黛可怎么办。 大殿亮了半宿,跟来行宫的皇子皇孙也齐齐赶来,六皇孙看向其他堂兄弟,然而四皇孙等人都避开他的视线。 六皇孙面皮一颤,这几人什么意思?想把祸事都推给他? 当时卓楠星摔下斜坡虽然发不出声音,但是这几个人也没多关切。甚至在他说出那样荒唐的理由,这几人也信了。 都特么是二十上下的人,别整的跟两岁孩子似的被哄骗,四皇孙几人也不过是想顺水推舟罢了。 六皇孙沉沉吐出一口气,透过人群阴测测的盯着床榻之上的男子,下午时候卓楠星摔那么厉害,又淋两个时辰的暴雨,少林金刚也顶不住。 就算捡回一条命,脑子也得坏了。 六皇孙想收拾卓楠星本就是临时起意,自然没甚周密计划,甚至漏洞百出。 但有一点,只要卓楠星死了,或者卓楠星救活但脑子坏掉,不记得当时的情况,六皇孙就能把事情推得干净。 卓楠星带上弓箭有目共睹,卓楠星非要打猎,他们“拦了”但没拦住也算仁至义尽,怪不到他们头上。 所以 ,为保全皇室名声,卓楠星还是死了好。 六皇孙心里谋划,床榻边太医落下最后一根银针:“圣上,卓小公子的病情暂时稳住了,只是能不能挺过还得看后半夜。” 天子疲惫的揉揉眉心,“朕知晓了。” 少顷天子遣散众人,因着程叙言和卓颜是卓楠星的姐姐姐夫,才留下二人。 床榻上年轻男子脸色透着苍白,再不见生机和活力。 天子掌权几十载,什么阴私没见过,眼下已经猜个七七八八。 灯芯发出轻微爆裂声,天子鹰似的眸子映出火光,暗沉沉看不见底,缓步离去。 偏殿内寂静无声,卓颜心疼的抚摸弟弟的脸,泪珠滚滚落下。 程叙言揽住她:“会没事的,相信我。” 卓颜哽咽着点头,是叙言从黑夜暴雨中寻回楠星,是叙言把人带回来,如果连叙言都不信,卓颜也不知道该信谁。 只是…… “…楠星还在打颤,他是不是…是不是很冷…”卓颜几乎泣不成声。她想给弟弟捂捂,却怎么也不得用。 程叙言擦掉妻子脸上的泪:“让我瞧瞧。” 太医已经为卓楠星诊治过,又喂卓楠星服下药汤。程叙言的医术比不得太医,但他有旁的法子。 程叙言搓了搓手,手心温热似火炉,程叙言才脱下卓楠星的衣衫,按压卓楠星几处穴位,最后叫时明拿一个痰盂。 程叙言给卓楠星放血。 太医未必想不到这个法子,只是天子看着,卓楠星又是郡主之子,太医自然稳妥保守治疗。 之后,程叙言又给卓楠星物理降温,如此这般,临近卯时,卓楠星的体温才慢慢降下来。 卓颜喜极而泣。 卯时两刻,太医来给卓楠星号脉,见卓楠星不再发热也很意外,但他没多想,只以为卓楠星底子好,他盼着卓楠星能早日好转,他们几名太医也不必受迁怒。 但六皇孙等人就不好受了,程叙言和卓颜守着卓楠星寸步不离,他们的人没有下手机会。 昨日一场暴雨,今日倒是放晴,日头缓缓高升,暖意十足。 六皇孙满头大汗,一直叫人打听偏殿的情况。 “小殿下,程大人夫妇不离殿,不需人轮换,小的没有机会。”偏殿有江公公的人,让他们硬闯更不敢。 六皇孙一脚踹过去:“真是废物。” 而当日头升到最高。晌午时候,卓楠星醒了。 第143章 从轻的惩处 卓楠星还很虚弱, 他的身上有多处淤青,只能勉强半坐起身。 程叙言支撑着他的后背,喂他服下汤药, 卓颜又给他喂了一碗熬的浓浓的肉粥。 “可好些了?”天子一身靛蓝色常服行来,眉宇间含着淡淡的关切。 卓楠星挣扎着要下地行礼, 被江平德扶住:“卓小公子此番受了大罪, 圣上担忧着你呢。” 卓楠星抬眸, 对上天子的目光,上年纪的老者慈眉善目,温和的望着他,卓楠星心中委屈爆发, 脱口而出:“圣上,是六皇孙害我。他故意把我丢在……” “楠星。”程叙言低声喝断他,拿过卓颜手里的手帕做出给卓楠星擦嘴的样子。然而卓楠星情绪激动, 一把推开程叙言的手:“圣上,是六唔唔” 程叙言用手帕捂住他的嘴, 卓楠星怒了,全力推开他:“姐夫你干嘛。” “让他说。”天子的面上还带着笑, 但仔细一瞧发现那笑不进眼底。 程叙言只好退开, 又忍不住道:“圣上,楠星还未及冠, 年少气盛……” “我没有。”卓楠星红了眼,“是六皇孙故意把我丢下。他看见我摔倒了,他还笑。” “我浑身都疼…”卓楠星眼泪啪嗒啪嗒掉,他第一次吃这么大苦头:“我找不到路, 后来又下雨, 我冻得发抖。” “……我晕倒在雨里, 差点就死了!!”卓楠星气的眼睛红红,哇哇大哭,大颗大颗的泪砸落。 天子敛了笑,目光却柔和下来,良久一声叹息。 江平德低垂着头,降低存在感。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49节 偏殿里的除卓楠星和天子外,其他人坐立难安,而在偏殿外赶来的众人也心情复杂。 众人下意识看向五皇子,六皇孙是五皇子的嫡长子。 太子垂眸掩去眼中情绪,神色悲悯。 六皇孙脸色阴沉,众人沉默时,殿门从里面打开,露出江平德那张熟悉的老脸,他对皇子行礼后才道:“太子殿下,圣上传召。” 六皇孙松口气,原来皇祖父只传召太子。然而太子进殿以后,江平德没有跟随太子而去,而是望着他们。 其他皇子:……… 五皇子吐出一口气,昂首朝殿里去。六皇孙立刻跟上。 原本宽大的偏殿因为一群人顿时变得充实,天子坐在龙案后,慢悠悠拨着紫檀木手串。眼睑半垂,看不出喜怒。 殿内时不时传来卓楠星的抽噎声和控诉声。 五皇子心一横,当即跪下请罪:“父皇,儿臣教子无方,儿臣有罪。” 六皇孙跟着跪下,沉默片刻才道:“皇祖父,孙儿不该因私怨生事,不该见弱不救。” 卓楠星摔倒是卓楠星自己造成的,六皇孙有过,但过错并不算大。六皇孙是这般想的。 四皇孙等人也跪下请罪,“皇祖父,孙儿不该粗心大意,才害得楠星受这一通罪。” 他们有错,但顶多算疏忽。 十五皇子看着皇兄和皇侄,又听得卓楠星若有若无的哭声,心里不是滋味儿。 卓楠星的确不是被六皇孙推下山,但却是因为六皇孙的从中作梗,害得卓楠星差点身死。 寒冬腊月将一个受伤的人丢在陌生山林,谁都知道凶多吉少。 六皇孙知道丢下卓楠星,卓楠星会遇害的后果,其他皇孙也知道这个后果,但眼下却不能挑明了细究。 有时候对与错并非那般绝对。 也不知道父皇会如何处理?十五皇子心道。 众人都在等天子一个结果,然而天子仿佛老僧入定。偏殿里断断续续的哭声也停了,寂静无声。 六皇孙额头浸出细汗,他没有他父亲那般沉住气,抬首道 :“皇祖父,孙儿真的知道错了,但卓楠星指控孙儿故意害他,孙儿是不认的。” 太子静默得犹如一座石塑,天子瞥他一眼,收回目光。 轻微的碰响声起,天子将手串扔在龙案上,淡淡道:“老五最近愈发糊涂了,既如此,便安心在府中休养。” 五皇子不敢置信的抬起头:“父皇——” 他对上天子冰冷的眼,一下子凉到心底。上次他派人针对程叙言的事,在父皇那里根本没有过去。父皇什么都知道。 五皇子想来也觉得自己冤,放火之事是周管事自作主张,按照五皇子的想法,是让程叙言住所简陋,不胜严寒,不声不响病死在行宫。 ……罢了,现在说什么也无用了。 五皇子磕头纳拜:“儿臣,遵旨。” 六皇孙急了,“皇祖父…” “够了。”五皇子喝止儿子。 天子漠声道:“朕也乏了,你们退罢。” 众人应是。 偏殿一下子冷清,天子盯着案前,良久他道:“身为长兄,怎的没有一个长兄的担当。” 江平德不敢应声。 太子想明哲保身,可太子既为储君,注定出事后他不能明哲保身。 不管是保兄弟还是罚兄弟,都应该有个态度。而罚兄弟,又该罚至什么程度?总要有个章程。 储君协助天子理国事,然而这种家事太子都撇干净。 少顷天子道:“去看看楠星,怎么没声了。” 江平德轻步离去,不多时回来:“圣上,卓小公子病症初愈,仍是疲惫,此刻已经睡下。” 天子轻笑一声,睡下好,若是醒着怕是又一番闹腾。 天子起身离去。 这场温泉行宫之旅,接二连三出事,天子原本的愉悦心情也散的七七八八。 天黑时候,卓楠星再次醒来后他周身的摆设大变,不是偏殿更不是他的住所,瞧着倒像是他姐姐姐夫的住所。 卓颜见他醒来,抚了抚他的脸:“饿不饿。” 卓楠星眼珠动了动,随后想起什么,怒道:“姐夫为什么打晕我!” “六皇孙呢,他有没有被罚。还有四咳咳……”他喉咙痒的厉害,身体也没有力气。 卓颜扶住他,低声道:“五皇子被禁足,六皇孙被罚抄经书百遍。四皇孙等人罚抄经书二十遍。” 卓楠星还等着后文,但卓颜不再言语。 卓楠星傻眼了,“就这样?” 卓颜抿唇不语。 卓楠星张着嘴,眼珠慌乱转动,他的双手四下扒拉,像只无助的小兽。 卓颜心疼坏了,抱住他:“楠星,楠星别这样。” “可是我差点死了……”卓楠星恨声道:“我差点就死在山上。那么冷,那么偏僻的地方。” “……也许我的尸体被饿狠了的野兽啃食,连个全尸也无。”卓楠星声音低下来。 卓颜鼻子一酸,险些又落下泪来,只能紧紧抱住弟弟给他温暖。 下一刻她被揽入温暖的怀抱中,程叙言拥着姐弟俩,“楠星,没事了。” 卓颜赶紧道:“那么多人里,是你姐夫第一个找到你,也是他亲自把你背回来。给你放血降□□热。” 卓楠星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唤了一声“姐夫”。 程叙言揉揉他的脑袋,温声道:“楠星,姐夫不是要拦着你讨公道,但有些事不是那般简单。” “是啊楠星。你想想寒冬深夜,你姐夫冒着大雨满山找你,救你。你姐夫不会害你。”卓颜唯恐楠星因为上午叙言欲捂楠星嘴之事而误会叙言,这会子忙不迭解释。 他们现在在天子眼皮子底下,有些事不 能掰碎了说给楠星听,只能回家再说。 不得不说卓颜很了解弟弟,她这话出口,卓楠星看向程叙言时那点委屈也散了。 程叙言拍拍他的肩膀,“之后就住在这院里,我给你调理一下身子。” 卓楠星咕哝一声,到底没再说什么。 腊月二十六的时候,天子起驾回宫。 行宫发生的种种已经传至嘉郡主夫妇耳中,卓府门外,嘉郡主看着清减许多的儿子,眼眶一下子红了。 卓楠星那股委屈又涌上来,卓父抱住儿子,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卓父松开儿子看向程叙言,拱手一礼,程叙言赶紧扶住他的手,“岳父这是作甚?” 卓父动容道:“你冒险去救楠星,这个情我记着。” 嘉郡主也看向程叙言,虽未言语却是默认丈夫的话。如果不是叙言找到楠星,他们真的要失去这个儿子了。 “岳父想岔了。”程叙言温声道:“我是楠星姐夫,救他是应该的。” 嘉郡主立刻应声:“是这样,一家人莫生分了。” 她招呼着程叙言进府,格外热情。卓颜这个亲女儿都落后了。 饭厅里,一向注重礼仪的嘉郡主在饭桌上亲自为程叙言夹菜,言语间皆是关切。 嘉郡主和卓父打听的仔细,连程叙言找到卓楠星回程路上被连累的摔下山坡也明了,叙言这个孩子真是拿命去救楠星。 他们的心又非草木,如何不感动,如何不领情。 饭后,程叙言道“家中还有父等候,先行离去”,卓父派人将程叙言送回家。 本来卓颜也是要回夫家,被程叙言劝住,“楠星更需要你。” 嘉郡主一时脸热,女婿对女儿当真是没话说。 程偃一直在家中等着,忽然八哥高声道:“儿子,儿子回来了。” “儿子——” 程叙言刚要敲门,门从里面打开。 程偃眼底淤青,下巴冒了一圈青茬,颇为憔悴。 程叙言心中一疼,上前拥住他:“让爹担心,是儿子不是。” 程偃知道儿子做的都是对的,可还是气的拍了他一下,天知道他收到卓家的消息后内心多忐忑。 程偃不敢想若是叙言再出事,他还能不能挺住。 八哥落在程叙言头上,将他整齐的发抓得凌乱,大声道:“儿子,儿子。” 声音听起来有些生气。 鉴于这种语气,程叙言再听八哥口中的“儿子”,总觉得八哥在骂他。 第144章 从五品侍读学士 次日, 天家圣旨传来。 道卓父宣德明恩,克己有礼,特擢升为雾江郡左参政, 年后赴任。官职从三品,正经有实权的地方文官。 时下一个郡城名下辖有七八个府,若是富庶地更有十来个府, 府城之下再辖有县, 镇,村。 郡城设有布政使,主管一郡政务。布政使之下便是参政, 而参政又分左右参政, 虽然品级上皆属从三品官职,但实际操作中,左参政权力更大。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0节 卓父原是四品国子监祭酒, 名大于利, 如今由上京至地方, 成为地方二把手,利远远大于名。 天子是在补偿卓家。卓家人下意识想道。 同一时间, 传旨太监也至程家, 道程叙言饱读诗书, 为天子讲解经史, 特擢升为侍读学士,品级从五品。 程叙言前后不过数月又升一级,这种升官速度足够惊人。但朝堂上的大佬们知晓事情始末, 自然能明白天子用意。 先有五皇子因私怨坑害程叙言一事, 后有程叙言冒雨救人。再者, 程叙言才华过人, 于公于私升官都在情理之中。 只是落在不明真相的人眼中,少不得羡慕嘀咕,暗搓搓猜测程叙言是投入哪位皇子势力下。 卓程两家恭敬送离传旨太监,程偃拍着儿子的肩膀道:“这也是因祸得福。”但若是可以,这福气不要,祸是否也能避了?! 八哥围着父子俩转,喊道:“得福,得福——” 程叙言伸手,让八哥落在他小臂上。 八哥抖了抖羽毛,昂首道:“儿子。” 程叙言:……… 其他人:……… 不知谁先笑出声,最后整个院子都笑开了。 程叙言不得不纠正它:“你非要跟我论辈分,也该你叫我爹。” “我爹。”八哥粗嘎复述。 程叙言满意的应了一声。八哥又道:“儿子。” 程叙言嘴角抽抽。 程偃心虚的抚了抚眉,儿子离家时候他没事儿爱念叨,没想到八哥尽数听了去。 时明笑过了,看着程叙言又欢喜不已:“叙言哥,你又升官了,真好。” 程家的氛围还是喜悦居多,不似卓家,百般滋味堪复杂。 昨儿个夜里,卓楠星的爹娘和姐姐轮流给他掰扯“道理”,说了大半宿,卓楠星晕晕乎乎但也能明了个一二。 他文武双废,一般世家公子不跟他来往,卓楠星也不在意,反正圣上喜欢他,十天半月将他叫去宫中说话,赐他东西。他在上京行走,一般官员也捧着他,可把他骄傲坏了。 卓父以前不是没有劝过儿子,但卓楠星一根筋,卓父担心说多错多,回头这孩子在圣上面前露馅儿,引来祸事就不好了,于是只能点到为止。 此次儿子虽然栽个大跟头,但能明悟亦是好事。卓父心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卓家人劝卓楠星时候的措辞很委婉,但本质没变。天子对卓楠星的喜欢是流于表面,像逗一个还算讨喜的灵宠。 以往天子给卓楠星的种种赏赐,是因为在常人看来很了不得的东西,在天家不值一提。 卓家并不算世家,卓父的父亲是地方小官,不会人际交往,一辈子守着一个地儿。卓父是家中次子,高中进士后被榜下捉婿,与郡主成佳偶。 卓楠星的身份更大程度上仰仗娘亲是郡主,才与皇室有丝丝缕缕的联系。后来卓楠星机缘巧合入得天子的眼,卓楠星没有过人的才能,一身挑挑拣拣只有性格和皮囊算合了天子喜好,时日久了养成骄矜之气。 卓父一直为此感到忧心,如今倒是松口气。他在国子监也非闲闲度日,他挑了不少好苗子好生培养,这些都是他给儿女准备的 后手。 卓家做好吃闷亏的准备,换卓楠星开窍也值得,没想到卓父升迁的圣旨传下来,将卓家人也弄懵了。 嘉郡主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晌才道:“我还想着回头去皇后那边哭一哭,道一出委屈。如今却是不敢了。” 嘉郡主再跑去皇后跟前儿哭,就不识好歹了。 卓楠星挠了挠脸,眼睛微亮:“大姐姐,这是个什么意思啊。” 卓颜垂下眼:“爹和叙言都是有才干的,圣上也不想他们寒心,更不愿其他臣子寒心。” 卓楠星垮下脸,“喔”了一声。 嘉郡主拉过他的手拍了拍:“以后你远着那些皇子龙孙的…”嘉郡主想到什么又笑起来:“左右你爹年后赴任,届时你随我们一同去。” 官员三年一任,等他们再回京,这事早就过去。那个时候楠星及冠,正好娶妻生子。 卓楠星急了:“那我跟姐姐姐夫不就分开了吗?” 卓颜笑道:“不过三年。你又不是不回来。再说你实在想念我们,期间回一趟上京也是可的。”只要她爹在地方就没问题。 下午时候,卓家得知程叙言也一同升官,少不得为程叙言欢喜,嘉郡主准备厚礼给程家送去道喜。 卓楠星身体还有些虚弱,在府中调养,所以腊月二十九嘉郡主携女进宫请安,委婉道儿子体弱,不敢在大喜日子给贵人过了病气。 当天宫里给卓府赐来一车名贵物品,阿胶人参燕窝堆成小山,一部分是天子从内务府拨的,一部分是皇后赏的,还有一部分是几位皇孙血缘上的直系祖母所赠。 这是堵他嘴呢。把卓楠星气个够呛,他本来是托病,这下是真病了。 后来卓楠星再回忆今日,怎么也想不通当时自个儿为何那般生气,都是值钱的好物,他不要还可以送给叙言哥。再不济变现也成。 倒是卓颜和程叙言旁观者清,因为卓楠星觉得自己被羞辱了,他以为他在天子眼中有所不同,最后却都一样。 第145章 谁在窥视他 “劈里啪啦——” 炮竹声在空中炸响, 昭示着年关的到来,孩童们梳着冲天辫,穿着大红袄小棉裤, 兴奋的在冰天雪地中疯跑。寒风将他们的小脸和耳朵吹的红通通。 一名膀大腰圆的妇人叉着腰朝孩童们吼:“虎头,你给我过来。” 不多时,挂着两管清鼻涕的小屁孩不甘不愿朝妇人走来。 其他孩子哈哈笑:“虎头娘是母老虎, 虎头怂头耷脑像小狗。” “虎头是狗头~~” 妇人眼睛一瞪, 孩子们立刻跑开,还有人不停对妇人吐舌头:“母老虎略略略——” 虎头脸上臊得慌,扯了扯妇人衣袖:“娘, 你别那么凶。” 虎头娘一巴掌呼他脑门上, “老娘不厉害点,你骨头都叫人嚼了。你看看你脸裂的。” 妇人单手拎着儿子往小巷走,穿过两条街道, 妇人在一家铺子前停下, 她下意识摸了摸怀里的钱袋子, 然后大步朝铺子里去。 铺子里皆是三四十左右的妇人,着统一衣裳, 虽然面有皱纹, 可头发梳的整齐, 眼中有光十分精神。 见虎头娘来了, 铺子里的女伙计道:“嫂子想买点什么?” 虎头娘把儿子拎高,让小孩儿的头脸越过柜台,“我给我儿子买盒面膏。他那脸裂的不像话。” 虎头这会儿老实了, 听到他娘的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小脸, 不注意还好, 稍微留意, 脸就疼的厉害。 女伙计拿出三盒面膏摆在柜台上,然而看着三盒面膏却叫虎头娘为难,女伙计道:“嫂子放心,作价都是一样的,嫂子选个喜欢的味道就成。” 虎头娘这才松一口气,最后她选了一个桂花味的面膏。她结钱后准备离去时却被女伙计叫住。 女伙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嫂子,你的手也需要护一下罢。” 虎头娘也不知是指骨粗壮还是怎么的,每根手指肿的像蜀地的肉肠,指甲附近爆裂渗血。 虎头娘谢过女伙计的好意,爽朗道:“我只是粗人,不妨事。” “那个……”女伙计压低声音:“有些边角料,两文钱,您若是介意就……”女伙计脸色微红,住了嘴。 虎头娘默了默,随后道:“我能看看吗?” 女伙计给人使个眼色,往铺子后面去。不多时虎头娘欢欢喜喜带着儿子离开铺子。 管事扫了女伙计一眼,没说什么。过会儿其他人走过来,叹道:“你就是心肠软。” 女伙计低声道:“我们也是受老爷和宜人的好意,才有一份糊口的银钱。” 其他人不做声了。 上京繁华,贵人多,但是仍然有吃不饱饭的人。铺子里的女伙计们都是周郊农妇,家里因为各种原因十分窘迫,平日到处给人洗衣服干粗活挣一点微薄银钱。 她们正在为年关口粮发愁,听闻铺子招伙计,犹犹豫豫的来了。她们起初以为自身年老,形容狼狈,定也是干粗活,没想到居然是做伙计,银钱更是顶顶好。 老爷和宜人真是大善人,愿上天保佑他们。 被念叨的卓颜正在清点帐目,铺子的生意不错,每日利润可观。 程叙言端着一盅燕窝进屋,见妻子眉目紧蹙,温声道:“你歇会儿,我来罢。” 卓颜笑道:“账目有些碎。” 除却铺子里的收入,按照叙言的意思还在庄子里落了几个草棚,招妇人进棚做活,予人一份收入。 程叙言检查的很仔细,熟练的拨弄算珠,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活力莹润的白,与褐色的算珠对比宛若一块好玉。 卓颜收回目光,默默吃燕窝,她用勺子搅和着,兴致平平:“叙言。 ” 程叙言头也不抬的应声。 卓颜道:“晚上想吃烤羊肉。” 程叙言顺口道:“好。” 卓颜抿着唇笑起来。 黄昏时候,院里架着高脚碳炉,长方形,里面堆着一层银丝碳,银丝碳带有木香,不熏人。不拘是取暖还是烤肉都是首选。 今日初七,过年的人情往来都处理妥当,一家人难得得闲。 时明和程青南正处理琐碎事务,程叙言用挑子拨着碳火,他想起什么,过去石桌边轻声问卓颜:“黛黛有没有其他想吃的菜品?” 刚刚飞过来的八哥歪了歪脑袋。 卓颜摇头。 适时程偃端着一盆花生来,“待会儿烤点花生。”他委实喜欢花生烤的半生不熟时的那股韧劲儿。 程叙言笑应。 余晖洒落,柔和了他的眉眼,更添温润,卓颜单手托腮,静静看着程叙言忙活。忽然她手臂微痒,一低头发现八哥落在石桌上望着她。 卓颜笑了笑:“怎么了?” “黛黛。”八哥喊。 卓颜脸色一变,程叙言手中一抖,差点将一块碳火拨出炉。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1节 “豆豆。”程叙言冲它喊。 八哥立刻飞去,卓颜跟着起身,羞红脸朝屋里去,院子里其他人默默装聋。 程叙言摸摸八哥的羽毛,“你刚刚听错了,知道吗?” 八哥:“嘎。” 程叙言:“我在叫豆豆。” 八哥:“黛黛。” 程叙言:“豆豆。” 八哥执拗道:“黛……” “豆豆。”程叙言打断它,重复道:“豆豆。” “我唤的豆豆。”程叙言用指腹摩挲八哥的喙:“你是不是叫豆豆?你不是豆豆你是谁?谁才是豆豆?” 八哥歪着脖子一动不动,好半晌才道:“豆?” 八哥:“黛…豆…” 程叙言神色淡淡:“嗯,豆豆。” “豆豆。”八哥拍着翅膀飞起来,粗嘎道:“我是豆豆,豆豆。” 程偃扶额。程青南和时明识趣去厨房,将茄子新鲜蘑菇和豆干等物拿出来,以及一竹筐白.面馍馍。吃羊肉怎能没有馍馍。 衬着天边艳丽的晚霞,炭炉上的铁网烧的亮亮的,一整块小羊排放上去的时候滋滋作响,香味顿时弥漫开来。 程叙言换上一身灰色短打,袖子挽至半臂,露出一截小臂,常年捂在衣裳里不见光的皮肤似羊脂玉一般白润却不文弱,他手下动作时带动小臂上的肌肉,紧致结实。 程叙言熟练的给小羊排翻面,又撒一些调味品,白术和半夏看的欲言又止。 时明道:“叙言哥,我来吧。” 程叙言:“你们没弄过,先看着。” 以前程叙言带他爹求医时,路上吃干粮和烤肉时候多,手艺早练出来。 他将腌制入味的鱼也摆上,不多时铁网上布满食物,荤的素的皆有,程叙言有条不紊的烤着,见火候差不多才唤道:“阿明拿瓷盘来。” 时明:“好嘞。” 荤素分开装盘,程叙言特意留下一部分。 铁网上干干净净,程叙言将白面馍馍放上去用余温烘烤,顺手撒了一把花生,有些花生穿过网洞漏进碳火堆中。 饭厅里点燃好几盏灯盏,亮堂堂的,程叙言他们在厅内,时明他们退在院子里食用。 从前时明还不会如此,大约是见白术和半夏怎么对卓颜,于是在家里时,时明不知不觉也划清跟程叙言的那道界限。 程叙言初始有些别扭,程偃叫着儿子下几盘棋,提点一番,程叙言便默认了。 时明同易知礼和程青 南不一样,易知礼和程青南是正经农籍,以后走科举,跟程叙言以兄弟相称合乎情理。 但时明没有族人没有家人,也不愿科举,更不愿离开程叙言,时明是打算一辈子跟在程叙言身边伺候。 既如此就得有个明确定位。否则便是程叙言无意滋养时明的野望,以后惹出什么祸事就不美了。 小羊排被烤的油亮亮,与香料的味道融合,香味浓郁又霸道。 卓颜不知如何斯文下嘴,程叙言忽然递过来一个白底描青花瓷盘,盘里的小羊排被切割成一小块,冒着热气。 卓颜眉眼弯弯,又努力抿直嘴角不让自己笑的太明显。 程偃垂下眼掩去眼中笑意,刚要学儿子拿刀切割羊排,程叙言动作比他快,几下功夫就弄好递给他。 程偃望他一眼,程叙言含糊道:“再不吃就凉了。” 程偃轻笑一声,觉得今晚的烤羊肉格外可口。 程叙言耳根有些热,他刚成亲难免顾此失彼,那晚山上寻人,他摔下斜坡时,脑子里飞快闪过程偃和卓颜的脸。 “花生应该好了。”程叙言叫上他爹去院中,临走前程叙言给妻子一个安抚的眼神。 八哥来回张望,正准备飞出去时被卓颜哄去。 这顿晚饭众人吃了一个半时辰,所有人心满意足。 次日,程叙言精神奕奕到达翰林院,大家还沉浸在年关的喜悦中,逢人贺喜。 叶故立在人群中,朝程叙言挤眉弄眼,待程叙言脱身出来后对叶故道:“你这是作甚?” 叶故哼哼:“程大人真是受欢迎,连十五殿下也给你送年礼呢。” “你怎么知道?”程叙言眉头微拧,十五皇子的年礼是初六送来程家,那时众人皆在休假。 程叙言问:“其他人知道吗?” 叶故敛了神色:“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程叙言:……… 叶故本来还想打趣他,但开口又变得严肃:“众人私下里念叨你攀上了十五皇子。” 叶故来回踱步,“十五皇子秉性良善,是出了名的宽厚。或许他只是…或许没别的意思……” 程叙言面无表情看着他,叶故住了嘴。 程叙言大概能猜到十五皇子为何如此,想来是那把斧头露馅。当时那种情况程叙言自然是保命要紧。 事后十五皇子未追问,程叙言自然也没提。他想着这事过去了,没想到十五皇子会在初六给他送年礼。 按理十五皇子这出不算高调,送礼也用的寻常车轿,但为何翰林院皆知。 谁在窥视他? 但能确定的是,背后之人对他不善。 第146章 段庶吉士借钱 傍晚散值时, 程叙言刚穿过小院的垂花门就被人叫住:“程大人,程大人。” 程叙言驻足,发现是一名庶吉士,对方大约在二十八.九的年纪, 国字脸, 未蓄胡, 眉眼间带着掩不住的愁绪。 对方拱手行礼:“程大人安。” 程叙言颔首, “不知你唤本官有何事?” 那庶吉士面有难色,随后深深作揖:“可否请程大人喝杯清茶?” 两刻钟后,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一家中档茶楼。 二楼雅间, 那庶吉士犹豫道:“程大人喝什么茶?”对方肩膀不自觉含缩, 肉眼可见的拘谨。 程叙言内心叹气,果然银钱也能折书生气节, 便是从天下读书人中杀出来的进士, 再进翰林的庶吉士, 也会因为银钱而底气不足。 程叙言温和道:“今儿天燥, 不妨来盏花茶如何?”现下才初八,新茶还未出,自然是去岁的陈茶。而花茶是陈茶中相较便宜的。 果然,程叙言话出口, 那庶吉士也悄悄舒展身体。对方叫了两盏茶,又咬咬牙要了两碟点心。 程叙言跟对方不咸不淡的寒暄着,闲聊中程叙言得知对方是蜀地人, 姓段,跟程叙言的籍贯地挨着, 勉强能套个同乡。 茶续两盏, 段庶吉士还未说到点子上, 程叙言主动递梯子:“你我也算半个同乡,可是有什么难处?” 段庶吉士面上一热,“程大人……” 少顷,段庶吉士起身又是一礼,深深低下头:“程大人,段某家中有要事急需银钱,某已经借过一圈实在凑不够,这才……”他实在难以启齿。 他此前跟程叙言未有交集,如今借钱时想着对方,段庶吉士自己都觉得没脸。 他陷入自我厌弃中,却听面前沉稳的声音传来:“还差多少?” 段庶吉士一时没回过神,程叙言也不催,耐心等着,过会儿段庶吉士才低声道:“……四…四十七两。” 这笔钱对上京的贵人们来说不算什么,可对庶吉士们而言却是一大笔钱。 因为庶吉士未入品级,既不是官,自然无俸禄。平日里朝廷拨的那点子补助,只够他们勉强饱腹,稍有意外就麻烦了。 如今段庶吉士就遇到这个意外,他大哥年前做工折了腿,那管事的直接跑了,段家找不到人赔偿,他娘伤心之下病重。 送信路远,段庶吉士接到消息时已经是年后,段家为了供他科举,已经一贫如洗,段庶吉士只得想法子筹钱,可他借来借去也才借个七八两,再加上他平日里替书肆干活挣的几两碎银,加起来也不过十三两,这点钱哪里够。 段庶吉士不是不通俗务之人,知道最劳人是病,他原是想凑个五十两整,可段家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怎么办,总得有个结余,不然有钱买药,没钱买米。 既然他已经向程叙言开口借钱,三十七两与四十七两没多大区别,还有一年散馆,待他分得官职肯定能还上这笔钱。 家人为他付出颇多,段庶吉士也想回报一二。 段庶吉士磕磕巴巴说着缘由,这么大一笔钱,不说明缘由又非好友,谁放心借给他。 程叙言看他一眼,段庶吉士一直低着头,浑身紧绷。 程叙言斟酌言语,道:“你也知本官成婚不久,一应开销大,本官暂时能动用十五两,先予你。待今晚本官回去与内子商量一番再决议,你觉得如何。” 程叙言仔细观察对面人的神情,若对方是恼羞成怒,这人就处不得。 段庶吉士感激涕零,又是深深作揖:“谢谢程大人,多谢程大人。” 程叙言扶住他:“明日一早本官予你回复。” 段庶吉士一通感激,眼眶都红了。 程叙言心里不是滋味,回家时候他靠着车壁,脑子晃荡,深觉扭曲和病态,令他恍惚。 时下读书人的地位很高,村子里有位童生都是被村人敬着,若是秀才,举人更是了不得。 举人若是会操作,可做候补官,听过穷秀才,少有穷举人。 段庶吉士高中进士,入翰林,比之举人更胜,却窘迫成这般。这与程叙言幼时对读书人的认知太割裂了。 晚饭后,程叙言同他爹进书房,简单说遍大概,程偃闻言后叹道:“进士又非一次能考中,但上京的盘缠,来回花销却是实打实的。” 官府会在秀才中举后奖励金银,地方乡绅也会送一笔钱示好,但这是一次性的。 举人上京赶考,族内也会凑钱支持,亦是一次性。除非考生所在的家族是当地大家族,不差钱,不然一般的平民家族也日子拮据,凑钱不易。 很多举人不往上考,不仅是才学所限,更多是考虑现实。安居于举人,可舒舒服服做一地方富绅,安稳度日。再往上考谁知会怎样。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2节 史书所载,贪官初入仕途也是清正廉明,可之后没熬过苦日子,更没守住本心。 程叙言闻得他爹所言,心头更通透一些,之后回屋与卓颜商量。 卓颜躺在他怀中,绕着他的发:“那就借罢。” “有可能要几年才能收回来。”程叙言提醒她,段家人总要生存,这需要银钱。 卓颜嗔他一眼,“我又不靠这几十两过日子。”叙言能想着跟她商量,便是与她交心,她高兴还来不及。 “黛黛。”程叙言俯身亲亲她。 四目相对间,眸光含情…… 次日程叙言提前抵达翰林院,待段庶吉士来时,将人叫去偏僻处。 程叙言:“本官与内子商量过了,你家人治病要紧。”他把钱袋子递过去。 段庶吉士捧着钱袋子,郑重一礼,“多谢程大人。” 然而段庶吉士前脚将银钱寄回老家,后脚翰林院皆在传程大人心善,借给段庶吉士一大笔钱。 刘庶吉士走来,对段庶吉士道:“程大人对你有大恩,你以后可要好好报答。” 段庶吉士不语。 学士大人将翰林院里的流言压下去,当日又有人来寻程叙言借钱,且是在翰林院的小院中,院中无他人,可小院四房皆是值房。可谓是众目睽睽。 段庶吉士刚走到院墙后,本能的退后两步隐去身形,屏气凝神,听院中动静。 那庶吉士姓袁,对着程叙言一通诉苦,道自己如何如何不易,程叙言眯了眯眼。 先有他攀上十五皇子高枝的流言,紧跟着段庶吉士借钱,随后段庶吉士借钱一事暴露,暗指程叙言踩着别人的名声给自己造势,最后又有人大庭广众下来寻程叙言借钱,不借就让程叙言下不来台。程叙言借了,便有更多人效仿,更难将钱收回来。 一环扣一环,悉数是针对程叙言而来。 不过并不算太高明,能破之。 程叙言淡淡道:“段庶吉士是家中老娘病重,你又是何缘故?” 袁庶吉士面色微变,眼中闪过怒意,他明明诉苦了还明知故问,但保持恭敬道:“袁某日子拮据,饥寒交迫,想着与大人好歹是同榜,这才……” “与本官同榜的共有三百人。”程叙言提高音量,方便值房里其他人听清:“平民出身的庶吉士谁过的不拮据?便是本官也只是稍微好些。” “大人说笑了。”袁庶吉士道:“前两日您不还是一口气借段庶吉士近五十两吗,为何段庶吉士借的,学生就借不的?”他盯着程叙言,目光咄咄逼人。 一个庶吉士敢这么对从五品文官,说对方无人指使,程叙言是不信的。 “因为那几十两也是本官向内子借的嫁妆。”程叙言平静道:“段家老娘性命垂危,段庶吉士也是百般挣扎,最后对亲娘的孝心大过面子,才肯对本官开这个口。本官感慨段庶吉士的孝心,这才舍下读书人的脸面,向内子开口借嫁妆。” 程叙言这话点明两件事,第一,段庶吉士借钱是为老娘治病,在孝心面前,其他对段庶吉士的编排不攻自破。 第二,程叙言并不是有钱,他的妻子有钱。向他借钱得掂量掂量有什么要紧事才能让程叙言开口向妻子借嫁妆。 你要说他去岁卖猪挣了不少,程叙言会告诉你一大家子人开销颇大,过个年能去大半。总归是有说辞,还挑不出错。 袁庶吉士脸色青青白白,被堵的说不出话。若他再纠缠就不识礼数。 旁人只会想“你谁啊,你一个没甚交情的庶吉士只因日子拮据,劳的上峰向妻子借嫁妆匀出钱给你,要脸不要?” 袁庶吉士感觉无数目光袭来,顿时落荒而逃。有今日这一出,散馆后袁庶吉士也捞不到什么好差事,大半前途都给折进去,何苦来哉。 程叙言环视一圈,院子静悄悄。 段庶吉士又羞愧又感激,他之前还揣测程大人想用他做名声踏板,虽然事实如此,但段庶吉士心里到底不是滋味。 这会子明了,段庶吉士欢喜更多,程大人是真心想帮他。只是叫人钻了空子诋毁。 段庶吉士脑中闪过许多,最后画面定格:刘庶吉士。 他想起来了,之前他压根没想到去寻程大人借钱,是他无意撞见刘庶吉士跟人念叨同乡同榜情义,还道程大人频频升官,谁若是跟程大人同乡,便是极好的运道。程大人心性仁厚,肯定愿意提携。 他那时走投无路,这才大着胆子寻人。他都做好被拒绝的准备,甚至盼着程大人不要因此恼他才好。没想到事情顺利极了。 程大人当真是位极好的人。 段庶吉士有了思绪,他猜测之前程大人攀上十五皇子高枝的流言,也是刘庶吉士传的。 刘庶吉士曾经还间接指证程大人杀人…… 第147章 卓颜有孕 小风波落幕后, 程叙言照常过日子,并且再寻几十头小猪,庄子里留有两头品相不错的母猪已经揣上崽。鸡鸭鹅也一并养上。 周边的几亩地也已经春耕,寻个合适日子播种。 期间卓父赶往异地赴任, 卓楠星也一并跟着去。没想到闻朝也来送卓楠星一趟, 两个人走在旁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 随后卓楠星对闻朝深深作揖, 雄赳赳气昂昂的上了马车。 程叙言:……… 闻朝对着队伍甩了甩手帕,然后神色如常去逗八哥:“豆豆你想我没?” 八哥落在程叙言肩头, 歪了歪脑袋:“你谁?” 闻朝面色僵住, 良久才一顿一顿的转动脖子, 仿佛玻璃的一角受创如蛛网蔓延,咔嚓一声, 碎了。 程叙言摸摸八哥的翅膀, 提醒道:“豆豆, 这是闻五爷。” 八哥理了理自己的羽毛, 嘎嘎叫,它飞到天上对程叙言道:“找俏公子,俏公子。” 它拍拍翅膀飞回城。 闻朝一个眼刀子甩向程叙言:“俏公子是谁?” 程叙言打个哈哈,奈何闻朝死追不放。最后程叙言只得道出一二。 闻朝身形一晃, 神情震撼又茫然,慢吞吞离开了。 程叙言摸摸鼻子,带着家人回家。 之后闻朝没再出现, 程叙言的日子平静,除了十五皇子时不时跟他偶遇令程叙言有些烦恼, 旁的没什么不合心意。 昔日程叙言于重重死士中闯来, 一柄银色斧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叫十五皇子记忆深刻。 后来十五皇子也同心腹念叨,那晚程叙言的斧头是哪里拿出来,鉴于当时天色漆黑,他们想着程叙言可能将斧头别在后腰…… 不这么想他们也想不出其他说辞。总不能是凭空变的罢? 先有救命之恩,又有欣赏之意,十五皇子确实有心结交程叙言。 对于十五皇子的邀约,程叙言能避则避,避不开也装傻。几次下来十五皇子也明了。 三月底的时候,十五皇子将人请至茶楼,程叙言恭敬行礼,“下官见过殿下。” 十五皇子叹道:“程大人不必多礼。”随后他温声道:“坐。” 待程叙言落座,十五皇子也没再寒暄,开门见山:“本殿过几日要南下巡查。少不得半载一年。” 程叙言起身道:“下官祝殿下此行顺利,万事如意。” 十五皇子摆摆手,他从心腹手中接过木匣子,推至程叙言面前,不给对方拒绝的机会,先道:“程大人于本殿有恩是事实,眼下本殿即将远行,这等谢意希望程大人莫要再拒绝。” 程叙言闻言,鸦羽似的睫毛缓缓塌下,躬身道:“下官,恭敬不如从命。” 十五皇子并未再说什么,将谢礼亲自交给程叙言后就离开了。不多时程叙言下楼,径直回家。 时明见他面色严肃,什么也未说,待回得家后,程叙言进书房才打开木匣子,内部被分割成几块,一把锋利的匕首,两块玉佩和一枚玉扳指,以及五百两银票。 程叙言合上盖子,十五皇子确实很有诚意。可惜他并不想站队。 程祖父当年只是受牵连,就差点累的这一脉断绝,程叙言哪里敢往上凑。 没有从龙之功,他依然能当官。身有才干,待未来某一日,君主更迭也意识到缺他不可才是程叙言真正的底气,这才是程叙言真正的目标。 天子一人治不了国。 十五皇子送谢礼的事,程叙言没有瞒着他爹和卓颜。 书房内,程叙言摩挲着两块玉佩:“玉能养人,颜色略深的给爹,雕个您喜欢的款式,衬的您儒雅贵气。”顿了顿,他迟疑道:“剩下 那块给青南可好?” 程青南跟着程叙言几年,早不是当年那个木讷干瘦的小子,虽然还是寡言,但看起来沉稳可靠。 程青南以后同读书人来往,有块合适的玉佩很重要。 卓颜没有意见。程偃笑着颔首。 随后程叙言将四百两银票交给卓颜,剩下一百两银票给程偃。 程偃有些犹豫,不过对上儿子温和的目光他又收下了。 “玉扳指我留着。”程叙言道。他平日里骑射,需得一块品相不错的扳指:“那把匕首我想着给阿明。”时明会拳脚功夫,可这般久了也无趁手兵器。如今这把匕首倒是不错。 剩下的则是半夏和白术,程叙言还未开口,卓颜先道:“回头我带白术和半夏两人去首饰铺子逛一圈,挑个她们喜欢的。” 剩下就是高粟,给笔银钱那孩子就很高兴了。 这便是不患寡恐患不均。当然论功行赏又是另一性质。程叙言安排妥当就将此事搁下。 下午时候卓颜带着半夏和白术出门。 程青南收到玉佩的时候差点捧不住,他想推辞被程偃几番话哄了去。 时明和高粟十分高兴,时明拿着匕首在院里舞弄,练武兴趣高涨。高粟已经在想这笔钱能买多少好吃的,口水泛滥。 傍晚时候,半夏换了一对耳坠,发间添上一根玉簪,白术手上多了一个镯子。 时明围着白术团团转,“你眼光真好,这镯子温温润润,真衬你。” “哟。时小哥好眼力。”半夏扶着头上的玉簪,挑着眉道:“我这么明显的首饰你没瞧见,白术姐姐手上不显眼的玉镯子你倒是第一个发现。” 白术脸色爆红,推开时明跑回屋。半夏轻哼一声施施然走了。 时明愣在院中,他干什么了他。 程叙言眸光微动,晚上歇息时候,他从背后拥住卓颜:“你的呢?” 卓颜茫然:“什么?” 程叙言道:“十五皇子的谢礼算意外之财,我将四百两交与你,不是用来家用。而是让你添置些你喜欢的东西。” 春日的夜晚还有些凉,可卓颜整个人被拥住,源源不断的温暖从身后传来,她弯了眉眼:“我那些衣裳首饰够多了,不用添置。”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3节 “要的。”程叙言蹭蹭她的脸,“回头我给你画个样式打造。” 卓颜本想拒绝,但话至嘴边又咽回去,轻轻应声好。 于是次日程叙言散值后主动走一趟徐家,将前两月的分成结了。徐霁顺势留他用晚饭。 菜色丰富,一共八个菜,徐霁每道菜夹少少几筷,剩下的都入了程叙言的肚,差点撑着。 程叙言擦擦嘴,由衷道:“你府上厨子的手艺委实不赖。” 徐霁笑道:“看你吃饭香。我平日四个菜浅尝一下就差不多。” 程叙言也跟着笑了,他略做活动后重新坐下,给徐霁号脉。 去岁天寒,一整个冬日徐霁注意保暖,愣是没受过寒。 程叙言收回手,又看了看徐霁的舌苔,观其面色,“有些燥意,我重新给你开张方子。” “不要太苦。”徐霁提要求。 程叙言头也不抬的应了一声。他回去的时候,心里在构思首饰图案。 四月中旬时,程叙言休沐,正好走一趟首饰铺子,掌柜见他来笑盈盈道:“大人,您的簪子做好了。” 程叙言打开盒子检查一番,随后交付尾款。 时明笑盈盈道:“这么神秘啊。” 程叙言轻瞪他一眼,时明笑着赶车去了。然而晚饭时候,卓颜刚吃一口樱桃肉就眉头紧蹙。她似乎想忍耐一下,但最后还是匆匆起身离开饭厅。 程叙言跟出去,他 在小厨房寻到卓颜。 “怎么样?”程叙言嘴上问着,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拉过妻子的手号脉。 半夏和白术对视一眼,眼中闪烁激动。 卓颜以帕掩唇,低声问:“如何了?” 程叙言扭头唤时明,“去请南游街的余大夫来。” “我所学有限,号不准。”程叙言轻声解释。这自然是谦辞,只是事关卓颜,程叙言更谨慎。 他扶着卓颜回屋,刚出小厨房对上程偃。 程偃道:“家里还收着银丝碳,眼下用正合适。” 卓颜张了张嘴,到底没拂程偃的好意。 两刻钟后,时明扶着老大夫下马车,高粟一直侯着,掌灯引路,还不忘提醒老大夫小心脚下。 程叙言亲自来迎人,“天晚劳余大夫跑一趟,还请见谅。” 他引着老大夫进屋,绕过屏风,便见卓颜坐卧床铺间。 白术搬来圆凳,老大夫给卓颜号脉,眉宇微凝。 众人大气不敢出,卓颜也不知不觉攥紧被面。 大概半柱香的时间,余大夫才收回手,见众人望过来,余大夫捋了捋胡子:“宜人应有两月身孕,此后还得多注意些。” 程叙言压住喜悦,尽量平静道:“内子可是要安胎?” 余大夫温和道:“不必。宜人体健,温补太过并非好事。” 程叙言心里这才妥帖,亲自付诊金并将人送上马车,由时明送回去。 夜色凉凉,程叙言却觉得全身火热,他长长吐出一口气,然后才沉稳回屋。 卓颜正在跟白术说话,听见脚步声,笑盈盈望过来。 半夏她们识趣退下,关上房门。 程叙言在床沿坐下,握着卓颜的手,眸光明亮极了。 卓颜笑道:“夫君。” 程叙言:“嗯。” 卓颜:“我们有孩子了。” 程叙言愣了片刻,随后再也忍不住将人拥入怀中。十足爱怜又珍惜的吻着卓颜的额头,“黛黛,我们要当爹娘了。” 卓颜搂着他,眉眼都是喜意。他们有孩子了,她和叙言的孩子。 两人说着话,忽然传来敲门声,白术唤道:“姑爷,姑娘。” 卓颜这才松开丈夫,程叙言道:“进来。” 白术端着托盘,“老爷吩咐奴婢重新熬了些粥。” 程叙言:“放下罢。” 程叙言照顾妻子用完晚饭,忽而起身,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巴掌长的木盒子。 卓颜不解。 程叙言递给她:“打开看看。” 卓颜嗔了他一眼,打开盖子,木盒里躺着一支翩翩飞舞的蝴蝶金簪。老匠人采用拉丝手艺,将蝴蝶与簪身连接的地方打造极细,是以蝴蝶颤颤,更有飞舞之态。 卓颜惊喜道:“给我的?” 金灿灿的蝴蝶灵动又不失贵气,程叙言道:“为夫给你簪上。” 卓颜睫毛微闪,情意绵绵的望他一眼才软软垂下,等待丈夫为她簪上金簪。 程叙言将梳妆台上的小铜镜拿过来,置于卓颜面前:“瞧瞧。” 卓颜抚着发,怎么看怎么喜欢。半晌她又轻轻叹口气。 “怎么了?”程叙言握住她的手:“可是哪里不适?” 卓颜轻触金簪:“眼下有孕,我都不能把这支蝴蝶金簪戴出去给其他人瞧。” 程叙言被逗笑了,他将铜镜放下安慰道:“前三月最要紧,待胎安稳了,黛黛想出门亦是可的。”怀胎十月,总不能天天待家里,会把人闷坏的。 是夜,卓颜已然睡下,程叙言还清醒着。他的心脏快速跳动。 如今他也有孩子了。 哪怕他曾经设想过,可事实真的发生,还是不可思议。所以活着才有无限可能,生命真是美妙。 第148章 庶吉士们的出击 卓颜有孕后困觉的时间增多, 好在如今天渐暖,躺在榻上时披上一个小毯子便不冷了。 程叙言从厢房内出来, 小院东南角打造好几个鸟架子, 程偃一身素衣,正在悠闲喂八哥。 程叙言上前捻了些鸟食喂过去。八哥原本吃的正欢,这会子见父子俩都在喂它, 抖了抖翎羽,昂首挺胸。在鸟架子上像只螃蟹似的横着走动。 程偃忍俊不禁,明知故问:“豆豆可是吃饱了?” 八哥嘎嘎叫, 声音又高又粗,大叫:“吃肉, 吃肉。” “没有肉。”程叙言道。 八哥:“吃肉。”它用力拍拍翅膀。 程叙言平静复述:“没有肉。” 八哥扭过头去。 程叙言作势收回手,忽然指尖一疼, 八哥超凶的啄他, 不甘不愿的吃鸟食。 程叙言垂下眼,眸色幽幽:“惯坏了。” 八哥昂首, 豆豆眼十分灵动, 还动了动爪子:“才没有。” “没说你。”程叙言轻笑一声, 眉眼却是冷的,透着凉薄。 八哥吃饱喝足,甩下一坨鸟屎飞走了。 程偃打水净手,水面晃晃荡荡映出一张斯文面容:“想好了?” 程叙言:“嗯。” 他戴着温和的面具,旁人便真将他当面团捏了。 事有一有二, 却再无三。 次日程叙言入翰林院上值,晌午时候程叙言行至庶常馆寻叶故, 两人间的交情在翰林院不是秘密。 叶故笑道:“怎么着, 来我跟前炫耀你也要当爹了?” “没有。”程叙言打开食盒:“今日叫了酒楼饭食, 你也尝尝。” “哇喔。”叶故可不跟他客气,开口道:“那红烧狮子头我要吃两个。” 程叙言应好。 食盒第三层是一道松鼠厥鱼,叶故闻着味儿,口水都要流出来:“你嫂子有孕后不能闻鱼腥,我都好久没吃鱼了。” 高氏如今月份大,再有一月就要临盆。 “对了,弟妹可有忌口?”叶故坐下,开始用饭。程叙言道:“她近日闻不得猪肉。” 所以卓颜白日用饭多在厢房,饮食清淡,偶尔添上一盅燕窝,阿胶补身子。 晚上时候,一家人在饭厅用饭也是清淡为主,谁若是馋了,出门打个尖就成。 程叙言大前晚还陪他爹用了一顿夜宵,之后又是沐浴冲洗,又是擦头发,嚼薄荷,才回屋搂着卓颜睡下。 叶故人缘不错,偶有人跟他打招呼,待看见程叙言,刚要行礼被程叙言阻止了。 一顿午饭用过,程叙言顺势跟其他人闲聊,其他庶吉士受宠若惊,但这样跟上峰拉近关系的机会不多,众人都颇为积极。 聊着聊着就聊到散馆,庶吉士散馆后分配职务。如今庶吉士们即将进六部观政,提前适应。 不过也有庶吉士散馆后外放,也不好说,但多学些东西总归是没错的。 有人忍不住羡慕程叙言:“我等若有程大人两分官运,将来便足够受用了。”这话引得不少人附和。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4节 他们和程叙言是同榜进士,可是他们还在愁出路,程叙言已经是从五品的侍读学士。这差距太大了。 程叙言笑道:“诸位谦虚,本官上次同友人饮茶还看见刘庶吉士跟吏部的主事往来,想来是落实去处。如此前景比之本官远胜矣。” 此话一出,犹如一盆水泼落在场庶吉士身上,把他们冰了个激灵。众人下意识看向刘庶吉士。 有脑子转得快的,已经在思索。 刘庶吉士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大人说笑,没有这回事。” “是吗?”程叙言面 露疑惑:“或许本官花了眼。回头本官问问。” 问什么?怎么问? 刘庶吉士感觉四下的目光成刺,心里更埋怨程叙言,没事提这茬作甚。 他隐晦的瞪去,却撞进一双晦暗幽深的眼,冷冰冰藏着毒,程叙言挪开眼,跟其他人言语。 刘庶吉士僵在原地,不过片刻时间,他的后心浸出大片冷汗。 程叙言是故意的,对方在针对…不,与其说程叙言在针对他,不如说程叙言在教训他。 刘庶吉士有些慌乱,匆匆离开。待无人处他才大口大口喘气。 他之前怎么会觉得程叙言好欺? 是了,他间接指证程叙言杀人,事后对方也未动作,他便觉得程叙言是个古板的烂好人。便觉众人皆蠢他独明,所以他才敢再次出手。 没想到时隔寥寥数月,程叙言出手了。明晃晃的阳谋,还未有其他私下手段,便已经是给他找大麻烦。 不多时程叙言离去,叶故看着他的背影,低头掩去笑意。 申时左右庶常馆发生事情,袁庶吉士把刘庶吉士给揍了。刘庶吉士怂恿袁庶吉士做坏事,毁掉袁庶吉士大半前途,如今刘庶吉士却攀上高枝,袁庶吉士能忍才怪。 其他人拉架,却是拉的偏架,架着刘庶吉士让袁庶吉士揍。 之前刘庶吉士指证程叙言一事,其他庶吉士已经去对刘庶吉士有意见,只是碍于读书人身份,没跟刘庶吉士计较,如今能光明正大看刘庶吉士挨打,众人都乐见其成。 读书人考上进士十分不易,虽然他们为官后或许因政见不合,互相对付。但他们现在还是庶吉士,到底没进入官场这个染缸。 刘庶吉士每次出手都是冲着断人仕途去,程大人,段庶吉士还有被当木仓使的袁庶吉士,手段阴狠又下作,实在不讨喜。 谁敢跟刘庶吉士这样的人结交?偏偏对方还有吏部门路。气煞他们也。 程叙言此前温和宽厚的形象深入人心,谁也未怀疑。更何况程叙言说的本就是事实。 程叙言也没想到这次背后对付他的人会是裴让。劳的他爹帮他留意,才发现刘庶吉士跟裴让有往来。 回家时,程叙言的情绪并未快意,反而有些疲乏。 时明体贴问:“叙言哥,今儿晚霞艳丽,你要多瞧瞧吗?” “不了。”程叙言道:“直接回家。” 妻子在孕期,难免多想。程叙言舍不得让家里人担忧。 晚饭后,程叙言陪卓颜说了会话才去书房。 “叩叩。” 程叙言放下书:“谁?” 程偃唤道:“叙言。” 房门打开,一道黑影刚要往里蹿就被拽住。 “豆豆冤枉,豆豆无辜。” 程叙言:……… 程叙言面无表情的将八哥交给时明,这才回屋。 程偃笑道:“豆豆确实有些调皮。”随后话锋一转:“调皮些也好,家里热闹。以后带得孩子也活泼。” 程叙言故意曲解他爹意思:“爹这是嫌弃我幼时太闷。” “不是嫌弃。”程偃眉眼柔和,静静望着他:“是心疼。” 叙言受过的苦痛已经结束,下一代开心快活才好。 程叙言舒眉,取了棋具来。父子俩在罗汉床对坐。 程偃执黑先行,程叙言简单提了提白日的事。 别看程叙言只是轻飘飘一句话,但却是一个契机,一个点燃其他庶吉士不满的导火索。 他那话说出来,便在暗示他不喜刘庶吉士。同时戳破刘庶吉士之后的去向。 其他人或不满刘庶吉士为人,或嫉妒刘庶吉士搭上吏部的线,总归是见不得刘庶吉士好 的。加之程叙言这个上峰也不喜刘庶吉士,聪明的应该会运作了。 读书人好名声,几个人若有纠纷,那么产生纠纷的几人都有可能惹人嫌,但若是庶常馆的九成庶吉士都对一名庶吉士表达不满,除非那庶吉士有天子相护或背靠大家族,否则仕途基本到头了。 而作为“胜利的一方”,自然会受到外界瞩目,这是一个表现自己的好机会。利益当头,谁会拒绝。 程叙言落下一子,抬眸:“爹,承让了。” 程偃看着棋盘,少顷将手中棋子扔回棋盒:“走一步算十步,隐匿踪迹……” 他叹道:“你棋艺越发好了。” “爹过誉了。”程叙言分拣棋子,暖色的灯火照亮他半边面容,另一半却隐在暗中。 程叙言温声道:“再来一局?” “让着爹些。”程偃咕哝道:“爹老了。” 程叙言轻轻笑出声,“爹不老,瞧着才三十七八。”但手下却不动声色让了两子。 窗牖半合,夜风吹动灯火,带着墙上的影子也摇摇晃晃。 程偃飞快落下一子,“叙言,承让了。” 程叙言笑应,“是儿子输了,今儿就到此罢,不早了。” 程偃含糊应了一声,见儿子要收拾棋具,程偃拦住他:“你回屋罢,明儿再收拾也是一样。” 程偃抓着他的手往外走,程偃回正屋时忽然回头,见儿子站在书房门外望着他,灯光微微,映着程叙言俊朗的脸。 程叙言神色温柔,对程偃挥了挥手。 程偃敛目:他们确实不像寻常父子,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 程叙言见正屋灯火亮,见正屋灯火灭,才转身回厢房。 卓颜半靠在床上,手边还有一本杂记,程叙言挥退白术,轻轻将杂记拿走,他热身后才上床。 卓颜缓缓醒来,程叙言抚了抚她的腹部:“困了怎么不睡?” 卓颜含糊道:“等你。” “下次我早些。”程叙言亲亲她的额头,揽着她入睡。 程叙言预想的不错,正值庶吉士进六部观政时机,庶吉士们对刘庶吉士的发难来了。 众人上书天子,言明刘庶吉士人品卑劣,不配进六部,其所列条目占了足足两页。文人的笔杆子似刀,不见血却要命。 这一招釜底抽薪,别说裴让,便是太子也不敢为一个刘庶吉士跟其他庶吉士们对着来。众怒难犯。 天子面上瞧不出喜怒,少顷将折子一扔,随口道:“既是如此,朝廷也容不得这般低劣之人,革其功名,逐出庶常馆。” 江平德躬身应是。 第149章 钦差程叙言 天子时有召见学士和侍读学士进宫讲史, 这日程叙言刚讲完一段经史,天子忽而道:“水患历来不绝, 程侍读腹有诗书, 对此可有解决之法?” 程叙言默了默,拱手一礼:“圣上,下官浅见, 还望圣上莫要见笑。” 天子温和的摆摆手。 程叙言这才恭敬道:“回圣上,水患虽二字,却有诸多情况。一则, 地势之因。二则,天时不利。三则, 人祸。” “喔?”天子微微正色,“程侍读详细说说。” 程叙言:“回圣上, 先说地势之因……” 地势那就有的说了, 几乎一郡一势,有些村子安在地洼处, 每年夏季多雨必然有水患之忧。这种处境水势便不能堵, 只能顺势疏流。 而村子在高地, 则可以选择蓄水…… 程叙言语速不疾不徐,声音沉稳,带着一种特质的韵律,十分悦耳。天子不禁放松身体。 待的江平德轻声唤他,天子才发现竟然晌午了。 程叙言垂首静立一旁, 天子扫过他的身影,笑道:“既如此, 程侍读也一并留下用膳罢。” 程叙言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随后拱手行礼:“小臣谢过圣上。” 午后, 天子在内殿批阅奏折,他忽而道:“嘉州又生水患,年年闹洪年年不休。” 江平德垂首,不敢言语。 内殿寂静无声,良久,天子起身在殿中踱步,可不过一盏茶时间,天子抵着唇忍不住咳嗽。 江平德关切道:“圣上,可要宣太医?” “不必。”天子道:“去取丹药来。” 三日后,一封圣旨降下,任命程叙言为钦差大臣,不日奔赴嘉州府治理水患。 圣旨一出,朝野皆惊。 本朝的钦差并无品级,但却有一定权力,意在代天子行事。但是低品级的官员不得见天颜,自然没有被任命的机会。 而被天子任命为钦差的官员一般是天子心腹,或是近臣。换言之,钦差无品级,但能够被任命为钦差的官员多是高品级官员,且文官居多,内侍次之,武将最末。 程叙言一个从五品侍读学士,连上朝资格都无,凭甚…… 这会子有人想起,侍读学士为天子讲史,虽无上朝资格,但却常有面见天颜的机会。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5节 进士和同进士的区别再一次被摆在人前。 明年又是春闱,不知届时的状元郎又是何等人物,是否又如程叙言一般? 外界的感慨,程叙言不得知,他此刻正在安顿家人。 且不提卓颜已有身孕,程叙言这一走,卓颜少不得担惊受怕。 再者程叙言离开后,卓颜和程偃一个屋檐下,总是尴尬。公媳需得避嫌。 程叙言还未想出一个章程,犹豫着要不要将他爹一并带走时,宫中来人,道皇后十分喜爱卓颜,意接人在宫中小住。 卓颜略做思索便有了计较,这估摸着是圣上的意思。她有些惊讶圣上连这种细节都顾虑到。 传话的内侍走近卓颜,轻声道:“宜人安心,江公公最是厚道不过,不会让您委屈了去。” 卓颜下意识看向丈夫,程叙言送别他们一行人时,不动声色给内侍塞去一个荷包,对方笑盈盈收下了。 程家小院恢复安静,程叙言看他爹一眼,往书房去。 程偃关上书房门,“江公公这是帮衬你?还是旁的意思?” 程叙言:“应是帮衬。” 但程家父子二人不明白江平德为何帮衬他们。按如今地位来讲,江平德身为天子身边大内侍,远胜程叙言。 程偃道:“你且安心上任,我会留意上京局势。”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宫 中儿媳那边,江公公或许会有照应。” 但这是在赌江平德的秉性,赌注是卓颜的安危。程叙言赌不起。 程叙言拧眉:“我给嘉郡主去信,她应该比我们有人手。”若是必要,叫楠星那孩子回一趟上京也是可的。 与卓颜的安危相比,其他都可以置后。 程叙言又走一趟徐家,求徐霁帮忙照应一下程偃,又求徐霁劳烦其母留意后宫。徐霁的母亲是伯夫人,平时命妇入后宫求见不是什么难事。 程叙言甚至还给新城县主递了拜贴,新城县主虽然莫名,不过想到卓颜,还是在花厅见了程叙言。 新城县主道:“程大人没事来寻本县主作甚?” 程叙言也不绕弯子,将来意道出。 新城县主冷笑:“本县主凭什么帮你啊?” 程叙言递过去一个木匣子,新城县主撇撇嘴:“贿赂本县主?” 然而她随意打开盖子后愣住了,木匣子里并非金银,亦非首饰。而是图纸。 新城县主看着图上的样式两眼冒星星:好、好漂亮的簪钗款式,好漂亮的小裙裙!!! 程叙言问:“不知县主可喜欢?” 新城县主连连点头,她身后的丫鬟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程叙言:“那内子那边…” “包在本县主身上。”新城县主一口应下事情,程叙言松口气,这才离去。 离去后,程叙言行在大街上,心中仍是沉甸甸的。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他揉了揉眉心,次日带上钦差信物,心情沉重的赶往嘉州府。 时明同他一道,安慰道:“叙言哥放心,您都做了安排,肯定无事。” 程叙言放心不下,天子任命来的突然,他根本没有充足时间准备。 程叙言一行人从上京走水路,一路顺风,提前两日抵达嘉州府。 地方早有消息,地方官员早早在码头侯着,知府打头笑迎道:“程大人舟车劳顿辛苦,在下早已备上接风宴,还请程大人赏脸。” 知府是正四品官职,按理他地位比程叙言高,可程叙言秉天子命,知府傻了才敢摆官架子。可又不能道“下官”,想来想去只能自称“在下”。 其他官员跟着附和,还有人道:“这会子天热,下官早准备好轿辇,还请程大人登轿。” 程叙言温声道:“不必劳烦,程某本就出身乡野,这点子路途不算甚。若是其他大人累了,可先行乘轿离去。” “不不不。”官员们忙道:“我等不累。” 程叙言莞尔,“既如此,那咱们就先巡视一番?” 知府等官员:??? 知府愣了愣,随后道:“程大人一路赶来,不如先用顿饭?” “可这会子才巳时。”程叙言道抬头看天空:“还早着。” 知府明了,立刻改口风:“不知程大人想巡视何处?” 程叙言:“且走着罢。” 程叙言大步向前而去,知府咬牙跟上,其他官员面面相觑,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嘉州府接壤浙地,西靠徐州,一条飞灵江贯穿其中,这便是嘉州水患的主因之一。 其二,嘉州府不缺水,但水源分布不匀。民间常道: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其三,气候。梅汛,台汛。 台风由来已久,只是称谓不同。时下谓之飓风。嘉州上一次发生飓风是在两年前,特大飓风是在十五年前,是时伤亡人数达5876人,损毁房屋牲畜无数,棺木尽空,可谓惨烈。 这些消息多记载在地方县志,程叙言之所以了解的这般详细,是因为他这厢刚收到圣旨,那厢叶故就在翰林院为他翻找嘉州府相关的一应资料,其中 包括地方邸报。 叶故来不及清点,只得一股脑儿塞给程叙言,由他路上瞧着。 这些事情翰林院的记载自然没的地方县志详细,但对于此时的程叙言来说却是大有用处,至少程叙言到地方后,不会两眼一黑。 以及,四品及四品以上文官才有资格乘坐轿辇,越级乘坐便是逾矩,往大了说是藐视朝廷,藐视皇权。 程叙言刚被任命为钦差,此时乘坐轿辇,便坐实“拿大”之疑,足够言官不重样的参他好几本。 他这刚落地,地方官就齐齐给他设套,程叙言不回敬一番,便等着人之后可劲糊弄他罢。 嘉州府占地颇大,府内地面平整,虽有小裂缝但能看出填补痕迹,往来行人亦是面色红润,虽有短打者,少见补丁。 只是冷不丁见到一群官老爷在城中行走,行人和街道两侧的小贩也受到惊吓,纷纷避开准备行礼。 程叙言对知府道:“本地百姓这般行为可是畏官?” “没有的事没有。”知府赶紧对百姓道:“不必行礼,尔等自如行动即可。” 两侧百姓面面相觑。 知府不经意瞥向身后官员,其他官员赶紧背着程叙言对百姓挥手,众人动作不齐,看着一堆手乱舞,颇为滑稽。 但百姓明白官员的示意,不再行礼。 程叙言对知府笑笑,知府也跟着笑,待程叙言转过身他才用手帕擦擦额头的汗。 程叙言也不是闷头走,他见着两侧铺子鳞次栉比,夸道:“知府大人真是治下有方,府内富庶非常。” 但凡是夸赞,总免不了令人欢喜,更何况程叙言如今贵为钦差。知府大人谦虚道:“这都是为官应该做的。” 身后的官员适时吹捧,将知府夸的像是百里挑一的好官,知府假假道着不敢,不是,非也。但面上的神情可不是知府口中那般“谦虚”。 程叙言收回目光,开始朝北面去,知府心里一紧,“程大人这是去哪儿?” 程叙言诚实道:“在下想去北面看看,也尝尝嘉州府的美食。” 知府头皮一紧。 知府:“程大人想尝美食何必……哎哎,程大人?程大人!!”知府立刻跟上去。 晌午时候,程叙言在街边吃了三碗冷淘,对知府笑道:“爽口适宜,当真味美。” 知府尴尬笑应,对比程叙言面前的三个空碗,知府一碗冷淘都还未吃完。 程叙言道:“知府大人可是不喜欢?”他懊恼道:“怪我,都未询问知府大人喜好,是程某不是,知府大人勿怪。” 知府连连摆手,“不关程大人事,是在下年岁大,早饭用后未饥。” 知府大约在知命之年,两鬓夹杂银白,但面色红润,眼中有光,一副康健之像,可不像消化不佳的老者。 程叙言并未点破,下午才是重头戏。 于是嘉州府的百姓们便见到一群官老爷迎面而来,程叙言朝众人微笑示意,期间还送了两个哭闹小朋友糖葫芦。 他身姿挺拔,好容颜,如玉莹莹生辉,别说沿街妇人,连男子也愿多瞧他几眼。 人们窃窃私语:“听说打头的年轻人是钦差呢。” 旁边者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有我的消息。”那人有亲戚在府衙办事,知晓有钦差要来。再见本地官员簇拥一年轻人,结合一下便有了头绪。 那人仔细瞧着程叙言的容貌,忍不住道:“真俊啊。”这么年轻就做了钦差,得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日头高悬空中,一群官员汗水滚滚落。知府道:“程大人,你可有乏累?” 程叙言摇头,神色凝重:“圣上忧心嘉州水患,寝食难安,特遣臣下来此, 圣上看重臣下,臣下自当为君分忧,为民排难,如何敢言乏累。” 知府等官员:……… 众官员内心真的有好多脏话,可不敢言。 又过了半个时辰,知府道:“程大人,程大人。” 程叙言:“嗯?” 知府勉强笑道:“既然程大人为水患而来,不如先回府…” 他话未说完,程叙言打断他:“知府大人,在下初来乍到,不了解地势民情,看再多记载也无益。” 程叙言凭两条腿带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员把嘉州府逛了个遍,连城郊都不放过,待夜色尽了程叙言才恋恋不舍跟随知府回府歇下。 是夜嘉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员躺在床上哀哀叫唤,这群官老爷冷不丁暴走,脚底磨出好几个水泡,两条腿几乎无知觉。 第150章 深夜探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6节 “哈哈哈哈哈哈…”时明在软榻上笑的直不起腰, 他看着书案后翻阅书籍的程叙言,按了按笑出的泪花道:“叙言哥,那群官老爷今晚有罪受了。” 时明反应没有程叙言快, 后面他见程叙言故意折腾那群地方官老爷, 时明再回忆他们抵达码头时情景,心里才明白过来。 他就说叙言哥不是那种刻意折腾的人。没人比叙言哥更温和心善! 知府他们想对钦差使下马威, 这下中回旋镖罢, 该。 过会儿, 时明想起什么又道:“叙言哥, 那些官老爷不会反击吧?” 程叙言瞥他一眼。 时明讪讪,这还用问?意料之中的事。 “那我们怎么办?”时明有些担心。别看叙言哥是钦差, 可强龙难压地头蛇。 程叙言合上书籍, 轻描淡写:“耗着他们就是。” 程叙言常年习武,又正值壮年, 耗一群文官十分容易。 时明张嘴:“啊?” 程叙言:“歇下了,后面还有的是地方用力气。” 程叙言不提还好,他一提,时明只觉得周身也传来乏意。 时明麻利的冲洗后,躺下睡觉。 次日天刚亮,程叙言用过早饭便去拜访知府大人。 “你说什么?!!”知府惊的从床上蹦起来, 然而下肢无力又哀哀躺下,“那个衰神又来了?” 心腹闭上眼点点头。 知府一口气横在喉口, 气个不轻。心腹小心询问:“大人, 怎么办啊?” 钦差代天子行事,地方官员拒绝接待便是□□裸藐视皇权。 知府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气的捶床, “那小子真是牛马变的!” 昨儿个从巳时开始巡视, 一直到夜色袭来,整整四个时辰。若是程叙言慢慢走也就罢了,偏偏程叙言身长腿长,步子迈的大,一路疾行也不为过,知府那老腿都快废了。 然而抱怨归抱怨,眼下程叙言寻上门,知府不敢让人吃闭门羹,他这身官袍合身,还不想褪去。 心腹想了想,道:“大人,不妨装病罢。” 知府垂首看着自己木头似的两条腿,冷笑:“本官还用装?” “让姓程的进来。”知府把被子一拉,将自己盖个严实。 姓程的一来嘉州府,折腾诸多官员倒下,别想轻省了事。 他在朝中早有打点,正是因为提前打听到程叙言这位钦差的官级,才有轿辇一出。 知府也非跟程叙言有恩怨,不过是利益相关罢了。嘉州府多水患,朝廷常有拨款,一地上上下下官员对内里之事心知肚明。怕就怕程叙言这个愣头青搞出点什么乱子,所以知府他们才想着先把人压住。后续程叙言识相,知府他们也乐得卖个面子。 但现下,他们却是公仇私怨一并算。 知府为官多载,很久没受过这般罪。他一个老油子哪里看不出程叙言在折腾他们。 年轻人就是气盛,一时占上风不算什么。结果才最重要。 等着罢,言官的奏折可不是好消受的。 到底是知府的心腹,不过两句话一个眼神,心腹已经心中有数,是以迎程叙言进门时一直道:“程大人年轻体壮,知府大人知命之年如何能与您相比,昨儿个回来人就不好了。” 但凡是正常人,听闻此都该有所愧疚,便是装也得装个样子。 程叙言惊道:“知府大人这般体弱?” “是…哎哎?”知府的心腹不敢置信抬起头,正正撞上程叙言眼中的茫然。 程叙言眉头微蹙:“不过走几步路,知府大人就病了,莫不是知府大人对本官有意见?” 知府的心 腹差点骂娘,你那叫走几步路吗? “也罢,正好本官略通医理,见过知府大人就知一二。”程叙言大步而去。 知府的心腹傻眼了,“等等,等等哎,程大人……” 知府老妻领着丫鬟给丈夫送药汤,见程叙言来,顿时眉眼冷厉,不甘不愿跟程叙言打招呼。 程叙言摆摆手,“我来瞧瞧知府大人。” “托程大人的福,我家大人勉强剩半条命。”知府老妻刺了一句。 程叙言颔首,少顷进入正屋。 他们还未进内室,先听得哎哟哎哟的□□,那声调一晃三叹,仿佛随时得断气。 程叙言面露严肃:“知府大人竟这般严重?” 知府老妻刚要讥讽,程叙言绕过屏风径直坐在床沿,知府吓得差点撅过去。 知府老妻怒了:“程大人,就算你是钦差……” “嘘——”时明拦住她:“恭人,我家大人曾跟随名医习过药理,他肯定会治好知府大人。” 知府老妻嗤笑。 “啊啊啊——”知府的叫声瞬间拔高,短短几息转了好几个调。 程叙言收回手,诚恳道:“恭人,知府大人这是气血不畅,待本官为他通通气血就好。” 所有人还未回过神来,程叙言从袖中取出小儿手臂粗的圆木,抓着知府的脚,飞快褪去鞋袜,一棍子捅上去。 “啊啊啊啊——” 其声凄厉,惊飞园中飞鸟虫鸣。 知府老妻身形一晃,几乎站立不住,“来人来人呐……” 知府的心腹想要冲上去救人,被时明笑嘻嘻拦住:“你们要相信程大人,他真的是为知府大人好。” “药理有言:痛则不通,通则不痛。” 伴着知府大人的惨叫,讽刺拉满。 一刻钟后程叙言收手,知府大人躺在床上一副出气多进气少模样。程叙言留下一盒药膏,温声道:“知府大人好生歇会儿,过些日子就好了。” 他施施然离去,后脚知府管家亲自去城中请大夫。然而老大夫诊断后却道:“知府大人虽有劳损,但已经得到妥善治疗……”随后他看到床边一盒药膏,打开嗅了嗅,脸色微妙:“知府大人既然已经请大夫医治过,何须再令老朽走一趟。” 内室安静的落针可闻,管家晕晕乎乎将老大夫送走。 知府夫妇对视,心腹犹豫道:“程大人还真通医理?”还真是给知府大人治疗来了? 知府大人冷哼:“姓程的也不安好心。本官已经派人给上京上折子。”他这通罪怎么都不能白受。 忽而一名小厮在门外道:“大人,程大人让小的问您,他今日还要继续巡视,您…您待如何?” 短暂静默后,屋内传来咆哮:“滚——” 嘉州府能主事的基本倒了,程叙言光明正大的进府下县衙。那些主事皆听过昨日程叙言的壮迹,所以程叙言提出要看地方县志时,他们十分爽利的奉上,唯恐程叙言话锋一转要叫他们领路去周边实地考察。 期间程叙言有不明朗之处,叫来书吏询问,书吏也是无有不答。 时明看着老实回话的书吏,再看看气定神闲的程叙言,若有所思。 下午时候,程叙言向其他县去,他一介文官,不乘马车,令随从骑着两匹矮脚马来往嘉州府辖下县镇。 这些日子程叙言的一应行动,底下人皆呈与知府,心腹有些不安:“大人,程钦差这是来者不善啊。” 知府面色扭曲:“他给本官找麻烦前先解决自身问题罢。” 算算时间,他给上京的折子和信件也快到了。 天黑时候时明进屋关上房门,低声道:“叙言哥,大堂有三个,后门有一 个。后门那个要不要…”时明做了个敲击动作。 程叙言:“不行,容易打草惊蛇。” 程叙言问他:“会学猫叫吗?” 时明:??? 时明眨巴着眼望他:“狗叫行不行。” 这次沉默的人变成程叙言。程叙言嘴唇微动,随后道:“你先换夜行衣。” “是。”时明激动不已。他以前在话本子看的情节,如今即将实现啦! 不过几息功夫时明就换好了,程叙言吹灭灯火,屋内陷入黑暗。 两人轻盈的从窗子翻出去,后门处的男人正在吃花生,借着客栈前方的余光,勉强能映出他平淡的眉眼。 程叙言看向时明,时明冲他眨眼,下一刻小巷里突然发出一阵低吼声。那声音隐隐约约,若非后门足够静,否则根本听不清。 而伴着低吼声还有轻微的响动,仿佛杂物被不小心碰了一下。 正在吃花生的男人神情一僵:这个动静是…… 他屏住呼吸凝神细听,那道低吼声愈来愈轻,四下也愈发寂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他想多了一般。 然而男人的浑身汗毛都起来了,倏地,一阵短促的低吼声起。 “……野狗啊啊啊…”男人吓得丢了花生就跑。远远的还能听到男人崩溃声。 时明挑眉:“哥,怎样?” 程叙言朝他竖大拇指。 时明得意的晃着脑袋,被程叙言一拍,立刻跟上。 时下常用秫秸修“埽工”,以做堵口,护岸,筑坝。亦有松木与条石相合以做坝。 前者价廉但不经用,稍有暴雨就不堪一击。后者结实,但所费不菲。朝廷每年都会拨款用以抗洪。 程叙言蹬着墙面,轻巧越上墙,时明左右看看,退后几步一个助跑蹬上墙,差点把程叙言带下去。 程叙言瞪他一眼。 时明拱手讨饶。两人轻盈落地后,向衙内储藏秸料垛的地方去。 程叙言叫时明望风,他从怀里拿出火折子,不多时一簇明火亮起,照亮眼前事物。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7节 时明低声道:“叙言哥,我怎么嗅到一股霉味。” 程叙言不语。夏季雨水多,天热,稍不注意就腐败。 火光所映之处,梢料秸秆腐败大半,一碰即断,石料更是松散,一拳下去已经出现龟裂。 半刻钟后,程叙言拍着时明:“走了。” 程叙言抓紧地方官员起不来的这段时间,迅速收集消息。将嘉州府各府衙的秸料垛挨个排查。 同一时间,嘉州府知府的折子和信件抵达上京。 第151章 天子的动摇与怒火 日头高升, 金銮殿上逐渐安静,江平德偷偷打量天子脸色,见其眉眼间生出乏意, 低声唤:“圣上?” 天子:“嗯。” 江平德上前三步, 立在御阶前熟练的一甩拂尘,高唱道:“有事启奏, 无……” “圣上。”一名言官出列, 举着笏板一礼:“圣上, 微臣有事启奏。” 江平德默默退下, 天子掀了掀眼皮,扫向那名言官。那言官莫名一激灵, 随后稳住心神道:“圣上, 微臣要弹劾钦差程叙言滥用职权,以公务之名行小人行径, 折腾嘉州府上下十四名官员,致使嘉州官员至今未能下地。” 言官话音落下,满殿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平德垂眸,遮住眼中的讥讽。 言官跪下,激动道:“圣上,程叙言此等小人难以胜任钦差之职, 恳请圣上收回成命,另择人选。” 前排官员事不关己, 淡然看戏。 金銮殿上静的出奇, 良久,天子幽幽道:“怎么程爱卿跟你说的不一样。” 那言官愣住。程叙言难道已经对天子禀明此事? 若是如此, 恐是不好。 天子把着手上的玉扳指, 不咸不淡道:“程爱卿说他初到嘉州府, 地方官员激动至极,热情邀程爱卿巡视府城,盼程爱卿熟悉地势后早日解决洪水之患,相救百姓。” 天子声音低沉,音量不高,然而一字一句都像鼓槌,敲击在言官心上。 那弹劾程叙言的言官顿时白了脸,还勉力强撑着:“圣上,程大人也不该带着一众官员暴走好几个时辰……” “郑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名大臣出列,乃是都察院左副督御史:“为官者当心系百姓,如今正值盛夏,说不得何时天降暴雨,嘉州府一应官员定然也是利剑悬心,与百姓安危相比,嘉州府官员不过徒步而已,不值一提。”话落对方一转矛头,直指郑言官:“莫不是在郑大人心中,百姓身家性命连官员一根毛发也比不得,当真是草民草民叫着,就命如草芥不成?” 郑言官眼皮子一跳。 “圣上明鉴,微臣绝无此意。”郑言官心中怒极,面上诚惶诚恐道:“是微臣所知不全,微臣有错,还请圣上降罪。” 其他官员低眉敛目,便是郑言官同党也不敢此时帮腔。 少顷,御阶之上传来冷声:“既然有错,就回府反省罢。”天子起驾,百官见状齐齐恭送。 郑言官跪在大殿上,额头汗珠砸落,在地砖晕出一点痕迹。 天子让他回府反省,却未限定时日。若天子未想起他,那他岂不是一直待在府中? 郑言官踉跄起身,外面的太阳晒得他头晕眼花。 “真羡慕郑大人,之后好一段日子不用赶着时间上朝了。” 郑言官看过去,讥讽他的正是刚才的左副督御史。郑言官心中愤愤:“严大人,不知下官何时得罪过您。”他将【得罪】二字咬的格外重。 其他官员也放慢脚步,竖起耳朵。 左副督御史笑了笑:“郑大人说笑,本官只是秉承职责,予朝廷予天下一个公道尔。并无私怨。” 郑言官脸色铁青,死死盯着严大人的脸,随后重重甩袖离去。 严大人也不恼,拢着手,强烈的阳光激得他眯眼,“今儿真是天热。” 他悠悠行走,身边不知何时多了道身影。同时传来声音:“你素来不管闲事,今日怎的为人说话?” 严大人肃着脸:“没有的事。” 同行之人瞥他一眼,随后轻笑一声,没有再问下去。 如果程叙言在这里,就会认出这位帮他说话的严大人,正是多年前特意传召他,劝导他,还赠与他时事整合的长源府 知府严知府。 这些年过去,当初的一地知府已经逐渐走向中央权力集团,任都察院左副督御史,正三品京官。都察院权限颇大,既可监察百官,亦能审理重大案件。 走出皇宫,严大人登上马车,脑海中不期然回忆起初见程叙言时那青涩稚嫩的模样。那时的程叙言还只是一介秀才,一心带父求医。 他看人的目光果然是极好的,十年不到,那青年已经步入官场,初得圣上看重,以从五品官身领钦差之务。真是了不起。 嘉州府知府勉力处理公务时,收到来自京中斥责的信件,知府惊大于惧。程叙言居然早他们一步向天子禀明此事。 知府虽然未至金銮殿,但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景。这次差点搭进去一条人脉,之后还得好生弥补才行,他少不得又要“出血”。 然而知府不知道这只是开始,与后面要命的事情比起来不值一提。 钦差奏折可直达天听,无需层层把关。那些地方官老爷哀哀叫唤的当晚,程叙言就已经将奏折上奏。 程叙言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既然做了,便是已经预料后果,想好解决之法。 那封奏折中,程叙言阐述他为何如此行为的原因,对于天子而言,该解释的必须解释,尤其是涉及“权力”相关。 程叙言如实禀报:道他初来乍到,恐被地方官员联合糊弄,只能用这个法子削弱地方官员,让对方腾不出手,或者说拉偏对方注意力,程叙言这才有机会查探嘉州年年水患的真相。 而知府等人给他设套一事,程叙言直接略过,这属于私怨,提出来反而显得程叙言小家子气。 如今程叙言发出的第二封奏折再次送往上京。 皇宫,内政殿。 天子查阅这封奏折已有两刻钟,江平德面皮颤了颤,轻声唤:“圣上。” 天子合上奏折,眉眼间俱是倦意,他早有猜测,可事情真的被证实,天子仍是心头怒涌,他靠着龙椅吐出一口浊气。 程叙言不知晓,但天子心中明了,嘉州府知府上头的左参政是太子的人手。 嘉州府每年从水患得利,那笔银钱去往何处不作他想。 程叙言这番奏折上来,只陈述嘉州府现有问题,但具体如何解决却未提。其中涉及地方庞大势力,若无天子准允,若无天子给程叙言做靠山,程叙言能活着出嘉州府算他命大。 天子将奏折压下,起身往外去。嘉州府之事乃是陈年顽疾,必然要处理。但处理至哪种地步,天子还未想好。 傍晚天子摆驾中宫,皇后又惊又喜,立刻接驾,她跟在天子身侧,面容虽有衰老之相却还能窥见昔年几分明艳。 她在天子身边落座,皇后身边的老人奉上茶点,天子尝了尝,笑道:“芳兰的手艺还是这般好。” 皇后也跟着捻了一块:“臣妾苦夏,芳兰这才做了拿手的桃花糕,没想到能跟圣上同食,臣妾还未吃着,心里已经掺蜜的甜。” 天子与皇后是年少夫妻,几十载走过来,如今天子对皇后虽无男女之情,但相伴多年的情分却做不得假。 晚膳时候,皇后为天子夹菜,不知不觉说到太子身上:“皇儿幼时喜鱼,又苦鱼刺,偏偏下人理的鱼肉他不吃,非要臣妾亲自给他理。” 殿内灯盏不盛,煌煌灯火将满殿染上一层暖色,晚风透过大开的宫门吹来,叫人神清气爽。 忆及从前,天子也舒展了眉眼。 皇后望他一眼,眼中含着脉脉情意:“那时圣上还斥了皇儿两句,臣妾心中惶恐,刚要带皇儿请罪,谁知那孩子竟是哭了。之后圣上反过来哄着皇儿。”皇后掩着唇轻轻笑起来,眼角的细纹都跟着柔和了。 天子现在还能回想起当时自己的无措。太子幼时 乖顺有礼,冷不丁哭一回,天子确实惊到了,事后还回想是否语气太过严厉。 岁月虽然带走康健的体魄和美丽的容颜,但同时也将过去寻常的画面添上一层柔和的滤镜,戳中心底软处。 人们也不知是回忆过去的事,还是回忆年轻时的自己。 晚上天子宿在中宫,心中有些动摇。 程叙言那边还等着指示,天子考虑两日后,决定令程叙言点到即止。查必然是查的,将下面的杂鱼除去以做震慑之用。 谁知第三日金銮殿上,一名言官弹劾丽州知州贪污受贿,草菅人命。上上下下扯出地方官员十一余人,而首当其冲的丽州知州,正是大皇子侧妃的亲哥哥。 天子看向百官前方的太子,男子早已蓄胡,眼角眉梢带着岁月痕迹,此刻波澜不惊的立于殿前。 太子早非昔年纯真幼儿,他会算计,有城府,悄无声息中生了野心。 天子心中翻涌着怒火与悲意,如水墨交融,渐渐汇成一体,最终怒火占据上风。 太子明知他派人调查嘉州府水患一事,不但不收敛手脚,反而将其他兄弟拉下水,是准备着法不责众吗?! 第152章 “人质” 程叙言收到天子密信, 令他彻查此事。 而随同密信一同送来的还有一块令牌,密令上言明,此令牌能够调动两千兵马。这便是涉兵权了。 程叙言摩挲着令牌, 一般调兵马的信物称为虎符, 多为铜制品,而随着能够调动的兵马愈多,虎符也由黄金所造,动可调几十万兵马。 程叙言手中这块令牌乃是铁制, 属特例。一旦程叙言钦差职卸, 这块令牌便成为废铁。 但饶是如此,程叙言这个钦差的权限也颇大了。嘉州府凡犯事官员,敢有违抗者,程叙言可先斩后奏。 少顷, 程叙言将令牌收捡好,“阿明。” 外间的时明立刻进入内室:“叙言哥, 有什么要我做的?” 程叙言问:“岳父那边可有回信?” 时明摇头。 从古至今, 交通多有不便, 寻常信件送达少不得个把月, 程叙言选择飞鸽传信。 一只品相极好的鸽子, 一日极限也就飞行四个时辰。传递回信得数日功夫。 程叙言不知为何,自收到天子的密令和令牌后, 他心里总有种若有若无的不安。 程叙言脑海中总闪过程偃和卓颜的身影,很是放心不下。愈看重愈在意愈担忧。 最后程叙言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暂时按兵不动,跟嘉州府官员周旋。 次日黄昏时候, 一只鸽子落在窗沿, 时明立刻过去取下信件。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8节 鸽子拍拍翅膀, 落在桌案上吃着豆物,下一刻被一声短促异响惊动。 程叙言靠在椅背,额头浸出大片细汗,嘉州府直属郡的参政居然是太子人手。 时明惴惴:“叙言哥?” 屋内安静极了,甚至能听得呼吸声。 忽然翅膀拍打的声音再度传来,程叙言和时明寻声看过去。又是一只鸽子。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又一飞鸽落在窗沿,时明有些疑惑,但还是取下信件。 程叙言飞快阅完,神色凝重。时明犹豫道:“叙言哥,怎么了?” 这封信件是徐霁送来的,朝堂上出事了。 程叙言联系事情前后,便能猜个大概。太子怕嘉州事发,所以提前将大皇子拖下水。往后轮到太子时,天子已经有了缓冲,不会太过愤怒。 程叙言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太子若知“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的道理该多好。 程叙言在屋内来回踱步,心里压着一块巨石。 “黛黛……” 程叙言在卓案后坐下,单手抵着额,挣扎不已。 当初他离京前,皇后命人将卓颜接走,彼时程叙言想着卓颜在宫中,一来卓颜免去跟程偃朝夕相对的尴尬,二来天子哪怕看在他在外奔波的份上,也应该会善待卓颜几分。 可如今他处理嘉州府水患之事,事关太子。卓颜却身处后宫,皇后是太子生母…… 圣上啊圣上,您可真是将臣置于两难。 唯一让程叙言庆幸的是,卓楠星已经赶往上京。 夏日天盛,白云悠悠,又是天朗气清。 “你真是糊涂!”皇后气得不轻,神色因愤怒而扭曲,哪还有面对天子时的温柔从容。 芳兰抚着皇后的心口,小声劝。 整个内殿寂静无声,便衬得皇后的喘声更为明显。 太子眸光动了动,低声道:“儿臣只想自保。” 此话一出,刚刚平复些许的皇后再度暴怒,一把砸了手边茶盏:“好一个自保。” “你现在是连母后都信不过了?”皇后发间早生银发,岁月带走她的柔和,颧骨高高衬得尖刻,她分明是极为生气,可眼中却闪过晶莹。 芳兰看 了一眼外殿方向,压低声音:“殿下,前儿日子圣上摆驾中宫,还留宿了。” 这便是天子心软了,否则哪里会留宿。皇后娘娘对太子殿下掏心掏肺,却听得太子一句凉凉的“只求自保”,那不是暗指无人帮助太子,太子只能自救吗? 真叫皇后娘娘好生心寒。 太子抿了抿唇,不语。 太子已过不惑之年,自天子登基后不多时便立太子,如今细细算来,太子已经做了二十多年太子。 二十多年的太子…… 太子阖上眼,纵观历史,太子在位愈久,最后登上大位的几率就愈小。更别说他底下一堆弟弟留在上京,至今未封王。 太子如何不急,焉能不惧。 他事事谨慎,不敢越矩一步,窝囊几十载,他也快到极限了。 母子俩僵持,良久,太子开口服软:“是儿子不是,母后莫跟儿子一般见识。” 芳兰轻轻拍拍皇后的手,皇后呼出一口气,也软和语气,“之后你莫再出手。”顿了顿,皇后提点道:“母后与嘉郡主有几分交情,如今她随夫赴任,母后自会好好照顾她的女儿。” 太子抬眸,皇后紧紧盯着他。 太子应声。 芳兰笑道:“太子殿下既然来了,正巧近晌午,殿下留在中宫陪娘娘用顿午膳罢。”她声音中带上恳求。 皇后板着脸不语,但身侧的手却攥紧手帕。 太子恭顺应是。 一顿午膳过去,这对母子和好如初。 芳兰扶着皇后,再也看不见太子身影,她才轻声道:“娘娘这般疼爱殿下,何苦摆冷脸。” 皇后摇了摇头,叹道:“民间老话有理,儿大不由娘。” 芳兰适时止住话题,委婉道:“娘娘,卓宜人那边……” “好生伺候着。”皇后冷声道。 之前天子借她之名将卓颜接入宫中小住,实因情况特殊。 卓父一家外地赴任,程家又只有一位公爹,卓颜在婆家尴尬,娘家无人回卓府住便不合常理。想来想去只有接进宫中为好。 倒是合了皇后的意,现成的人质。 住所里,江平德把着鼻烟壶,却许久未使用。海福进得门来,小心道:“干爹因何事如此烦心。” 江平德看他一眼。 海福行至江平德身前,跪下给他捶腿,斟酌道:“可是卓宜人一事?” 江平德将山水鸟绘的鼻烟壶扔在小几上,发出清脆响声:“咱家原想着卖程大人一个好。” 天子年迈,如今又迷上丹药,未来总说不个好。而下一任帝王人选却不明朗,私下里天子对太子越来越不满。 江平德总得给自己想后路,他不敢参与皇子之间的事,便想着结交一二官员。朝中大官瞧不上江平德,江平德也不敢跟大官来往,否则一顶秽乱朝堂的罪名扣下来,他难逃一死。 他留意年轻的官员,一直都没合心意的,直到程叙言出现。那名年轻人谨慎又知进退,是个好苗子。 太子不出这昏招,嘉州府的事平和度过,对各方都好,皆大欢喜。偏偏太子将事情推向极端,如今累的他也难做人。 若是程叙言真的在嘉州府弄出什么大动静,届时激怒皇后和太子,卓颜的安危就悬了。卓颜母子一旦有甚,程叙言恐怕连他也得恨上。 江平德越想越烦:“…这都叫个什么事。” 海福起身给他顺气:“干爹,其实事情没到那地步。” 江平德看向他。 海福躬身低语:“虽说天子不理内宫事,可哪能真的不管。儿子派人时常留意卓宜人的院子,也偷偷给卓宜人传个信,叫卓宜人自己也当心些,皇…那一位主儿总不能光明 正大折腾卓宜人。” “天真。”江平德斥道,后宫想磋磨一个人理由多得是。 但眼下江平德也没别的法子,当初是他暗示天子将卓颜接进宫,眼下他再暗示天子将卓颜送出宫,便有离间帝后之嫌。恐怕卓颜没事,他先有事。 江平德沉沉呼出一口气,“罢了,且小心些。” 程叙言估摸着卓楠星抵达上京的日子,在此之前一直拖着不动作。每日就在嘉州府内巡视。 知府原还有些担心,但见程叙言来嘉州府小一个月的时间还没动作,也不免放松警惕。 知府后院,他逗着鸟对心腹道:“本官是不是高看姓程的了?” 心腹犹豫:“或许是程钦差故意迷惑大人?” “听闻程钦差出身乡野,如今年纪轻轻就以从五品之身领钦差之务,怎么也不像绣花枕头。”心腹仔细分析,知府一听也觉得有理。 随后知府想到什么,问:“姓程的可跟地方官员有来往?” 心腹:“之前倒是有两位官员请程大人移步凤闻楼,他们给程大人送去两个木匣子。” 知府放下鸟食,追问:“姓程的收了?” 心腹点点头又摇摇头。 知府不悦,“怎么个意思?” 心腹低声道:“程大人只收了一半。估摸着有五百两左右。”心腹不解:“大人,您说程大人这是个什么意思?” 知府略微琢磨,道:“本官试他一试就明了。” 知府道:“去,给程钦差下请帖,请程钦差晚上移步城内第一酒楼。” 第153章 消失的民夫 嘉州府接壤浙地, 虽有水患之祸,亦有水利之益。整个府城凭借水运颇为繁华,城东富商巨贾林立。 而府城第一酒楼座立在嘉州府城西与城北的交界处, 只因那处位置能最佳观赏城外的宝山塔, 酒楼东家斥巨资请来能工巧匠打造这座酒楼,乃是整个嘉州府将“借景之用”运用到极致的第一楼。 时明驾着马车刚在酒楼门前停下,门外的小二就热情的迎上来招呼。 程叙言掀开车帘,踩着脚凳不疾不徐从车上下来, 他扫了一眼小二, 那小二一身八成新短打,平头正脸很是精神。 小二感受到程叙言的打量,微微躬身,但面上带着得体笑意, 颇为有礼。 见程叙言收回目光,小二恭敬道:“客人用饭还是赴约?” 程叙言: “赴知府大人的约。” 小二当即领着他们进楼, 另有人牵走马匹。 待入得楼中, 程叙言眸光微动, 眼前摆设不似寻常酒楼大堂摆着四四方方的桌椅。 酒楼最中间位置拔地而起一座怪石嶙峋的假山, 形如狮兽。其山涵盖各种山形地貌, 上有飞梁,断崖, 下有山涧石洞,溪水流出游鱼过。走得近了还见松木点缀其中, 宛若一座等比例缩小的山峰,充满活力与意趣。 其间潺潺流水十分悦耳, 仿佛拂去盛夏酷热。 说来自从他们进酒楼后, 那股热意就悄无声息散去了。虽然傍晚时分已经缓下酷热, 但热意仍是明显。 因着这座拔地而起的假山占据整个大堂三分之一的位置,又处在中间,是以大堂其他地方只少少设了几张案几和宽背椅,四下角落置条案,摆着或是天青色窄口瓶或是石头盆景儿,西北方角落还置有一只等人高的白底蓝花瓶,头顶柔和的灯火投下,在瓶身晕着浅浅光泽,温润有方。 程叙言忽而抬眸,才发现头顶的六角宫灯也非寻常物,乃是紫檀红木所制,通体镂雕,山水鱼鸟亦或是花卉祥云,乍一看好似寻常人家的花厅,给人亲切之意,待略略打量,才觉无一不讲究,无一不精致。 小二跟在他身后,见程叙言观察摆设也不催促,第一次来他们酒楼的客人总会被吸引目光。 不多时程叙言上楼,所过之处润泽柔和,鼻尖萦绕着淡淡草木香,也不知是涂的何种漆。 时明垂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他在上京也未见过这般大气富贵的酒楼。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59节 知府在三楼天字号雅间设宴,那里视野最佳,远可观塔,近可赏水景,更有缕缕夜风添凉爽。 小二轻声唤:“大人,程公子来了。” 小二不知程叙言身份,只知姓程又见其年轻俊朗,便唤一声公子。 屋门从里间打开,开门的是知府心腹,见到程叙言立刻堆上笑意:“程大人,请。” 小二识趣退下,只是走到楼道尽处还是没忍住回头,能让知府大人接待的年轻官员,真厉害啊。 他放轻脚步下楼,得跟掌柜通个气儿,免得不小心得罪贵人。 知府大人坐在主位,见到程叙言笑道:“程大人,坐。” 时明被心腹请去次间,程叙言挑眉:“知府大人这是何意?” 知府大人笑道:“老夫与程大人一见如故,很想跟程大人说说体己话啊。” 程叙言对时明颔首,时明这才老实跟着去次间。 不多时小二呈上菜肴,天上地下水里的动物齐活。知府大人道:“程大人尝尝这道烤乳鸽,可谓一绝。” 程叙言提筷,尝了一口点点头:“比之上京也不差。” 知府大人哈哈笑,“能得程大人如此夸赞,是这厨子的福气。” “来来来,程大人再尝尝这道焖鱼翅。”知府大人热 情招待着。 有佳肴怎能无酒,知府大人举杯:“程大人,老夫敬你。” 程叙言仰头将酒水饮尽,知府大人眸光暗了暗:“程大人爽快,来,吃菜吃菜。” 酒过三巡,雅间内香味愈浓,隐约传来丝竹声。 程叙言看向知府,知府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不多时两名着纱衣的妙龄女子从屏风后走出,不知这二人待有多久。 两人分别走近知府和程叙言,程叙言身边的女子更为清丽,柔声道:“大人,妾…妾身为您斟酒。” 程叙言抬手阻止女子,看向知府:“知府大人?” “哎呀程大人,美人在侧你不要拂美人好意。”知府对女子道:“还不好生伺候程大人。” 女子微微一颤,随后笑得更加明媚,娇滴滴道:“程大人……” 程叙言摩挲着空酒杯,忽而道:“为本官斟酒也不是不可。不过……” 知府大人:“不过?” 迎着女子和知府疑惑的目光,程叙言道:“玩飞花令,赢过本官再说。” 女子:??? 女子犹豫看向知府,知府脸色不太好:“程大人六元及第,此女不过烟花柳巷出身,如何能与您比。”程叙言摆明在婉拒,知府能高兴才怪。 “不难,就寻常飞花令。”程叙言道:“不若知府与程某来?知府大人长程某几十载,想来学识远胜程某。” 知府愣住,怎么扯上他了?但见程叙言目光灼灼,知府不应好似怕了对方。 “既然如此,那就以月为题。”知府大人开头,很快轮到程叙言。 雅间里传来断断续续诗声,程叙言笑眯眯道:“知府大人,承让。” 知府脸色微青,一口气饮下杯中酒。一回两回三回,三局连败,知府大人也起了火气,他已经忘记自己请程叙言赴宴的本意,一心只想赢。 只他年岁到底去了,又情绪上涌,一杯接一杯酒下肚,酒意很快上脸。然而知府醉酒后没有倒下,反而对着身旁女子又摸又亲。那女子一直小幅度避着,神色勉强。 程叙言起身,走过去扶住知府,“知府大人,大人你莫不是醉了。” “大人,知府大人——”程叙言晃着知府,一声轻微的咔嚓声,知府大人彻底晕乎。 程叙言对清丽女子道:“去次间将知府大人的手下请来。” 女子面有感激,忙应下事情。 然而心腹也醉了,他想灌时明却被时明撂倒。 程叙言看向清丽女子,忽而道:“你们是良家女。”他语气笃定,将两名女子都惊住了。 清丽女子咬唇:“大人…如何知晓?” 程叙言叹气,细节太多了,两人行动拘谨,身体不自觉抗拒,也很不习惯身上纱衣。 既然知府主仆都倒下,程叙言顺势问:“你们为何来此地?” 两名女子对视一眼,忽然跪下哭诉:“大人,求您救救小女子……” 每年盛夏官府都会征敛民工修河坝,若是被点到的人家不想去,以银子行贿亦是可的。然而那笔钱对普通百姓来说十分高昂,一个名额便是20两银子,且每年盛夏都有一遭,寻常人家哪受得住? 两名女子的家中凑不出钱,只好拿女儿相抵,否则一家人都过不下去。 清丽女子哭道:“大人,民女的大兄两年前修河坝,去了就再没回来。去岁民女的二兄也被带走,至今无消息,民女只剩一个小弟,哪里敢让他再被带走。”家中若失去最后一个成年男丁,他们家就完了。 所以清丽女子明知是火坑,还是流着泪往里跳。 程叙言心头不好受,他压下情绪,找出重点:“往年你们是怎么过的?” 若是官府年年征走大量民夫,之后民夫又毫无消息,恐怕早起民怨。但眼下嘉州府不说一片太平,但也不像穷困怨愤之像。 清丽女子闻言眼泪流得更凶,她看一眼醉过去的知府,“在洪大人……”她委婉道:“往昔征敛的并未这般频繁,且去了的民夫多数能回来。” 如今修河坝的民夫,去而能归者不过十之六七,当然有消失的民夫家人去问,但得到消息都说人已身亡,官府随便拿几两银子打发,再有纠缠者便是棍棒加身。 两名女子哭得乏了,委顿在地。 程叙言眉头紧蹙,少顷道:“你们回家罢。” 两名女子看向知府,程叙言宽慰道:“安心,之后若有人问起,一应推脱为本官的意思。” 两名女子愣了愣,随后盈盈一拜:“多谢大人。” 时明扒了洪知府心腹的中衣和外衫给两名女子披上,护送两人离开,程叙言行至窗边,嘉州府的灯火将半边夜色点亮,不似全然的黑,反似乌云般的灰,完完全全笼住这座城。 程叙言目力极好,远远望着宝塔,可也只勉强看到一个轮廓和宝塔上的零星灯火,暗色加身,微弱灯火如何能敌? 程叙言收回目光,一阵夜风袭来,吹过他的头脸,激得他心头一凉。 他这会子思绪时而明朗,时而混乱。他在想卓颜,想他爹,还想他未出世的孩子。 可脑海中画面一转,又定格在两名女子流泪的脸和悲凉的哭诉。 程叙言直觉那些民夫不是身亡,有可能被弄到别处。或许是矿山又或是旁的,总归不是好去处。一个名义上已经身亡的人,怎么可能被善待。 不知过了多久,雅间内传来一声轻响,程叙言回头,时明犹豫道:“叙言哥,我将两人安置在普通客栈,给两人重新买了身衣裳,又予她们每人三两碎银。待明日天亮她们自会回家。” 程叙言颔首。 过了会儿,时明又唤:“叙言哥。” 程叙言:“嗯?” 时明瞪了昏迷的洪知府一眼,才道:“明儿这人醒了,我们如何给他说辞。” 送人的时候,时明问过几句。那两名女子现在还是良籍,正经的良家女子,却被送到叙言哥身边。 洪知府明显想给叙言哥下套,现下叙言哥让人回家,一计不成,之后洪知府肯定还会有动作。 第154章 顺天意 次日巳时时候, 洪知府悠悠转醒,他还是迷迷糊糊,可身上各处的疼痛悉数传来, 仿佛劳累一整夜,这个荒唐的念头顿时将他激醒。 “洪大人醒了?”前方传来一道清越的声音, 泛着凉意。 洪知府茫然抬首,后脖子倏地一阵尖锐的疼, 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程叙言冷眼旁观,甚至颇有闲情的呷了一口清茶, 慢条斯理用着点心。 洪知府的记忆慢慢回笼, 他问程叙言:“那两个女人呢?” “本官让手下将人送回家了。”程叙言咽下点心才慢吞吞回道。 洪知府瞪大眼:“送回家?”他怒了:“程大人, 你这是……” “洪大人。”程叙言声音冰凉,神情不知何时也冷了下来, “本官不过是初到贵地不熟悉地形,劳烦洪大人带一回路,洪大人就这般记恨本官?” 洪知府眼神一飘:“什…程大人说什么?” 程叙言冷笑一声, “洪大人口口声声说那两名女子出身柳巷, 然而那两人却是良家女。”程叙言腾的起身, 一步一步向洪知府走来, “官员狎女支本就不该, 更何况势压良家女。” 洪知府看着逼近的年轻人,额头浸出细汗,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无力气, 眼睁睁看着年轻人冷厉的面庞袭来。 程叙言眯着眼, 声轻如风:“洪大人这哪是请程某赴宴, 这分明是请程某吃断头饭。” “没, 没有…”洪知府面部不受控制的打颤, 不知是洪知府心虚还是怎的。这会子他看着程叙言,哪里还觉得这是一个愣头青,只觉得对方温润的眉眼间透出一股狠辣。 程叙言直起身,居高临下俯视他。 洪知府面上挂不住,心中着恼,但他真实想法被程叙言戳破又底气不足。 洪知府心道:程叙言没完全猜对,如果一切按他计划来,这会那两名良家女已经是冰冷的尸体。 官员女干杀良家女,再有他运作一番,足够送程叙言流放三千里。程叙言一直不识相,他也没必要留手。 然而谁知道这小子这么精。不过到底输在年轻气盛,居然大喇喇说出来。 “误会,都是误会啊程大人。”洪知府撒谎面不改色,“本官也是被骗了,本官不知那两人是良家女。”顿了顿,洪知府试探道:“是那两名女子主动说的?很有可能是她们在骗你啊程大人,目的在离间我等。” 程叙言一声嗤笑:“那良家女自然是本官看出来的。” 洪知府一噎,立刻改口:“程大人真是好眼力。本官就被糊弄了。” 程叙言不语,转身欲走。洪知府不知哪来的力气爬起来拦住他:“稍等,程大人稍等。” 知府拱手一礼:“程大人,老夫也是被欺瞒了,老夫给你赔不是。” 程叙言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走了,一直待在角落的时明立刻跟上。 知府的心腹从屏风后凑上来,“大人,现在怎么办?” 洪知府一肚子气,一脚踹向心腹:“还能怎么办,只能先稳住姓程的。” 心腹犹豫道:“大人,您说要不要把那两名女子给……”他伸手抹脖子。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0节 知府有些意动,左右死无对证。但很快知府反应过来,程叙言昨晚派人把两名女子送走,肯定有其他人看到,知府不能把看到那两名女子的所有人都杀了。 再者,若那两名女子身死,必然惊动程叙言,到时候程叙言一封奏折上达天听,他不死也得剐层皮。 “让本官想想,想想……”洪知府纠结不已,眼下看来修复跟程叙言的关系才是上上策,若是把人逼急了,谁知道会惹出什么事。 这厢时明赶车送程叙言回府,他压低声音,敬佩 道:“叙言哥,您真厉害。” 时明找不到其他的更好的词来形容程叙言,他叙言哥就是天下第一能干人。 时明从昨儿到今日一直在担心他们跟洪知府彻底摊开说会怎么样,但那两名良家女无辜,他们能救却不救,时明也会内疚。 可是叙言哥不但救了,还大大方方救。今日更是率先发难,一通质问反而将洪知府喝住。顿时化被动为主动。 时明道:“叙言哥,这就是书上写的先发制人罢。” 程叙言轻轻嗯一声,时明忍不住笑起来。 但程叙言的心情并不如何轻松,两名良家女被逼为女昌,只是最表层的问题,想要“治疾”还得深挖。 程叙言眉头紧蹙,算算日子,楠星应该到上京了,怎的还没有消息传来。 卓楠星那边没回应,程叙言根本不敢下狠手。 马车行至一个岔路口时,忽然有官兵压着一队乡野汉子走过。 程叙言撩开车帘,问:“你们这是去哪?” 领头官兵不悦,大喝:“官府的事你少啊——” 领头官兵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瞪向时明,“你敢用鞭子抽我?” 其他官兵顿时拔出刀,势要将时明和程叙言拿下好生教训。 时明冷笑:“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车上可是圣上钦点的钦差大臣。你一个区区衙役敢对钦差大臣放肆,活腻歪了。” 官兵们犹豫,领头的官兵仍在强撑:“大胆刁民,竟敢冒充钦差。” 然而那群被押解的民夫叫起来:“大人救命,求钦差大人救救草民。”甚至还有人对着程叙言跪下来嘭嘭磕头。 “起来,都给老子起来。”领头官兵大喝:“他是个冒牌货,是” 领头的官兵话还没说完,整个人就被踹飞出去,一颗带血的牙齿在地上滚了好远才停下。 时明厉声喝道:“你们是哪个衙门的。钦差大人代天子行事,你们公然藐视,是不是想造反!!” 其他官兵顿时扔了刀,齐齐跪下请罪:“大人恕罪,小人不识大人,恳请大人宽恕。” 时明不依:“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一群官兵面面相觑…… 这群官兵是嘉州府辖下东南方的一个中等县的衙役,从县中征敛三十名民夫,即将前往嘉州府西南方一个下等县的上游修坝。 这群人今日正巧从嘉州府过,更被程叙言碰上。 程叙言抬头看一眼天,天空湛蓝,炽热的日光激得他眯眼。 是天意吗? 程叙言命时明调转方向,跟这群民夫一起去西南方的下等县。 洪知府收到消息的时候,手一抖滚热的茶水洒了他一手,烫的他跳脚。 心腹忙要请大夫,被洪知府叫住,洪知府甩了甩手,急切道:“姓程的去扶远县了?”扶远县就是嘉州府西南方的那个下等县。 所谓县分上中下,取决县下人口,经济程度。而一般人口往往跟经济呈正相关。 心腹面色凝重。洪知府的脸色也不好看。 少顷,洪知府怒道:“姓程的无缘无故去扶远县干什么?”难道程叙言知道什么? “听说是押送民夫的官兵得罪程大人。”心腹打听到事情经过,将事情大概说了一通。 洪知府:……… “那个蠢货,蠢猪!”洪知府面皮抖动,压抑着怒火:“他要坏了本官的大事。” 心腹给洪知府顺气,过会儿小心道:“大人,现在程大人已经跟着去扶远县,您看那个计划…” 花厅静得出奇。很快洪知府下定决心,他看向心腹:“地狱本无门。” 心腹沉了脸:“是他自来投。” 洪知府理了理衣领,又恢复成那个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他淡然吩咐:“等会儿你带上厚礼和本官的赔罪信,亲自跑一趟扶远县给程叙言送去,命令县下所有人都听程叙言吩咐。” 心腹:“是,大人。” 同一时间,一名小厮也迅速赶往扶远县,时明跟人交接后立刻去县衙内堂寻程叙言:“大人,上京来信了。” 卓楠星用小字洋洋洒洒写满了薄薄一张信纸,大意归类为他已经抵达上京,会照顾好卓颜,让程叙言放心。卓楠星还说他见到程偃,程偃精神尚可。 程叙言稍微放心,他将信件烧毁,亲自去寻本地县令。没想到还有一个意外来客。 洪知府的心腹讨好道:“程大人,小人奉洪大人之命来给您赔罪。” 县令眼皮子跳了跳,恨不得立刻离开。 洪知府的心腹瞥一眼县令,县令顿时道:“程大人,下官还有公务未处理完,您看……” 程叙言颔首,县令忙不迭退下。内堂只剩程叙言,时明以及洪知府的心腹三人。 洪知府的心腹捧着一个巴掌大的黄花梨木匣子,他躬身上前,将匣子高举:“还请程大人打开,里面皆是知府大人的诚意。” 时明心里有个猜测,本能看向程叙言。 程叙言盯着匣子上的图案,上面以浮雕手艺打造了一副仕女戏蝶图。 程叙言接过匣子,打开。 他俯视洪知府的心腹:“这是什么意思?” 洪知府的心腹道:“我家大人说,一切都是误会。令程大人动怒是他不是,特意献上诚意。” 时明心中惊憾,这可真够有诚意的。那小小的匣子里叠上厚厚一层百两银票,估摸着得有大几千两。 洪知府真他爷爷的有钱。 程叙言重新合上盖子,不言不语。洪知府的心腹却是心中一松。 程叙言没有第一时间拒绝,就说明对方意动,事情成功的几率颇大。 洪知府的心腹谄媚道:“程大人,我家大人说这只是他一部分心意,待程大人气消的差不多,我家大人会亲自登门赔罪。” 时明瞳孔地震,这还只是一部分?!! 程叙言抚过匣子,一盏茶后他将匣子交给时明,“既然来了,就留下用顿简饭罢。” 洪知府的心腹立刻应下。 第155章 顺势而为 气候愈发热了, 卓颜也开始显怀,按理来说宫中富贵,一应吃住该比宫外好, 然而卓颜却比之前消瘦了。 卓楠星心疼的握住卓颜的手,明显感受到薄薄皮肉下的指骨:“大姐姐, 你看起来过得不好。” 卓颜温声道:“没有,我过得好。” 卓楠星还想再说什么, 但对上卓颜的目光又住嘴。之后姐弟俩说些旁的,就到饭点。 有宫人送来食盒, 足足半人高, 最上层是浓浓鸡汤, 第二层是蒸鱼和燕窝,第三层是樱桃肉和狮子头, 第四层是粥和清炒绿蔬,第五层放着点心。 宫人又行了一礼,才慢慢退下。 午饭如此丰盛, 然而白术和半夏的神色都不太好。整个屋子盈满食物的香味, 卓颜眉头微拧, 少顷急急赶向窗边干呕。 卓楠星茫然, 他看向那些菜肴, 难道菜肴有毒?但卓楠星很快否认,谁那么蠢敢公然下毒。 他又仔细嗅嗅味道, 菜品新鲜并非隔夜。可是他姐姐的难受不似作伪。 卓颜被扶着回内室, 半夏伺候她用下一盅燕窝, 卓颜便躺下了。 卓楠星叫住白术询问, 白术默了默才告诉卓楠星实情。 卓颜自有孕后便不喜猪肉, 程叙言之前顺着卓颜, 照顾的极好。 然而到宫里后,初始还不觉有什么,但慢慢的,宫人送来的食物都是大油大荤之物,卓颜闻着味难受,更别说吃了。 经白术提点,卓楠星再去看桌上摆着的美味佳肴,他用勺子舀了一勺鸡汤在玉碗中尝尝,除却鸡汤的味道,其间还夹杂一股荤油味。 别说卓颜有孕,就是他用半碗汤下去也有些腻味。再去瞧蒸鱼,炒绿蔬,皆是置有荤油在其中,连粥里都添有五花肉丁。 而点心多是油酥类点心,酥皮需得大量荤油揉制。每一种菜品单拎出来都是极好的,换做任何一个男子来看,这都是厚待。 可只有内宅妇人才知厉害。 卓楠星脸色铁青:“这些菜肴是谁派人送来的?” 白术手指向上,卓楠星沉默了。 午后卓楠星去寻天子,他在内殿外老实等候,待宫人传唤他才进殿。 他恭恭敬敬行礼:“臣下见过圣上。” 天子搁下御笔,目光落在卓楠星身上,有一个月的日子没见,卓楠星的气色好多了。 天子吩咐江平德:“给楠星看坐。” 卓楠星又是一礼,“多谢圣上。”他在圆凳坐下,跟天子闲话家常,仿佛同从前无异,但又有什么不同了。 “圣上,臣下去后宫看望过姐姐,姐姐气色不错,只是……”他挠了挠脸,有些不好意思。 天子问:“只是什么?”语气几乎称得上温和,像一个寻常长辈跟喜欢的小辈说话。 “只是我姐姐有孕后,很想吃一些上京的零嘴。”卓楠星垂下眼:“宫里处处都是精贵物儿,一时半会儿还真寻不出。所以臣下能不能向圣上求个恩典,允许臣下从宫外带些零嘴进宫。” “这有何难。”天子爽快道:“准了。” 卓楠星起身谢礼。 申时左右卓楠星离去,天子看着龙案前的空凳,心里忽然不是滋味。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1节 之前楠星那孩子跟他闲聊时一直挺着脊背,头却微微垂下,圆凳也只坐一半,守礼克制。隐约能看到两分程叙言的影子。 天子吐出一口气:“到底不一样了。” 天子也说不上卓楠星的转变,是好还是不好。 傍晚时候卓楠星托人将外面的东西送进宫。 白术看着上好的精米差点泣泪。有米就好,她们可以在院子里给姑娘熬些清粥吃 着。除了精米之外,还有鸡蛋红糖,最上面用糖葫芦糖人等零嘴做掩饰。 白术将东西收捡好,忽然发现一个木盒子,白术打开一看,发现里面居然装着盛放的茉莉花,白术欢喜道:“姑娘,是萼绿君,正正开得好呢。” 卓颜眸光动了动,“给我闻闻。” 嗅着清新花香,晚上时候卓颜吃下一大碗糖水鸡蛋,还喝了半碗小清粥。 她不好意思的用手帕擦擦嘴,“吃相不太斯文。” “没有,姑娘吃相一直都好。”半夏笑道:“奴婢听说乡下的妇人才喜欢糖水鸡蛋…” 半夏话语顿住,她看着卓颜清瘦的脸,眼眶慢慢红了。上京的官家夫人有孕,平日里哪位不是各种可口佳肴伺候着。 哪像她们现在,外人瞧着皇后对她们顶顶好,但她们自己才知内里难。 这大半月来她们姑娘清瘦,她们两丫鬟反而气色红润。 卓颜想得远,往后她身子一日比一日重,全靠白术和半夏,她们好卓颜才会好。所以这些时候皇后命人送来的食物都进白术和半夏的口,两丫鬟吃饱喝足,白术回忆着时明之前教她的三招两式,带着半夏一起练。 她们不需要有多好的身手,但关键时刻不能被人一推就倒。 卓颜腹中有饱意,眼皮子也开始打架,白术伺候她躺下歇息,半夏将窗户半开,给卓颜打着扇。 一个时辰后,角落里的小冰盆彻底化成水,卓颜也陷入沉睡。 之后卓楠星隔三差五进宫一回,新城县主进宫请安后,也提出看望卓颜。 新城县主打量着这座小院子,绿植苍茂,白墙黛瓦,虽比不得其他殿宇瑰丽,但却是雅致。 新城县主收回目光,让贴身丫鬟望风,随后她从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给,卓楠星说你最近嘴馋,托本县主给带的。” 卓颜打开油纸包,里面躺着好几块晶莹的糕点,她眉眼带笑:“是酸角糕。” 新城县主撇撇嘴:“旁的夫人有孕都是挑着吃山珍海味,你瞧瞧你,为一块酸角糕乐成这样。” 之前新城县主也来看过卓颜一次,还道出程叙言托她照顾卓颜之事,那时卓颜还不似现在这般清减,新城县主自然没瞧出区别。 如今她盯着卓颜,发现卓颜确实瘦了。 晌午时候,新城县主留下用饭,卓颜敏锐的发现今日的菜肴出现变动,酸萝卜老鸭汤在夏日开胃又滋补,晶莹的稻米熬的粘稠浓香,送来的燕窝也不是寻常燕窝,而是燕窝中的佳品——血燕窝。 新城县主酸溜溜道:“皇后娘娘对你可真好。” “今儿也是见你来才有血燕窝。”卓颜温声道:“皇后明显看重你,我都是沾你的光。”她将那盅血燕窝推向新城县主。 血燕窝的确少见,但对皇后来说并不算稀奇,皇后既然命人送来,却又偏偏只送一盅。盼着她跟新城县主起争执吗? 而不管争执结果如何,卓颜有孕在身,外人都只会道该卓颜用的,新城县主不懂事。还让其他人知道皇后对卓颜有多好。 而以新城县主的性子,必然恼上卓颜。 很简单的计谋,简单的像是看见这个人,于是有了主意。不成功对皇后也没损失。 新城县主对卓颜这话挺受用,不过她不是幼儿,没脸跟有孕妇人争口吃的。 “你吃吧。”新城县主将血燕窝推回去。 卓颜叫白术拿来一个干净的瓷碗,她少少舀了些,“我如今不好太滋补,能得县主两分福气,是我的荣幸。” 新城县主眸子微睁,卓颜笑盈盈望她一眼又垂眸进食。少顷新城县主抿着嘴乐,美滋滋将大半盅血燕窝用下。 新城县主用手帕擦擦嘴,“其实味道也没 比寻常燕窝好多少。” 只是物以稀为贵罢了。 卓颜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之后新城县主讲着贵女中的八卦,卓颜静静听着不时附和,以至新城县主越说越来劲。 待时辰晚了,新城县主的大丫鬟才忍不住提醒她。 新城县主茫然:“快酉时了吗?” 丫鬟点头。 卓颜适时道:“用顿晚饭再走吧。” 新城县主犹豫:“这……” 卓颜握住她的手,神色诚恳:“你陪我说了一下午的话,我很是开怀。这会子你要走,我哪舍得让你空着肚子回去。” 新城县主:“…不太好吧。” “没事的。”卓颜软声道:“留下吧。” 于是新城县主又留下用一顿晚饭,卓颜吃的很开心,是以新城县主离开时,卓颜还亲自送她,叫新城县主都不好意思。 “你回罢。”新城县主对她挥手。卓颜扶着院门,一身素色衣裳,发间仅别着一根蝴蝶金簪,楚楚动人。卓颜期待问:“你何时再来?” 这把新城县主问住了,她虽然应下程叙言,会看顾卓颜一二,但也只打算勉强出两分力。 可是卓颜倚着木质院门,夕阳的余晖快尽了,有些暗沉沉,更衬得卓颜温婉又可怜。 新城县主搅着手帕,迟疑道:“过几日?” 卓颜眉眼一弯,“好呀。” 新城县主咕哝两句,转身走了,行至一半她忽然回头,见卓颜还在望着她,新城县主心道:既然卓颜那么喜欢酸角糕,过几日她再带一回就是。 待彻底见不到新城县主的影子,卓颜才缓缓回屋,白术和半夏伺候她洗漱,给她揉腿。 白术仰首笑道:“姑娘真聪明。” 卓颜:“是叙言料事有先。”若无程叙言的那一出登门请求,新城县主进宫后怎么可能会特意来探卓颜。两人没有接触,卓颜有再多法子也施展不得。 宫里的夜总是含着微光,不似外面漆黑。卓颜叫白术将窗户彻底关上,她看着跳跃的灯火,眸中含着淡淡的思念。 半夏剪了两盏灯,屋内亮光大减,很适合入睡。她回身道:“姑爷和姑娘总是心意相通的。” 卓颜垂下眼无声笑了。 叙言为她仓促间铲出一条道,她慢慢铺上青砖就好。所谓夫妻便是携手共进。 第156章 扶远县挖沟渠 嘉州府内全依靠飞灵江, 府内百姓活命是此,丧命也是此。 这般多年下来,为减少洪水猛势, 飞灵江又衍生出不少支流。而扶远县的上游正是飞灵江分出来最大的一支支流。 按理这支支流下方是不该住人,但是在扶远县存在的时候,飞灵江那支支流还不存在,为了保全嘉州府, 只能将洪水引走, 倒霉蛋就是扶远县,是以扶远县至今仍是下县。 扶远县里有点门路的人都移居了,剩下的百姓只能硬扛。如今县中挑不出足够的人手修坝,只能从别县调。 程叙言听着县令详细汇报,眉头紧蹙。县令后心已经汗湿, 还保持着躬身的动作。 知府大人有令, 让他全力配合程钦差,不得有半分违抗。他一个小县令哪敢。没有知府大人的吩咐,他也会老实办事。 扶远县在整个嘉州府都排不上名, 甚至好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县。那日知府携众官员去码头迎接钦差, 扶远县的县令未去, 不是扶远县县令藐视上官, 而是知府忘记派人通知他。不过因此扶远县知县没跟着奔波一整日。 程叙言起身, 打算去上游大坝看看。县令犹豫片刻还是跟上去。 县内地势还算平坦,程叙言邀请县令同乘马车, 盛夏时节鸟语花香。程叙言撩开车帘,远处稻田里的稻苗长势颇好。 县令却绷着一张脸, 仿若那些稻苗已经枯萎般。 程叙言放下车帘, 看见美景的愉悦也蒙上一层淡淡阴影。眼前的一切是否存在全看天意, 若天公不作美,再好的良田,再好的稻苗都是水中月,一戳就散了。 之后马车内一直沉默,两刻钟后,马车到地儿,程叙言从车上下来,县令跟在他身后。 隔着一段距离,他们都能听到大坝上男人卖力气的吆喝声,程叙言走近,领头的衙役微惊,迅速向他行礼。 程叙言摆摆手,又往大坝更近些去。衙役欲言又止,还是道:“大人,前方危险。” 虽然现在没有泛洪,水面平静,可若是钦差大人不小心掉水里受惊,也够他们喝一壶了。 时明拦住衙役,“放心吧,我家大人知道轻重。” 眼前是飞灵江分出来的支流,威势大减,所以整个大坝比寻常的小一些。 有不少汉子陷在水中劳作,程叙言问:“他们这是?” 衙役刚要回话,瞥见县令大人,立刻住嘴。 县令道:“这是打木桩。” 程叙言眼力好,他瞧着水波拂过木桩的横截面,出现层层叠叠的纹路,程叙言似笑非笑:“这木桩是今年的?” 县令心头惴惴,含糊应是。 “方县令真当本官不通俗物不成。”程叙言冷下脸:“你敢让人把木桩拿上来给本官仔细瞧瞧吗?” 县令骇的跪下,忙不迭道:“程大人,下官也是没法子。上头拨下来的东西就是如此,下官哪里有多余的银钱重新置换。” 周边衙役也跟着跪下,只有劳作的民夫不知道发生什么,茫然无措。 程叙言看向时明,时明立刻奔向残缺的坝上,他每样物料都取了些,又灵活折返。 时明严肃道:“程大人,东西拿来了。” 程叙言之前已经探查过嘉州府各地的防洪材料,心中有底,但亲眼看到一群民夫将如此朽物填入坝中还是气闷。 扶远县如今地利尽失,人祸逼近,别说天险,只要稍微大一场的雨,扶远县便危矣。 “停下。”程叙言下令。 民夫们虽然莫名,但能休息半日,他们是高兴的。 程叙言命人将一部分朽物送往嘉州府知府衙门。 洪知府听闻程叙言派人给他送礼,他还有些 得意。心道姓程的果然不是什么干净东西。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2节 然而心腹来时面色怪异,洪知府不解:“怎么了?” 心腹迟疑:“大人,程大人送来的东西在院子里。您…您去看看罢。” 洪知府不疑有他,大步向院子去,然而看到院中的秸秆条石和木桩,把他激了个倒仰。 洪知府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院中木桩的手都在抖:“什么意思?” “姓程的什么意思!!”知府的吼声传遍整个府衙。下人们缩缩脖子,干活更仔细了。 心腹道:“大人,程大人是不是嫌您给的太少。特意借材料一事讹您。” 上次心腹给程叙言送银钱,大几千两,程叙言可是收了的。 “大人,程钦差出身平平,恐怕这辈子第一次见几千两。”心腹低声道:“人心无底。程钦差估摸着是见您出手大方,便想要更多。或许是一万两,又或许是几万两。” 洪知府面皮颤了颤,双目通红:“老爷又不是聚宝盆,哪有那多钱给他。”就算有,他也舍不得! 心腹:“大人的意思是,不搭理程钦差?” 洪知府捋了捋胡须,随后道:“重新给扶远县送一批材料去。至于以后,见招拆招。” 心腹想也只能如此了。 很快扶远县收到一批上好的木桩条石。程叙言命人立刻换了。 同时,程叙言拿着从洪知府那里得来的钱,给民夫改善伙食。 扶远县的大坝必须要修,但民夫也是真辛苦。程叙言只能想办法调和。 当太阳升到正空,一晃不晃的日光撒下,所有人全身大汗。他们甩了甩胳膊回到岸上。 “希望今儿晌午有馒头。”稀粥咸菜委实不顶饿。 一群民夫用方言叽叽咕咕交流着,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闹,所有人心头一凛。 “发生何事了?”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大步向前,他叫张帆。是本地民夫里颇有威信的人,平时有个什么也是他出面,其他人很信服他。 然而事情并不像张帆想的那么不善,反而出乎他意料。 发出喧闹声的民夫捧着一大碗干饭喜不自禁,干饭上还浇了一大勺菜,拇指大的肉看得人眼馋。 他美滋滋的走到旁边去,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吃起来。后面排队领饭的人群出现骚动,被衙役一喝又老实了。 待终于轮到张帆,他才发现肉菜居然有两个,一定的量下,他可以自己选。 张帆两样都来了一半,他捧着饭菜走到边上坐下,还有些恍惚。 这还是他几回被征召里,第一次吃到这么好的饭菜。他直觉跟那位钦差大臣有关。 “好香…”旁边的小子吃得头也不抬。 张帆也顾不得其他,大口大口吃起来。 下午时候,程叙言明显能感受到民夫们更卖力。 张帆接过条石置入凹处,大颗的汗珠砸落水间,消失无踪。半下午他的肚子还有饱意。就算晚饭是稀粥,也不会半夜饿醒了。 然而黄昏时候衙役叫停,他们被叫上岸吃饭。 张帆捶了捶腿,大半天时候他都待在水里,就算年轻也有些撑不住。 好不容易轮到他,打饭的妇人问:“吃饭还是馒头?” 张帆看着菜色,精神一震,忙道:“饭。” 妇人给他打上满满一碗饭,又给浇了一勺菜。 张帆同他其他人坐下,捏自己一把。 “帆哥,你干啥?”同村的小弟问。 张帆摇摇头,“就是觉得……算了,没什么。” 有好的材料,有足够的人手,大坝逐渐成型。想来再要不了多久,大坝就修好了。 程叙言在县衙翻 看本地的舆图,治水一般讲究堵不如疏。扶远县的水忧已成定局,现在是想办法在这个局面上改动。 良久,程叙言以食指圈住一个地方,他打开书房的门,对时明道:“去准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时明:“好。” 县令收到消息时程叙言已经离开了。 师爷神情复杂:“原来钦差也是这般繁忙。” 县令没吭声。 不怕钦差忙,只怕钦差不忙。 当然,对于洪知府那些人来说,恐怕盼着钦差天天流连青楼,醉生梦死。 程叙言按照舆图上的地方实地考察,发现此地可深挖沟渠,将扶远县上游支流的水再次分流,不仅解了水忧,还方便当地县城百姓取水和乡下人家灌溉田地。 其实在程叙言之前,未必没有人想到这个法子。只是挖沟渠要人手,不说其他,就是民夫每日饭食也是一笔开销。只县令那点俸禄肯定撑不起。 再者,若有人想以水患谋利,又怎肯让扶远县的人顺利挖沟渠。 恐怕这才是真正的难点所在。 不然县令跟县下百姓说明利害,再鼓励富商支援一部分银钱,事情也能做起来。 眼下程叙言银钱有,权力更有,该他促成此事。 是以大坝修好后,程叙言并未让民夫离开,而是召集民夫在指定地点挖沟渠,每日包饭食,一日三十文钱。 这个价钱不算高,但也不算低。 原本还有些犹豫的民夫立刻应下此事,反正他们回家后还是要去各处寻短工。更别说官府提供的饭食很好,外面不能比。 张帆同村的几个小弟都变壮了,瞧着很精神。 他们兴奋的算着钱,“一日三十,十日就是三百文,那一个月……”有的人算不清了,反正他们有钱拿就是。 自此,扶远县的沟渠一点点挖出。 随着时间推移,饱满粉嫩的蜜桃坠在枝间,方县令亲自给程叙言送来,他面带赧然:“本地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这蜜桃还算可口,还望程大人莫嫌弃。” 程叙言叫时明收下,之后方县令又说了一会儿话才离开。 程叙言捧着桃子,想起卓颜和程偃。这个时节,庄子上的桃子也应该长好了。程偃尝了没有? 黛黛在宫里能尝到吗? 卓楠星莫名打个喷嚏,加快脚步。很快看到熟悉的小院,他飞奔上前:“大姐姐。” 半夏给他开门,卓楠星笑盈盈进院。白术见状紧张的挡在卓颜身前,唯恐卓楠星刹不住脚。 卓楠星咕哝:“我心里有数。” 他将手中的篮子放下:“看看我带什么了?”话落他撤掉上面的软布。 白里透粉的蜜桃诱人极了,散发着浓郁果香。 卓楠星道:“偃叔让人从庄子里摘的,叫我带进宫给你尝尝味。” 卓颜顿住,关切道:“爹最近还好吗?” 叙言外地赴任,她在宫中。家里除了程偃,就只剩程青南高粟以及豆豆了。 “偃叔精神尚可。”卓楠星净手后给姐姐削桃子,忽然他想到什么,道:“豆豆在外面找了个媳妇儿。” 卓颜主仆齐齐看向卓楠星,卓楠星瘪瘪嘴:“不仅如此,豆豆它媳妇儿也揣上了。” 卓颜主仆:……… 程偃特意去翻阅禽类书籍,又算算日子,发现豆豆的孩子从产卵到孵化可能比卓颜肚子里的孩子出生早。 卓颜默了默,半晌憋出一句:“豆豆当真不一般。” 第157章 捉拿洪知府 夏日里的第一个蜜桃爆出汁水, 嘉州府辖下的中等县——永隆县县衙深夜时候被人踹开大门。 县老爷急匆匆从女人肚皮上爬起来,衣裳都没穿齐整。他打开屋门看着外面明亮的火光,怒喝:“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来人, 来人——” 夜色中传来冷幽的声音:“本官来了, 县令大人有何话说。” 火光逐渐映出来人的脸,面如冠玉, 俊朗非凡。 县令大惊, 随后大怒:“程大人,你这是干什么?”他看着程叙言身后的官兵, 未知的恐惧让他血液快速循环。 什么时候? 姓程的哪来的兵?! 程叙言不与他多说,挥手喝道:“给本官通通拿下。” 县令踉跄一步:“你不能,我是朝廷命官,你不能.....” 县令被两个壮汉牢牢架住, 他惊怒:“没有朝廷旨意,你们不能拿我, 你们这是藐视皇权, 是造…”县令的声音戛然而止。他不敢置信的看着程叙言手中的令牌,“怎么会?” 他喃喃念着“不可能”,连同县衙师爷一并被拿走。 程叙言将人交给时明看管, 又前去下一家。 嘉州府上上下下“一心”,腐败不堪。程叙言挑了几个腐败的最厉害的下手。 他要顾虑的东西多,再者, 水至清无鱼。 天边泛出一抹白时,心腹急匆匆敲响知府的府门。 洪知府从梦中醒来, 震怒十分:他最好有什么要事。 “大人, 大人不好了。”心腹连滚带爬趴在洪知府脚边, 鬓发散乱。那副狼狈模样让知府的怒火都短暂压下去。 洪知府惊道:“你这是怎么了?” “大人快跑。”心腹抓着他的裤衫,“程钦差带着官兵来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3节 洪知府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官兵?程叙言哪来的官兵? 然而还不等洪知府细想,明亮的火光向他袭来。程叙言的脸熟悉又陌生,全然不见之前的温和,倒像是那日在第一楼雅间逼问他时的狠辣,但今晚却更添冷厉。 洪知府惊怒交加:“程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 程叙言冷冷挥手,一队官兵上前将洪知府他们团团围住。洪知府怒骂:“你们瞎了眼,本官是一府知府!” 然而官兵一个刀背打在他背上,洪知府顿时白了脸,整个府内哭声叠起。 明明灭灭的火光间,洪知府愤怒的斥骂最为明显。 “姓程的,你别得意!” “…事情不会就这么算了……” “本官要告你贪污受贿,你别想撇清!!” “程仲惟,你不得好死——” 声音远去了,夜色散尽,天上出现大片亮光。 时明看着程叙言挺直的背影,他垂在身侧的手微微发颤,他们昨晚一共抓了五名县令,如今再加上一个洪知府。 时明有点担心洪知府背后的势力反扑。 程叙言动作又快又狠,上头的参政收到消息时,程叙言已经派人将洪知府等人押解上京,随同罪人一起的还有各种账目。 程叙言故意在扶远县搞出大动静,吸引众人视线,暗地里叫时明带人收集证据。 有天子的调兵令牌在,程叙言并不缺人手。如今铁证如山,容不得洪知府他们狡辩。 那些腐朽的筑坝材料,洪知府等官员府里收集出来的大量金银,程叙言估摸一个大概数值便上报。 这一出传回上京,朝堂皆惊。 好几名官员的目光,若有若无的落在太子身上,太子眉眼低垂,看不出情绪。 下朝后,百官心情复杂。 这么大的事瞒不住,卓楠星很快收到消息,用过午饭他就向宫里递牌子求见。 天子正在气头上,本想驳了卓楠星,话到嘴边又改口:“让他进来。” 卓楠星匆匆来给天子请安,之后才敢去寻卓颜,他到底是变了,若是以前他恐怕会急吼吼去找他姐姐。 小院里,卓楠星一口气把事情原委道出,“大姐姐,要不你出宫吧。回卓家。” “哪有那么容易。”卓颜叹气。 眼下嘉州府的事令天子龙颜大怒,她这个档口提出回卓家,刚好触天子霉头。 她怎么样都无所谓。但卓颜怕天子迁怒程叙言。 眼下天子是程叙言唯一的靠山和保障。若天子抽身,程叙言必然受疯狂反噬。 卓颜不敢冒这样的险。 她在皇宫内安分守己,谨慎度日,然而卓颜发现送来的饭食愈发油腻,连燕窝里都搅了荤油,她难以下咽,每日只靠着清粥和一个煮鸡蛋过日子。 索性天热,她也没甚胃口。只是连续晴了大半月,卓颜担忧有大雨。 程叙言在书房处理政务,洪知府等人倒台,一应公务全落在程叙言身上,程叙言若是不处理,地方管理就会出问题。 时明端着午饭进屋,他眉头微蹙:“叙言哥,这天看着好暗啊。”明明是晌午,却像傍晚时候。 程叙言搁下笔,揉了揉眉心,“阿明,屋里添盏灯。”书房内太暗,看得他眼睛都有些乏累。 时明照做,只是这么短暂的功夫,他的脸上已经出现汗珠。他抬手抹去:“太闷热了。” 程叙言行至窗前,看着天上堆叠的乌云,翻越涌动,他来嘉州府数月,此前虽然有雨水,但都是下个半日功夫就停了。 但这并不是好兆头,嘉州府的飞灵江是府内生命源泉,也是悬在百姓头上的一把刀。 它若逐渐泄力还好,怕就怕它憋个大的。 程叙言问:“扶远县的沟渠挖的如何了?”算算日子,竣工应该就在这几日。 “明儿完工。”时明宽慰他:“叙言哥,你的准备很充分,我相信就算有大雨,扶远县也能平安度过。” 程叙言回想这些日子为疏流所做的准备,心里稍稍踏实些。但那颗心不知为何总落不到实处。 时明劝他用饭,程叙言刚刚拿起筷子,忽然问:“府内其他地方呢?” “没什么事。”时明道:“你那一出把其他县令吓个半死,现在都用坚固的材料修坝呢。” 嘉州府这么大,程叙言若把所有官员全撸了,恐怕地方的政治体系会瘫痪。如今这样极好,敲山震虎的目的达到。 空缺出来的县令位置,程叙言倒是可以在本地挑人才。但是知府位置却是不敢动的,只盼天子早日寻人来,正好分走他的担子。 午后程叙言接着处理公务,没想到申时左右有贵客登门。 当真是贵客,来人正是嘉州府直辖郡的参政。 对方四十出头,面容平平,对程叙言很客气。两人在书房内品茶,参政忽然看着窗外,感慨道:“乌云笼日,这天看着像要塌了似的。” 第158章 程叙言的表态 “大人多虑。”程叙言诚恳道:“国朝内山峰耸立, 下有厚土承载,天如何能塌。” 参政诧异的看向程叙言,意有所指:“可若有人执意掘峰,又当如何?”参政叹道:“山峰倒塌, 再无物可承天, 天地重归混沌,众生俱苦。” 程叙言敛目, 为参政重新续上一盏茶, “世人多盲,灵慧者甚少, 焉知不是掘峰而是剥去腐料?”茶水落入盏中悠悠,伴着程叙言清越的声音悦耳动听。 参政眸光一颤,他摩挲着茶盏,“这话本官倒是不解了?” 程叙言道:“山峰耸立倚靠基石稳固。若基石腐败, 山峰倒塌也不过是早晚。”他拨了拨茶沫,茶水入口的前一瞬他抬眸:“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参政再看去, 程叙言已经敛目饮茶。参政端起茶盏, 随后又放下,发出轻微的脆响:“可总得循序渐进才是。” 程叙言莞尔:“怎么不是呢。” 一声惊雷在窗外炸响,将参政惊了个呛。 黄豆大的雨珠疯狂砸落, 天地间一片浩荡之声。参政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猝不及防对上程叙言的目光,参政勉强笑笑:“夏日天热, 天热……” 这场大雨来的猛烈,头顶的黑瓦被敲击的叮当作响。 参政离开后, 程叙言一个人立在窗前, 风裹着雨丝吹向他, 湿了他的鬓发,连眼睫也蒙上细密的雨滴,雾蒙蒙瞧不清。 “叙言哥,你在想嫂子吗?”时明为他披上大氅。 程叙言不语,屋檐上的雨水汇聚成珠,又连成串的落下,在地上溅起水花消散无形。 这么短短的一会功夫,地面已经有大大小小的水洼,在雨珠敲击中,晃晃悠悠映出这院中之色。 来来去去总归是圈在里面的。 程叙言如此,卓颜如此,程偃亦然。他们皆是这院中水洼,艰难求存。 程叙言虽未根除嘉州府的弊病,可他已经将病灶大头除去,涂上良药。程叙言扪心自问,他对得起嘉州府的百姓。 剩下的,程叙言得为自己家人考虑,众生平等,他的妻儿他的父亲同样也是人,本该护着。 再者,天子与太子终归是亲父子,天子一时怒意上头收拾儿子,若程叙言依言照做,回头天家父子和好如初,程叙言万死不足以泄愤。 史书所载的教训,莫再重复。 参政在府衙留宿一晚,次日雨势渐歇,他便乘车离去。官员私自离开任地是大忌,参政此次来也是担了风险。可若他不亲自来,又如何能确定程叙言的态度。 程叙言收拾洪知府等人的时候可是一个狠辣利落。 车轮在泥里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以致车身都微微颠簸。参政却未在意这些不适,心中大石落地,他安心了。 参政最怕程叙言是敌对势力的人,抓着太子的痛脚狠戳。但事实比参政预想的好多了。 然而他刚松口气又飞快提起来:得赶紧给上京去信。 他这边已经跟程叙言谈妥,上京可千万别出乱子。洪知府等罪人若是能半途被屠,倒是“皆大欢喜”。 参政立刻探出车身吩咐手下,“你们现在立刻……” 雨幕连天,两道疾速的身影迅速冲入。 嘉州府的大雨连下五日,程叙言叫人时刻留意飞灵江及各支流情况。稍有残缺立刻叫人修补。他带着人风里来雨里去,在暴雨中护住这一方安宁。 雨后程叙言又命人注意“杀毒”,时下没有细菌的说法,皆是以秽物称呼。程叙言层层下令,将一切处理妥当。 繁重的公务压着他,程叙言只能在入睡前想一想妻儿。 他已经表态,上京又有卓楠星看 顾,想来卓颜应是无事。 夜风卷了乌云,掩住月华。 偌大的宫殿在夜色中笼罩一层厚重。 皇后取下碧玉耳坠,她看着铜镜中泛黄的人像,眉眼冷厉:“倚藤院那边还是没有动静?” 芳兰挥退帘后的两名宫人,这才低声道:“没,那位主儿犟着呢。” 皇后默了默,随后哂笑一声:“她倒是个有骨气的。” 芳兰取了一把檀木梳,为皇后缓缓梳理青丝。 少顷,皇后拨弄自己耳后的一缕发:“芳兰,本宫真的老了。” 那一撮发丝中夹杂着七八根银发。 “娘娘莫忧心。”芳兰劝道:“明儿奴婢让御膳房给娘娘备一道墨云羹。”主料是何首乌和芝麻。 皇后叹道:“岁月无情,谁也逃不离。” 她缓缓起身,芳兰立刻放下木梳搀扶她。 “年少时,本宫心里也是这般念着圣上。为了圣上,本宫什么委屈都能忍。” 天子登基前也曾寂寂无名,皇后那时候也被其他皇子妃刁难,受太妃责难更于宫中罚跪,她都忍了,唯恐因己身对丈夫有半分不好。 那时天子不是君,只是她心中十分喜爱的男人,她的夫君。 可是如今又是何模样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4节 她虽为皇后,也只是皇后,后宫里的美人如同每年春夏的花,只见花开不见败。 她还爱着的男人,早对她没有情爱。 芳兰颤声唤:“娘娘……” 皇后摆摆手:“本宫想得开,若想不开焉能撑至今日。” 她的确有意为难卓颜,不过也就饮食上罢了,她知道卓楠星和新城县主进宫的用意,却未阻止。 皇后的本心不是对付卓颜,而是通过刁难卓颜,迫使卓颜向宫外传信,向程叙言传信。 面对身怀有孕的妻子的求助,程叙言还能那般铁面无私? 可除了卓楠星和新城县主给卓颜带些吃的,卓颜并未有动作,甚至都不愿在天子面前诉苦,唯恐给程叙言在后方添麻烦。 后面洪知府等人被抓,程叙言搜罗一通账册派人上京,确实令皇后有些慌乱,皇后也恼上卓颜,卓颜为什么不向她夫君传信,为什么不求救。 皇后派人送去的食物对卓颜而言也愈发苛刻。 卓颜就那么喜欢她的夫君?可岁月流逝,色衰爱弛,再回想今日种种,卓颜是否悔不当初。 皇后想着想着头又疼了,情绪似波涛翻涌,激得她无法入眠。后半夜皇后才堪堪睡下。 次日她起得晚了,来请安的妃嫔早被芳兰打发离开,皇后在园子里赏景,忽然一个小太监匆匆而来。 皇后瞥他一眼,回殿内去。她接过信件迅速浏览。 “是个懂事的。”皇后舒展眉目,令芳兰将信件烧毁。 晌午时候,换了一人进倚藤院送饭食,卓颜暗暗提心。待人走后白术打开食盒,发现菜肴再无荤油味,悉数是淡口的小菜,连点心也换成百合糕红枣糕,还备有时令果子。 卓颜第一时间不是开心,而是警惕。但用银针试过后,菜肴皆是无毒。 卓颜知道这个想法蠢,但她一时不明白皇后转变态度的原因。 半夏劝道:“姑娘,不管有什么,既然食物送来,您好生吃些罢。”她们姑娘瘦的下巴都尖了,这可是妇人孕期。 卓颜心事重重,她尝了一筷绿蔬,也不知如何炒的,绿蔬清甜又脆口。卓颜忍不住多尝几口,白术和半夏一直为她布菜,一刻钟后卓颜扶着肚子在屋内走动,耳根微红。 白术抿嘴笑,但还是小心给卓颜揉着胃。 卓颜有一段日子未吃的这般满足,走着走着眼皮子开始打架。卓颜 昏睡前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是什么呢? 傍晚时候送饭的人再次来临,仍然是清淡可口的小菜,半个时辰后,太医前来为卓颜号脉。 “脉象平稳,宜人可安心。”太医宽慰道。 卓颜掩去眼中的讥讽,面上谢过太医,命半夏送太医离去。 然而太医未回太医院,而是前往中宫。 “卓宜人脉象较寻常妇人微弱,唇色淡,想来是母体供养不足。且……” 皇后:“且什么?” 太医犹豫道:“卓宜人恐是怀的双胎。” “什么?!”皇后叩住扶手,尽量平稳道:“可否能调理回来?” 太医为难,此前他也为卓颜号脉可并未号出双胎脉象,只有一种可能。 另一个孩子太过弱小。 太医斟酌道:“回娘娘,现下卓宜人的身子需得以药膳滋补才行。” 皇后看向芳兰,芳兰温和道:“太医这边请。” 不多时芳兰回来,从袖中取出两张药膳方子:“娘娘,您看。” 皇后略通些药理,默了默:“好生伺候着,本宫不想听到坏消息。” 芳兰躬身应是。 卓颜也在琢磨,今日一切太过反常。她在屋中来回踱步,灯火悠悠映着她的侧脸,温婉动人。 忽然她顿住,“我知晓了。” 半夏和白术齐齐看向她。 卓颜刚要言语,腹部却一阵疼痛,白术和半夏大惊,赶紧扶着她躺榻上,然而卓颜神色愈发痛苦,短短一会儿功夫汗水浸湿她的脸,“……孩子…” “好痛——” 半夏咬咬牙跑了出去,看守的小太监并未呵斥她,反而关切问:“半夏姐姐何事惊慌?” 半夏:“我家宜人腹痛难忍,恳请公公行个方便。” “半夏姐姐稍等。”小太监立刻去太医院寻太医,同时有人朝中宫而去。 皇后惊道:“卓颜腹痛?”她想到太医说的卓颜双胎之事。 芳兰宽慰道:“娘娘,胡太医已经过去,想来很快有结果。” 皇后板着脸,少顷亲自摆驾倚藤院。 小院里灯火通明,皇后刚至院门便听到女子短促的惨叫,皇后眼皮子一跳。 好在太医施针后,卓颜的疼痛缓和,慢慢睡过去。半夏和白术心疼的为她擦拭,更换衣物。 待二人回过神来,皇后已经离去。 说来也是虚惊一场,卓颜今日已经克制,分明是进食的正常量,但身体未受住才有这般反应。究其原因还是她营养不足,偏腹有双胎。可惜卓颜现在还不知情,她略通药理,却不擅长此道,号不准自己的脉。 半夏明了原因后,趴在床边无声哭了半宿。姑爷,您早些回来罢。 程叙言从睡中惊醒,将外间的时明也惊起来,不多时时明掌灯进来:“叙言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程叙言扶额,才发现额间有细密的汗,“楠星的信件还没来吗?” 时明摇头。 “那长行的呢?”程叙言又问。 时明还是摇头。他见程叙言面色凝重,宽慰道:“叙言哥,没有消息才是好事。说明上京的偃叔和嫂子一切安好。” 程叙言吐出一口气,心里莫名慌的厉害。此时此刻他恨不得一日将所有事件处理完,好立刻回京。 他想亲眼看看他爹,看看妻子。妇人怀孕辛苦,卓颜是不是瘦了,是不是吃了许多苦。 第159章 风雨将至 之后嘉州府又下了一场大雨, 但持续一日便歇下雨势,程叙言略通一些天象但不敢托大,他派人请来府内会看天象的老者, 同人商量。 知府府衙内堂, 程叙言问:“江老先生, 按照往年趋势,今岁嘉州府可还有暴雨?” 若是没有暴雨,程叙言打算上折子提出回京。 江老斟酌道:“飞灵江水位较去岁高一截小指, 按照过往几十年经验看,很有可能还有一两场暴雨。” 程叙言无声叹了口气,又打起精神:“本官明了, 不知老先生可否能具体推算一个日子区间。” “这…”江老迟疑:“不瞒程大人, 老朽一时还拿不定, 得回去跟其他老友商量一番。” 程叙言颔首, 亲自将江老送出府衙。 “程大人回罢。”江老拱手一礼, 程叙言侧身只受半礼, 江老见状笑了笑, 朝程叙言点点头转身离去。 头顶烈日高悬, 明晃晃的刺人眼,程叙言负手而立:也不知道圣上拟定好嘉州府的知府人选没有? 对于嘉州府知府的空缺,朝中不少人都盯着, 富庶之地的官员,哪怕不刻意敛财, 三年任期下来钱袋子也充盈不少。且富庶之地百姓多安康,就算为官者平庸也能凑个“勤勉”“爱民”, 再疏通一下吏部关系, 升个一级半职没什么问题。 若是本身有才干者, 那就是最好的踏板。 朝堂上为这个肥缺吵翻天,然而天子一直没有表态。 今日朝堂上再度提起此事,天子却道洪知府等罪人怎么还未到京,众人一时静默,随后有人打着哈哈过去。 天子冷眼瞧着,退朝后砸了内殿三个青花瓷瓶。 好一个太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层层设卡。想方设法阻拦洪知府等罪人被押解上京。 江平德小心宽慰着,赔笑道:“圣上,大臣们也是关心国事,一府知府空着,总归没人主事。” 天子:“那不是现成有一个。” 江平德瞳孔猛缩,圣上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那不是现成有一个】,嘉州府内现在唯一能够主事,也唯一有资格主事的可只剩程钦差一人。但程叙言的钦差职务是暂领的,本身官职只是从五品。 江平德深深躬下腰,退至身后角落。 难怪了,难怪圣上迟迟不拟定嘉州府的知府人选,原来是这般心思。 程钦差啊程钦差,您这是天大的官运啊。 下午申时左右,卓楠星再次递牌子求见,天子见状扯了扯嘴角:“他倒是关心他姐姐。” “卓颜近日如何,在宫内可还好。”天子一般不会过多询问后宫之事,那是他给皇后的体面。更何况卓颜是臣妻,天子会避嫌。 江平德腹内飞快打草稿,嘴上不疾不徐道:“回圣上,老奴期间遣几个小的过去瞧了瞧,卓宜人的肚子挺大了,只是面庞却十分清减。”江平德很机灵把自己摘出来,他是天子近侍,不能随意离开天子身边,更别说跟其他人接触。所以话中指代他那几个干儿子。 “清减?”天子仔细回忆他后宫那些妃子过去怀孕时的情景,大部分还是颇为圆润,仅有两三人憔悴。 天子问:“可是苦夏?叫太医去瞧过没有?” 江平德点点头,随后又欲言又止。 天子不耐烦,“有什么事就说。” 江平德只好道:“太医道卓宜人恐是怀的双胎,如今卓宜人清减,母体供养不足……”江平德的声音越来越低。 “荒谬。”天子喝道:“偌大个皇宫,还补不上一个孕妇的营养。去,叫太医院院正给卓颜诊脉,好生调理。” 江平德颔首应是。 天子烦躁的转动手上扳指,程叙言身家清 白,识时务又有才干,这一次嘉州府的事情程叙言也处理的不错,是个好苗子。天子有意培养程叙言,没想到卓颜那边出了问题。 是意外?还是人为? 怀疑的种子一旦埋下,就再难消去。天子信任皇后,极少干涉后宫,但不代表天子好糊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5节 夏日的天一日烈过一日,上京的冰价也跟着层层往上涨。 嘉州府也差不离,前些日子下过半日雨又迅速晴起来。 今儿天上的日头高高悬着,一辆马车飞快朝知府衙门行来,堪堪停下马车里就下来一位老者,“快去通报,江远峰有要事求见钦差大人。” 衙役立刻往衙内跑,一盏茶后,江老被请进衙门内堂。江老顾不得行礼,拉着程叙言的手往外走,在城外某地江老指着天上异象对程叙言道:“程大人您看,有晕如虹啊!” 他几乎是用胸腔吼出来,浑身发颤,目中带着明显的惧意。 时明不知所以,低声问:“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啊。” “飓风。”程叙言沉声道。 程叙言中间其实略过一段,史书记载,有晕如虹,谓之飓母,必有飓风。【注】 更有记载,大风至,瓦皆飞,海溢潮涨万人灭。 这是自然之祸,人力不可抗衡。每有至,哀嚎遍野。 江老身形踉跄,几乎站不稳,像一个被猛兽盯住的可怜猎物,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办?”江老几乎哀求的望着程叙言,“程大人,求您快拿个主意。” 程叙言眸光颤了一瞬,很快恢复镇定,他安抚江老:“老先生别急,容程某思量片刻。”程叙言令时明将江老扶回马车内。 “江老先生,您先喝口热茶。”时明在他对面坐下,好奇道:“飓风很恐怖吗?” 时明遇见程叙言前在内陆,遇见程叙言后也基本在内陆。他并未见过沿海灾害的威力。 过分炙热的日光晒得人皮肉痛,程叙言双目紧闭,脑子里回忆着飓风的信息。 他只有四日左右的时间,若是天有怜悯,或许能再匀个两三日。 冷静,程叙言平复心虚,现在不能慌,他们还有时间。 飓风伴有强降雨,嘉州府内又有飞灵江之忧。要破此祸,需得疏流。 程叙言脑中不断模拟嘉州府的舆图,他曾骑马走过几个来回。嘉州府的绿植覆盖率尚可,能抵飓风一二。现有的基础上需得再添数十条沟渠。 毛线团一样杂乱的思绪逐渐理清,程叙言缓缓睁开眼,眸中清明一片。 “传令下去,命府内县令即刻赶往知府府衙。” “立刻查阅府内蚝壳屋数量,同时面对普通百姓大量收购蚝壳。” “命人时刻留意江水动静……” 一条又一条命令传下去,程叙言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同时给上京上折子禀明此事,请求朝廷支援。现在这个嘉州府只有他能名正言顺主事。 嘉州府,府下各县,县下各镇,镇下各村,所有人口加起来近二十万人。 这些人的性命都系在他的决策间,程叙言焉能慌乱,焉能大意。 第160章 飓风至 烈日当空, 明亮照人的光线呈圆锥形投射大地,乍一看是浅浅的白,然而光线边缘晕出一点点浅金, 充满生机与活力。 一群孩子呼啦啦从在草地上跑过, 妇人跟在后面大喊:“小伢儿, 慢着些。” 然而玩野了的孩子哪里听,灵动精致的燕子风筝缓缓飞上天空,不多时, 又有一只老鹰形状的风筝飞上天。 大人们在边上坐下看着孩子们瞎玩,聊着近日里的事情。 “伢儿她娘,你们前几日攒的蚝壳卖的如何?” 被问到的妇人抚了抚鬓发, 笑道:“还好, 跟其他人差不离。” “哪里是差不离。伢儿他爹可能干了。”另一健壮妇人围过来, “我瞅见伢儿她爹码了满满一车的生蚝壳, 卖了少说也得这个数。”健壮妇人伸出五根手指。 其他人羡慕的看向伢儿娘, 伢儿娘赶紧转移话题:“往年官府不收这些, 今岁怎的收了?” 健壮妇人得意挑眉:“你们不知道吧, 咱们府里那位钦差大人是个厉害人物。”健壮妇人知道的信息也不多, 不过揉吧揉吧,加一点主观臆测就可以哄住其他人。 洪知府被捕后,不少乡野百姓叫好, 因为他们是直接受害者。但对于住在府城内的百姓来说,受到的迫害很轻, 自然对洪知府也没有太大仇恨情绪。但能搞下一个贪官,他们还是高兴的。 健壮妇人啰啰嗦嗦铺垫一大截才总算入正题:“听说官府收蚝壳的命令是钦差大人下的。也不知道蚝壳能干嘛…”健壮妇人声音低下去, 咕哝道。 不过反正他们能从中得钱, 管他的呢。 众人又聊起自家孩子和家里琐事, 她们平日里操持家里内外,一年到头也只少有几次能出门踏青闲聊。 “伢儿娘发间的簪子是不是新添的。”旁人问。 还不等伢儿娘回复,另一人抢了话茬去:“伢儿她爹向来疼媳妇儿,得了钱可不得好生打扮伢儿娘嘛哈哈哈” 伢儿娘耳根臊的通红,刚要说什么,忽然听到孩子的惊叫。那一瞬间她浑身的血液都僵住了。 “小伢儿——”伢儿她娘拔腿朝女儿跑去。 原是一阵大风刮起天上的燕子风筝,小女娃体量轻直接被风筝带起,幸好旁边的孩子抱住她,不过两人也被带的在草地上摔了一跤。 伢儿娘将两个孩子扶起来,她谢过旁边的男娃,后怕的抱住自己的女儿。 “…娘,娘我好怕……”小女娃哇哇大哭,她细嫩的小手也在仓促间被风筝线划破,渗出丝丝血迹。 妇人心疼的给她吹吹,又哄又抱,其他妇人宽慰道:“小伢儿这难不应,定有后福。” “今天多亏索儿这孩子了。”其他妇人揉揉男娃的头,夸了好几句。 待小孩儿的哭声弱下来,妇人们看着飞远的风筝蹙眉:“怪了,这晴日里怎的有这般大的风。” “确实少见。” 大人们陆陆续续把孩子带回家,心中也蒙上一层淡淡的无法言明的恐慌。 好像有什么祸事要来? 可是钦差大人已经除去洪知府等贪官,加固大坝,他们也不用担心洪水泛滥,应是没甚祸事了。 妇人们回家后,发现大风不但没停,反而愈演愈烈。 但这风吹不到背风的山处,众人热火朝天干活,领头的衙役擦擦汗,向程叙言走来:“大人,晌午了,您先用午饭罢。” 程叙言:“嗯。”他就地找个石墩坐下,一口一口吃饭,眉目紧锁,仿佛他不是在吃饭而是处理公务。 事实上也差不离,程叙言抬头看一眼天:还有两日。 他迅速吃完饭朝蚝壳屋去。顾名思义,蚝壳屋的主料是生蚝壳 ,其间伴有糯米,黄糖和黄土。其坚固近可御飓风,长可留百年。 以前的官员是有些才干的,叫人造了几十座蚝壳屋避难,可惜后面到任的官员不重视,又因为种种原因人为毁坏小半。 如今倒是为难后人。 程叙言申时左右又去其他地方巡视。晚上夜风大作,呼呼的吹,扇窗在狂风中摇摇欲坠。 时明顶着风将窗户关上,屋里才安静些许,然而隔着一扇窗,外面的呼啸仍然清晰的传至他的耳中。 时明现在终于明白为何江老提起飓风如此恐惧,这还只是预兆,一旦飓风正式来临,人力真的可抗衡? 程叙言在桌案后处理公文,明日他们得派人转移百姓,按现在的种种预兆看,嘉州府西南方的二县首当其冲。 官府一直在封锁消息,避免百姓恐慌生事。然而还是有老道的渔民看出动静,一时间嘉州府各地人心惶惶。 天还未亮,一名衙役急匆匆闯进内堂:“不好了,大人。外面出事了。” 程叙言瞬间从软榻上惊醒,拿过官袍套上往外走,衙役边走边道:“也不知哪里传的消息,说飓风来了,西南方两个县的百姓相争离去,如今人潮涌动,已经出现好几人受伤,皆是拥挤中被人踩踏。” “可有衙役管理?”程叙言面寒如霜:“两个县的县令在做什么。” 他就差没一条一条细化,县令这点事都做不好。 衙役苦着脸道:“县令已经带人去了。” 程叙言行至府衙外,门房早准备好骏马,他利落上马,不多时带着一群人远去。 风已经静止,好似昨日的疯狂只是错觉一场。云层缓缓移动,透出一丝亮光。 而此刻的南浚县人群激愤,堵在县城大门闹着出城。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县太爷鬓发散乱,狼狈不堪。 师爷小心搀扶着他:“大人,您没事吧。” “你看我像没事吗?”县令抓狂:“通知程大人没有!” 师爷忙应:“去了去了,程大人应该” 一连串惊天锣声骤然响起,将所有人都惊一跳,人群短暂的寂静中,县城大门缓缓打开,年轻钦差驾马来。 程叙言抓住众人未回过神来的机会,板着脸喝道:“都吵吵什么!飓风之事本官知晓,且已做好应对。” 他直切问题核心,倒叫百姓们的愤怒和恐慌散去一些,但是飓风之怖远胜虎。 有人大着胆子喊:“大人怎么应对?莫不是叫我们等死。” 一石激起千层浪。 “没错,大人都视我等是贱民,谁管我们。” “我们不想死……” 眼看哀嚎声和怒骂声渐起,程叙言喝道:“闭嘴。听本官说。”他加快语速:“前几日本官派人大量购买蚝壳,便是打造蚝壳屋,你们世世代代在此,应是知晓蚝壳屋的坚固。” 人群意动。 县令这个时候也忙道:“程大人心性仁厚,心有成算,必然会好生安置你们。你们现在慌乱逃窜,去别的地方被误当成流民处置,得不偿失。”到底是做过官的,县令反应过来后精准戳中百姓的隐忧。 大几万人口往其他府县涌,当地官员为了保护当地府县,会做什么,会怎么处理这群“难民”就不得而知,但总归不是好的。 “…可是我们这么多人…那得多少座蚝壳屋才能庇护我们?” “愚蠢。”程叙言怒喝:“飓风挪动,人堪不移?” 嘉州府是接壤浙地,但与海边到底隔了一层,程叙言同江老分析过,飓风虽至,但也分风势大小,波及范围,停留时间长短。 只要指挥得当,可以将损失减少最低。 程叙言打算将嘉州府西南方的两 县“重灾区”解决,将百姓分散安置府内其他县镇。而蚝壳屋是底牌,是飓风逼近,百姓避无可避时的庇护所。 程叙言给时明使个眼色,后者拿着锣猛敲,尖声刺耳。百姓们果然寻声望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6节 程叙言道:“现在你们回去拿上自己的必要物什,官兵会领着你们去新的地方。” 人群窃窃私语,不多时原本还围堵县城大门的百姓已经散去大半。 好多人慌了神,逃命时只顾着拿金银。但眼下钦差大人明显是要管他们,既然如此,那他们可得多带些东西。 “伢儿爹,这鸡要活的还是宰了。”妇人搂着一双儿女,眉眼带愁。 男人想了想:“要活的。”关键时刻还能把鸡卖了换东西。若是把鸡宰了,这热天放不了多久。 夫妻俩扛着不少东西,一双儿女的手也没空着,哥哥抱着被捆住的大公鸡。 一家人刚出门,男人跟他的爹娘和兄弟汇合,一群人浩浩荡荡往县城大门去。 然而他们刚拐过一个街口,前方传来惊叫声。原是县里的小混混趁乱抢掠财物。 粮铺掌柜和伙计倒地不起,掌柜沧桑的眼不甘心的映着混混手中猩红的刀。那温热的血,是他们身上的。 混混头子踹开伙计的腿,刚把手伸向柜台,却觉心口剧痛。 他迟疑的低下头,心口处一支利箭贯穿他的胸膛,尾羽仿佛都还在轻微颤动。 怎么会…… 那一瞬间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远去了,身体再无力支撑,倒下时溅起地砖上卑微的尘埃。 程叙言挥手,他身后六支箭矢齐出,顿时结果粮铺里其他混混的性命。 整个街道陷入诡异的寂静,只有钦差大人冰冷的声音穿透他们耳膜。 “此次紧急避祸间,凡抢掠者,女干□□人者,就地格杀。” 县令咽了咽口水,莫名感觉他的心口也有点疼。 程叙言指派一个大夫和一名衙役进粮铺查看受害者伤势,掌柜是致命伤,瞬间毙命。伙计倒是避开要害,捡回一条命。 伢儿娘往丈夫身侧靠了靠,伢儿爹安慰她:“莫怕,钦差大人这样做才是对我们最好。”否则他们这些小有余粮的普通百姓就麻烦了。 程叙言看向南浚县县令:“现在你可能处理?” 县令点点头,又紧跟着摇摇头,“程大人,下官那几十个衙役不顶事啊。” 程叙言:“本官自会给你留下一百人手。”顿了顿,他眯着眼道:“如果还做不好……” “做得好做得好。”县令忙应:“下官这次肯定做好。”他脸上的汗水滚滚落也不敢擦。 程叙言深深看他一眼,调转马头,带着人前往隔壁县。直到看不见程叙言的身影,县令才重重吐出一口气,取出手帕擦擦汗。 南浚县人口不少,县令一直派人疏通,连腹内饥饿都顾不上。 另一县程叙言如法炮制,并派人将县内药材粮食和盐等硬通货带走,顺便带走不少被褥。 直到黄昏时候两县里的人手才撤回,程叙言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府衙,忽然额头一凉,随后黄豆大的雨珠兜头砸下。 天地间混沌一片,不过须臾,风势起。树木在狂风暴雨中疯狂摆动,仿若隆重的欢庆又似垂死的挣扎。 第161章 转移三县百姓 时明看着外面泼天的雨幕, 松了口气,“好险啊叙言哥。” 程叙言不语,然而松开的双手不知何时浸出汗。总算赶上了。 大雨下了整整一夜, 南浚县和隔壁县及镇村的的百姓被分批次安放进府内其他县。 官府出面让其他县的百姓们匀一部分家中位置, 这自然不是无偿的,免费反而最易生事,所以官府统一规定,凡借住他人家中一间屋者, 每日需交付房主二十文,热水和饮食价钱另算。 这个价钱在本地来说十分低廉,许多客栈的大通铺一日都得四五十文钱。 这是程叙言权衡利弊的结果, 眼下南浚县本就受难,县下百姓余钱不丰。自然得节省再节省。 其他县的百姓虽然让人进屋借住, 但也多少得了银钱,心里宽慰。南浚县和隔壁县的百姓避□□离之苦,比起身家性命, 每日的二十文也不算什么了。 伢儿一家人单独住进一家早点铺子的后院, 地方很小,还有股散不去的油垢味。但是却能为他们挡风遮雨。 小院的角落里,主人家栽着的小葱和绿疏此刻被雨珠击打的没入泥土中, 毫无反抗之力。 伢儿缩了缩脖子,这要是落在他们身上多疼啊。 伢儿他爹感受到妻儿的颤抖,取了一件外衫给她们披上。他听着四下的风雨声, 心中庆幸他们听信钦差大人的话, 老实跟着官兵走。否则他们此刻恐怕还在逃亡路上, 这么一场暴雨下来, 两个孩子肯定扛不住。 “不早了, 睡吧。”他将妻儿揽入怀中,这个狭小的杂物间堪堪摆下一张木板床和两张凳子。男人整个人都缩着。 后半夜的时候雨势小了些,然而辰时时候天边还是黑压压一片,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伢儿他爹照顾铺子老板营生,买了一顿早饭。但前后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雨势陡然加大,远胜昨夜。 狂风将落单的树木连根拔起,路上很快积攒雨水。昨儿本就下了一整夜雨,如今又加大雨势,嘉州府以及周边县的排水系统恐怕撑不住。 程叙言披上蓑衣,带上人马前去处理。 他得感谢飓风天少有电闪雷鸣,否则现在就是地狱难度。 程叙言曾在上京时帮街道司干过疏通雨水的活,如今他又熟悉嘉州府的排水系统,很快上手。 处理完府城内积水问题,他派人去其他县看看情况,同时询问飞灵江及各支流的水位。 “不好了大人。”衙役匆匆赶来:“飓风,飓风将南浚县的小半个县都毁了。” 程叙言心头一沉,“房屋都塌了?” 衙役重重点头,若不是他离得有一段距离又反应快。恐怕他也得被带累进去。 “本官知晓了。”程叙言看着浑身湿漉漉的衙役,缓和语气:“你下去歇会罢。” 一般小型飓风持续两三日,愈是风势猛烈,持续时间反而愈长。 眼下天色将晚,程叙言只得回府。待得次日天光微微明,他便带着人往南浚县赶,他要去亲自探查一番风势,并作出相应对策。 然而他们离南浚县还有一里地时,呼啸的狂风惊起马匹,马声嘶鸣。 “程大人小心!” 程叙言勒紧缰绳,喝住马匹。 前几日还繁华富庶的城池,一夕之间屋瓦坍塌。连城墙也被倾倒的大树砸下,蛛网般的裂纹四下延伸,那古朴的城墙随时都要塌了。 时明不敢置信,眼前之惨烈,恐怕只有洪水泛滥才能比拟。 衙役劝道:“程大人,前方危险。您莫要再靠近了。” 程叙言调转马头往隔壁县去,然而隔壁县也未必南浚县好到哪里去。 如今不过一日,后面还有两 日。 “去孟水县。”程叙言道。 孟水县处在南浚县和嘉州府的中间,若是南浚县和隔壁县彻底损坏,那孟水县也危矣。 孟水县及辖下镇村的人口不低于南浚县,况且府内其他县再容纳一个县的人口十分吃力。 前方斜飞来一根树枝,程叙言偏头躲过,留给他的时间很紧迫。 是否再将孟水县的百姓转移? 没人能给他答案,没人能给他建议,甚至在今日之前,他更没有经验。 申时左右,程叙言进入孟水县县衙,然而他刚要询问县令情况,一名书吏连滚带爬跑进来:“大人大人,又涨水了,上游大坝恐怕拦不住。” 县令一慌,“那如何是好…”他急急看向程叙言:“程大人,求您拿个主意。” 程叙言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清明:“传令下去,立刻转移孟水县百姓。” “可是…可是外面在下大雨。”县令犹豫道。转移一县百姓本就不是容易事,更别说外面狂风暴雨,想必很多人也不愿意离开。 程叙言板下脸:“照本官说的做。” 县令心头一凛,赶紧应是。 县令的忧虑不是没有道理,如此大雨,年轻人还好些,家里有老人孩子的很不愿意转移。 来劝说的书办黑了脸:“那就随你们便,左右洪水越过大坝,淹的不是我。” 他甩袖离去,带着人前往下一条街,书办走的干脆利落,反而叫犹豫的人动摇了。 “当家的,要不要跟官府的人走啊?”飓风之祸,洪水之忧近在眼前。 男人看着暗沉沉的天,随后咬咬牙:“走。” 之前南浚县的人就被官府安置了。 入夜后,孟水县依然火光通明,程叙言带官兵守在一旁,谁敢作乱便是重罚。 夜雨中总归有所不便,百姓的转移也放慢许多,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百姓也转走的差不离。 程叙言松了口气,既然南浚县和孟水县转移走人群,沦为空城,后续若孟水县上游水位越过大坝,必要时候,可直接毁了大坝就此泄洪,免去嘉州府洪水之忧。 转移三县百姓的这部棋走对了。 程叙言看着南浚县的方向,那种强大的压迫感仿佛融入每一缕风中,嵌入他们的身体。 他停留在此,一来是不放心县令的处事,二来也是就近观测风势。 老天保佑,风势莫再涨了。 一片静谧中忽然传来一道撕心裂肺的哭声。程叙言微微蹙眉,叫时明过去询问。 一盏茶后,时明回来:“程大人,有一位老妇人的五岁孙儿不见了。老妇人不肯离开。” 此时县令一脸疲惫的行来:“大人,我们是否出发了?” 程叙言道:“那老妇人的孙儿不见了……”顿了顿,程叙言改口:“你们出发罢。” 县令面有疑惑,但很快散去,他现在恨不得快些离开这个危险之地。 时明也调转马头准备随程叙言离开,没想到程叙言驾马奔向老妇人:“老人家,你可还记得你孙儿何时不见的?” 老妇人止住哭势,努力回忆:“大概卯时时候我家小牛儿喊饿,我给他拿吃的。谁知道转眼人就没了,我一个人找了好久,我…我只有这么一个孙孙。”她又大哭起来:“没了他我也不活了。” 程叙言问:“你给他拿吃的时候,你们在哪里?” 老妇人哭声一顿,“……好像在宁园街。”为了维持秩序,出城的时候需要县中百姓排队。而周边镇村的百姓也排队挤在城外。这样才不会出乱子。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7节 程叙言眸光一动,刚要驾马却被时明拦住:“大人,您该走了,此地不安全。” “阿明,我心中有数。”眼下并非生死存亡,程叙言能救而不救,他心里过不去。 穿了这身官袍,不仅仅是耍威风。 他带上两个好手离开,时明要跟却被勒令留下照顾老妇人。 三人驾马迅速赶往宁园街,锣声在雨中十分具有穿透力,五岁的小儿根本跑不远,程叙言更倾向于那孩子躲进附近屋子,不小心睡过去了。 第162章 保全一府上下 “小牛儿, 小牛儿——” 男人的呼喊声此起彼伏,锣声不歇。半刻钟后街道边一扇木门从里面打开,程叙言立刻赶去, 圆乎乎的小男孩揉着眼睛, 一副迷糊模样。 程叙言唤:“小牛儿?” 男娃抬起头,刚刚还耷拉的眼皮一下子瞪大,疑惑眼前的大人怎么知道他名字。 “你奶奶在找你。”程叙言从马上下来,把小孩儿抱入怀中, 温柔的拍着他的背:“别怕,我带你去找你奶奶。” 小牛儿眨巴眨巴眼,乖巧的依偎在程叙言怀里。 他们驾马往回赶, 老妇人远远就看到马上的孙儿,立刻奔上前:“小牛儿, 小牛儿。”她接过自己的孙儿,紧紧抱住:“你吓死奶奶了。” 男娃心疼的摸摸奶奶的脸,软乎乎道歉。 程叙言道:“走罢。” 老妇人这才记起程叙言也在身边, 立刻要跪下道谢, 程叙言看向时明,时明抬手将老妇人扶住。 晌午时候飓风势猛,直接将南浚县摧毁个七七八八, 若是以往,此地定然是哭嚎声遍地,现如今却是静谧无声, 只剩呼呼风声和嘀嘀嗒嗒雨声。 程叙言不敢大意, 时刻留意飓风情况和飞灵江的水位。 第三日时候, 孟水县上游的大坝再也拦不住积蓄的江水, 伴着狂风冲向下游的孟水县, 一瞬间房屋倾倒乱石飞滚,大半个县沦为废墟。 所有人胆战心惊,嘉州府的百姓也人心惶惶,唯恐殃及府城。程叙言连眼都不敢闭,就怕睡一觉起来嘉州府就步了南浚县后尘。 然而怕什么来什么,嘉州府东面的百姓明显感受到屋顶上的黑瓦被吹的叮当作响,还有瓦片砸落在地的惊响声。 屋里的孩子哇哇大哭,怎么都哄不好。 “东街的百姓带上金银细软出门,东街的百姓……” 那道男声十分响亮,破开雨幕和狂风穿入他们耳膜,短暂的安抚众人的心。 屋里管家的妇人迅速收拾物什,同丈夫带着家人出来,他们见到钦差大人的长随拿着一个敞口铁皮,他们听到的响声就是那般来的。 时明高声道:“不要慌,府城外的背风处修建几十座蚝壳屋,现下带你们去避难。” 众人心里一喜,立刻跟在时明身后。 只是随着之后的人群多了,难免有骚乱,时明耳朵好使,于嘈杂中捕捉惊声,驾马奔来。 一位老人家不小心被绊倒了,这会儿哀哀叫唤。 时明蹲下摸了摸老人的伤脚,“好像脱臼了。”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时,一道轻微的响声,老人瞪大眼,从痛苦迷茫到惊喜。 老人家和他家人忙道:“谢谢大人,谢谢。” “我只是个长随,可当不得大人。”时明笑道。他叫来另一衙役,把对方的矮脚马让给老人。 之后时明带着人继续前进,他不知道有人望着他的背影心生钦慕,也有人望着他满眼欣赏。 两个时辰后,府内东街的百姓悉数进入蚝壳屋,自他们进屋后,无时不在的风意一下子消失无踪,连潮意好似都散了。 衙役送来灯盏,将屋内照的亮堂,小娃娃止住哭,好奇的望着这奇特的屋子。 不多时又有人来:“你们别怕,等会儿有人来送食物。” 前后不过半刻钟时间,有人送来几箩筐白馒头,还有小凳子供人坐,衙役板着脸道:“不要生事,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 “…官爷”人群中有人弱弱唤,“我娘有些体热,可否能允些药汤。” 衙役:“一刻钟后会有大夫来。” “老朽来罢。”一名五十出头的男子道:“老朽曾坐堂会心堂,看个体热没甚问题, 只是劳烦官爷备些药材。” 衙役诧异的看他一眼,随后道:“老大夫稍等。” 不多时衙役准备纸笔和常见药材,甚至送来陶罐,清水和柴火。 众人一时间皆有受宠若惊之感,老大夫愣了愣,拱手道:“多谢官爷。” 其他人也跟着拱手,异口同声道:“多谢官爷。” 那衙役约摸是第一次被这般多人感谢,有些脸热,“我们就在隔壁屋子,有事敲锣。”众人这才发现门处摆着金锣。 衣有暖饥有食病有医,众人的情绪逐渐被抚平。甚至还有人欣赏外面的大雨,说着这风有多么多么厉害。有的人家的窗户直接被吹破,还有人哀叹自己养在后院的鸡鸭被吹落的瓦片砸死。 旁人笑道:“比起一家人性命。那点损失算什么。” 那人想想也是,又继续闲聊。在这样大的灾祸里,他们没有狼狈逃窜,反而平心静气的跟人闲谈,真像做梦一样。 之后还有哪个地方风势颇大,要么就近安排,要么带去蚝壳屋。如此又过了两日,风势渐渐弱了。 江老脱力的坐在地上,如获新生。 次日堆叠的乌云散去,天空放晴,这场凶猛的飓风之祸宣告结束。所有人喜极而泣。 这般大的灾难,他们居然没有出现伤亡,真是一个奇迹。 消息传回上京时候所有官员不敢置信,往昔每次飓风之祸到来,必定伤亡无数。程叙言居然保全嘉州府上下?! 因为太过离奇,反而失真。 对比嘉州府,接壤的浙地可谓损失不少。 朝堂众人各有所思。 程叙言上折子询问天子,灾后重建可否能动用赃款。本来这笔钱程叙言当初也是打算用在水利之上。所以程叙言只呈上账目。 天子:……… 程叙言是半点麻烦都不给他寻,将事情处理的周全完美。 天子御笔一批,准了。 对比之下,浙地两县的处理十分差劲,还有脸恳请朝廷拨款。 天子气闷,若是不理会此事,倒霉的还是普通百姓。可天下皆知浙地富庶,偏还盯着朝廷的钱袋子。 既然不能为君分忧,这县令也不必做了。 浙地两县的县令没等来朝廷拨款,反而等来罢黜他们官职的圣旨。新县令不日赴任。 两县令久久不能回神,这种自然灾害焉能责怪他们,何其不公。 传旨太监皮笑肉不笑的瞥他一眼,嘉州府除却飓风之危还有水患之祸,可程钦差愣是护住一府百姓。 人呐,就怕对比。 危险过去后,程叙言迅速组织南浚县百姓灾后重建。 他用的也非什么稀罕法子,便是史书常有提及的以工代赈。在此之前,程叙言命人将孟水县上游的大坝撅了。将积蓄的洪水泄去。 夏日还未完全过去,虽然不会再有飓风之祸,但说不准何时再来一场大雨。既然如此,还不如趁着孟水县还未重建,先将这层隐忧除去。 事后程叙言命人在县内各处泼撒石灰水,城中燃烧艾草,孟水县等三县的县大门处左右两方设有粥棚和药棚。 老人将空碗递过去,健壮的妇人立刻打一大碗。下一个人却是身强体健的男人,妇人皱眉:“粥棚不施强壮男子。” “你什么意思?瞧不起老子是不是。”男人去抢妇人手中的汤勺,下一刻却被人一脚踹飞出去。 一身红色袍服的官兵冷厉喝道:“滚!” 男人瑟缩一下,忙不迭跑了。后面的队伍中也有不少人离开。 几名小兵笑道,“王守备,还是您厉害。” 王守备摇摇头,“本官不过举手之劳罢。”真正厉害的那位还 在府衙处理公务。 当时在转移南浚县和隔壁县两县百姓后,嘉州府其他县的接收已经很吃力。但程钦差见势不对,居然还能果断转移走孟水县的百姓,不愧是年纪轻轻被天子任命为钦差的官员。 相比粥棚这边的安静,药棚则是咳嗽声和呻.吟声连天。有的人面色通红,摇摇欲坠。 “大夫,这里有人晕倒了。”人群中传来喧哗。立刻有两个小童将人抬去旁边草棚。 坐堂的一位大夫立刻前去查看,又仔细号脉,神色凝重:“是风寒所致高热,得快些降下他的体热。”大夫吩咐一名药童去打凉水,叫另一名药童去拿来酒水。 第163章 取之有道 “程大人。”一大早闵同知便进内堂寻人。 程叙言搁下笔:“闵大人有何事?” 同知是知府副职, 嘉州府设有二人,程叙言之前抓捕洪知府时,原本的两名同知是从犯, 程叙言派人一并抓了。闵同知是程叙言从下面书吏中提上来的。 不过同知是正五品官职,程叙言撇开钦差身份, 只是从五品,所以他一般在闵同知面前自称“某”或者“我”。目前闵同知的能力和心性还是很合程叙言的心意。 闵同知呈上一本账目:“程大人,您让我做的规划都在这里。” 南浚县等三县受灾严重,而在三县辖下还有不少镇和村,洪水冲垮良田,需要官府派人重新丈量, 然后按照县衙里之前的登记分配。否则乡下人家为了一亩三分地能打生打死。 眼下乡下人家忙着重整房屋, 倒是给衙门预留时间, 程叙言刚提起此事,闵同知欲言又止。 程叙言温和道:“闵大人有话直说。” 闵同知叹气:“程大人,人手可能不够。” 程叙言默了默, 随后道:“无妨,等会儿我叫人拟定一份公示,向外招募人手, 凡童生及以上者皆可参与。” 嘉州府文风不错, 若只是一般府吏,一般廪生是不愿屈就的,倒不如把条件放低, 左右能识文断字。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8节 闵同知颔首,随后又道:“药棚那边传来消息, 此次天灾不少人感染风寒, 药材即将用尽。粮食…”闵同知犹豫道:“粮价也一日比一日攀高。” 自古如此, 越缺什么便越贵。当然其中也不乏女干商发灾难财。 “程大人,如今夏秋交替,粮食正长成却被飓风和洪水摧毁一切,地里颗粒无收。”闵同知垂下眼,神色沉重。 乡下人家能有多少钱,他们又能买多少高价粮。恐怕困境逼来,有田的卖田,没田的只能卖孩子。又是一幕幕生离死别的悲景。 程叙言点了点桌面,少顷道:“南方偏暖,眼下令南浚县下的乡民种植水稻应该还来得及。秧苗我来想办法。” 闵同知眼神一亮,“再过两月还可种植小麦。” “是这个道理。”程叙言笑道。 人最怕没希望,给予乡民希望,累些也是欢喜的。 不过在种植稻物之前,需得重新丈量土地,这就需要人手,所以问题又回到原地。 程叙言即刻写下公示,令同知盖上同知官印,由闵同知全权负责招募人手之事。 程叙言:“你叫衙役给周围县镇都递个消息,后日叫参考者来府衙参试。届时我会将考卷给你。” 随后闵同知退下,程叙言这才翻看闵同知呈给他的账目,账目上记载孟水县等三县重建的一笔笔花销,十分详细,最后加起来的数目也十分惊人。 程叙言从洪知府等贪官那里搜罗来的赃款都覆盖不了,主要缺三县百姓的口粮及药材。这两样都是大头。 “缺钱呐……”程叙言合上账目,在屋内来回踱步。 普通百姓手里没什么钱,想来钱只能从富人手里够。可富人也不是傻子。 予富人一些职位是不能的,那还有什么能打动对方? 程叙言一时没个头绪,他决定离开府衙看看。 天空湛蓝,日光明媚,程叙言骑着马从街上行过。 “程大人好。” “小民见过程大人。” “程大人……” 程叙言笑着回应。 如今嘉州府的百姓都识得程叙言,见到他热情不已。 “程大人,程大人——”一位小姑娘举着花篮子跑过来,程叙言立刻勒停马匹。 小姑娘高高举着花篮子:“程大人,谢谢您救 了我们,送给您。” 小姑娘眼神明亮,那双黑色的眼珠带着期盼,仿佛拒绝她是很残忍的事。 程叙言俯身收下花篮子,笑道:“花很漂亮,谢谢。” 小姑娘小脸一红,害羞的跑回娘亲身边,躲在娘亲身后又偷偷探出半个脑袋看他。 程叙言温和的望她一眼,这才继续向前,然而刚走两步,四下忽然涌来许多人。 “程大人,这是我家的点心,十分可口,您拿去尝尝。” “程大人,这是我家的鸡蛋……” “程大人,程大人——” 马匹被人群包裹,不安又烦躁的喷气,程叙言见状赶紧道:“各位稍退一二,马受惊了。” 百姓们这才散开,然而程叙言趁机冲出人群,回头朝众人挥手:“多谢各位好意,程某心领了。” 众人又遗憾又好笑,但送出去的东西哪能往回收,于是转而送去府衙。 刚完成手边事的时明听到消息:??? 怎么又送东西来?不是,叙言哥什么时候出的门,都不叫他。 时明瘪嘴。 如今嘉州府急缺人手,时明又得用,程叙言哪舍得把人带走。 他只是出门找找思路。 程叙言骑着马一路往府城北面去,那边有一个大码头,富人颇多。 如今灾难过去,码头迅速恢复生机,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不过仔细瞧瞧,会发现在街上行走的多是穿着短打,踩着敞口布鞋的汉子,他们是来这边找活计。 街道两侧的铺子倒是多有衣着体面的人,直到程叙言经过一家医馆,长长的队伍从医馆门外沿伸出去。 程叙言的目光在队伍中一部分人身上停留,那些人外表看不出什么,有几个倒是在晴日里打寒颤。 程叙言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过去,队伍见他来顿时出现骚动,而离得最近的紫袍男人更是惊的趔趄,程叙言顺势扶住他,“小心。” 紫袍男人死死盯着他,面皮迅速涨红,“程…程……程大人!!” 程叙言点头:“是我。” 紫袍男人眼睛一翻差点晕过去,幸好被程叙言掐住虎口,生生疼醒。 程叙言放开他:“竟然有这般多病人吗?” “是啊程大人。”两三步外的中年男人接茬,他一身宝蓝色宽松长衫,着高士巾,典型的乡绅作扮。 乡绅知无不言,将他了解的一一道来,飓风来时携风雨,寒意与湿意尽入体,好些人都没撑住。 他们这些乡绅往常都是派人将大夫请至府上,如今病人太多,医馆里的大夫走不开,他们只好老实来排队。 倒也不是没有想以势压人的,但是之前众人避难时有浑水摸鱼的歹人,程大人说杀就杀了,那狠辣果决的劲儿令他们发怵。 洪知府现在都被押解上京……算算日子,恐怕都投入大牢,不日问斩罢。 可惜上京的大牢等不来罪人,刑部只收到一具具尸体,正愁着怎么写折子上报天子。 程叙言想了想,道:“本官年少时跟圣手学过一些药理,这会儿倒能派上用场。” 众人惊憾。 程叙言挑眉:“信不过本官?” “不是不是。”一名年轻人由衷道:“草民只是觉得,程大人无所不能。” “没有的事。”程叙言笑道:“略通皮毛而已。” 程叙言让其他人等会儿,他径直入医馆,跟里面的掌柜说明情况,不多时医馆内又添置一套桌椅。 程叙言坐下,温声道:“劳烦将程某的马牵去后院。” 药童立刻应是。 其他坐堂大夫时不时往程叙言这边看,程叙言看过去,对方 又收回目光。 很快一名灰色短打的汉子上前,他坐下后伸出手,当程叙言给他号脉时他还晕晕乎乎。 他何德何能啊。 号脉的时候,药童在旁边记录汉子的信息。 程叙言:“张开嘴。” 汉子:“啊——” “舌苔发红,可有寒意?”程叙言问。 汉子点头。 程叙言描述汉子症状,最后下结论:“风热。” 药童忙不迭记录,当他停下时程叙言已经写好方子,汉子拿着方子去柜台抓药。 一名坐堂大夫实在忍不住,起身重新给汉子号一次脉,又拿过方子看了看,最后走到程叙言身边,对他拱手一礼。 “老朽质疑大人,是老朽不是。” 程叙言:“老先生仁心仁术,看重性命,程某佩服还来不及,如何会责怪。” 那坐堂大夫抬眸看他,程叙言道:“病人还等着呢。” 老大夫这才踏实,但心中对程叙言更加钦佩。这位钦差大人来他们嘉州府,是他们嘉州府的福气。 程叙言那话出自真心,老大夫知晓他的身份,但为了病人性命还是复查一番,可见是真正的医者仁心。 这样的大夫多些才好。 其他人看完始末,这才相信程大人是真的会医理。 很快第二个病人来到程叙言面前,第三个,第四个…… 直到那名紫袍男人也来到程叙言面前,程叙言在医馆外扶住对方时就趁机给人号了一次脉,也正是如此,程叙言才有进医馆给人看病的想法。 紫袍男人面皮白皙,二十出头的样子,药童记录男人的信息,程叙言垂下眼,果然是个富贵公子哥。 程叙言:“我先给你开个方子养养身子。明晚派人将你用的药物送去。” 紫袍男人惊了:“大人,可是我的病情很严重?” “非也。”程叙言神色和善:“你身子金贵,一般药材药效有限,所以你的药物需得以秘法特制……”程叙言故意顿了顿,“不过如此一来药价高昂,不若我给你重新换张方子。” “不不不。”紫袍男人立刻道:“大人,钱不是问题,我有钱。”他恳求道:“还请大人莫要嫌麻烦,予小民特制药物才好。” 紫袍男人从怀中掏出银票,本来想抽一张五十两面额的,但想到“特制药”,他咬咬牙将手里的两百两银票都交出去。 起身时他还对程叙言行礼:“劳烦大人。” 程叙言:“这是我该做的。” 旁边的坐堂大夫眼皮子抽了抽,随后给病人号脉。 又有两名病人后,之前跟程叙言搭话的乡绅也来了,他可是听到紫袍男人的话,程大人还给紫袍男人准备特制药。 不就是钱吗,他也有。 程叙言收回手,乡绅道:“大人,您看我病情严重吗?” “还好。”程叙言莞尔:“只是想与二十七八的男子一般,还得好生调理一番。” 乡绅的眼珠子转了转,他压住心中的惊讶和喜悦,故作平静:“大人莫要逗弄小人,小人都这个年纪……”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69节 乡绅也不老,今岁三十九,但这几年乡绅明显感到体力不如从前。若能与二十七八的男子差不离,那再多钱他也舍得花。 程叙言温和道:“所以我才说你需要好生调理。你看那金山银山堆着,还能没有好东西吗?” 这话说到乡绅心坎里去了,大价钱砸下去,焉能无好货。 程叙言:“不过…” “不过什么?”乡绅的心又提起来。 程叙言:“这确实是一笔大开销……” “没事没事。”乡绅道:“大人只要能 让我体力赶上从前,一些银钱算什么。” 程叙言:“好罢。” 程叙言告诉他,两日后会将药物给乡绅送去,并得到乡绅的感激和三百五十两银票。 写脉案的药童:!!! 旁边的坐堂大夫:??! 第164章 巧取药材 按理来说, 医馆内多一位“大夫”,医馆外排队的病人应该减少才是。然而队伍却越来越长,好些病人都穿着体面。 富人之间亦有消息渠道, 能让一位钦差为他们看病,本就是备有面儿的事, 谁想这位钦差大人还真有几分本事。 程叙言连午饭都没时间吃,一直忙到黄昏,时明跑来唤他,众人才恋恋不舍的看着程叙言离去。 半个时辰后,医馆也关上铺子,几位老大夫捶着胳膊腿, 径直坐一天本就难受, 更别说还费心费力。 然而稍坐片刻, 何大夫便跑去翻今日的脉案,上面记录程叙言所诊病人的信息。 开始还没什么,但后面大部分记录是畏寒, 小便不畅,膝乏等等。 何大夫蹙眉,虽然记录的症状五花八门, 但不管哪种症状皆指向一点——肾阳不足, 通俗点说,就是男人下面不太行。 何大夫:……… 普通男人对此都很敏感,更别说那些富绅, 也亏得程大人能想出这些症状掩饰,全了对方面子。 不过想到程大人带走的一匣子银票, 何大夫又默了。 程叙言也未将银两全部带走, 他将该医馆得的留下来, 剩下的银钱他道要购买名贵药材,做特制药。十分合乎情理。 何大夫此时也不免好奇,难道程大人真有什么秘方。 时明听完程叙言的打算,惊的说不出话,良久他忽然道:“叙言哥,等我以后过了三十,你也给我来两盒行不行。” 程叙言:……… 时明凑到他身边嬉皮笑脸:“求求你嘛叙言哥~” 程叙言一巴掌将他推开:“肉麻死了。” 时明嘿嘿笑,笑过了他又道:“叙言哥,你都累一天了,歇会儿吧。” 程叙言摇头,他翻开手边的医书,跳跃的灯火映出他坚毅的面庞。 时明轻手轻脚退出去,屋内恢复安静后,程叙言闭上眼进入学习系统,托福他曾经学过医理,眼下不用他再通关便可直接薅方子,又浏览一遍制作过程。 他这才趴在桌案上休息,时明不知何时进屋,给他披上薄毯又退出去。 寅时初,程叙言迷迷糊糊醒来,他起身倒一杯凉水,下肚后整个人都冰清醒。 他略做思索后,选拔书吏的题目有了思绪,笔尖游走过洁白的宣纸,一个又一个漂亮工整的小楷跃上。 待得天边泛出白程叙言才作罢。他起身走向外间,时明约摸是听到动静已经爬起来,“叙言哥……” 程叙言将一个厚厚的纸封给他,“交给同知,他会明白的。” 时明精神一凛,接过纸封往外去。此时太阳从东边缓缓升起,橙红色的日光勾勒青年矫健的背影。 程叙言想起时明跟他身边好几年,本心来说,时明的性子跳脱又狡猾,还有些不雅的坏习惯。程叙言以前更倾向于他跟时明会分道扬镳。谁知道两人居然能走到现在。 这次嘉州府之行,时明委实帮他许多,那孩子私下还是改不掉本性,但正事上已经十分稳重。 上午时候,程叙言分批次叫人去采购不同药材。过了晌午整个府衙内外都弥漫着药味。 府衙里办公的书吏苦着脸:程大人,这是作甚啊! 天黑时候,一名衙役如约拿着药丸去寻紫袍男人,衙役道:“我家大人说了,褐色的药丸让公子一日一粒,以参汤送服。红色药丸塞于此木棍中,每日上午左右挥动木棍三十下。” 紫袍男人用力点头,“多谢官爷,我都记下了。”男人身后的小厮递上一个荷包。 衙役略做推辞收下,而后告辞离去。离开一段距离,衙役摸了摸怀里的荷包,心里美滋滋。 没 想到送药还有这好处,下次他还来。 紫袍男人宝贝的拿着药丸回屋,不多时下人呈上参汤,紫袍男人拿过褐色药丸服下。 小厮跟在他身后,“公子,您有什么感觉?” “没什么感觉。”紫袍男人道。 小厮宽慰道:“公子刚服下药,没感觉也是合理的。”他提议着:“不若小的扶公子走动走动,加快药效。” 主仆二人在屋内来回踱步,紫袍男人道:“那药丸跟本公子之前吃过的不一样,不苦。反而还有种淡淡清香。” 小厮笑道:“程大人可是上京来的贵人,肯定有不得了的本事。” 紫袍男人深以为然,心里又忍不住美,他也是运气好才有机会让堂堂钦差为他诊治,够他吹大半辈子。 主仆俩聊的话题没什么条理,想起什么便聊什么,但大部分是围绕程叙言。 走了近两刻钟,紫袍男人坐下歇息,小厮为他倒温水,紫袍男人接杯子的时候小厮碰到他的手,惊讶道:“公子,您的手很暖和。” 紫袍男人顿住,他放下杯子,左右手交叠,抬首对小厮道:“当真是暖的!” 紫袍男人一向畏寒,夏日里虽然常出汗,可却仍泛着凉。 但现下不一样,他立刻用手帕擦掉脸上的汗,捧着自己的脸:“脸也是暖热的。” “公子您气色这会儿真好。”小厮为他取来铜镜,紫袍男人看着镜中的自己,眉眼里都是笑。 “服了服了。”紫袍男人站起身,“程大人真乃神医也。” 主仆二人似乎齐齐忘了,在此之前紫袍男人在屋里走动两刻钟,虽然他体虚但毕竟活动了,身体温暖是正常的。那药丸虽有效却也非灵丹妙药。 或许是心情好,又或许是坚信药丸有奇效,紫袍男人一觉至天明。 早饭之后,他迫不及待又服下一粒褐色药丸,然后将红色药丸塞入木棍凹槽里,握着木棍在院中挥动。 小厮给他计着数,等到次数尽紫袍男人停手,却发现凹槽里的药丸不见了,而他的手心还有一点红痕。 小厮迟疑:“这药丸是化了?” 紫袍男人想想是这么回事。他有些疲惫,沐浴后又回屋躺下半个时辰,再醒来除胳膊有点酸,其他并无不适。 另一边,府衙里选拔书吏的考试结束,程叙言和同知立刻批阅答卷,直到黄昏时候,两人才挑出合适的人选。 程叙言:“明日等新人进来后,找两个秉性好的带带,让他们尽快上手。” 同知应是。 衙内有了人手,其他事就好做多了,稍微健壮些的都派去乡里丈量土地。 程叙言静静等待他的药丸生效,那日的紫袍男人最先寻上府衙。 程叙言让人进来,紫袍男人眉眼间带着急色,但还是尽量稳住,略做寒暄后才道明来意。 一盒药丸只有六颗,他只剩一颗。这几日他晚上睡的好,白日亦有精神,紫袍男人还想再买两盒…不,五盒! 程叙言叹气:“余公子,不是程某拿乔,而是府内药材紧缺,程某也无法。” 余公子傻眼,“那,那怎么办?”话落他立刻改口:“程大人,若在下能弄来药材呢?” 程叙言眼中闪过一抹笑意,又恢复如初:“余公子有所不知。你那药是取药材精华中的精华,一颗药丸便得六七斤普通药材熬煮而成,一盒药丸少不得耗几十药材。眼下上哪里去寻?” 余公子皱了皱眉,他看一眼程叙言,又低头握握自己的手,他的手很温暖。 “程大人。”余公子坚定道:“若在下能弄来呢。” 程叙言思索,道:“这倒是可行。之前从洪知府的仓库里还留有人参阿胶等宝物,到时 候加入其中,应是无问题。” 余公子心惊,他那药丸这般宝贵吗。之前他还想着价贵,如今倒是他占便宜了,还累的程大人麻烦。 余公子有些心虚,但又舍不得拒绝。事情敲定后他就忙不迭走了,唯恐程叙言反悔。 之后又有其他乡绅上门,程叙言如法炮制。 如此,府内的药材之急应该能缓缓了。 第165章 回京 商人之间最是讲究人脉, 当那些乡绅寻上府衙送药材时,见程叙言长吁短叹。乡绅问:“大人是有何烦心事?” 程叙言看他们一眼,又低下头叹气。 乡绅试探道:“大人可是因为钱财烦心?” 这不难想到,嘉州府受创, 重建哪哪都要钱。 程叙言叹道:“府内粮食捉襟见肘, 有钱也买不得。” 乡绅眼珠子转了转, 听话听音, 程大人这话意思是还有钱?只是缺粮? 乡绅礼节性的奉上一百两,说是为程叙言分忧, 为府内百姓分忧。 回去之后乡绅立刻跟浙地的商人传信, 洋洋洒洒一大篇,中心思想七个字:嘉州府缺粮,速来。 赚大钱的机会到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0节 当然府内也不是所有商人皆是唯利是图,亦有听闻程叙言忧愁的商人主动出钱出力。 以戚姓商人为首的儒商道:“如果这次没有程大人,我等别说保留财物, 或许性命都不一定留下。”天灾不仅会带走人的性命,还会一同带走人的良心。 就算他们逃离, 半路上遇到流民也是凶多吉少。拥有一个安稳的环境对商人来说百利无一害。 程叙言闻言, 大方收下银钱, 默默记下这些出钱出力的人,打算回头给人建碑。 人一辈子为名为利。程叙言给不了戚商人利, 给名却是可以的。 至于想趁机发灾难财的人, 程叙言不会客气。 不过短短几日功夫, 从浙地过来不少粮商,直接将粮价翻倍, 有些甚至更高。 他们满心以为这次能大赚一笔, 然而却无人买账, 官府也没有动静。 老幼有专门的粥棚供给,年轻人做工有官府包饭,除了小撮懒汉没得吃,人家也会另想法子。总归是不会买外地粮商手里的高价粮。 现在正逢秋日,山里多有果子和野物,再不济还有野菜,饿不死人。 然而粮商将粮食运过来本就是一大笔开销,粮食堆积手中,每日一睁眼又是一笔开销。 因为程叙言对外称重新规划县城,每块地都有大价值,所以外地粮商运来的货物在本地租地囤放,租金颇高。 他们又不能把粮食带去城外,一来潮湿闷热,粮食易坏。二来有人偷粮,对他们也是损失。 现在就是他们跟官府搞拉锯战,三个县的人口加起来几万人,他们不信嘉州府内还有足够存粮。 只要他们坚持,官府迟早服软。 然而前后不过两日,官府大张旗鼓的立碑,正正立在嘉州府东门进来的左侧,正面写着厚德载福,背面则用工整的小楷刻着此次出钱出力商人的名字,以及对方做出什么贡献。 为首的便是戚姓商人。 这位面对钦差大臣也保持沉稳的中年男子,此刻看着石碑,激动的脸都红了。 “戚兄仁义,我等不如啊。”旁人纷纷夸赞,戚姓商人稳了稳心绪,开口道:“诸位皆是仁义之人,出钱出力尽显善心。程大人和府内百姓都看在眼里。” 围观百姓也跟着附和,还有小娃娃不知内里,指着石碑上的字含糊道:“娘,我认得那个字,戚…戚——” 妇人摸摸儿子的脑袋,“你认得对。” 童声稚语,那一瞬间戚姓商人只觉得从未有过的满足。此后但凡从此过者,不拘是幼儿还是老者,只要识字看见石碑便晓得他们为嘉州府做过的好事。这些事迹会在人们的口中相传。 戚姓商人最开始并不为名,他们只是感激程大人为嘉州府做的一切。如今有此回报,也是意外惊喜。 戚姓商人跟其他几位友人对视一眼,对方笑着点点头,戚姓商人道:“各位,今日戚某有喜,特在东门 外准备一些简食,还请各位移步。” 人群顿时欢腾,“戚东家大气——” “戚东家仁心仁义,合该长命百岁,事事顺遂。” “祝戚东家往后营生越发红火……” 东门处热闹极了,然而有人欢喜有人恼。 其他乡绅忍不住扼腕,早知道出钱出力能立碑,他们也干了。现在说什么都晚……等等,好像也不晚。 于是府衙再次迎来一群富绅,人家来也不说二话,直接命人用箱子抬着银元宝。不仅如此,还表示愿意为百姓派送三十担粮食,大约在3000斤。 程叙言笑着道谢,好听话不要钱似的,哄的一个又一个富绅眉开眼笑。 如此粮食问题又解决一半,稻苗也有了来路。 只有外地粮商傻眼了。所以他们巴巴的运着粮食跑来作甚?现在一大部分开销加起来已经让他们有些吃力。 不少粮商想走,然而码头却出问题,官府直接封了。 粮商想走就只能走陆路,但眼下三县百姓都忙着建县城,修自己的村子,没有多余人手维修路,所以陆路十分难走。 外地粮商必须再多雇佣牛马运货才行,然而府内牛马的价格直接暴涨,只卖不租。 外地粮商:……… 阴谋,阴谋啊!这是红果果的阴谋。 哪是他们跑来嘉州府赚大钱,这是他们来给嘉州府送钱了?!! 外地粮商气了个倒仰,却又无可奈何。此时时明笑眯眯找上门。 次日,外地粮商按照比平常粮价还低两文的价格抛售粮食。 县内百姓闻风而动,把门槛都给拆了。 程叙言一直实行以工代赈,这些日子下来,众人手里又攒了点银钱,加上之前的积蓄。买几个月粮食的钱足够。 天黑时候,外地粮商积压多日的粮食全部清空,连根破麻袋都没给他留。 所幸最后清点银钱,他们到底还是赚了,外地粮商拿着银钱半日都不愿多留,麻溜儿跑路。 嘉州府这个破地方,再也不来了。 而百姓们家里基本添上好几个月的存粮,足够撑到新一轮水稻长成。 家里有粮心不慌,三县的百姓肉眼可见松口气。大家沉浸在喜悦中,而乡下地方的田地终于重新丈量完毕,没有争执,没有纠纷,大家顺利拿回自己的田,官府又送来稻苗。 年纪大些的老人湿了眼眶:“程大人想的太周到了。” 如果是他们自己,育苗又得耽搁时间,不像现在直接拿着稻苗插田中就可以。 村长感慨:“能有程大人,是我们的福气。” 这般久了,只见官府处处帮扶他们,税收提也未提。 天子仁德,好官当值,他们委实生在好时候。 众人压下心中的情绪,忙着插秧。秋风扶过田野,小小的绿苗儿微微摆动,生意勃发。 县里的铺子也重新开张,小贩们重新支着摊子叫卖。街上人来人往,不见半点阴霾。 程叙言叫人在嘉州府北门立碑,将后续出钱出力的商人名字刻上,事情这才告一段落。 他毫无形象的靠在椅背上,眉眼间皆是倦意。 “大人,程大人——”外间传来喊声,程叙言眼皮子一跳。 同知神色急切:“大人,浙地传来消息,找到府内消失的民夫了。” 程叙言立刻打起精神:“你仔细说说。” 这事还得从飓风说起,因为飓风之祸,浙地两县的县令被免职,新县令上任后,十分谦虚的跑来南浚县学经验。 刚好听说嘉州府此前有大量民夫失踪,程叙言把嘉州府找个遍也没找到人,后来飓风来袭,程叙言一心忙着安 顿百姓,这事才搁置。 那县令正愁没地方道谢,闻言忙不迭答应回去留意。之后在被飓风破坏的七七八八的铁矿里找到几十具尸体,还有二十来个幸存者,皆是骨瘦如柴。 眼下那县令已经派人将民夫和民夫的尸体送回来,下午便能抵达嘉州府。 程叙言道:“让人去准备粥和热水,备些干净衣裳。” 同知:“是,大人。” 同知刚要退下,又道:“铁矿的事,您要插手吗?” 程叙言没有支声。铁矿牵连更广,他若要插手,背后还会扯出更多腌臜事。 程叙言很想回京,他想他爹和怀孕的妻子。算算日子,卓颜应该快临盆了。 晌午时候,民夫送到。 程叙言正在吃午饭,闻言起身查看。 他刚走到前堂就闻到一股作呕的腐味,差点把胃里的东西吐出去。 眼下天热,尸体受过雨水早就发臭。有些不能入目的尸体已经被火化由活人抱着骨灰罐。 然而活人的脸色也没比地上的尸体好到哪里去,他们被简单收拾过,露出来的双眼无神,犹如枯木。 他们见到程叙言时,缓了一会儿才在衙役的提示下跪下行礼。如同提线木偶,每一个动作都僵硬。 程叙言垂下眼,少顷才尽量平静道:“你们先登记,等会儿有专人送饭。” 民夫:“谢大人。” 下午时候有百姓收到消息来府衙领人,可惜领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罐骨灰。 年迈的夫妻抱着罐子哭的肝肠寸断,小孩儿茫然无措,良久才明白他的爹回不来了,眼泪啪嗒掉。 府衙内哭声连天,悲伤的情绪几乎弥漫在每一个地方。 这还是有消息的,就算是骨灰也到底是落叶归根了。而有的民夫已经永远埋葬在铁矿之下。 老天似乎也不忍此惨事,夜晚比往常的还黑,只有层层云朵后,透出微弱的月光。 程叙言阖上眼,头痛欲裂。 寅时初,他终究是从床上爬起来,连夜写上一封奏折送往上京。 半个月后,程叙言收到回京的旨意,以及一封密信。信上天子言明会另派人彻查铁矿之事,令程叙言不要插手。 程叙言原本是这么打算的,可如今收到消息却高兴不起来。 他离府那日举城送迎,更有百姓送来万民伞。活命回来的民夫守在城外小路跪送。他们的年龄不一,身份不一,可嘴里只念叨着一个人的名字,恭敬的称其“程青天”。 第166章 双生子 秋日的最后一片叶子落下, 天一下子就冷了。 卓颜早已穿上夹袄,白色的毛毛领显得她稍微圆润一点。白术扶着她在院中走动,见卓颜鼻尖浸出汗,便扶着她回屋。 卓颜叹道:“也不知叙言何时抵京, 我……”她瞬间白了脸, 张着嘴神色痛苦。 白术:?!! 白术: “姑娘!” 半夏忙搬来一张椅子, 让卓颜顺势坐下。 “白术姐…姐姐…”半夏抖着声唤她, “你看姑娘的下裙。”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1节 雪色中晕出一点血红,刺眼得很。 白术脑子一翁, 但短暂的怔愣后她立刻叫人。 皇后收到消息时也愣了愣:“卓颜要生了?太医去了吗?” “去了。”传信的小太监道:“两名稳婆一早赶过去, 太医应该也快到了。” 皇后扯着手帕,犹豫片刻后移驾卓颜的小院。然而皇后刚至院外就听得院里的叫声,紧跟着稳婆的声音传来:“宜人万万不能大叫,得留力气。” 于是那叫声就没了。但皇后的眼皮子却忽然跳起来。 之前太医告诉过她,卓颜的怀相不好, 又受过折腾,后面就算以药膳调理也是事倍功半。 千万不要难产。皇后闭上眼, 在院中等候。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日头从正空至西斜, 屋内只零星传来闷哼声。一盆盆血水端出,叫皇后心往下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院中坐了多久, 直到太监唱礼的声音传来, 皇后才惊醒。 她看着大步而来的天子, 有片刻心虚,很快又恢复如常:“臣妾……”她刚起身就往旁边倒去, 还好身边宫人扶住她。 她在石凳上静坐大半日, 身子都僵了。 天子摆摆手, 只问:“卓颜如何了?” 皇后:“还未正式生。” 天子顿了顿,想说什么又咽回话。帝后二人屈居厢房等候。 正屋内卓颜死死攥着被子,乌黑的发被汗水浸湿,贴在她的脸颊,脆弱的细雨中枝头颤巍巍的花。 白术哄着她:“姑娘,您一定要撑住,您想想姑爷,想想小公子,郡主和大人。” 卓颜眼神涣散,一切好像都远去了。 “嘶————” 程叙言的坐下马忽然一个跟斗,连带着他也从马上摔下来。 “叙言哥——” “程大人!!” 时明立刻勒停马,跳下去奔向程叙言:“叙言哥,你怎么样?” “程大人。”其他侍卫也关切的凑上来。 程叙言摇摇头:“我没事。”他落地的时候顺势滚了两圈。 天色已经黑下来,月光隐现,然而不过须臾又退去光辉。程叙言心里一颤,这种不安的感觉…… 黛黛。程叙言攥紧手,问时明:“我们还剩一日路程对不对。” “叙言哥,您想干什么。”时明还算了解他,抓着程叙言的胳膊:“您不要冲动。” “我不冲动。”程叙言道。 时明刚松一口气,程叙言就越过他骑上他的马冲进夜色里。 时明:“叙言哥!!” 几名侍卫面面相觑:“时小哥,现在怎么办。” “追啊。”然而程叙言的马受伤了,时明只好抢其他人的马,他道:“你们把那匹马带去驿站治疗。”随后他也冲入夜色中。 树影婆娑,火折子在风中明明灭灭好几回。也亏得他走官道,程叙言又耳清目明,才没出什么事。 只是耳边的风声更大,不知是他疾行的缘故,还是本就夜风起。 半夏打开门接过参汤,激得她一哆嗦。她赶 紧关好门,免得凉意进入屋内。 半夏快步走到卓颜身边,“姑娘,姑娘您喝些参汤。” 卓颜迷迷糊糊望着她,大半碗参汤下肚,半夏还没来得及高兴,卓颜一声惨叫冲破屋门。 天子叫来太医:“卓宜人到底怎么回事?”这都多久了,还未生下孩子。 太医顾不得擦额头的汗,将卓颜的身体情况一一道来。通俗点说卓颜孕前期遭罪亏了底子,哪怕后来补上也比一般孕妇人弱。更何况卓颜肚子里还揣着双胎。 屋内的惨叫一声胜过一声,又戛然而止。天子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再去寻两名稳婆来。” 江平德赶紧应是。不多时他的干儿子领着两名精壮稳婆进院。 稳婆:“民妇见过……” 天子打断她们:“你们去给卓宜人接生,务必让孩子顺利生下。” “是。”两名稳婆心情凝重的步入屋内,浓郁的腥气逼人作呕。 她们询问道:“现在如何了?” “看到头了。”正接生的稳婆头也不抬道。但很快所有人都提起心:孩子卡住了。 卓颜几乎快失去知觉,可紧跟着痛意又像潮水将她包裹。 叙言,叙言… 一名宫人悄悄退出去:“皇上。卓宜人的孩子卡住了。” 最担心的事还是出现了。天子闭上眼,“尽全力救治,务必保大人。” 然而很多时候不是不愿保大人,是保不了大人。 白术看着陷入昏迷的卓颜,又看一眼卡住的孩子,咬咬牙:“去寻一把钳子来,把孩子夹出来。” 所有人惊恐的望向她。 白术喝道:“还不去!” 两名宫人立刻照做,不多时二人拿着清理过的钳子回来,白术接过钳子的手都在抖,但很快恢复镇定。 要相信姑爷,姑爷之前送来的手册有明确步骤,姑爷不会害姑娘。 白术刚要动手,年纪最大的稳婆拦住她:“白术姑娘,您说怎么做,老婆子来实行。”论经验和力气,她比白术多多了。 白术也想到这一点,迅速口述,同时掐住卓颜的人中逼对方转醒,下一刻卓颜只觉钻人的痛楚传来:“啊———” “卓宜人忍一忍。”稳婆下手又快又狠,其他几名稳婆也来帮忙,推着卓颜的肚子。 “驾,驾——” 凛冽的秋风似刀子刮过程叙言的脸,有温热的液体流下。 “嘎——嘎——” 八哥在屋中上蹿下跳,十分暴躁,程青南和程偃怎么哄都没用。程偃心里不安,望向皇宫的方向。 天子命人封锁卓颜生产的事,宫外得不到消息。 不知多久,夜色中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所有人都跟着松口气。 卓颜无力的躺着,然而稳婆却道:“还有一个。卓宜人不要松懈。” 不过相比第一个孩子的艰难出生,第二个孩子就顺利多了。 稳婆严肃的脸上出现笑容:“怪道是第二个孩子生的容易,这比哥哥小一圈。”她恭喜卓颜:“卓宜人,您生的是对双生子。” 卓颜脑袋一歪,人事不知。 之后太医进屋为卓颜号脉,施针,开方子熬药。 白术问:“太医,我家姑娘如何了?” 太医面有难色,随后还是道:“卓宜人伤及身子,往后恐难有孕。”顿了顿,他又转了口风:“不过若是调理得当,还是有希望。”但这话谁都明白是安慰之语。 半夏抱着大公子,心道往后生不了就生不了。反正她们姑娘有两个孩子傍身,有底气,还不用再遭罪。 然而稳婆们窃窃私语,半夏不满:“你们做什么,还不把小公 子抱过来。” 一名稳婆看向她:“半夏姑娘,小公子…小公子情况不对。” 半夏心里一咯噔,她抱着大公子走近,才发现小公子面色铁青,仿佛断气。 半夏一个趔趄,抱着孩子的手跟着收紧,她怀里的小孩儿感到不适又哼哼唧唧。 白术走过来,“怎么了?” 半夏眼泪啪嗒掉下来,“白术姐姐,小公子的情况不太好,好像…”她几乎是泣不成声,她们姑娘这么艰难才生下两个孩子,还坏了身子,可为什么会这样。 小公子若是没了,姑娘醒来该会多伤心。还有姑爷,她们怎么跟姑爷说。 白术越过她向稳婆走去,接过孩子,冷声道:“我家姑爷小时候生下来也是如此,过会儿就好了,您们都是经验丰富的稳婆,这应该不是稀罕事罢。” 稳婆们不敢吭声,这的确不是稀罕事,可这种情况能活下来的孩子纯粹靠运气。 罢了,全看这位小公子有福还是无福。 稳婆们已经清理干净小公子的口鼻粘液,也试着拍他的背,可惜还是没反应。 白术给半夏使个眼色,她抱着孩子去里间,将小孩儿放平后她跪下告罪,随后俯身为孩子渡气。 此时此刻,白术再次为姑爷的谨慎和周全感到庆幸,如果没有姑爷送来的生产手册,恐怕现在她也只能抓瞎。 小小的孩子又瘦又红,小脸泛着青,小耗子可能都比他可爱一点。 白术勾着他的小手,面皮因为渡气涨的通红,她有些晕乎时感到手指被碰了一下。 白术立刻看过去,这次她明显看到孩子的小手指动了动。下一刻她视野模糊,豆大的泪珠砸落,滴在孩子的身上。 在双亲和其他人的期盼中,这个无意世界的孩子,终于还是愿意来人间淌一趟。 白术眨掉眼中多余的泪,小心把孩子抱起来,轻轻拍着孩子的背。渐渐的,孩子慢慢有更多动静。她这才敢把孩子重新抱出去。 其他稳婆又惊又喜,不敢置信的望着恢复生机的婴儿,“白术姑娘,您是用了何等巧妙的法子?” “不是多巧妙的事。”白术平静道:“只是为孩子渡气罢了。” 几名稳婆若有所思。之后她们出去汇报结果,几人都得到一大笔银钱,欢喜坏了。 天子摆驾回寝宫,皇后也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中宫。 卓颜这一睡就是一整日,她再醒来时,周边是熟悉的草木香,像极了在她夫君的怀抱里。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2节 她侧了侧头,一只手揽住她:“醒了?吃点东西好不好。” 那声音温润清越,叫她熟悉又陌生。她很久没有听见那道声音,却又时常在梦中相会。 第167章 大儿壮壮,小儿阿缇 卓颜不敢置信的睁大眼, “叙言?”她以为她声音很亮,然而实际上十分低微,程叙言靠她近才听的见。 “是我。”程叙言心疼的摸摸她的脸:“我回来了。” 那一瞬间, 卓颜的两颊淌满泪。她闭着眼, 不愿面对自己的脆弱。 程叙言爱怜的擦掉她的泪,亲吻她的眼睛,“以后我去哪儿都带着你们。” 卓颜原本只是无声哭泣,这会子再也忍不住呜咽。她没有那么坚强, 她孕前期也很难受, 还要受皇后刁难。可她不能表露一点软弱。 程叙言知道她委屈,让她发泄情绪。待卓颜哭的差不多才哄她:“吃点东西好不好?” 卓颜轻轻应了一声。她本就虚弱, 又哭一场, 仅有的气力也耗去。 程叙言揽着她一勺一勺喂,吃到一半卓颜又睡过去。程叙言照顾她躺下,又往炭盆里添上几块银丝碳才离去。 两个孩子在隔间,皇后替他们寻来两名奶娘,这会儿吃饱喝足正睡的香。 白术见到程叙言,屈膝行礼。 程叙言问:“小公子如何了?” 白术:“小公子睡的还算安稳。太医半个时辰前来瞧过,也说尚可。” 程叙言点点头。白术看着他欲言又止。 程叙言:“怎么了?” 白术看一眼照顾大公子的半夏,最后还是道:“姑爷,稳婆说妇人月子里不能落泪。”她刚才听见姑娘在哭。 “我晓得。”程叙言想了想, 还是解释:“你们姑娘心中郁郁, 得让她把那股气泄了,不然之后还得受折磨。” 程叙言不能否认,在看到昏睡的卓颜和小儿子那一刻, 他不受控制的想起杨氏。 悲剧仅一次就够了。 白术见程叙言心中有数, 这才放心。随后去小厨房守着灶上的鸡汤。 程叙言蹲在摇篮边, 看着小小一团的小儿子。 白术说这孩子生下来面色青,几乎没气。后来白术又是给孩子渡气又是拍背才把孩子救回来。这症状比程叙言当初出生时还严重。 你怎么没从爹身上继承点好的去。程叙言看着小儿子叹气。 隔壁摇篮里忽然传来一声呓语,半夏轻轻晃摇篮,那声音又没了。大儿子生下来有8斤重,小屁孩儿可折腾死他娘了。难怪生那么久,还卡住。幸好最后用钳子夹出来了。 小儿子生下来勉强3斤,稳婆还说弟弟只比哥哥小一圈,也属实委婉的说法。大儿子无论体型还是体重都能顶他弟弟俩。 晌午时候大儿子醒了,嗷嗷叫着要吃奶,把弟弟也吵醒了。 然而弟弟只是动动小手,没有其他反应,若不是程叙言留意都不能发现。 程叙言:……… 半夏将奶娘唤来,大儿子胃口极好,一个奶娘还不够,另一个奶娘接过去又喂了会儿,然后轮到瘦小的小儿子。 程叙言想着再去寻一名奶娘,结果小儿子不吃了。 奶娘将孩子抱给程叙言,道:“小公子吃得也太少了,民妇喂完大公子只剩一半奶水,小公子都没吃完。这咋长个儿哟。” 程叙言温声道:“过些日子就好了。” 因着卓颜生产时遭大罪,再加上小儿子体弱,看着随时都会断气的模样,所以天子令程叙言一家在宫里多休养几日,甚至出面为程叙言的两个孩子举办洗三礼。 满朝文武没几个有这般殊荣,一时间上京官员不知多少羡慕的。 卓楠星天天往宫里跑,连嘉郡主都回来。她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当初她就跟儿子一起回京。 如今只庆幸女儿和两个孩子都没事。 程家的院子到底是小了,嘉郡主犹豫着跟程 叙言提出把女儿和孩子接回卓家,她心里也惴惴,这般做法有些下女婿面子。 程叙言很爽快的应了,拱手一礼:“劳烦岳母。” “不妨事不妨事。”嘉郡主喜笑颜开,赶紧扶起女婿的手。 程叙言一家离宫那日,后宫中人皆松口气。总算把这“危险品”送走了。 而随同程叙言一家离宫的,还有天家流水般的赏赐。除却金银外,天子直接赏了程叙言一座三进三出的宅子,与卓府只隔了一里地。 上京官员的府邸有标准,一般四品官及以上才能住三进三出的院子。程叙言的官职不够,但这是天子赏赐,没有哪名言官会蠢的用这件事攻讦程叙言。 圣旨下达的时候,嘉郡主下意识看向女婿,然而程叙言在跟福公公寒暄,给人塞荷包。 待海福离去,嘉郡主才讪讪道:“叙言,你现在也有大宅子,黛黛和孩子……” 程叙言温和道:“黛黛现在正在坐月子,我想有岳母陪着她,她心情愉悦也会有助她恢复。” 嘉郡主一下子笑开了:“你说的是这个理儿。” 程叙言又道:“再说那宅子也得修整一下,我等会儿问问黛黛喜欢什么。” “好好好。”嘉郡主无有不应的。 下午时候程偃和叶故徐霁他们都来了,程叙言这个卓家女婿,此刻倒像卓家主人在花厅接待客人。 程偃几乎没吭声,程叙言跟叶故和徐霁寒暄够了,叶故两人也识趣的提出告辞。 没有其他人,程偃才问:“颜姐儿可还好?” 程叙言点点头。 程偃抿了抿唇,这位儒雅随和的中年男子难得有些紧张,“那,孩子呢?” 程叙言舒展眉眼,“我带爹去看看吧。” 父子俩大步向后院去,刚进院子就听得中气十足的嚎声。程叙言脚步一顿,随后继续前进。 程偃不免加快速度,进屋后就看到卓楠星手忙脚乱的哄孩子。 那孩子是真健壮,比一般婴儿大,随后程偃目光移动,才看见旁边摇篮里双眼紧闭,小小一团的另一个孩子。 他真的好小,安安静静陷在襁褓中,仿佛没有生息。 程偃回过神来已经蹲在小孙子的摇篮前,几次伸出手又收回,这个孩子太小太弱了,程偃唯恐害了他。 最后程偃只伸出一根手指,很轻很轻的碰碰孩子的小脸。眼中的爱怜都要溢出来。 程叙言朝大儿子走去,把孩子抱起来哄,一盏茶后,小孩儿哼哼唧唧睡过去。 卓楠星呼出一口气,“总算不嚎了。” 程叙言嗔他一眼,“你又怎么惹老大了。” “没…没有的事。”卓楠星狡辩。他只是见大外甥胖嘟嘟很可爱,于是很轻很轻的捏一下脸。他力道真的很轻的说。 程叙言看着大儿子右脸还未完全散去的红迹,眯了眯眼:“楠星。” 卓楠星:“啊?” 程叙言笑道:“等会儿我们切磋一下。” 卓楠星:“哈?” 卓楠星:不——要——啊—— 程叙言俯首亲亲大儿子的脸,软乎乎的,他又亲了亲,小孩儿在睡梦中动动手指。 程叙言把孩子抱去正屋,卓颜正躺在床上跟嘉郡主闲聊,见程叙言来,嘉郡主起身笑迎:“怎么又睡下了,刚我还听他闹呢。” 程叙言笑道:“小孩儿觉多。” 他把孩子抱给卓颜看,“今天又白了一点。” 卓颜也仔细瞧,随后肯定道:“是白一点。” 嘉郡主带着白术和半夏悄悄退出去。 孩子在睡梦中,卓颜也不敢做什么,只是亲亲孩子的小手,又问:“小的 那个呢?” “黛黛不想名字吗?”程叙言道:“总是大的,小的叫。” 卓颜茫然:“你还没取吗?” 程叙言:“等你取。” 卓颜也没推辞,她看着大儿子的脸,道:“叫壮壮怎么样。” 程叙言:…也…不是…不行…… 程叙言莞尔:“很好的小名。小儿子呢?” 卓颜沉思着,茶几上的香炉冒着袅袅烟云,温和宜人的香气四溢,卓颜想着想着就偏头睡下了。 程叙言亲亲她的额头,将她放下掖好被子,随后将大儿子抱走。 程偃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着小孙子,卓楠星已经不见人影。 程叙言将大儿子抱过去,对程偃道:“黛黛给取了小名,老大叫壮壮。” 程偃闻言笑起来:“挺好,很贴合。小的呢?” “还没想好就睡过去了。”程叙言无奈道。 程偃接过大孙子,手中沉甸甸的。他们这一支的孩子生下来都瘦瘦弱弱,像壮壮这样的是个例外。 不过儿大娘受罪。 程偃抱着大孙子在屋中走动,稀罕一会儿把孩子放进摇篮。 程偃走向儿子,少顷抱住他:“瘦了。” 程叙言的颈项有一道长长的血痕,其实仔细看他的脸,也能找到两条很淡的伤痕,那是他连夜赶路回京,被沿途的树枝刮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3节 据说他进宫时头发散乱,脸上还带着干涸的血迹,把守宫门的侍卫都吓了一跳。幸好面见天子前海福给他准备热水清理一番,才未御前失仪,不过也疲惫的厉害。 “养养就回来了。”程叙言道。 父子俩在罗汉床对坐,程偃叹道:“你也就清净这几日,之后又得忙活了。” 程叙言没吭声。现在他紧着家里人要紧。 晚上时候,程叙言哄着卓颜多用了一碗鸡汤,卓颜眉头微蹙:“腻,不想喝了。” “好,不喝。”程叙言给她做人肉靠垫,捂着她的手:“你明儿想吃什么?甜口,酸口?” 卓颜哼哼:“反正不要猪脚汤,鸡汤,也不要燕窝阿胶。”她早吃腻了。 程叙言:“清炒小菜怎么样?” 卓颜:“嗯。” 程叙言想了想,问:“山珍煲呢?”山珍煲的主料是竹荪,口感爽口丝滑,很是味美。 卓颜笑盈盈望着他,程叙言就明了。夫妻俩说着话,小半个时辰后卓颜还是不太舒服,程叙言迟疑道:“要不要吃个橘子解解腻。” 卓颜重重点头,于是小儿子的小名有了来源,谓阿缇,橘色之意。 第168章 程偃恢复举人功名 六日后程叙言被传召进宫, 暖意融融的内殿里,天子问他可有什么愿望,天子会应允。 程叙言恭敬道:“为君分忧是臣本分。”默了默, 程叙言倒是提了一句王守备等人的功劳。 天子摆摆手, “朕不会薄待功臣,朕现在在问你,你说。” 程叙言飞快抬眸一眼,随后垂下眼跪下:“圣上, 小臣确有一事。” 天子等着他的下文。 程叙言缓缓道:“圣上。小臣的父亲年轻时亦有功名, 后因病被剥夺。如今小臣的父亲身体痊愈,小臣能否向圣上求个恩典, 恢复臣父的功名。” 程偃当年功名被夺, 到底原因如何不好明说。程叙言只是选一个最安全的借口。 天子诧异:“别的呢?” 程叙言:“回圣上,小臣别的无所求了。” 天子笑了笑:“程爱卿,你可要抓住机会。” 程叙言诚恳道:“不瞒圣上,圣上赐的金银和府邸已经解决小臣眼下的难题,如今小臣颇为满足。” 天子轻轻点着扶手,少顷令程叙言起身,“你父亲的事,朕准了。” 程叙言喜笑颜开,“谢圣上。” 天子忽然有点吃味儿, 程偃半道过继一个儿子, 能胜旁人十个八个儿子。 天子留程叙言讲经,晌午时又留人用午膳,明显对程叙言很看重, 甚至还夹杂几分喜欢。 江平德看在眼里, 喜在心里。他这宝押对咯。 这事程叙言谁都没说, 他回程家小院后,将程青南叫进书房。 两人在罗汉床对坐。程叙言道:“青南,我离去的这大半年,你可有好生跟我爹学习?” “有的。”程青南怕程叙言不信,还让程叙言考他。 程叙言也没客气,开始只考背诵,随后是默写,释义,最后是经义。直到暮色降临,程叙言才罢手。 程青南擦擦额头的汗,心嘭嘭跳。 程叙言见状笑道:“你答的不错,字也工整,看得出下功夫了。” 程青南脸上一红,眼睛晶晶亮:“谢叙言哥夸奖。” “青南。”程叙言叫住他。 程青南:“嗯?” 程叙言:“明儿你就启程回乡罢。” 程青南一瞬间白了脸,“叙言哥……” “别这种神情。”程叙言温和道:“你有你自己的路要走。如果不是这次临时赴任,夏日时候我就打算让你回乡了。” 程叙言语重心长:“如今已是秋日,你回乡也得个把月,我想着让你参加明年二月的县试,那么留给你的时间就不多。到时候你去找知礼,他会带你融入文人圈子。” 程青南沉默着。 程叙言叹道:“青南,你的学识是有的,但性子有些内敛,或许是友人太少的缘故。你回乡后如果能考出来就一直考,族老和你爹娘的话听听就过,明白吗?” 程叙言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匣子,递给程青南:“打开看看。” 程青南照做,然而看到匣子里的三百两银票和若干碎银,吓的话都不会说了:“叙言哥,我不能…不能要……” “你可以。”程叙言拍拍他的肩膀:“世间千愁,此物能解九成九。” 程叙言笑道:“青南,此生我们未必没有再逢日。” 程青南起步晚,也没有过人的天赋。但却有一股韧劲儿,程叙言也不能断言程青南的未来。 这个晚上程青南彻夜未眠,脑子里都是这几年的点点滴滴。他跟着程偃和程叙言太久,都快忘了他自己,忘记他是望泽村的程青南。 次日一早,程叙言一行人在码头送别程青南。程青南这个沉稳的汉子再次 红了眼眶,难得情绪外露的抱住程叙言,像是许下一个约定:“叙言哥,我们一定能再会。” 程叙言轻轻应了一声,程青南头也不回的踏上大船。 时明叹了口气:“有点舍不得。” 程偃笑道:“阿明若想科举,也是可以的。”时明非奴籍,没有隐忧。 但时明自个儿不乐意。他不喜欢念书。 一行人往回走,那厢程青南还未抵达望泽村,程偃先收到来自长源府的官府公文,恢复他的举人功名,以及证明他举人身份的文书。 程偃一头雾水,甚至怀疑是有人逗弄他,但冒充官府公文和文书是大罪,谁这般缺心眼。 程·缺心眼·叙言打个喷嚏,他如今仍是从五品,老实在翰林院当值。 傍晚散值时,时明将他带回程家小院:“偃叔有事找您。卓府那边已经去信通知了。” 程叙言略做思索便有了头绪。 果然,他刚敲响院门,程偃急匆匆跑来开门。 父子俩进书房说话,程偃将官府公文给他:“叙言,这是不是假的。我没瞧出端倪。” 程叙言看了一眼,笑道:“本就是真的,哪有端倪。” 程偃茫然,少顷看向儿子,“叙言,你……” 难怪,难怪叙言在嘉州府立那么大的功,天子只赏赐金银和府邸就没了动静。原来是为了他。 程偃喉头哽咽:“你这是何苦,爹都这个年岁了。” “我只是帮爹取回爹原本的东西。”程叙言道,眼见程偃眼中情绪波动,程叙言紧跟着道:“再者,此事儿子也有其他考量。” 程叙言将内殿上天子问他的话复述,这话很值得推敲,天子像是在赏赐程叙言又像是在试探或者说考验程叙言。试探程叙言是否贪心,通过程叙言要什么赏赐分析程叙言的秉性。 天子年老多疑,所以回答的这个度很不好掌控。程叙言只能另辟蹊径。 不得不说,程叙言的猜测全中。 天子已经赏赐过程叙言金银,程叙言再要银钱有嗜财之嫌。若程叙言想要升官,虽然合乎情理,但天子听在耳中总归不得劲。 若程叙言什么都不要,又有些虚伪。 所以程叙言“要赏赐”得“要的有人情味”,除却程偃,他还可以选择替卓颜要。 程叙言最后选择程偃,倒不是在他心里程偃高于卓颜,这两人都是他最重要的人。 而是因为程偃是男子身,且有才华有能力,只是缺一个机会。 这一次程叙言离京,他才发现上京能信得过的人太少,他足够信任他爹,可他爹却是一介白身,空有能力难施展。 而且程叙言心里还有一个猜测,他的功劳摆在那里,天子并不似年迈头昏之像,眼下这道“考验”他在天子那里应也是过了,想来升官不远了。 而随着官员的升迁,官员妻子的品级也会随着上升。 程叙言笑道:“如此,爹可安心了?” 程偃无奈:“你总有理由。”但心里却十分受用,他捧着那封公文和证明举人身份的文书,如获至宝。 程偃之前有想过是否重走科举这条路,可最后又有种种顾虑,只得作罢,他想过他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去有名的书院当一位夫子。 没想到儿子却为他拿回他的举人功名,这无疑是推了他一把,也重新坚定他的信念。 明年又是春闱。 程偃抬眸,刚要说什么却见儿子含笑望着他。程偃一愣,随后莞尔:“你猜到了?还是你本就是这般计划的?” 程叙言笑道:“不知明年春闱,爹可有信心?” 程偃握紧公文,随后道:“还请状元公指点一番在下才是。” 程叙言哽住。 书房内顿时传来程偃的朗笑声,十分畅快和开怀。惊动了院子里跟媳妇儿亲亲我我的豆豆。 八哥用力拍着门:“咋的了,开门!!” 它一爪子抓挠:“放豆豆进屋——” 豆豆媳妇在鸟架上优雅的理着羽毛,看也未看它。 倒是三只小八哥跟着它们爹飞飞,嘎嘎叫。 程偃打开门,直接让几只八哥糊脸。 程偃把豆豆扒拉下来,小家伙翅膀一扇又飞向程叙言:“饿啦,饿死豆豆啦。” 其他小八哥也跟着飞向程叙言,绕着程叙言团团转,四只八哥一起叫,叫的程叙言脑瓜子嗡嗡。 晚饭时候,父子俩对月小酌,程偃一杯酒接一杯酒下肚,兴致所起提笔作诗。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4节 皎皎月辉下,他眸光比月钩还盛,那一瞬间,程叙言仿佛走过几十载的岁月,亲眼目睹二十出头的程偃秋闱得中,意气风发。 程叙言垂下眼,粼粼酒水盛月光,知我所喜,悦我心怀。 今晚的酒水比蜜还甜。 夜深了,程叙言扶着大醉的程偃回屋躺下,程叙言好似也醉了,可又好似很清醒,回屋躺在床上不知何时睡去。 待程偃醒来已经是次日晌午,程叙言早早去翰林院当值,高粟照顾程偃用午饭时,道:“大人说他今日散值后去卓家,让老爷下午也去一趟。” 程偃点点头,“等会儿给我熬碗醒酒汤。” “备着呢。”高粟道。 申时两刻,程偃坐骡车前往卓府,卓楠星听到门房传报,亲自来接人。 路上卓楠星一直念叨着壮壮和阿缇,眉眼带笑。 一个多月的时间,两个小家伙都变白了,五官略略明朗,不过壮壮是真的又增重了。 这小孩儿胃口好,吃奶那叫一个香,手脚十分有力。 反倒是阿缇安静又瘦弱,半夏守夜时被阿缇吓到过好几次,差点以为这孩子断气了。 后来卓颜和白术就不让半夏守阿缇的夜了。 程偃从奶娘手里接过大孙子,小孩儿咬着拳头啊啊叫,口水直流。程偃抱着孩子来回走动,逗得小孩儿欢快起来。 一刻钟后,程偃见孩子有些困了,把孩子交还给奶娘喂奶哄睡,他去看小孙子。 阿缇闭着眼,只有小手偶尔动一下,这证明小阿缇明显是醒着的,只是不愿睁开眼。 程偃爱怜不已,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小心的把小孙子抱起来。 小孩儿有感知缓缓睁开眼,不哭不闹,过会儿又闭上眼。放其他人看来定然觉得这孩子乖巧懂事很贴心,可程偃却心疼的紧。 他谁也没说,连叙言都没说,他见到阿缇的第一眼,仿佛看到程叙和他想象中叙言刚出生时的样子,那么瘦弱又柔软,一下子戳中程偃的心尖尖。 他对阿缇生出一种汹涌的怜惜和疼爱,于是愈发小心翼翼。 卓楠星看完姐姐回来,见到程偃抱着阿缇在屋内走动,轻声细语跟阿缇说着话,温柔的能化出水。 而阿缇也睁开眼,虽然没什么情绪,可睁开眼本就很难得了。 卓楠星十次看小外甥,九次小外甥都闭着眼。这小屁孩不知道跟谁学的,哼。 卓楠星瘪瘪嘴,离开屋子。 程偃看向屋门,随后收回目光,继续跟孩子讲话:“…白云是鱼儿状,阿缇知道鱼儿的样子吗,长长的……” 在程偃温润的声音中,小孩儿闭上眼睡过去。程偃将他放回摇篮,怎么也看不够。 傍晚时候,程叙言散值回来。 一家人一起用饭,程叙言将他爹恢复功名的事说了,卓楠星立刻道:“恭喜程举人。” 饭后程偃离去时,卓楠星送上一个木盒子:“我娘送偃叔的贺礼,还望偃叔莫嫌弃。” 程叙言也道:“爹收下罢。” 程偃接过盒子。回去的时候他打开盒子,果然是一套文房四宝。 同一时刻,程叙言搂着卓颜给她剥橘子。 卓颜斜他一眼:“这就是你之前说的事?” 程叙言赔笑。当时事情未落定,程叙言不敢明说,但又不想瞒卓颜,只能含糊其辞。 他怕妻子多想,于是凑到卓颜耳边,将他心中预想一一道出。卓颜惊讶他的玲珑心思,故意伸手摸摸程叙言的心口:“这里面的心肝儿咋长的。” 程叙言被逗笑,抓着妻子的手亲了一口。随后又跟卓颜道:“庄子里的猪和鸡鸭卖了十之七八,爹都做了明细,回头交给你。” 卓颜蹙眉:“不用分这么清。” “要分清的。”程叙言道:“当初说好了,那庄子和庄子里的牲畜都是聘礼,都是你的财物。你愿意用在我们身上是你的心意,但该是你的却不能乱了。” 这话合情合理,卓颜实在找不到反驳的点,只好道:“那好罢。”话落她嘴里又喂来一瓣橘子。 程叙言道:“还来一个吗?” 卓颜:“嗯。” 程叙言起身去拿橘子时,卓颜道:“叙言,我想看孩子。” “稍等。”程叙言用湿帕擦擦手,去隔间把两个儿子抱过来。 小家伙躺在床上,体型对比明显,卓颜看的好笑又发愁。 程叙言剥橘子喂她,卓颜道:“壮壮很有精神。阿缇怎么又闭着眼。”她忽然急了:“叙言,你说阿缇的眼睛会不会……” “不会。”程叙言肯定道:“阿缇没事,我会照顾好他,你相信我。” 卓颜半信半疑,程叙言把小儿子抱怀里,念了一段小诗,他声音慵懒带着特别的韵律,停下来后小阿缇睁开眼睛。 程叙言望向卓颜:“黛黛这下可信了?” 卓颜:……… 第169章 暗流涌动 转眼逼近年关, 程叙言带着一家人搬进天子御赐的三进三出大院子,之后不断有人来访。 程叙言和时明负责接待,程偃在屋内温习, 卓颜在养身子顺便看顾两个孩子。 高氏从摇篮边回来, 啧啧称奇,对卓颜道:“妹妹的两个孩子都是与众不同的。” 卓颜扶额:“姐姐莫笑我了。” “谁笑你。”高氏道:“阿缇看着就惹人疼,就是瘦弱了点。”至于壮壮,壮壮那孩子人如其名。 高氏的儿子比壮壮大几个月, 还没有壮壮有气力。 高氏跟卓颜说些有的没的, 忽然道:“妹妹,你们如今那个没?” 卓颜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随后脸色爆红:“姐姐, 你忒不正经。” “孩子都生了,你害羞什么。”高氏凑近她:“你都出月子了。” 卓颜被她追着问,最后摇了摇头,“没有。”她生产时伤了身子,叙言一直在为她调理。 高氏惊讶:“还没啊。” 旁边的半夏和白术听的脸都红透了。幸好这时候壮壮闹起来,半夏立刻把孩子抱起来哄。 “啊—啊———”他挥舞着小拳头,很快被半夏的耳坠吸引,伸手去抓。 半夏赶紧把孩子抱低些,小孩儿拼命伸着手去够。 卓颜又好笑又无奈, 道:“把孩子放榻上罢。” 半夏忙不迭将孩子递过去, 讨好笑笑。壮壮躺在娘亲身边,眼珠子咕噜噜转,又去看高氏, 咧着嘴笑。 高氏实在没忍住, 把他抱起来又亲了亲, 少顷又将孩子放下,“有点沉。” 卓颜忍俊不禁:“他现在有16斤还多点。” 高氏虽然看壮壮体型就知道这孩子结实,但听到具体斤数还是惊讶。 高氏逗着孩子,忽然道:“妹妹听说没?新城县主跟徐公子定下婚事了。说来这两人的缘分还是因妹妹而起。” 卓颜茫然。 高氏也不卖关子,仔仔细细道来。程叙言当初拜托新城县主和徐霁的娘亲进宫时看顾一下卓颜,一来二去,新城县主跟伯夫人熟稔起来。伯夫人打听新城县主喜好,知道新城县主好美色,于是特意安排新城县主跟徐霁偶遇。 徐霁知道他娘的打算后,就特意跟新城县主说明自身情况。他伯府公子不屑欺骗。 “后面两人怎么好上的,我就不太清楚了。”高氏道。不过高氏总觉得新城县主为美色所迷。 那徐家公子长得是真好,但凡身体好些早就成婚了。 徐霁放下茶盏,笑道:“新城说她看我这张脸心情都好了,之后的事之后说。就是未来岳母估计会骂我。” 程叙言嘴角抽抽,但心里还是为徐霁高兴,他起身走近徐霁为他号脉,有些诧异。 徐霁道:“七月底的时候杜圣手回过一次上京,他为我诊断后给我重新开方子调理。甚至还根据我现在的情况,之前的药膳方子,推断出是你的手笔。” 程叙言笑道:“杜老先生还是那般锐利。” 说来程叙言有好几年都没见过杜家祖孙,程叙言问:“你可知杜老先生去哪里了?” “不知道。”徐霁道:“杜圣手不受拘束,随心而动,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顿了顿,徐霁压低声音:“听闻京卫的人也在暗地寻找。” 这是徐霁派人去打听杜兰行踪时跟其他人手撞上,徐霁就收手了。 他抬眸盯着程叙言,不错过程叙言的任何表情。 晚些时候徐霁离去,程叙言去后院寻他爹,程偃正在做策论,见儿子来了,道:“叙言来给爹瞧瞧。” 程叙言接过那篇策论,随后笑道:“佳作。” 程偃舒 展眉眼,随后又道:“我总觉得还有些不足,又瞧不出来。” “爹这是太紧张了。”程叙言给他倒杯清茶。 父子俩在罗汉床对坐,从策论文章聊到民生,又聊到嘉州府消失的民夫。 那些民夫的哭嚎像一根小刺,卡在程叙言心里。 自古铁矿属官营,程叙言能明白天子为什么不让他查,若只是一般贪污受贿也就罢了,可铁矿跟兵器相连,想的再深点是豢养私兵,这事最怕查到天家皇子身上去。 但有些东西不查不代表不存在。 程叙言不知道的是,他前脚离开嘉州府,后脚天子的人就到了。 天子只是不让他查,而不是不查。换句话说,天子并不十足信任程叙言。 这事天子做的隐蔽,不仅瞒过程叙言,也瞒过其他人。 两日后,太子府的人给程家送来年礼,随后七皇子十皇子十三皇子也有所表示。一时间程叙言“风头无两”。 程叙言心中不安,干脆利落的对外称病,闭门谢客。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5节 其他人吃了闭门羹,对程叙言生出埋怨。大年三十那日,程家一家和卓家一起用了一顿年夜饭。 普通人家尚且如此,天家更甚。五皇子和儿子被解了禁足,参加宫宴。 关了这般久,五皇子整个人都萎了,没精打采。他坐在一众兄弟中,安静的出奇。 其他皇子见状不免难过,十一皇子和十二皇子一起向天子求情,希望天子能彻底解了五皇子的禁足。 宴会不知何时安静下来,众人的目光落在天子和五皇子身上。 殿内温暖如春,可十一十二皇子的心却在往下坠,生出寒意:“父皇,不管怎么样,五皇兄也是您亲子。” 皇后也跟着劝:“圣上,到底是血肉至亲,再大的怒火也散了。” 天子看她一眼,眸光幽深,皇后被看的后背发凉,勉强笑道:“圣上?” 天子却问:“皇后觉得再大的事,一句血肉至亲就无事了?” 皇后愣住,正在思索如何回答时,天子已经扭回头,“既然老五诚心改过,过几日就老实去封地。” 众人被这个消息砸懵了,封地?这是要给五皇子封王? 次日大年初一,圣旨下达,不止五皇子。还有十一十二皇子,两位皇子友爱兄弟,一同封王前往封地。 上京里揣测纷纷,寻思天子是一时兴起还是旁的原因。 程叙言也收到消息,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更明显。 还有太子也委实奇怪,堂堂太子居然给他这个从五品的官送礼,虽然礼是不值钱,但身份上来说就很让人惊奇。 大年初七,五皇子,十一十二皇子离京前往封地。太子却道:“父皇,皇弟们这一去封地,不知何时再见,不如过完元宵节再说罢。” 天子睨他一眼,冷冷道:“又非生离死别。年关时候再回来就是。” 太子应是。 五皇子等人浩浩荡荡离京,围观百姓看的称奇,众人很是羡慕。 程叙言在人群中看到不少新的读书人,这是来参加春闱的举人。 第170章 爆发 元宵节的前一日, 程叙言散值后没有直接回家,而是为家里人挑选礼物。 路上遇到街道司的人,程叙言跟这个部门很熟, 见状问道:“最近又没下雨,你们怎么又在忙活。” 那小头头苦着脸, “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人说这里冒水就来了。” 程叙言想了想,道:“我帮你们看看。” 小头头惊喜非常:“多谢程大人。” 这不是什么麻烦事,一刻钟后程叙言坐上马车离开。时明道:“叙言哥还是那么厉害。” 他没有听到回应,又喊:“叙言哥?” 程叙言回神,他道:“我只是在想, 好端端的怎么又堵了,不合常理。” “或许是谁缺德冒烟,往排水道里倒垃圾卡住了。”时明撇撇嘴:“那种人太多了。” 程叙言默了默, 忽然道:“等会儿我们把楠星接家里去。” 年后嘉郡主就去寻丈夫了, 卓楠星留在上京,因着两家挨的近,卓楠星经常串门。 时明笑道:“说不定卓小公子就在咱们家呢。” 程叙言心说那自然更好。 他们先走卓府, 门房说小公子去程府了,程叙言点点头, 径直回家。 卓楠星正在逗他的大外甥, 喜欢的不行。 晚饭后,卓楠星要回府被程叙言叫住,卓楠星疑惑:“怎么了叙言哥?” 程叙言:“你回去也是一个人, 不热闹, 就住姐夫这儿。” 卓楠星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又看一眼程叙言, 假假道:“多给叙言哥添麻烦。” “不麻烦。”程叙言笑道:“府里地方大,你住一年半载都可以。” 卓楠星美滋滋去找他大外甥了,倒不是他偏心,眼里只有大外甥不理小外甥。而是小外甥不搭理他啊。 程叙言又叫来时明一阵吩咐,不多时府里下人飞快出门,小半个时辰后从后门带进不少东西。 时明迟疑:“叙言哥,您别吓我。” 这又是准备桐油石灰竹刀什么的,他有点害怕。 大街上明明很正常,还有城卫巡逻。 程叙言:“有备无患罢了。” 实在是近来事情太可疑了。从太子府给他送礼,到年后五皇子,十一十二皇子封王。再到今日的排水系统无故出现问题。 但愿是他多心罢。 然而子夜时分,一声礼花在夜中炸响,程叙言瞬间惊醒,旁人或许会以为这是迎接元宵,但是那礼花颜色单一,一响即逝,不像礼花倒像是某种信号。 程叙言将家里其他人叫起来,聚集在主院。卓楠星迷迷糊糊:“干嘛不让人睡觉。” 程叙言示意他噤声,侧耳倾听外面的动静。很沉重,很有规律,像是……军队。 事到如今,程叙言将心中猜测道出,众人大惊失色,程叙言安慰道:“别怕,我已经做了应对。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卓颜抱紧小儿子,眼中的愁绪快要溢出来。 这其实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史书上都演旧了,可落在他们身上却仍然是天大的事。 卓楠星抱着自己的大外甥,怀中小家伙像个小火炉,源源不断的热源安抚他。 今晚的夜色并不黑,隐有火光闪烁,程叙言一直留意外面的情况,他心里其实更倾向于这场“暴动”的失败。 而他要做的是防住那些乱军。 后半夜一直很安静,卓楠星抱着他大外甥慢慢睡过去,倏地一声尖响,吓得他差点蹦起来:“怎么了怎么了?” 他只看到程叙言的背影,卓楠星刚要追,被卓颜叫住。 有人在撞程府的大门,还有人从外面往里砸石 头。 “你的兵都逃了。”天子冷冷看着眼前不成器的儿子。废物头领带的废物兵,不堪一击。若说有什么可说道,也就是想着从上京排水道运人进来罢了。 天子问他:“还有什么说的?” 太子低着头轻轻笑起来,随后越笑越大声,整个身体都在颤动,时隔多年他再一次仰首直面天子的双眼:“成王败寇,孤认了。” 天子被他气笑了,“你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坐这个位子?” “是啊。”太子扯了扯嘴角:“儿子等太久了,等了二十八年,孤做了二十八年的太子。”他像一头困兽,绝望又不甘。 少顷他话锋一转:“本来儿子也不想这么做,可是父皇逼我。”他目光怨毒:“你为什么要派钦差去嘉州府,为什么要翻出铁矿的事!” 只是嘉州府的事他还有生机。可铁矿一事出来,太子就知道他没得选了。横竖是死,不如拼一把。 天子看着他,眼神失去最后一点温度:“你真是冥顽不灵。” 太子愣了愣,随后哈哈大笑,倏地他止住笑声:“这种憋屈日子,谁要过就拿去罢。”话音落下,他嘴角溢出乌黑的血,在天子惊却的目光下无力倒下,他五脏六腑疼的厉害,恍惚听见天子惊慌的声音,到底是他临终错觉了,他躺在地上大口喘气,透过躁动的人群看着宫殿里的盘龙柱,喃喃道:“…我…不过了……” “吾儿——”天子抱着太子,抖着手去探他鼻息。下一刻勃然大怒:“太医,太医怎么还没来!” 宣明殿的灯火亮了一宿,夜色终究会散去,日光照亮一切。 皇后收到前殿的消息,太子逼宫失败,服毒自尽。 刹那间,佛珠滚了一地,却再无人去拾。 相比宫内的腥风血雨,宫外则稍好点,程叙言一直守至天明,府里并未出什么乱子。他翻墙出去看了一眼,街道上都洒着血迹,还有跑丢的鞋,卷刃的铁刀。 程叙言蹙眉,随后又翻墙回到府里。 大人们眼底都带着青色,但是两个孩子精神不错,卓楠星精神也凑合。 巳时左右,皇宫传来消息,太子伙同七皇子十皇子十三皇子谋反,太子自尽谢罪,七皇子身死,十皇子十三皇子终生囚禁。废太子的妻儿皆被贬为庶人。 皇后好似没受牵连,仍然是皇后。 而随废太子一同造反的将领没那么好运道,抄家灭门。废太子旧部一同被清算。 裴让留了后手,在废太子倒台后保全自身,但他的岳家是太子党。他的岳父被罢官,两个舅兄也被贬去偏远地方为官。 叶氏求到裴让跟前,希望裴让能接纳她爹娘留在上京。然而裴让拒绝了,只道不合礼数。 哪有岳父母跟在女婿家,叶氏只能眼睁睁看着年迈的爹娘离京。 叶氏送别双亲后,回府同裴让大吵一架:“不管如何,当初我爹有提拔你一二,你就这么不记恩?” 她发狂的拍打着裴让,“在你心里叶家算什么,我算什么,孩子算什么?”她鬓发散乱,双目通红:“是不是有一天我们都死了,你也不会动一下眉毛。” “你想多了。”裴让掰开她的手,垂下眼遮住眼中的情绪,转身大步离去。 叶氏看着冷清的花厅,把茶盏桌椅全砸了:“为什么这么对我!” 然而发泄之后是无尽空虚,叶氏颓然的跌坐在地,贴身丫鬟心疼的抱住她:“姑娘,您别这样。” “他从来都没喜欢我。”叶氏捂住脸,她想不起当初为何会想嫁给裴让了,她后悔了。 “姑娘……”贴身丫鬟也是面有哀色,姑爷不好女色,人也上进,只是,只是不喜欢姑娘。 叶氏的悲哀在上京微如尘埃。 众人的目光在下一位储君人选。废太子一事后,天子肉眼可见的憔悴,紧跟着又分封几位皇子出去,大皇子正在其中。 百官越发看不懂天子的心思,只盘算还在上京的几位皇子。 第171章 连升三级 春寒料峭, 一封圣旨传达程府。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6节 海福笑盈盈的望着程叙言:“恭喜您了,程大人。” 因程叙言之前嘉州府救民有功,加之除贪污, 两功并奖,天子破格擢升其为长平府知府, 正四品外地官,可谓连升三级。 叶故他们知道后羡慕坏了,叶故谋了一地县令,那地儿还算富庶,在同榜之中算好的,可是跟程叙言一对比, 差距不是一般大。 但是想想程叙言能在飓风威势下护住一府百姓,也非常人能行。 长平府跟长源府不过一字之差,但是长源府在西南, 长平府却在北方。 程叙言不日带上妻儿赴任, 注定不能陪程偃春闱,他有些愧疚。 程偃宽慰他:“我们父子之后有的是时间,不急一时。” 程叙言将机灵的时明留在程偃身边, 同时留下一只小八哥陪程偃解闷。他带着妻儿和豆豆赴任。 程叙言的离去在上京掀不起水花,羡慕嫉妒程叙言者有, 但也是些无足轻重的人。 甚至当初还有大官猜测天子是否会任命程叙言为嘉州府知府, 那是实打实的肥缺。眼下程叙言虽然同样是知府,可却是长平府知府,差别大了去。 如此一对比, 大官们也没有什么异议。谁让程叙言的功劳摆在那儿, 活一府人性命者又有几人。 废太子造反前还特意给程府送一份年礼, 到底是出于私心还是公心, 也再无人得知。 从上京到长平府的路途不短,且北边多陆路,他们一行中还有幼儿,是以走走停停。 卓楠星不想一个人待上京,又特喜欢他大外甥,想了想就跟着程叙言走。 这一路卓楠星都把他大外甥搂怀里,免得马车颠簸磕着这孩子。 卓颜一心照顾小儿子,小儿子很安静,不舒服也只是皱皱小鼻子。卓颜有时候都担心这孩子不吭声,她什么时候粗心没及时留意,这孩子就没了。是以卓颜也颇为乏累。 程叙言看不过去,就把小儿子接手。 今日天色不算好,雾蒙蒙的。程叙言抱着小儿子叹气,不知他爹在贡院里会不会冷着。 忽然身后一阵异动,程叙言把孩子抱紧些,另一只手横在身前,八哥落在他小臂上,崴着脑袋看阿缇。 豆豆不明白为什么壮壮跟阿缇差那么多。而且阿缇太安静,没声没响。 八哥:“小不点。” 这种不同于人类的粗嘎声引起小孩儿的好奇,阿缇睁开眼,一人一鸟对视,随后小孩儿又闭上眼睛。 八哥拍拍翅膀:“懒猪,懒猪。” 小孩儿神色平静,一点儿变化都无。 程叙言:……… 程叙言往车内去,马车里点着炭盆,卓楠星正在陪孩子玩儿,程叙言留意他的胳膊,随后收回目光。 三日后程叙言他们抵达长平府,比程叙言想象的好一点,虽然有些陈旧但没有破损,不过跟嘉州府不能比。 程叙言稍作歇息,安顿好妻儿,这才出门查看本地情况。 万幸的是虽然算不得富裕,但百姓精神尚可,想来是没有太强横的地头蛇。往后搞民生应该没什么阻拦。 能不跟人争斗,还是不错的。程叙言实在是有些腻烦此。他忙着上手本地政务,时间不知不觉过去,直到程叙言收到来自上京的信件。 程偃高中进士,排在第六十七位,顺利入翰林院。时明还笑说有人看中程偃,想捉婿去。 程叙言:……… 榜下捉婿其实有讲究,不是胡咧咧乱捉。一般捉人的奴仆会先自报家门,然后又问进士是否婚配,这套流程走完,双方都无异议一般才捉。但也有例外,比如实在看好某进士,想着软硬 兼施。 程叙言承认他爹长的斯文儒雅,但也是四五十的年纪,小姑娘才多大。 这得什么样的人家才敢这样做。然而时明却说是一位六品京官的女儿。估摸着打听到程叙言是程偃儿子,另辟蹊径。 好一个另辟蹊径。 程叙言将信件烧毁,继续处理公务。 同一时间,差不多信息的信件送往某个偏远地方。 柳悉抖着手,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像个破掉的风箱,很可能喘不上气。 柳大郎又惊又怕,扶着他:“爹您别吓我。” “…不可能…”柳悉咳的撕心裂肺,还死死攥着信纸,目光恨不得将信上的字洞穿。 “他怎么能爬起来,怎么咳咳咳——” 柳悉身形一个踉跄,往旁边倒去。柳大朗接住他:“爹,您别看了。”他想去夺了信纸,却被柳悉避开去。 柳大郎埋怨寄这封信给他爹的人,他们已经远离上京,好好过日子就是。 在知道过去的事之后,柳大郎也不能厚着脸皮道一句程家欺人。 “爹,您放下罢。”柳大郎苦口婆心劝,然而半晌没有听到他爹的回应,柳大郎疑惑:“爹?” “爹!”柳大郎抖着手去探柳悉的鼻息,已经没了气。 柳悉还瞪着眼,死死盯着手中的信纸。他费尽心思最后还是敌不过程偃,焉能不恨。 当天晚上柳家挂上白幡,哭声一片。人群中一名小厮偷偷退去,不多时一只信鸽飞向远方。 程叙言他们收到消息已经是许久之后,眼下程叙言忙着本地春耕。种地也是有讲究的,他鼓励百姓套种,常见的小麦套花生,麻子大豆混种。 《齐民要术》已有记载,但百姓间传播的并不广。除却农耕还有其他东西。例如医理,劝学。 程叙言忙的团团转,转眼夏日,长平府属北边少河流,并无水患。他才稍微轻松些。 这日他处理完公务回到后院,卓楠星正抱着壮壮在凉亭乘凉。 小家伙已经会认人,看到程叙言就啊啊的叫。 卓楠星很吃味:“这就不要我了?” 壮壮看他一眼,伸出小手摸他,结果没控制好力道,一巴掌呼上去。 小孩儿也傻了,睁着眼跟他舅舅对视。 程叙言清咳一声,帮着哄人,他从卓楠星怀里接过孩子,面色微变。 “楠星,你今天抱壮壮有多久了?”程叙言探小孩儿的脖子的汗,不经意问。 卓楠星哼哼唧唧,“大半天吧。” “你不累啊。”程叙言笑道。 卓楠星又瞪大外甥一眼,“以前刚抱的时候累,现在习惯了。” 程叙言挑了挑眉,怀里这小崽子比同龄孩子重,而且活泼好动,楠星现在居然能抱大半天不喊累。 晚饭后,程叙言抱着阿缇在院中消食,卓楠星抱着壮壮跟在他身后。 程叙言忽然道:“楠星,你怎么摇摇晃晃的?” 卓楠星:??? 卓楠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我没有啊。” 程叙言:“有,不信你问白术。” 正好端着清茶搁这儿走过的白术:…… 白术硬着头皮道:“姑爷说得对。” 卓楠星如遭雷劈,程叙言走近他,语重心长道:“壮壮现在近20斤,你天天抱着,上身重下身轻,失衡了。” 卓楠星茫然张着嘴,过会儿苦恼道:“那怎么办?”他几乎没怎么怀疑就信了程叙言的说辞。 阿缇闭上眼睡觉。 程叙言看着欢快的大儿子,笑的温柔:“你练练下盘,每天抱着壮壮蹲马步。” 卓楠星瘪着嘴不太乐意,蹲马步好辛苦。 程叙言淡淡道:“以后壮壮越来越重,大几十斤,你就抱不动了。” “谁还要抱啊,羞人。”卓楠星咕哝。他进屋把大外甥还给他姐姐。 卓颜莫名,大儿子看到娘十分激动,手脚并用爬过去,卓颜也母爱泛滥的朝大儿子伸出手,谁知道靠近的时候大儿子的手没撑住,一脑袋撞到卓颜的腹部。 卓颜脸都绿了。 白术赶紧把壮壮抱走,半夏轻轻给卓颜揉着肚子。 小孩儿不明说以,还啊啊啊的叫。 程叙言刚好进屋,看到这一幕不解:“怎么了?” 白术简单概括经过,程叙言啼笑皆非,在卓颜身边坐下:“你还是带阿缇罢。” 卓颜略心虚,又看一眼懵懂的大儿子,心想还好楠星跟他们一路,不然她带着精力充沛的大儿子,肯定憔悴不已。 次日程叙言去前堂当值后,卓楠星照旧过来带孩子,他把壮壮抱起来含糊道:“我带出去玩。” 卓颜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卓楠星突然替自己的宝贝大外甥委屈,朝姐姐重重哼一声把孩子抱回自己屋。 卓颜莫名其妙。随后又投入自己的事情中。 这次生育催生了卓颜很多想法。妇人不仅是生产苦,产后也苦。 她将自己坐月子时的窘迫记录下来,又将程叙言为她调理身体的法子也一一记录,如今有大半本书的厚度。她打算过几日出门去实地走访一番。 厢房里,白白胖胖的小崽子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仰视他舅舅,不明白舅舅的脸为什么这么红。 忽然他整个人一晃,又腾空起来,壮壮愣了愣,随后咯咯大笑。 卓楠星举着孩子松口气,可算护住小祖宗。后面他干脆把孩子放地毯上。他继续蹲马步。 壮壮看他一眼,眼睛晶晶亮,吭哧吭哧爬过来。 卓楠星脸色纠结:“别过来。” 小孩儿呆了片刻,然后爬的更快。 卓楠星:……… 下午时候乌云蔽日,难得吹起风,卓颜带着白术和两名护卫出行。半夏在府里照顾阿缇。 这段时间,程叙言已经命人将府内坑洼之处都修补了,重新规划城里的摊贩,牛羊贩子,城内看着整洁不少。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7节 卓颜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风景,墙石斑驳,粗犷的吆喝声声,少了繁华典雅,多了几分古朴厚重。来往的汉子多见高高大大,连女子也比南方姑娘身量高些,眉眼间带着一股凶悍气,小孩子跟在妇人身边,老实极了。 半个时辰后,卓颜进入本地一家茶楼,后脚便有人求见。 第172章 以身作则 卓颜让人进来, 来人一身天青色上衣着宝蓝色马面裙,头簪珠钗耳坠明珠,典雅又富贵。 “妾身见过卓恭人。” 卓颜摆摆手:“不必多礼, 坐。” 卓颜认得对方,对方是同知的妻子, 之前她们短暂见过一面,后面就没甚消息。今日她出行是偶然,没想到会跟对方碰上。 官员们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他们的妻子也会进行社交。有些男人间不能明说的话,女子间可以说出口。 只是卓颜今日志不在此,所幸对方也识趣, 道还有其他要事提出告辞。 随后卓颜离开茶楼准备回府。然而她刚上马车时忽然听到一阵哭声,那哭声很低,不仔细听就略过了。 卓颜寻声走去, 发现拐角处有名少女蜷缩着。 “你怎么了?”卓颜问。 少女瑟缩了一下, 抬起头怯怯的看向卓颜,满脸是泪。 于是卓颜又问一遍。少女不吭声。 卓颜把身边人挥远一点,又仔细观察少女的面色, 放低声音:“你身上疼,对吗?” 少女一眨眼, 眼泪顺着掉落。 卓颜伸手要扶她, 少女畏怯的躲开,卓颜叹道:“可你这样不是办法,你不能干熬着。” 卓颜轻声细语哄着, 一刻钟后少女才低声道:“那个, 那个了。”说完她脸色爆红。 卓颜并不意外, 她接过外衫给少女披上:“走罢, 我送你去医馆。” 少女摇头,“丢人,费钱。” 卓颜先把人哄上马车,见少女的手一直捂着腹部,“很疼吗?” 少女不语。 卓颜叹道:“你先跟我回府衙,我找人给你瞧瞧。” 少女差点没蹦起来,“不不行,不去府…”她话没说完又低下身去,汗水滚滚落。 卓颜抓住她的手腕号脉,眉头紧蹙,她跟少女道明身份后强行把人带走。 每名女子第一次来月事都不一样,有的人很幸运,不怎么疼。但有的女孩子会遭大罪。 卓颜从府衙后门进入,不多时一名女医跟着进入,然而让卓颜失望了,这名女医的医术甚至还不及卓颜,只凭着一点子经验治病。 此时少女的爹娘收到衙役通知也赶了来,他们还以为少女闯祸,见着卓颜就跪下求饶。 卓颜三言两语跟他们说明事情缘由,少女的亲娘犹豫道:“女子本来就有这一遭,不是什么大事。” 卓颜眉头微拧:“可明香疼的直不起腰。” 妇人抿着嘴不敢吭声。 卓颜叹气:“你们若信得过我,就把人留我这儿两日。” 夫妇俩对视一眼,又进屋看一眼女儿,亲眼见到女儿脸色苍白,他们才松口。 晚上时候,卓颜向程叙言转述明香的症状,问程叙言有没有好主意。 程叙言犹豫:“这……没有脉象,我也不好判断。”需知用药错三分,寿命减三载。 到底还是人命要紧,隔着床帘程叙言给少女号脉,随后他给开了一张方子。 卓颜看着方子上的药材若有所思,之后让白术将药煎了喂明香用下。两日后,明香的爹娘来寻她,少女面色红润,恢复活力。她道:“这次多亏了卓恭人。”明香的爹娘对卓颜作揖。 卓颜摆摆手,让他们走了。 这次通过明香的事,卓颜发现偌大个府城,居然找不出几名医术精湛的女大夫。 许多妇人生产落了毛病,居然去寻稳婆求法子。这还是府城,那些县镇恐怕连女大夫也寻不到。 晚上躺在床上卓颜辗转难眠。她想女子来月事受罪,生产更受罪。怎么就没几个专门给女子看病的女大夫。又不是只 有头疼脑热才难受。 夜中忽然传来一声叹息,将卓颜惊了一跳。下一刻一只手揽住她:“与其这么瞎想,还不如做点什么。” “你知道?”卓颜脱口而出。 程叙言:“我们是夫妻。” 那两日给明香治病的时候,卓颜十分上心,追着他问明香的脉象,以及各种症状的应对,一大部分都超过明香的病症了。程叙言又不傻,哪里瞧不出来。 卓颜不好意思,捧着丈夫的手:“可是传出去对你不好。” “没关系。这点小事我顶得住。”程叙言温声哄道:“相信我。” 卓颜刚要应下,又想起什么,“那” “壮壮给楠星带。阿缇我带去办公,他很安静不会吵我。”程叙言俯身亲亲她:“这下没顾虑了罢。” 卓颜翻身坐起:“我都还没说出口。” 程叙言:“你顾虑的东西无非就那几样。”他把妻子揽回来:“睡觉罢。” 卓颜靠着他结实的胸膛,忍不住抿嘴乐。 次日一早,卓颜就带着人出门了。要做成一件事不能只靠想象,还得实地听闻。 程叙言把小儿子用布条绑在身前,两刻钟又看一眼儿子,可惜小孩儿闭着眼。 程叙言搁下笔墨,松了身上的布条,把孩子放在旁边摇篮里,阿缇睁开眼看他,吐了个口水泡泡。 夏日里小孩衣裳穿的少些,透过那层小衣裳,程叙言仿佛能看到小儿子软乎胸膛的起伏。 阿缇看得久了,眨一下眼,忽然张嘴:“啊——” 这可真是稀罕事,这孩子太安静了,很少叫。 程叙言想了想,又把孩子抱起来搂在怀里,下一刻小孩儿闭上眼。 程叙言诧异,但心里又有种别样的甜蜜,他俯身亲在小孩儿的额头,起身时跟小儿子圆溜溜的大眼睛对个正着。 其实两个孩子除却体型相差颇大,容貌倒是相似,都是圆圆的黑眼睛,小鼻子,嘴巴嫩乎乎。 半个月后,卓颜在府衙旁往左一里地买下一座半旧的小院子,她在此处办理医女学堂。 本不该这么急的,可是官员每任只有三年,卓颜不抓紧时间,能教给本地女孩的东西就少了。 程叙言帮着她一起张罗此事,包食宿,只需纸笔费就成。可惜来的人并不多,满打满算也才二十七名女孩子。 卓颜收整好心情,一个字一个字教起来。 程叙言处理好手边的公务后,想了想决定去就近县的县学讲学。该县县令收到消息的时候差点蹦起来,他顾不得多想,立刻叫人传话下去,让县学那群学生有个准备。 下午时候程叙言就到了,他是骑马来的,一身官袍穿在他身上自有一番潇洒风流。 县令躬身来迎他,程叙言笑道:“县令大人不必如此。今日你就当程某是讲学的夫子就好。” 县令大人面上笑应,心里想什么就不知道了。 程叙言大步而入,教谕等人也侯着,见他来时行礼:“见过程……” “不必多礼。”程叙言快步进入屋内,屋里坐满人,最年轻的十八九岁,年长的四十出头的也有。一般来县学最低也是个童生,随后是秀才。 他们见到程叙言时十分激动,齐齐起身行礼。 程叙言笑着受了,他温声道:“你们今日该学什么?” 众人噤声,随后才有一名秀才道:“回大人,今日当学经义和杂文。”顿了顿,对方道:“教谕准备为我等讲解君子忧道不忧贫。” “君子忧道不忧贫”出自《论语·卫灵公》。科举中此题出现频率不低。 程叙言没有立刻讲解,而是问:“可有人能答一下这个问题。” 人群中一阵浅浅的骚动,少顷还是那名秀才道:“大人,学生可否一试?” 程叙言颔首。 那秀才将这句话的前后文背出,然后捋了一遍大意,这才说起自己的讲解。论语的字数少,但每个字堪精。 一盏茶后,秀才渐渐止住声音,程叙言问:“可是说完了?” 秀才点点头。 程叙言又看其他人的反应,发现不少人对秀才都很佩服的模样,程叙言对这些人的教学水平便有个大概了解。他内心叹气,果然南北的教学差很多。 他先肯定秀才的一部分见解,然后开始讲述这段话的基本意思,秀才回的没错。可答题不能只答表面,这一篇涉及孔子“君子小人”观,但又不止于此,还有孔子的政治和教育思想。 屋内鸦雀无声,不止屋里的学生,屋外的知县和教谕也听得聚精会神。 待得程叙言停下,众人短暂的静默后一个比一个激动。 “程大人,学生有一个问题…” “程大人……” 众人七嘴八舌,屋里顿时闹哄哄,程叙言伸手往下压了压,众人这才安静。 程叙言笑道:“一个一个来。” 众人见他和善,心中不免亲近。这一个下午屋里的声音就没停过,直到天色漆黑众人这才被迫停止。 他们看着程叙言的身影,佩服至极。不愧是六元及第的状元郎,不止学问好,讲学更十分好。如果能日日聆听程大人的教学便好了。 程叙言仿佛知道众人所想,道:“明日本官还会讲学半日。” 丢下这句话程叙言就走了,身后顿时传来欢呼声。次日天微微亮就有人来占座,天大亮后屋内挤满人,甚至屋外也有不少人。其中不乏县中举人和闭门在家做学问的秀才。 举人问的问题多在策论,程叙言讲的深入浅出,两名举人若有所思,秀才们也能理解一部分,但童生们就比较费力了。 所以下一个问题,程叙言挑一名童生的问题来解答。虽然是很浅白的问题,但因为回答的人,众人又有新的感悟。 程叙言这一讲一直讲到午后,离去时程叙言温和道:“往后本官还会来。你们平时有什么问题就记下来,托人送去府衙,本官会抽空回复。”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8节 众人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惊喜,两名举人也十分激动,程叙言笑道:“做学问便是如此,互通有无,这般才能更好。” 两名举人垂下眼,心有思量。少顷二人对视一眼,苦笑一声。 他们果然远不及程大人,他们北地本就文风不盛,不抱团取暖无异自绝后路。 当天下午两名举人向县令自荐,想来县学讲学,这等好事县令无有不应的。 第173章 修路 同样是夏日, 北方比南方干燥,程叙言正在讲学时见几名学生神色痛苦,他问:“怎么了?” 几人面带赧然,支支吾吾好一会儿才说出口。讲学结束后, 程叙言把人叫到旁边屋子:“嘴张开我看看。” 那学生脸色爆红, “大人, 学生恐污了大人眼。” “没事。”程叙言掐着对方的脸瞧了瞧, 发现里面好大一个创口。他皱眉道:“竟这般严重。” 那学生道:“不妨事的大人,学生一年生好几回。” 程叙言又给人号脉,最后道:“过几日, 本官叫人给你们送药。” 程叙言说到做到,没几日长平府的衙役送来一盒药。 白色粉末状, 涂抹口中溃疡处。 因着讲学的情分,学生们都很信任程叙言,依言照做。奇妙的事发生了, 当日晚上几名学生的口中不再疼痛难忍。 此物一传十十传百, 不多时有人求到府衙去。疾病从不因贫贱和富贵区别降临。 那人是本地富绅, 姓黄,常年被溃疡折腾,好了坏坏了好, 如今听闻程大人有神药, 厚着脸皮来了。 他备有厚礼,铺垫半日才道出来意:“程大人, 只要您肯施药,黄某什么难事都愿意做。” “不是多值钱的东西。”程叙言笑道, 让人取来药盒递给富绅。 程叙言道:“此物名为西瓜霜。对溃疡有奇效。” 时下有西瓜, 只是并不似后世改良那般清甜。但用来做西瓜霜也可以了, 西瓜霜用皮不用瓤。 富绅没想到这般容易得到此物,喜不自禁,“谢谢程大人,谢谢程大人。” 随后程叙言叫人公布此法,西瓜价格一日比一日攀升,喜坏了瓜农。底层百姓也能自己制作,自我治疗。 程叙言经此跟本地富绅搭上线,琢磨着做点营生。但北地的营生不好做。 值钱的诸如药材,皮毛之类的东西都有大商队,走南闯北,没有多少借鉴价值。 程叙言忽然顿住,药材。 药材繁多,也并非全部是价值不菲。他记得北地多产五味子,葛根。 葛根耐热耐旱不耐涝,完全适合北地。且葛根粉能调水饮用,解热生津,上年纪的老者也能饮用。 葛根还能套种花生,毛豆。眼下追一波应该能赶得上。 程叙言先从长平府附近的村民动员,另一边通过本地商人了解药价行情。 很多时候商人收货都会压价,因为交通不便村民只能认了。所以还得解决运输问题。 葛根能晒干,葛根粉也还算容易保存,能延缓时间。 程叙言将现有的问题列出来,又将解决法子挨个写上,不知不觉天黑了。 他揉了揉眉心,起身往内院去,院子里点着两盏灯,冷冷清清。 待进入屋,卓楠星陪着两个外甥在地毯上玩耍,欢快热闹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们听到动静抬头看,壮壮用力拍着地毯啊啊啊的叫,飞快朝程叙言爬来。 阿缇明显爬了一下,随后又躺在地毯上睡觉。程叙言嘴角抽了抽,把大儿子抱起来。 卓楠星抱着阿缇起身,两人在榻上对坐,程叙言问:“你姐姐呢?” “书房呢。”卓楠星吃着点心,他想不明白他姐姐那么拼命干什么。不过他也不会反对。 卓颜此前并未真正深入学习过医理,只略通一点药理,连号脉都是才学。 有时候程叙言不得空,卓颜会命人将城里大夫请来求教。她人聪明又刻苦,学的很不错。 只是这般一来,卓颜更无精力带两个孩子,程叙言也忙,只能交给卓楠星。好在卓楠星乐在其中。 程叙言见小舅子吃的香,他也饿了,捻一块点心吃,结果大儿子的小手跟着来掰程叙言的嘴,啊啊的叫着,口水直流。 卓楠星乐不可支,在旁边看热闹,过会儿又抱起小外甥亲一大口。小外甥太可人了。 程叙言把两个孩子接过去,叫卓楠星耍一套招式,卓楠星撇撇嘴,还是照做。 程叙言:“出拳有点慢,力道不够。明儿我重新点一个人来指点你。” 卓楠星:……… “累了,睡觉了。”卓楠星头发一甩,潇洒走人。 壮壮躺在他爹怀里,忽然拿脚踹弟弟。动作飞快,若不是程叙言留意着,非得让小崽子踹实了。 程叙言把孩子放回摇篮,落地惊响,房顶都差点掀飞了。 卓颜闻声倏地打开门闯进来,与程叙言大眼对小眼。 程叙言没忍住,轻轻一巴掌拍在大儿子的小屁股上:“你看你干的好事。” 壮壮:“啊啊啊——” 次日程叙言一早把卓楠星叫醒,拉着人对练,又指点一番卓楠星训练技巧,随后吃早饭去上值。 近日没什么大事,程叙言想了想,吩咐衙役将黄富绅请来。 黄富绅听闻知府大人传召还有些惴惴,谁知道他去之后,知府大人问他可好些了。 黄富绅受宠若惊,连连表示西瓜霜有奇妙,他已经大好。程叙言笑道:“黄老爷一看就是有福的,面色红润有精神。” 黄富绅心里美滋滋,面上谦虚。 然而程叙言话锋一转,“不过黄老爷常年有溃疡,不是没有缘由。” 黄富绅脸上的神情顿住,他再离开府衙时,怀里揣着一张方子,直奔医馆捡药。 黄富绅也有自己的小九九,还叫医馆里的大夫给看看方子,大夫看过后惊道:“敢问黄老爷,这方子是何人所开。” 黄富绅心里转过几个来回:“一名游方郎中,我心里忐忑这才叫您看看看。” 大夫面色一颤,有些受打击,随后道:“这方子开的精妙,老朽没这本事。” 黄富绅心里有数了,生出一种占大便宜的庆幸感,只觉得程大人真了不起。 不多时衙役回来,“大人,黄富绅果然向医馆大夫询问方子的事。” 程叙言:“嗯。退下罢。” 衙役:“是。” 程叙言笑了笑,黄富绅找大夫求证才好,省的程叙言花心思。 他垂首继续作答。这些问题都是长平府及各县县学学生的问题誊写在纸张上送来。 程叙言挨个作答,随后将对应的问题和答案托来往的商队送回去。不多时又会有新的问题。 程叙言突然感觉他像一个永远做不完作业的学生。 他甩了甩头,把荒谬的想法甩出去。 他按照自己的经验,自己给自己出一套院试题又作答,然后叫专人誊写十来份送至各县。 北地书籍少,名师少,考生的经验也少。未必就真的没有南方考生脑子灵活,也未必没有南方考生刻苦。 程叙言每日忙的昏天黑地,长平府下的读书人则是欢天喜地。这些读书人如今最期待的就是来自长平府府衙的消息,每次长平府来人他们都是要问上一问的。 今儿天气炎热,众人都有些蔫,忽然有人兴冲冲跑进屋内:“来了来了。” 众人立刻重整精神呜啦啦朝外面去,教谕板着脸:“仪态,注意读书人仪态。” 一名秀才道:“夫子,程大人这次送来的是什么?” 教谕瞪他们一眼,最后还是没忍住笑道:“一份院试参考题。” 人群里的童生高兴坏了,秀才们虽然有点失望,但也想看看程大人的“院试答题”。 这许多年过去,程叙言的经义题做的更好,作诗也大有长进,虽然诗作还比不得那些江南地的天才,但也颇为不俗。 其他秀才看完程叙言的答题,脸上一热。若他们跟程大人一起参加院试,他们定然榜上无名。连举人也将这份院试题誊写一份,收录家中。 这些事情短时间看不出多少效果,但架不住经年累月。 天气也愈发热了,卓楠星减少白日训练,带着孩子乖乖待屋里。冰盆化的快,所幸带走一部分燥热。 壮壮好动,一动又热,热狠了就哭。卓楠星每天忍受魔音灌耳,苦不堪言。 程叙言刚进院子就听到屋里的哭声,他顿了顿,吩咐下人去取水,随后加快脚步。 屋门打开露出程叙言的身影,卓楠星着实松了口气,把大外甥往程叙言怀里一塞就跑了。 壮壮黑黑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抽抽噎噎,对程叙言挥舞小手:“呀呀~” 此时下人搬着两张小木盆来,里面倒入温水,程叙言把大儿子的衣服剥干净,将人放进去,随后把小儿子放另一个木盆里。 水温正合适,一接触到水大儿子不闹了,小儿子也不装睡了。 “呀呀!”小崽子兴奋的拍打水面,飞溅的水珠弄湿程叙言的裤腿。小崽子得意的咯咯笑。 程叙言捏捏他的小胖脸,又小心托着两个孩子的后脑。 阿缇不时望他一眼,程叙言无声叹气,他清了清嗓子背起三字经。他声音淡淡,有种特别的韵律。 壮壮也不闹腾了,靠着程叙言的手心划水,不时看他一眼。阿缇也在拨弄水面的小鸭子。但程叙言一停下,兄弟俩又齐齐看向他。 程叙言:……… 门外的半夏默默离开,有姑爷陪着两位公子,不需要她了。 两个小家伙精力极好,玩了大半个时辰,期间换水时程叙言把人抱起来,没一会儿又闹着要玩。 次日卓楠星屋里也偷偷备个大浴桶,晌午最热的时候泡水桶里,舒服的喟叹。谁知道晚上人就不好了。他以前受过罪,被暴雨淋过几个时辰,寒气入体,虽然后来调理回来但到底比不得原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79节 如今病根翻出来,大热天他躺在床上发抖。卓颜又气又心疼,在医女学堂那边暂时请假。 程叙言给卓楠星施针,又给灌下药汤,七八日后卓楠星才转好,之后再热卓楠星也不敢贪凉。 但如卓楠星这般行为的不在少数,府城里一家富户的小儿子因为贪凉受寒,如今药汤灌下去还不见好,那富户急得不行。 黄富绅想了想就告诉对方程大人或许有法子。那富户没怎么犹豫就来了,程叙言也没拿乔,当天登门诊断,施针开方子拿药。 当晚孩子的高热就退了,那富户感激不已,程叙言道孩子的脉象较弱,这话顿时打开富户的话匣子,富户道这么多年孩子总是时好时弱,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 “或许可以试试其他法子。”程叙言温和道。 那富户茫然,随后拱手:“还请大人赐教。” 程叙言垂下眼:“本官曾去过嘉州府,那边富人有时会做些事积福。” 话点到为止,程叙言大步离去。 秋收后,那位富户再度上府衙找到程叙言,表示愿意出钱修路。程叙言推辞一番才收下。 他站在窗边吹凉风,眉眼舒展,也不枉他之前早早放出官府修路的消息。 第174章 预想是好的 程叙言会医术在长平府的富绅之间不是秘密, 眼下见那富户捐钱修路,其他富绅想了想,也决定添一把钱,就当给知府大人卖好。 他们长平府虽然不算差, 但不也算特别好, 出名的大儒和名医都没影儿, 眼下程叙言一人就占两重身份。他们现在示好, 总比家里人有个什么不舒服再求到知府大人跟前好。 再者,积福一说宁信其有。 富人们手里漏点东西,能顶百户普通人。 于是秋收后的汉子们正想着找活计, 活计就跑到家门口了。大部分百姓明白修路的好,但缺钱。如今官府将钱出了, 还包两顿饭,他们出个人就成,一个个十分积极, 连村里老弱也能做些轻省活, 小娃娃提着篮子送茶水。 程叙言留意修路进度, 同样也留意上京的事情。 十五皇子回京了,现下大部分官员都十分看好十五皇子。 之前程叙言还疑惑废太子倒台,裴让何去何从。没想到裴让已经投在十五皇子部下, 还有宋家也是。 程叙言想了一会儿, 才想起是哪个宋家。他对宋谦的印象深刻。如今再回想当时经历,程叙言想现在的他可能会应对的更好。 当时为一块旌表诚惶诚恐, 程叙言觉得自己确实有点傻。 不过按现在的局势来看,十五皇子当真是众望所归。程叙言想起他当初遇到十五皇子的情形, 彼时十五皇子被刺客围困, 想来背后主使不是废太子就是五皇子一派的人。 信上末尾, 程偃调侃儿子,问程叙言后不后悔当初拒绝十五皇子的拉拢。灶烧热了,如今没有程叙言的位置。 程叙言将信件在灯盏上点燃,火舌舔舐洁白的纸张,顿时漆黑,转而在猛烈的火焰中化为灰烬,映在程叙言漆黑的眸中。 他的立身之本不在十五皇子,而在他自身。 帝王任用贤臣,贤臣也得看帝王是昏君还是明君。 比起十五皇子,程叙言更在意当今天子还有多少活头。废太子一事后,天子明显受打击,哪怕服用丹药,估摸着也就在这一两年了。 罢了,且等着就是。 之后程叙言派人去各村收干货,整理后一起卖给商人,增加一点乡民的收入,又组织人去山上挖草药炮制,顺便给乡民科普常用草药。 而这些跑动的大夫,由官府结算每日辛劳跑动的报酬。 程叙言空闲时候还出义诊。若有大夫向他讨教,他也不吝讲解。他还命人打造更方便好用的农具,以做推广。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但一点点渗入普通百姓的家。 程叙言处理完今日公务,发现还未至酉时。他行至窗前,外面天色趋暗。 秋日将过,即将迎来冬至。他们来到长平府已经大半年。程叙言跟程偃分开也有大半年。又一个分别的大半年,这一次时间还会继续延长。 程叙言心里有些难受。 少顷,他强迫自己想正事。今岁年关前,路想来是应该能修好的。其实修路,水泥路是上佳。可惜现在不适合拿出来。 局势未明他也不敢妄动,一切求稳。 少顷一阵凉风吹过,翻动桌案上的书页。屋内空无一人。 程叙言刚走到屋门,屋内装睡的小儿子睁开眼睛。 屋门推开,程叙言掸去一身凉意进屋。正在地毯上玩小木鸟的大儿子一脚蹬了玩具,四肢并用朝程叙言爬来。 “diada——”他兴奋的不得了,含糊不清的念着。 程叙言在地毯上坐下,等着儿子像个小火包弹冲进他怀里,壮壮仰着小脸啊啊的叫,热情的糊了程叙言一脸口水。 程叙言用手帕给他擦嘴,又给孩子漱口:“爹脸上有灰尘。” 壮壮蹦着他的小身子咧嘴笑。 程叙言只好用湿帕擦擦脸,然后去看小儿子。他把小儿子抱起来,阿缇摸摸程叙言的脸,字正腔圆:“爹。” 卓楠星盘腿坐在地毯上,双手托腮,再一次感叹他小外甥聪明。或许是遗传他,外甥肖舅。卓楠星摩挲着下巴想。 程叙言一看卓楠星那傻样就知道这小子又想其他的了。他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小儿子,低头亲了亲:“爹今天办公也有很想你们。” 阿缇嘴角咧了一下又收敛,睁着大眼睛看他。 父子俩在屋里玩了一刻钟,卓颜从外面回来。壮壮再次进入兴奋状态,两只小胖脚踩在他爹的大腿上使劲蹦。 程叙言:……… 卓颜忍俊不禁,快走几步接过大儿子。 “啊啊——”小崽子对着他娘一阵亲,卓颜赶紧把孩子抱远点,小崽子茫然:“娘…酿?” 白术用热帕给卓颜擦完脸,卓颜才把大儿子重新搂怀里,她在丈夫身边坐下。 大儿子有点重又活蹦乱跳,卓颜抱的有点吃力。 程叙言看出来了,“把孩子给我吧,你也看看阿缇。” 卓颜耳朵一热,跟程叙言交换孩子。对比又重又好动的大儿子,小儿子乖的不像话,卓颜低头亲亲小儿子:“阿缇,我是娘,想不想娘啊。” 阿缇给面子的叫了一声,然后又不吭声。卓颜哽住,为什么大儿子和小儿子不能中和一下呢,愁人。 卓楠星这会儿坐在地毯上看话本子,白日里大外甥缠着他,他都没有时间。他最近练功的时间都少了。 以前没练的时候,卓楠星觉得练功累。如今慢慢练上手,偶尔不练还不习惯。 程叙言不会太强迫他,怕卓楠星厌学。反正不用卓楠星杀敌,只是让这孩子有点保命的手段,再不济,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程叙言想着他跟他爹分开后,他爹还在练招式没有? 正在书房看书的程偃打个喷嚏,高粟打门外过:“老爷,您是不是凉着了。” 程偃摇头,随后反应过来高粟看不见,于是道:“我没事。” 高粟这才放心。 他回屋之前先去看一眼时明,发现时明在看一根簪子,怎么有点眼熟? 高粟道:“那不是白术姐姐的吗?” 时明立刻把簪子收好,瞪了高粟一眼。高粟眼珠子转了转:“我知道了。”他兴冲冲凑过去:“阿明哥,你跟白术姐姐是不是” “闭嘴。”时明喝道。 高粟被吓了一跳,委屈巴巴。 时明又缓和语气:“我无所谓,别坏你白术姐姐名声。” 高粟点点头。他压低声音,问:“是不是因为徐公子和新城县主成婚啊。所以你想起白术姐姐。” 时明没吭声。 高粟安慰他:“还有两年多,大人任满就会回来了。” 时明心情却并不明朗,叙言哥任满后很有可能去下一个地方,不一定回京。 高粟也想到这一点,他拍拍自己的胸脯:“阿明哥,两年后我也能独当一面。到时候我护着老爷,你去程大人身边。” 这话听着还算顺耳,时明哼笑:“明儿早点起来练武。” 高粟:“好嘞。” 一个月后,白术收到来自上京的礼物,半夏见她抱个满怀,故意道:“哎哟哟,咱们长平府是比不得上京,这夹袄还得是上京的漂亮。” 半夏又叹:“我是没那个福气喔。” 白术羞的跑进屋半晌没出来。卓颜嗔了半夏一眼,半夏嘻嘻笑。 卓颜忽然问她:“你可有中意的人?” 半夏摇头:“我就想跟着姑娘。” 卓颜叹气。但这事确实急不来。 下午时候卓颜陪儿子玩耍,她一个月会有三日休息的时候,用来放松。太紧迫了她会先受不住。 趁着卓颜休息,程叙言在院子里支了一个小围炉,上面烧着一陶罐茶,旁边烘烤着栗子和柑子。 卓楠星穿着夹袄,一口一个栗子吃的香甜,壮壮一直往炉边凑,吓得程叙言和卓颜惊起,赶紧把孩子捞回来,还仔细查看烫到孩子没有。 八哥在院子里盘旋,不时叫着喂食。头顶明晃晃的日光洒落,亮堂极了。 天时地利人和全不占,氛围是一点没有。 卓颜看一眼丈夫,低下头抿嘴笑,难得看叙言吃瘪,挺有意思。 卓颜把小儿子揽怀里,剥着烤柑给小儿子尝味,小孩儿直接扭过头去。 壮壮则是见不得程叙言嘴动,程叙言刚吃一个栗子,小崽子就伸手抠,程叙言偏过脸去。 “啊啊啊——”小崽子又蹦又跳,还急眼了。 程叙言叹气,接过卓颜递过来的一瓣烤柑,想了想又扯下白衣,掰着一点点橙红色果肉给孩子。 壮壮嗷呜一口吃下去,他吧唧吧唧尝出味儿,扒拉着程叙言的手,努力张大他的小嘴巴:“啊啊。” 此时豆豆也飞过来,落在程叙言肩头:“饿啦,豆豆的崽饿了。” 程叙言:……… 卓颜再也忍不住笑出声,她抱着小儿子往屋里去,远远的还能听到闷笑声。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0节 程叙言看一眼嗷嗷待哺的大儿子,肩头一个“儿子”还在催他喂“孙子”。 程叙言叹了口气,没有诗情画意,他这哪里是围炉煮茶,分明是冬日烤火。 程叙言认命投喂,卓楠星觉得有意思,也跟着投喂,但卓楠星的口粮被抢走就不乐意了。他一大个儿跟一只八哥干起来,院子里闹哄哄。 “啊啊——”壮壮搂着他爹的脖子,小腿一蹬一蹬,程叙言再一次确认他大儿子的小身子是真壮实。这个胳膊腿儿将来不习武简直是暴殄天物。 酉时左右,程叙言带着孩子回屋,半夏和白术去院子里收拾。满地的坚果壳和柑皮,还有几坨新鲜鸟屎,大小不一,一看就知道是豆豆和它崽儿干的。 两人对视一眼,又飞快收回目光,随后笑出声。 不行了,只要一想到姑爷原本打算跟姑娘赌书泼茶才弄这一出,结果最后搞成这样就十分好笑。 晚上睡下时,卓颜还冷不丁笑出声。 程叙言一把抱住她:“有这么好笑吗?嗯。” 卓颜抿着唇,少顷屋内响起欢快的笑声。 程叙言俯身压上去。 第175章 皇后的祸心 日子过得快, 转眼又近年关。程叙言托人给他亲友送去长平府的土仪,寥表心意。 只是今岁过年没有他爹,程叙言总觉得缺了什么。 大年三十晚守夜, 壮壮不像往常到点睡下, 他穿着一身火红色的小袄儿, 在柔软的地毯上爬来爬去。 豆豆带着它的媳妇儿和孩子也待屋里,十分暖和。它拍拍翅膀落在地上的圆木小几上吃坚果, 忽然感觉不对,刚要展翅就被一爪子按住。 壮壮紧紧抱着八哥朝程叙言跑来,咧嘴笑:“爹,爹给。” 程叙言看着装死的八哥,忍俊不禁, 他伸手接过八哥,谁知壮壮一放手八哥就展开翅膀,对着程叙言的脑袋左右开弓。 不过小家伙控制力道了, 程叙言不疼,只是乱了鬓发。但把壮壮气得不轻,他蹬着小短腿, 舞着小拳头恨不得把八哥干趴下。 卓楠星抱着小外甥在旁边幸灾乐祸,谁让他姐夫跟他对练时都不留情, 哼。 豆豆出了气又飞回它媳妇儿和孩子身边,昂首挺胸。两只小八哥围着它嘎嘎叫。 卓颜嘴角抽了抽, 伸手帮丈夫理了理鬓发。壮壮也学着他娘给程叙言理头发, 结果壮壮小手没控制好力道,反而给程叙言拽下两根发丝, 激的程叙言抽气。 卓颜心疼丈夫, “你把壮壮给我罢。” 小崽子好像听懂了, 一把搂住他爹的脖子,力道还挺大。 程叙言摆摆手:“没事。”他跟卓颜话家常,忽有所感,一低头就看见小崽子拽着两根头发往嘴里塞。 程叙言:!! 程叙言赶紧给夺了,趁小崽子没反应过来给小手里补上一块软乎糕点。 壮壮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有些茫然:他还要不要哭来着? 意思意思哭两下好了…… 小崽子嘴巴一张刚要嚎,程叙言往自己嘴里喂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百合糕,脸颊微微鼓动。 壮壮见状,立刻伸小手抠他爹嘴,程叙言顺势往大儿子小手里塞一块小糕点,小崽子顿时吃的津津有味。 卓颜旁观全程,含笑瞥了一眼丈夫,呷口清茶。 屋里点了好几盏灯,亮堂堂的,地龙让屋内温暖如春,所有的家具都特制钝角,地毯上散落着巴掌大的木雕拨浪鼓和九连环。有些乱却又很温馨。 程叙言抱着大儿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他朝卓楠星去,将小儿子也揽入怀里。 程叙言亲亲小儿子的额头,刚要说话,一双小手掰过程叙言的脸,壮壮吧唧一口亲在他爹脸上,然后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爹。 程叙言笑了笑,又亲亲大儿子。两个小孩儿靠在他的肩头,很是温顺。 白术和半夏不是第一次看这种场景,但每次见仍然会惊叹。 时下讲究抱孙不抱子,一般父亲对儿子都是严肃颇多,似程叙言这般的很少见。 卓父也是疼孩子的父辈,可当年带一双儿女时,也未如此。 深夜时候,两个孩子捱不住了昏昏欲睡,外面忽然一阵噼噼啪啪的惊响。 壮壮浑身激灵,程叙言拍着他的背,哼着长平府的小曲儿,没多久壮壮睡过去。 阿缇睁着大眼睛看屋顶,程叙言把孩子抱起来在屋内来回走动,不多时小孩儿重新闭上眼睛睡过去。 一年就这般过去了,寒冬过去,又将迎来新生。 “咳咳……” 帝王寝宫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江平德小心伺候着,“圣上,药汤已经放温了,您用下罢。” 明黄色的床帐里没有动静,江平德只能又唤一声,良久里面才传来低声:“扶朕起来。” 江平德小心掀开床帐,扶着天子半坐起身,然而 只用了两口药汤,天子就吐出一大口血。 汤水飞溅,伴着淤血洒落在明黄色的被褥上。 天子死死攥着江平德的手:“杜兰…杜兰在哪儿?” “快了,在路上了。”江平德小心宽慰着:“圣上自有天佑,一定长命百岁。” 眼前这位在位几十载的君王,在经历信任太医院,摒弃太医院另投丹药怀抱后,如今察觉丹药无用,又派人全力寻找名医。 可惜天子醒悟的太晚,他明显感觉到气力在迅速流失,仿佛他最后的命数如流沙被抽走般。 “江…江平…德…”天子一字一顿。 江平德赶紧应是。 天子喘着粗气:“去,去拿丹药,朕要立诏” 江平德只觉手腕巨痛,随后手腕一松。殿内静如死水。 日落黄昏,暗橙色的余晖伴着沉闷厚重的钟声传遍上京。 天子驾崩,举国哀悼。 然而国不可一日无君,群臣上书皇后选立新任君王。 本是不必陷入如此尴尬的境地,可惜废太子自尽后,天子一直对储君人选悬而不决,如今天子骤然离世,没有传位诏书没有“太子”,这种情况下剩下的所有皇子都可逐大位。 十五皇子呼声最高,群臣一直暗示皇后在金銮殿上推举十五皇子为新皇。 “……还请娘娘以大局为重。”张阁老带领一干官员拱手作揖。 皇后双眸浑浊,眼角布满细纹,那张苍老的脸上没有多余神情,如同一个枯木朽株的老者。 先丧子后丧夫,已经带走这位宫中妇人仅剩的情感。 殿内没有一丝响动,张阁老忍不住抬首,冷不丁撞进皇后毫无波澜的眼中。他飞快垂下眼。 皇后:“本宫知晓,明日殿上本宫会如各位的意,各位请回罢。” 众人讪讪,他们还想说些什么,但又说什么都不对。 废太子自尽后,他的后人还在,可惜已经被贬为庶人,朝臣是万万不会迎这样一位罪人的后代登上大位。 中宫一瞬间变得冷清,与之相对的,十五皇子生母的宫殿门庭若市,来往者快把门槛踏平了。 芳兰小心看一眼皇后,那满头银白几乎扎着芳兰的眼。 皇后抚了抚眼角,“芳兰,本宫很老了,对吗?” “不老,娘娘不老。”芳兰温柔哄着她。 皇后笑了笑,“你就是向着我,这么多年什么都变了,只有你没有。” 她一下子卸去皇后的派头,如同闺中之时跟芳兰说着小话。 她同天子是年少夫妻,年少夫妻。 皇后仔细嚼着“年少夫妻”四个字,她得承认,天子待她不算薄情。 废太子逼宫一事,天子也未迁怒她,她依然是中宫皇后。 无子无宠的中宫皇后。 天渐渐暗了,皇后晚膳只用几口便让人撤下饭菜,芳兰伺候她梳洗,期间欲言又止。 皇后温和道:“有什么就说罢。” 芳兰咬咬牙,最后还是道:“娘娘,明日大殿上,您要…要推荐十五皇子为新皇吗?” “本宫有得选吗?”皇后笑了笑,取下翡翠耳坠。 芳兰不语,良久轻声叹息。 皇后拿过玉梳梳着发,看向铜镜里的人像:“本宫还有什么能失去的。”没有了,她本就什么都没了。 她唯一的儿子逼宫失败,除非其他皇子皇孙尽灭,皇室宗族再挑不出一个合心意的孩子,否则无论如何都轮不到她的孙子上位。 而她的母家也早随着太子被废黜而坠落尘埃。 “娘娘…”芳兰心疼的唤她。 皇后放下玉梳就寝。明儿还有正事,她得 做足准备。 她会给所有人一个惊喜,她保证。 夜色静谧,有人安眠有人辗转难眠。但不管如何,夜色如时尽去,橙红的圆日从东边升起。 金銮殿上站满人,除却废太子一案中获罪的皇子,其他皇子都来了。 八皇子看着身侧的十五弟,心情复杂。他跟废太子斗跟老五斗跟其他兄弟斗。没想到最后是十五皇子脱颖而出。 世事难料啊。 辰时两刻皇后还不见人影,百官们窃窃私语。 “张阁老,您看是否派人通传皇后娘娘一声?”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1节 张阁老蹙眉:“再等等。” 于是那官员便退回自己的站位。 外面的日头越升越高,明媚的日光洒进殿门,殿内的嘈杂声愈发响了。 “张阁老…” 又有几位官员来询问,张阁老刚要松口派人去请皇后,殿外顿时传来尖声:“皇后娘娘驾到。” 百官心中一喜,殿门处皇后一身华服着凤冠,攒金丝的凤羽晕着光泽,贵气非常。 皇后立在御阶之上,俯视百官。 “臣等叩见皇后娘娘——”百官跪拜,诸位皇子齐齐行拱手礼。 皇后道:“诸位请起。” 百官:“谢娘娘。” “今日,本宫以后宫妇人身,亲至前朝是为江山着想,天子猝然驾崩,本宫哀痛至极……”皇后洋洋洒洒一番感慨,末了迎着百官期待的眼神,看向十五皇子,她勾唇笑道:“幸好天子驾崩前有所感,特传本宫口谕。” 百官精神一震,诸位皇子也看向十五皇子。 皇后眼中讥讽一闪而过,高声道:“十七皇子机敏聪慧,温良恭俭,天子病重期间事亲盛也,孝之至也。特下口谕,传位十七皇子。” 话音落地,满殿寂静无声。 众人下意识看向几位阁老,这这…这发展不对啊。 “皇后娘娘,十七皇子年少……” “正是年少,方有志气。”皇后环视众人:“怎么,诸位大臣不信本宫?” “皇后娘娘。”宋谦出列,冷声质问:“敢问娘娘,口谕之事除娘娘外可还有旁的大臣?” 皇后:“并无。彼时圣上只是心有意向。” 宋谦面色一沉,“娘娘。细数历朝历代,天子传位从来都是托孤朝中重臣。” 他这话并不委婉,就差没明说皇后这份所谓的“天子口谕”是假的。 “宋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名官员站出来,对宋谦道:“天子与皇后年少夫妻,情深义重。若皇后娘娘都信不过,还能信谁?” 宋谦:“你——” 十五皇子的确是众望所归,但其中一半的人也是顺势而为。如今皇后有新的说辞,那部分官员则跟着动摇。 当所有皇子都在同一起跑线上,皇后拿出的这份“天子口谕”对十七皇子加持不小。 何谓正统?此为正统。 金銮殿顿时沦为宫门外的市场,身穿官袍的官员们如同街头小贩般互相争吵。整个大殿闹哄哄。 八皇子盯着十七皇子,后者稚嫩的脸上满是茫然。 “十七弟真倒霉,被拖出来挡木仓。”下朝后,八皇子邀请自己的哥哥们小聚,忍不住叹道。 大皇子微妙的看他一眼,五皇子冷笑:“你还是那么蠢。” 八皇子眉毛一抖:“老五,你想打架是不是。” “小十七精着呢。”五皇子沉声道:“如果十七弟无意大位,在皇后所谓的【天子口谕】出来时,他推荐十五弟,皇后又能如何?” 八皇子沉默了。 当百官犹豫是捏着鼻子认了十七皇子为新帝,还是咬咬牙推一把十 五皇子时,皇后薨了。 这下饶是沉稳如张阁老之人也在心中大骂。皇后这个女人是存心要坏了国朝江山。 第176章 小谋 大皇子非中宫嫡出, 但他占长,要论的话,大皇子有一争大位的可能。 十五皇子部下势力自成一派, 且成气候。 十七皇子则有皇后的“天子口谕”加持,若说这份口谕给了十七皇子两分争位的可能性。眼下皇后薨了, 便将这份可能性拔高至四分。 此长彼消, 皇后薨了之后矛头对准十五皇子。那日金銮殿上, 宋谦质问皇后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眼下众人怀疑皇后突然薨逝跟十五皇子有关, 也合乎情理。 宋谦素来心机深沉, 可因着他那番质问,造成十五皇子如今辩解不得,否则便越描越黑的局面。 不过当日那情景, 宋谦从龙之功即将到手,却冒出皇后这只拦路虎, 谁都会愤怒。宋谦那通质问合情合理,只是所有人都未料到皇后会以自身性命做筹码。 现下不过是往回倒着看,才觉宋谦在金銮殿上冲动, 走了一步臭棋,还带累十五皇子。 但十五皇子的根基仍在。而十七皇子根基浅薄,别说跟十五皇子争, 便是跟萎顿的五皇子争都够呛 这样一个势弱的皇子, 未来的新帝,其他皇子焉能服气? 这才是皇后的阴毒之处,她知道十七皇子不能服众,却偏偏要将十七皇子立在人前。她要让皇室互相残杀, 动摇江山根基。 张阁老他们正是明白此才心头大恨, 皇后简直是拿整个天下泄私欲, 偏偏他们还不能戳破,只能小心维护着皇室脸面。 现在几位阁老聚在一起商量章程。一旦走个不好,内乱起,外敌必然趁机进攻,届时国朝内忧外患,他们恐怕都要成为亡国臣。 张阁老重重搁下茶盏,面色铁青。 其他两位阁老知道他心中气闷,却也没法子。他们心中也气,可事已至此,只能先解决问题。 “…不知张阁老属意哪位皇子?”另外两位阁老问道。 这是重中之重,他们之后要做的一切事情都是立在此基础上。 同一时间,诸位皇子也在行动,或是报团取暖或是拉拢上京大臣。 十五皇子府,书房。 宋谦等人跪在十五皇子面前表忠心:“殿下,臣等誓死追随殿下。”话中表明,如果到了动用武力那一步,他们愿为十五皇子战死。 十五皇子揉了揉眉心:“你们且起来,还未到那一步。” 宋谦欲言又止。他之前走了一步错棋,如今便想着弥补。 十五皇子看出他所想,摆摆手:“本殿有些乏了,你们退下罢。” 宋谦望他一眼,最后还是离开书房。 不多时小厮来报:“殿下,裴大人求见。” 十五皇子:“让他进来。” 裴让一身蓝色常服,刚要行礼被十五皇子叫住,“这般晚了,裴大人有何事?” 燃烧的芯子冷不丁发出一声爆裂声,灯火摇曳,映出裴让冷峻的眉眼。 十五皇子眉头微拧:“你这法子……” 十五皇子没有给出应答,让裴让走了。他在书房内踱步,思考那法子的可行性。 “元安,你觉得这法子如何?”十五皇子问。 元安挠头:“听起来还可以,只是…是…” “有些小家子气。”十五皇子接茬。 元安不语。 十五皇子叹气。裴让告诉他,压下一个谣言,就用另一个谣言掩盖,且新谣言越猎奇越好,暗示十五皇子造谣其他皇子的私事。男女私混也好,甚至编造龙阳之事亦可。这种事又不好澄清。 十五皇子知道这法子有效,但就是,他过不去心里那关。 上京发生的种种大事也传至长平府,程叙言将信件烧毁,眉间狠狠皱成“ 川”字。 皇后这招太毒了。 稍有不慎,整个国朝都得陪葬。 此时此刻,程叙言才对皇后生出深刻的恶感。以前他们是私怨,是他们利益对立。但如今程叙言是纯粹厌恶这样一个人。 晚饭时候,程叙言没有去饭厅,他实在没胃口。 壮壮不高兴的大叫,被卓颜和卓楠星哄了去。饭后卓颜寻去书房,她将托盘里的参汤放下。 卓颜:“可是上京出大事了?” 程叙言颔首。少顷程叙言将事情说给卓颜听。 没想到卓颜反问他:“夫君支持谁?” 程叙言沉默,卓颜叹道:“如果诸皇子相争,导致生灵涂炭。届时悔之晚矣。” 卓颜离开了,书房里只剩程叙言一个人。 春夏交替的夜晚还泛着凉意,那盅参汤逐渐失去温度。 程叙言重重吐出一口气,行至窗前,乌云完全笼住月华,夜色漆漆。 程叙言负在身后的手逐渐攥紧,从前他不站队,是因为他相信以天子的心性能够挑出合适的储君,他不想卷入皇室争斗,只需要顺势行事足矣。 可是如今皇后将一汪水悉数搅混,让甘于平凡的人生出野望,让众人相争相残。顶层的每次博弈,都会由普通百姓承担后果。 但凡天子驾崩前能早一点,哪怕早一刻钟立下传位诏书,也不会有如今的局面。 年迈了,便死死把着权力不放。程叙言对此实在生不出半分好感。如今这局势也累的他。 这一个夜晚程叙言在书房待了整整一宿。次日一封信件迅速传往上京。 张阁老他们拖着定新帝人选,如今天子和皇后的身后事悉数料理,新帝人选再度摆上台面。 百官一直催着拿主意,朝堂上火药味一日浓过一日。 十五皇子又被推至人前,面对旁人明里暗里质问他与“皇后之死”是否有关时,十五皇子沉下脸,甩袖离去。 他不是傻子,他明白这群人只是想把这盆污水泼他身上,将他从大位之争的战局里踢出去。 五皇子跟大皇子交换一个眼神,随后又恢复平静模样。 十五皇子离宫后在街上散心,然而经过一家茶楼时,听得一名书生暗指他谋害嫡母,心性歹毒。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2节 长随压住心底的怒火,默默加快速度,谁知拐角处赶来一辆骡车,长随刹不住了。 骡马相碰,发出哀鸣。 长随立刻询问十五皇子的情况,随后才喝问对方,时明一边安抚马骡一边反驳他:“讲点道理,是你们马车速度过快。” “元安。”十五皇子唤道。 长随一凛,随后给时明道歉。此时程偃撩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我家长随亦有错处,可否劳贵人移步,饮一杯清茶。” 元安盯着程偃,再瞧瞧时明,总算想起这二人是谁。 一刻钟后,程偃和十五皇子进入茶楼二楼的雅间。 程偃亲自为十五皇子斟茶,一举一动皆是文雅。十五皇子笑道:“仲惟跟程大人真是天生的父子。” 程偃笑笑,在十五皇子对面落座。 茶水悠悠,一抹白浮现在水面,点缀着茶水中的倒影,随着水雾升腾,一股清香也扑鼻而来。 十五皇子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叹道:“这个时候竟然出了茉莉新茶。” “如今夏日,茉莉花开正时节。”程偃推了推点心,“这是茉莉糕,殿下尝尝。” 十五皇子盯着雪白的糕点,少顷伸手捻了一块,香甜的糕点入口他却觉得苦涩:“这样悠闲的品茶时刻,本殿也不知还有多少时候。” 程偃道:“殿下面相极贵,福气满溢,好日子在后头。” 十五皇子指尖颤了一下,抬眸看向程偃。程偃弯了弯眸,神态温和。 那一瞬间,十五皇子有个猜测,心头连日来的苦闷逐渐拂开,冒出一小撮火苗,烧得他心尖尖发烫。 当日下午,坊间传闻先帝生前属意大皇子为新帝,且立有诏书。一时间流言四起,大皇子的支持大涨。谁知紧跟着传出先帝生前属意的人是三皇子。 一晚上没争论出个什么,次日又传出先帝属意八皇子,证据便是八皇子第一个被封王。但前后不过两个时辰,又有新的流言道先帝真正属意十二皇子为新帝。 一个谣言未歇又起一个谣言,然而每个谣言真真假假,叫人分不清。 大皇子和五皇子沉浸在喜悦中不过几个时辰,便听得一个又一个流言。 大皇子盛怒:“定然是十五干的,本殿真是小看他了。” 但消息传至张阁老耳中,这位寒着脸多日的老臣少见的露了笑。十五皇子这手反击的漂亮,早该如此了。 如果泼上身的污水不方便辩驳,那就再加一盆墨水。黑纸上找一块墨点可是难如登天。 但泼“墨水”也是有讲究的。得有针对性,讲究稳准狠。 皇后生前给十七皇子傍身的所谓天子传位口谕,如今其他皇子皆有,同样“有理有据”。如此便将十七皇子的唯一优势给抵了。 而上京众人被带偏注意力,都在寻找某某皇子受先帝宠爱的蛛丝马迹,以论证某某皇子确有可能被先帝传位。少有人再提及十五皇子跟皇后生前那点子恩怨。 第177章 皇室争斗 上京的皇位之争越发猛烈, 十五皇子暂时稳住局势,但想要将其他兄弟压下还需一把推力。 “程先生,你觉得我接下来该如何?”十五皇子期待的看向程偃。 雅间里燃着缭缭轻烟, 香气宜人。 程偃抬眸,笑了笑:“殿下心里应是有主意罢。” 十五皇子默了默, 随后道:“不瞒程先生, 本殿心中确有想法, 只是没有十足把握。” 十五皇子如果能拉拢张阁老等人, 加上他自身的兵权, 一举压下其他兄弟是没问题的。 但现在张阁老等人态度不明,这也是十五皇子犹疑的原因。 程偃笑道:“虽说成事在天,可也需先有谋事人, 殿下说是不是这个理儿。”顿了顿,程偃还是提点一番道:“张阁老一心为民, 为国尽忠,堪为百官表率。想来这些日子,张阁老他们心中自有计量。” 话说的差不多, 程偃拢上茶盖,退离雅间。 十五皇子仔细思索程偃的话,心中的迷雾逐渐拂去。 先帝去的突然, 什么也未留下, 偏偏太子已废。如此情况下,所有的皇子都是差不离,正统不正统的也就嘴唇碰碰的事。 程偃的意思是,他如果想拉拢张阁老那般文臣, 就得从天下从民生切入。再者张阁老心有百姓, 恐怕更着急立新主, 予天下百姓一个安稳。十五皇子的赢面其实很大。 十五皇子逐渐打好腹稿,心里对程偃更有好感。 十五皇子身边不是没有能人,可若程家父子这般,一应计谋规划与他贴合的实在少有。 之前裴让给他递招儿,随后程偃也给他递招儿。同样是用谣言掩盖谣言,可程偃造的“谣言”就敞亮大气。哪怕被人戳破,十五皇子也能坦然笑着应对。 幸好他没听裴让的,没从其他皇子私生活入手。否则十五皇子现在还真没甚底气去寻张阁老。十五皇子心里想道。 有些招儿确实有用,但身份不同便不适用。 从此刻起,十五皇子已经将身边人做了归类,午后他便去寻张阁老。 他态度诚恳,不卑不亢,与张阁老畅聊许久,两人从夏日湖光山景聊到乡野田地,再聊到去岁肉价几何。 十五皇子也非全知全能,但他不明的地方会谦虚的向张阁老请教。两人聊的欢,不知不觉就近了黄昏。 张阁老邀请十五皇子留下用晚饭,张阁老的儿孙在外地为官,府里只他和老妻二人,晚饭不算简朴也不奢侈。平日里四菜一汤,今晚添了十五皇子一人,桌上便也多添了两个菜。 国丧期间,不能食荤。满桌子翠绿的菜蔬。 饭后十五皇子离去,张阁老坐在院子里望月,面前的清茶早已凉了。 其他皇子得知十五皇子拜访张阁老也不甘落后,可往往说不到几句,其他皇子就暗示张阁老会予他富贵荣华。张阁老心中不喜,面上周旋着。然而其他皇子落不得准话,三天两头往张府跑。寂静的张府一下子热热闹闹,叫张阁老十分为难,最后张阁老称病闭府。 然而大皇子他们却误会了,以为十五皇子已经拉拢张阁老,现在张阁老是在婉拒他们。大皇子却不知正是如此想法,更把张阁老推远。 “老五,你说现在怎么办?”大皇子面沉如水。 五皇子也青着脸,良久他抬起头:“大皇兄可知一句话。” 大皇子:“什么?” 五皇子:“天家无兄弟。” 书房内寂静无声,不知过去多久,一阵风吹动扇窗发出轻微的响动,这才拉回大皇子的思绪。 若是没有皇后搞的那一出,大皇子或许愿意安心当一个藩王。可如今他有机会并向大 位行进,叫他此时收手他做不到。 能做第一人,谁愿做人下人。再者他占长,于情于理都该他继位。 大皇子和五皇子合计一番,于是设宴邀请十五皇子,但没想到十五皇子直接以国丧为由给拒了。 鸿门宴无沛公,岂不是虚设。 十五皇子在等,在等他的兄弟按捺不住,等他的兄弟乱中出错。 五皇子找上八皇子,想让八皇子支持大皇子。 八皇子冷笑:“我凭什么支持老大。” 五皇子:“就凭大皇兄登基后,能许你富贵荣华。” 八皇子沉默,五皇子靠近他继续道:“八弟,你总得为你的儿孙考虑。” 两刻钟后五皇子离去,八皇子的老丈人紧跟着上门,老丈人知道他这皇家女婿的毛病,单刀直入的问。 八皇子面子有些挂不住,最后支支吾吾说了一半,老丈人一见八皇子意动的模样,气个倒仰。 “八殿下,老夫说句不好听的,您与十五皇子无甚仇怨,就算十五皇子登基,凭你皇兄的身份,他还能薄待您不成?” “那怎么一样。”八皇子咕哝:“老五说老大登基,会给我的儿孙封王。” 老丈人:……… 老丈人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事听听就得了,八皇子怎么还真信。 若不是眼前人是皇子,老丈人真不想管他。但为了女儿和外孙,也为了他这外家的前程,老丈人只能苦口婆心的劝。 按老丈人的想法,八皇子完全可以隔岸观火,脑子进水才掺和进去。 十一十二皇子倒是爽快,明确表示不会参与夺位之争,如今上京差不多分成三股势力,大皇子和五皇子,十五皇子,十七皇子。 三皇子不站队,其他皇子各自找势力附和,对比之下十七皇子形单影只。若换了旁人,早就投了。偏偏十七皇子被激出野心,非要跟两个哥哥争。 而随着一日一日过去,大皇子和十七皇子到处跟上京官员结交,拉拢势力,对比之下一直安静服丧的十五皇子更显从容。 盛夏时候,乌云笼日,上京城闷热难耐。人们之间火气更盛。 “要我说单单一个占长,大皇子就合该是新帝人选。” 话音刚落下另一人反驳:“自古取才取贤,能者居之,岂能以长幼决定。非要论的话,大皇子也非中宫嫡出。” “笑死人了。”一书生砸了手边茶盏,踩着圆凳怒斥:“大皇子再不济,也未谋害中宫嫡母。” “空口污蔑皇子,严生你好大的胆子。朝廷里若都是你这般不辨是非的小人,天下危矣。” “你骂谁小人?!” 之后桌翻凳倒,桌上的茶碟点心摔了一地,茶楼里一片狼藉,而书生间的争执是各方势力博弈的具现化。 一名小厮匆匆跑进大皇子府后门:严生在争执中,不甚摔下楼,死了。 在场所有人都说严生自作自受,没人推他。 大皇子气闷,五皇子却道:“大皇兄何不借此发难。” 大皇子皱眉:“可那严生是自个儿摔死的。” “若我说严生是被人谋杀呢。”五皇子看向大皇子。 屋内烛火摇动,映出大皇子逐渐坚毅的脸。他道:“没错,严生是被人害死的。”凶手正是十五皇子手下的文人。 层层叠叠的乌云聚集,再也支撑不住,天上黄豆大的雨珠嘭嘭砸落在地,溅起一朵朵水花。 大皇子发了一篇声讨十五皇子纵恶杀人的檄文,在泼天雨幕中起兵了。 整个上京沦为战场,时明带着程偃退回之前住的小院。外面嘶吼声震天,高粟吓得两股战战。 时明安慰道:“别怕,没事的。”十 五皇子肯定会赢。 大皇子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将十五皇子打倒,就已经失去先机。上京的官员们也不傻,最会观察形势。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3节 这些日子的争斗,有眼睛的都明白,十五皇子段位高多了。 五皇子带兵围攻十五皇子府,没想到半路被人截住,雨水和火把中,五皇子看到八皇子那张蠢脸,面色扭曲:“老八,你敢背叛我。” 八皇子:“我呸,谁背叛你了。”他就没向老大老五投诚过,顶多动摇片刻。八皇子压下心虚,哼哼道:“老五,十二已经带兵包围十七皇子府,十五弟是天命所归。你降了罢。” 五皇子提刀向他砍去,八皇子吓的眉毛一抖,顿时往大将身后缩,匿在人群中,五皇子大怒:“老八,你个缩头乌龟。” “孬种!” 人群里的八皇子撇撇嘴,骂呗骂呗,他不跟死人计较。 兵器交接,发出一声声脆响,又没在雨声里。浓稠的鲜血顺着雨水滚落,其味之浓激得人作呕。 八皇子很不舒服,他看着被打得节节败退的老五,生出恻隐之心:“老五,你降罢。” 没想到他这一喊暴露位置,五皇子一剑挑开面前的士兵,驾马冲向八皇子,周围的一切好像都慢了,八皇子甚至清楚看到剑尖上残留的血迹。 他会死在那把剑下。 八皇子骇的闭上眼,然而身体却未传来疼痛。八皇子疑惑的睁开眼,猝不及防看到五皇子胸前的剑刃。鲜血和雨水混合成珠,接连坠落。 五皇子僵硬的扭过头,嘴唇开合,却只能发出一点气音,不甘的倒在冰冷的雨水里。 八皇子越过五皇子的尸体抱住来人,“真是父王的好儿子,来的太及时了。” 十皇孙抿着唇,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父皇,我,我害了五皇叔…” “什么五皇叔,他就一造反未遂的罪人。”八皇子拍拍儿子的肩:“你做的好。” 八皇子接过儿子手里的剑,翻身上马,剑指众人,大喝:“五皇子身死,尔等还不弃械投降。” 人群倏地一静,随后兵器落地声接连响起。 八皇子心里美滋滋,还要说话逞逞威风却被雨水呛个正着,咳的撕心裂肺。 第178章 三年任期满 雨夜尽去, 一切的罪恶都消散在日光下,大皇子和五皇子残害兄弟,不仁不义, 如今尽数伏诛。 百官有感十五皇子力挽狂澜,跪谏十五皇子登基。十五皇子推辞,百官再跪谏, 如此三番后,十五皇子才龙袍加身登上大位。 宋谦看着御阶之上的年轻天子, 心头火热。宋家的时代即将来临。 十五皇子称帝后,并未薄待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家眷,好好将人养着, 但大皇子和五皇子的封地, 十五皇子趁机收回来了。 有大臣上奏此举不合情理,被宋谦等人怼回去。 十七皇子被幽禁,其他皇子倒是有个好结果, 该分封的分封,众人谢恩后纷纷回到封地。 之后便是封赏十五皇子的自己人, 裴让被提拔为正四品京官, 宋谦被擢升为正二品在京武官。 在一众封赏中,程偃悄无声息被擢升为从五品侍讲学士。他一个庶常馆无品级的庶吉士,如今还未散馆, 便被擢升为从五品文官,简直是几十载未有。 裴让的注意力放在长平府的程叙言身上,本想着如今能压对方一头,没想到程偃居然从后方赶来。 这对父子, 真是…… 裴让砸了案几上的茶盏, 上好的青瓷摔的四分五裂, 茶水飞溅。 适时门外影影绰绰,裴让喝道:“出来。” 一个小小的团子怯怯的从门后出来,像模像样的行礼。 裴让不虞:“鬼鬼祟祟做甚,教你的礼仪哪去了?” 小团子面皮一颤,大眼睛里慢慢蓄了泪,“对…对不起爹。”他努力睁大眼睛,让眼泪不要掉出来。 裴让呼吸一滞,还想说什么又咽回去,对小团子招招手,小娃娃慢吞吞走过去。 裴让摸摸他的脑袋,尽量平和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想爹。”小团子小声道。他低头搅着自己的小手指。 下一刻小团子身子腾空,他落入一个味道清冽的怀抱。 小团子惊喜道:“爹!” 裴让板着脸,把他抱去后院。叶氏正在屋中修剪花枝,听得声音抬头望去。手一颤,一朵鲜艳的牡丹花坠在地面。 裴让扫了一眼花,随后又看向叶氏。 叶氏有些不自在,她放下剪子,讪讪道:“你怎么抱着孩子来了。” 裴让:“炽儿去前院寻我。” 叶氏想把孩子接过来,谁知道小家伙圈着他爹的脖子不放。叶氏沉下脸:“炽儿,休得胡闹。” 裴炽被婆子抱走,小脸委屈巴巴。裴让嘴唇微动,刚要开口,孩子已经被抱出门了。 叶氏低声道:“以后我会管好炽儿,不会让他扰你清净。” 裴让不语,夫妻俩对坐在桌边,却无一字能说。 不多时,裴让离去。 叶氏身边的丫鬟着急:“姑娘,您这是何苦?大人都亲自抱着小公子来后院了。” 叶氏盯着地上的那朵牡丹花出神。 丫鬟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徒留一声叹息。 新帝登基,昭告天下。长平府自然也收到消息。 卓颜揶揄她夫君:“爹来信说他升官了,如今是从五品,很快就能超过你了。” 程叙言点点头,笑道:“他是我爹,超过我是情理之中的。” 壮壮耳朵动了动,向程叙言走来,张着小手道:“爹,超过爹。” 程叙言弯腰把他抱起来,亲亲他的小脸,“你以后超过爹。” 小孩儿咧开嘴笑得欢,吧唧一口亲在程叙言脸上,又躺在程叙言怀里打个滚儿。 程叙言哄了他一会儿,把孩子放下去玩。 程叙言行至窗边, 看着外面的蓝天白云。新帝擢升程偃为侍讲学士,见天儿的见着人,想来对程偃观感不错。 看来以后还得靠他爹多多提携。程叙言想着想着自己乐出声,远在上京的程偃打个喷嚏。 新帝关切道:“程先生可是受凉了?” “谢圣上关心,微臣无事。”程偃接着之前的经史继续讲下去。 秋日里的时候,关外的戎人又来边境抢掠,新帝主战,只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 此时宋怀璋自荐,恳求上阵杀敌。宋谦想阻止,最后又收回手。 战场杀敌的确是最佳的立功方式。只是怀璋一直习水域战斗谋略,如今在陆上对战,恐会不适应。 有宋怀璋开头,后续又有不少年轻小将自荐,新帝龙心大悦,整合军队不日出发。 自大军出发后,新帝一直留意战况,然而他还未等来边关战局,程叙言先给他一个惊喜。 “何为水泥?”新帝问道。 传话的人从布袋子里拿出一个小方块呈上。新帝接过仔细查看,还令江平德拿来锤子敲了敲。 新帝看着坚固的方块,大为惊奇:“居然还有这等好物,程爱卿怎么想出来的。” 江平德笑道:“程大人到底是六元及第,聪慧也是合情合理。” 那晚大皇子发兵动乱,若不是新城县主的母亲托人传信让他早早躲起来,他恐怕会死在那场混乱中。 后来江平德几番打听,才知道是程家托人传信给他。 程叙言一直记得江平德的情,程偃便也放心上了。后来也是程偃状似无意的多提一句话,新帝就把江平德留在身边。 新帝笑道:“程爱卿太谦虚,以致朕有时候都会忘记程爱卿还是六元及第。” 新帝很想把程叙言调回来,只是程叙言任期未满,而且程叙言在长平府干得好好的,召回来确实不合适。 “这功朕先给他记着。”新帝愉悦道。 于是程叙言在当地大肆推广水泥路,同时程叙言带着当地乡民养殖木耳蘑菇,挖水库蓄水,路修好后,正好将山里的产物卖出去。 期间得空时,程叙言又去各县讲学,发自己的策论文章和经义注解,每天忙的团团转。 当程叙言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快到任期了,长平府的百姓心有所感,便格外珍惜跟程叙言的每一时刻。 只是时间从不留情,任期至,程叙言一家回京复命。他离开那日,长平府的主街被百姓堵的水泄不通。一府百姓为他送上万民伞。 壮壮隔着马车窗口看着外面,惊的圆眼珠瞪的更圆了,他听着那些人都在唤他爹,他爹好受欢迎的。 阿缇眨了眨眼,往他娘身边靠了靠。长平府外的道路早换成水泥,马车走的很平稳。 卓楠星抱着自己的两个外甥,感慨道:“不知道新任知府是什么样?”随后又道:“叙言哥在任期间,靠着修路种蘑菇,拉动当地经济,府里的秀才添上二三十个,童生更多。这政绩放在上京也傲视众人,想来连升不是梦。” 程叙言打趣他:“你倒是对我有信心。” 卓楠星笑盈盈道:“我是实话实说啦~” 第179章 壮壮被揍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长平知府程叙言,爱民若子为民谋福,今擢升其为大理寺卿, 钦此。” 随着江平德话音落下,程叙言跪下谢恩。 殿中百官心思各异,有人欲言又止, 都出列半步,抬头看一眼天子又不得不退回去。 天子摆明要提拔程叙言, 若程叙言平庸,他们还有说辞。偏偏程叙言自身也是个立得住的。 散朝后不少官员都能恭喜程叙言,宋谦看着人群中的青年, 眉头紧蹙。 他当年的预想是正确的, 程叙言未来定然成为他的政敌。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对方还不到而立之年,便已经是正三品京官。 这官运委实太好了些。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4节 程叙言从人群中脱身, 着手准备入职,他回来后, 程偃也从小院搬到程府。 壮壮和阿缇对他们的祖父有些陌生, 程偃从袖中取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放着几颗晶莹的糖葫芦。 壮壮立刻冲了来,一口一个祖父喊的甜, 两只小手飞快抓好几颗。 等程偃回过神来,油纸里只剩一颗糖葫芦,还是最小的一颗。 程偃:……… 阿缇慢吞吞走过来,拿走最后一颗糖葫芦, 小口小口吃着。 程偃一颗心都快化了, 蹲下来摸摸小孙子的脑袋, “阿缇想不想去外面玩。” 小孩儿咬下一点糖衣,轻轻点头。 壮壮耳朵动了动,立刻凑过来:“祖父,我也要去外面玩。” “好好,都去。”程偃用手帕给大孙子擦嘴。转眼壮壮又糊了满嘴的糖渍。 程偃叹气,决定等大孙子吃完再给他擦拭。 三岁的小孩儿颇有分量,时明抱着壮壮,程偃抱着小孙子,高粟负责提东西。 阿缇安静的待在程偃怀里,偶尔会看一下四周,乖巧又可人,跟叙言小时候一模一样。 程偃温声哄他:“阿缇喜欢什么,祖父给买。” 阿缇摇头。 “祖父,我想要老虎。”壮壮挥着小手对程偃大声道。 上京街道的小玩意儿多,壮壮看什么都喜欢,胃口又好,大街上的零嘴,除非太猎奇否则他都要尝尝。 程偃看着小孩儿又吃下一个肉夹馍,眼皮子跳了跳,“阿明,你把壮壮放下来让他走走。” 时明求之不得,壮壮也忒重了。 然而接下来时明才知道什么叫头疼欲裂,他就一个错眼的功夫,孩子就不见了。 “壮壮?” “壮壮!”时明心跳都快停了,“偃叔,壮壮不见了。” 程偃也心慌,此刻强做镇定:“阿粟立刻回府找叙言,我同阿明在附近找找。” 天要黑了,街上亮起灯火,来往的行人将小孩儿的身影掩的更彻底。 程偃抱着阿缇满大街的找人,自责几乎淹没他,如果不是他提出要出门,壮壮怎么会不见,如果壮壮真有个什么,他怎么对得起叙言。 “壮壮,壮壮……” 阿缇心疼的给程偃擦汗:“祖父,您放我下来吧。” “没事。”程偃拍拍他的小背,继续找人。他已经丢了一个壮壮,哪里敢再把阿缇放下。 程叙言也没想到他刚当上大理寺卿的第一天,居然是去找自己的大儿子。 他找到城防营的人,锁定壮壮走丢的大概位置,进行地毯式搜索,亥时时分程叙言他们终于在一家茶楼将人找到。 程叙言看着跟裴让有说有笑的大儿子,身侧的拳头都攥紧了。 裴让笑道:“仲惟,你的大儿子很有趣,比你幼时大方多了。” 壮壮揣着小手手装模作样点头。 程叙言忍着怒把大 儿子抱起来,对裴让道:“今日多谢慎礼,回头在下亲自登门道谢。” 裴让颔首,越过程叙言离去。 程叙言跟城防营的人知会一声,这才抱着孩子回府,卓颜他们听到消息立刻跟了来。 一看到大儿子,卓颜的眼眶就湿了:“你吓死娘了。” 壮壮茫然。 程叙言拍拍妻子的背,“回正院再说。”在府门处收拾孩子不像话。 壮壮还没意识到错误,拉着程叙言的手蹦蹦跳跳,“裴伯伯是个大好人,他还给我揉肚子,讲故事听。” “爹小时候好害羞啊……”壮壮小嘴叭叭。 程叙言问他:“你什么时候遇到裴让的?” 壮壮咬着小手指想了想,“跟祖父他们分开一会会吧。当时还有其他人问我吃不吃糖,我太撑了就拒绝了。” 程叙言心里后怕,面上道:“爹之前有没有说,出门不要乱跑。” “我没有乱跑啊。”壮壮仰着小脸,努力睁大眼睛看他爹,一脸无辜模样。 程叙言冷笑。 别说壮壮,除卓颜和程偃外,其他人都打了个寒颤。 一行人进入正院,程叙言将院里伺候的下人全部挥退,他偏头对程偃和卓颜道:“你们今日也乏了,先回屋歇着吧。” 程偃和卓颜想说什么,但看一眼还不知错的壮壮,又狠心离去。 卓楠星还有点生气,对壮壮道:“以后不准乱跑。” 壮壮老实的点点头。 一眨眼,偌大的正院只剩程叙言和壮壮父子俩。 程叙言把孩子带去书房,他在书案后坐下,冷下脸看着小豆丁:“还不知道错?” 壮壮瑟缩了一下,他可怜巴巴道:“爹,我知道错了。” 程叙言:“错哪儿了?” 壮壮:“不该乱跑。” 程叙言:“你知不知道,为了找你,你祖父你娘你舅舅,还有你爹我心里有多着急。” 壮壮想起回来时他娘通红的眼,心里总算有点触动,小声道:“对不起。” “你不是对不起我们,你是对不起你自己。你知不知道哪些被拐的孩子……”程叙言对上大儿子清澈的眼睛,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到底是不忍心让大儿子太早接触人性的阴暗。 程叙言在心里默念,壮壮三岁了,可以讲道理,好好讲道理…… “爹,我以后不乱跑了。”壮壮讨好道,他跑到程叙言身边,拉拉程叙言的手:“再说我今天不乱跑也遇不到裴伯伯啊。” 程叙言名为理智的弦,断了。 下一刻壮壮身子腾空,还没反应过来屁股就是一疼。 “让你乱跑。”程叙言一巴掌接一巴掌打在小孩儿的屁股肉上,足用了三成力。壮壮感觉他的屁股都要碎了,嚎的撕心裂肺。 程叙言沉声道:“再乱跑还打你。”紧跟着又一巴掌落下去。 壮壮眼泪哗哗,使劲摇头:“不跑了再不跑了哇啊啊……” “爹好凶,坏爹” “裴伯伯骗人,爹一点都不害羞。” 程叙言本来都收手了,听得这话火气又起,一巴掌打下去,小屁孩儿的哭声顿时拔到新高。 壮壮哭了半宿,后半夜才睡过去。次日他醒来后,阿缇趴在他床边,“饿不饿?” 壮壮想起昨晚的事情,气的扭过头。 阿缇盯着他的后脑勺,少顷视线下移。一指头戳在壮壮的屁股肉上。 “啊啊啊————” 卓楠星和卓颜匆匆进屋,壮壮眼泪汪汪告状:“娘,弟弟欺负我。” 阿缇:“我叫哥哥起床。” 卓楠星大步过去将大外甥拎 起来,刚要抱他,壮壮就嗷嗷叫。 阿缇道:“哥哥被爹揍了屁股。” 昨晚他听到哥哥哭了好久,哭的可惨了。 壮壮瘪着嘴,不过瞬息又吧嗒吧嗒掉眼泪:“爹打我,爹打我。” “打的好。”卓楠星愤愤道:“我都想打你。” “嘎。”壮壮眼泪悬在眼眶,不知道该不该落下来。 卓颜也道:“下次你再乱跑,不止你爹打你,娘和你舅舅一起打你。屁股打成八瓣!” 壮壮打了个哆嗦,委委屈屈的把眼泪憋回去,“不不跑了。” 卓颜和卓楠星偷偷松口气,总算吓住这小屁孩儿,昨晚儿若是他们,可能打两下就心软了,还是叙言/叙言哥狠。 五日后逢休沐日,程叙言带着走路一瘸一拐的大儿子,提礼登门裴府。 裴让听闻后亲自来迎。他未蓄胡,脸上还看得出年少时的影子。 程叙言跟在他身后,在花厅落座,壮壮在程叙言的示意下对裴让行礼,“之前的事,多谢裴伯伯。” 裴让:“客气了。” 裴让对壮壮招招手,小孩儿这次乖了,先看一眼他爹。 程叙言垂下眼,壮壮这才走向裴让,裴让道:“你长得真好,眉眼都像你爹。”这话真是胡说。 壮壮那眉眼跟卓楠星像了七八,让人怀疑卓楠星跟壮壮才是亲父子。说阿缇像程叙言和卓颜还差不多。 壮壮羞涩一笑,“裴伯伯也长得好。”不过还是他爹最好看,壮壮在心里补充一句。 裴让跟程叙言说着官场上的事,壮壮听的头晕,他扯扯程叙言的袖子:“爹,我想出去玩。” 裴让笑道:“正好花园里的花开了,壮壮去罢。” 程叙言只好同意,小孩儿呲溜跑走了,只是跑动中明显能看到屁股扭的厉害。 “壮壮真是个活泼聪明的好孩子。”裴让呷了一口茶,感慨道。 程叙言莞尔:“炽儿那孩子也是个聪颖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5节 然而事实上,程叙言都没见过裴炽,裴让也是前几日才跟壮壮有接触,但两人闲聊时却像对彼此的孩子十分熟悉。 曾经同吃同学的好友,如今说着虚伪的话,却又彼此不戳破,维持假象。 另一边壮壮就欢快多了,他相中园子里最大的一朵牡丹花,粉嫩嫩十分美丽。 “如果送给娘,娘肯定开心。”壮壮朝牡丹花伸出小手。 然而他刚要碰到时,一个小身子撞开他,壮壮还未好全的屁股硌在青石地上,痛的他惨叫连天。 花厅里的程叙言脸色一变,起身朝外去,裴让也跟来。 花园里两个小团子坐在地上,一个哭的凄凄惨惨,一个手足无措。 第180章 重开海禁 程叙言在两个孩子面前蹲下, 他揽住大儿子,看向另一个小孩:“你是炽儿吧。” 小豆丁愣了愣, 点头。 裴让俯视他们:“发生何事?” 裴炽抿着唇, 不说话。 壮壮大声道:“他突然撞我。” 裴让沉下脸,“裴炽。” 程叙言出声缓和气氛,“这里面应是有误会。”他眉眼温和, 看着裴炽:“炽儿可以解释, 只要你解释,大人们会听。” 裴炽怯怯抬头, 正好撞上程叙言温柔似水的眸中, 程叙言鼓励道:“我们会听炽儿解释。” 壮壮也不哭了, 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裴炽。 裴炽抬眸看了一眼他爹,裴让什么也未说,但裴让此时不反对, 便是默认裴炽解释。 裴炽抓了抓身侧的衣摆,小声道:“牡丹花是娘的。不能摘。” 裴让黑了脸, 他没想到居然因为一朵花惹出纷争:“给程铮道歉。” 裴炽眼中顿时蓄了泪, 转身就跑。但一只手比裴炽更快,程叙言揽着他。 裴炽慌乱中咬他,程叙言嘶了一声,把裴炽吓的松口。 裴让面皮抽动, “裴炽你……” 程叙言道:“炽儿是为了守护你娘心爱的东西,才推开壮壮的是吗?” 裴炽又不说话。 程叙言看向大儿子,壮壮支支吾吾。程叙言叹道:“爹有没有说过,不能随便动别人的东西。” 壮壮眼神飘忽, 下一刻他拉住裴炽的小手, 哄他道:“是我不好, 我不该摘你的花,你原谅我吧。” 裴炽傻眼,程叙言摸摸裴炽的小脑袋,“炽儿可否能原谅壮壮?” 裴炽有点懵,但心里又有种莫名的喜悦,他点点头,默了默又对壮壮道:“你喜欢牡丹花,我可以送你。但最大的那朵不能给你。” 壮壮小手一指:“那我要那朵黄色的。” “好。”裴炽顺势拉着壮壮走向花丛,两个孩子围着花有说有笑。 程叙言站起身,一扭头发现裴让微妙的看着他,程叙言不解:“怎么了?” 裴让:“你……”他话锋一转:“没什么。你的肩膀要不要上药。” 程叙言:“劳烦。” 大约是两个孩子玩的开心,程叙言没提出告辞,裴让也没送客,晌午时候裴让留程家父子用午饭。 壮壮屁股痛,在凳子上扭来扭去,裴炽想了想叫人拿来一个软垫。壮壮回礼,夹了一个大鸡翅放在裴炽碗里。 裴炽小声道:“谢谢。” 壮壮:“不客气。” 午后程叙言父子离开,裴炽哧溜儿跑回后院,叶氏搂着他:“你跑那么快干什么。” 裴炽不做声,不多时裴炽听得外面的脚步声,赶紧躲进内室。 叶氏疑惑,这厢裴让已经进屋。 叶氏调整神情,恭敬道:“不知老爷有何事?” 裴让看她一眼,睫毛颤了颤,“没什么,过来看看炽儿和你。” 叶氏:“劳老爷挂念,妾身一切都好。” 裴让最后看向内室,沉声道:“今日事不怪你,过去就罢了。” 随后脚步声远去,裴炽才从内室出来,叶氏叹气:“现在可以告诉娘吗?” 裴炽叽叽咕咕一阵说,随后得意道:“我知道娘喜欢牡丹花,最大的那朵是娘的,谁也不给。” 叶氏眸光一软,搂着儿子亲了亲:“娘的好孩子。”她当初为什么会有想掐死炽儿的想法,她那时真是个魔鬼。 还好,还好她没有做出错误的事。 裴炽坐在桌边吃点心,过会儿又道:“娘,我以后还能跟程铮玩吗 ?”其实裴炽还想再见一面程叙言,他咬了那位叔叔,很不好意思。 那位叔叔真的好温柔。 叶氏没有正面回答,反问他:“你今天过得开心吗?” 裴炽用力点头,叶氏摸摸他的小脸,思索着跟卓颜私下往来的可能性。 裴让心性凉薄,叶氏不愿炽儿随了他爹。 之后的日子很平静,程叙言在大理寺当值,水泥路被交给其他人推行,甚至还运用到边防中。 边关接连传来捷报,新帝龙心大悦,想到水泥是程叙言推出,他又想给程叙言升官,幸好被江平德等人劝住。 适当的提拔是圣宠,过度的提拔是捧杀。 新帝头脑冷静下来,“你说的对,朕得为仲惟想想。” 过了会儿,天子派人召见程叙言,还留人在宫里用午饭。 新帝说着边防的事,忽然叹气,程叙言咽下口中食物:“不知圣上为何事忧心?” 新帝道:“边关传来捷报,朕有意一鼓作气将戎人驱逐,只是” “圣上可是担心粮草不足。”程叙言接道。 天子点头。 频繁的战争能掏空一国,可见战争花费之大。士兵的口粮,衣物,兵器,军马,以及药材,这些全部都要钱。 程叙言略做思索,道:“圣上,臣倒是有个主意。” 天子眼睛一亮:“爱卿快说。” 程叙言看向左右,天子立刻挥退宫人,程叙言这才道:“圣上,先帝在时曾开海运,为国库增添颇多,不知如今可否效仿?” “这……”天子犹豫:“父皇后来禁海,倒不是旁的原因,而是为防倭寇。” 程叙言闻言便不再提这茬,反而说起浙地风光,新帝曾几下浙地,闻言也生起倾诉欲。聊着聊着程叙言又聊到嘉州府,嘉州府的水患。 申时初程叙言离宫,天子着手批阅奏折。 忽然新帝顿住,他神情微妙,半晌笑出声:“好一个程仲惟,生得七窍玲珑心。” 江平德茫然的看向他,“圣上,可是程大人有不妥之处?” “哪有不妥。”新帝道:“这世间程仲惟是顶顶周全的人了。” 程叙言是用嘉州府水患之事告诉他,治洪水,堵不如疏。倭寇同理。 如果新帝悟不出来,那么今日程叙言便只是单纯跟新帝聊浙地风光。如果新帝悟出来,那么接下来的事才有继续的必要。 重开海禁必然跟旧势力冲突,如果盟友不太聪明,程叙言会很被动。 程叙言如今上有老下有小,做事不能不多考虑,万事有风险,但他要将风险控制在他接受范围内,否则这事便不能做。 傍晚散值后,程叙言回府跟他爹聊了聊,程偃道:“你倒是越发适应官场。” 程叙言:“都是爹教的好。” 程偃乐出声,但想到壮壮,程偃又不免忧心,他对程叙言道:“你小时候太乖,我总想着你能闹腾点。如今想来你那份闹腾都留给儿子了。” 程叙言笑笑,他不喜欢回忆过去,除却跟程偃有关,其他的记忆都是灰蒙含雾,无甚欢喜。 先前程偃跟儿子提过,以后陆氏的诰命程偃来挣。说来说去,到底是陆氏对不住叙言更多。 三日后,新帝在朝堂上提出重开海禁之事,殿上倏地一静,随后爆发出剧烈的争吵。 然而不管反对者说什么,新帝一意孤行,理由都是现成的。打仗要钱。 当然有人说不打了,但新帝脸一沉,道现在我朝处于上风,此时收手岂不功亏一篑。 朝堂上吵的激烈,张阁老不经意看向队列中的程叙言,前几日新帝召程叙言进宫,如今就有海运之事,张阁老很难不怀疑程叙 言跟此事的关联。 宋谦心中暗喜,比起在陆地厮杀,水师才是他的大本营。以后若是开放港口,他以职谋利,每年所收不菲。况且新帝明显属意海运之事,他顺新帝的意,岂不是更得新帝看重。 宋谦心中权衡利弊,随后大力促成此事。这事很快出结果,以新帝胜利告一段落。 开海禁一事非同小可,新帝将宋谦和其长子派去,同时新帝添加自身另外两名心腹,甚至连身边的元安也一并派去,防止宋谦父子独大。 宋谦最近有些得意忘形,新帝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勃勃野心,暗暗提防。 宋谦和其长子离京,消息也传给远在边关的次子。 宋怀璋又惊又喜,新帝竟然重开海禁,以后他爹和长兄把持港口,他把持边关,他宋家岂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谁说文臣才能把持朝政,他们宋家会改写史书。宋怀璋将信件烧毁,心中涌动万般豪情。 而上京里,程叙言再一次被新帝传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新帝只是跟程叙言闲聊。新帝很喜欢程叙言的一些观点,且这些观点不是程叙言直白说出,而是新帝事后慢慢领悟的。 新帝心情愉悦了,便一茬一茬的给程府赏赐。他对程叙言的喜爱和看重有目共睹。其他官员又嫉又妒,偏又无可奈何。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6节 随着程叙言圣宠加身,卓颜也妻凭夫贵,以三品淑人身份再度出现在上京官家女眷的圈子里。 第181章 摘桃 叶氏有意跟卓颜示好, 她也不提旁的,带着孩子跟卓颜母子偶遇几次, 裴炽和程家兄弟的感情就处出来了。 “炽儿那孩子是个好的, 只是有些内向。”晚上卓颜跟丈夫说起此事。 这其实不合常理,裴炽是裴让唯一的儿子,在府中是独一的小主子。裴让年纪轻轻又官拜正四品。哪怕同样是官家人, 见了裴炽也多是客气。 程叙言闻言叹气:“我也有这般感觉。” 之前在裴府花园, 裴炽跟壮壮起冲突。裴炽并非不占理,却想着逃避。 那孩子人小小的, 却已经有自己的性子, 偏偏又被环境若有若无的桎梏。神似裴让年少时。 程叙言当时出手相拦, 说不清是为自己儿子多,还是想起年少时的裴让有一瞬恻隐。尤其是在程叙言已为人父之后。 “且处着罢,就当寻常人家来往。”程叙言道。不提他跟裴让少时那一段, 程叙言还记得裴老教过他。 陆氏和裴老都对程叙言有利用之心,陆氏是为儿子。裴老是想用程叙言做裴让的磨刀石。但两相比较, 裴老到底没对程叙言做过什么过分的事。 程叙言对于孩子间的接触顺其自然, 倒是裴让心情复杂,他不明白叶氏为何要跟卓颜往来。 所以裴让回正屋跟叶氏同寝,顺势问起此事。夜色掩去叶氏一切神情,只听得她声音低低淡淡:“炽儿难得碰到年岁相仿的伙伴, 如今遇上也是缘分。” 裴让比程叙言大四岁,但裴炽却只比程铮大一岁,如今裴炽和程铮还玩的不错,裴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屋内寂静, 良久传来一声极轻的讥讽:“这世间哪有什么不变。” “罢了, 随你。”裴让给妻子掖了掖被子, 睡下了。 叶氏却睡不着,她其实已经打好腹稿应对裴让的质问。这会儿却是没地儿用。 次日天气晴朗,叶氏教儿子三字经和古诗,裴炽背的很流利,叶氏让人取来纸笔,教儿子写字。 待写完一篇字后,叶氏夸夸他。裴炽抿着嘴害羞笑,又道:“娘,壮壮还不会写字。” “因为壮壮比你小。”叶氏摸摸他的小脑袋,“你是哥哥,以后教教壮壮。” 裴炽点点头,叶氏放他去园子里玩,一刻钟后裴炽摘了一朵黄灿灿的牡丹花进屋,太阳将他的小脸晒的红红,日光落在他眼底,明亮有神:“给娘簪发间,人比花娇。” 叶氏垂眸浅笑:“娘早过了比花娇的年纪。” 丫鬟笑道:“姑娘现在也是好时候,风情万种,这月里姑爷都来姑娘屋里好几次。想来府里能再添一位小主子。” 裴炽茫然的望着叶氏,叶氏脸上的笑淡去:“别听翠翠乱说。”她转移话题:“过两日卓姐姐要带壮壮和阿缇泛舟,你去不去?” 裴炽闻言本就亮亮的眼睛更亮了。 叶氏却重复问:“你想不想去?” 裴炽不说话,只是望着叶氏。于是叶氏又问他去不去,这次裴炽小声道了句“去”。 “好孩子。”叶氏搂着他,一下一下拍着他的小背,不多时小孩睡过去。 叶氏让婆子将裴炽抱进屋休息,她对翠翠道:“以后莫再说那种话了。” 翠翠脸一白,就要跪下请罪,却被叶氏拦住。 翠翠咬了咬唇,问:“姑娘,您还在生姑爷的气吗?” “没有。”叶氏垂下眼,喉咙间一阵痒意,忍不住咳嗽。 翠翠道:“姑娘,奴婢去请大夫。” “不用,我没事。”叶氏在园里走动,不过一盏茶又匆匆回屋,在榻上歇下。 盛夏的天里,正是白日暑意重,她却在身上披了一块薄毯。 整个上京也笼在热意中,冰价见涨,程叙言最近倒是没什么事,每日处理完公务回府。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府里,程叙言有些傻眼。妻儿不在府中,连小舅子也没影。 时明叹道:“壮壮和阿缇在庄子里玩的太欢,不乐意回家。”白术跟着卓颜跑,他跟白术相处的时间都少了。 一刻钟后,程偃也回府,他刚踏进后院就听到一阵粗嘎声,“……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注】 程偃脚步顿住,好一出贵妃醉酒,可惜跑调了。 程叙言眉毛抖了抖,将坚果碎倒进碟子里,正待高歌的豆豆一下子息声,同自己的崽抢食。 整个石桌被一群八哥占据,翅膀呼啦啦飞,羽毛飘飘,程叙言默默起身,看向鸟架子上的雌八哥,对方优雅的梳理羽毛。 石桌上坚果飞甩一片狼藉,间或夹杂破口大骂:“不孝子,那是我的。” 小八哥们:“嘎嘎嘎——” 豆豆:“混蛋!!” 豆豆叼了一块小坚果,拍拍翅膀飞向鸟架,喂给雌八哥。 “叙言。”程偃开口唤儿子。 程叙言笑道:“爹回来了。饿不饿?” 程偃:“还好。” 父子俩进书房闲聊,又过了两刻钟,外面响起热闹的人声,程偃率先起身朝外面去。 壮壮一个飞扑抱住他,仰着小脸道:“祖父,我饿啦。” 程偃要拉他的小手,却发现这孩子手上糊了绿色的汁水,壮壮刚才抱他腿…… 程偃侧首去看,果然他月白色的衣衫上有两个绿色小手印。 壮壮还在催他,程偃捏捏他的小脸,一手牵大孙子一手牵小孙子去饭厅。 卓颜看到丈夫有些不好意思,凑近他小声道:“壮壮不肯走。楠星也不肯走。” 程叙言毫不意外:“过几日我休沐,一起玩。” 卓颜眉眼弯弯。 城外那座山的蜜桃熟了,汁水丰盈,甘甜宜人。正适合带家人去。 卓颜支人给叶氏传了个信儿,没想到那日裴让竟也来了。 双方碰面时气氛有片刻寂静,程叙言笑笑:“上山罢。” 趁着裴让跟程叙言闲聊,叶氏行至卓颜身侧低声道:“我带炽儿出门时,正巧跟我家大人碰上。” 卓颜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叶氏松口气,又退开去。 他们在半山腰歇下,地上铺着草垫又置竹席,清凉丝滑。 三个孩子在竹席上翻滚,裴让有些惊奇,大概是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还有那么活泼的时候。 卓楠星跑去摘桃子,还把程叙言叫走,裴让也跟着去,他一男子跟卓颜处在一处不适宜。 卓颜打着扇,汗水频频,她看一眼叶氏:“叶姐姐热不热?不如我们去屋里待着。” 叶氏摇摇头:“还好,不热。” 卓颜以为叶氏客气,所以没再说什么,她走向三个孩子,给裴炽擦擦汗:“炽儿渴不渴?” 裴炽伸出一根小手指:“一点点。” 壮壮不高兴:“娘,我也热,还渴。” “那你吃桃子还是喝水?”卓楠星抱着一篮子蜜桃来。 壮壮立刻朝舅舅去,因为跑的太急,把半坐着的弟弟都给撞倒了。 卓颜立刻扶起小儿子,心疼的给小儿子呼呼:“阿缇是不是很疼。” 阿缇摇头。 卓楠星在竹席边坐下,数落大外甥:“你看你毛毛躁躁,又伤着弟弟了。去道歉。” 壮壮转身给弟弟道歉,然后又巴巴凑到卓楠星身边等舅舅削桃。 裴炽眼睛都睁圆了。 卓楠星手上功夫一般,削去不少果仁,卓 颜嘴角抽抽,让白术取来小刀,她将桃子切成小块用签子扎着,众人皆可尝。 叶氏惊了一瞬:“好甜。”果香浓郁。 卓颜笑道:“叶姐姐喜欢就多吃点。山上的杨梅也熟了,叶姐姐也尝尝。” 这边妇孺玩笑尝果,另一边程叙言和裴让在树上摘桃。 程叙言已经摘了三篮,每个桃子粉粉嫩嫩,毫无虫洞。裴让次之,只摘两篮半,所以他脱下外衫,靠在枝干间去够顶上最大最甜的桃子。 程叙言眼皮子一跳:“慎礼,你左边落脚的枝干太细了,支撑不住你。” 裴让置若罔闻,枝头的蜜桃比成□□头还大,坠着的尖尖绯红,是裴让见过最大最饱满的蜜桃。 他努力伸长手,指尖已经碰到了。裴让完全忽略旁边的喊声,脚步移动,他离最大的蜜桃更近一步,“抓到了——” 下一刻他整个人失重,直直坠落。蜜桃顿时散了一地,裴让只觉得头晕眼花。 程叙言迅速跑来,检查裴让的四肢,“你右胳膊脱臼了。” 程叙言把人扶起来,发现裴让没伤着脑子,麻利给裴让的右胳膊复位。 随着轻微的一声响,裴让的胳膊复位,程叙言道:“能起来走吗?” 裴让:“嗯。” 然而刚起身,裴让一个踉跄差点又倒下。 程叙言叹气,主动在他身边坐下,裴让盯着他看一会儿,最后也跟着坐下。 山下的喧闹声隐隐约约,耳边清风徐徐,他们好像置身红尘又好似远离红尘。 那时在县中,裴让独自跑去庙里住着,他也经常站在石栏处眺望裴家的方向。 时有风声送来县中喧哗。但更多时候,裴让看着落日余晖笼罩整座县城,直至没入夜色里。 程叙言扯了手边野草,编弄着:“你若不贪心,若非要摘那最大的一个桃,便不会从树间坠落,平白受这一遭罪。”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7节 裴让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他仰躺在草地上,眯眼盯着天间白云:“念书时比不得你,为官时比不得你,如今连摘个破桃子也比不得你。程仲惟,你真是要压我一辈子。” 程叙言顿住,手中的蝴蝶草编即将成型,他垂下眼:“没有那种事,没有要压你。” 裴让嗤笑,彻底闭上眼,“我刚才说错了。你压不了我一辈子,且走着瞧。” 蝴蝶草编还剩一个翅膀,程叙言盯着看了半晌,终究扔向远处。他也仰躺在地上闭上眼,轻轻“嗯”了一声,仿若回应。 两人并排躺在一处,周边散落的蜜桃粉嫩,似苍茂草丛间开出的花,却无人观赏。 第182章 税收 盛夏里一日赛一日的热, 阿缇还好,壮壮好动惯了,偏他动一动又大汗淋漓, 热的狠了就委屈的哇哇哭。 程叙言也心疼儿子, 便让卓颜带着孩子去庄子里避暑。如此白术和半夏是要跟着卓颜走的。 时明肉眼可见的失落,程叙言转眼把时明派去庄子里。 时明犹豫:“叙言哥, 您怎么办啊?” 程叙言:“我有阿粟。再不济还有府中长随。” 时明这才跟着去庄子。卓颜他们离开后, 府里一下子空下来。 傍晚高粟先去接程偃,随后再去大理寺接程叙言。 这么一会子功夫, 马车里的冰盆已经化的差不多, 程叙言用手帕擦汗, 叹道:“今岁这夏日不寻常。” 程偃:“是啊。” 父子俩对视一眼, 都从彼此眼中看到隐忧。再过大半月正是收割水稻的时节,可夏日里缺水,势必影响水稻产量。 若是秋收后按照往年税收收取, 普通百姓的日子就难熬了。 程偃端起手边茶盏呷了一口, 这茶水他特意晾着,没想到两刻钟过去还是热的。 次日程叙言被天子传召进宫,君臣俩闲聊一会儿,程叙言忽然说起大理寺的一个案子。说是南方某个县辖下的村落发生械斗, 死去不少人, 当地县令偏帮, 气的苦主上京告状。 新帝惊道:“想来是受了莫大冤屈, 不然也不会如此。” 且不说上京之路困难重重,便是入的京, 以平民之身状告一县之主, 需得先受三十大板。这尚且算轻的, 若是放至前朝,民告官赢了也得流放。 程叙言点头:“的确是有冤屈。那村落的地势略高,村里的吃用,庄稼浇灌全仰赖上游水库,可后来那水库不知怎的落在村里的地主手里,地主为敛财将水价翻上十倍有余,村民若不缴足银钱,地主便要堵了水库。那时正逢夏日,地里庄稼巴巴的等着用水……” 新帝沉了脸,“那地主真是心思歹毒之徒。爱卿说村里发生械斗,是愤怒的村民杀了那坏心眼子的地主?” “圣上猜的不错。”程叙言继续讲述:“巧不巧的是,那地主的女儿是县太爷的小妾,地主死后,小妾便求着县令重罚村里人。大半个村的青壮都没了,于是便有后面村人上京告状之事。” 殿内安静无声,冰盆化去时散出的凉意萦绕四处。 程叙言饮一口茶,叹道:“民以食为天,地主掐住乡民的脖子,便该料到有这一遭。世上来钱的方式千千万,那地主却选最不堪的,最后害人害己。” 新帝深以为然。他也端起茶盏,茶汤澄碧,映出新帝年轻周正的面容,他忽然抬眸看向程叙言:“今岁夏日里,似乎还未降过一场雨。” 程叙言敛目:“圣上观察入微,臣等不如。” “若是如此,恐怕百姓的庄稼就不得好了。”新帝突然没了胃口,放下茶盏。 程叙言颔首不语。 半刻钟后程叙言离去,新帝行至殿门处,外面的热意喷涌而来,激的他汗水频频。 九天之上的烈日炽热耀盛,周边晕处一层光晕,毫不留情的炙烤大地,新帝四下看去,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在扭曲。 江平德小心道:“圣上,殿门处酷热难耐,您回殿内歇着吧,免得伤着龙体。” “仲惟在提醒朕呐。”新帝转身往回走,咕哝道:“他倒是一颗心用在百姓身上了。” 世上来钱的方式千千万,何必可着普通乡民薅。断了普通乡民的生路,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新帝叫人去打探上京附近的庄稼长势,探子回报:“圣上,今岁天旱,庄稼长势不盛,有老练的农户估算过,今岁收成恐只有去岁一半。” 新帝点着扶手,竟然这般严重? “朕知晓了,你退下罢。” “是。” 次日上朝,新帝试探的提了一下此事,他问道:“今岁天旱,诸爱卿可有何见解?” “圣上,臣有奏。”一名官员出列:“天旱伤稻,臣去田间走访过,今岁地里的庄稼长势微弱,百姓家中也无余粮,臣恳请圣上能将今岁税收减少一二。” “檀大人此言差矣。”另一名吴姓官员出列道:“今岁不过旱几月,远远不及旱灾势重,若是今岁减少税收,来年生有一二场暴雨,是不是也要以此为借口减少税收。一年复一年,税收不提,国库吃空,边关送不及粮草兵武,拿何抵御戎人?边关失守,届时戎人的铁骑踏上我朝山河,生灵涂炭,岂不悔之晚矣。” 檀大人被这一套说辞都整懵了,他直觉不对,却一时又反驳不得。 程叙言看一眼吴姓官员,好一招偷梁换柱。故意弱化眼前的苦难,无限扩大未来遭遇的问题,顺利偏移问题中心。 但凡姓吴的去乡间田野走一遭就说不出这话。 “吴大人此言差矣。”程叙言出列,“今岁天热异常,稻田十亩十裂。乡民日日挑水灌溉,精心照料如顾幼儿,可人力难抵天意,稻田减产绝非他们所愿。天不悯民,百姓能依靠能指望的也只有圣上。” “程大人,你大抵是年轻。”吴姓官员讥讽道:“你尚不知何谓三年大旱,区区数月怎能相提并论。” 程叙言不理会他,朝新帝拱手一礼,“微臣曾于史书中窥得三言两语,仅饿殍遍野四字,便足见惨烈。” “圣上是仁德的君王,天有所感,便是旱也只是小展威力,可若轻之视之,小祸酿大祸,岂不悔之晚矣。”程叙言最后一句与吴大人的结尾一模一样,吴大人梗了一下。 吴大人喝道:“好一个小祸酿大祸,程大人是在诅咒我朝之后再遇天灾?你是何居心!” “吴大人莫要曲解本官。”程叙言对新帝再次拱手:“微臣只盼着今后年年岁岁,风调雨顺才好。”不给吴大人接茬的机会,程叙言又道:“吴大人铁口直断往后无灾祸,既无灾祸,百姓稻谷丰收,想来也能按时按量缴税。既如此,今岁减少一二税收又有何妨,我泱泱大国,这点短缺难道还补不上?” 吴大人面皮抽动,他刚要说明年后年若是发生灾祸该如何,但话到嘴边,他突然反应过来,他若是那般言语,岂非有诅咒之嫌?他用来堵程叙言的话,没想到兜兜转转堵了他自己。 好啊,好一个大理寺卿,当真是巧舌如簧。 新帝敛目,掩去眼中的笑意:“程爱卿所言有理,如此,今岁的税收酌情减免一二。” 众官员齐齐拱手行礼:“圣上仁德,我朝之福,万民之福。” 第183章 程叙言的谋划 天子最后任命檀大人为钦差, 巡视地方官员减少税收之事。 那日金銮殿上,檀大人虽未辩过吴大人,但檀大人言语中能看出檀大人去田野实地走访过, 怜悯百姓, 这样的人做实事不会差。 天子道:“此事并无严格准则,你可酌情处理。” 檀大人躬身应是。 每个地方的情况不一样, 有些收成有个七七八八的, 税收就减免的少一些。有些受旱严重的地方,税收就减免的多一些, 凡事以民为本。 檀大人即日出发, 程叙言也在留意此事, 他跟他岳父通信, 卓父治下的地方还好,降了两场及时雨,总算保住今岁的收成。 程叙言的籍贯地就没那么好的运气, 天不作美, 村里人都在发愁今年的税收,没想到易知礼带回来一个好消息。 “今年税收酌情减少?”村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易知礼用力点头,周围倏地一静,随后村民们爆发出巨大的喜悦声。 “太好了!!” “我还说今年冬天日子难过, 这下不用挨饿了。” “圣上仁德, 圣上仁德啊——” 村长领着村民齐齐朝北方朝拜, 易知礼也跟着跪下。 秋收时候官府派人来田间查看, 发现确实收成不好,便在往年的税收基础上减少一半。 但今岁税收的这一短缺还需要想法子补上, 没想到入冬后海运那边给新帝惊喜, 利润颇丰, 直接补上大半税收。边关的粮草甲胄都有着落了。 新帝最近可谓是意气风发,然而好景不长,十一月中旬北方接连传来灾情,恳请朝廷支援。 十一月底边关告急,今岁大寒,关外戎人冻死人畜无数,以致全力攻击我朝边防,恳请朝廷增添兵力。再添兵力不仅仅是人数,还有粮草甲胄等。 朝堂上吵个没完,有官员道先救灾,另一官员立刻反驳,边防冲破百姓危矣。 吴大人此时将矛头对准程叙言:“程大人,你可有悔?若今岁秋收按照往年税收收取,现在国库充盈,必能补上边防战力又能救灾。可因你短见,如今两头不顾,程大人,你罪大恶极。” 程叙言根本不理会吴大人,朝天子拱手道:“圣上,微臣有一提议。” 新帝忍住心中激动,面上平稳:“爱卿且说。” 程叙言:“太仆寺主管牧马,天子行驾。但有道是术业有专攻,微臣想着,与其交由读书人,不如交由精通此道的人。”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 谢阁老眯了眯眼,沉声道:“不知程大人认为何人精通此道?” 程叙言躬身一礼:“臣见识浅薄,不通人性,区区粗鄙之语,圣上姑且听听。最后如何需得圣上拿主意。” 程叙言的提议隐晦,但众人都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是想把太仆寺的职位给卖了。 太仆寺不涉朝政,但又实打实的有官职品级,名大于利。当然专人来做这个职位,能不能获利就看个人本事。 新帝并未给出答案,退朝后谢阁老走向程叙言:“程大人。” 程叙言拱手一礼。 其他人沉默的看着他们,谢阁老意有所指:“程大人读的圣贤书,明的礼,如今入得官场,还望程大人莫忘初心。” 程叙言垂首:“谢阁老所言甚是,下官谨记。” 谢阁老深深看他一眼,甩袖离开。吴大人冷哼,“卖官鬻爵,奸臣当道,国之危矣。” 程叙言置若罔闻,吴大人沉下脸也甩袖离去。其他官员对程叙言露出轻鄙之态。 裴让眉头微蹙,程叙言行事谨慎,今日这番冒进行为实在不像他。 裴让心里揣着事, 傍晚散值后下意识想跟人商量,可他一问,才发现叶氏病了。 裴让板着脸:“什么时候的事?” 管家小心道:“昨儿个夜里恭人就不太好了,今日起身便晕了回去。”他跟在裴让身后道:“已经请了大夫,如今恭人服过药歇下了。” 裴让进的正院,冬日里灰蒙蒙,屋内门窗紧闭,彻底隔绝外面微弱的光,屋内未点灯,裴让几乎看不清脚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8节 裴让不悦:“其他下人呢,恭人病着,屋内没个地暖也没个炭盆?养你们何用。” 翠翠从外面回来听得这话,立刻跪下:“大人恕罪,大人恕罪。” 屋里这般大的动静,叶氏睡的再沉也醒了,她忍不住咳嗽,拉回裴让的注意力。 管家在屋内点上灯,昏黄的灯火驱散黑暗,也映出叶氏憔悴的面庞。 裴让本来还端着,见状迅速在床沿坐下,他把着叶氏的手:“怎么这么凉?” 叶氏别过脸,不愿理会他。 裴让不悦:“叶氏。”这是十分生疏偏正式的叫法。裴让在表露不满。 然而叶氏不为所动,完全无视裴让。 裴让气笑了,他起身俯视床上虚弱的叶氏:“你还能跟我闹脾气,想来身体康健得很。” 裴让大步离去,管家左右看看,跟上裴让。 屋内传来低低的抽泣声,翠翠将门关好,跪在床沿,叶氏艰难的撑着身体半坐起来,擦掉翠翠脸上的泪:“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姑娘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翠翠眼泪掉个不停,抽抽噎噎:“我们可以告诉姑爷……” “又有什么用呢。”叶氏垂下眼,面上无悲无喜。半晌她想起什么,对翠翠道:“炽儿那边,你哄着些,必要时候把人送去程家也好。老爷若是问起来,你尽管推我身上就是。” 翠翠哭着直点头,她扶着叶氏小心躺下,又忍不住道:“姑娘,奴婢给你置两个炭盆好不好。” 叶氏:“不行,不能如此。” “姑娘!”翠翠急了:“您想想小公子啊。” “我想着的。”叶氏轻声道:“我念的都是他,念着…念…”声音愈来愈弱,直至无声。 裴让离开正院后就悔了,可话出口如水泼地,焉有收回之理。他默了默,随后吩咐管家再去请大夫,他要知道叶氏的身体状况。 “郁结于心,元气耗损?”裴让面沉如水。 大夫叹道:“恭人脉象微弱,面白无色,委实不大好。” 裴让沉默,他阖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恢复冷静:“可否调理?” “这……”大夫迟疑道:“病在体尚可医。疾在心难入手。”大夫摇摇头:“大人还是另请高明罢。” 最后裴让令大夫给叶氏开了一张调理身子的方子,才让管家送大夫出府。 夜色深了,寒意愈重。 裴让举着一盏灯立在叶氏床沿,她似乎睡得不安稳,黑发贴面,连睡梦中眉头也是微微蹙着。 裴让犹豫着伸出手,停在空中许久,最后才落在落在叶氏泛凉的面庞,“你在想什么?” 次日裴让命人去打听岳父母的消息。如今尘埃落定,新帝掌权,想来是不计较过去的事。裴让想着将岳父母接回京,如此他的妻子或许能开怀些。 这几日朝堂上吵闹个没完,程叙言被人轮番攻击。裴让看着眼前一幕幕,总觉得哪里不对,太反常了。 而当新帝透露出要任命浙地戚家家主为太仆寺少卿时,喧嚣多日的朝堂直接炸了。 “圣上不可!太仆寺少卿乃是正四品官职,岂能由一介商人担任,不合礼数,不合规矩,焉能服众?”这还算客气的。 有人直接大骂程叙言:“官商 勾结祸乱朝纲,你这乱臣贼子,其罪当诛!” 程叙言还未反驳,另一官员又道:“圣上,程仲惟曾任钦差巡查嘉州府,与当地富绅来往过甚,臣要参程仲惟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圣上,国不可无法,人不可无礼,姓戚的一介平民,任四品官职不合法。以商压仕,更不合礼。如此无法无礼之事,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众官员齐齐跪地:“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新帝看着大殿上跪了一地的官员,气个倒仰,他沉声道:“朕意已决,不可更改。退朝!” 天子携怒而去,众人寻不得天子,转而将矛头对准程叙言,“你这卑鄙小人,本官今日要替百姓除了你!”说时迟那时快,厚重的巴掌携风势向程叙言面门袭来。 程叙言反手一巴掌挥开,他冷笑:“动手可非君子为。周大人,您失态了。” “呸,对付你这小人,何需仪态。”顿时七八个文官朝程叙言而来,谢阁老等人作壁上观。 裴让垂眸静立。 下一刻,七八个文官躺了一地,哎哟哎哟的叫唤。 裴让掀了掀眼皮,心里道了句“活该”。 程叙言理理衣摆,莞尔道:“诸位大人,承让。”他施施然离去,气的周大人捶地怒骂。 傍晚散值后,程偃看向儿子:“你如今是捅马蜂窝了。” 程叙言:“非常时行非常事。” 程叙言并不后悔提议天子减少今岁税收之事,时间倒流,他依然如此。 程偃仔细观察儿子神情,忽然有所感,低声道:“可是秋收那时,你便有此念?” 父子俩在昏暗的马车内对望,程叙言捻了一块百合糕,慢慢嚼着。 程偃抬手拍了拍额头,啼笑皆非,“你呀你,连爹都不透露分毫。” 程叙言笑笑:“我想着爹智谋过人,定能察觉。” 程偃瞪他一眼,随后又笑了,程叙言吃完手中糕点,道:“只此一回。” 当时秋收上不来,程叙言就在琢磨此事。若是冬日里没有北方灾情和戎人猛侵,程叙言便不会提及此事。 程叙言跟戚姓商人接触过,对方走的是儒商的路子,秉性不错。当然这次任太仆寺少卿的戚姓商人不是嘉州府的戚商,嘉州府的戚姓商人属于戚家旁支,没有那个财力。 早在十一月中旬,北方灾情传来,程叙言私下面见天子,便隐晦的提了提这个想法,试探天子态度。见天子不反感,程叙言才顺势说下去。是夜程叙言派人给嘉州府的戚姓商人传信,对方也是个反应快的,迅速联系戚家本家家主,准备大量金银即刻赶往上京。 没想到戚家主赶来,正好碰上边关告急,天子召见戚家家主,与人谈论一番,见其虽为商人但谈吐不俗,戚家家主言语间对百姓有怜悯之心,更行怜悯之事。天子心中满意七分,随后听得戚家家主奉上大半家财,天子心中的满意便成十分。有了这笔钱,边关粮草与兵武问题完全能解,北方灾情亦是不惧,加上海运利润,国库犹有充余。 而戚家主行商有方,处于太仆寺少卿的位置,以后赚得大笔银钱,多半也是贡向天子,犹如聚宝盆般钱财源源不断。而太仆寺少卿头上还有太仆寺卿压着,不怕太仆寺少卿乱来。戚家得名,天子得利,正是两全其美。 只是这事到底不体面,这才由程叙言出面提出,换句话说,程叙言在为天子担骂名。 天子本就属意程叙言,如今心中喜爱更甚。谁不喜欢解决问题的人。 天子任命戚家主为太仆寺少卿的圣旨下达,戚家主上任后,迅速搜集粮草,御寒的衣物以及药材送往北地,其效率之高令人咋舌。 戚家主以自身才干震住他人。 只是朝中 看不惯程叙言的愈发多了。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没有一位天子想看到他的臣子得万民称颂,百官推举。 朝中一部分官员还在愤怒中,剩下一部分想明利害,心中暗惊。戚家主在浙地,从浙地进京可要小半月时日,怎么就刚好卡在那个时间点。程仲惟好深的心思。 裴让惊骇程叙言的谋划,心中复杂难言,然而此时他收到手下消息。 冬日天寒,他的岳父岳母病故于异地。 第184章 急赴边关 边关供给充足, 但众人皆未预料,正是为此险些筑下大祸。 大年三十正是团圆日,然边关八百里加急:怀县被破, 死伤上千。 天子连夜召见群臣商量对策,程叙言眉头紧蹙,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乱子会出在宋怀璋身上, 但他闻得前后经过, 程叙言又默了。 宋怀璋之前接连小胜,步步高升,眼下朝廷供给充余又逢年关, 宋怀璋便想再立头功, 谁知把自己搭进去不算,还累的一县百姓和数百兵士。 殿内烛火烈烈, 年轻天子面沉如水,众人大气不敢出。 众官员心里把宋怀璋骂个十八来回:贪心之徒,让你想立头功。 然而眼下追责宋怀璋毫无意义,重要的是怎么稳住边关局势。 戎人攻破怀县,气势大盛,弯刀直指大雁关。一旦大雁关被破, 整个边防犹如虚设, 皇城濒危。 然而眼下大将分驻各地,一来一回耗时颇久。能轻易调动的小将又难当大任。 天子需要一个人, 沉稳大气,运筹帷幄。进可对劲敌,退能定军心。 殿内气氛凝滞沉重, 天子的目光扫过御阶之下百官。众人皆敛目低垂。 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时机, 镇守大雁关是个烫手山芋, 做好了是理所应当,做不好得以死谢罪。 满殿寂静。 天子的面色愈发难看,随着烛火一声轻微的爆裂,程叙言闭上眼,“圣上。” 众人尽皆看来,天子的心跳快了一瞬,他把着扶手,佯装镇定:“程爱卿可有合适人选?” 程叙言出列,拱手一礼:“回圣上,微臣并无其他人选推荐。” “喔。”天子慢悠悠拉长调子:“不知程爱卿是何意?” 程叙言垂眸,盯着被烛火映照的暗沉地砖,想着妻儿和他爹,口中吐露言语:“微臣年少时曾习弓马,阅兵书。若蒙圣上不弃,臣意学毛遂自荐。” 张阁老眼皮子一跳,其他人也怀疑自己的耳朵,程仲惟莫不是疯了? 这种烂事也敢揽上身?!这还是那个怂恿天子卖官鬻爵的程仲惟? 天子虽然在程叙言出声的刹那有所猜测,但如今听个清楚明白,还是难掩激动,应道:“朕等着程爱卿凯旋!” 新旧年交接的时刻,古朴悠扬的钟声传遍上京。 程叙言一身银色甲胄驾马离京,年幼的壮壮追在军队后哭哑了嗓子。卓颜心疼不已,把大儿子抱回府,后半夜小儿子却迷迷糊糊发起高热。 卓颜正要派人去寻大夫,宫中的太医院院正携两名副手登门,为程家两位小公子诊治。 卓颜被挤在人后,她远远看着昏迷的小儿子,心中苦涩:叙言你说过今后不再丢下我们,你又骗人。 大年初一,家家户户喜气洋洋,程府却在一片浓郁药味中迎来新年。 阿缇眼皮微微抖动,半晌才睁开眼。 “啊啊啊!!”壮壮握着他的手,啊啊叫声引来大人,他爬上床隔着被子抱着瘦弱的弟弟,啪嗒啪嗒掉眼泪,他嗓子哑了,半宿过去也疼的厉害。 程偃将大孙子抱开,哄着人吃些东西,卓颜照顾小儿子。 卓楠星看着一屋子老的老,小的小,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攥紧。 叙言哥,你总说我冲动,你比之我尤甚。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89节 朝内有能人,边关有将士,何需你一文官带兵打仗。你若有个一二,我姐姐和两个外甥如何是好。偃叔又由谁奉养。 边关有将士,可边关不止一座大雁关,那是一道保国安民的防线,任何一处都舍不得人。 宋怀璋之恶,不在他好功,在他不识己身斤量害人害己,在他给边防空出一个缺口。 程叙言在 烛火摇曳的金銮殿上思索良久,任凭他有诸多谋略,也不能生造一名“将军”。他找不出比他更适合堵缺口的人。 上苍予他新生,赋他系统,总该是要承常人不能承之事。只他到底对妻子食言了。 越往北走天上的雪花愈大,纷纷洒洒拂了肩头又满。 程叙言仰手望天,雪花落在他眼角眉梢,瞬化成水沿着眼角滑落。 他拧了拧眉,这天色不善,继续行进恐有危险。程叙言不经意拂过眼角,高声道:“就地安营扎寨。” 两刻钟后程叙言进入营帐,一只八哥从他的斗篷下钻出。 “憋死豆豆啦——” 程叙言摸摸它的羽毛,“饿不饿?” 八哥:“饿。” 程叙言扯下腰间的荷包,八哥像个大爷似的立在案上,待程叙言将糕点置于碟中,八哥才慢悠悠吃着。这番不疾不徐的模样跟府中同它崽抢食时判若两鸟。 程叙言忍不住笑,只是想起自己的两个小崽,嘴角的弧度又垂下。程叙言知道他大儿身强体壮声音亮,却不想寒夜茫茫,哭声阵阵击耳膜。 阿缇素来从容,想来比他的哥哥要好接受些。 从上京至大雁关,全军全速行进也得整整十二日时间。 愿大雁关的守城将士能撑到他们赶去。程叙言心道。 第十三日清晨,大雁关守将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援军,他见到程叙言身后的军队,激动不已。 程叙言刚落脚,便寻来守将询问局势。 守将:“大前日夜里,戎人一支小队突袭,我军伤亡两百七十三人,所幸最后守住城门。” 程叙言:“轻伤的算进去没有?” 守将愣了愣,随后摇头。 程叙言提出前往伤病营巡视,守将虽然不解却照做。天上灰蒙蒙,隔着几十步外,程叙言就听得呻.吟声,待他进入营内,密密麻麻的伤兵或躺或半坐,有的士兵腿断了,简单包扎后躺在木板床上,脸上通红明显是高热。几名大夫忙的团团转,大冬日汗水直流。 守将叹气:“冬日里伤着还好,有的治。若是夏日残肢还会长蛆。”守将曾经见过一眼,回来恶心的半个月没敢吃肉。 “莫不是没有大夫医治?”程叙言面色不虞。残肢长蛆也太严重了。 守将无奈:“治了。可大夫少药材少,给那士兵包扎后又去救下一个,那士兵也是个粗心的,病处沾了生水又逢夏日高温,什么恶心的都来了。” 四下都是痛楚声,守将的声音沉重如山岳:“这些年边关并不太平。”国朝内的每一刻宁静与平稳,都是边关兵士拿命往里填。 之前先帝突然驾崩,上京局势不稳,边外的戎人蠢蠢欲动,幸好有殷老将军坐镇才守住边防。 十五皇子也迅速稳定京中局势顺利称帝,内忧已平,关外的戎人才老实。 “啊——”陡然一声惨叫拉回程叙言和守将的注意力。 程叙言大步而去,发现一名军医在给一名断手的士兵上药。程叙言拿过药膏嗅闻。 军医大怒:“你干什……”他看到程叙言的武将袍,又见守将跟在程叙言身侧,后面的斥责才咽回去。 “本官略通医理,让本官瞧瞧。”程叙言用镊子查看伤兵的断肢,又给伤兵号脉,“他风邪入体,不止外敷,还得内驱毒。”程叙言头也不抬:“纸笔伺候。” 守将立刻抢过药童手里的笔墨置于程叙言身前,靠着简陋的木板,床程叙言开方子。随后程叙言又给伤兵处理伤处:“这药膏效用不佳,晌午本官命人给你们重新送一批来。” 随后程叙言又去看下一个伤重士兵。守将一直跟在他身后打下手,待正午时候程叙言才离去,随后有专人重新送 来一批药膏。 午后,程叙言查看大雁关舆图,分析现在局势。他怜悯伤兵,又言之有物,短短几个时辰便令守城将领心服口服。 程叙言飞快熟悉大雁关的一切。然而元宵节亥时,远处的府城烟火,照亮戎人狰狞的面孔。 守将立于城头,手中刀刃沾满血迹,守城士兵泼滚油砸巨石,仍然抵不住源源不断的敌人。 “快去告诉程将军,这是戎人的先锋队——” 话音刚落,一名身材魁梧的戎人跳上城墙,弯刀在火光下闪烁噬人冷芒,即将砍下守城士兵的头颅。 利刃刺破肉.体的声音传来,守城士兵却未感觉疼痛,而眼前的戎人却直直摔下城墙,对方的胸前赫然扎着一把铁刀。 程叙言喝道:“将府中盾矛搬来。三人一组,一人持盾两人持矛。” 守将微怔,随后暴喝:“还不照做!” 程叙言挑了一杆长木仓,为守城士兵争取时间。大雁关的守城将士也是在那一晚才惊觉文官也非柔弱人。 青年一杆长木仓使得虎虎生威,演绎何谓寸长寸强。 战鼓声声做炮竹,鲜血纷纷似烟火,滚滚火势中,大雁关的将士以血肉之躯筑城墙。 程叙言一杆木仓刺出,却被人轻易挥开,震的程叙言虎口发麻:这戎人好大的力气。 再看对面戎人装备,甲胄精良,手中弯刀非同寻常。定不是普通小兵。 殊不知对方也是心惊,这斯文的武将居然能接他全力一击。 双方一个对视,同时出击,武器相接铿锵声声。 “哇啊啊啊——”温热的汤水洒了满身,壮壮嚎啕大哭。 卓颜立刻给大儿换衣裳,同时叫人将府中的太医请来正院。众人都围着壮壮去,阿缇小小一个,立在屋中茫然四顾。 程偃将他抱起来,哄着他:“困不困,要不要睡了。” 阿缇靠在程偃的肩头不作声,程偃抱着他往厢房去,走到半途程偃停下脚步,他的肩头湿了。 程偃捧着小孩儿的后颈,才发现阿缇满脸是泪。这孩子当真是像极叙言幼时,程偃逼回眼中湿意,柔声问:“阿缇是不是在想爹?” 小孩儿望着程偃,紧抿着唇,眼眶里却再盛不住泪,滚滚滑落。 程偃把孩子重新按回他肩头,呼出一口气:“阿缇乖,爹爹很快就回来。爹爹最疼你们,他肯定很想你们。” 怀中没有动静,程偃抱着孩子快步回厢房,一只小八哥跟着进屋。 豆豆离开后,它的几个崽也蔫蔫的。 丫鬟早在床上置了汤婆子,程偃褪去小孙子的外衫鞋袜,把孩子放进被褥里,摸摸小孙子的脸:“相信祖父,爹很快就回来。” 阿缇眨了眨眼,随后闭上眼睛,程偃等了一刻钟,见阿缇呼吸平缓才轻手轻脚退去,他心里还惦记大孙子。 屋内留了一盏灯,用厚重的灯罩罩住,以使屋内留有余光却不刺眼,免得阿缇半夜醒来害怕。 屋内静悄悄,倏地一阵窸窣响动,床上睡下的孩子不知何时睁开眼,静静望着六七步外的灯火。 灯罩上的将军杀敌图被烛火映的栩栩如生,四面敌人青面獠牙如恶鬼。 八哥用毛茸茸的脑袋蹭蹭小主人的脸,阿缇眉眼不动,良久才抚上枕边的八哥:“……不要做将军。” “将军将军。”火光里飞来一只健壮八哥,盘旋在程叙言上空:“坏人少了,快没了。” 对面戎人面色一变,手中弯刀一转,掷向半空中的八哥。 “锵——”地一声,木仓刃微微发颤,不远处的地上滑落一把弯刀。 程叙言趁势猛攻,对方分毫不惧,躲过刺来的一木仓,反手握住木仓身。 程叙言眸光一狠,向前猛冲。两人撞进城角背光处。戎人冷笑:“你杀不了……” 对方瞳孔猛缩,濒死之际,眸中映出一把银色斧刃。 程叙言冷冷俯视地上的尸体。不将敌人逼进背光处,他如何取斧。 论兵器,程叙言还是更善斧刃。 半刻钟后城下再无戎人,大雁关守将一瘸一拐朝程叙言走来:“此人乃是戎人部中猛将,一等一的好手,今夜若非程将军一力抗之,城门恐怕早已失守。”他朝程叙言比大拇指:“程将军属实头功。” 第185章 家书还是催命符 大雁关局势暂稳, 天子派人给卓府通信,免得卓颜母子担惊受怕。 两日后,卓颜带着两个孩子去庙里祈福上香, 没想到遇见叶氏母子。 一段时日不见,叶氏清减许多, 她面上抹着厚厚脂粉, 有种生拉硬拽的红润之态。 两人在后院禅房歇息, 几个孩子被带去院子里玩耍。 卓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道:“叶姐姐,你近来可好?” “好的。”叶氏道, 她端起面前的茶盏呷了一口, 刚咽下茶水喉间陡生出一股痒意,她拼命忍着。 卓颜急了:“叶姐姐……” “黛黛, 我真没事。”叶氏缓缓放下茶盏,发出轻微的颤声。她偏了偏头,似少女般娇羞一笑,“我好像都没告诉你我的小字。” 卓颜微愣,不明白话题怎么跳跃的。 叶氏眼睫微垂,“我家中兄弟姊妹分开排, 我在姊妹里排第二, 姓叶,单名一个默。” 卓颜心头一跳:“叶姐姐……” “黛黛可知是哪个字?”叶氏抬眸含笑:“相看似相识, 脉脉不得语。”【注】 她眉眼弯弯,是笑着的,可眼中却藏着哀凉, 似初春的湖水, 想着该是暖了却冰凉刺骨。 叶氏嚼着那句诗, 道:“我爹娘疼我,他们忧我祸从口出,要我寡言。却又为我取字阿述,盼我遇良人,此后无隔阂畅所欲言。” 卓颜看着这样的叶氏心里有些慌,她下意识抓住叶氏的手,才发觉叶氏手凉的厉害。 卓颜:“叶姐姐,我略通医理,我为你” “黛黛。”叶氏温柔的唤着她,眼中映出卓颜焦急的神情,她慢吞吞道:“你叫我名字好不好?” 卓颜愣住。 于是叶氏又催了她一下,软了声调像在撒娇:“你唤我一声罢,好黛黛。” 屋外的孩子们不知看到什么,兴奋的大叫,叽叽喳喳像只只小麻雀。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0节 卓颜嘴唇微张,迎着叶氏期待的目光,她低低唤道:“叶默。” “哎。”叶氏整个五官都明媚起来,似枝头的花儿开了,“这名字是好听的罢。” 卓颜点点头。 叶氏:“可惜以前只听得旁人唤我叶二姑娘。”她叹了口气,捻一块红枣糕吃着,可用一口又放下。她道:“我爹娘很少唤我名字,在府里时,他们多是唤我阿述。” “我大姐姐和长兄也这般唤我小字,他们总说我长不大,谁想一转眼我的炽儿都那般大了。” 卓颜顺势夸道:“炽儿天资聪颖,小小年纪识文断字,想来以后是状元才。” 叶默轻轻笑了一下,摆着手,像每一位为儿子骄傲又不得不谦虚的母亲那般,“他还有很多要学的。”顿了顿,叶默话锋一转:“学不会也没关系,人这短短几十载,他开心就好,开心就够了……”她声音弱下去,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大抵也是知道自身状态不佳,叶默转移话题:“我听闻程将军已经稳住局势。想来要不了多久,程将军就能凯旋。” 卓颜眉头舒展:“唯愿这般才好。” 两人闲聊着,不多时屋门从外面敲响,壮壮高声喊娘。 卓颜将屋门打开,三个孩子排排站,裴炽的小眼神一直往叶默身上瞄。 叶默莞尔,对儿子招手,裴炽顿时放下矜持朝叶默奔去。 裴炽趴在叶默的膝头,仰着小脸问:“娘,你累不累啊?” 叶默摇头,素白的指抚过儿子的小脸,怎么也看不够。叶默问他:“你跟壮壮和阿缇玩的开心吗?” 裴炽腼腆的点点头,叶默盯着他的小脑袋,眸光温柔的能化出水。 忽而,叶默感觉一阵目光 ,抬眸对上阿缇的眼睛,那孩子的眼睛纯粹明亮,仿佛能看穿一切。 叶默眸光颤了颤,移开目光。随后叶默又与阿缇对视,偏头对阿缇笑了笑。 很多年后阿缇都记得这个笑容,美丽,憔悴,如同秋日里枝头坠落的花儿,落下时也透着温柔。 卓颜一行人在寺庙用了一顿斋饭,午后不疾不徐的离开。 分别前,叶默对裴炽道:“炽儿,跟你卓姨姨和壮壮弟弟阿缇弟弟道别。” 裴炽拽着母亲的手,对卓颜母子挥挥小手,壮壮大声回应:“阿炽,过几日你来我家玩。”他爹走了,他很寂寞。 裴炽仰着小脸看他娘,叶默笑着点点头。回去路上裴炽掀开车帘一角,好奇的看着外面。 “娘,那里好多人啊。” 叶默也跟着看去,发现是一个糖人摊子。 一盏茶后,裴炽看着自己手里的狐狸状糖人,还有些不敢置信。 叶默笑道:“炽儿尝尝好不好吃?” 裴炽刚要吃,小手一转递到叶默面前:“先给娘尝。” 叶默盯着糖人默了默,少顷俯首咬下一小口,“很甜。” 裴炽这才吃起来,跟娘亲说着小伙伴间的趣事。 傍晚散值,裴让带着一包糖回来,他对儿子招招手,裴炽有些扭捏,随后还是忍不住奔向裴让。 下一刻裴炽的小身子腾空,他惊道:“爹?!” 裴让抱着裴炽进屋,叶氏正在榻上看经文,裴让抱着儿子在叶氏对面坐下:“身子可好些了?” 叶氏:“劳老爷挂念,妾身好多了。” 裴让从袖中掏出一个油纸包放在案几上,“给你。” 叶氏看了一眼,本不想理会但看一眼儿子,又放下经文将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拇指大小的硬糖。 裴让道:“我记得你甚喜桂花做糖。我今儿正巧碰上了,便买了一份。” 裴炽靠在裴让的肩头,小脸上带着笑,来回看着他爹娘。裴让搂着儿子,等叶氏回应。父子俩齐齐望着叶氏,裴让落在儿子身上的手都拘谨的僵住了。 叶氏垂下眼,捻了一块桂花糖。 裴让问她:“还是以前的味道吗?” 叶氏愣住,在她同裴让定亲的那段日子,裴让常来寻她,得知她爱吃桂花糖后,裴让跑遍整个上京才从一个偏僻小店寻出最合她心意的桂花糖。 叶氏:“是,同以前一样。” 裴让倾身,越过案几捧住叶氏的手,“阿述。” 叶氏指尖蜷缩了一下,到底没挣开,裴炽偷偷伸出小手拿了一块桂花糖吃。 裴让捏捏他的小脸,“喜欢吗?” 裴炽笑着应了一声。 晚饭很清淡,叶氏面前摆的皆是素菜,她少少用些便放下筷,裴让劝她:“再用些罢。” 叶氏抬眸,裴让眉眼柔和,几乎是在哄她,温柔极了。 裴让一下子好像不忙了,饭后陪叶氏回正院,考察儿子功课,跟叶氏说着朝堂上的事情。 叶氏任由自己靠在他怀里,听着听着便睡过去。裴让扶她歇下,又哄儿子回厢房睡下。 屋内灯火昏暗,裴让握着叶氏的手,沉默良久。 三月中旬,戎人再次袭击大雁关,以失败告终。 裴让跟叶氏说着种种,叶氏忽然道:“这些事说与我一后宅妇人听,总归不太好。” “不妨事,我们是夫妻。”裴让望着她:“你按时用药,很快就会好的,你现在气色都好些了。” 叶氏扯了扯嘴角,努力笑了一下:“我同卓妹妹约好,过两日去踏青。” 裴让不语,随后道:“你想出去转转,我休沐时陪你和炽儿出门。” “屋里闷得紧。”叶氏软了语气,眸光泠泠:“等你休沐还有七八日功夫。” 裴让只好作罢。 卓颜同叶默见面后,仔细瞧叶默脸色,发现对方气色确实好转,卓颜心里才松口气。 日子这般过着,然而五月初二,裴府一夜之间挂上白幡。 卓颜面色一白,问白术:“你可打听清楚了?” 白术面色沉重,“奴婢问了好几遍,确实是叶恭人没了。” “你在说谁?”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 卓颜和白术齐齐一咯噔,白术打开门,壮壮和阿缇都愣在原地,白术还想哄:“大公子小公子,您们听错了。” 壮壮看向卓颜,卓颜避开儿子的视线。 屋内安静的落针可闻,随后爆出一阵嚎哭,“骗人,你们骗人!”七天前他们还跟阿炽母子见过面,怎么可能说没就没了。 外人尚且不能接受,更遑论裴家父子。 裴炽现在都是懵的,看什么都不真切,只一个劲的找娘,哭昏了被下人抱回屋。 裴让坐在书案后,书房门窗紧闭,外面的烈日照不进这方天地。而在他手边摆着一封信,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 「吾妹阿述,见信如晤,体无恙否…」 那是叶家大兄写给妹妹的一封家书,信中言明叶家兄弟已经处理好双亲身后事。然而信的下半段话锋一转,叶家大兄道叶家双亲临死前还念着叶默,未能见二女儿一面很是遗憾。而叶家双亲的头七至七七期间也不见二女儿身影,叶家大兄措辞委婉,但本质是在指责叶默不孝。 这哪里是叶家大兄给叶默的家书,分明是给叶默的催命符。 第186章 阿缇心事 裴让操办叶默的身后事, 期间裴家人来过一回,叶默头七之后,裴让将叶大兄之前给叶默的家书送回去。他在信尾添上十六字。 「吾兄勿怪, 阿述有罪,谨舍此身,以还骨血。」 一个月后, 叶家大兄府上新添白幡。 裴让听闻消息后只是淡淡应了一声,扭头问起儿子近况。 管家道:“炽公子一刻钟前哭累了, 方才睡下。” 裴让垂下眼,少顷起身去寻儿子。 短短一个多月时间, 裴炽瘦了一圈,他像只无助的小兽蜷缩成一团, 眼睫上还挂着泪珠。 “真可怜。”裴让俯身将儿子揽在怀里, 轻轻拍着儿子的背。 盛夏的天热了, 蒸腾热意涌进屋,裴炽额头上浸满细汗还一个劲儿往裴让怀里钻, 无意识的唤娘。 裴让给他擦擦汗,盯着儿子的小脸,犹豫半晌后亲了一下。 夏日虽热,但草木丰茂, 总归是比天寒地冻好过的。关外的戎人攻势缓减,程叙言抓紧时间练兵。 这半年时间程叙言稳扎稳打,他听的进守城将领的建议,再配以系统里兵法, 他进步神速。 消息传回上京, 满朝文武无一不惊, 天子心中欢喜雀跃, 面上还得装出淡定模样。 新城县主挺着大肚子来寻卓颜闲聊,聊起此事:“你家程将军真是了不得,那些武将都酸死了哈哈哈。” 卓颜:“我家夫君只是多点运气罢了。” “你又谦虚。”新城县主翻个大白眼,又捻了一块绿豆糕吃着,“整天托着大肚子,烦死了。” 卓颜无奈:“你这么说小心孩子听到,以为娘亲讨厌他。” 新城县主顿住,眼神飘忽:“不不能吧。” 恰好此时壮壮和阿缇过来,两个孩子盯着新城县主的大肚子瞧。 壮壮忽然道:“姨姨,我能摸摸你的肚子吗?” 新城县主:“啊?” 她下意识抚摸自己的腹部,磕巴道:“可…以吧。”她还挺喜欢卓颜的两个儿子。 壮壮小心翼翼靠近,伸着小手抚上新城县主的肚子,倏地他手下弹了一下,壮壮吓得摔个屁股蹲儿。 卓颜惊的起身,阿缇赶紧扶他哥哥起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1节 “县主还好吗?”卓颜关切道。 新城县主拧着眉,面色严肃。卓颜心里一跳:“县主?” 卓颜差点要给新城县主号脉,新城县主抬起头,声音飘忽:“刚才好像是孩子在动。” 卓颜松口气,啼笑皆非:“那是胎动。” 在新城县主和壮壮阿缇疑惑的目光中,卓颜解释一遍。新城县主的脸色变来变去,匆匆离开程府,她进马车后摸着肚子忙不迭道:“娘最喜欢你了,你是娘的心肝儿。娘是说大夏天烦死了,不是说你。”徐霁从小体弱,他们为要上这个孩子,徐霁没少遭罪,各种法子都试了。 新城县主原本是冲着徐霁的皮相和才华去的,但婚后公婆和善,丈夫疼爱,除了徐霁不能常陪她出门游玩,新城县主再没不满意。 一般男子没个孩子,尽可着女子折腾,徐霁是折腾自个儿,努力调理自身,还会小意哄着新城县主。新城县主又非无情人,哪经得住这般柔情蜜意。 那厢新城县主离开后,阿缇站在檐下,小脸严肃。 “在想什么?”卓颜蹲下给他擦擦汗。 阿缇侧身捧住卓颜的手,眸子幽黑,日光将他的半张小脸照的通透,白与黑极致对比,他道:“叶伯娘去了,但县主的孩子即将降生。娘,人没了就真没了吗?” 卓颜看着他,那双稚嫩的眼中映着她的身影,寻求一个答案。卓颜眉眼温柔:“是,人没了就没了,无 论是谁,身后也不过一抷黄土。” 话音落下,阿缇的眼中流出两行清泪,“若是如此,还有什么意义。” “傻孩子,你当你学的诗词是谁做的,那圣贤书又是谁著的?”卓颜轻轻的拭掉他的泪,“哪怕先贤的身体化为黄土,可后人一直记得他们,传承他们的意志,这本身就是一种无与伦比的意义。你看那石头,百年千年的存着,可无人识无人理,它静悄悄的存在又静悄悄的消亡,再多的时光也不过空流。” “阿缇,人们畏惧死亡,是因为未知,也是因为留恋。” 阿缇抿了抿唇:“叶伯娘那么疼阿炽哥,她肯定放不下阿炽哥,那她死去的那一刻是不是很害怕。” 卓颜将小儿子揽入怀里,“或许吧。” 烈日爬上正空,日光愈盛,阿缇靠在卓颜肩头看着院中一切,区区一片叶子反射的光芒也如此耀眼,日光之盛万物不敢掠锋芒,可只需几个时辰,它又会沉下。 日落复日升,人去何复来? 次日卓颜带两个孩子给裴府递拜帖,她本该避嫌,可想到裴炽也只能厚着脸皮登门。 裴让避开去,卓颜母子被管家领去花园,裴炽坐在花丛旁,曾经满园姹紫嫣红的牡丹花已经全数凋零。他发着呆,壮壮唤了他好几声,裴炽才有反应。 “程铮?” 壮壮摸了摸他的小脸,把人抱在怀里拍拍对方的背:“我知道你难过,但我会陪着你。” 裴炽没有回应,直到壮壮感觉他的肩头传来湿意。卓颜伸手揽住两个孩子,原本无声哽咽的裴炽顿时嚎啕大哭,一声声唤着娘。再烈的日光也驱不走悲意。 阿缇环视四下,景物依旧,斯人不再。 “小公子?” 阿缇抬眸,对上白术和半夏担忧心疼的目光,白术蹲在他面前,拂过他的小脸,小心翼翼问:“小公子,您在哭什么?” 阿缇抬手摸摸,才发现自己流泪了。他眨眨眼,眼中有些茫然:“我不知道,它自己落的。” 卓颜惊慌侧首,随后又恢复如常,只是细看会发现她的睫毛微颤。 晌午时候卓颜准备离去,裴炽拽着她的衣摆不放。裴家管家出现道:“卓淑人,我家炽公子颇为依赖您,能否请您照料几日。” “这……”卓颜犹豫,裴炽拽她衣摆的小手忽然就松了,然而裴炽手未落下,却被另一只小手捉住,阿缇道:“我的屋子大,可多住一人。” 于是裴炽跟着卓颜回程府,不过在安排住所时,卓颜将裴炽安排在壮壮屋里。 卓颜对三个孩子解释道:“壮壮力气大,可以抱起阿炽,可以照顾阿炽。” 阿缇有些失落,但很快调整好心情。但阿缇没想到晚上时候,他的祖父跟来。 阿缇眨巴着眼望着程偃:“祖父是来给我讲故事哄睡吗?不用喔,阿缇会自己睡。” 程偃脱去鞋跟小孙子挤一个被窝,他将孩子搂在怀里,“祖父一天没看到阿缇,特别想你。” 阿缇莞尔笑,伸手拍拍程偃的小臂:“阿缇也有想祖父。” 程偃顺势问:“阿缇想不想爹?” 阿缇点点头。 程叙言在去岁年三十的凌晨离开,如今已是盛夏,他已经离府半载,且回京之日遥遥无期。 阿缇攥着程偃的衣袖,欲言又止,程偃鼓励道:“阿缇想说什么?”程偃引导话题:“阿缇是在担心爹吗?” “战场上刀剑无眼。”阿缇低声道:“爹是文官。” 昨晚他做梦,梦到他爹满身是血,挥手对他告别。他跟在他爹身后追,就像那个雪夜里他爹离去那般,任凭如何呼唤他爹也未回头。 “裴家还是那个裴家,花园里的牡丹凋谢后明年又 会开,可叶伯娘再也不会立在花丛里笑。不是一个月,不是一年,而是永远没有这个人。” 程偃听着小孙子字字句句,心如擂鼓,怪道是儿媳那般紧张,恳请他一定跟小孙子认真交流。 阿缇按着自己的心口,“祖父,我这里慌慌的。”他抬眸看向程偃,眸光如水:“我很想爹。” 阿缇松开抓着程偃的手,环住自己:“我害怕程府也同裴家一样,景还是那个景,可人却不再寻。” 只要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爹,阿缇就觉得他最喜欢的炸小黄鱼没有味道,庄子里的蜜桃不再清甜,看到日出也不会再欣喜,雨落也不再是生机。 有什么意义?没有意义。死亡没有意义,活着也没有意义。 “不会有那种事。”程偃与小孙子抵额,眸光诚恳:“爹爹很厉害,以一当百。阿缇要相信爹爹。” 祖孙俩四目相对,距离如此近,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阿缇咧嘴笑:“我相信爹。”他往被子里缩了缩,“祖父,很晚了,睡觉罢。” 程偃跟着笑了笑,应“好”。 夜深时,一封家书飞快送往边关。 程叙言正在练兵,听得府中来信,他跟其他将领打个招呼便往将军府去。他一眼认出是他爹的字迹,然而眉眼还未舒展便紧蹙成“川”字。 叶氏病故的消息卓颜已经写信告知他。但程叙言没想到叶氏的死会给阿缇造成这般严重的影响。 他得尽快处理大雁关的事赶回上京。若实在不行,只能派人将阿缇送来。 那孩子心病在他,非程叙言不能解。 程叙言心中焦急,但再出府时又恢复从容。他叫来斥候,询问戎人近况。 戎人在发现不能攻破边防之后,便到处流窜,十分狡猾。然而一旦边防某处出现纰漏,戎人便会迅速扑上来狠咬一口。 程叙言试图追击,可惜无果。两条腿终归难抵四条腿。 程叙言仰望苍穹,若他手中有大量马匹该有多好,八千…不,只要给他四千骏马,程叙言就有九成五的把握将关外戎人杀回草原深处,令戎人二十年内再不敢犯。 眼下局势僵持,半月后也无所改变。程叙言打算让家人将阿缇送来边关时,有下属来报:“程将军,府外有人求见。对方自称姓展,乃是将军旧友。” 第187章 骏马 程叙言令人将对方迎进来, 花厅前光影一闪,来人一身红色劲装,干练利落。岁月在她的面庞留下细小痕迹,这无损她的美丽, 反而更添韵味。 “草民见过程将……”话未落地, 程叙言扶住对方手腕,又自然收回。他道:“既是旧友, 何须多礼。” 展风展颜一笑, “多年不见,程大人一如过往。” 两人落座, 展风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好茶,清香宜人。” 程叙言:“这是今岁龙井, 展姑娘若喜欢,不妨带上一盒。” “哟。”展风挑眉道:“我才刚坐下,程将军就赶人了。” 程叙言无奈:“你知我不是此意。” 展风笑了笑, 她放下茶盏,朗声道:“罢了, 我也不闹你了。我此番来也不是旁的事, 只是想跟程将军做一回买卖。” 她肃了脸色:“我手下有三千骏马,不知程将军可有意向?” 程叙言把住扶手, 稳住心绪:“不知程某可否能先过过眼?” 展风朝大门方向偏了偏脑袋:“不若就现在?” 程叙言当即应下:“走。” 二人驾马离城, 身后仅跟十数长随。出城的那一刻,展风忽然道:“程大人, 你不怕我故意引你出城,对你不利?” 程叙言侧首:“展姑娘生有凌云志, 不屑染尘埃。” 展风哼笑一声, 昂首道:“自然。” 两刻钟后, 在距离大雁关城外几十里的山谷,程叙言看到成群的马匹。 他迫不及待奔向就近的一匹马,目光扫过骏马的身躯,又翻看骏马的牙口蹄子,差点被踹个嘴啃泥。 展风抱胸大笑:“程将军,您悠着点儿,我这些马儿烈性得很。” 程叙言身后的十几名长随也看直眼,哪有将士不爱骏马。 程叙言又随机看了好几匹,的确如展风所说,都是一等一的好马,也不知展风从哪里寻来。 程叙言压下心中激动走向展风。不等程叙言开口,展风先道:“程将军,跟您实话说了,这些骏马是草民全部身家。” 风从远处吹来,谷中清脆鸟鸣回响,仿佛拂去所有烦恼,清幽大气。 程叙言正色道:“展姑娘放心,你于军中迫切时送来战马,不止程某,整个朝堂和天下百姓都承你的情。” 展风等的就是他这一句,抬手道:“一言为定。” 程叙言爽快的与她击掌:“一言为定。” 双方立契约,程叙言发现马匹交易数量从三千翻番成六千,他看向展风,展风得意一笑。 之后展风带人将骏马送去军营,程叙言手头银钱不够,只支付她三分之一,剩下的款先欠着。 傍晚时候,展风心满意足回到客栈,她径直上二楼天字号房间,将怀中的一沓银票和钱庄票据落在桌上,内室里人听到动静走出来。 对方一身青衣,面庞俊美,典型的白面书生。 展风在桌边坐下饮茶,头也不抬:“瞧瞧,记个账。” 书生手里拿着笔墨,他一边清点一边记。展风托腮瞧着,目光从书生的眉眼下移,绯色的唇,喉结,衣衫,至对方白皙修长的手指。 展风忽而道:“我不会一直是平民身。” 书生:“我知道。”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2节 展风:“你没有想问我的?” 书生:“问你什么?” 展风盯着他,起身欺近,谁想此时外面传来一群喧哗。展风心中啧了一下,那群冤种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屋门被大力拍打,书生眉眼不动,继续记账,展风呼出口气,屋门打开的瞬间一脚踹出去,比她高大半个头的汉子顿时趴下,展风皮笑肉不笑: “姑奶奶有没有说过,行事要文雅。” 屋外众人汗毛直竖,齐齐点头。 展风撇嘴:“进来罢。” 小弟恭维着:“老大,您可真厉害。还跟程将军有交情。” 青衣书生笔尖一顿,展风直觉不好,然而想阻止已经晚了。 “那也不看咱们老大多仗义,那可是六千骏马!”小弟们你一句我一句,把展风那点老底抖擞完了。 展风都不敢看书生的脸。 书生起身:“账记好了,镖头没有其他事,桓某要歇了。” 众人一静,随后不满的看向书生,“这是老大的屋子。” “没没,大家都是同伴。”展风打圆场,对书生笑道:“分什么你的我的。” 小弟们那个气啊,他们老大就是色迷心窍。这姓桓的也就皮相好点,拽的跟什么似的,呸。 桓生越过展风要走,却被把住胳膊,展风眯眼扫过众人:“你们累一天了,回屋歇着罢。” 众人:……… 屋内没了旁人,展风拉着桓生坐下:“我在外面跑一天,你不心疼我也就罢了还嫌我?” “谁知展镖头是乏累,还是重逢故人激动难耐?”桓生神色淡淡,但话语里的酸味掩不住。 展风盯着他仔细瞧,随后笑了:“你这是吃味了,你心里也是有我的,是也不是?” 天色暗了,半开的窗户吹来晚风,吹的灯火摇曳,桓生一张清俊的脸被灯火映的明明灭灭。 展风还在逗他,桓生抬眸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我一介白身,总归比不过朝中三品大员,威风凛凛的守城将军。” 展风嘴角止不住翘,眼看桓生又要走,展风倏地逼近,覆上那双唇。 桓生眼都瞪大了,但下一刻反客为主。床幔摇晃,意乱情迷时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我是谁?” “你是桓三郎,我心悦之人。” 次日展风从饥饿中苏醒,她迷迷糊糊坐起身,身下异物感传来,饶是她面皮厚也红了脸。 桓三郎端着早饭从外面而来,伺候展风漱口净面,若非展风阻止,桓三郎差点要照顾展风在床上用早饭。 桓三郎:“这粥一直给你温着,你尝尝可还合胃口。” 展风眼皮子一跳,她的个乖乖,不过是一夜鱼水之欢,竟然叫这冰块脸变绕指柔。若知如此,她早下手了。 不过展风转念想到她若是早下手,九成几率有孕,指定耽误她正事,恐怕也没机会跟程叙言做这一回交易。 她一女子走南闯北更受苛责,走到今天不容易,她立志要做天下第一镖,不能半途而废。 不过如今她予朝廷这么大一个情,往后的日子该好过了。改换门庭亦有可能。 她是镖局出身。桓生原是一富绅嫡子,可惜富绅宠妾灭妻,桓生被那妾室派人追杀时幸而遇到展风。后来展风帮桓生复仇,为谢展风,桓生就做了镖局的账房先生。 桓生曾听展风心腹醉酒后谈起只言片语,知晓程叙言的存在。同样是书生,展风与对方无疾而终。那他算什么?展风的慰藉? 桓生见展风用完早饭,麻利的收拾,转身时忍不住勾唇。如今看来,倒是他想错了。 展风心里是有他的。 第188章 大捷 展风之功程叙言挥墨纸间送往上京, 随后又联络边防要处的其他将领。 他要带兵出击,望其他将军辅助。这半年时光程叙言习兵练兵,等的就是今日。 戎人还如往常一般流窜,谁知刚刚抢掠一通地面便微微颤动, 回头一看又惊又惧:“不可能……” 然而眨眼间双方武器交接, 战马嘶鸣,戎人将领惊怒交加。他挥动弯刀势必要砍下敌人的头颅。 然而眼前银光一闪, 戎人将领已身首异处。谁也未料到程叙言藏身部下马腹, 杀戎人将领一个措手不及。 戎人将领身死,剩下戎人溃不成军, 乱中出错。不过两刻钟,剩下的戎人悉数倒下。 程叙言对部下道:“缴了他们的战马武器和甲胄。” 八月最盛之时, 程叙言率领五千骑兵攻入戎人内部,宰杀戎人王室,迫其残部远遁。 展风跟在程叙言部队后捡小漏, 美的见牙不见眼。 我军大捷,整个上京都沉浸在欢畅的喜悦中。天家赏赐已经流水般的送往程府, 程偃官升一级, 满朝文武未有异议。 府中卓颜搂着清减的小儿子,温柔道:“阿缇, 你爹打胜仗了, 他很快就会回京。” 阿缇的眸光亮了:“真的吗?” 卓颜:“真的。” 卓颜看着小儿子的尖下巴,哄他道:“爹爹很快回京, 若见阿缇瘦一圈,肯定心疼坏了。” 阿缇立刻摸了摸自己的小脸:“儿子清瘦许多?” 卓颜抱着小儿子向梳妆台去, 她的两个儿子同岁, 她如今不怎么抱得动大儿子, 却依然能轻松抱起小儿子,还能走上几个来回。 泛黄铜镜里映出一道瘦弱的身影,巴掌小脸上一双黑色的眼睛显得格外大。阿缇被惊了一跳,小手指着铜镜:“这是我?” 卓颜在他身后应声。 阿缇抿了抿唇,随后他从凳子下来,退后三步朝卓颜拱手一礼:“儿子未顾好己身,令娘亲担忧,是儿子不孝。” “没有不孝。”卓颜蹲下与他目光平视,“娘知道阿缇不是故意的,盛夏天热,娘也时常没胃口。” 她话锋一转:“只是爹爹最多半月抵京,阿缇也得长点肉才好,不然风一吹阿缇被吹跑,爹爹哪里寻人。”这俏皮话逗得阿缇笑起来,小孩儿一脸赧然的捏着衣摆,随后又像模像样作揖,“儿子谨听娘亲教诲。” 申时左右,卓颜命人熬煮一盅红枣桂圆羹,她用汤匙搅着想喂小儿子,没想到阿缇避开去:“娘,儿子自己来。” 卓颜内心有点小遗憾,但见小儿子用完一盅羹,卓颜又忍不住欢喜。她用手帕给小儿子擦擦汗,“娘陪你在屋里走动片刻。” 阿缇:“嗯。” 卓颜松口气,也是叙言那边有确切消息后她才敢如此。否则她若是哄着阿缇,待阿缇察觉必然弄巧成拙。 黄昏时候,壮壮像头小牛犊哐哐的从外面闯进正院,时明跟在他身后追。 “娘,我饿了,娘——” 卓颜从屋内出来:“你先去净手。” 一般用饭时候,卓楠星会陪程偃用饭,有时壮壮也去。卓颜便在自己院里同小儿子用饭。 饭桌上壮壮吃嘛嘛香,一双筷子使的熟练无比,一会儿夹个鸡翅,一会儿夹块排骨。 卓颜开口询问:“炽儿可好些了?” 壮壮这才停下进食的手,他拧着小眉毛,严肃道:“不是很好。” 卓颜搅着手帕:“莫不是炽儿身子不适?” 壮壮摇头:“阿炽哥不吃饭。裴府的下人求着他,阿炽哥也不理。我看不下去,就把阿炽哥按在怀里灌了一碗红豆小米羹。” 卓颜 和白术面色呆滞,阿缇问:“然后呢?” “然后阿炽哥打了我一巴掌。”壮壮没事儿人一样又夹一块鱼肉。 卓颜心疼大儿子,好不容易等大儿子吐出鱼刺,咽下鱼肉后,她才继续问:“炽儿打你哪儿了,你是不是很疼?” “啊?”壮壮茫然脸:“我不疼啊。阿炽哥跟小鸡仔似的,那点力气糊我胳膊上跟挠痒痒一样。” 卓颜/白术:……… 壮壮又干掉一块排骨,见弟弟碗里的一块扣肉还剩大半,顿时沉下脸,他直接夹起那半块扣肉塞弟弟嘴里,板着小脸道:“你别跟你阿炽哥乱学,多吃点。” 阿缇忍了忍,还是没忍住把肉吐了。卓颜迅速起身走向小儿子,接过白术递来的清水给小儿子漱口:“阿缇,好点没有?” 阿缇点点头。 壮壮见状小脸皱的紧,愁死他了。阿炽哥不爱吃饭,阿缇也不爱吃饭,这人哪能不吃饭,又不是神仙。 哎,果然以后只能靠他了。 壮壮夹了一个大鸡腿,当着阿缇的面吃的极香:“你要不要吃,要吃我分你一半。” 阿缇摇头。 饭后壮壮跑去他祖父院子里寻人,还跟着他舅舅练了两招,然后他又饿了。 程偃摸着大孙子的小肚肚,“这里圆圆的。” 壮壮无辜道:“可肚肚还能装东西。” 卓楠星一针见血指出:“你不是饿,你是馋。” 他围着大外甥转一圈:“你看看你壮的,六七岁的孩子都不一定打得过你。” 壮壮整天跑来跑去,运动量足又吃的好,他不胖但真的壮。卓楠星现在抱他逛街也累够呛。 壮壮挺了挺胸脯:“我要当最勇武的猛士。”话不过两息,他龇牙笑:“所以我能吃半只烤鸡吗?” 程偃/卓楠星:……… 两人有志一同想道:壮壮和阿缇这兄弟俩怎么不能中和一下。 但凡将壮壮的两分健壮和胃口分给阿缇,他们也不用这般忧虑了。 亥时整,壮壮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程偃去小孙子的院里,阿缇在灯下看心经,程偃笑问:“怎么还不睡?” 阿缇:“回祖父,乃是孙儿心中浮躁。” 程偃在他对面坐下:“可是因着爹爹?”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3节 阿缇点了点小脑袋,他合上面前的经书,“孙儿看不进去。” 程偃想了想,朝小孙子伸出手:“那阿缇陪祖父在院中走走。” 阿缇下榻穿鞋,重新穿好外衣,拉着程偃的手出门。 院中的桂花树弥漫芳香,月辉洒了一地,银亮亮。 程偃抱着小孙子坐在石桌边仰望明月:“此时此刻,或许爹爹也同阿缇一样。”他诵道:“何以解思愁?何不寄明月。” 阿缇小脸意动。 程偃俯首笑道:“祖父悄悄告诉你,你爹爹幼时少时乃至青年时候,都喜欢坐在院中望月。”程叙言所有的酸甜苦辣都漫在月辉里,无人知,天地知。 阿缇无意识的交握自己的小手,一眨不眨的看向九天之上的悬月。他看着看着,那月亮忽然变成一身银甲的年轻将军。 阿缇低低唤了一声“爹”,眉眼舒展开来。 蝉鸣声声,伴着月辉和清风,阿缇慢慢进入梦乡。程偃这才将人抱进屋。 第189章 庆功宴 半月后大军凯旋, 天子携百官在城外亲迎。城门处聚满了人。 程叙言携大军而来,还有百来步他便自马而下,领着一种将领走来, 刚要行大礼却被天子扶住, 天子道:“爱卿不必多礼。” “多谢圣上。”程叙言及身后将领也直起身。 天子看着程叙言冷峻的面容,越看越喜欢, 拉着程叙言的手腕往御驾去:“爱卿, 朕已为大军备上庆功宴, 你我一同入宫。” “圣上不可。”程叙言忙道:“君臣有别, 臣不敢逾矩。” 张阁老适时打圆场,笑道:“程大人此番退敌, 当居首功。这大军首位, 程大人坐的实至名归。” 其他官员也纷纷附和:“程大人文武双全, 勇猛过人。” “程大人……” 天子亲近, 百官簇拥, 程叙言今日风头无两。 他重新驾马跟在天子御驾之后。街道两旁已经站满人, 他们热切的唤着程叙言,还有人向程叙言投来鲜花手帕。 “程大人, 我家的龙眼熟了, 您尝尝。”漫天的小圆果洒向程叙言,他下意识接了两把, 其他的落在地上飞溅。 众人见状大笑:“程将军好身手。” “程大人尝尝我家的桃子~” “使不得。”程叙言开口笑道:“大兄家中桃粉汁甜,一个砸下去, 程某可得晕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连天子都频频往后看。江平德飞快讲述缘由, 逗得天子也笑起来:“程爱卿真是个妙人。” 江平德心道可不是嘛, 程大人如此本事还平易近人, 真是了不得。 那男子估摸着是头脑一热就想送桃,但这会儿人多,不管是伤了人还是惊了马,总归不美。程叙言不但解决隐患,还夸男子家中蜜桃大又好,分量足。桃不大怎能砸晕人?顿时将气氛拉回来。 这脑子也忒好使了。怪道是能将戎人打的丢盔弃甲,远遁草原深处。 “程大人,程大人——”一道稚嫩的声音拉过程叙言注意力。 程叙言看去,发现是名四五岁的孩童,坐在他父亲的肩头用力朝程叙言挥手,见程叙言望过来激动的蹦跶,若不是孩童父亲拉住,恐怕孩童要摔下去了。 程叙言提醒道:“小心些,莫摔了。” “不会!”孩童眼神明亮:“程大人,您真了不起,您是大英雄——” 程叙言莞尔,忽而他有所感,抬眸望去,正好撞进一双笑意盈盈的眼。卓颜抱着小儿子站在窗前。阿缇小脸微红,害羞的看向他。 旁边壮壮坐在卓楠星的肩膀上,手舞足蹈那叫一个欢腾,他大声叫爹,估摸着他若是有翅膀,恐怕能飞过来。 他爹是大英雄,大英雄。那是他爹,他爹!! 壮壮嗓子都快喊劈岔了,卓楠星也快被大外甥喊聋了。直到再也看不到队伍的影子,壮壮才消停下来,然后众人发现他哑了。 卓颜:……… 卓楠星气笑了,点着大外甥脑袋:“该!” 壮壮鼓着脸瞪他,随后又委屈巴巴的奔向卓颜,啊啊啊的叫。 卓颜又心疼又好笑,给大儿子嘴里塞了一块润喉片。随后有专人接他们入宫。 从城门到宫门这段路,热闹极了。裴让看着队伍前方的程叙言,耳边是人们对程叙言连绵不绝的称赞声,他垂下眼。 晌午时候天子在宫中为众将设宴,午后论功行赏。众将士一颗心终于踏实落地,这才敢尽情玩乐。是以大军凯旋的庆功宴重头戏皆在晚上。 暮色四合,但太和殿外灯盏百千,将此方天地映如白昼。 程叙言被擢升为正二品大员,条案置放在天子近前。这会子天子未至,众 人有说有笑,气氛轻松。 壮壮原本坐在卓颜身侧,四下张望后偷偷爬到程叙言怀里,他嗓子喊哑了,这会儿咧嘴笑望他爹。 程叙言心疼又无奈,揽着大儿子摸摸他的小脸,壮壮美的不行,一个劲儿往他爹怀里钻。 这大半年他好想爹。 卓颜低低咳嗽一声,壮壮置若罔闻,卓颜又咳一声。 程叙言笑道:“没关系。” 卓颜:“可大庭广众……” “无妨。”程叙言给大儿子喂水,“今日大喜,不必太拘谨。” 他在外拿命征战,若连这点小事也被人抓着说,也别怪他不客气。 程叙言看向正襟危坐的小儿子,对其招招手,这小家伙眼里对哥哥的羡慕都快溢出来了。 阿缇抿唇,言不由衷:“恐是不合礼数。” 程叙言:“靠爹近些。爹在外想你们的紧。” 阿缇顿时顾不得其他,扑向程叙言,他能言语却未言语,只是仰着小脸眼睛亮亮的看向他爹。 这是鲜活的爹,温热的,健康的,令人向往的。 阿缇把着他爹的大手穿过自己腋下,这样他就被他爹抱紧了。 小孩儿静静的。可眉眼间都是喜意,像春日枝头绽放的绿芽,雨后重沐阳光的草地,欢快又盈满生机。 张阁老和谢阁老看着程家父子相处情景,不禁对视一眼。适时一名武将举杯行至程叙言面前:“程将军,末将能在您手下做事是末将的福气,这杯末将敬您,您随意。” 两小孩儿好奇的来回看,程叙言给面子的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壮壮眼珠一转,使劲扒拉程叙言的右手,他想尝尝酒味。 然而程叙言使个巧劲,壮壮跌回他爹怀里,程叙言已经将酒盏放下,揽着自己的大儿子。 后面又有其他人过来向程叙言行礼,有些来敬酒,有些顾忌着孩子行礼后就走了。 在场官员心道:程大人当真溺爱孩子。焉知惯子如杀子。 而在场女眷对卓颜羡慕不已,夫君英俊上进也就罢了,还爱护妻儿。这福气都往卓颜身上堆了,老天真是不公。 一刻钟后,天子驾到。 壮壮和阿缇在双亲身侧端正坐好,天子道了几句场面话就正式进入宴会。 丝竹声声,身着浅绿色长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应声起舞。 倏地,丝竹声陡然拔高,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道红色的身影骤然跃起,两袖舒展,红色水袖如鸟羽,做展翅高飞态。 壮壮眼睛都看直了,周围一阵窃窃私语。 壮壮拍着他爹的大腿,又指了指红衣女,他不知道那红衣女怎么来的,太神奇了。 程叙言刚要回答大儿子,却先闻得一道稚嫩斯文的声音:“红衣女本就是绿衣女中一人,适才众女齐聚时,她换衣了。” 阿缇顿了顿,迟疑道:“估摸是外衣有两色,翻面用。” 壮壮闻言又双手摆动,卓颜一头雾水,阿缇道:“那水袖应是藏身腰间,以巧技与袖摆相连。” 壮壮恍然大悟。兄弟俩继续看舞。 程叙言默了默,抬眸看向妻子,卓颜对他笑了笑。 第190章 悠闲时光 宴会后半段气氛达至高.潮, 有武将求得天子准允,在场中舞剑,其力道与技巧完美融合, 看得壮壮心潮澎湃。 百官一阵叫好,天子笑道:“甘将军舞的好, 赏。” 甘武将心中一喜, 抱拳谢恩, 他退下时壮壮还一个劲瞅他。 程叙言捏捏儿子的小手, “回头爹也给你们娘仨舞一个。” 壮壮嘴巴都张圆了,激动的扑进他爹怀里,像只小崽一样乱拱。壮壮力气大又不会收力, 有时候卓楠星被壮壮拱一会儿也得东倒西歪,程叙言愣是不动分毫。 天子看着下首情景, 一时不知是羡慕壮壮有个慈父, 还是羡慕程叙言的儿子活力十足。 待夜深了,众官员离去。两个孩子撑不住在路上睡下,程叙言亲自把两个儿子抱回屋, 期间他跟程偃对视一眼又分开。随后程叙言沐浴后回正屋。 卓颜半坐在床上看杂记, 但许久也未翻动一页。程叙言擦拭湿发大步向她走来, 在床沿坐下。 “我来吧。”卓颜接过巾子为程叙言擦拭。 烛火跳跃, 橙黄色的灯火幽暗又有光。打在二人身上, 在床内投下两道交缠的身影。 程叙言握着妻子的手,愧疚道:“这大半年辛苦你了。” 叶氏病故, 卓颜心中哀伤。可她还得强撑着, 一面看顾炽儿, 一面又得小心哄着阿缇, 还要压下对程叙言的思念和担忧, 亦是不松快。 卓颜垂下眼,一抹晶莹一闪而逝:“只要你好好的回来,一切都值得。” 程叙言再也忍不住,欺身而上,双唇触碰时,两人似干柴遇烈火。所有压抑的情感喷涌而出。 烛火烈烈,燃了一宿。待外面日光大盛,卓颜才迷迷糊糊睁眼。 她习惯性往身边一摸,本以为还是空空如也,没想到碰到温热结实的胸膛。卓颜一下子清醒了。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4节 是了,昨日大军凯旋,叙言也回来了。 卓颜想些有的没的,忽然手一紧,她被一只大手握住。程叙言捧在下首亲了亲,卓颜顿时面红耳赤,倏地把手抽回来,然而刚抽回来就后悔了,一脸懊恼。 程叙言低低笑出声,外面的白术和半夏听见动静,开口询问:“大人,可要伺候您洗漱?” 程叙言:“进来罢。” 程偃一早去当值,其他人都起晚了,壮壮被下人抱到饭厅,看见程叙言时立刻清醒,哑着嗓子喊爹。 程叙言心疼他,把大儿子搂怀里,想吃什么吃什么,壮壮美的冒泡泡儿。 早饭后壮壮在院子里玩耍,一个劲儿要程叙言舞剑,他爹说过的话,必须算数。 阿缇未言语,但也期待的看着程叙言。 程叙言笑道:“爹先活动活动。”他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绣球,绣着吉祥如意。 他将小绣球往空中抛了抛,两个孩子的目光也跟着上移降落。 程叙言道:“你们若能从爹手中抢过绣球,抢赢一回,你们就安排爹一天。” 壮壮眼睛瞬间亮了,刚要应下,阿缇难得抢先:“爹是大人,我们是孩童,抢不过。” “我可以。”壮壮不服气。 阿缇:……… 阿缇此时真想捂他哥的嘴,拖什么后腿啊。 程叙言将问题抛给小儿子:“你待如何?” “规则。”阿缇走向小树,欲掰下一根树枝,结果半晌没掰下来。 壮壮嗤笑一声,一下就掰了,递给弟弟。 阿缇小脸微红,但很快收敛情绪。他用树枝在程叙言身周画圆:“爹不能出这个圈子,让哥哥一双手,让我一双腿。” 卓颜以帕掩唇,白术和半夏背过身笑。 “你们干嘛呢。”卓楠星带着豆豆一家子走过来。 半夏飞快解释一通。卓楠星乐了:“这手脚都让了,叙言哥不是必输嘛。” 程叙言看向小儿子,阿缇正色道:“爹非常人,自然不以常理待之。” 卓楠星笑的更欢,他小外甥怎么把这么得寸进尺的事说的这么理直气壮? 众人都在等程叙言回应,程叙言将绣球往腰间一拴,双手背后。 壮壮顿时冲了上去,结果摔个结实。他不敢置信的回头看,程叙言笑望他:“摔疼了可以结束。” “才不要结束。”壮壮立刻爬起来,再次冲向程叙言。 卓楠星和卓颜旁观,看着看着姐弟俩脸色微妙,这怎么搞的像斗牛。 壮壮就是那头小牛。 阿缇皱着小眉毛,目光片刻不离他爹和哥哥。 一刻钟后,壮壮大汗淋漓浑身狼狈,豆豆拍着翅膀大叫:“笨蛋,笨蛋。” 在壮壮再一次出手时,阿缇从另一边出击,就算他爹能躲过壮壮,也不能躲过他。 然而阿缇即将碰到时,眼前一花,整个人摔了出去。他心中大惊,他爹什么时候躲开的。 眼见落地的瞬间,程叙言躬身提住他。程叙言刚要把小儿子放下,却倏地看向腰间。 他腰间的小绣球没了。 阿缇捧着小绣球,罕见得意道:“我也想光明正大,可爹太厉害了。” 他知道他爹心疼他,肯定不会让他摔地上,他早算好了时机。若非他和他爹实力悬殊,阿缇也不想如此。 程叙言轻笑一声,将小儿子放下地。壮壮立刻奔向弟弟,抱着小绣球亲了亲。 卓楠星哇哇叫:“叙言哥偏心,壮壮摔那么多次你都没提溜。” 程叙言轻飘飘反问:“你敢让阿缇摔一次?” 卓楠星:……… 那……当然不敢。 壮壮摔一下,拍拍泥尘就爬起来了。阿缇若是摔一下,他们都想着寻大夫。 实在是阿缇身形羸弱,心思又重,比瓷器还精贵。 程叙言看着欢欣鼓舞的兄弟俩,他走了大半年,壮壮还是那个壮壮,阿缇怎么聪明那么多,这么小就知道算人心,完美把控每个人的心理,从而推断对方的行为,并作出应对。 程叙言想想他五岁的时候还在…… 太久远的记忆,他忘了。 阿缇和哥哥商量后,要程叙言答应带他们去庄子里玩一天,还要带上阿炽。 程叙言点头:“可以。” 壮壮把小绣球还给弟弟,仰头道:“爹,舞剑!” 程叙言不但舞剑,还舞木仓,最后还炫了一把斧头。 壮壮之前还好,待看到程叙言那把银色的斧头,哈喇子都要流下来了。他扒拉着程叙言的腰,撒娇讨好:“爹,我想摸摸斧头。” “不行,你太小了。”程叙言拒绝。 这几日程叙言得空,带着妻儿在城中游玩。同时程叙言给裴让去信,提出带裴炽出门。隔了两日裴让才回信,次日程叙言登门裴府,将裴炽接走。 马车里三个孩子说着悄悄话,壮壮嘶哑的声音最大,一惊一乍,他跟裴炽解释今日这番游玩的由来。 壮壮对弟弟道:“那小绣球你带了没,给阿炽哥瞧瞧。” 阿缇闻言解下腰间的荷包,仔细打开,露出里面的小绣球。这绣球很是寻常,只是因为是阿缇从他爹手里赢来的,于是这小绣球就有不一样的意义。 裴炽拿过小绣球抚摸,打听兄弟二人对战程叙言的细节,壮壮拍着弟弟的小胳膊:“阿缇可聪明了,若不是他使诈,我们可赢不了我爹。” 阿缇反驳:“不是使诈,是 智取,智取。” 说完阿缇对上裴炽的目光,小脸一红,低头喝水。他自然也没看见裴炽眼里的羡慕。 裴炽捧着小绣球。少顷他撩开车帘,看着前方骑马的男子,一恍惚那背影变成裴让的身影,裴炽刚要开口才发现自己看错了。 壮壮一边喝水一边说个没完,他讲到程叙言舞剑,舞木仓,最后说到程叙言的银色斧头,壮壮呈西子捧心状。 壮壮对弟弟道:“阿缇,以后其他东西给你,那把斧头让给哥好不好。” 阿缇:……… 壮壮还在追问,阿缇无奈:“我又不习武,要斧头作甚。” 壮壮嘿嘿笑:“那说好了,不许跟我争。” 裴炽将小绣球还给阿缇,阿缇小心将绣球装好,很是仔细。 不多时,他们抵达庄子。下马车的时候,壮壮第一个冲出去,站在车前室昂着小脑袋伸出胳膊。 裴炽疑惑。 程叙言走来,将壮壮从马车上抱下来,壮壮捧着他爹的脸香了一口。 程叙言拍拍大儿子的小背,将人放下。 第二个是阿缇。 裴炽想着自己是大孩子,应该自己下马车,一抬头发现程叙言已经伸来手,卡着裴炽的腋下抱住。 裴炽都懵了,下意识圈住程叙言的后颈,程叙言就这么抱着他,一路行进庄子。 天上的太阳愈发热了,裴炽的心跳的好快,手心都是烫的。 第191章 经年 上午时候, 壮壮他们在山间采果子,掏鸟窝,午后热的狠了, 便在庄子里修的浅底池塘凫水。 说是池塘但与现代泳池也没甚区别,还是露天。 太阳将水晒的温热,程叙言带着三个孩子热身后才缓缓没入水中。 裴炽穿着单衣坐在岸边, 小手攥的紧。 程叙言游过去, 朝他伸出手,“炽儿别怕,叙言叔托着你。” 壮壮也游过来,大声道:“阿炽哥下来, 凫水可好玩了。” 在程叙言鼓励的目光下, 裴炽咬咬牙纵身跃入程叙言坏中。水流晃动,包裹他的双腿,明明无形却又牵引他, 这种感觉很新奇。 程叙言单手托着裴炽, 朝自己小儿子游去:“阿缇感觉凉不凉。” 阿缇摇头,他是会水的,只是体力不足很少在水中晃动。 程叙言背向他:“趴爹背上来。” 阿缇有些意动但又不好意思, 程叙言催促他,阿缇这才扒拉着他爹的腰。 壮壮看着他们,忽然哈哈大笑,“庄子里养的鹅和鸭就是这样。”他一个蛙跃蹦过来,指着裴炽道:“小鸭。”又指着弟弟:“小鹅。” “羞羞, 羞羞——”壮壮在水中灵活的不像话, 似一尾游鱼。 程叙言分两分注意力给大儿子, 在水中另一边教裴炽凫水, 这不是很难的事情,很快裴炽就会了。 程叙言领着裴炽和阿缇在水中游,壮壮有点吃味儿,哐哐撞过来:“爹不管我。” “管你。”程叙言把裴炽和阿缇带到岸上,他同壮壮比着凫水,还问阿缇和裴炽:“你们觉得谁赢?” 阿缇和裴炽齐齐道:“爹/言叔。” 这把壮壮气坏了,入水后吭哧吭哧往前游,程叙言刻意放慢速度,造成两人差距相近的错觉,弄的看戏的裴炽和阿缇都紧张起来。 最后结束时,两个孩子一起围着壮壮:“你已经很棒了,只差一点点就追上。” 裴炽道:“下次你一定能追上叙言叔。”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5节 大约是有这么一场比赛活跃气氛,后续三个孩子在水中叽叽咕咕说个没完,阿缇不再惜字如金,裴炽也不再敛目伤怀。 程叙言旁观他们不打扰,只看顾着,免得三个孩子溺水。 申时两刻,下人奉上点心蜜果,壮壮立刻带弟弟和裴炽爬上岸,程叙言叫他们裹上干巾子,免得着凉。 壮壮撇撇嘴:“我从来不着凉。” 他一屁股坐下,抓着红枣糕往嘴里塞,几口咽下肚后仰着小脸道:“爹,有烤鸡吗?” 程叙言:“没有。” 壮壮又问:“那有盐鸭子吗?” 程叙言:“没有。” 不等壮壮再问,程叙言道:“有的都拿上来了。” “骗人。”壮壮捧着蜜桃啃,哐哧哐哧一顿造。 旁边阿缇和裴炽慢吞吞剥荔枝,小口小口吃着。 程叙言头开始疼了,他在阿缇和裴炽面前坐下,双手抓一把荔枝,背过身后再拿出来让两个孩子猜。 程叙言:“左手还是右手?” 裴炽刚要蒙,阿缇先道:“爹把手背在身后,我们猜不着很正常。” 程叙言看小儿子一眼,他张开手,左手有一颗荔枝,右手空空。他道:“我在你们面前交替,同样你们无论是两个人猜还是三个人猜,只能有一种答案。” 阿缇无意识噘嘴,程叙言垂下眼掩去眼中笑意。心道小儿子真可爱。 壮壮抓着两块百合糕凑过来,他不猜,他单纯凑热闹。 阿缇和裴炽商量片刻,同意了。 两个人目光牢牢盯着程叙言的手,然而前四局完败,第五局阿缇迟疑 ,对裴炽道:“阿炽哥,你选一个。” 裴炽:……… 裴炽抿唇,犹豫许久指着程叙言的右手,程叙言反问:“确定?” 裴炽/阿缇:………突然不确定了。 壮壮捂着嘴偷笑,他们现在还不懂,不知道有个词叫“搞心态”。 阿缇看向裴炽,“阿炽哥,你想好了吗?” 裴炽捏着巾子的一角,半晌闭上眼点头。 程叙言摊开右手,手心躺着两颗荔枝。 “猜中了!!”两个孩子激动的蹦起来,阿缇把着裴炽的胳膊,“你好厉害啊阿炽哥。” 裴炽抿着唇,小脸激动的红红。壮壮觉出乐趣,嚷嚷着也要玩。 程叙言把两颗荔枝递给裴炽和阿缇:“给,胜利品。” 裴炽和阿缇剥壳,只觉得荔枝肉无比甘甜。 一大三小玩了两刻钟,待小孩补充完体力,程叙言又带他们下水玩了会儿,随后换上干净衣裳去院里荡秋千。 黄昏时候一行人回家。三孩子靠在一起已经睡过去。裴让从程叙言手中接过儿子,裴炽睡的香甜,眉眼舒展着。 裴让颔首:“劳烦。” “无妨。”程叙言回身马车带儿子离去。 暮色四合时裴炽醒了,他肚子饿的咕咕叫。刚要叫人发现裴让坐在榻上。 裴炽惊讶:“爹?” 裴让道:“醒了就起来吃饭。” 饭厅里点有四盏灯,亮堂堂,但厅内安静,裴让和裴炽父子俩连咀嚼声也十分细微。 饭后裴让带儿子在院里消食,他问:“今天你做了什么?” 裴炽犹豫着该不该说。此时回忆白日光景,裴炽小脸一白,跪在裴让脚边。 “儿子不孝,不该在孝期玩乐开怀。儿子知错,还请爹责罚。” 按常理是该如此,但那是对成年人而言。裴炽年幼,不该如此苛刻。 三年不得食荤,不得展颜,日日守着孝,大人也难捱。 裴让垂下眼:“起来说话。” 裴炽:“……是。” 裴让淡声道:“说罢。” 裴炽心头一紧,犹豫许久才磕磕巴巴道出,裴让轻笑一声,“我还当是什么值得你这般恐惧。” 今夜的月亮很亮,夜风清凉,裴让抚摸着儿子脑袋,“你娘是想你开怀的,不要听他人责难,都是狗屁。” 裴炽不敢置信的看向他爹,这般粗俗之语居然是他爹说的话。 裴炽迷迷糊糊跟他爹回屋,分别前裴让道:“以后程…你叙言叔来接你,你跟他去。” 裴炽:“可是……” “没有可是。”裴让道:“你叙言叔是六元及第,先帝钦点的状元,自有大智慧,你听他的,不要听旁人的话。” 裴炽把着门,终于问出心里话:“爹不责怪我吗,我白日里……” “不怪你。”裴让顿了顿,道:“若是馋了,寻个背人处。你活下来好好长大,就是最大的孝,明白吗?” 裴炽晕晕乎乎,他爹今晚的话颠覆他的认知,但奇妙的是他心口的位置涨得满满的,浑身暖呼呼。 他躺在床上,屋里空空,只有一盏灯火盈盈亮着光,裴炽却没有往日孤寂,很快入眠。 裴让在书房坐了半宿,他翻着一本游记,却许久未动一页。 子时四刻,他挥退下人,提着一盏灯进入正屋。 屋子里黑黝黝,寂静无声,裴让所在之地映有浅浅的光晕。但光线延伸有限,逐渐被黑暗吞噬。 裴让立在梳妆台前,泛黄的铜镜映出模糊的人影,裴让盯着,良久道:“夜深了,你不来寻我?” 屋外风声萧萧,屋内静 谧逼人。 裴让在床上和衣躺下,鼻尖萦绕着淡淡牡丹香。 叶氏爱牡丹,连头油都是牡丹香,经年枕着这软枕,是以软枕也是牡丹香。 只是时日久了,再浓厚的物什也淡了。或许不过冬日,这软枕上的最后一缕香也会散尽。 从前,叶氏坐在床沿,一直一直等着裴让回屋,可每次等来的都是裴让去书房的消息。 她等不来,也就不等了。 如今裴让在等叶氏回屋,只是他注定等不来。 次日裴让准时醒来,去衙门当值。程叙言带兵打胜仗的余热未散,同僚之间皆是讨论此事。 程偃最近受到的邀约也突增,程叙言文武双全离旁人太远了,难以企及。但程偃着实让他们羡慕。 程偃本来坠入深渊,因着运气好过继一个儿子,愣是跟着飞黄腾达。 程偃看着同僚们化身柠檬精,啼笑皆非。但静下时他心中亦是十分庆幸。庆幸叙言能够来到他身边,做他的儿子。 傍晚散值后,程偃特意绕远路去南面买了两包点心,他记得叙言偏好这家糕点。 程偃一进府就听到孩子的欢笑声,他也跟着展颜。高粟道:“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大公子。” 程偃笑而不语。 但程偃没想到程叙言也在前院,父子俩猝不及防对视,皆是笑了。 程偃晃晃手里的油纸包,上面的红色印花十分眼熟。 程叙言心中一软,“难怪今日爹回来的晚了。” 壮壮冲向程偃,“祖父,您买的什么呀。” 程叙言将大儿子拉回来,“祖父上了年纪,你这样会把祖父撞倒。” 程偃叹气:“早知如此,就不蓄胡了。” 程叙言无奈笑。他爹这话是在回应他那句“祖父上了年纪”,蓄胡显老。 程叙言带大儿子在石桌边坐下,壮壮巴巴的看着油纸包。 程偃将油纸包打开,一包是佛酥手,一包是桂花糕。 壮壮咧嘴笑,“祖父,我想吃。” 程偃捻了一块佛酥手递给程叙言,这才对大孙子道:“吃罢。” 程叙言接过他爹递来的点心咬了一口,程偃问他:“是之前的味道吗?” 程叙言:“嗯。” 程偃笑了,眼角细纹堆叠,岁月终究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可他的目光温和明朗一如往昔。 他还是那个程偃,程叙言的嗣父,可程叙言早已不是当初懦弱温吞的村中孩童。 说不清是种什么情绪,程叙言咽下点心,口中无甚滋味。 “再尝尝桂花糕。”程偃又递来一块点心,盈盈笑道:“慢慢吃,方觉滋味。” 程叙言微怔,莞尔一笑:“我会的,爹。” 第192章 六年后 时光荏苒, 一晃眼已是六年后,程叙言如今官拜一品大员,适时三十有五,正值壮年。 眼瞅着内阁中年纪最大的谢阁老致仕后, 程叙言便能顶上。然而不论是谢阁老还是其他两位阁老皆是老当益壮, 空不出位置。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6节 程叙言不觉有甚, 现如今已是公事繁忙,他在处理公务后还要回家陪家人。倒是天子心心念念,想让程叙言入内阁。 这几年, 卓父和嘉郡主为卓楠星寻了一位性子文静的官家女为妻, 卓楠星成婚后收敛性子, 在程叙言的指点和帮扶下走上武官路子。 时明和白术成婚了,卓颜给白术备上一笔丰厚嫁妆,同时将白术的身契给她。 时明和白术小两口还是跟着程家做事,不过在程府外面置办一座宅子,后面白术有孕就搬去她和时明的宅子居住。 半夏没寻着合心意的良人,就一直跟在卓颜身边伺候。 值得一提的是, 程青南已经考上举人,可惜春闱落榜,不过他并没有气馁, 打算三年后再战。 易知礼考上举人后没有再进一步, 而是在县里开了一座学堂。他弟弟比不上他,只考上秀才, 在村中办一个学堂, 附近的孩童都来此求学。 程长泰和老陈氏相继去世, 家里儿孙还算孝顺, 老两口也走的体面, 只是老两口生前时不时唉声叹气。 易知礼给程叙言的去信中关于程长泰一家的事写的十分隐晦,简单提了提。唯恐坏了程叙言心情。 程家几房的事易知礼没提。杨氏和郑氏早年闹的凶,一个折了手,一个差点丢命,虽然后面救回来但到底留下病根,随着年岁上去,杨氏和郑氏逢上刮风下雨就哀哀唤疼。 好在程青岭和程青锦都是好的,对亲娘也算孝顺。总的来说,日子不算难过。 村里新的孩童里有几个聪明的,若是用心念书,估摸着能念出来。 程叙言看完来信,将其置于灯盏上烧了。白色的信纸,黑色的字,在高温下蜷缩着,卷曲着,最后统统化为灰烬。 前两年程偃为陆氏挣下一个诰命,特意回乡一趟祭拜。程叙言公务繁忙,便没有随同。 一个半月后程偃回京,整个人清减一番。程叙言叹气,便带他爹去上京最有名的宁安寺为陆氏立了一个牌位。 程偃大几十岁的人,当即红了眼。不过自那后程偃重振精神,每日当值比程叙言还有干劲。 整个国朝内四海安平,展风因为送马有功被破格提为皇商,属实是改换门庭了。 眼下展风瞄准沿海那边,海运这些年发展的红火,宋家父子捞了不少油水,壮大己身。 天子在心腹面前表露过好几次对宋家不满,程叙言猜测天子要收拾宋家父子估摸着就在这一两年内。 然而程叙言没想到来的那么快,金銮殿上,有言官弹劾宋谦中饱私囊,贪污受贿。 随后有官员出来相帮宋谦,可惜天子眼里再容不下沙子,借题发挥,任命裴让为浙地巡抚,加领都察院右都御史,即日赴任。 程叙言眉头微蹙,天子要收拾宋家在情理之中,但选谁不行,怎么偏偏选了裴让。 程叙言心莫名的慌,总觉得要出事。然而裴让即日赴任,临走前写信托程叙言照看裴炽。 程叙言直接将裴炽接来程府,有程铮和程念陪着,裴炽适应良好,三名少年同吃同住同学。 程铮他们年纪不够,还入不得国子监,程叙言特意请夫子登门教学,程偃和程叙言得空时轮流辅导孩子。卓颜这些年一心投入药学,确实是程偃和程叙言管孩子多些。 裴炽和阿缇都是聪慧的,程叙言和程偃略略提点,两孩子就能得到要领。相反程铮就让人头疼,程铮拳脚功夫极好,但整日里 想着吃和玩,不爱念书。 程叙言劝他,将军也得习兵法,不念书哪成。有程叙言压着,程铮也能学个五六七。 今日三少年做完功课在院子里玩耍,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异动,程铮一个猛子冲过去,却发现是个男娃。 程念惊道:“徐闻,你怎么在这里?” “壮壮哥哥好。”徐闻对程铮打招呼,程铮脸色一变。 随后徐闻奔向程念:“阿缇哥哥,我同我娘亲一起来的。我能跟你们一起玩吗?” 程铮嘴巴都噘天上去了,徐闻的身体随徐霁,虽然这些年好生养着,但还是较为体弱,程铮不乐意带徐闻玩儿。徐闻有个什么,他爹又要念他了。 程念想了想,道:“念书看游记可以,出府不行。” 程念和裴炽这几年跟着程叙言学健体,如今身子跟同龄孩子差不离,但跟程铮却是比不得。 徐闻撇撇嘴:“好吧。” 趁着程念和裴炽同徐闻说话,程铮转身溜走,事后程念一问下人才知程铮已经出府。 徐闻可怜巴巴道:“阿缇哥哥,壮壮哥哥很讨厌我吧,也是,没有人想搭理我。” 程念嘴角抽抽:“阿闻,不要装模作样。” 徐闻低着头轻轻抽泣,程念把着他的下巴抬起来,徐闻一张小脸狡黠,哪有半分悲伤。 程念瞪他一眼:“不要跟豆豆乱学。” 徐闻把着程念的肩膀嘿嘿笑,“阿缇哥哥~” 程念叹气,带他回屋,忍不住对他道:“你想阿铮哥搭理你,你就不要老当他的面叫他小名。” 壮壮这小名小时候听着可爱,大些了便十分羞耻。尤其程铮去岁被工部尚书的小儿子笑话过小名。当然最后程铮把对方一顿揍,最后还得两家大人出面解决。 偏偏徐闻每次来都要提一句,欠不欠哪。 第193章 攻心 盛夏的天燥意高热, 但这困不住少年,一个个总想往外跑。 巳时两刻,夫子还在滔滔不绝讲学, 程铮听的头大。他手腕一翻, 手心落下一颗胡豆。曲指一弹, 西北方的窄口蓝釉瓷瓶应声而碎。 夫子惊了一跳,上前查看。然而再回首时, 程铮已不知去向。 夫子大怒:“大公子呢?” 程念和裴炽装傻,夫子怒极反笑:“贵府公子盛才, 某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贵府另请高明罢。” 夫子甩袖离去, 半途碰上赶来的程叙言,夫子梗着脖子行礼,不等夫子说下去, 程叙言先道:“书房之事,本官知晓,先生且去花厅歇息, 本官定给先生一个交代。” 夫子默了默, 看在程叙言的面上转道去花厅等候。 程叙言问高粟:“大公子骑了马?” 高粟:“是。” 程叙言冷笑, 行啊,大儿出息了, 明知他今日在府中还敢逃学。 一盏茶后,程叙言一身常服驾马出府, 沿途的人皆识得他, 笑道:“大人慢些, 大公子刚刚打这儿过, 离的不远。” 程叙言颔首:“多谢。” 天上烈日高悬, 日光愈盛,滚滚热意席卷而来。两侧的摊贩吆喝声在这热意中都显得聒噪了。 一刻钟后,程叙言在东边码头逮住逃学的大儿子。 程铮讨好的对他爹笑,见程叙言板着脸,程铮又道:“爹身子不适,快些回府休息罢。” 程叙言前儿染上风寒,请了病假。今日不过是休养一日,大儿子又出乱子。 见程叙言不语,程铮抓着程叙言的胳膊撒娇:“爹,爹。儿子念了一早上,头都疼了。”他可怜兮兮的诉苦。 父子俩穿着体面,来往行人投来目光。程叙言叫儿子上马,父子俩往旁边茶楼去。 程铮立刻照做,只要不让他念书,他干啥都行。 茶楼临街而立,距码头只有二三十步之遥。楼内摆设有些陈旧,估摸着有些年头了。 程铮在上楼时,看到扶手上有小片区域的灰尘没有擦尽。他微微拧眉。 程叙言要了二楼一个临水雅间,从窗口位置能清晰看到码头情景。 父子二人落座后,小二奉上茶点,程铮吃了一口脸就垮了,咕哝道:“不好吃。” 程铮从小就喜欢吃,自记事后愈发会吃,吃惯好东西,嘴就刁了。 程叙言问他:“哪里不好吃。” 程铮摆弄手里的荷花酥:“油酥点心讲究火候,火候不足,点心不酥。火候太足,点心太脆。若稍慢些捞起,点心浸油,太腻。”他将荷花酥掰开,露出内里的馅儿:“红豆沙口感颇糙,甜味略淡,馅儿不行,酥皮也不行,难吃。” 程叙言应了一声,程铮又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虽是新茶,可茶香颇淡,茶水应是井水,远不及山泉甘甜。”他抬眸看他爹一眼,嘟囔:“泡茶水的火候也不对。” 以往程铮去的茶楼断不会有这等失误,这家茶楼不好。程铮念着他们入门时的场景,说大堂吵闹,说摆设不雅,说扶手上的灰尘。 程铮一通念叨,渐渐的话音止了。 程叙言道:“说完了?” 程铮莫名心虚:“…嗯。” 程叙言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又捻一块绿豆糕,面不改色的用下,这才对大儿道:“即是你这般那般瞧不上眼的地方,包下这间雅间,用上这番点心,也得六百五十文。” “还挺便宜。”程铮道。 程叙言点点桌面,拉回大儿注意力,朝窗外抬了抬下巴,“看见那些码头工人吗?” 程铮:“嗯。” 程叙言:“他们从天不亮就 开始忙活,直到暮色四合,一天最多也不过五百文。” 程铮掰着手算,“那一个月15两银子。” 程叙言轻笑一声:“你倒是会算。尽捡着最大数值说,若户部尚书让你来当,这天下恐怕人人皆是富人。” “爹……”程铮委屈唤道,不要讥讽他嘛。 程叙言道:“爹不让你做苦力,爹只让你练武从早至晚,日日如此,你可受得住?” 程铮想了想,摇头。 程叙言又问:“若逢刮风下雨又如何?” 程铮:“自然是休息,不然铁人也受不住。” “是这个理儿。”程叙言继续道:“这码头上的工人除开各种意外因素,一月能稳定往家里带回七两银子,便是一家人都欢喜的好事。这笔钱包含日常开销,生病花费还预留存钱。若家里有孩子,孩子念书又是一笔费用。” 程铮行至窗边,看着码头出神。程叙言行至他身后,“要凑近瞧瞧?” 程铮仰首:“可以吗?” 父子俩重返码头,此时有大船进来,码头上的工人顿时如游鱼一般涌去。 大船停稳,一张长板连接甲板与码头,一名管事站在甲板上大声呵斥,码头上的工人默默不语。管事与一人交谈着,随后工人们才得以上船搬运货物。 程铮离得远,可也听见管事口中斥骂,他有些不适。 程叙言在石阶上坐下,顺势在挑担小贩那里买下三个窝窝头。程铮有点懵,挨着他爹坐下。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7节 “这里有点热。”程铮道。他感觉屁股下面的石阶被晒的好烫。 程叙言看他一眼,又扭头。程铮顺着他爹的目光看去,发现许多工人扛着大货箱下船,黄豆大的汗珠飘落湖水中。程铮忽然止了话。 当太阳升至正空,一天中最盛的时候来了,程叙言问他:“饿吗?” 程铮:“饿。” 程叙言把手里的窝窝头分他一个,窝窝头凉了有些硬,程铮闷不吭声吃着。 程叙言问他:“吃饱了吗?” 程铮:“没有。” 于是程叙言又给他一个窝窝头,程叙言只买了三个窝窝头,两个给大儿,他只吃了一个。 待那群工人卸完一船货,聚在一起吃饭时,程叙言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带儿子向那群工人走去。 很俗套的走向,程叙言向那些工人询问一日银钱,工人本不想理,但见程叙言气质不俗,最后还是道了一个平均值。 问了一圈后,程叙言带儿子走到阴凉处,头顶的日光被挡去,程铮只觉得无比凉爽。 他靠着树根躺下,对程叙言道:“爹是不是想告诉我,挣钱不容易,让我学会节俭。” “是。”程叙言丢下一句,又去路边买下两碗绿豆汤,回来递给儿子一碗:“但爹想告诉你,这群工人每日能挣两三百文已是不错。在更偏远的地方,有人这般辛苦,一日也不过百八十文,而在乡野间,价钱更低。” 程叙言端着碗看向头顶绿叶,阳光被树叶分割,好似叶片间坠了碎光,梦幻美丽。 程叙景:“你三岁前随爹赴任,那时爹只是一府知府,时常来往乡野,你还在田中徒手捉泥鳅,喜欢玩泥巴。那时你指着沉甸甸的稻谷问爹是什么?” 程铮茫然脸,这些事他没有印象。他只记得上京繁华,家中富贵,吃用都是极好的。 裴伯伯虽官职不及他爹,但府中讲究精致胜他家矣,徐家更不必提。 程叙言看大儿表情就明白大儿忘了,他喝完绿豆汤,父子俩顶着烈日向城外去。 程家父子站在田边,看着田里的水稻,这是他们庄子周边的地,也是程府所有。 程叙言脱去鞋袜站在水中,程铮不明 白。然而没过多久,有东西附着在程叙言的小腿上。 程铮惊了:“爹!” “那是蚂蟥。”程叙言道:“插秧的时候有,除草的时候有,水稻收割的时候还有。它会吸人的血,你怕不怕?” 程铮抿唇,少顷也光脚踩在水中,田里的水被太阳晒的温热,他素来喜欢,因为这样他可以凫水。但没多久他感到小腿一阵刺痛。 程叙言道:“去水稻中走一圈。” 程铮照做,然而远远看着温良无害的水稻,进去晃悠一圈才知晓厉害。他的脸和胳膊都被划出红痕。 程叙委屈:“爹,我难受。” 父子两人上岸,程叙言替他清理腿上的蚂蟥,又收拾自己腿上的蚂蟥,在大树下歇息。 迎着午后热风,程叙言缓缓道:“爹幼时体弱,生父生母对此不喜,爹便想着殷勤讨好。” 程铮瞪圆眼:“爹的生父生母?!是…是什么意思?”他祖父可是在府中。 程叙言笑睨他一眼,“那是段不太明亮的回忆。” 夏日的风炎炎,草木盛着碎光。伴着程叙言徐徐的讲述声,周遭的一切都静了。 程叙言说的轻描淡写,犹如一个旁观者,几乎透着冷漠讲述一个男童的人生前七年。 程铮一颗心都揪紧了,当听到陆氏病重,道出他爹落水的真相时,程铮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泪湿满脸。 怎么能这样,怎么可以这样,世间怎会有这般残忍的事情。 程叙言抹去他脸上的泪,程铮扑进他爹怀里,嚎啕大哭:“对不起,爹对不起。” 程叙言温和道:“没关系。” “……对不起,对不起爹。”程铮哭的直抽抽,哭声像开水壶,很好笑但程叙言笑不出来。 程叙言看着远处金黄的田野,忍不住叹气:“温室里长不出大树,苦难能够磨砺人,但苦难不能被美化。爹吃过苦受过罪,不想你们再受一遍。” 程叙言捧着大儿的脸,“你三岁那年贪玩以致差点走丢,爹到处寻关系找你,后来才知你遇到你裴伯伯,没有受罪。” “爹带你回府后,那是爹第一次揍你,还有印象吗?” 程铮抽噎着点头,当时被揍后他痛了好几天。 程叙言笑笑:“爹本想告诉你人贩子会怎么摧残拐走的小孩,但怕吓着你,所以没说。”程叙言终究不想大儿太早明白人性之恶。 “铮儿,虽然你念书一事不如阿缇,但爹从未认为你比阿缇笨。你有自己的想法,并付诸行动。” 真正憨傻的孩子可不敢跟夫子对着来,跟同龄人打架,琢磨着怎么玩。 程铮面皮一热,不好意思的往程叙言怀里钻,“爹,我以后肯定乖。” “不用你乖。”程叙言抚着他后脑,安抚他:“你少年心性,爱玩爱闹都是寻常事,但万事有个度,明白吗?” 程铮哼唧。 程叙言带他起身,“走罢,回家跟夫子赔个不是。” 程府里,程偃跟夫子相谈甚欢。这会儿见程叙言带程铮回来,夫子也软和态度,程铮敬茶赔礼后,这事就过去了。 夫子离去后,程叙言让大儿回屋歇息,这大半天跑的也累了。 程铮行礼告退,然而他未回屋,而是去寻府中管事:“我上午打碎的那个瓶子价值几何?” 管事道:“那是小公子之前买回来瞧着玩儿的,听说花了三十两。” 程铮点点头:“我知晓了。” 程铮回到自己院里,屋门一关一张脸顿时皱在一起,三十两啊,阿缇个败家玩意儿。 他爹小时候连块几文钱的糕点都没的吃。 程铮只要略略一想便心疼坏了,整个人都闷闷的, 他如果能回到他爹幼时就好了,有他在,看谁敢欺负他爹。 程叙言此刻耳朵臊的慌,若非不得已,他也不想提起过去。 程铮十岁有余,愈发有自己的主意也愈发没个定性,平时犯错揍一顿当天就能忘。程叙言又舍不得下重手教训大儿,只能攻心。 忽然书房门敲响。 程偃:“叙言,是我。” 屋门从里面打开,程叙言将他爹迎进屋。 父子二人对榻而坐,程偃饮茶:“铮儿今日神情不太对。”那眼眶红的跟兔子似的,明显哭过。若非如此,夫子也不能轻易略过此事。 程叙言尴尬的摸摸鼻子,程偃静等他下文。 程叙言别开眼,含糊将白日事情道出。程偃有些诧异,“原是如此。” 父子俩说了会儿话,程偃起身离开。他行在院中,仰首见天上清月高悬,清泠泠泛着凉意,不见清爽见寒光。 乌云笼过时,银月暗藏。程偃打灯而行,半刻钟后他回到自己的院里,风吹云散,月辉重新洒落大地,程偃关门的瞬间余留一声叹息。 第194章 叶故回京 半月后程叙言收到友人来信, 叶故任期满,即将回京。 程叙言特意派时明见天去码头侯着,只是一日一日没个影儿, 今日天阴, 一大早乌云重叠压在头顶, 令人喘不上气。 时明赶着马车出府,门房道:“今儿天这么暗, 大船难行,时管事恐怕又白跑。” “谁说不是呢。” 时明赶着马车晃悠悠前行, 忽然帘子一动,一只八哥从里面飞出。 时明笑道:“你说叶大人今日回不回?” 八哥拍拍翅膀, 粗嘎道:“回。” 时明轻笑一声,“我也这般觉得。” 之前叶大人来信,说家中又添丁, 叙言哥还让人准备好些物什送去,是名很可爱的小姑娘。 铮儿这一辈中,年龄相仿的多是男孩, 如裴家公子, 徐家小公子。 裴家则是无女主人, 叶氏病故后,裴让一直未续娶, 是以只有裴炽一子。 徐霁体弱,能得徐闻一麟儿, 已是上天厚爱, 哪敢多求。 一群小子天天混一起, 顽皮得很。如今添名小女孩, 但愿那几个小子收敛些, 尤其是铮儿。 时明想些有的没的,手上动作不停,不过片刻他已经到码头。 今日码头的工人少一半,天天在这处干活,一看天就知道该不该去。 八哥盘旋在上空,引得人们去看,它在时明头上绕了两圈,忽然展翅向湖中去。 时明心中一动,也从马车上下来,向前走几步。湖水被风吹动,水面泛起涟漪。 忽而,水面一阵碧波浩荡,一艘大船缓缓而来。八哥在甲板上盘旋,引起一阵骚动。 人群中一道含笑的声音传来:“竟是你来接我。” “迟到了,迟到了——”八哥嘎嘎叫。 甲板上的众人茫然。此时一名中年人伸出右手,八哥拍拍翅膀落在其上。 叶故莞尔:“时隔数年,你竟还记得我。” “笨蛋。”八哥理着自己羽毛,拿屁股对着叶故。 叶故的妻儿也惊呆了,高氏道:“是豆豆吗?是的罢。” “是豆豆,豆豆~”八哥应声。 高氏惊讶掩嘴:“可我们好几载未见……” 叶故适时道:“八哥依声辨人。”但他离京许久,没想到豆豆还记得他,这小家伙确实聪明的过分了。 叶故一双儿女眼睛冒星星,仰望着豆豆,眼里的渴望快溢出来。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8节 小女儿双手捧心,期待问:“你好豆豆,我叫囡囡。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不可以。”八哥拍拍翅膀飞起来。 小女儿一瞬间失落无比,高氏揽过小女儿,安慰她。 八哥嘎嘎叫:“我是你叔。” 甲板上倏地一静,随后爆发出此起彼伏的大笑声。叶故也忍俊不禁。 众人惊叹这只八哥的灵性,一名衣着富贵的人寻来,对叶故道:“兄台所饲飞禽,灵性非常。在下见之十分喜爱,愿以高价购之,不知兄台可否割爱?” 叶故笑道:“非是在下所有,此禽乃是奉主之命来迎吾。” 对方震惊十分,又看一眼空中八哥,面露遗憾。 此时大船靠岸,八哥引着叶故一家穿过拥挤的人群与时明汇合。 时明赶车道:“我家大人公务繁忙,特派我来此迎接,还望叶大人莫见怪。” “哪里的话。”叶故笑道。他同时明问起程叙言近况,着重询问程铮和程念。 另一边八哥飞往官衙,程叙言正在办公,一道黑色身影冲进来,“到了到了。” 程叙言又惊又喜,趁着晌午用饭时间赶回府。 叶 故在前院带大儿同程铮等人交谈,高氏带小女儿在后院与卓颜话家常。 程叙言刚穿过垂花门,就听得院子里笑闹声。竹叶掩映,男子长身玉立,一如当年。 叶故听得动静回头望去,青竹挡住日光,在程叙言的头脸投下一片阴影,衬的他眸光极盛。 叶故张开手,笑道:“好久不见,仲惟。” 两人相望而行,将对方抱个满怀。院子里的笑闹声忽然止了,几个孩子齐齐望着他们。 程叙言长呼一口气,叹道:“这回能在京中待几年罢。” 叶故笑应。 裴炽看着二人交谈,眸光微深。他记忆里,他爹同叙言叔来往从来都是克制有礼。叙言叔对旁人也是如此,裴炽便以为程叙言是这样守礼克制的人。 可如今瞧着叙言叔同叶大人相谈,言语亲昵,方知他对叙言叔认知委实片面。 裴炽垂下眼,忽然手掌温热,他抬眸看去,阿缇眉眼弯弯笑意盛浓。 对方的体温顺着交握的手传递过来,滚烫入心。裴炽紧紧回握。 程叙言看向叶故的大儿,“这是奎儿罢。” 叶奎向程叙言行礼:“小子叶奎见过程大人。” 程叙言揉揉他的脑袋,“我与你父相交,你该唤我叔叔。” 叶奎咧嘴一笑,唤道:“叙言叔。” 叶故:“啧。” 叶故对程叙言道:“你莫被他哄去,这小子顽劣得很。” 程叙言大笑:“少年心性,何尝不可。” 程叙言带叶故等人往饭厅去,府中早已备上美味佳肴。 叶故稍作歇息,次日进宫面圣。 程叙言早前跟吏部尚书小聚,之后也派人留意吏部,这几年叶故在地方勤勤恳恳,既有功劳也有苦劳。按理叶故是该升迁,但官场上的事从来不是那般分明。 程叙言无意做权臣,但护佑好友,予好友一个公道却是可以的。 叶故的运气本不算好,但又算好。他跟另一名官员“撞了”,对方有背景,若无程叙言跟吏部尚书知会一声,叶故铁定被刷下去。 如今有程叙言插手,叶故同另一名官员背景相当,吏部尚书难以抉择,最后便单纯比较二人政绩。叶故略胜一筹。 听来颇为滑稽,官员本就以政绩论升贬,但却沦落到最末的考虑因素。 最后叶故成功升迁,官拜从三品,留任上京。唯一不美的是无多少权力。 叶故本人倒是想得开,前些年在地方为官殚精竭虑,如今正好缓缓。顺便抓一抓儿女的学习。 他家奎儿跟铮儿阿缇差一大截。叶故有点心伤。于是叶故厚着脸皮将叶奎也送去程府听学。 谁知半月后,叶奎逃学被程铮抓个现行,揍了一顿。 叶故去领人时,叶奎哇哇哭,“夫子讲的太深,我听不懂,我每天都跟听天书一样……” 另一边程铮昂首挺胸跟程叙言炫耀:“我之前常逃学,什么路数都用过,叶奎在跟我跟前跑,这不班门弄斧嘛。” 程叙言:……… 程叙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糊了大儿头毛,随后朝叶奎去。程铮跟在程叙言身后嘿嘿笑。 “奎儿同我来。”程叙言将叶奎带进书房。 程铮看向叶故,忽然道:“叶伯伯,我把阿奎揍了,你生气不?” 裴炽和程念不敢置信的看向程铮,哪有这般直白问的。 叶故冲程铮眨眨眼:“还好,我也揍过。” 裴炽/程念:……… 程铮嘻嘻笑,扒拉着叶故胳膊耳语,随后两人跑去书房窗下听墙角。 裴炽有点恍惚,“阿缇,我想缓缓,我…阿缇?” 裴炽看着沉默的程念,脸色变幻:“阿缇,你不会是想……” 程念笑道:“叶伯伯乃朝中三品大官,他都做的事,肯定没问题。” 于是听墙角队伍再添二人。 书房内,程叙言考校叶奎,叶奎颇为紧张,但发现程叙言的问题他都答得出,叶奎慢慢找回自信。 也不难嘛,所以还是夫子讲的不对。 但随着时间过去,程叙言的问题加深难度,叶奎答的吃力,汗水滚滚落。 程叙言心里有数,对叶奎道:“明儿给你换一位夫子。”也是他想当然了,总觉得叶奎跟炽儿年岁差不离,便觉得学识也差不离。再加上叶故直接将人送来,弄的程叙言灯下黑。 程叙言拍拍叶奎的肩膀:“好孩子,这半月时间辛苦你了。” 他这么一提,叶奎顿时委屈不已,眼眶都红了。 窗台下,叶故皱眉:“不对啊,阿奎听不懂,每日功课怎么完成?” “我啊。”程铮理直气壮:“我照顾他啊。” 叶故愣住,随后一把抱住程铮:“我的贤侄啊——” 头顶一声轻响,程叙言似笑非笑的俯视他们。 裴炽恨不得掩面遁逃,阿缇拉着裴炽起身,笑盈盈道:“爹,这周围的风景真是不错。” 程叙言:“是吗?” 阿缇:“嗯。” 程叙言:“那你们以此景为题,各作一首诗。” 阿缇:……… 此时叶奎拽拽程叙言的袖摆,可怜巴巴道:“叙言叔,我要作吗?” “奎儿在窗外赏景了?”程叙言反问。 叶奎摇头。 程叙言笑了,摸摸叶奎的脑袋:“那奎儿就不必作。” “仲惟说的有理。”叶故风度翩翩的立在窗外,从容与程叙言交谈。 程叙言留叶家父子在府里用过晚饭,亲自送人离去。 饭后,程叙言同程偃对弈说起此事,还是忍不住乐:“阿故这些年没甚变化。” 程叙言总还记得当初春闱之后,叶故主动登门拜访的情景,与叶故相处总叫他觉得轻松愉悦。 “我瞧着阿奎跟铮儿很合得来。”程偃落下一子。 程铮在同龄人中过分健壮勇武,心思粗犷,除却阿缇与程铮同胞,朝夕相处加上血缘自带的亲密。旁人与程铮总是差了点意思。 裴炽便同阿缇亲昵许多,徐闻也同裴炽与阿缇更亲近些。 程偃一直为此忧心,如今倒是迎刃而解。程偃心道:果然世间事讲究缘法。 程叙言看着棋局,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他将程偃的后路砍断。 程偃摩挲着白子,落子,杀出一条生路。 灯中的芯子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伴着一声叹息:“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 程叙言敛目,手中黑子轻巧落入盒中:“儿子输了。” “你又让我。”程偃嘴上说着,但面上却是高兴的,父子俩又下几局,这才各自回屋。 卓颜洗漱后靠坐在床头看医书,她看的太认真,直到身前投下一片阴影才察觉程叙言到来。 卓颜笑:“我还以为你会再等会儿回屋。” 程叙言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与她抵额:“黛黛可是怨为夫回屋晚了?” 卓颜嗔他一眼,“你曲解我意。” 程叙言闻言起身,拱手一礼:“为夫有错,给夫人赔不是,还望夫人谅解则个,允为夫上榻才好。” 卓颜面皮一热,急着去捂他嘴。程叙言捧着她的手亲亲,笑着与她闹作一团。 次日卓颜起身时,外面天光大亮,程叙言早已上朝当值。 半夏伺候卓 颜洗漱,面上的笑意掩不住。卓颜拍她:“你莫笑了。” 半夏佯装委屈:“夫人真是治家严明,奴婢知错,奴婢这就板下脸。”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199节 卓颜:……… 卓颜瞪她:“你明知我非此意。” 半夏忍不住笑,“奴婢见姑娘与姑爷要好,心中欢喜难忍,姑娘见谅~” 巳时初,高氏携女前来拜访,半夏顿时肃了脸色跟在卓颜身后。 叶故之前外放,上京除程叙言外并无甚人脉,叶奎念学的事解决,家中还有一个小囡囡。 高氏想来想去求到卓颜这里,这事叶故不知情,不然恐是会阻止。他同叙言感情再要好,也不能事事麻烦。 高氏面上臊得慌,可为了女儿也厚着脸皮走这一遭。 卓颜看着囡囡,小姑娘生的好,圆圆脸,圆圆眼粉嘟嘟的唇,十分讨喜。她哄着小姑娘说了会儿话,那点生疏感散去,囡囡亲昵的倚在她怀中。 卓颜揽着小姑娘道:“闻家儿女多,老侯夫人特意为家中女眷请了一位有名的女夫子讲学,改明儿我去闻家那边探探口风。” 高氏惊喜,起身谢礼:“劳烦夫人了。” 半夏扶起她,卓颜无奈:“你我姐妹相称,何必见外。” 囡囡下地,也学着母亲一般行礼。卓颜赶紧把小姑娘带回怀中,“姨姨喜欢囡囡,往后不必多礼。” 高氏母女从程府离去后,高氏心中难掩激动,又捧着女儿的小脸亲亲。 囡囡送去长兴侯府,不但能念学还能相交同龄女孩儿,想来是不会孤单。 高氏不知道长兴侯府如今可热闹,闻朝对豆豆求而不得后,终究“变态”,搜罗各种飞禽走兽,用程叙言的话来说,闻朝在侯府里开了一个动物园。 老侯爷差点气昏过去,逮着小儿子揍,自然是没揍到。最后一通协商,老侯爷在侯府隔壁买下一块地,用来安置闻朝的灵宠们。 侯府长辈不喜,但侯府小辈却很喜欢,有事没事就去别院喂兔子溜小狗逗鹦鹉,家里人不唤绝对不回屋。然而飞禽再多,也无一只八哥。 闻小【划掉】五爷真的被豆豆伤得很深【沧桑望天】。 第195章 裴让身死 十月二十五, 上京一下子就冷了,程叙言同程偃一起出府的时候,被凛冽寒风吹的激灵。 程偃惊了一声, 程叙言刚要询问额心一凉, 他仰首看去,红色灯火间纷飞着鹅毛大雪,红与白在一瞬间对比到极致。 程叙言没由来的心里一慌。 “叙言。”程偃唤他。 程叙言摇摇头:“我没事,爹, 我们走罢。” 父子二人同乘, 一同上早朝。 程偃宽慰他:“秋日里的时候上京就冷了,入冬后下雪也是寻常。” 程叙言颔首,但父子二人都未说上京从未十月左右下雪, 太早了。 程叙言给小辈添上人手保护,也顾着叶故那边, 但什么事也未发生。 十月二十八,裴让回京。 裴炽收到消息时喜不自禁,顾不得夫子还在讲学就兴冲冲从程府离开。 阿缇跟在他身后追,程铮见弟弟和裴炽都跑了,他也叫上叶故跑了。徒留夫子在书房怒火中烧。 裴炽驾马疾行,寒凉的风刮过他的手脸, 可他的心却是火热一片。 他爹回来了。 他与他爹有近半年未见, 裴炽实在想念得紧。裴炽一路疾行, 没想到在裴府大门处碰见一身官服的裴让。 半年未见, 裴让整个人都清减一圈,眼中布满血丝, 有种难以言说的狠厉与狼狈。 裴炽迟疑着从马上下来, 牵着缰绳, 低低唤了一声“爹”。 裴让见是裴炽,眸光缓和许多,此时阿缇也终于赶上来,他下马行礼:“裴伯伯好。” 裴让点点头算是回应。他对裴炽和程念道:“我要进宫复命,有事回来说。” 裴炽应声,待裴让坐上马车离开,裴炽才带程念进府。他爹离家的时候,裴让几乎都住在程府,偶尔想他娘和他爹才回来看一看,裴府的管事将府中打理的很好,只是园中的牡丹早已凋零,枝叶上覆盖着未化的白雪,远远看去,好似绽放出一朵朵极盛的白鹤卧雪。 裴炽先去主院逛了逛,几乎没甚变化,他抿抿唇,回到自己院子。 香几上的三脚香炉萦绕着缭缭云烟,溢出淡淡浅浅的甜香,是他素来喜欢的乌沉香。 程念一直留意裴炽的神情,见对方此刻心情尚可,轻声唤:“阿炽哥。” 裴炽:“嗯?” 程念犹豫道:“你以后…以后不要在大街上跑那般快,容易出事。” 上京人多,闹市纵马伤人之事常有。程念不想某天要去顺天府捞人。 裴炽没好气瞪他一眼,“你盼我点好的。”话落裴炽又觉得自己语气太重,缓和道:“我知道了,没有下次。” “我今日实在是高兴。”裴炽道,又拿目光去瞄程念,没想到跟对方目光对个正着。 程念笑盈盈望着他。裴炽面上一热,“你饿不饿,想吃什么点心。”不等阿缇回答,裴炽自顾自道:“你最近喜欢桂花糕配蜂蜜水。” 程念莞尔,他在裴府待到申时才离去。他离开后两刻钟,裴让回府。 裴炽欢喜来迎,“爹,您累不累,我让人给您准备饭食,您用些吗。” 裴让:“不用。”他越过裴炽,径直回主院。 “爹…”裴炽落寞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 晚上时候,裴让同儿子一起用饭,饭桌上问起裴炽半年近况,裴炽眸光一亮,顾不得食不言的规矩,详详细细都跟裴让说了。 待到裴炽说尽,已是明月高悬,桌上的饭食冷却无温。 裴让一错不错的看着儿子,裴炽眼神微闪:“爹?” 裴让:“爹好久未见你,想好好看看你。” 裴让少有这般温 情细腻的话语,冷不丁说出来叫裴炽面色晕红,他被哄着高高兴兴回屋。 两日后,官员休沐。裴让邀请程叙言过府一叙。 程叙言出门前心头一跳,但那种心悸只在一瞬间。 他到裴府时,裴让在大门处亲自迎他,程叙言诧异。他跟着裴让进府,府中极为安静,以至有些冷清。 他们未在前院花厅停留,裴让带他径直走过花园,园子里大片大片的牡丹丛,只见枝叶不见花。园中除却牡丹再无他物,一年只有牡丹盛,再无百花香。 单调,固执。又何尝不是执念。 花有重开,人去无还。 裴让将程叙言迎进主院,四下无人,程叙言心中警惕,顿在原地。 裴让睨他一眼,“你何时这般胆怯了。” “进来罢,我只是想与你闲话一二。”裴让径直进入正屋。 程叙言默了默,抬脚跟上。 屋内榻上案几早已备上茶水点心,裴让拿出珍藏的墨玉棋具,不疾不徐的摆开。 裴让:“猜子。” 程叙言执黑先行,裴让慢吞吞落下一子,今日日光暖,透过雕花窗洒落,墨玉棋盘镀上一层浅浅光晕,柔和美丽。 “先从哪里说起呢。”裴让摩挲着棋子。 程叙言抬眸看他,裴让笑了笑:“从我们初相识的时候说罢。” 不是什么复杂的事,裴让简单几句就带过了。 白子落定,发出一声清脆的鸣响,裴让道:“我祖父病重时叫你去说话。那段时日我很害怕。” 程叙言落下一枚黑子,“你怕什么。” “怕他说出真相,怕他毁了我。”裴让又落下一枚白子,两人短短时间切磋七八个回合。 程叙言垂眸,忽而道:“裴三是你杀的。” “嗯。”裴让摩挲着棋子,面色淡漠,“我本不想做这么绝,可他着实叫人厌恶。” 裴让最初是打算从女色入手,耗着裴三。可他祖父却处处对小儿子留情,对孙子的痛苦避重就轻。 所以当裴三被裴老打的半死不活时,裴让引开下人,送了裴三一程。 裴老猜到了。 裴让盯着棋局,半晌落下一子,程叙言紧跟落子。 裴让将手插.入棋盒中,搅得棋子哗哗响。这才捻上一颗白子。 外面的天忽而暗了,棋盘失去阳光照耀,褪去光泽变得幽深。 裴让微拧着眉,陷入回忆中,“他临终前问我:“裴家这下可对得起你了?”” 裴让垂首低低笑出声,渐渐地笑声愈大,连胸腔都跟着震动,眼泪晕湿他的眼眶,他叹道:“这问得好啊。”他点点头,肯定般道:“问得好。” 程叙言蹙眉:“慎礼。” “别叫我慎礼!”上好的墨玉棋具应声落地,摔出残角。裴让把着案几逼近程叙言:“裴让也好,慎礼也好,我都厌恶透了。” “每—时—每—刻—”裴让咬牙切齿:“每时每刻它都在提醒我。” “程叙言,我早就满手血腥,我回不了头。裴家对不起我,他对不起我!”四下极静,窗外风声啸啸,裴让额头青筋暴起,泪如雨落却无声无息。 程叙言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却又觉得遥远,他犹豫着抬手,抹去裴让眼角的泪。 他从不后悔认识裴让,也不后悔跟裴让相交。只是他跟裴让认识的时间不对。 他那时满身泥泞,又如何能拉裴让一把。 裴让闭上眼,眼中泪水倾泻而下。他缓了缓,重新坐回榻上,面色又变得冷漠。 “我总疑心我祖父告知真相,疏远你。” 程叙言:“没有,裴老没有说。”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00节 裴让嗤笑一声,“我疑心的那刻起,祖父说与不说都不重要了。” 程叙言沉默。 茶中温水在这难言的静默里逐渐失温。 裴让的声音再次响起,说着他跟程叙言分别这些年的种种:“我有一事不明,可否为我解惑。” 程叙言:“你问。” 裴让:“当今为何对你另眼相看。” 程叙言将当初于刺客中救下十五皇子之事道出,裴让有片刻怔愣,随后失笑:“原来如此,从一开始我就失去先机。可笑我还以为当今看重你才干,想拉拢你,我才从中作梗。” 程叙言不语,原来裴让当初对付他是因为这个缘由。但最开始十五皇子并不知道是程叙言救他,程叙言也不言明,不想站队。 但见裴让那副落寞模样,程叙言嘴唇微动,最后还是闭上。 裴让摩挲着手边茶盏,端起呷了一口,茶水冰凉寒浸骨。 “你……”程叙言不是傻子,裴让如此反常,必然是出事了,程叙言想来想去只能想到沿海海运之事。 “没什么。”裴让打断程叙言,他看着程叙言的脸,眸光复杂,少顷他道:“炽儿比我幸运。” 程叙言心头沉重,他还想细问却被裴让下了逐客令。 程叙言离开裴府后,托人去打探。然而当天夜里裴府传来噩耗,裴让身亡。 程叙言一阵眩晕,差点摔倒在地。他被卓颜扶着,整个人几乎喘不上气,用尽所有力气吼:“阿明,时明!” “大人。”时明匆匆而来。 程叙言面寒如霜:“备车,去裴府。” 第196章 唯愿再相逢 裴府里黑漆漆, 只有府门两盏红灯笼在夜风中晃动,似怪兽的两只血红的眼,静谧又阴沉。是府内还未来得及更换, 还是裴让身死是误传。程叙言带着一种荒谬的期盼。 时明上前叫门,片刻便有人来开门, 管事引着程叙言往里走,“大人小心脚下,炽公子这会儿在正院, 老奴简单设了一个灵堂。今日太晚了, 炽公子年幼,老奴想来想去也只能想到您。” 裴大伯在外地为官, 且不说任期不能离开任地, 便是裴大伯顶着大不韪来了, 一来一回消息传递,路上也得耽误一个月时间。 程叙言快步行至正院,当他亲眼看到屋中的棺材, 整个人心口一窒。 管事唤道:“炽公子,程大人来了。” 裴炽跪在地上毫无反应,直到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揽住他, 唤他一声“炽儿”。 裴炽忍了许久的惊惶痛苦悲伤一瞬间爆发,他揪着程叙言的衣袖嚎啕大哭。 风声啸啸, 满院凄凉。 眼见裴炽哭声不歇, 程叙言一个手刀敲昏裴炽。唯恐这孩子悲伤太过, 伤及内里。 待将裴炽安顿好,程叙言看向管事:“有什么话说罢。” 在最初的哀伤过去后, 程叙言察觉蹊跷。管事的动作太快了, 几乎在裴让身死不久就派人将消息传至程府, 整个裴府不见兵荒马乱,反而静的压抑。 管事惶恐跪下:“程大人英明神武,果然瞒不过您。” 管事将程叙言引去书房,“我家大人说程大人看到书案上的奏折便明了。” 书房内仅点两根蜡烛,门窗紧闭,蜡烛将小小的书案照的亮堂,也仅照亮书案。 书案正中间那封醒目的奏折激着程叙言的眼,他打开看了。 良久,程叙言合上奏折。果然与他之前想的一样,裴让身死与海运有关与宋家有关。 程叙言在书案后坐下,眉头紧锁。他还有疑惑,裴让并非无能之辈,程叙言相信宋谦有可能压住裴让,但要裴让的命却是不能够。 忽然外面一阵喧哗,程叙言合上奏折往外去,程铮和程念赶了来,卓颜一脸为难。 程念抓着程叙言胳膊:“爹,阿炽哥呢?” “炽儿哭晕过去了,在他院子里……”程叙言话未说完,程念就匆匆跑走,程铮紧跟其后。 卓颜走向程叙言:“两个孩子闹着要来,我不放心。程府里爹在照看。” 程叙言点点头,他想到什么:“你跟阿缇去,别将炽儿吵醒。” 卓颜应声。 程叙言重回书房,来回踱步。少顷他叫来管事:“你可知你家大人身死缘由?” 管事摇头,他派人去寻程叙言也不过是按照他家大人临终前吩咐,再多的他也不知晓。 次日程叙言将裴让临终前这封奏折带上朝堂,裴让要参沿海多位官员,尤以宋谦父子为最,宋家豢养私人水师,多年揽银堪比国库一年进账,胆大包天,狼子野心。 有官员不解:“裴大人何不亲自参奏?” 程叙言敛目:“昨夜亥时四刻,裴大人毒发身亡。” 此言一出,满殿寂静。 “圣上。”程叙言拱手高声道:“圣上,臣派人替裴大人尸检,裴大人的内里早被毒物浸透,不是昨夜也会是今夜或是明晚,总归逃不过一个身死的结局。”他神情悲愤:“圣上,钦差代天子行事,宋谦等人却敢因利毒杀钦差,分明是藐视圣上,藐视法纪,臣,恳请圣上彻查。” 其他官员齐齐道:“臣等恳请圣上彻查。” 天子面沉如水,气势如虹:“准奏!” 申时正,整个坊间忽然流传裴让身死“真相”。当初诸位皇子夺位之争时,裴让 摇摆不定,轮番下注,示好大皇子对付彼时还是十五皇子的当今天子。 然而流言刚起,不过半刻钟便有“真正的真相”。裴让从未摇摆不定,他任钦差严查海运戳中贪官痛脚,惨遭毒害。 此时顺天府收到报案,京郊发现一具男尸,程叙言一直差人留意各方动静,顺天府前脚收到消息,程叙言后脚赶到。 他一眼认出死者身份,正是被先帝逐出翰林院,贬为庶人的前·刘庶吉士。 顺天府府尹讨好道:“程大人,您看这事怎么处理?”程叙言的神情分明是认的死者,府尹想卖程叙言一个好。 程叙言提了提死者过往,转身离开。府尹懵住:这这…程大人这是个什么意思? 师爷道:“大人便公事公办罢。” 府尹想想也对。 程叙言自顺天府离去后,心中最大的疑惑解开。他明白裴让为何身亡。 姓刘的这么多年跟着裴让,却未谋得无一官半职,而裴让步步高升,以姓刘的心高气傲之性,必然生怨。宋谦的人一示好,姓刘的倒戈也是预料之中。 程叙言怀疑申时正的流言中还有姓刘的的手笔。不过裴让下手更狠。 而宋谦与裴让当初应是同时间段投靠十五皇子,互相都知道对方一些隐秘事。裴让若想完成皇命,必得跟宋谦对上。 宋谦多疑自负,恐是想拿捏裴让,最好的方式就是对裴让行贿,那是现成把柄。一旦裴让答应,就与宋谦牢牢绑定一条船。 至于为何宋谦那时不散播裴让在夺位之争中摇摆的流言,估摸着宋谦也不干净。相比之下,以此要挟裴让逼裴让受贿,能将裴让束的愈死。 然而天子早就忌惮宋家,没了一个裴让,后面还有张让檀让。到时候一窝端,宋家倒台,裴让下场依然凄惨。 从天子派裴让查海运那刻起,裴让就没有选择的余地。或许是有的,裴让能选择怎么死。 天子知晓裴让那些事?程叙言一时也拿不准。但若天子不知,满朝文武怎的偏偏任命裴让为钦差。 程叙言想的头都疼了,程念和程铮此时也十分头疼。 程念半抱着裴炽,哄他:“阿炽哥,您用些东西吧,不然撑不住。” 裴炽闭上眼,别过脸去。 程铮又急又气,接过粥想给裴炽强灌,然而碗碎粥洒,裴炽漠然道:“你们出去。” 程念:“阿炽哥……” 裴炽:“出去。” 程铮看着半死不活的裴炽,最后带着弟弟离开,屋内只剩裴炽一人。 天空乌云重重,寒风阵阵,未关紧的窗牖发出轻微响声,将裴炽拉回那个恐怖的夜里。 【炽儿,你不要学爹,你要学你叙言叔。爹这一生有过数次抉择,可每一次都将自己往深渊推进。】 裴让赴任后便给自己下慢性毒药,最后一剂毒药下去,肠如绞痛,痛苦万分。 他忍不住念起从前。若年少时,他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选择退一步,哪怕是废掉裴三但留裴三一命,他与他祖父也不会生疏至此。 若他求娶叶默后,对叶默关心疼爱,叶默也不会抑郁成疾,早早病故。 若他未醉心权力,未有贪心,他也不会陷入今日死局。正如当日桃树上,他篮中已有蜜桃却还想摘最大的一个,最后却摔个天翻地转。 若他未舍弃好友,他的心也不会一日赛一日寒冷,冻伤身边人冻伤自己。 他曾有选择,可每次都错了。他唯一没得选的一次,却是他今生最正确的决定,何其讽刺,何其讽刺。 【…阿述,阿述……我还想…想与你做夫妻……】 一门之隔,门内是裴让痛苦的哀嚎,虔诚的恳求。门外是泪流满面 的裴炽。 【……阿述,阿述……】 春日盛浓百花齐放,裴府从来只见牡丹艳。大人高升正值壮年,裴氏正妻唯叶姓排二。 裴炽紧紧抱着头,可父亲的痛呼却穿透他的灵魂:“你娘亲唯…爱牡丹,最放…不下你。我哄着…哄着外人下了一副空棺,将你娘亲…的骨灰…葬于园中的牡丹丛下。” 裴让太痛了,大口大口喘气,缓了许久才道:“好炽儿,爹…念着念着…你娘,待爹死后,你将爹的骨…骨灰同你娘洒…于一处,此后逢春,牡丹花…花开,爹娘与你…再、相、逢……” 脑中恼人的哀嚎终于停下,裴炽抖着手茫然看着四周,泪珠滚滚落。 【爹,今岁的牡丹花开的真好,可惜娘看不到。】 【她看得到。】 【骗人。】 【不骗你,这满园牡丹只为她开。】 【爹,我想摘一朵,放书房……】 红的,粉的,紫的,黄的,蓝的,白的……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01节 “啊————”厢房内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院中徘徊的程铮和程念面色大变,程铮一脚踹开屋门。 屋内狼藉一片,裴炽将墙上的牡丹图撕了粉碎。 “阿炽哥。”程铮和程念刚靠近就被裴炽推开:“滚——” 裴炽抖着手打开火折子,呼的吹燃扔在地上,火势顿起。 程铮和程念忙着灭火,裴炽冷冷望着,忽然扯了扯嘴角。灭火的程念和程铮滑稽的像两只猴子。 “哈哈…” “……哈哈哈哈哈……” 裴炽边笑边走,将灯盏里的油悉数泼洒在地上,神色疯狂:“烧啊…烧啊……烧的再烈点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咳咳……”浓烟滚滚,阿缇快喘不上气了。程铮看着虚弱的弟弟,一怒之下扇在裴炽脸上,左右胳膊分别夹着晕乎的裴炽和呼吸困难的阿缇跑出去。 屋内火势愈盛,下人纷纷提水灭火。 屋子燃烧的烟雾阵阵,直入云层,堆叠许久的乌云终于传来一声暴响,随着一片白光,黄豆大的雨珠凶狠砸落。 这场火势最终以自然之力压下。 程叙言赶来时只看到一地废墟,以及昏迷的小儿子和裴炽。 第197章 正文完 裴炽再次醒来后, 整个人都是放空的,仿佛他的灵魂飘离,只剩一具肉.体。 程叙言握着他的手, 温柔唤他:“炽儿。” 裴炽睁眼看着床顶却毫无反应。程叙言叹气,将裴炽揽入怀中:“炽儿, 你是你爹娘的希望。你爹心里念着你,事事为你考虑。” 裴让毒发后,宋谦对裴让所有的指控皆成污蔑迫害, 裴让成功保全裴氏一族的名声, 更保全裴炽,令裴炽获得一个忠良之后的美名, 裴炽未来从政也好寄情山水也罢, 路都好走。 比起裴老对儿孙, 裴让对裴炽来说委实称得上一句慈父。 程叙言一下一下顺着裴炽的背,他的体温透过衣衫传达给怀中人,温暖裴炽寒冷的躯体和被冰冻的心。 裴炽眸光动了动, 身体感受到热源本能追随。那瞬间他空白的脑子闪过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和飞舞的火蛇:阿缇…… 裴炽本就苍白的面色失去最后一抹血色,程叙言仿佛知他所想:“铮儿和阿缇无事,只是损坏些木头。” 屋内响起呜呜哽咽, 似幼兽哀鸣。裴炽的年纪也确实不大,却早早承受失去至亲之痛。 程叙言将他抱得紧些, 心中痛惜。一刻钟后裴炽没了声响, 程叙言以为他哭昏过去, 刚要将人放下却对上一双湿漉漉的眼。 程叙言愣了一下:“炽儿?” 裴炽哽咽道:“对不起,叙言叔。” “没关系。”程叙言擦掉他眼角的泪, “你好好的, 就足够了。”他看着裴炽面上还未完全褪去的巴掌印, 心中又是一阵叹息。 “再睡会儿罢。”程叙言哄他。 不多时,屋内传来平缓的呼吸声,程叙言轻手轻脚离开。 床上熟睡的裴炽睁开眼,看着地上破碎的日光。他爹给他说了许多,说着从前,那些阴暗压抑的往事如毒蛇绞紧裴炽的脖子,裴炽快喘不上气,一时不知道该怨谁又该念谁。 只有叙言叔一家是茫茫黑雾中投下来的光明。 可他做了什么? 他要死要活都无所谓,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失控将阿缇和铮弟卷进来,是他错,是他不是。 万幸阿缇和铮弟无事,否则他只能以死谢罪。裴炽心中情绪交杂,时而波涛汹涌,时而风平浪静,又时而暗流涌动。最后裴炽支撑不住,当真迷迷糊糊睡去。 另一边厢房,程念已经醒了,只是呛着喉咙压着咳嗽。程叙言给小儿子号脉,又看小儿子一眼:“你阿炽哥没事了,你别思虑太多。爹给你开个温养方子。” 程念软软靠在程叙言肩头:“谢谢爹。” 程叙言安抚好两个儿子,不经意望卓颜一眼,夫妻二人相继离开。 程铮正在饮茶,忽然被弟弟叫住:“哥,你去听听爹娘商量什么。” “还能商量什么。”必然是关于裴炽。程铮别过脸,又拿了一块点心吃。 程念急了:“哥。” 程铮啧了一声,将半口点心全塞嘴里,大步朝外面去。 私心来说,裴伯伯去世,裴炽伤心难过程铮能理解。可裴炽在屋中“火上浇油”,程铮就忍不了了。 他皮糙肉厚无事,可阿缇从小体弱,好不容易将养到现在这般状态,却被烟熏火燎。程铮心里存着气,给裴炽那一巴掌都是轻的。 裴府前院书房,程叙言看向卓颜,却又欲言又止。裴让死后程叙言没歇过片刻,壮年也掩不住憔悴。 卓颜叹道:“夫君是想说炽儿的事罢。” 程叙言轻轻点头。 裴让和叶默双亡,按理裴炽该跟着裴大伯或叶家小舅兄。但程叙言总担心裴炽待在裴家或是叶家,极易长成第二个裴让。 他私心想将裴炽留在身边。 裴炽太像裴让,偏又有程叙言幼时影子,聪颖过人又敏感细腻,心中藏事。程叙言对裴炽难免怜惜。 但若将裴炽留在身边,程叙言自然要与枕边人商量。卓颜与他多年夫妻,哪里不明白。 卓颜提议道:“回头你问问炽儿,可愿认你为义父,如此更名正言顺。” “黛黛。”程叙言抬眸望向她,卓颜嗔他一眼:“难道只夫君与炽儿有感情,我就没有吗?” “我不是那个意思。”程叙言面上激动,一把抱住她,“谢谢你,黛黛。” 卓颜紧紧回抱他。 程叙言帮着裴炽料理裴让后事,他们遵循裴让遗愿,将裴让骨灰葬于园中牡丹花丛下,与叶氏作伴。 而送回籍贯地的不过裴让一副空棺,裴炽却要跟着回籍贯地守孝。 在裴炽离京前,程叙言对外宣称裴炽是他义子,意在护佑。程念在征得双亲同意后,带上豆豆的小孙子同裴家人一起踏上回乡路。 码头上程铮看着远去的大船,不解又无奈:“阿缇到底是谁的弟弟。” 程叙言揉揉大儿子的脑袋,问他:“最近跟奎儿处的如何,可有矛盾?” “当然没有,我跟阿奎可好了。”程铮说起好友眼里都带了笑,滔滔不绝念个没完。 程叙言看向卓颜,夫妻二人相视一笑。旁侧程偃看向儿子,眸光柔软:缘法总是奇妙。 如裴炽和阿缇,程铮和阿奎。相处日短,情深义重。 日头愈发往上爬,日光洒在他们身上,温暖宜人。 年末时候宋谦等人被押解回京,罪证确凿,宋谦父子被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宋仪一家有中山书院求情,又有程叙言说和,幸免于难。 而沿海一干从犯斩的斩,抄家的抄家,沿海官场大换血。 当初跟程叙言同榜的榜眼探花被派去补上空缺,临走前特意拜别程叙言。 朝中解决一大要事,当今十分愉悦,大办年夜宴。 宴会上,程叙言抬眸往上首看一眼,江平德垂眸敛目。宴会中后期天子离席,众人酣醉,程叙言携妻儿离宫时半途又偷偷折返。 “程大人,这里。”海福亲自接应,将程叙言带去一座假山后。江平德匆匆而来,笑道:“不知程大人有何事?” 海福自觉的退至数步外,为两人望风。 程叙言拱手一礼,江平德忙侧身避开,“程大人使不得。” 程叙言道:“在下是有一事向公公打听。” 江平德:“程大人请说。” 四下夜风寥寥,月辉泠泠,程叙言压低声音问:“天子为何派裴让去处理海运之事?” “这……”江平德犹豫,半晌才道:“程大人,老奴不瞒您,这些年裴大人委实激进了。” 深而高的宫墙厚重雄伟,经千年不变。墙壁上的盏盏油灯被风吹的摇晃,照亮稀稀拉拉的人影,忽然一道身影快速掠过。 两名官员还未回神,那身影就不见了:“张大人,刚才…刚才那是什么?” “…没有啊,看错了罢。” 程叙言上马车后,卓颜见他神色疲惫,什么也未问。 天子对手下亦有分类,能臣,权臣,佞臣,乱臣。 天子知道宋家野心勃勃,却仍将人派去沿海,助其生长。宋谦有野心亦有能力,定会将海运之事料理完好。 天子只需在一切成熟后,将宋谦拽下来。裴让心性不正,擅阴谋诡道,正是对付宋谦的好刀。 然则,宋谦和裴让当初皆是有从龙之功之人,天子说折就折了。 帝王心术,帝心难料。 废太子和其他皇子输的不冤。 程叙言行事愈发恭敬,从不因天子看重而骄矜,恪守臣子本分。朝堂上的大臣倒下一个又一个,程叙言丝毫不受影响。 五年后,程叙言适逢不惑,正式进入内阁,成为建朝以来最年轻的阁老。此后朝堂三十年圣宠不衰,于古稀之年致仕,一生历经三代帝王,难得的安享晚年,利及子孙。 —— 正文完 —— 第198章 番外·现代篇01 春寒料峭, 今日天色也是不美,乌云重叠。然而福利院热闹如往昔,孩子们在院里玩闹。 忽然一个九、十岁的男孩子跑到窗台, 对里面的人喊道:“程叙言,你来不来玩。” “不了,你们玩吧。”那是个身形伶仃的少年,说话也是低低轻轻,没什么中气。他面前摆着一堆五颜六色的手工材料, 廉价十分。 窗外的孩子眼珠转了转,忽然从窗台翻进来,走近少年:“反正你喜欢做手工, 把我那份也做了。” 程叙言抿着唇, 不吭声。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02节 那孩子转身把自己桌上的材料堆过来,笑嘻嘻道:“谢谢啊。”他一溜儿烟跑走了。 程叙言盯着桌上翻倍的工作量,苦闷叹气。最后又认命做起来。 墙上钟表的时针分针秒针同时指向九点,福利院迎来一名年轻斯文的男人。 院长办公室, 说是办公室也不过十来平米,水泥地水泥墙, 靠窗位置置了一张半旧的办公椅。 院长看着面前的男人, 仔细端详对方面容。她惊疑道:“你真的是叙言的亲叔叔?” 男人点头, 他出示自己的身份证件, 上面大喇喇写着程偃二字。 院长苍老的面容更加严肃, 当初她捡到程叙言的时候,那孩子还在襁褓中, 什么信息都没有。她给那孩子取姓程, 是因为院长去世的爱人姓程。 真有那么巧的事? 院长再次抬头看着程偃, 对方自称三十五六岁, 可怎么看也才像二十七八,目光倒是很温和,看起来有副好脾气。 而且不知道是院长听说程偃跟程叙言是叔侄关系,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这会儿看程偃,总觉得程叙言跟程偃有四五分像。 院长沉声道:“程先生,你得先做个dna。我不能因为你几句话就相信你。” 院长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信了七七八八。叙言生来带病,谁会费尽心机带走这么一个孩子,更别说叙言今年已经13岁了。 两人交流结束,程偃笑道:“院长,我能去看看我侄子吗?” 院长迟疑:“这……” 程偃敛了笑,神色落寞:“不瞒院长,我现在恐怕只有叙言一个亲人了。” 院长瞳孔一缩,她不敢细想程偃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一直以为叙言是被父母抛弃,但程偃这么费心找孩子,程家又只剩这叔侄俩,那当初叙言被抛弃是不是有隐情。 院长心里不受控制的想着,脑海中闪过好几个豪门恩怨,□□寻仇等离谱剧情。她带着程偃穿过院子,进入类似教室的水泥屋。 院长刚要开口对程叙言介绍程偃,却在看到程叙言面前成堆的材料时沉了脸,“是不是刘浔把他的活又推给你了。” 程叙言弱弱道:“…没……”他脸上也没肉,下巴尖尖,脸色蜡黄蜡黄的看着像只土猫。 院长看见他这幅逆来顺受的模样又想叹气。她抬手揉揉少年的头,对他道:“叙言,今天给你介绍一个人。” 程叙言茫然。 程偃走过来,春日微寒,他内里着一件黑色羊绒高领毛衣,外搭灰色大衣,垂感十足的黑裤衬的他双腿又长又直,眨眼间走到程叙言面前。 他长的太好看了,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怎么看怎么好看。程叙言词语贫瘠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程叙言呆呆望着,程偃忽然笑了,眉眼间都带着暖意。 程叙言一瞬间脸色爆红,无意识的抓着手边材料,他恨不得缩在桌底,更恨不得钻进地里。然而现实是他像只漆黑夜里被手电筒突然定住的青蛙,眼睁睁看着对方伸出手,轻轻落在他头顶。 “你好,我叫程偃,同你一样的程。” 程叙言僵硬如雕塑,只能睁圆 眼望着他。他甚至很难去思考那句话的意思。 程偃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几颗包装精美的糖果递给程叙言。 程叙言傻愣愣的看着,院长拍拍他的肩膀:“快接着,谢谢叔叔。” 程叙言迟疑着伸手,那精美的糖果顿时落在他冰凉的手心:“谢…谢谢叔……”他看着程偃那张年轻俊美的脸,实在叫不出叔叔。这么好看的人,应该叫哥哥吧。 程偃笑道:“尝尝,有几种口味,看你喜欢哪种,下次来我还给你带。” 程叙言脸上滚烫,扯了好几下才扯开包装纸,糖果入口的刹那,淡淡的奶香弥漫开,是劣质香精无法比拟的美味。 “好吃吗?”程偃不知何时坐在他身旁。 程叙言轻轻点了一下头,程偃拿过桌上的手工材料摆弄,“这个怎么弄,叙言教教我。” 程叙言不好意思的又点点头,这位叔…哥哥,连声音都好听,很温柔但又不像院长的那种温柔,程叙言形容不出来,从心底深处觉得这位哥哥真好,哪哪都好。 院长看他们相处和谐,正打算离开,一扭头发现窗边和门处都围满了人。 院长走出屋子,其他孩子顿时围过去,七嘴八舌问:“院长,那位先生是谁啊?” “院长,他要来收养小孩吗?” “他是不是看中了程叙言,院长,程叙言有病啊,活不长的,你要告诉那位先生。” “院长,我很乖的……” “院长院长……” 院长被吵的头疼,又不能直说程偃的身份,只能含糊带过。于是孩子们都认为程偃是来福利院□□。虽然他们也有些疑惑程偃那么年轻又俊朗,怎么会收养小孩。但如果能被程偃收养,他们以后的人生都不一样了。看程偃的穿着就知道生活富裕,他给程叙言的糖看起来好好吃。 世上有千万种人,有像程叙言那样温吞懦弱的人,自然也有争强好斗的人,还有耍小聪明的人,偷奸耍滑的人。 既然程偃有可能收养小孩,他们比程叙言好多了,他们年纪更小,身体健康,还比程叙言聪明。 “叔叔。”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儿走过来,他手里握着一束花,递给程偃:“送给您。” 小孩儿穿着一件半旧的棉袄,四肢完好与同龄孩子几乎没有区别。但也只是几乎。小孩儿的上唇分裂,形似兔唇,此刻讨好而忐忑的望着程偃。 程偃接过花,笑道:“谢谢。” 下一秒更多孩子跑来,手里捧着鲜艳的花朵,程叙言不知不觉被挤出去,刘浔占了程叙言的位置,一个劲跟程偃说话。 程叙言看着被其他孩子围拢的男人,那里没有一丝空位,没有他能待的地方,虽然他很喜欢这位哥哥,可他卑微如下水道的老鼠。程叙言低下头转身离去。 “叙言。”程偃叫住他,越过其他孩子抓住他的手,“我刚来这里不熟悉,你带我转转。” 刘浔跑过来,仰着小脸道:“叔叔,程叙言经常生病,不敢乱跑,他对这里没有我熟悉,我带你去。” “我跟叙言投缘,想跟叙言说说话。”程偃直接的话叫其他人没辙。 程叙言心怦怦跳,他快要喘不上气。 “叙言?叙言!”程偃抱着少年掐他人中,可程叙言意识模糊,什么也不知道了。 程偃抱着他往外面跑,院长和其他大人惊了:“这是怎么了?” 程偃边走边解释:“叙言晕了,我送他去医院。”院长也跟着去。 天空降下淅沥小雨,不多时雨势大增,黑色的suv在暴雨中飞快驰骋。 【他是何时没的?】 【宿主年十三病故。】 程偃瞥一眼副驾上的少年,不过十几分钟,少 年脸上几乎看不出一丝血色。 程偃唤他:“叙言,撑住。我一定会救你。” 院长惊诧的看向程偃,黑车转瞬没入雨幕里。 市中心人民医院,程偃跟着医生跑进急症室门口,眼睁睁看着大门关上。 他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浸在焦虑中。院长慢慢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 “我之前带叙言去看过,医生说是心脏有问题。”那可是心脏,不说治不治得好,就算治得好那也是天文数字。福利院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 后来程叙言生病,院长只能带他去小诊所,治不好病但减少一些痛苦也好。 院长靠在椅背上,盯着头顶的灯出神,良久叹道:“程先生如果能来的更早一些就好了。” 这样叙言的病就能更快得到治疗,而不是一直拖一直拖,一天比一天严重。 程偃没说话,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半个小时又或许是半天,急诊室的外的红灯灭了。 程偃和院长立刻起身,期待的看向医生。 医生面色严肃,“谁是病人家属。” “我。”程偃忙道:“我是这个孩子的父亲。请问我儿子怎么样了?” 院长神色微动。 医生刚要开口又顿住,程偃道:“我姓程,山水一程的程。” “程先生,您儿子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我们并未在他身上看到治疗痕迹,以致他病情加重,现在情况很不好。”医生打量程偃穿着,心中对程偃不满。 爸爸穿的体面富贵,儿子却穿的寒碜。儿子身形羸弱不仅仅是病情原因,还有营养不良。 程偃跟着医生了解程叙言更多病情,跑上跑下去交费,同一时间程叙言被转进icu。 院长看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少年,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当程偃回来时,院长对他道:“不用验dna了,回头你走一遍程序,把叙言带走吧。” 没有人会为陌生人花大笔钱治病。不管是叔叔也好,父亲也罢,还是旁的什么身份,叙言能不能活下去,只能依靠这位程偃先生。 院长不能为程叙言做什么,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阻拦程叙言的生机,让程叙言能够活下去。 第199章 番外·现代篇02 窗外树枝绽放出嫩绿的新芽, 一只小麻雀落在树干上蹦蹦跳跳,它好奇的盯着窗内, 少顷又叽叽喳喳叫起来。 程偃起身将窗户关紧, 他背身时没注意到病床上少年抖动的眼皮。 程叙言意识仍不清明,只有鼻间源源不断的传来消毒水味。这对他来说很陌生,却又诡异的有种莫名的熟悉。 当他终于睁开眼时, 入目是洁白的天花板……和一张俊朗的脸。 “醒了?”程偃在床沿坐下,握着他的手, “想吃点什么?” 程叙言茫然的望着他。 程偃心中一软,拧干水帕给程叙言擦擦手脸,此时院长从外面提着早餐进来。程叙言昏迷了一天一夜。 程偃想喂程叙言,被少年脸红红躲过。 程叙言想他都13岁了,又不是几个月的婴儿。 等程叙言吃完早饭,院长便将程偃的身份挑明了。院长对程偃知道的也不多,她说的一切信息也是程偃告诉她的。 病房内静悄悄, 窗户隔音效果很好,外面树枝上站了一排小麻雀,屋内没有半点吵闹声。 程偃一直留意程叙言, 见少年一脸茫然, 他轻声唤道:“叙言。” 少年泪湿满面,他小心翼翼抬眸:“我不是被抛弃的?” “对, 当初有人抱走了你。”程偃编了一个很荒诞的故事情节, 院长和程叙言都信了。就算是假的童话,至少也有一点温暖。 穿越古代考科举 第203节 程偃擦掉程叙言脸上的泪, 温柔道:“我虽然是你叔叔, 可如果你愿意, 我就是你的父亲。”他叹道:“我的妻儿已经病故, 认真说来我现在只有你一个亲人。在我心里是拿你当儿子看。” 程叙言瞳孔猛缩,心口的地方酸酸涩涩。他没想到会戳到程偃的痛处,“对不起,我……” 眼见这二人气氛要向苦情发展,院长干咳一声拉回二人注意力,院长看着程叙言,慈祥道:“叙言,既然你亲人找来,你就跟你亲人走吧。” 程叙言眼眶泛红,不舍的望着院长。程偃握着他的手宽慰道:“以后我带你回来看望院长。” 程叙言心里松了口气,他心思简单,想什么都在脸上。 程偃看着他的神情变化,既新奇又不免心酸。叙言七八岁的时候也是这样简单开怀,但后来…… 程偃收敛好情绪,他从床头柜里拿出一个炫丽盒子,递给程叙言:“送你的见面礼。” 程叙言怯怯不敢接,程偃叹气:“叙言是不是怪我来的太晚。” “没有没有。”程叙言急的摆手,程偃的到来对他来说已经是极幸运的事了。他高兴欢喜还来不及,怎么会怪程偃。 在程偃的催促下,程叙言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只崭新的手机。 程偃道:“你存下院长的电话,这样你想院长了就打给她。” 黑色的屏幕上落下一滴水迹,随后如雨落,连绵不绝。 程偃替他擦泪,少年却哭的更凶了,最后几乎是嚎啕大哭。程偃将他揽在怀里,轻轻拍着背哄。 这么多年程叙言不是不委屈不是不难过,只是委屈难过没有用。现在被亲人温柔的哄着宠着,程叙言那些负面情绪顿时决堤而出,冲毁他的理智。 程偃怕他哭的太过影响心脏,一直柔声劝着,程叙言迷迷糊糊睡过去。 院长别过脸重重吐出一口气:叙言这孩子也算苦尽甘来了。 下午时候院长离开了,福利院一群人还等着她。 程叙言的先心病很严重,必须尽快手术治疗,程偃想将人送去j市的市一医院。 所以程叙言再次醒过来之后,程偃告诉他这件事情。程叙言低头揪着被子,含糊道:“那要很多钱……” 下一秒他的脸被捧起,对上程偃柔和的目光:“只要能救你,再多钱都没关系。叙言,你活下去最重要。” 在程偃神智浑噩的那些日子里,是眼前这个少年不远千里万里带他求医,相比之下,他如今做的事微不可及。 三天后,程偃办理完相关手续,带程叙言离开了这个城市。程偃最初选择飞机,但跟医生交流后又放弃。程叙言现在的情况很严重,坐飞机很容易出事。高铁也有风险。 于是程偃选择开车带程叙言离开,他在后座堆满了淡口零食,程偃对他道:“叙言,不舒服就说。” 程叙言轻轻点头。程偃带他理了发,露出他的额头,看起来精神许多。但最妙的还是那双眼睛,如枯木逢春重新有了明亮色彩。 程叙言手里拿着一个魔方,来回把玩着,但suv启动后,程叙言就有些不舒服了。 程偃劝他:“靠在椅背上睡会吧。” 程叙言含糊应声,不知不觉睡过去。他一个男孩子,手腕却跟女孩儿一样细,看的程偃发愁。 晚上时候,他们在本地酒店休息,电视机里播放着动漫,程叙言看的津津有味。忽然房门响了,他握紧遥控器,“谁啊?” “叙言,是我。”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程叙言顿时跑去开门,看到程偃时忍不住笑:“爸爸。” “哎。”程偃笑应,带着他往里走,脚后跟一踢把门关上。程偃逗他:“猜猜爸爸买了什么?” “汉堡。”程叙言看到那个快餐的牌子了。 程偃一边将食物拿出来一边夸他:“叙言真聪明。” 桌上摆着可口的中餐,同样还有汉堡奶茶鸡腿这样的快餐。 程叙言盯着快餐挪不开眼睛,程偃将白粥小菜放在程叙言面前,对他道:“鸡腿汉堡你只能吃一点点,这些食物高油高糖,对你身体不好。” 程叙言不好意思笑。 程偃每样快餐掰下一点给儿子尝,程叙言细细品味,眼睛都亮了。程偃哄他:“等你好了,以后就能多吃点了。到时候爸爸带你去北方看雪,我们堆雪人打雪仗,再去看无边无际的大海。” 程偃说的一切太美好,程叙言忍不住向往。手中的食物都跟着变得更美味。 程叙言再喝一口奶茶,程偃就将剩下的拿走了,催他:“快吃饭。” 电视机里传来欢快声响,空调呼呼吹,屋内外温差大,玻璃窗上都晕了水雾。 程叙言在窗上画了一个笑脸,他回头看一眼出门丢垃圾的程偃,在笑脸旁边又画了一个更大些的笑脸,捂着嘴偷笑。 晚上九点半,程叙言已经困的睁不开眼,程偃特意调小电视音量,那细碎声音低低的犹如催眠曲,程叙言彻底睡过去。 程偃靠在床头,心思沉重。他问系统:“没有神药治疗叙言吗?” 系统:“程先生,人乐在知足。” 程偃梗了一下。 说来也是神奇,程偃年长程叙言二十来岁,年轻时候头部又受过重创,虽然后来调理回来了,但程叙言总担心他爹不长命,没想到程偃往后无病无灾,健康长寿。 程叙言老去的那一刻最放心不下他爹,然而是夜程偃也闭上眼睛。 大约是程叙言心有执念,学习系统受他干扰下意识找上程偃,谁想不过半日程偃也逝世了… 系统:……… 学习系统绑着一个灵魂却无肉身,灵魂无法往生,系统也无法剥离。程偃不承认自己是系统的新一任宿主,始终认为系统是叙言的一部分。 这一魂一统紧紧绑定着,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走过无声的岁月长河。程偃见过许多悲欢离合,却无力改变,时间久了,程偃的心逐渐变得麻木。 直到系统告诉他,几百年后的小叙言还在受苦,系统可以积攒能量给程偃一副新肉身去拯救那个孩子。程偃一颗心才重新跳动,他有了新的期待。 日升日落,星河转移,程偃见铁马金戈,亦见炮.火连天,青年热血,战场有巾帼。他见钢铁巨兽起,天问可问天,那一刻连灵魂都跟着滚烫。 但激动之后,程偃始终记挂着程叙言,终于他等到程叙言出生,他想去捡到那个孩子,然而此时学习系统却出问题。等程偃再有意识,程叙言已经十三岁。 或许是心虚,又或许是学习系统还记得它给出的承诺,它给了程偃一副肉身。程偃用最短时间解决身份问题,赚一笔钱,就去k市福利院找儿子。 屋内寂静,少顷,程偃眯了眯眼:“你之前是怎么回事?”他那时忙着找儿子没跟学习系统细究,不代表不计较。 如果他能在叙言刚出生时把人带去治疗,肯定比现在好。 学习系统不吭声。 程偃偏头看了一眼睡梦中的儿子,他等了几百年,盼了几百年才等到这一刻,如果叙言治不好…… 学习系统跟程偃的魂体绑定几百年,对彼此熟悉,此刻系统的数据莫名乱码。 “程先生!”系统唤他:“你应该相信我。虽无鱼却有渔。” 程偃:“我一魂体,哪来的渔。”再多知识也不过纸上谈兵。 学习系统反驳:“当初宿主也是从无到有。” 程叙言最初什么都不懂,日复一日的学习才有后来。这个道理没错。但系统忘了,程叙言做这一切所花费的时间。 程偃能等,小叙言的先心病等不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程叙言不远万里带程偃去求医治头疾,如今历史重演,只是不知这父子俩还有没有好运气。 程偃关掉床头灯,躺下睡了。器物终归是器物,说再多也无用。 次日程偃退房,带儿子再度启程。考虑到程叙言的身体,程偃走走停停,直到第四日上午十点,他们终于抵达j市的市一医院。程偃提前预约好,直接带儿子去找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