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小厨娘心声日常》 第1章 [穿越重生] 《流放小厨娘心声日常》作者:舍水【完结】 本书简介:季菡穿了,从厨神穿成了宰相府一个最不起眼的小丫鬟。 好消息:宰相府泼天富贵,下人们个个都能过得红光满面,吃穿不愁。 坏消息:相府被抄家了,所有下人都要被重新发卖。 季菡觉得自己就是个大冤种。 “相府罪臣及亲眷,一律流放至岭南。” 岭南。 季菡有些尴尬。 这不是她老家吗。 * 想着自己即将被发卖到烟柳地,季菡吓得腿都软了。 她一把扑上了流放队伍里,为首的高大男人。 “相爷,您不要妾身了吗!说好的一辈子不分开,就算流放,我也要跟着相爷!” 【憋戳穿我,戳穿我诅咒你便秘三天!】 【老娘善心大发,肯用厨艺救救你们一家,别不知好歹!】 【点头啊!快点头啊!我要回老家振兴乡村!争做时代建设人!】 男人垂了垂眼睫,眼神愈发幽暗。 “你是我的爱妾,我自是舍不得……” “与你分开。” 季菡:6 * 开局一间破草屋,一口锅一把刀。 季菡咬了咬牙。 谁也别想拦着她在这荒地干出一番事业来。 ———— 注:美食+经营+日常 架空,勿考究 没有金手指设定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美食 经营 主角:季菡 裴淮 其它:预收《猎户小娘子功德日常》 一句话简介:细水长流。 立意:奋斗努力,拼搏前进 第1章 冬日素白,雪压枝头,耳边总能听见窸窸窣窣的雪融声。 小厨房外头热闹非凡,无非都是议着今日相爷吃了哪一道菜,吃了谁做的菜,老太太晨醒又点了哪道佳肴。 诸如此类,季菡自穿越到这的几天以来,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外面冰天雪地的,几个婆子和丫鬟聊的热火朝天,倒不觉寒意。季菡却不同,孤零零的一个人,缩在柴灶前,窝着脑袋,就差要把整个人都钻进灶里了。 门口的丫鬟斜睨她一眼,只瞧见她光秃秃的发髻,笑容一滞。 转瞬便捏起了姿态,提高了声量:“你说就咱们相府这样气派的人家,连老太太房中倒夜香的,那受的恩惠赏赐也不少,这吃穿用度,哪一样不比寻常百姓好上万倍。” “偏生有些人吧,也不知将银两都用在哪些见不得人的地方,一副穷酸样,简直丢了相府的脸。” 季菡自然也听见了,只懒洋洋挠了挠手背,又往灶里多加了几根柴。 从穿来的第一天,季菡就摸清楚了自己的处境。 职场受气包第一名。 而刚刚那位带头编排的,就是素日看自己不顺眼的同事,阴阳怪气第一人,明月。 季菡在穿到这具身体上时,就被原主的所作所为给消磨了大半活下去的欲望。 明明只不过是相府厨房里的一个小丫头,却仗着有那么几分姿色,四处撩拨不说,还跋扈嚣张,把能惹怒的同事都惹怒了一遍。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更别说像原主这样,直接把鞋往河里扔的。 这不,遭了暗算,被推进了池子里,病了月余还是没熬过去,换了季菡这个大冤种继承她的恶果。 明月见季菡不说话,心中更是得意起来。 “你们说她是不是终于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这卖弄风骚的本事,也没见长了!” 季菡默默瞄了眼明月,眼睛差点被闪瞎。 橙黄红绿,大红花小白花,恨不得将路边的野草都往发髻上插。 季菡抿了抿嘴,差点没憋住。 明月却没错过她瞥自己的那眼,当下就不愿放过去:“你瞧我作甚?难道我说的有错?” 季菡可不愿意当古早倔强小白花女主,她被社会狠狠蹂躏过,锋利的棱角已经被磨成了旺仔小馒头。 “明月姐姐,您今日又好看上不少,看得我心中好是自卑,和明月姐姐说话都觉得……姐姐您耀眼的很呢。” 明月脸上表情怔了怔,哑了声。 身边的婆子也觉得新奇,暗暗拉了拉她的袖摆:“你说这丫头莫不是真的改性了?从病好后,倒是乖觉了不少。” 季菡病好后的这几天,老实的不像话,整天就待在柴火堆前,也再不往主子们的院里跑了。 明月讪讪的瞪了一眼季菡,冷哼一声:“谁知道呢,不过,她刚刚说的倒像是真心话……” 想着是一场大病总算让季菡长了记性,旁人也没再找她的麻烦,听闻府中又赏了每人一套冬衣,便都紧赶着去领了。 厨房只剩下季菡,像只哼哼唧唧的小猪,不断借着柴火拱热自己的手心。 虽然不幸穿越到了这个地方,可季菡觉得自己还是十分幸运的。 宰相府托男主人的福,泼天富贵,极尽奢侈。 再加上主子们善待下人,每月的月银在世家里最丰厚不说,每逢节假,还要赏赐各种珍宝,简直比得上普通百姓半生所求了。 她的梦想,便是等到存够了钱,再寻个安安稳稳的地方度过此生。 季菡上辈子是厨师,尤其擅做中餐,对于每个地区美食特色颇有深造,自己开的全国连锁饭店,更是家喻户晓。 第2章 她听闻得主子们器重的下人,每月的月钱更是高上许多,季菡虽有心想要往上走,可却无力。 一来这厨房里,自己被常常挤兑,压根没机会掌勺,二来,如今厨房得器重的一直都是那三位年过四十的嬷嬷们,她一小辈,又怎会有人相信自己的厨艺。 思及至此,也只能慢慢从烧火丫头做起了。 “就要午时了,这小厨房的人呢!都要上天不成?” 暖火温得人昏昏欲睡之际,季菡便被这道声响惊得背后一个激灵。 她赶忙站起了身。 “人呢!都死了不成?老太太昨日身子才好了些,没得又要遭这些下作人给气晕!” 季菡抠了抠手心,来人先声夺人,不用看就知道是个厉害角色。 不多时,便见一位嬷嬷提着厚着的棉裙踏了进来,朝厨房巡视一圈,凌厉的目光就落在灶台边的季菡身上。 “怎的就你一人?” 季菡见了这位嬷嬷,便认出了她的身份,老太太身边的王嬷嬷。 “王嬷嬷,他们都去领冬衣了。” 王嬷嬷一听,脸色瞬间跨得更厉害了。 “你们小厨房的人,一个比一个不把主子放在眼里,领个冬衣而已,居然临午时便乌泱泱的都赶着去了,我看是老太太对你们一个个都太纵容了!” 季菡恨不得疯狂点头。 王嬷嬷气得直喘粗气间,还不忘打量几眼眼前的丫头。 长得唇红齿白,粉腮娇憨,只是看起来面生,从不在老太太面前露过脸,想来也只是个打杂的丫头。 王嬷嬷重重叹了口气,双手叉腰,愤愤道:“昨夜老太太病才大好,今早上又将喝进去的粥全吐了,这胃里正空着呢,偏生赶上这帮懒惰的。” 季菡眨了眨眼,眼珠溜溜一转。 谁说没法子上位,眼下不就正好吗? 她腆着笑,小心翼翼的凑上了笑脸:“嬷嬷若是不嫌弃,或许能让我来试试?” 王嬷嬷扯了扯嘴角,嗤笑了一声。 “你?就你这个丫头片子,能比得上李婆子她们的手艺?可别卖乖了。” 季菡也不气馁,继续欢喜的扬着笑脸:“嬷嬷可别小瞧了我,想我祖上几辈,可都是靠着一手好厨艺名扬天下,若不是我爹娘死的早,说不定现如今,相府还得专程来买我家做的点心呢。” 她声音软软糯糯,又带着几分机灵俏皮,让人一下便消了气。王嬷嬷看着这张始终带笑的脸,也觉得心中莫名舒服了些,倒肯听她说话了。 “这么说来,你这丫头还有些本事了?” 季菡嘿嘿一笑:“嬷嬷不妨瞧瞧我的手艺,待您亲自尝过觉得不错,再给老太太用也不迟,若是做的不好,您尽管骂我!” 这个自信,她还是有的。 王嬷嬷果然被她说动了,眉眼柔和了起来,挥了挥手:“行吧行吧,眼下小厨房就你一个,也指望不上那些没用的。” 季菡爽快应下,便撸起袖子,终究如愿走上了厨房的主位。 今早送给老太太的白粥她看了,老太太有胃病,下人们便想着吃些清淡的总没错,可不知,有胃病的人更不适合喝粥,何况她们还往里头放了鸡丝,更容易发生反流,也难怪老太太都吐了。 这灶台上摆的菜倒是应有尽有,肥厚的肉也不少,季菡却只是略微瞟了一眼,便将目光放在了素面上。 洗干净手,季菡抓起一把素面,放入早已煮开的水中。 趁着面开的功夫,季菡又挑了几根今早新鲜采摘的小葱,将葱白上的泥土洗净,手脚利落的放置在砧板上,将小葱分段切开而来,再首尾对齐,飞快的切了堆晶绿的葱末。 面也软得差不多,季菡将面捞了出来,暂放在一碗新水里,防止面条粘黏。 “我瞧着也没什么……” 王嬷嬷在一旁观看着,心中却怀疑得紧。 这丫头看上去年纪不大,怕不是诓她? 铁锅烧得正好,不留一点水痕,季菡用锅铲剔了一点猪油,在锅中化开。 一手敲了个蛋,从高至低,似是一道漂亮的弧线,坠进锅后和猪油相碰撞,立马鼓起了几个大气泡,蛋液迅速成型。 季菡翻了几面,待鸡蛋完全煎成了圆形,便揭开了另一只锅。 里头是厨房每日都会炖的骨汤,平时大多用来直接做一道菜,不会无端加进别的菜肴中。 季菡挑了两大勺,径直倒入锅中,醇香清淡的骨汤配合着猪油煎出来的鸡蛋,融合得极为和谐,烧得汤水滚滚时,放入面条,最后撒上一把小葱。 王嬷嬷被这香味迸发的一瞬,有些不敢置信的往前走了几步,盯着那锅中的面条,直勾勾看。 这汤色鲜醇厚,散着阵阵热气,想着喝下一口,定是五脏六腑都要暖上不少。 季菡将做好的汤面装入碗中,王嬷嬷闻着这味,愈发觉得神奇,明明不见香料或辣椒等体味的食材,却要比那肥肉还要香醇不少,而且贵在清淡,老太太若是多吃,想来也是没多大问题的。 “对了,还要麻烦嬷嬷泡上一杯红茶给老太太,配着这面一起用,对身体会好些的。” 冬日东西冷的快,王嬷嬷如获至宝,贪婪的吸了几口香气,便赶忙装进了食盒中。 “好好好,我记着了。” 第3章 王嬷嬷顿了顿,看季菡的眼神也不再充满质疑,笑了笑:“你这丫头叫什么?若是老太太问起来,我也好寻个讨赏的人。” 季菡听这话,便知道她是满意的,甜甜一笑:“奴婢季菡。” 王嬷嬷含着笑点头,便提着食盒匆忙回院了。 说来也巧,迎面便遇上了领冬衣回来的几人。 季菡只听得外头王嬷嬷的冷嘲热讽—— “哟,几位小姐真真是潇洒惯了,府中的事竟是一点也不用管了,我看啊,全都充当那讨饭的,聋耳聋眼的,手脚也使不上力了才是!” 几个嬷嬷和丫鬟,脸一个比一个白,便都红着脖子冲进了小厨房。 “王嬷嬷是吃了炸药不成?” “坏了,是不是咱们都不在,王嬷嬷又恰好来问老太太的午膳了?” “早说了一个个去,这下乐极生悲了吧。” 明月望见厨房中呆呆站立的季菡,立马向她挑了挑眉:“方才我们出去,王嬷嬷来做了些什么?” 季菡如实相告:“也没别的,就是让我给老太太做了午膳……” 话还未说完,便见眼前人都像是炸开了。 “让你给老太太做饭?!” 这下,掌勺的嬷嬷们可不干了。 “你知不知道厨房重地,什么是重地你知道吗你!就你那狗啃泥的厨艺,别给老太太吃出问题来,到时候要是怪罪,咱们可不陪你一起受罚!” “什么东西!不自量力的小蹄子,趁咱们不在就想着出头,原以为你好不容易老实了,果真还是狗改不了吃屎!” 季菡瞧着她们一个个气急败坏的样子,闻着厨房中飘荡的面条余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馋了。 想吃饭了。 “李嬷嬷。” 正对她一顿输出的婆子嘴巴停住,凶神恶煞吼道:“干什么!” 季菡挠了挠手背:“饿了,啥时候开饭啊。” 李嬷嬷:…… 明月真是有些佩服她了,自从病好后,这脸皮倒是比从前厚了一堵城墙。 * 午膳时分,一群人将桌子围得不剩一丝空隙,唯恐季菡钻进来。 “让她出头,咱们把菜全给吃了,别留一点儿。” “还想吃饭呢,老太太要是吃错了东西,到时候要陪她一起完。” 季菡站在门口,急的满头大汗,眼看着菜都要被吃光了。 这厨房的食材在嬷嬷们的眼皮子下,她也不能动,早知会被恶意报复,还不如刚刚给老太太煮面时,给自己多煮两口。 她正缩在门口怨气冲天时,便听院子里响起一道极为亲热的声音—— “季菡姑娘,季菡姑娘,我代老太太来给您赏赐啦!” 第2章 来的人是王嬷嬷,左右不过一个时辰,她便捧着一根羊脂白玉簪子来了,想来老太太肯定是满意那碗面的。 “季菡姑娘,你可不知道,老太太一碗面入肚,还破天荒的问还有没有呢!” 王嬷嬷笑得合不拢嘴,左一个季菡姑娘,右一个季菡姑娘,直把身后的其他人气得脸色发青。 季菡也不骄矜,温和一笑:“就算老太太想多吃,那也不行啦,吃多了还是会伤胃的。” 王嬷嬷直点头:“是是是,老太太还说,今后几日,她院中的餐食便都要麻烦姑娘了。” 这个朝代已经从日食两餐发展到了日食三餐,也更挑剔饮食上的做法,季菡有些意外,她原本只想要个掌勺的资格,却意外获得了如此大的收获。 “老太太还夸姑娘细心,知晓吩咐我泡一盏红茶备着,这红茶喝下去,胃里也暖和,还格外解腻。” 临走前,王嬷嬷还特意瞥了眼屋里酸得厉害的几人,高声道:“若是这里有碍着姑娘的,尽管告诉老身,我定是要去老太太那分说分说的。” 这话一出,明月等人面面相觑,纵是有嫉恨,也不能表现出来了。 季菡送走了王嬷嬷,只感觉脚底下都有力气了,腰杆挺直了几分。 她看了看李嬷嬷,便大摇大摆的进了厨房,掏出一根处理完后的嫩滑猪蹄,嗷嗷就开始炖。 “她——” 明月气得眼睛发红,平日这厨房里的食材,都是只有李嬷嬷和其他两位嬷嬷才用得,没成想今天让季菡捡了个便宜。 本朝没有辣椒,若想吃些辛辣的,只能用葱姜蒜捣碎,拌成料汁后蘸着吃。季菡又放了些炒熟的白芝麻,用热油这么一浇,瞬间爆发出香味。 猪蹄炖得软烂,蹄筋蘸上辣油,放入嘴中,几乎一吸溜,肉就四散分离了。 “饭饭饭,必须配两碗大米饭!” 好在明月几人再丧心病狂,也没有连一口饭都不给她留。 季菡就这么蹲在柴火堆边,烤着暖火,埋头狂干饭。 那香味,诱得旁人忍不住咽口水。 李嬷嬷看看自己随手做的两个野菜和一碗骨汤,顿时觉得简直无法入口。 “……好、好吃吗?” 季菡一抬头,便瞧见几位嬷嬷的眼神死死盯着自己碗中的香辣蹄筋。 这一根肘子,其实她只给自己砍了半块不到,剩下的是要给老太太做猪蹄鲜汤的。 不过季菡知道,做事情总得顾着人情二字。 “嬷嬷要尝尝吗,快拿碗过来吧,这里还剩许多。” 第4章 有李嬷嬷带头,其余几个嬷嬷和丫鬟们便不客气了,都拿着碗屁颠屁颠的排队等投喂,除了明月,死要面子,咬着牙,气呼呼继续吃面前的野菜。 尝到蘸了辣油的蹄筋,只觉得这米饭从来没有这么香过,饭桶很快就见空,可还是仍不满足。 吃了蹄筋的几人,现下对季菡都不免佩服了几分,毕竟拿人手短,也不好再摆臭脸给她了。 “今后给老太太做饭这事,还要嬷嬷们多加帮扶,我年纪尚小,哪能担得起此等重任,还是得依仗各位嬷嬷……” “是是是,互相帮衬。” 明月望着季菡那副笑得谄媚的模样,将碗重重一放,不吃了! * 连着几天,季菡憋了这么久的厨艺,总算能大展身手。 早上,便做些清淡松软的,什么重阳糕,荠菜馄饨,只管一个吃了肚里头舒服。 午时,就要上些横的,入炉羊、白肉胡饼、葱泼兔,配馒头或面条,保管满嘴流油,回味无穷。 夜里,就不像白日那般吃得隆重了,更讲究一个精巧,饮茶果子,季菡能做出千百种样式,新制出来的牛乳配木薯小丸子,直接火遍了整个相府。 这么一连串下来,厨房成了人人驻足之地,光是闻着那勾得心痒的味,就知道是季菡又在做新的吃食了。 季菡与同事们的关系也终于缓和了许多,素日里会特意多做一些,就是为了分给大家一起吃。 只可惜除了那位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明月姑娘,对她爱搭不理。 “季菡姑娘,午膳可备好了?” 王嬷嬷已是轻车熟路,踮着脚往季菡身边的食盒里瞧。 每日期待着季菡做的吃食,已成了她和老太太的一大乐趣。 “做好了,嬷嬷拿走吧。老太太最近胃口大好,我便做了道东坡肉,也不知会不会合胃口。” 王嬷嬷一脸见外的看着她:“姑娘做的,咱们院里一向是只有吃不着的份,哪还说什么合不合胃口。” 王嬷嬷接过食盒,却不走。 “老太太说了,姑娘做事稳当,想要见一见姑娘。” 季菡愣了愣。 转而反应过来。 升职加薪的时刻到了! * 季菡一路上含着脑袋,规矩上不敢有差错,行至一块名为“净明堂”的匾额前,又仔仔细细看了看身上有何不妥的地方。 职场狗腿子第一技,不能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姑娘里边走。” 季菡被王嬷嬷领着,一进去就跪下了,压根没看领导的面。 “老太太,人给您带来了,午膳也来了。” 季菡只看着地面,惊觉这老太太的屋中,地上铺的毯子居然都如此奢贵,还有栩栩如生的绣面。 老太太没急着让她起身,季菡只听得上方一道威严又雍贵的嗓音:“打开看看吧。” 王嬷嬷开了食盒,将里面的菜肴一碟碟取了出来,扑鼻香味立马四散开。 “嗯,不错。” 老太太这才将目光放在了地上跪着的季菡身上。 “起来吧。” 季菡依旧低着头,这回却能从余光中瞥见老太太的模样了。 通身珠光宝气,脚上踩得是祥云立体织工,绸缎波光粼粼,裙裳是百褶样式,暗纹重工,大气华贵。 偌大的宰相府,除了相爷,老太太便是这府中最要紧的人了。 老太太是国公府嫡女,幼时在先太后足下细调教着养大,及笄出嫁后,悉心抚育家中子女,秉持家宅大小事,是个见过风浪,临得住厉害的人。 她身份尊贵,人人心生敬重。 老太爷死的早,只堪堪生了一个儿子,便是相爷的父亲,只可惜也不知是不是触了神佛,老太太膝下唯一的儿子正值盛年染了疟疾,撒手人寰,媳妇太过悲痛,出殡期间突发心疾,也随丈夫一并去了。 原本完整的一家人,便零零散散,剩了相爷这一位嫡子还有幼妹。余下,就只有妾室所生的庶子,如今只有七八岁的年纪。 老太太撑着白发送黑发人的悲恸,硬是将孙子教养得光风霁月,如今不过而立,便登入阁拜相,堪称六朝第一人。 这些事情,都是季菡听嬷嬷们聊天时知道的,她明白一个女人孤身安命,在这男尊女卑的时代中咬牙前进,支撑起一大家子人有多不容易,因此心中对老太太更加钦佩。 “你是何时入的相府。” 季菡不敢把眼睛乱放,老实回答:“奴婢十三岁时被买进府中,如今已有十六。” 老太太微微一怔,有些惊讶的扫着季菡那张脸。 “你不过才十六?便能有如此厨艺了?” 季菡再次将糊弄王嬷嬷的那套话术拿了出来:“奴婢祖上都是做厨子的,从前家中未曾没落时,奴婢也从祖上传下来的食谱里学过许多……” 她是人牙子手中发卖的,并不会有清晰的记录来历,若是真要查,也大可说只是按着祖传食谱学的厨艺。 老太太闻言了然点头,掩了掩茶香,轻抿了一口卧龙山茶。 正当季菡松了口气,紧绷的肩膀要松垮下来时,老太太突然飞了句:“听闻你在府中,常常跑到郎君屋中,与他们嬉笑打闹?” 老太太声音不咸不淡,那语气简直就像是和季菡说起什么今日天气如何似得不在意,可落入季菡耳中,却是天打雷劈般一轰。 第5章 作孽,都是要还的。 季菡心中估摸着,老太太既然已经打听到了这些,自己再妄想辩解只会显得欲盖弥彰,到时说不定更显得拙劣。 于是她双膝一弯,贴着地面就跪了下来。 “过去种种逾矩之事,都是奴婢鬼迷心窍,以为只要广施人缘,这日子就能过得好些……” 老太太蹙了蹙眉:“听你这话,是有人为难你?” 季菡继续言辞恳切道:“奴婢不招人待见,被排挤也怪不了旁人,当初也是奴婢太过愚蠢,以为靠着些不明不白的喜欢,就能替奴婢出出气,在府中不至于那么孤立无援。” 老太太冷笑一声:“你倒是肯说实话。” 季菡脑袋都快要垂进地里面了。 老太太看见她露在外头的纤细脖颈,才发觉这小丫头身子很是瘦削,还是小女孩的模样。又想季菡年纪尚小,又没人规劝引导,若是走上那歪门邪道也是有可能的。 “奴婢如今已经决心思过,自一场大病后,奴婢明白了过去许多的错处,也绝了许多不该有的心思,老太太若是不信,还请再施舍些时日,让奴婢证明给您看!” 老太太与王嬷嬷交换了一个眼神,都心领神会。 “行了,起来吧。我也不是那不讲理的,你这些时日都只守在小厨房里,王嬷嬷都告诉我了。” 季菡如释重负,后背已是湿了大半。 她虽是现代人,可也知道在封建朝代,主子和奴才之间,永远没有平等的关系,说到底,主子若是发了怒,一句话便能将奴才打得皮开肉绽,亦或是发卖到那些腌臜之地。 季菡虽有升职的伟大梦想,可骨子里还是怕的。 老太太不再提点她,只拾起了碗筷,细尝她今日做的菜。 季菡这回终于将王嬷嬷口中的“老太太很满意”具象化了。 每吃一口,连眼角细纹也都是含着润笑的。 末了,老太太饮了口茶,用手帕轻柔按了按嘴角,抬头看向她时,目光柔和了不少。 “过几日是淮儿生辰,我想要你来主持席面。” 季菡瞪大了眼。 淮儿…… 难道是明月日日夜夜念叨的那位相爷,裴淮? 第3章 季菡自穿过来的日子,便常常听周围人谈论裴淮。 什么少年天才,国之栋梁,官家宠臣。 这府里成年的男主子不多,小少爷今年才七岁,唯一能拎出来满足丫鬟们怀春梦的,便只有那位了。 听闻他连中三元,位极人臣后,与雍王分庭抗礼,二人在朝堂上斗的死去活来,雍王想要抓他错处,可偏偏裴淮是一点短处也没有。 别的季菡不知道,她只是本能的认为,像这种一看就是大男主的人,还是火速远离的好。 像裴淮这样父母双亡,又天资聪颖身怀绝志,这么显眼的buff,一看就是男频文的标配啊! 靠近男主,轻者被男主的仇人断手断脚,重者被五马分尸,成为男主黑化的引火线。 季菡只是想了想各种惨状,就怂得打了个冷颤。 老太太将裴淮的生辰宴交给了她,菜品都由她来全权决定,虽是看重,可也着实是在刀尖上舔血。 幸而老太太给的报酬算是丰厚。 贵族家中的下人们,普遍月钱在四五百铜钱左右,相府是最厚待的,三等女使就有七百铜钱,老太太大手一挥,直接赏了六两银子,这可是一个一等女使两月的工资了。 加上前些日子老太太一直赏赐不断送来的朱钗簪环类的,季菡略微一算,兑成银两,也有二十两了。 这便是在大户人家做事的好处。 随手赏的一件,就足够普通老百姓生存几年。 “这个钱我季菡赚定了!” * 到了开席的那一日,裴府算是真正热闹了起来。 厨房忙得热火朝天,季菡掌着主勺,指点着身边嬷嬷们帮衬着备菜,密密麻麻的食材摆了满桌。 “亏相爷没说要大办,只是让主子们聚在一起吃个团圆饭,若是再办隆重些,恐怕咱们小厨房这几口锅都不够用。” “可不是,还是季菡姑娘有本事,年纪轻轻就撑办起席面了,今后再做大的场面,肯定也是信手拈来。” 几个嬷嬷夸耀季菡期间,直把季菡夸得小胸脯骄傲挺了挺。 李嬷嬷和其余几位嬷嬷,都是过去想办法为难自己的旧人,如今眼见季菡得了老太太青睐,加上她的手艺确实甩了众人几条街,都想办法巴结着。 季菡也不是让她们白白提供情绪价值的,每次她们帮着自己做完新菜,季菡都会给点好处分给众人,有时是老太太那的时新果子,有时是新试出来的菜式。 “季菡姑娘现在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简直是脱胎换骨。” “瞧你这话说的,人家过去也没做什么坏事,只不过是更招人喜爱了!” 季菡被夸得直挠头。 门槛边,却有一人正冷冰冰看着屋内的热闹,听这一声声谄媚,没得手上用了劲,将鲜鱼身上的鳞片刮得像是被狗啃过。 明月死死咬着唇,眼中的妒火燃得可怕。 “都是些趋炎附势的狗腿子……恶心!作呕!” 说来明月也算是个意志坚定的,誓死不加入舔狗大队,专注讨厌季菡一万年,明里暗里,不知翻了多少个白眼给季菡。 第6章 偏生季菡瞧见了也只是笑盈盈,还关心问她:“明月姐姐你又抽抽啦?” 明月气也要被气坏了,恨不得季菡哪天犯下大错,被打出相府才好! 她愤恨的用大刀刮着鱼鳞,像是泄恨般,将手中无辜的鱼当成了季菡的脸。 “笑笑笑,看你能笑到几时!” 将鱼剔了个干净,明月抓着鱼尾,刚要送进厨房,便见李嬷嬷对她大呼小叫道:“明月姑娘,麻烦把鱼先下水熬汤,锅里面佐料都已经放好了,直接入水就行!” 明月更气了。 往常,这种打杂的活都是交给季菡去做的,如今却轮到了她。 可惜她反抗不了,只能黑着脸把鱼送进锅里。 看着鱼汤逐渐翻滚出奶白的浓汁,明月眼睫颤了颤,心中增了一妙计,只觉得胸膛狂跳。 季菡要是犯了错…… * 日头渐渐升了上来,席面也筹备的差不多,可以慢慢上菜了。 “季菡姑娘,老太太托我来问,可开席了?” 季菡望了望一道道色泽鲜美,味道勾人的佳肴,点了点头:“都做好了,王嬷嬷派人运吧。” 一下子,厨房来来往往的人便涌了出来。 “都让让让让!这鱼汤滚着烫呢,小心些别洒了!” 明月拖着一方沉重的瓷碗,眉眼凌厉,像是极其看护手中的菜。 道上的下人们一听,都赶紧让了开来,离明月远远的,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倒了鱼汤,那可就坏了喜气了。 李嬷嬷瞧着她仔细端着鱼汤的背影,颇为欣喜:“诶哟,这明月姑娘今日也活络起来了,平时都对这些琐碎事嫌得很呢,倒是新奇。” 季菡闻言也探出脖子敲了敲,却只看到明月转出小院的裙摆。 李嬷嬷打趣道:“兴许是今日能见到主子们吧,明月这丫头,倒是个有野心的。” 季菡没说话,却也有几分奇怪。 “季菡姑娘,老太太还说了,让您一并去院里候着,说是吃高兴了,还会有大赏呢!” 季菡一喜,满眼都是白花花的银子,转瞬便把明月的不对劲抛之脑后了。 “好好好,我这就跟您一起去老太太那。” * 等到季菡到时,席面也差不多已经开始了,有屏风遮挡,她看不见里头的情景,只是靠着听到些爽朗笑声,明显能觉察到气氛不错。 “嬷嬷,今日都来了哪些主子啊?” 季菡和王嬷嬷相处这些天也熟络了,问起八卦也不避讳。 “相爷和老太太自然是来的,还有便是二姑娘,三少爷,还有三少爷的小娘也来了。” 季菡有些好奇:“府里便没一个主母?相爷早该娶妻了,为何……” 王嬷嬷望了望四周,小声在她耳边嘀咕起来:“莫说主母了,大少爷连个通房也没有,前几年虽订过几门亲,可邪乎的是,那些结亲的小姐们,要不是生了重病,要不就是和郎君私奔了,实在怪哉!老太太为此还急过几次脸,只不过都被大少爷给含糊去了。” 季菡不禁啧啧感叹,男频文的男主就是不一样,父母双亡就罢了,还叠了个天煞孤星的buff。 等了半晌,季菡看着所有菜都上好了,便耐心等着主子们用好。 她今日做了十八道菜,有创新的,也有传统的地道菜,不过要说其中最得意的,还要属那道鲫鱼汤,汤熬得浓浓不说,还做的去腥香醇,保管和这些人吃过的都不一样。 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听得里头起了嘈杂。 紧接着,便是碗碟破碎的尖锐声响。 “这是怎的了?是哪个手脚笨的丫鬟打碎了碗不成?” 王嬷嬷急着吃瓜,赶忙凑进了屋中,她是老太太身边的女使,自由出进别人也说不得半分,季菡却只能立在原地,抓耳挠腮的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 “把那蠢奴才给我提过来!” 屋里诧然传出这么一道盛气凌人的声响,季菡没由来的屏住了呼吸。 便见王嬷嬷从里面疾步走了出来,脸色煞白,看见她时更是恨铁不成钢的用了指了指眼鼻。 “你你你!你说你!做的鱼汤居然是酸臭的,二小姐不慎吃到了第一口,现下正发怒呢!” 季菡懵懵的很糟心。 鱼汤酸臭? 不能啊,这鱼都死了,也拉不出粑粑了呀。 王嬷嬷扯着她的手臂:“相爷可是最宠二小姐了,这回恐怕你得吃点苦头了,快去谢罪吧,哎。” 季菡像是在做梦。 她被拉着跪在了屏风外头,颤颤巍巍的喊了声:“奴……奴婢该死……” 一道靓丽的影子带着厉风从屏风里闪了出来,季菡瞧见一双精致漂亮的绣鞋,其中一只猛地向她肩头踹来。 “蠢奴才,居然做些下贱东西来恶心本小姐!” 季菡就这么脸贴地,一脚踹的整个人倾斜。 好、好强的战斗力! 裴语嫣厌恶的盯着地上的小丫鬟,在季菡倒了身子,狼狈撑起身子时,恰好看清楚了她的脸。 裴语嫣顿了顿,似是想起了什么,更气恼了些。 “是你?” 季菡肩膀骤然发痛,听见这两个字,只觉得肩膀更痛了。 恐怕又是原主留下来的烂摊子。 裴语嫣对眼前的丫头可是印象深刻,去年春天,她和兄长一齐踏春回来,入府时,有一个容貌尚可的丫头撞进了兄长的怀里,还一副做作模样。她本是要直接将其发卖的,可兄长心善,只是责备了几句就再无下话了。 第7章 没想到啊……今天倒是直接撞上来了。 想必自己这回再惩治这丫头,兄长也不会再说什么,反正兄长也一向是纵容她的。 “没用的贱婢,竟敢扰了大哥哥的生辰宴,来人,将她发卖到勾栏去!” 无屋里头的老太太一听,当心就皱了眉头。 这二丫头不是不知,季菡是自己找来主宴的,越过祖母,擅自发落祖母的人,是真有些逾越了。 想她自幼无父无母,才对她百般宠爱,这些年来,性格是有些蛮横了。 刚要出声救下屏风那头的小丫鬟,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见身边不苟言笑的孙儿,突兀开了口。 “二妹妹何须如此。” 裴语嫣身子一僵,转向了里头向来疼爱自己的兄长。 裴淮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女子在这世上本就活得艰难,更何况,她身为下人,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季菡直直望向那道横跨在中间的屏风。 不止她诧异,老太太也颇为惊奇的挑了挑眉,含着笑望向一贯冷清的孙儿。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第4章 裴语嫣也没想到一向顺着自己的兄长会偏袒一个婢女。 裴淮那双清俊的眸直直睥了过来,看得她有些心虚。 裴语嫣咬了咬牙,愤恨瞪了几眼那地上的丫头,才不情不愿道:“既然大哥哥都这么说了,算你走运!” 季菡心脏跳的厉害。 刚刚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要被发卖到勾栏去了。 听闻被主人家发到那个地方的,多半不会有好结果,那是嫖妓玩乐的地,女子若是去了那,一条命也算是彻底葬送了。 想到其中的厉害,季菡是打心底里对裴淮起了几分感恩。 就算不是为着自己,裴淮刚刚的话也透露出他的仁慈来。女子不易,为奴为婢更是天生低人一等,在这个封建的时代能够有这样的想法的人,兴许是极为稀少了。 虽看不见裴淮的面,季菡却还是真情实意的轻轻道了声“谢谢”,哪怕这声谢很快散进了风里,不见踪迹。 王嬷嬷赶着将她带离是非之地。 “你平日最是心细,老太太每顿用完饭的茶水都要安排妥当,怎么今日出了这样的岔子?” 季菡凝着眉,心中也觉得颇为古怪。 按理说,那条鱼是自己亲手盛出,配料也是自己仔细钻研的,不可能会有食材相克,变出恶臭才是。 那便只能是在经手的人身上寻线索了。 季菡脑中猛然闪过李嬷嬷的话。 明月素日和她不对付,又怎么会那么好心,费力跑这一趟,专程去送菜呢?且送菜是有专程的下人们来做的,也用不上小厨房这么几个人。 说到底,还是她大意了。 “劳烦嬷嬷替我给老太太带句话,这件事,奴婢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的。” * 季菡找到明月的时候,正瞧她在用凤仙花染甲,嘴里还念着小唱,悠悠闲闲好不自在。 她眼皮微微一抬,瞥见屋檐下的季菡,也只是勾唇一笑,自顾自的继续染着甲。 “季菡姑娘,这个时辰,你应当在老太太身边讨巧卖乖才是呀,怎的就回来了?” 明月话中调笑的意味快要冲天了,像是早知道她会来。 季菡瞧见她这幅泰然自若的模样,便知道今日的事情就是她做的。 只是她苦于没有证据,又不能压着明月去老太太面前谢罪,这个哑巴亏也只能这么吃下了。 她也不愿与明月多费口舌。 “明月姐姐,我来只是告诉你,多行不义必自毙,希望姐姐哪日能明白这个道理。” 放完这句话,季菡转身便离去,干净利落,没给明月回嘴的机会。 明月死死攥着那凤仙花瓣,眼中的怨恨看得人触目惊心。 “死丫头……” 她是忘了过去巴结自己的便宜模样了?如今翅膀硬了,居然将她也不放在眼里。 “也罢,待哪日我入了相爷的眼,再细细折磨你。” * 翌日,季菡起得比往日都要早些,天不亮就开始在厨房里忙活。 拿出昨天夜里就蒸好的馒头切片,季菡从蜜罐里取了些亮黄的蜂蜜,备在一边。 架了个小火堆,她将馒头切片放在火上慢慢炙烤,途中用蜂蜜蘸上馒头片,很快,一股奶香甜滋滋的味就被烤了出来。 馒头片金黄酥脆,像是落雪一样,咬上去就咯吱咯吱的响。 将馒头片叠放在平口瓷碗中,再淋上一层细细的蜂蜜,金黄诱人,色泽发亮。 这道小食在古时称作酥琼叶,到了现代,简称烤馒头片。 此外,还配了杯椰子酒,虽带个酒字,可并不含酒,只是用酒器盛着。 老太太如今虽年迈了,可口味还是和小孩般,爱吃这些甜食。季菡一周也只肯做一回,就是怕老太太嗜糖过多。 她昨日犯了错,做甜食也是想让老太太待会训诫的时候能念着甜味,好歹能不那么动怒。 等到提着食盒,天已经见亮,老太太刚好起了身。 “主子,季菡姑娘已经等在院里了,说是做了新玩意,就等给主子您先尝呢。” 王嬷嬷扶着老太太,也不提昨日之事。 第8章 待漱了口,觉得肚子里头是有些饿了,老太太这才招了招手,让王嬷嬷凑到面前来。 “让那丫头进来,我也想听听,她要如何解释。” 王嬷嬷看她这神情,便知道季菡没事了,赶忙着把季菡给传了进来。 季菡进来也不解释,只恭敬着将食盒中的东西都拿了出来,小心翼翼摆好盘,又将筷子放好在筷托上。 “老太太,奴婢今日做了道甜味小食,名为酥琼叶,您若是喜欢干着吃,便蘸着上头的蜜一齐吃就是,您若是觉得太干噎了些,奴婢这还有一杯椰子酒,可以将其泡着吃。” 老太太闻言顺着她的话去看,果真奶香味扑鼻,忍不住动了动舌津。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小块,一入口便觉得香甜酥脆,咬下去像是在嚼雪。 季菡偷偷瞥着老太太那心情不错的表情,便知道这道点心做对了。 老太太也是知道节制的人,用了三块便不再动筷了,按了按嘴角,看向站得笔直的季菡。 “说吧,昨天那鱼到底是怎么回事。” 季菡撇了撇嘴,倒真有些小姑娘的性子无意间显露了出来,有些忿忿:“若是奴婢说自己是糟了暗算,还没法子将人给带过来替奴婢申辩,老太太可否会信这话?只怪奴婢是个没用的,找不到让老太太相信奴婢的证据,就只能将过错揽到自己身上了。您要罚要打,奴婢都认了。” 她两眼一闭,大有壮士献身之态,这幅模样逗得一边的王嬷嬷都笑了。 老太太也止不住笑:“你当我人老了,脑袋也蠢笨了不成。你的厨艺我自然是相信的,又知你没那个胆子,平日打个雷都要哆嗦几下,这事,怎么想都是别人故意要害你。” 季菡有些尴尬,尬笑了几声。 本以为自己在别人眼里是大女主的英勇形象,没想到…… “这回算你运气好,得了相爷恩惠,不然还得我这个老东西替你和孙女红脸。” 季菡眨了眨眼,匆忙点头:“是,是相爷救了奴婢的命。” 老太太默不作声,抿了口茶,装作无意扫了眼呆愣愣的季菡。 她早就便知道这丫头有几分样貌,如今仔细看来,这丫头粉颊如花,秋水含眸,身姿又端得雅致,只不过是性子呆了些,倒也可爱。 她那孙儿,迂腐顽固,这么大的年纪了连个通房也没有,她都替他丢脸! 只是这丫头她还需再考究些时日,待摸透了性子,若是孙儿也有意,便将季菡给纳了。 老太太喝口茶的功夫,心中便把季菡给盘算完了。 若是让季菡知道老太太的心思,怕是得吓得立马割席。 大恩不言谢,可让她以身相许,季菡有点担忧自己小胳膊小腿的完整度。 “对了,午膳你那炖道鸡汤给淮儿送去,他一夜未回府,怕是累极了。” 老太太思虑孙子的身体,昨日刚用完生辰宴,裴淮便被官家叫走了,一夜未归,今日回来定是疲倦,得用碗鸡汤好好补补才是。 “说来也怪,往常大少爷进宫若是不回来,都会让人来通报的,怎的会一点消息也没有。” 王嬷嬷顺着话嘀咕,却也道出了老太太心中的疑虑。 是啊,平日淮儿都会让人通传府里,为何到现在还迟迟没有消息…… “你挑几个机灵的去打听,别是出了什么事。” * 小厨房这边,季菡消了责罚,老太太那应允的六两银子,还一分不少的都赏给了她。 现下,季菡正一个人猥琐缩在房里,从床底下掏出一个木匣子,里面是自己这几月来积攒的月钱和老太太赏的东西,为着方便,她将二十两银子换成了二两金,再加上这新鲜的六两银子,现下她足足赞了二十六两! 季菡美滋滋的抱着钱匣子,盘算着要积攒多少两银子,才能早点过上自己的小日子。 看着快到晌午,季菡将银钱都收了起来,压得死死的绝不让人发现。 老太太那有吩咐,今日要给相爷炖上一只大补的鸡,季菡决心报恩,让相爷补得精精神神,吃上有史以来最补的一只鸡! 枸杞,放里头。 人参,放里头。 还有红枣、牛乳…… 季菡把能瞧见的补品都放了进去。 足足炖得鸡肉鲜美,翻出软腻的皮肉,季菡这才下了火,将鸡汤倒入陶碗中。 为了以防给救命恩人的鸡汤又被人下手脚,季菡这回选择了亲自运过去。 “哟,季菡姑娘,这是给老太太送饭去呢!” 李嬷嬷好奇的往那食盒里瞧,闻到一股鲜甜浓厚的鸡汤味,不免咂了咂嘴,有些馋, 季菡友好一笑:“不是,这是老太太吩咐让我给相爷做的。” 闻言,李嬷嬷想蹭点汤汁舔舔味的心瞬间没了,讪讪笑道:“给相爷的啊……那快去吧,快些去……” 季菡点了点头,哼哧哼哧提着食盒走了。 “还以为能蹭上一碗喝喝,没想到是给相爷的,算了算了,这我可不敢再讨了。” 李嬷嬷打了个寒颤,转头,望见明月正幽幽望着季菡远去的背影。 “明月姑娘,你也想喝啊,想着吧!我都没得喝。” 明月不耐烦的别过脸,懒得和李嬷嬷这样的市井小人拌嘴。 她只是在想着季菡那碗鸡汤是给谁送去的。 第9章 相爷…… * 季菡还从未来过裴淮的院,瞧谁都是陌生的,又没想到裴淮的院里全是小厮,没有一个婢女,一时间人人都盯着她看。 季菡社恐了。 她挠挠脑袋,有些分不清楚要把这鸡汤交给谁。 随手拦了个看上去穿的要比别的小厮华贵一些的郎君,季菡递出食盒:“请、请转交给相爷,这是老太太吩咐小厨房送来的。” 宋管事本是才刚回来,要去回老太太话的。 他听王嬷嬷吩咐,去皇宫外头打听,可守卫们刚一听自己是相府的,便直接给赶走了。 他又怕自己来的路上,相爷已经先坐着马车走了,两人撞不上面,这才先回相爷院中看看再给老太太回话。 没想到相爷的面没瞧到,倒还得替这小姑娘转送鸡汤。 “相爷还没回来,你先给我吧。” 还没回来? 季菡舒了一口气长气,恨不得立马转身逃走。 再待着,这院里的目光就要把她盯穿了。 谁知,她转身刚走了几步,便听见一声呵斥—— “站住!” 季菡能不站住吗?她乖乖听话,立马立定。 回头一看,便看见二姑娘气势汹汹的朝自己来了,身边还跟了个贼兮兮的明月。 季菡心中有种预感。 又要被搞事了。 裴语嫣被前拥后簇着,她五官继承了父亲的,颇为粗犷,裴淮则相反,承了母亲的柔美,因此她常常喜欢用浓重的胭脂铅粉盖在面上,却不知道一块红一块白,很是怪异。 “这鸡汤是这丫头送来的?” 裴语嫣是对着宋管家问的。 宋管家也不知道这是老太太让季菡送来的,就如实点了头。 这算是踩在裴语嫣的雷点上了,当下就火大了起来,指着季菡便是一顿骂—— “好你个想攀附主子的下作丫头!昨日是大哥哥拦着不让我罚你,今日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用你这张勾栏样式的脸蛋发春。来人,将她身上的衣裳给我扒了,送到人牙子那!” 明月的窃喜藏不住,她躲在后头,高高昂起下巴,看着季菡就要受辱。 季菡脸都白了,望着那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妈妈,害怕的直哆嗦。 “不……不是我,是老太太吩咐……” 她苍白无力的解释,裴语嫣压根不想听。 几个妈妈按住了她,季菡身量小,动弹不得。 眼看身上的褙子已经被胡乱扯了下来,季菡都已经做好为艺术献身的准备了。 只听得耳边忽然传来一声惨叫。 紧接着惨叫声越来越多。 妈妈们的动作都被这一声声凄厉的叫声吓的停了下来,不明所以的朝四周打量去。 “出、出什么事了!” “怎的好像听见了官兵的吆喝声?” “姑娘!前面是怎的了?!” 裴语嫣也有些惊惧,她随手指了个妈妈:“你!你去前面看看!” 那妈妈不情不愿,可也奈何不了主子的命令,只能壮着胆子去看。 所有人便这么瞧着那妈妈弯着身子,等到瞧清楚了情形后,近乎是连爬带滚的跑了回来。 “不、不好了!全是官兵!说是要抄家啊!” 季菡腿一软。 抄家? 第5章 相府彻底乱了。 妈妈们哪还能听令乖乖按着季菡,早就一溜烟的都四散开来,回去收拾包袱打算跑路。 季菡也趁乱起身,一股热血从头冲到脚,不要命的往住处跑。 好在她住的地方偏远,一路上都没有见到什么官兵。 “银子……银子……” 季菡进门时腿一软,摔在了地上,也不顾着什么疼痛了,赶紧往前一爬,把藏在床底下剩下的银钱都掏了出来。幸而她先前出去典卖钗环时,便将银子换成了更为轻便的金子,统共换了二两金,再加上老太太今早赏的六两银子,用来傍身算是没问题了。 把银子晾在身外自是不可能,没得半路就被人给抢了去,眼睛咕噜一转,季菡将二两金藏进了抹胸里,六两银子稍重些,便都围在腰身里。 再顺手拿了件宽大厚实的外袍,好在是冬天,穿的多些也看不出什么了,将袍子系得死死的,保管啥也看不出来! 眼下该着急的是如何混出府外。 季菡想起小厨房后门有一个狗洞,洞口还挺大的,平日只有小厨房的人才知道。 有时嬷嬷们嫌走正门出去采买麻烦,还会直接从那狗洞钻出去,刚巧外头没多远就是街道。 季菡打开了门,已经听见混乱声离自己越来越近,也想不了太多,头一铁就往小厨房后门跑去。 她都能听见心脏快从口里出来了。 没跑多久,她很快便瞧见了那个狗洞,心下一喜,刚要迈着步子跑过去,便见一道身影从突然闪了出来,也出现在狗洞边。 季菡感觉停住了脚步,匆忙往屋子旁躲了躲,远远的瞧着那人的模样。 这仔细一看,才发现竟是熟人! 明月同她一样,也是满脸惊恐,四处观察,看到周围没人后,赶忙往那狗洞里钻了出去。 季菡虽怨恨她两次对自己搞事,可毕竟现在是非常时刻,说不准两个人都没有了性命,于是只能噤声,看她钻出了狗洞。 第10章 她刚要跟上,却听一声划破天际的惨叫—— “不要!求求你!不要——” 季菡都快吓尿了。 只听着明月的声音突然消失了,伴随着利刃划过皮肉,血流从动脉喷涌而出的滋滋水声。 “我就说这里会有人钻出去吧,你小子还不信,银子拿来!” “我真是服了你这个狗眼睛了,连这有狗洞也知道。给你给你!” 季菡再傻,也听清了这是两个官兵,就埋伏在这,等着人跑出去呢。 幸而她身上银子带的多,走路也累赘,这才跑的要比明月慢些。 不然……恐怕现在死的就是她了。 “还有哪里没搜的,上头说了,主子打扮的都抓到院里去,下人们要想逃窜的,便直接砍死。” “厨房吧,那地方还没搜。” 季菡慌了。 下人想要逃窜的……直接砍死? 她实在没地方躲了啊! 做好心理建设,季菡两眼一闭,豁出去了! “两位大哥!我不跑,你们别砍我!” * 季菡被拎到了院里。 那两个官兵居然还真的没砍她,甚至还嫌她的出现,又给他们增加了工作量。 季菡被一屁股摔在地上,她惊慌着爬起身,却发现周围乌压压的都是官兵和相府的人。 老太太站在最前方,脊背挺立,毫不慌乱。她身后站着裴家所有家眷,此刻都瘫坐在地,捂着脸哭泣。 裴语嫣方才还大吼大叫,手脚并用着叱骂那些官兵,被连着扇了几个巴掌后便老实了,此刻仍不敢置信的颤抖着身子。 她身边还跪了个身量小巧的男孩,红着眼,也不敢哭出声来,只用小手护着自己的阿娘。 季菡猜着这小孩便是相府的庶子了,身边是他的小娘孙氏。 下人们和主子们被分开挟持着,一把把雪白的大刀亮在官兵们的手上,没有人敢出声。 不多时,从门外走进来一位穿着兵甲的将士,手中还握着一道金黄的圣旨。 “天承运,帝诏曰——” 老太太颤着身子缓缓跪下,双目炯炯。 “宰相裴淮,犯卖国贪污等数罪,朕痛之入骨,今传朕令,裴淮及家中亲眷,贬为庶人,一律流放岭南惠州,无朕诏令,即遇大赦也不得回京。钦此!” 老太太闭上双眼,一滴清泪落在衣襟上。 那将士收了圣旨,又看向另一边的下人们:“至于府中的仆从,官家说了,都重新发卖,女的去花烟间,男的充作官奴。” 此话一出,季菡只听得周围的丫鬟都哭得死去活来。 “那是比妓院还要不如的地方,这不是直接要了我们命吗!” “官老爷,求求您!不要让我们花烟间啊!” 她实在怕的不行,便扯了扯身边一个嬷嬷的袖子,抖着嗓子问:“嬷嬷……花烟间是什么地方?” 那嬷嬷也是被吓傻了,脸色煞白:“……还能是什么,自然是出卖身体,供人取乐的地方。” 季菡一屁股倒了下去。 主子们被流放,到千里之外的惠州,下人们也跟着遭殃。 惠州…… 季菡猛然抬起头。 按照现代划分的区域范围,岭南在历史上泛属于广西和广东那一代,而惠州则则刚好在广东,季菡如果没记错,苏轼就曾被流放过惠州。 那不是她老家吗?! 虽然这么说有些神志不清,可比起去花烟间被人凌辱,她宁愿流放去岭南。 季菡的大脑疯狂运转起来,她在现代时研究过每个地区的饮食特色,其中也包括岭南文化。 岭南在古时作为流放大地,就是因为毒虫蚁鼠遍布,且潮湿闷热,常有瘴气密集。 稍不慎,流放之人染上什么疾病,或是被毒虫咬上一口,还到不了服刑地就半路没命了。 可比起去当娼妓,她宁肯用小命赌一把,她有过研究岭南饮食习惯以及作息的底子,活下来的几率也要比旁人大一些。 但要怎样……才能同主子们一起流放呢? 她还在这头冥思苦想,便听得前方的老太太闹了起来。 “胡说!一派胡言!如今我孙儿下落不知所踪,哪知你们是不是假传圣旨,来夺我裴家财产和性命的!若是不让我见到孙儿,休想让我们裴家听你的令!” 老太太气得重重咳了几声,却朝那官兵猛地逼近了几步。 那将士也懒得与她费口唇,直接拔出腰间的大刀。 “我说了,今日如果见不到我孙儿,你就算是杀了我,我们裴家上下也宁死不从!” 老太太威严刚毅,震得那将士一下哑了言,手中大刀往后捎了捎。 “……老大,她是国公府嫡女,上面只说此事是针对裴家来的,国公府还强盛,别真在咱们手上就出了人命!” 身边的小兵在将士耳旁嘀咕了这么几句,那将士撇了撇嘴,这才将刀收了回去。 随即招了招手:“把罪臣提过来吧。” 老太太腿一软,匆匆朝着大门那走了几步,身后的家眷们也丝毫不敢眨眼。 须臾,他们只看见一个人被架着抬了进来,素白的单衣上染着鲜红的血,就这么重重拉进了府里。 待看清那人的面庞,所有人都心头一震。 过去洁如神祗的相爷,如今却满身挂血,狼狈的摔在地上,死死咬着唇。 第11章 “淮儿……” 老太太扑了上去,泪水纵横,抚摸着孙子的脸,颤抖的手替他擦干眼上沾的血,一下便像老了十岁。 裴语嫣不敢置信的看着受了刑罚奄奄一息的裴淮,喃喃喊着:“大哥哥……” 孙氏拖着七岁的裴霖也凑到了裴淮的面前,母子俩死死捂着嘴不让哭声出来。 霖哥儿小手不敢触碰裴淮的脸,害怕摸到伤口,只能摸摸大哥哥的头发。 这一幕让人觉得钻心般不忍相看。 季菡眼眶也渐渐泛红,虽只来了这世界这么几月,可老太太对她很好,有些时候虽不说,却总拿看小孩的眼光看她,给的赏赐也是所有院里最丰厚的。 裴淮更是曾经救了自己一命,她那碗鸡汤还未送出去,救命之恩也还没还。 眼看着一家人都要被上镣铐,季菡再不顾其他,横冲直撞跑了上去。 官兵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瞧见一个鼓鼓囊囊的小人,猛地扑上了裴淮。 “相爷,您不要妾身了吗!说好的一辈子不分开,就算流放,我也要跟着相爷!” 季菡凭一己之力扫下了裴家其余人的手,将裴淮紧紧抱在自己的怀里,对着他痛哭流涕,就差用拳头捶裴淮的胸口了。 她哭得动情,没瞧见怀中男人错愕的双眼。 那将士显然对半路闯出来的季菡很蒙圈,皱着眉头问:“你又是谁?你是裴家人?” 季菡哭哭唧唧的点点头:“我是相爷的通房,原本说好过完冬日就抬我为妾的,没成想出了这档子事……求求官爷,让我和相爷一块去了吧!” 裴家人面面相觑,表情都有些古怪。 将士有些狐疑,踢了踢裴淮:“她真是你的通房?” 季菡咬着唇,心中开始狂念: 【憋戳穿我,戳穿我诅咒你便秘三天!】 【老娘善心大发,肯用厨艺救救你们一家,别不识好歹啊!】 【点头啊!快点头啊!我要回老家振兴乡村!争做时代建设人!】 裴淮垂了垂眼睫,掩住透露出的情绪,只点了点头。 季菡松了口气。 “你是我的爱妾,我自然是舍不得……” 裴淮对上她的眼。 “与你分开。” 季菡:…… 不是大哥你还演上了? 第6章 那将士咳了几声,别过脸去,瞧季菡说的是真的,正犹豫要不要将这事上报,却又听小兵咬耳朵道:“大哥,一个女人而已,指不定路上就病死了,兄弟们还等拿了赏钱回去喝酒呢。” 想想也是,不必为了一个通房特意上问,便也不再管她。反正像季菡这样身娇体弱的女儿家,还没到流放地便死,也是再常见不过的。 “上铐吧。” 一瞬间,院里此起彼伏的哭闹声鸡犬不宁。 * 金銮殿内。 大乾的皇帝,正立于堂中,他才过弱冠不久,生得白皙,还是少年的模样。此时正微微垂着头,望向座椅上的雍王。 “舅舅此次动作甚是严谨,不仅让裴淮一家子都成了庶民,还让旁人都说不出话来。” 雍王含着笑,靠在椅上,轻轻吹散了茶盏中的香雾。 “皇帝太过仁慈,还是年轻了些啊。那裴淮与您我在朝堂上对抗多年,是块硬骨头,如今既已贬到岭南,不如半路将人给做了,以免来日他还有异心啊。” 皇帝身子一怔,转而笑道:“舅舅说我仁慈,我怕还是舅舅您更仁慈呢。” 雍王抬了眼皮,道了声:“哦?” 皇帝缓缓踱步:“那裴淮是个妖孽,曾经多次在朝堂上为难过舅舅,他乍然从京城贵胄,沦落成一朝庶民……舅舅,难道您就肯一刀杀了,让他死的那么痛快?” 雍王勾唇一笑,点了点头:“皇帝说的有理,岂能让那妖孽舒心就这么死了,定让他好好受折辱一番。” 皇帝又朝雍王躬了躬身子:“今后朝堂之事务,就要由舅舅多操心了,霆儿登基不久,许多事上还要舅舅帮忙打点着。” 雍王乐呵起身,挥了挥手,仿佛只是在逗趣一只小宠,便这么大摇大摆的出了金銮殿的门。 待看不见他的影子,皇帝才慢慢收了笑意。 半晌,贴身的太监从金銮殿后门快步走来:“官家,裴府一行人已经上路了。” 皇帝眼睫一颤,叹了口气。 “嘱咐领头的,不要为难裴家人,尤其是女眷们。记住,多塞点银子,那些差役都是胃口大的。” 太监有些犹豫:“这样……是不是太明显了,会不会让雍王发现?” 皇帝迈向殿中最显眼处,挂着的一副书画,喃喃出神。 “此事是我对不起他……” 檀香烟尖散了又来,皇帝伫立许久,眸光灰暗。 * 荒野中,一行人浩浩荡荡的踩在冰雪刚消融的泥土里,此时天气虽已经放晴了,可地上还是湿的,一不留神就湿了鞋袜。 相府一家人也在流放的队伍中,不论男女老少,都戴着一副重重的镣铐,艰难的行走着。 姑娘们头上已经见不到一根簪子了,只用头巾包着发髻,身上也是厚实笨重的棉衣。 所幸季菡身上的银子还牢牢的绑在腰上。 这些差役并没有怎么为难他们,只是卸了他们身上的钗环,还有显眼的玉佩腰带之类。 第12章 季菡搀扶着老太太,身后是裴语嫣,正用一双满含怨气的眼望着她,偏生季菡跟没瞧见她似的,回头时还泰若自然的照顾着年纪尚小的霖哥儿。 霖哥儿过去被兄长和祖母管教着,性子本就胆小些,又突逢此变故,一路上只牵着孙氏的手抹眼泪,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还是季菡瞧着他的嘴巴都要被咬出血了,才好心劝道:“你想哭就哭出来吧,小声些就是。” 哪知霖哥儿噙着泪花,委屈巴巴摇摇头:“不成,要是让大哥哥听到,他会骂霖儿的。” 季菡:…… 【果然是男频文大男主啊……连个孩子也不放过!冷酷无情!无理取闹!】 裴淮的脚步顿了顿,差点摔倒。 老太太见孙儿这样,以为他是伤口又裂开了,赶忙关心前问:“淮儿,你是不是又痛了,啊?” 裴淮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强笑着摇摇头:“祖母,我没大碍。” 季菡心中冷笑一声。 【还没大碍?你那后背上的血都可以用辣眼睛来形容了,嘴硬吧你就。】 裴淮脸色更白了。 他看向祖母身边,这位非要跟着南下受苦,突然冒出来的小丫鬟。 她到底为什么要跟着自己? 裴淮眼神幽暗,一路上都在思虑这个问题。 他从未见过这个丫头,两人之间顶多是主仆之情,可主仆之情也没有到能用性命相护的程度吧? 再者,更为诡异的是…… 他居然可以听见这丫头的心声! 这几日,听着身后传来的各种碎碎念,裴淮终于敢肯定自己没有疯。 他可以听到季菡心中所想,可旁人似乎都没有这个能力。 比起季菡是发自真心想要帮他们一家人,裴淮更愿意将结果纳为最坏的那一个。 或许,季菡是雍王的人。 裴淮咬了咬牙,背上剧痛又加重了几分,好像有腥重的血流涌了出来。 雍王恨自己入骨,当夜以官家名义将自己召入宫中,却用了一夜私刑,鞭子打得皮开肉绽,是他咬烂了自己手臂上的皮肉,才不至于昏睡过去。 若是季菡真的是雍王的人,那他必须早些斩草除根,不然坏了大计。 只是如今,还需再试探些时日。 “快点快点!今日还得走二十里,否则都没有饭吃!” 差役一个鞭子打来,卷起地面上的泥土渍,好大一声惊天巨响。 大乾规定,流放的犯人,每日都必须走够五十里的路,得这样足足走上三十天,才能如期到达岭南。 季菡虽累,倒也能撑住,这具身体本就是做苦活的,没那么娇贵。老太太年迈了,走几步就要小喘,却也从不抱怨,只是颇为感激的拍拍季菡的手。霖哥儿和孙氏,两人也是过惯被伺候的日子了,母子俩互相加油打气,也就这么过来了。 唯有裴语嫣,扯开嗓子大哭,季菡也没明白她究竟是什么做的,居然能一哭就哭好几个时辰,还停不下来了。 直到边上差役实在受不了,给她来了俩鞭子,裴语嫣这才肯作罢。 到了夜间,差役才终于肯让人停下来休息。 犯人们戴着重重的镣铐,听差役的吩咐去附近的从里捡了些干枯的树枝,起了几个小火堆,便在这荒野里暂时坐下了。 朝廷给流放的犯人配的伙食,一人便只有一个胡饼和若干水,一天也就这些。 季菡一口咬上去这胡饼,差点被臭得原地升天。 也不知这胡饼是在马上放久了,被马屁给崩臭了,还是早就发霉了。 这臭得她实在是下不去口啊。 可现下周围荒郊野岭的,找不到一点可用的食材不说,说不定还得遭差役一顿打,季菡觉得相比口腹之欲,还是自己的小命更要紧。 况且一人一天才一张饼,这把臭脚体育生抓来也挨不住啊。 她老老实实的把胡饼嚼了个干净,脸上一点表情也没,仿佛视死如归。 裴语嫣看了她一眼,当下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 “要不说下人就是下人,这玩意儿也能吃的这么欢,你也是生来的贱命。” 季菡:…… 这位心比天高的二姑娘似乎忘了,她们早就都被贬为庶人了,她现在骂自己吃得欢,不也是在骂同样吃的很欢的……老太太和霖哥儿? 果然,裴语嫣这句话一说完,护短的孙氏便颇为不喜的抬头看了她一眼。 老太太皱起眉头,训斥道:“你个糊涂羔子说的都是些什么浑话!怎么?你的意思是我和霖哥儿,还有淮哥儿都是下人了?” 裴语嫣一愣,嘴巴一抖赶忙摇头:“不、不、不是,祖母,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斜睨她一眼:“现如今你早就不是什么相府小姐了,季菡这好姑娘不顾生死之危来帮着我们一家,你倒好,还拿上乔了!” 裴语嫣气急嘴笨:“明明是她!是她不要脸,还说自己是大哥哥的通房!” 季菡一时哑言。 说起这个,裴家人也都确有困惑,季菡为什么当日要用这个由头。 眼见周围人都看着她,季菡瞧了眼当事人,裴淮。 【大哥?你现在不说话了?前几天不还说我是你的爱妾?呵,果然,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真在喝水的裴淮猛然一呛。 第13章 他用复杂的眼神看着一脸怨恨的季菡。 【看看看!看什么看!要不是为了报恩,我哪用得着受你妹妹这气!】 裴淮有些讶然,他没想到,季菡居然是为了还老太太的恩才跟来的。 既然如此……看来,自己是得护着点她,不能让这丫头的好心给白费了。 裴淮放下水壶,冰冷的眸光刺了刺态度嚣张的裴语嫣。 “二妹妹,你怎么和你嫂嫂说话的。” 嫂嫂……? 季菡:? 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的望向裴淮。 老太太一脸惊喜,仿佛如获至宝,在二人之间不断打量来去。 裴语嫣则怀疑自己的耳朵。 “嫂、嫂嫂?” 【不是大哥!我让你演也没让你这么演啊!】 季菡感觉乳腺一紧,快要增生了。 裴淮古怪的瞧了一眼季菡,不是她让自己帮着说话的吗,为何还要瞪着自己,难道这句话不够护犊子? 老太太脸上的笑快要掩盖不住了,拍着季菡的手背:“好好好,甚好!淮哥儿是个迂腐古板的,他肯这么护着你,定是极为看重你的!” 季菡:“不、不是……” 霖哥儿眼睛一亮,非常识时务的嘹亮喊了一声:“——嫂嫂!” 季菡碎了。 第7章 越往南,环境便愈发恶劣。 这几十天里,流放的犯人中有不少染了疾病死在路中的,死了人,差役也只是将尸体随便放在林中,丝毫不因此耽误路程。 走到第二十天,孙氏死了。 这还得从他们正式迈入岭南地界开始说起。 此地布满树林,野兽蛇鼠居多,死去的动物尸体无人掩埋,便日益腐烂,形成瘴气。 刚开始,大家只是觉得皮肤上红痒难耐,总想着抓挠,却没成想这瘙痒的滋味就如同上瘾了一般,一刻不去挠就痒得噬心,抓完后,皮肤已是血肉模糊。 还有人开始无端咳嗽,也说不上像是染了风寒,肺和喉咙难受,便这么咳了好几天,只觉得身心俱疲,恨不得死了算了。 季菡先前在岭南一代走访风土人情时,曾经听老人家说过一个土办法,或许可解瘴气。 那便是随处可见的柳枝。 好在柳树这种植物,并不挑生长的时间,虽还未到春日,却仍开放着。 季菡看了看队伍里的人。 从北方而来的,大多都受了瘴气的毒害。那些差役却不同,他们在南方是待惯了的,早就适宜了这的环境,和没事人一样。 裴家人也不例外,老太太这几夜难受的连连直叹,翻来覆去睡不着觉,霖哥儿被孙氏日夜守着不准抓挠,又用外袍捂住口鼻,倒要好上一些,裴语嫣则都没力气和季菡拌嘴了,瘦了一大圈。 反应最严重的,还是孙氏。 她生产时便身子不好,一年到头总会染个风寒磋磨几月,奔波数日,不仅咳嗽不止,过敏的症状还引到了脸上。 裴淮身上旧伤未愈,日日夜夜照顾着家人们,看见孙氏这番模样,强行将霖哥儿抱了去,让她好好休息。 这几天季菡又从他身上闻到了血腥味,想来是伤口感染了。 季菡叹了口气,虽说自己和他们无亲无故的,但若是让她就这么看着人一个个死去,心中到底不是滋味。 到了夜里,差役们刚好在种了柳树的岸边落脚。 “霖哥儿,你过来。” 季菡对着霖哥儿招了招手,小孩立马乖乖的凑了上来。 “嫂嫂。” 被这声嫂嫂一雷,她差点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待反应过来,季菡敲了敲霖哥儿的脑袋瓜:“都跟你说了别叫嫂嫂,要唤季菡姐姐,怎么就记不住呢?” 霖哥儿挠了挠脑袋,讪讪笑道:“我又给忘了……” 季菡瞪他一眼,悄悄俯到他耳边:“帮我瞧着那些差役,姐姐去折些柳枝来。” 虽不知道季菡折柳枝干嘛,可霖哥儿下意识的点头:“季菡姐姐放心,我一定不眨眼!” 树下小憩的裴淮蓦然睁开眼,盯着季菡那做贼似得背影。 好在差役们是默许犯人去林中解手的,戴着沉重的镣铐,就算是想跑,声音也会惊醒差役。 季菡趁天色昏暗,折了好几把柳枝,将柳枝分成小段藏在袖子里。 等回来后,她拿出一把柳枝,一股脑塞进水壶中。 差役们给的水壶,为了能多装点水,开口和体积做的格外大,有点类似陶罐那般的造型。 季菡将水壶放在火堆上,耐心等待水热,里头的柳枝被高温炙煮,泛出了黄绿色的液体。 因着冬日,季菡这样的烧水的举动也并不显得奇怪。 “季菡姐姐,你要做什么呀。” 季菡笑眯眯道:“涂了这个水,咱们身上就不痒啦!” 霖哥儿眼睛瞬间亮了,赶紧摇醒了孙氏:“娘!娘!快过来,季菡姐姐做出了神水,涂了身上就不痒了!” 孙氏瞬间清醒,赶紧叫醒了裴家其他的人,悄声围在季菡身边。 裴语嫣咽了咽口水,略有嫌弃的看着那黄色的汁水:“这玩意真有用?你别诓我。” 季菡哼了哼:“你要是嫌弃,那你别用。” 裴语嫣撇了撇嘴,闭上了嘴巴。 “先、先给我试试吧。” 第14章 说话的是孙氏,季菡看得出来,她这是想先试试效果,若是没有害处,便让霖哥儿再用。 待水凉了下来,季菡用柳枝沾了刚煮出来的水,涂在孙氏红痒的手臂和脸上。 没过一刻,孙氏便奇迹般的觉着身上不痒了。 “好、好了!不痒了!” 她惊喜的望着那一锅水,眼底泪花都泛了出来,赶忙拉扯着霖哥儿凑到了季菡面前。 “姑娘,好姑娘,求您给霖哥儿也涂上吧。” 季菡觉得喉咙有些酸涩,用力眨了眨眼,默不作声的替霖哥儿好好擦了红痒的地方。 等到其余人也都涂完了水,只觉得从未有这么畅快过。 瘙痒虽然没有完全根除,可到底好上大半了,至少夜间睡觉,不至于睡不着了。 剩余的水还可以用上好几日,眼看着离流放地越来越近,想来是能撑过这几天的。 看着老太太终于安详的睡下,季菡扬了扬嘴角,静静坐在火堆旁。 “谢谢。” 季菡一抬头,瞧见出声的是裴淮。 平日里不曾这么近距离的仔细看过,现在季菡才发现,他能被小丫头们那么惦记,也是有原因的。 火光忽明忽暗印出他的半边脸,含水似得桃花眼,高挑鼻梁,淡淡粉色的薄唇,配上一副要死不活的克制表情,难怪能勾得小姑娘脸红心跳。 视线再下移,瞧见单衣覆盖在他身上,略有隐隐汹涌的精壮身子。 【能不能来点十五秒广告,我要看他在床上礼乐崩坏的样子。】 裴淮猛地后退了几步。 袖袍下的手,不可置信的轻微颤抖着。 季菡眨了眨眼,单纯无害的大眼睛透露出些许无辜。 “淮哥儿,你怎么了?” 裴淮苍白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羞愤。 “你……你……简直是寡廉鲜耻!” 季菡原地呆愣,看着裴淮拂袖怒而走之,有些懵。 等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骂了之后…… 季菡愤愤不平,要不说裴淮这人靠近不得,她就多看一眼都招了骂。这样的男人,免费送她她都不要! * 这么用柳枝水防了几天,裴家人的身体状况都有好转,眼看着就快到惠州了,毫无预料,孙氏没了。 临终前,孙氏抓着霖哥儿的手,细细嘱咐一些琐事,霖哥儿哭得快要昏厥,死死抱着孙氏不让差役拖走她。 “放手!不然我们就要动手了!” 没成想霖哥儿一个七岁的小孩力气这么大,居然扒不开他的手。 裴淮护在母子俩面前,冷冷看着差役手中的鞭子:“要动手便朝我来,对着个孩子算是什么本事。” 那差役冷哼一声,刚要一鞭子抽下去,却被首领按住了手。 “按照规矩,每日要行五十里路,你们已经耽搁了些时辰了,若是还要拖下去,便别怪我们连着一行人一起打!” 孙氏用力抬了抬手,虚弱道:“淮哥儿……不要为了我连累你们……你们都走吧。” 霖哥儿哭得更凶了。 “娘亲!你不要丢下儿子!娘亲……” 裴语嫣扶着老太太,都眼眶泛了红。 老太太抹着眼泪:“慧丫头,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将霖哥儿好好抚育成人的。” 老太太心中酸楚,回想过去,孙氏是儿子的通房被抬成妾室的,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小心翼翼一辈子,就是为了霖儿的前程。儿子和媳妇都去了之后,她本想将管家权交给孙氏,谁曾想孙氏当时就跪下了,说自己没那颗心。 为人父母,她的用心无非是想让霖哥儿能顺顺利利平安一辈子。 孙氏笑了笑,用尽全身力气摸了摸霖哥儿的脸,便两眼一闭,再无声息。 裴淮不忍再看,转身对着首领差役做了个揖:“人已经去了,还忘官爷能准许我们将人给葬了再上路。” 那首领顿时厉声怒道:“去去去!你想得美,我们已经陪你这些人消磨了这么长的时间,你还想得寸进尺?都赶紧起身!要是误了时辰,我用鞭子抽死你们!” 这便是要让人直接横尸荒野的意思了。 季菡觉得怪伤心的。 她也不知自己算不算圣母,明知不必太过插手他人之事,可这心中就是过不去。 如果有一天自己横尸荒野,会有人帮忙收尸吗? 想了想孙氏在她行路之时,还将属于自己的那块胡饼给了季菡,说是报答季菡给霖哥儿解了瘴气之毒。 就这一条,季菡觉得她是值得有人为她好好安葬的。 “官爷,这是三两银子,您收下,就当和兄弟们喝喝酒的碎钱了。” 季菡拿出三两银子,笑着递到了差役面前。 见着了真金白银,差役的态度立马就不同了。 “那行吧,最多给你们半个时辰,要是过了,就别想着通融了!” 裴淮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缓缓消去。 季菡对裴家有恩。 这份恩情,他们裴家不能白受。 从差役那借了些工具来,大家开始浩浩荡荡的张罗起了下葬的事宜。 裴淮拾了块略微整齐的木板,用石尖在上面刻出孙氏的墓名。 “霖哥儿,给你娘拜一拜吧。” 霖哥儿哭得一抽一抽,颤颤巍巍的朝着土包跪了下去。 第15章 “霖哥儿,从今以后你就不是小孩了,你要好好活着,让你娘亲在地底下不必为你担心。” 霖哥儿用力点了点头,狠狠擦了擦眼泪:“大哥哥,我会好好活着,护着咱们一家人!” * 数日后。 隔着袅袅烟雾,一行人走了水路,坐上官船,在差役的严守下,看见了那抹鲜活的生机。 “横水渡码头到了!” 第8章 码头熙熙攘攘,到处都是响亮的吆喝声,白雾升起,岸上有支摊小贩,大多是卖各式各样吃食的。 望着流水般来往的喧嚣小镇,季菡面上呆了呆。 “这是流放?” 正当她心中庆幸此地还尚未如想象中落后时,差役不紧不慢添了一句:“下了船,还有三里路要赶呢。” 季菡:……? 三里路? * 约莫半个时辰后,季菡望着村口贫瘠的匾牌,一时无言。 “……王土村……” 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啊。 “上头说了,你们这些流放的犯人都罪孽深重,虽说迁了户籍,可如今也不能白白让你们拿了户帖成为主户,官府已有安排,便作客籍,租佃主人家的土地,往后生死皆由自身。” 季菡眨了眨眼,有些没听懂,便下意识的看了看这个朝代中有些文化的裴淮。 【这是啥意思?】 似是察觉到了自己的困惑,裴淮轻声道:“便是借用主人家的地耕作,按收成分配。” 季菡了然点了点头。 差役替他们解了镣铐,近月余的行路,已将大家手腕外层的皮肉磨烂,勒出一道道血红的痕迹,如今乍然松了镣铐,疼痛酸爽。 “如今你们的籍贯已登记在官府,没有官家召令,若有人离开籍贯登记所地,便会被立即通缉。” 也就是说,他们一辈子只能待在这惠州了。 季菡倒是心中没有多大波澜,如今她是庶民身份,来日去镇上做些买卖,凭她的手艺,要想做出点花样并不难。 只是并不能眼下立马就离开,一来她在镇上尚无安顿之处,要想买地也无资本,二来,季菡实在有些不放心老太太。 瞧这一家子,裴淮伤口裂着血,霖哥儿丧母不久正精神恍惚,老太太能撑着一口气走到这,已是属菩萨庇佑。全家老弱病残不说,还拖着一个只知道捂着口鼻,满脸嫌弃之色的二姑娘…… 季菡觉着若是此时离开,老太太能否吃上一口新鲜饭菜都是问题。 差役们算是完成了任务离开后,便有村中的里正领着他们,去了今后所住的地方。 虽说心中知晓居住环境应当好不到哪里去,可季菡看到眼前破破败败的屋子时,还是眼皮一跳。 “这、这是给人住的?!” 裴语嫣面目都有些狰狞了,不敢置信的望着里正。 里正古怪的睨了她一眼,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你们这些朝廷流放来的犯人,莫说给你们屋子住了,咱们王土村能容下你们,便已经是万恩了,还挑上了……” 裴语嫣气得歪七八扭,素日里有谁敢这么和她说话,刚要莽撞回怼,便被裴淮冷冰冰看了一眼,噤了声。 季菡也觉得心中荒凉的紧。 眼前的屋子,不过勉勉强强能凑出两间房,杂乱的物件放了一地不说,四处都是黑乎乎的灰尘,吸一口呛得人难受。 瞧着这满院萧瑟的场景,季菡突然觉得…… 这日子太难了! 裴淮瞧了瞧房子,倒没说什么,撩了撩袖子,便弯腰收拾了起来。 他身上还带着伤,因着风餐露宿,又用不到药,这些天来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 虽看着着实不容易,可季菡还是稍稍有些庆幸。 幸好她碰上的不是丧志颓废的,虽流落到这乡野之地,可只要心中有好好活着的希望,就不怕日子难捱。 季菡也捋了捋袖子,驱扫灰尘,尽量将屋子收拾的整齐些。 霖哥儿虽力气不大,可也会干些力所能及的事,搬水擦拭桌椅,哼哧哼哧很是自觉。 老太太则将两间房的床榻都好好收拾了一番,计划着今后男子一间,女子则住另一间。 裴语嫣站在院中间,看着家人忙前忙后,有些不知所措。 她咬了咬牙,耳根发烫,忿忿跺跺脚后也凑了上去,帮着擦起了桌椅。 …… 一个时辰后。 虽说这屋子里本就没什么要紧的物件,但经过一番整理,终于算得上是齐整了。 一家人凑得紧紧的,才堪堪能在椅子上坐下来。 裴淮顿了顿,看了圈大家的面色,便正经道:“如今大家身上想必都是身无分文,是该想想接下来的营生了。” 闻言,几人脸上都有些不自然。 霖哥儿率先从舌头底下吐出一颗碎银。 众人瞪着眼,看着这颗沾了津液的碎银子。 霖哥儿低下了头,有些害羞,小声道:“这、这是娘之前塞给我的,说让我藏在舌头底下。” 裴语嫣眨了眨眼,有些不自然的抬起了手,解开包着发髻的包布,从里头抠出了两颗碎银。 “喏,趁那些差役没注意藏的。” 就连老太太,都从剩了半个的胡饼里拿出一个轻小的玉耳坠。 季菡望着桌上的三颗碎银和一根玉耳坠,怔怔发愣。 第16章 要不说这家人是干大事的呢! “……我这有三两银子。” 季菡从腰间取出那三两银子,和那些碎银放在了一起。 这三两银子本是老太太赏的,给孙氏下葬那用去了三两,如今还有三两,季菡觉得用来给一家子撑些日子也不心疼。 毕竟这钱她也是要受用的,总不能真叫自己过着连饭也吃不上的生活。况且她那还藏了二两金,今后做生意的话,做本金也够了。 望着桌上突然多来的大大小小银两,裴淮微微颤了颤眼睫。 没成想枯木逢春。 将目光从那救命的银子上移开,抬头,却见大家都用期待的眼神看着自己。 霖哥儿眨了眨眼:“大哥哥,你肯定也藏了吧。” 老太太也和蔼一笑:“你大哥哥聪慧,定是藏到了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裴淮:…… 他尴尬的扯了扯嘴角:“那日受了一夜刑罚,身上的钱财都被搜了去……” 大家顿时都不说话了。 季菡偏了偏头,心中念道—— 【……真是没眼看啊。】 裴淮咬了咬唇,清俊的脸庞浮上一丝红晕。 “今后田间的耕作,我一人来就行了,我不能白白受了便宜。” 转而看向出钱最夸张的季菡,真挚道:“季菡姑娘,我们一家子都蒙受你的恩惠,这三两银子,日后定会加倍奉还。” 季菡面上干笑一声,挥了挥手:“不用……” 【大哥你想多了,过些时日我便去镇上,到时开家小店,再买上一间小房子住着,区区三两银子而已,姐压根不放在心上。】 裴淮顿了顿,蹙了蹙眉。 她要走? 裴淮想了想,却也很快释然。季菡本就不是他们裴家人,一路上好心帮衬着一家不说,还拿出银两助他们渡过难关,若是拘着人家不准走,那岂不是小人之为? 只是不知为何,突兀听见她日后要离开,心中总有些替她……担心。 看着裴淮的脸色越来越白,季菡只当他身上的伤口还未好全,又发作了。瞧了瞧桌边其余人,也都是个个面黄肌瘦,简直和从前的的模样大相径庭。 作为旁观者,季菡只能叹息一声命运捉弄,让这一家子贵胄跌入泥潭,想着他们从前是做主子的,这些杂里杂八的事务定然是不太通晓。 她既然决心帮衬,便会耐着性子帮。 “大家都劳顿了,我去厨房里寻寻,有什么能煮成吃食的。” 裴淮当即起身准备同她一起去,只是刚站起来,便觉得昏得厉害,背上又开始淌血。 他咬了咬牙,有些恨自己这副身子,便看了看庶弟和二妹妹。 “你们去帮着点季姑娘,别让她一人忙活。” 霖哥儿点点头,飞快的就跟着去了,裴语嫣虽不情不愿,可到底不敢驳大哥的意思。 厨房里。 季菡望着空荡荡的台面,有些尴尬。 霖哥儿扯了扯她的袖子,试着安慰道:“至少……我们还有一口锅和刀呀。” 季菡嘴角抽动,是啊,幸好他们还有一口锅和刀。 刚刚来时,季菡瞧着这周围土地湿润,想来是适宜野菜生长的,便出了门,想着寻些野菜之类的。 幸而他们流放的路上便费去了一月有余,南方天气回暖的快,此时正是逐渐步入春日的时候。 屋后便是山林,季菡不敢走远了,便在周围弯着腰仔细寻了寻。 “啊!” 听得一声凄厉惨叫乍然在耳边响起,季菡赶忙回头一看—— 裴语嫣颤颤巍巍的指着不远处地上一个黑乎乎的尖状事物,瑟瑟发抖道:“那、那是不是蛇啊?” 闻言,霖哥儿也吓得不敢动弹了。 季菡眯了眯眼,努力朝着那黑乎乎的玩意看去。 末了,季菡终于掩饰不住脸上的无语了。 “那是春笋。” 裴语嫣神情一怔,咳了几声,装模作样的看了看别处。 也不怪她将春笋看成蛇,笋外头包裹了一层黑褐色的皮,加之从小便没见过这些食材处理好前的模样,这才闹了笑话。 季菡将那根春笋小心翼翼的拔了出来。 如今还未到春笋遍地的时候,所以手上这根也是细细小小的,虽然个头小,但季菡想着定然是嫩的。 之后不久,三人又找到了些新鲜的野生香菇,还有几根小葱,便当宝贝一般捧回了家。 裴语嫣和霖哥儿没有下过厨,季菡便让他们在一边洗洗菜,打打下手,好好看着自己是如何做饭的,毕竟若是日后自己离开裴家,这些事务便都要由他们自己打理了。 她捏着剥了皮,洗得发亮的春笋,晃了晃笋身,笋尖还跟着抖了抖。 季菡心中一喜。 这小春笋待会煮出来,定然新鲜滑嫩! 只是可惜了没有油和盐巴,这菜只能清炒,待明日去镇上采买东西,便将这些必需之物都给买回来。 季菡手中动作很快,将嫩笋切成片,整整齐齐堆在一块,又将香菇的根柄去掉,切成小块的菇片。 冷水下锅,将笋和香菇焯了水,为的是祛除涩味。 虽然没有油,可清炒也不是不可,受限于条件,也只能先这么做着了。 锅里干了后,季菡便将已经软趴趴的笋片和香菇倒了进去,翻炒了几下,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第17章 吃了几十天的胡饼,突然闻到了这样清新的菜香味,裴语嫣和霖哥儿都偷偷在旁边咽了咽口水。 好馋啊…… 瞧着差不多,季菡加了点水,便盖上锅盖,让食材炖个片刻。 只是这味道……一直在三人鼻子前晃悠,勾得人心里痒痒。 待季菡揭开了锅盖,一股更为鲜醇的香味袭来。 她撒上一把小葱,为食物增添更多风味。 寻了半晌,才找到了几个缺口磕破的陶碗。季菡将这道春笋烩蘑菇盛了出来,率先尝了一口。 入口是清甜的,虽没有咸味,可很是爽口。 霖哥儿眼睛都要掉进碗里了。 裴语嫣肚子传来几声空响,却还是嘴硬道:“一看就不好吃……没肉没油的……” 霖哥儿为季菡愤愤不平,压低声音道:“二姐姐虽这么说,可待会定是二姐姐吃的最欢快。” 裴语嫣脸一黑:“——你!” 端着一锅份量不多的新鲜菜肴放到饭桌上,季菡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她要吃肉!!! 第9章 俗话说山珍海味再好,吃多了也会腻,更何况是马屁味的胡饼。 裴家人一连吃了几十天的胡饼,身上都是胡饼味儿,眼下终于见到了别的吃食,只觉得喉头一动,肚子不自觉的往里吸。 只是这一盘小小的蘑菇烩笋,要应付一大家子人,实属是有些不够吃。 眼下就看第一口筷子谁先动了。 几人屏气凝神,面面相觑间,目光最后落在老太太身上。 裴语嫣恨不得祖母赶紧动筷,他们这些小辈才得尝鲜,便耐不住催促道:“祖母,您先用吧。” 老太太自然也是馋的。 老人家体格比不上这些少壮,奔波流离这么久,全仗着从前身子保养得当才没再半路上猝然离世。 满桌的人都眼巴巴瞧着老太太捏起筷子,夹起满满的晶亮蘑菇和笋片。 眼看着都要进碗了,老太太手腕半路一转,将那一筷子的菜都放到了季菡的碗里。 季菡有些错愕:“老太太,您这是……” 老太太眼里是掩不住的慈爱,都要溺出水来,嘴上调笑道:“你这丫头还真当我是那死乞白赖的老泼皮啦?” 季菡摸不着头脑,裴淮却是轻轻一笑:“吃吧,祖母这是心疼你。” 季菡这才捧起碗,握起筷子吃下第一口。 “好,好姑娘。”,老太太笑得眼睛眯成缝,须臾后,这笑略有些苦涩。 “你说你也是的,待在京城,或许还有活命的法子呢?偏要跟着我们来这穷乡僻壤的地,平白蒙受了你这许多恩惠。我这心里……实在是……” 说话间,老太太眼睛又红了,望向季菡的目光里有愧疚,又有难过。 这倒让季菡有些心虚了。 她本就借着是相府亲眷的由头,才逃过了去那腌臜地,一路上也只是尽自己所能帮着而已,而且……这日后自己要做买卖搬出去的打算,也没与老太太说过。 老太太回想起季菡一路那利索,对自己照顾细致入微的那模样,只觉得过去是自己被猪油糊了心,还妄想让她给孙儿挑着做妾室,依她看,季菡今后定要许配给顶好的人家,才算是全了自己的心愿。 “菡儿,你听我的,若是今后有好人家,便要上些心了。如今我们裴家沦落至此……怕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闻言,裴家上下皆是目光一黯。 他们也问询过裴淮,问他到底有没有做过圣旨上那些恶事,裴淮只摇头,便不肯再多说。 想来从今以后,珠环卸下,布衣加身,只能做起面朝乡野的农户了。 季菡没想到老太太是个如此拎得清的。 若说过往,她对裴家人的好是出于同情心,那如今有了老太太这一番话,季菡心中却是慢慢热了起来。 老太太不把自己对他们的好当成是理所当然,甚至劝诫自己早日离开裴家,找个好人家嫁了,虽说嫁人这事并不是季菡心中所想,可她知道老太太这是为了她好。 季菡吸了吸鼻子,望向大家:“吃吧,都多吃些。” * 王土村田埂间,正远远走来一女一男,来往村民见着都热络的打着招呼。 “钱妈妈!这是又去收租去了?” “还是钱妈妈这日子过得得意,日日在家中收钱就是了,谁看了不羡慕啊!” “就是,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么有福,要是嫁给了二虎,那不是直接享清福吗!” 在一声声夸耀中,钱妈妈扬了扬肥厚的嘴唇,敦实的后臀扭得更起劲了些。 “瞧见没?儿啊,人姑娘都想破了脑袋想进咱们家呢,娘得替你好好看着,定要给你挑最俊、最好生养的!” 二虎嘿嘿一笑,咽了咽口水:“娘,一个不够,我要两个!” 钱妈妈噗嗤一笑,挤得眼睛都看不见:“好好好,娘给你娶两个,娶两个!” 二虎又咽了咽口水,贼兮兮道:“娘,待会去签租契的那户人家可有好看的姑娘?” 钱妈妈笑容一僵,瞪了他一眼。 “蠢货!那是配得上你的吗?那一家子可都是流放过来的,保不准以前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的恶事,我可警告你啊,待会把你那心思收紧了!” 二虎讪讪一笑,撇了撇嘴。 第18章 “到了,是这吧。” 母子俩瞪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处漏风破洞的烂瓦房。 钱妈妈眼底的嫌弃之意丝毫不加掩饰,伸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怎的还有好大一股尿骚味呢。” 二虎眼睛咕溜一瞧,指了指墙角边的草垛。 “娘,是那,还有好多狗屎呢!” 虽说庄稼人对这些畜生之物最为熟悉,可钱氏有田产,吃得饱穿得暖,凡事又都有儿媳妇动手,日子长了便见不得这些脏污的。 “诶哟哟哟,真晦气!” 钱妈妈赶忙离那墙角远远的,带着儿子就往那院里去了。 “有人吗!有没有人啊!来人啊!” 她身型敦厚,嗓门也扯得一手响亮,这微微一出声,便震得屋子里吃饭的都浑身一颤。 “谁啊,谁在外头说话啊?” “快瞧瞧去!” 不多时,钱妈妈便见着一窝蜂的人从那狭小破烂的房间里挤了出来。 这一看不要紧,母子俩的眼睛都瞪直了。 钱妈妈胸口一顿。 好家伙!这还真不愧是京城里来的,穿个臃肿破布棉袄都能给穿出气势来!那站立的身派,都像是画像上似的。 二虎则直勾勾的望着后头,露了半张脸的季菡。 脸蛋白嫩嫩,粉乎乎的,唇肉也水润得紧…… 村里头哪看见过如此水灵的丫头啊……若是能吸上一口…… 一道锋利的目光刹然射了过来,年轻男人将那妙人牢牢的挡了个遍,急的二虎抓耳挠腮。 老太太率先上前发问:“不知您二位是……” 钱妈妈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边上已经傻掉的儿子,赶忙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笔墨纸呢?还不拿出来!” 二虎这才清醒,擦了擦嘴边的口水,从怀里掏出一张空白的租契和笔墨。 “我听里正之令,说你们一家要租我的地?” 原是田主来了。 这下大家的态度便不得不热情了些。 “既然如此,便是该商议着租契的事了,抓紧着些,我锅上还炖着鸡呢。” 这要商讨的,无非是租多少亩地,如何分成,以及如遇荒年急需借债,这利息又该如何算。 裴淮深谙民生,思索片刻,便与家人共同细细讨论起来。 裴家过去是贵胄,除裴淮一人做官时曾经深入乡野,实地学过种地的技巧,其余人都是不大通晓的。 季菡也是农民家出生的小孩,田里的事情她虽都知道,可裴淮却并没有让她帮忙的打算。 几番思量后,最终定下了租赁六亩良田,仅管个温饱,收成则是四六分,如遇荒年,若需借债,则是三倍利息。 最后一条,虽有些被压榨得严重,可裴淮心中知道,这就是大乾多半佃农的处境,非他一人之力能为之改变。 按了字据,他们便算是成了真正的农民。 临走前,二虎凑着脑袋,往自己娘耳朵边上吹风:“娘,那、那丫头好看,您看给儿子做小妾怎么样?” 钱妈妈一听,便知道自己这儿子又起色胆了。 虽气不打一处,可儿子确实到了讨婚的年纪,他们家有钱,就算是多娶上一个,也养活的起。 钱妈妈上上下下溜了眼那丫头。 杏眼桃腮的,看样子还未嫁人,还是个姑娘模样,长得倒是不错,给儿子启人事也算过得去。 “娘,求您了,我保准以后好好读书,不给您惹麻烦。” 二虎扯着钱妈妈的袖口又是好一顿软磨硬泡,闹得她狠狠瞪一眼沉不住气的毛头小子。 钱妈妈顿了顿,换上一副明显别有用心的笑脸,望向后头的季菡。 “这位姑娘……不知是否有了婚约啊?” 所有人的目光乍然落在季菡身上。 季菡有些懵,还未反应过来,就险些被对面那青年赤果下流的眼神给吓得呆住。 那样的眼神,别说季菡了,裴家人瞧了也个个心知肚明。 一下子,老太太脸色就不好了。 裴淮隐有愠色,挡在了季菡身前。 季菡咬着唇,大脑急速运转起来。 虽很想破口大骂,可她知道不能轻易得罪这一家人去,不然就是给裴家人乃至是自己招来祸事了。 若是自己直接说没有婚约,日后那青年要是来纠缠自己,非但不能直言拒绝,还容易被记恨上。 【谁来救救我……我可不想被这种人搭上……】 【要不还是像以前那样,说我是裴淮的人?可若是我直接说出口,会不会他觉得我是为了避祸头,污了他今后正经娶妻的路子?】 【救命救命……神仙真人救救我吧!】 正当她急得差点连自己不能生养,身患重病,不日将死的话都说出来时,耳边突然听见了意料之外的声响。 “她有。” 清冽的嗓音在前方倏然响起,话语虽短,却不容置疑。 裴淮转过身,定定看向她。 “她是我的妻子。” 裴淮伸出手,触碰到她的小拇指尾,转过身来正对着钱妈妈,在旁人眼中就像是二人的手紧紧相握。 不知为何,季菡突然觉着,小拇指冰凉的触感,怎得渐渐生起了火。 她抿了抿嘴。 “夫君。” 第10章 第19章 院中人人反应各不相同。 霖哥儿捂着耳朵,满面通红。 裴语嫣别过脑袋,气得把裙裳攥出道道褶纹。 老太太则面不红心不跳,只是脸上的笑难免遮不住。 二虎则如被雷击,满脸都是遗憾。 钱妈妈愣了愣,转而爽快笑了两声:“好好好,真是一对良人,一对良人啊。” 背地里狠狠刺了一眼那没出息的儿子,瞧着他垂头丧耳的模样,钱妈妈又有些于心不忍。 最边上的姑娘倒引起了她的注意。 虽长相远远不及刚刚那个,可身量高挑,底盘丰腴,想来是个生养的好手。 钱妈妈眨了眨眼,又堆上笑,指了指边上那姑娘。 “不知……这位呢?瞧着年纪也小,应当还没有指婚吧?” 季菡瞪大了眼。 那钱妈妈居然转头就盯上了裴语嫣!这做派还能再不要脸些吗? 裴淮脸色更不好看,再看这对母子俩,早没有了刚才的客气。 刚要下逐客令,便见自己那妹妹猛地冲到了钱妈妈身前,来不及阻挡,裴淮心中已然知道自己这脾气火爆的妹妹会做出什么事来。 裴语嫣虽流落成了庶民,可过往嚣张跋扈的气焰可是十几年养出来的,哪能是一夕就能改的。 双手叉腰,直接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冒犯祖坟的话。 “你个削了头没眼没鼻的老毒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就你那磕碜儿子,大饼上洒了几颗芝麻凑出来的恶心嘴脸,居然还妄想让我进你们家!我呸!” “我告诉你!老娘就算没指婚,就算老死!去当尼姑!也别想让你儿子沾我一根头发,我嫌恶心!” 季菡惊呆了。 从前她只以为这位养尊处优的二姑娘,性子实在是难以相处,可今日听她这么痛快的骂上一番,只觉得她从未如此可爱过。 她抬头看向裴淮,仍然还在震惊之中:“你妹妹……一向这么勇猛吗?” 裴淮忍下嘴边的笑,点点头:“她自幼被我纵容长大,想什么便说什么。” 钱妈妈和二虎显然是没料到裴语嫣的性子如此刚烈,吓得两腿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钱妈妈不敢置信的瞪大着眼睛,嘴皮子都在颤抖,指着裴语嫣:“你……你……” 裴语嫣更凑近了几步。 “我怎么了!” 那般模样,简直像是从深山出林的老虎。 二虎吓得屁滚尿流,只觉得被骂得羞躁,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赶紧扯着钱妈妈的手往门外冲。 “你个天杀的小贱人!我、我一定会让你们好看的——” 钱妈妈这句话是发自真心触了怒,都有些气得发抖了,若不是二虎强拉着,她还真要与裴语嫣来撕扯上一个回合。 现下,整个院里恢复了安静。 虽然知道这回算是得罪了钱妈妈,可大家的笑还是藏不住。 老太太佯装板着脸,瞪着裴语嫣。 “这下好了吧,人家都放狠话了。” 裴语嫣也这才回了神,后知后觉的摸索出几分危险来。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两只手无措的使劲搓来搓去。 半晌,霖哥儿才跑到裴语嫣面前,拉住二姐姐的手。 “二姐姐好生威猛,今日之景,让霖儿想起往日二姐姐在金玉堂里大杀四方,舌战群儒,硬是将那几位阁老的千金怼得说不出一句话!” 裴语嫣愣了愣,也不由想到了昔日,她与几位阁老的女儿共同看中了一根簪子,明明是自己先拿到,却被抢先付了钱,她憋不住这个气,便将几人从头到尾骂了个狗血淋头,这事至今还被贵胄们津津乐道。 可她从小没了爹娘,那些小姐们都私下嘲笑自己没人管教,是个粗鄙的。有大哥哥和祖母撑腰,她宁愿落得一个人人畏惧的名声,也不想听那些讥讽的话。 瞧着裴语嫣脸上终于又浮了笑意,大家都松了口气。 季菡带着淡淡的笑,望向裴语嫣在霖哥儿面前得意的模样,突然觉得这样的日子,似乎也没有那么糟糕。 热闹,有人味。 裴淮不动声色的敛眉一垂,看向二人仍旧紧紧相扣的小拇指。 他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干咳了一声,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 季菡这才恍如惊醒,意识到两个人就这么一直贴着手也毫无察觉,不禁有些尴尬。 【……该说点什么缓解这个尴尬的气氛呢……】 【难道说,哥哥你的手真暖,能不能再让我贴贴?呕,这么说会被裴淮一巴掌打飞吧,他那么正经的人……】 裴淮呼吸有些杂乱。 这人心中整日想的都是些什么! 真是……不顾礼义廉耻。 * 奔波千里,入夜后,哪怕身下草席垫得生痒,季菡也是一沾到枕头便合了眼。 这一觉一直睡到了快晌午。 待一家子都起来,所有人都神清气爽,哪怕现在日子过得凄凉,可能这样自由睡上一觉,也属于奢侈了。 “今日天气不错,得早些去镇上采买东西。” 裴淮掏出昨日大家集资的银两,装进一个用麻布随手做的荷包里,想了想,便将这荷包递向季菡。 “还要劳烦季菡姑娘走一趟了,若是要采买的东西太多,带上霖哥儿,让他同你一起。” 第20章 闻言,霖哥儿立马高兴的跳了两跳,这幅乐坏了的模样与身边的二姐姐形成鲜明对比。 裴语嫣死死咬着牙,怎么也想不明白大哥哥居然不让自己去,反而让霖哥儿去,怎么说自己的力气也是要比一个七岁小娃大些的。 裴淮瞧妹妹这气恼模样,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 只是若让她跟着一起去,莫说一点盐了,怕倒是兜回来的半数都是胭脂首饰。 季菡接过那轻飘飘的钱袋,莫名有种身负使命的感觉。 能将所有钱财交给自己,说明裴淮对她着实是无比信任的。 “我知道了,这要买的必需物件我心中都有数,放心吧。” 末了,季菡微微一顿,有些犹豫道:“还有一事,需要大家一同商议商议。” * “你说什么?!” “你要做卖吃食的营生?!” 裴语嫣扫了一眼季菡,满是怀疑:“你行吗?忘记上回做的那鱼,酸臭不说,还让我吃上了第一口,你可别害了别人。” 老太太当即厉声训斥道:“二丫头!不许口无遮拦。菡儿当日是受了那黑心肠的陷害,难道你忘了,除了那被做了手脚的鱼,其他的菜式就算是宫中御厨,那也望尘莫及啊。” 裴语嫣眨了眨眼,想想,还真是! 那日虽说被臭鱼给恶心坏了,可席上其他的菜肴,可谓是从未品尝过的美味。 况且,若是季菡做起营生,没准还能接济她们家一二。 “那你说说,你要做哪种吃食?” 一家子的目光都满含期待,亮晶晶的看着季菡。 季菡神秘一笑。 “此物名为,阿嬷老豆花。” 第11章 (修) 王土村离着镇上并不远。 天还刚放亮,霖哥儿便早按捺不住,在季菡屋外头逗弄起了蚂蚁,想着法的弄出各种声响。 季菡迷迷糊糊的起身时,深切的察觉到了身体传来的饥饿感。 她咽了咽口水,把昨日裴淮给的钱囊带上,便拉着霖哥儿往镇上走去了。 “季菡姐姐,你说咱们能买点肉吃吗?” “还是算了吧,大哥哥说过,口腹之欲,何穷有之。每加节俭,亦是惜福延寿之道……” “如今咱们沦落至此,常人说,侈则多欲,君子多欲则含慕富贵,枉道速祸……” …… 季菡脑袋都大了。 过往流放之时,因着路途艰辛,又恰逢丧母之痛,霖哥儿阴沉沉的不爱说话,季菡也一直以为这是个内敛的小孩。 没成想,日子安定下来,这本性居然是如此个老迂腐,唠叨的她耳边晕晕乎乎。 一定是和他那个哥哥学的! “季菡姐姐!到了,前面就是了!” 顺着霖哥儿显然藏不住的兴奋声瞧去,季菡眼前一亮,扬起了嘴角。 袅袅烟雾升起,吆喝声,车辙滚地的声,纷繁热闹,已是能远远看到一条条人河。除此之外,还有一块上了年岁的匾额,刻着三个大字。 芦州镇。 待走进了芦洲镇的热闹中心,各样的香味直接扑面而来。 左手边是王家野食店,鹿肉、兔肉,各种熟食荤香。右手边挂了曹家馒头铺,有各样内馅儿,糖肉的,羊肉的,鱼肉的,香得两人差点晕了脑袋。 “没想到,惠州虽是贫瘠荒芜之地,可这商市却一点也不比京城的差!” 霖哥儿兴奋的四处乱瞧,季菡怕他被人群给挤走脚,赶忙牵起手,嘱咐道:“这镇上来往的人太多,可别过了头,待会走散了。” 望着自己的小手被季菡紧紧牵住,霖哥儿悄悄红了脸。 先生曾经说过,长嫂如母,季菡姐姐虽不是大哥哥真正的妻子,可他们二人昨日单单是握着手站在一起,便如一副壁画般好看了。再说,娘亲能入土为安,还多亏季菡姐姐那三两银子。 霖哥儿心中暗暗下了决心,此生就算不能再科举做官报答季菡,也要尽自己所能,护她一生平安。 季菡没想这小子心中一下冒出这么多想法,还正蒙头转向,不知先买些什么。 等瞧见了街上来来往往之人身后都戴了个背篓,季菡这才回过神。 他们一家子一贫如洗,来之前,就连个像样的背篓也没有。 “走,霖哥儿,咱们先去买背篓!” * 芦洲镇这些商业街,什么品类的都有,卖手艺的自然也随处可见。 季菡连着问了三家店,这才选定了其中一家。 “大的背篓,十文钱,小的六文钱。” 这背篓是用新竹编的,轻巧,正适合女子和孩童,也不会太过笨重。 她瞧了眼霖哥儿,小孩正哼哧哼哧把小背篓给套进手臂里,脸上严肃又正经,活像裴淮。 季菡没忍住啧了两声。 明明是一样的孩子,为什么要生两遍。 好在哥俩都有一个优点,虽过去是京城贵胄,可并不骄纵。霖哥儿背好了自己的的小背篓,还想着来替自己拿着大背篓。 只可惜才刚拿到手,就被大背篓一整个罩在了里面。 “……还是我来吧。” 霖哥儿涨红着脸,不说话了。 今日要采买的东西太多,季菡便决定先将肉类这样的鲜食买了,不然等日头高了再去,好肉也剩不下些什么。 第21章 没走几步,便看到一面锦旗上写着“梁家猪肉铺”,铺子周围围了不少人,似乎都是等着买肉。 季菡凑近人群里,趁着空隙往里头瞧,正好望见一把雪亮的刀高高落下来,在其主人手中那是使得一个干净漂亮,每刀都毫不拖泥带水,客人扯了嗓子要哪个部位的肉,那刀就精准无误的往那地去,割下来的肉边缘都圆润完美,无需再多加几刀。 好刀法啊! 季菡忍不住打量了几眼那主人家。 络腮胡,国字脸,彪形大汉,光看那面相就能让路过的小娘子肩膀一颤。 “梁大哥,今日嫂子又没来啊?” “梁嫂子一个人在老家待着,梁大哥您也不怕她被人给拐跑了!” “是啊,梁嫂子出嫁前,那可是有名的美人儿,你们别说,梁嫂子出嫁那会,我还在家里伤心了好一阵呢。” “要我说,梁大哥你就把嫂子接到镇上来吧,她一个人在王土村也不是个事啊。” 季菡听得云里雾里,突然听见“王土村”三个字,心神一动。 这不正是他们一家人住的那个村吗? 季菡拉了拉旁边大娘的衣角,露出兴奋的吃瓜脸:“这位妈妈,刚刚你们说的那位……梁嫂子,是这猪肉铺老板的娘子?可既是夫妻俩,听着这话,怎会不住在一块呢?” 眼见季菡是个面生的,一看就不知道这件八卦事,大娘立马就活络起来了,恨不得把嘴巴凑到季菡耳道里。 “她娘子貌美如花,要不是家贫,怎会甘心嫁给一个屠夫?这不,三天两头的往娘家跑。这梁屠户娶了妻,就和娶了个织女似得,一年到头也见不着几回。” 季菡了然点点头,却又摸索出几分不对味。若仅仅是这样,值得旁人一直津津乐道? 果不其然,大娘说完前面的话,贼溜溜的看看周围,压低了嗓音道:“听说啊,他娘子在王土村,就爱勾搭那些长相白净的男人,这事都传遍了!” 长相白净…… 不知为何,季菡脑袋突然想起了裴淮的那张脸。 她强忍住笑。 要是有缘,一定要请这位梁嫂子好好调戏一番裴淮。 上回被骂寡廉鲜耻的仇,她可还没忘呢。 “不过这梁屠户人可真不错,上他这买肉,从不缺斤少两,也不多给你带血槽肉,你指哪块,他就立马给你完完整整割哪块!” 季菡颔了颔首,想来也是,这卖猪肉的铺子不少,可唯独梁屠户这人最多,想来做的肯定是实在生意,便不再挑了,就往这站着。 排了许久,才终于到季菡。 “客官,您瞧瞧,要来哪个部位的?” 梁屠户自顾自低着头擦了擦手上的刀,一副沉默寡言的老实人相,也不管周围的议论声,只专心卖着自己的肉。 季菡指了指最边上那层白花花的肉。 “不知这猪板油多少文一斤?” 闻言,梁屠户抬了抬头,当瞧见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女娘,不由得惊奇。 “瞧姑娘背着背篓,应是从别的村赶来的,不知道你要买多少,若是多了,行路应当都困难了。” 季菡看着娇弱,又好不容易奔赴此地,更清减的厉害。 霖哥儿从她身后探出脑袋:“不怕,我来背。况且咱们就住在王土村,走上几里路便到了。” 梁屠户听见他们是从王土村来的,脸上表情略微有些复杂,沉了沉脑袋,半晌,犹豫道:“您二位和我夫人是同乡,既然如此,这板油便卖每斤二十文。” 季菡方才在后头都看清楚了,那些卖得最好的肉,价格大多在每斤五十文左右,板油虽比之价格要低廉些,可梁屠户生生压了快一半的钱,可见确实是实在的很。 季菡立马露出喜色:“如此真是要谢谢梁大哥了。” 梁屠户摆摆手,也不好意思和季菡对上眼神,局促道:“算不上什么,你与我夫人是同村,只希望若是日后有照面,能替我多加照拂一二。” 季菡和霖哥儿相看一眼。 没看出来,这梁屠户还是个好丈夫。 总共切了三斤六两板油,估摸一算,大概能炼出二斤猪油。 除此之外,她还又买了一斤新鲜的猪后腿肉。现下全家都急需油荤补补,虽说眼下银子还足能买上许多斤肉,可季菡明白,裴家还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哪怕是种地也需等收获的时节,所以这银子还是能省则省。 这四斤多的肉全被霖哥儿抢着背进了小箩筐里,季菡逛了半天,倒还是一身轻。 买了肉后,季菡又买了一斤盐,好在如今大乾疆域辽阔,市肆商业流通,盐价很是稳定,一斤在六十文左右,足以让他们五口人吃上好一阵时间了。 路过鸡场边,季菡瞧见有卖鸡蛋的,问了问价格,一个鸡蛋五文钱。 这玩意可少不了,若日后再上镇,季菡定要直接买几只小鸡仔回去的。今日要买的东西还有很多,带着活物不方便,便只买了二十个鸡蛋。 店家折了几张草纸,将鸡蛋牢牢包裹在里头,这样路遇颠簸也不易碰碎。 另外,还有月经带、种子苗、肥料,这些都一箩筐进了霖哥儿的背篓。 小小的少年,被压垮了脊背。 霖哥儿两腿颤颤,偏还要做出轻松的样子,笑得僵硬:“季菡姐姐……还、还有什么要买的?” 第22章 季菡抿住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要不我们先歇歇吧?” 霖哥儿撑着膝盖,一瞬间挺直了腰背,严肃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大哥哥说过……” 季菡嘴角一抽。 打扰了。 这日常要用的东西都买的差不多,接下来就剩做营生需要用到的材料了。 惠州此地,百姓偏爱甜食糖水,方才季菡只是略微一逛,就发现了足足好几家摊子卖甜食,有甘豆汤,木瓜汁类的饮食,就连主食馒头,卖得多的内馅儿也是糖肉的。 所以,季菡有自信,她想出来的那营生,一定能够赚上不少钱。 * “黄豆、芋头、糯米粉、红豆……” 屋内的眼睛齐刷刷望向季菡。 老太太略有忧心道:“菡丫头……你说的那阿嬷老豆花真有那么好?你放心,我决计不是担心你买这些材料的银钱,这银钱本就多半都是你的,你就算是上酒楼用了,我也绝不说二话,可我……我是担心……” 老太太有些不敢看季菡,别过了脸去:“我是担心你白费了力气,到时候心里伤心啊。” 季菡明白老太太心中所想。 她所采买的这些东西,明面上看着都是些没什么新奇的,整不出什么新鲜玩意。老太太这是担心自己弄出的东西太老套。 老太太脸上满是愁容,拍了拍季菡的手:“要不……等淮哥儿从地里回来,再同他商量商量?” 季菡和霖哥儿去镇上的时候里,裴淮便一个人背着锄头下地去了,只是现在日头都到晌午了,也不知为什么还没回来。 正当季菡想着法怎么说服老太太让她相信自己时,只听得屋外传来二姑娘那泼辣豪爽的声音—— “祖母!祖母!” “嫂子!嫂子!” “你们快来瞧瞧啊!大哥哥他被妖精缠住了!” 第12章 一屋子人站起身来。 只见裴语嫣拎着裙摆,喘着粗气,手指头颤颤巍巍的指着屋外头:“嫂嫂,祖母,你们快去瞧瞧吧,那妖精死死围着大哥哥呢!” 季菡挠了挠头:“我算不上你嫂嫂吧……” 谁知裴语嫣两眼一瞪:“谁说算不上!你们二人那日手都牵了,还一口一个娘子夫君的,你若不是我嫂嫂,难不成外边那不要脸的才是我嫂嫂?” 季菡:…… 她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变脸比翻书还要快。 实则裴语嫣可并不傻,毕竟也是高门大户养出来的姑娘家,虽说过去与季菡有龃龉,可她心中一衡量,季菡一路上出了不少力不说,还给家中出了不少银钱,做到这个份上了,就算季菡不想当她嫂嫂,她也要一口咬死! 何况她大哥哥那人,这姻缘的运气可谓晦气,好不容易这回碰上个手脚还都全须的,可不得捧为正缘。 若不然,就大哥哥那迂腐古板的脾气,怕是得孤独终老一生。 老太太一瞧孙女这贼眉鼠眼的样,就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没眼看下去,板了脸:“行了行了,那日淮哥儿和菡丫头不过是权宜之计,你还较上真了。” 裴语嫣被这话一堵,有些郁闷,很快又精明的拉住了季菡的手臂,亲密道:“嫂嫂你快去看看吧,大哥哥都要……都要被扒光了!” 季菡瞪大了双眼。 这倒是值得去瞧瞧了。 为了以防待会出去看到太过劲爆的画面,裴语嫣还贴心的捂住了霖哥儿的眼睛。 “可别脏了咱们霖哥儿的眼,那画面我真是都没脸皮说出来呀!” 季菡和老太太心中更加好奇。 到底是什么样的妇人,能将一向威严冷漠的裴淮为难成这样? 裴家租的田地里房屋不远,一行人绕过密集的屋舍,大片种植的农田便展现在眼前,因着这些地都各属人户,来来往往劳作的并不少,田埂上还围了一圈人。 这些陌生的村民瞧见季菡他们,眼睛哪肯摘下来,都新奇的很。 “这就是新搬来的那户人家吧?我瞧着一家子都俊得很呢!” “你们瞧瞧中间那小女娘,快瞧瞧!” “诶哟!这姑娘可要比苏花儿美上不少吧,咱们王土村终于来了个能治治她的了。” “往日苏花儿那狐媚子,老爱用那张脸撩拨卖弄,现下来了个比她美上数倍的,我看她还哪有脸呆下去。” “嘁,人家卖弄风骚,人夫君梁屠户都不管,还用得着你管?你们就瞧好吧,苏花儿这回可算是遇上对手了。” 季菡踮了踮脚,往那田埂中间望去。 这一看不要紧,还真有点劲爆。 远远看着,那妇人身姿丰腴,正捏着一方帕子,围着裴淮说话。裴淮则弯着腰锄地,默不作声,全然不搭理那美娇娘。 “郎君,你倒是同我说说话呀,你瞧我这么娇弱的一个人陪你在这田里站着,你忍心吗你?” “我苏花儿虽不说国色天香,可也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美人儿,旁人想同我说话,还说不上呢!” “郎君,你唤何名呀?可娶妻了?就算你娶了妻,想必你那妻子一定没有我好看吧?” 裴淮挥锄头的坚实手臂一停,眸光冷冷扫了一眼她,抬头间,和不远处的季菡对视上目光。 季菡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的笑容太过张狂。 第23章 她以为自己的嘲笑掩藏的很好,却没想到心声早已响彻裴淮的耳畔。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太爽了,这死人脸和吃了粑粑一样。】 【让他上回骂我寡廉鲜耻,被妖精缠住了吧,我看这回是谁寡廉鲜耻!】 裴淮眸子黝黑,逐渐透出几丝幽怨。 将锄头一把抛在地上,裴淮径直朝着季菡走来。 苏花儿见状,急的赶忙拎起裙子跟在他身后:“诶!郎君,你这是去哪呀?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郎君,你等等奴家呀!” 裴淮停在季菡面前,二人之间相隔不过一臂之远。 【???突然走到我面前干嘛?】 季菡眨了眨眼,被裴淮盯得有些头皮发麻,略显不自然的朝着别处看去。 裴淮那副皮囊生的实在是太好,纵使寒风刮刻数天,还这么白皙俊雅着,眸子都透着水色,看得她忍不住又想要冒出些虎狼之词。 “郎君!你走得也太快了些!” 苏花儿气喘吁吁的跟着裴淮到了田边,顺着他的目光而去,一眼便望见这田间突然冒出来的娇俏小娘子。 苏花儿眯了眯眼,一种从未有过的危机感迅速席卷了全身。 面前的小娘子,巴掌脸,秋水眸,唇瓣还红润软嫩,娇憨得紧。 她苏花儿何时在王土村见过这样的美人! 就算是芦州镇,她也是从未看到过呀! 苏花儿立马警惕道:“郎君,这小娘子……是何人?” 裴淮眼神暗了暗,对着季菡挑了挑眉。 微微凑近了些,裴淮在季菡耳边轻轻道:“礼尚往来?” 上回他在钱氏面前认了二人夫妻的关系,此事虽还尚未传开,可日子久了,大家都是同村的,早晚都会知晓。 所以倒可以用上这个名头,来避讳一些烦扰了。 季菡还懵圈着。 礼尚往来?什么礼尚往来? 下一秒,裴淮伸出手,指了指身后的苏花儿。 “娘子,就是她,一直骚扰你夫君我。” 季菡:??? 说完这句话,裴淮便拍拍屁股走人了,一点留恋也没有,和一阵风一样。季菡却对上了苏花儿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 “你、你是这郎君的娘子?!” 苏花儿死死咬着唇,好胜心让她并没有临阵脱逃,反而挺了挺胸脯,对上季菡惊恐的眼神。 季菡不敢置信的望着裴淮那逐渐化成小点的身影,发自内心惊叹—— 狗。实在是狗啊! 偏生裴语嫣似是嫌事情闹得不够大,添把火道:“没错,这就是我嫂嫂!怎的,你是哪来的乡野丫头?没我嫂嫂好看不说,还敢来撩拨汉子了,你也不瞧瞧我嫂嫂美如天仙,是你能比的吗?” 这一通话把苏花儿气得差点跳脚,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遇上直接说她不如别人的。 过往撩拨田间的汉子们,任谁不是见了自己的面就半边身子都软了,偏偏今日碰上个硬茬,她那露骨的话都说尽了,也不见人有所表示,简直就是个木头! 边上看热闹的村民们也添油加醋起来。 “苏花儿,你说说你,平时对着那还没娶妻的发发春就算了,人家娶了妻的,相貌还比你强上不少的,你也敢来招惹?” “诶哟,这王土村的小郎君可都是被你祸害完了,还嫌不够,动起别人夫君主意了。” “你家梁屠户怎么就不把你这祸害接走呢?留在咱们王土村害人!” 苏花儿被说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愤不已,狠狠瞪了一圈说闲话的,便跺跺脚跑走了。 这下边上的人家,尤其是些上了年纪的婆子们,赶忙围了上来,亲切的摸起季菡的手。 “小娘子,可亏是有了你,我还从未见过那苏花儿吃瘪的样子呢!” “她那浪劲你是不知道,明明早就许了人家,嫁的还是个屠户,一月能赚上不少钱,可她就是不满意,嫌嫁的那屠户相貌丑陋,硬是跑回了娘家来勾搭咱们村的儿郎。” “小娘子,你是不知道啊,咱们王土村但凡白净一些的少年郎都被她勾搭遍了,这样下作的女人,偏生她那夫君还拿着跟块宝似得,全然不听咱们的话,每月还要送上十几银两给她用呢!啧啧啧。” 听着婆子们这么一描述,季菡心中隐隐将二人身份对上了。 姓梁的屠户,那可不就是在镇上,遇见的那猪肉铺的老板吗! 没成想还真让她调戏到裴淮了。 婆子们还在七嘴八舌的说着苏花儿有多放荡,好容易回了众人返家,裴语嫣还在乐此不疲的说着嘴。 “那苏花儿真不是好东西,成亲了还这么浪!” 季菡却不这么认为。 “虽是这么说,可若她搭话的那些儿郎们对苏花儿不加理睬,便不会生什么事。说到底,苏花儿算得上是个风流的,可那些儿郎呢?我瞧也未必是君子。” 她这番话一说完,裴语嫣噤了声,仿佛是根本没想过还有这层。 一直没说话的老太太则扬唇笑了笑,暗暗点了点头。 “菡丫头说的对,男人若是洁身自好,什么事也不会有,那些人岂还会这么怨苏花儿。” 裴语嫣思量着二人的话,也觉得自己方才想岔了。 第24章 一个劲怪那苏花儿,也不看看自家儿郎也是个心思不正的! 末了,老太太眉间略有忧色:“只是……以后你与淮哥儿之间的关系,怕是得在明面上传实了。” 老太太心中知道,季菡与裴淮并无真情,对外以夫妻相称也是这几桩事下来的权宜之计,只是按照目前的声势来看,在外人眼里,他们二人就是真正的夫妻。 若是今后季菡寻到好人家,因着这传闻,可是一定会生出事端来的。 季菡也垂头思量着这事。 她并没有嫁人的心思。且不说这个封建时代,男尊女卑,就算是嫁了良人也难免要拘于三从四德,哪比得上一人快活。而且,日后若是自己要做生意,用未成亲的身份抛头露面,也是要被千夫所指的。 还不如假借与裴淮的关系,便利不说,还阻挡了许多烦扰。 怎么说裴淮也不是那档会以假作真,强行做实名分的禽兽,顶多算是个坏心思的死人脸。 * 待回了家,季菡本想向裴淮讨债,可当霖哥儿跑进屋里寻到裴淮后,她的火又瞬间哑了。 裴淮那精壮的腰后,纵横遍布的伤痕又裂开了,血染红了整件单衣。 原来他的伤势压根从未好过。 “田间事多,顾不上这些了。” 季菡心中有些郁郁,倒不是为了裴淮,只是猛然觉得这日子还惨淡的很,要想过上钟鼓馔玉的生活还难着呢。 季菡拉起裴语嫣的手,便匆匆往厨房奔去。 “嫂嫂,你这是要带我去做什么呀!” 季菡眼中精光渐起,斩钉截铁道—— “赚钱!做营生!” 第13章 此时天气乍暖还寒,虽不比冬日里气温冷冽,可到底手脚还是冰凉的。 若是在清晨劳作之时,吃上这么一碗香甜暖和的软嫩豆花,配上其余小料,保管能让一整天心情都愉快。 裴家这院子,破旧是破旧了些,可好在五脏俱全,角落里还剩了架脏兮兮的石磨,刚好能用来磨豆子,就用不着去旁人家里借了。 只是不知这地方到底多久没人住过了,这方石磨脏污的不像话,包了一层厚厚的泥灰。 季菡对待吃食上向来是有些洁癖的,每每用完厨房,都要立即收拾干净,不然总觉着心中不痛快,膈应得很。 “嫣姐儿,你去端盆水来,咱俩得把这石磨好好洗干净。” 裴语嫣现在把季菡视为真正的嫂嫂,一口一个嫂嫂叫的亲热的紧,一听她发号施令,立马屁颠屁颠去了。 两人对着那方石磨好一顿磋磨,直要把石磨削得洁白如雪,才肯停下来。 “接下来我的动作你可都要瞧好,这手艺学好了,今后你也算是有了能傍身的营生了。” 裴语嫣点头如捣蒜,憨厚的脸上多了几分从未有过的认真。 季菡先是用了昨夜泡好的黄豆,将黄豆分次放进石磨里,同裴语嫣演示了如何磨出生豆浆。 刚开始磨尚还觉着轻松,等到后头,就推得愈发艰难了。 两人轮流来推,一会功夫,便有厚厚的豆汁从石磨槽口流出来,慢慢装满了接豆汁的木桶。 豆汁的清香味覆盖了整个院子,白花花的豆汁呈现漂亮的乳白色。 等到装了满满一桶,季菡拿出在镇上买回来的纱布和摇架。 摇架绑在屋檐下,纱布则呈网状绑在摇架的棍上,另用了干净的桶在下头接着。 裴语嫣没见过做豆腐的手艺,有些好奇:“嫂嫂,这是做什么?” 季菡一边用大勺舀了口豆汁进纱布,一边解释道:“这一步是要豆渣和豆汁分离,分离出来的豆浆,就能用来点豆花了。” 这摇架的活可谓艰难,豆汁沉重,还要长时间伸着手摇晃那架子,豆汁才顺着纱布过滤出细细的浆水。 幸而裴语嫣没有从前那大小姐的架子,她从前脾气跋扈是真,可做事并不偷懒耍滑,极其认真的摇着豆汁。 过滤后的豆汁,表皮会浮上一层白沫,季菡将这些白沫用大勺撇去,露出了下面醇香微黄的新鲜豆浆。 二人将这满满一桶豆浆提进厨房里。 下面就要熬熟豆浆了,老太太年纪大,虽干不了重活,可生火却是得心应手,早早就在厨房里生好了火,等着两人进来。 点豆花不能用太大的火,老太太便只生了最小的火,保持灶上有温度就可。 季菡左手分批次加入石膏水,右手则匀速搅动着锅中的豆浆,凭着感觉,加到豆浆浓稠,呈酸奶状,这豆花便算是点好了。 点好的豆花,放一根筷子进去不会倒,就能用刀划成块,装进桶中了。 裴语嫣有些新奇的瞧着这桶中满满的豆花,只觉得神奇又有成就感,这种满足的感觉,是过往买到多少名贵钗子也比不来的。 老太太出身名门,见多识广,见单单只有这点好的豆花,有些疑虑:“菡丫头,若是只卖豆花,会不会太过单调?” 季菡笑了笑:“自然不是只有这豆花,老太太,您瞧好吧。” 半晌后,季菡将那日在集市上买的东西都用了出来。 芋头切块上锅蒸,做成芋圆。 木薯淀粉搓成颗粒状,放凉后再入水煮开,便成了西米。 还有用糖霜提前腌好的蜜香红豆,软糯香甜,甜滋入味。 第25章 一共便这三样小料,季菡拿出一只小碗,先是舀了一勺豆花,在上头整齐摆放了这三样小料,最后浇上一圈放了糖霜的豆浆。 “请老太太先尝。” 老太太望着眼前这碗冒着温气的小食,一时看得有些呆愣。 她小心翼翼接过陶碗,先是贴着碗边轻轻抿了一口豆花。 这一口,软糯透明的西米配着豆花和泡了糖霜的浆水都入了嘴,在舌齿间崩开,只觉得嚼着爽嫩,豆花又滑腻,清甜醇厚。 老太太眼睫一颤,赶忙又用小勺,舀起一颗紫色胖嘟嘟的芋圆,下面叠着豆花,末了再挑起几颗红豆一齐入嘴。 温热的豆花滑进喉咙,这芋圆却是有魔力一般,让她怎么嚼都觉着上瘾,那红豆甜滋滋的味一下就把这种弹嫩的嚼劲提升上来了。 裴语嫣在一边看得干着急,祖母这埋头苦吃,却不说味道如何。 “祖母,你别吃了,倒是说说怎么样呀。” 老太太这才意识到失了态,有些羞赧的将嘴从碗上离开,用手帕按了按嘴角。 “好、好吃!” 虽说她是用惯山珍海味的人了,可这等不起眼的小食,却出乎意料的爽口,嗦溜下去,全身上下都暖和了。 裴语嫣一听连祖母都这么说了,赶忙接过碗,也舀了一勺送进嘴里。 瞬间眼睛放光。 “嫂、嫂嫂!这阿嬷老豆花也太好吃了些!” 从前她只在夏日吃过这等糖水配点心的,例如冰雪冷元子、雪泡豆儿水,就算是冬日,尝过不错的也只有七宝擂茶。 还从未试过这么新鲜的糖水呢! 而且这碗里,有红的、紫的、白的,小料们放得整齐,一眼瞧上去就让人口津大作。 看着裴语嫣和老太太都吃得满意,季菡这下放了心:“据说在岭南一带,最好吃的豆腐花是蛇廉利,就是蛇伸舌的意思,也不知道咱们这豆花能不能比得上。” 裴语嫣正吃得忙呢,听见她这话还不忘抬头道:“嫂嫂您就放心吧!这玩意就算是宫里也没人想出来过,别说蛇伸舌了,只要是个有舌头的,都想来尝一口。” 季菡被这话逗笑了,又打了几碗给大家备着。 霖哥儿近日迷上了蚂蚁,天亮便去看蚂蚁坑了。裴淮则在田间丝毫不敢停歇的劳作着,一直到天暗下来,才瞧见他扛着锄头回家。 季菡有些好奇,像裴淮这样也算是家底丰厚的人家,又曾是当朝宰相,怎还会这些田野里的活呢? 她忍不住向老太太问了嘴:“淮哥儿瞧上去不像是做过农活的,他怎会这些?” 老太太眉眼一黯,叹了口气。 “虽说淮哥儿连中三元,可他一入仕,便与那雍王在朝廷上公然对立,那雍王是官家亲舅舅,哪肯饶他。便被贬去那些苦寒之地,只堪堪授了个八品的县丞。若不是功绩响赫,朝中清流们举荐回京,恐怕一生都要葬送了。” 说起这个,裴语嫣也是一片愤恨,气得牙痒痒:“嫂嫂你可是不知道,大哥哥刚被贬的那会才十七岁,去那穷乡僻壤,每日都要亲躬农地,差点就病死在那了。” 季菡这才知道,原来裴淮还做过好几年的县丞。 裴语嫣想起这事,便没了吃豆花的心思,嘟囔起嘴:“那个雍王,连官家也不放在眼里!仗着官家是少年天子,把持朝政,若不是大哥哥,恐怕现如今这小小的王土村,赋税都要高的饿死人!” 季菡心中一惊。 她没想到,裴淮居然还对百姓有如此造福。 只是如今裴淮被贬,其同僚自然不得不折去锋芒,从今以后大乾能不能过上太平日子也难说了。 * 昏暗的屋子内,裴淮咬着牙,将身后贴着伤口的单衣缓缓揭下来。 都快过了一个月了,这伤口还是好了坏。 取来干净的水,把背上的血腥擦拭干净,裴淮攥了一把小蓬草,这草随处可见,将它弄成糊状再放在伤口上,可以消炎止血。 他紧蹙着眉,额头泛出一层冷汗。 这法子是过去在乡野时学会的,有时受了伤又身处萧瑟之地不便寻医,便只能用些草药来疗伤。 如今一家人骤然被贬,又都是稚童和女眷,虽有季菡帮衬着,可毕竟不能让所有事都压在她一人身上。所以就算每日伤口疼痛,也顾不上这些了。 屋里没有灯油,裴淮的面容在阴影中晦暗不明,不知过了多久,屋子里只剩一声无奈的长叹。 这辈子,怕是再也不能回京了。 重新换上干净的衣物,裴淮等着脸色好上一些了才推门出去,这才刚一开门,便听见院里传来嬉笑热闹。 这笑声……倒是许久不曾听过了。 裴淮走到院中,望见眼前画面时,还是怔了怔身子。 那小小一方桌,一条腿还歪歪扭扭着,稍不慎就要倒塌,偏生上面还错落有致的摆了好几个碗筷。 霖哥儿也从蚂蚁洞回来了,瞧见大哥哥在门口,赶忙奶声奶气招呼道:“大哥哥!快来呀,嫂嫂做了好多吃食呢!” 裴语嫣也扬了扬手:“大哥哥,嫂嫂做了肉臊面,还有小葱炒蛋!可香了。” 裴淮有些失神,目光落在那简单又飘着热气的菜肴上。 一碗温热的乳白豆花突然冒了出来。 季菡笑嘻嘻的将豆花递给他:“淮哥儿,快尝尝,明日一早我便要拿去村里卖的,你替我试试好不好吃。” 第26章 【看在你为百姓做过好事的份上,也给你一碗吧!】 裴淮对上那双晶亮的眼睛。 小姑娘笑得娇憨,鼻头和眼圈都被冻得红红的。 他接过豆花,尝了一小口,只觉得甜润到了心尖,胸口都暖暖的。 明明他向来是不喜欢吃甜的。 “谢谢。” 裴淮的嗓音有些干涩,季菡微微一愣。 【他不会感动到要哭了吧?】 【要是在床上哭……】 裴淮呛了一声,青筋突起,一把将豆花放回季菡手中。 “你……你……简直不要脸!” 季菡瞪着眼睛,不敢置信望着裴淮那堪称羞愤离去的背影。 不是,她怎么又被骂了? 裴淮有病吧! 第14章 翌日清晨,王土村偏僻一隅,破破烂烂的草屋已冒起徐徐升高的白雾,锅碗相撞,火星崩裂,热闹一片。 “那木桶外头用棉衣包严实咯,可不能还没卖出去,豆花便都凉了。” “淮哥儿,把那木桶搬到推车上去吧。” “嫣姐儿,快快快,把三份小料都用纱布盖好了,可别进了脏物。” 此时正是天彻底放亮的时候,大乾已从过去的一日二餐进化为了一日三餐,可一日三餐毕竟只有少数贵族才能享用的起,寻常百姓人家大多还维持着两餐的习惯,朝食设在早上八九点,晡食则放在下午四五点。 早上去出工的农户们不嫌吃得多,更何况是这般新奇的玩意,饮下一碗,刚好能慰藉饭后劳作的疲倦。 一桶新鲜豆花熬得正热乎,外头用裴淮的一件旧棉衣包裹着,男子身量大,用来保暖祛风最好不过。三样小料无需保温,便用盆装着,上头绑了层粗纱布,防止灰尘散进去。 这豆花光靠人力搬运自是不可能,幸而院中遗留了一架独轮木车,轻便小巧正适合女子不说,还刚巧能抬上一桶豆花的重量。 季菡上手试了试,刚开始还有些掌握不好平衡,木桶摇摇晃晃,差点倒下来。 “用木绳绑着吧。” 裴淮不知从哪捡了根粗绳来,将桶身和独轮车牢牢系在一起,这下季菡再去试着推,便觉着方便了不少,无论如何摇晃也不会将豆花洒出来。 季菡心中一喜,对着裴淮笑了笑。 “谢谢淮哥儿了。” 裴淮眼皮颤了颤,往那明媚的眼睛里瞥了一会,便默不作声的扛起锄头,又往地里去了。 老太太瞪了一眼孙子那闷葫芦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 方才她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淮哥儿足足盯了菡丫头有好一会儿,往常他何时这样望过一个女子。 须臾,老太太又觉得惋惜。自己这孙儿她最清楚不过,就算有十分情,也恨不得只表现出一分,是个最能忍住心绪的刻板老迂腐。想来如今裴家这般光景,就算淮哥儿心中真有意,也绝不会让菡丫头知道,怕是委屈了别人,又怕惹人厌烦,便什么都在心里头憋着。 老太太眉间愁绪不断,将目光望向院中忙活的小辈们。 只愿这阿嬷老豆花,真能受人喜欢吧。 院里,裴语嫣正忙慌着给季菡收拾东西,略有忧心道:“嫂嫂,你真不让我陪你去啊?” 裴语嫣瞧着季菡这张俏生生的面孔,有些害怕她被那些厉害的婆子给为难。 季菡摇摇头,环顾了一番四周:“霖哥儿呢?” 霖哥儿? 说起自己这三弟弟,裴语嫣便翻了个白眼:“许是又在看蚂蚁窝呢。” 这霖哥儿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一早上睁了眼,便往那蚂蚁窝奔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那蚂蚁窝里有黄金白银等着他去捡呢。 季菡笑了笑,略微有些神秘道:“嫣姐儿不必陪我一同去了,你和霖哥儿还要更要紧的任务呢。” * 雾霭正慢慢散去,家家户户的壮丁们已经起了身,灶火也都燃了起来,正是用朝食的时间。 一方老旧的小推车在田埂间嘎嘎作响,穿着藏色粗布麻衣的小姑娘笑得明艳,推着单轮车驶进人户集中的道路中。 “阿嬷老豆花!京城老字号,阿嬷老豆花!” 小姑娘的声音清亮又嘹远,惊得鸡舍里的鸡都扑扇了两下翅膀,四散逃窜。 “又香又甜的阿嬷老豆花!小孩吃了长高八尺,老人吃了健步如飞,快来瞧一瞧看一看咯!” 王土村毕竟人户不多,平日里有一点什么新奇的消息,没出半刻就能传遍整个村子,更别说今日突兀出现的这吆喝声了。大早上的,家家户户都正在院里备着用朝食,一听见这喜庆夸张的广告词,赶忙都探出头瞧是怎么回事。 “阿嬷老豆花?这是什么玩意儿啊?” “不知道,我可没听说过。” “她说小孩吃了长高八尺?那可不成怪物了,真有这么厉害?” 一户户人家都从院里冒了出来,凑近了季菡,上下打量她那车上用棉衣紧紧包裹住的宝贝儿。 人群中有眼尖的,认出了季菡便是昨日替婆子们出了口恶气的小娘子,赶忙用手指了指她—— “这不是比苏花儿那狐媚子长得还要好看的小娘子吗!” “那日就是她郎君,任凭苏花儿百般撩拨,无动于衷呀,闹得那苏花儿平生第一次觉着不要脸跑走了!” 第27章 “原来就是这位小娘子呀!” 季菡礼貌笑笑,并不与她们一齐说苏花儿的不是。 有婆子热心肠,便开始搭起话来:“小娘子,你这大早上推的是什么呀?方才我怎么听见你说是什么……阿嬷老豆花?” 季菡找准了机会,便顺着这位婆子的话,面向众人。 “各位乡亲们,小女子姓季,与夫家不幸遭奸人陷害才来了此地,如今家中光景萧条,家人们身子都不好,便想着谋个营生,好歹能让家人吃上一口热乎饭。” 边上村民们了然点点头,昨日她们可都是瞧见了这一家人,个个面黄肌瘦,这小娘子的郎君就不说了,虽生得俊美,可行路之间踉踉跄跄,脸色苍白,其余的,瞧上去便知道是没吃过饱饭的。 这庄稼人想要活命,得先顾好自家的田。可这小娘子家中一来壮丁甚少,二来都是些孱弱的,可不只能想别的法子赚钱活下去吗! 季菡咬了咬唇,眼圈泛红,吸了吸鼻子,解开那被棉衣包住的木桶。 “我也没有别的本事,唯独这做豆花的手艺,是从京城最大的糖水铺老字号里学来的,若是大家不信,尽管去京城打探一番,便知道小女子这话说得实不实在了。” 此地与京城相隔千里,自然不可能有人专程为了这去打听,旁人耳朵里只落得几个词——这是京城里来的东西。 要知道,莫说王土村的人了,就连他们祖上几辈,去过京城的也屈指可数啊。 这下,大家的眼神都热络了起来。 “诶哟哟,京城里的人吃的,这我可要试试。” “你们说那地方卖的东西,怎么说都得要一两银吧,到底有多好吃呀?” 季菡拿出提前准备好的三个试吃碗,取出其中一个,先是用大勺舀了一勺豆花放进碗里。 王土村的人紧紧盯着她手中的东西,丝毫不敢眨眼,当望见那就是一碗普通的豆花后,不免面面相觑,都有些失望。 “这不就是一碗豆腐花吗!” “京城里头的人也吃豆腐花?这么普通的东西?” “这小娘子别是来诓我们的……” 季菡并不着急,她又解开了另三盆小料的纱布。 “那是何物!” “红豆我倒是认识,另外两样,我从未见过啊!” 季菡笑着用手轻轻舀起一小勺的芋圆,放在豆花面上,给四周的人瞧过:“这是芋圆,用芋头和紫薯做的,吃上去软糯香甜。” 接着是泡过糖霜的蜜红豆。 红豆放的要多些,铺满一碗豆花的中心,晶莹亮泽,瞧着就觉得粉沙粘牙。 最后是两勺透明的西米,这个东西稀奇,王土村的人没见过,像是包了水的透明珍珠。 季菡目光望向方才第一个和她搭话的婆子,笑盈盈的朝她走去。 “这位妈妈,不知如何称呼。” 那婆子这是第一次见着京城里来的东西,也是第一次看见这么漂亮的小娘子,舌头有些打结,吞吞吐吐道:“你、你叫俺方妈妈就成。” 季菡立马亲热喊了声方妈妈,紧接着将这碗豆花递给了她:“方妈妈,季菡知道,我们一家人初来乍到,这做出来的东西到底如何,光凭我一张嘴自然说了不算,还得要您这样有阅历、有眼界的人,才可给出真正的反应。请妈妈先尝,您尝过后,若是觉得好,只需五文钱,便当买下这碗豆花,若是觉得不好,这碗豆花就当我送给方妈妈尝鲜的。” 方妈妈一听,眼睛立马亮了。 这可算是捡了便宜了,五文钱而已,寻常卖个鸡蛋的价格罢了,且不说这一碗豆花的份量可并不少,还有满满一碗配料,这什么芋圆、红豆、西米,光是瞧着就觉得值。 况且就算真的不好吃,大不了她就说了实话,这么多人瞧着呢,这季菡小娘子想必是不会变卦的。 这么一想,方妈妈当即就应下了,接过了那碗沉甸甸的豆花。 刚一凑近鼻腔,方妈妈就闻着一股奶香的豆奶味,这大早上的,闻着这味道甚是舒心。 “倒是挺香的。” 方妈妈拿起那勺子,先是舀了块豆花放进嘴里。 这豆花虽然比寻常的要软嫩,可到底也没个多新奇的味,方妈妈咽了一口,面色有些尴尬。 季菡并不着急,只轻轻一笑:“方妈妈,试着和小料一起吃。” 方妈妈有些羞涩,活这么久的岁数,她也还是第一次吃这京城的吃食,被这么一提醒,就知道自己吃错了方法。 于是方妈妈这回特意将三样小料叠着豆花,一股脑放进了嘴巴里。 刚嚼下去的瞬间,甜腻的红豆便软成了蜜沙,和弹滑的芋圆结合在一起,口感奇妙又上瘾,吸溜一块豆花也变得甜滋滋,借着豆花的热气,把胃里也暖和了起来。 那西米更是有意思,明明带了个米字,却不和他们吃的大米一般黏糊,软嫩爽口,满足的很。 方妈妈瞪大了眼睛,从未吃过这等吃食的她,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天爷啊,你们京城人每日吃的都是这般仙品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方妈妈只觉得这碗豆花榜上“京城”两个字,突然自己就也跟着精致了不少,季菡还在边上跟着解说这一样样小料制作有多不容易,还说京城人吃东西就喜欢挑剔,那寻常的东西他们都看不上眼。 第28章 这一碗豆花下去,方妈妈还破天荒的用衣袖按了按嘴角,不再像平日一般粗鲁的用大掌狠狠抹嘴唇了。 “季娘子,算上方才那碗,劳烦您再给我来两碗。” 方妈妈二话不说,直接从钱袋里掏出十五文铜钱,这爽快劲看得围观的人都张大了嘴。 “这方妈妈最是吝啬了,今天居然如此大方!” “看来这东西是真好吃,要不咱也来一碗?” 有了方妈妈带头,旁人一呼而上,季菡小小的推车,逐渐被围满了人。 第15章 吴家大院内。 钱氏正悠闲吹散着鸡丝面上的热气,大儿媳毕恭毕敬的在后头站着,只等着钱氏有吩咐,便弯着腰上前服侍。 过去钱氏也是这般服侍婆婆的,吴家底蕴颇为丰厚,祖上留下不少田产,虽说到钱氏这一代缩水了大半,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婆婆一死,这吴家的田产收租便都落到了自己手上。 钱氏育有二子,大儿吴大虎,在芦洲镇上开酒楼,无需看管,请了掌柜,便同家人继续在老家住着。 二儿子吴二虎,有专程从镇上私塾请来的先生教导着,都用不着像别的贫苦读书儿郎奔赴万里,这院里就还有专门给先生住的寝房。 平日起居,有一个丫鬟不说,还有一个温顺听话的儿媳照料着,别说这小日子有多美了。 有了一个会看眼色的大儿媳,钱氏不禁又想给二儿子也早点讨个乖巧的儿媳回来。 一想起上回去签租契的那户人家,自己和儿子被那嘴臭的丫头骂了个狗血淋头,钱氏这吃饭的心思顿时就没了。 “贱丫头!等哪天寻了机会,看老娘不整死她!” 这等粗鄙污人耳朵的话,大儿媳平日都是听惯了的,她只咬了咬唇,肩膀一缩,往后退了几步,尽量放轻自己的存在感。 钱氏眼珠子溜溜转,正拼命想着对付裴家的招数,便听得二虎的声音从门外大声传来—— “娘!要死人啦!” 钱氏立马重重放下筷子,狠狠瞪了一眼自己那捧着一碗不知何物的二儿子,唾沫星子开始飞溅:“你个晦气乱放屁的,死什么人?这大清早上的就死人了?” 二虎挠了挠脑袋,有些委屈的撅了撅嘴,看着手上那碗鲜嫩的豆花:“娘,儿子没骗您,真的要死人了,这豆花好吃的要死人了。” 钱氏心中顿时憋了气,当下就拿起筷子飞扔过去,打在了二虎的面门上。 “没出息的,花这么多银子供你同先生读书,到头来连吃到个好吃的,也只会说好吃到死人,你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二虎捂住被飞来横筷猛击的脸,顿时憋不住委屈,嚎啕吼了起来—— “都读到你肚子里去了!” 钱氏一听,立马气得发抖,站起身来寻身边趁手的武器,身后的大儿媳死死抿住嘴,强迫自己不笑出声来。 二虎一边躲,一边哭着发泄道:“儿子本来也是第一次寻到这么好吃的东西,想着买回来给娘吃,谁知道你非但不领情,还骂儿子没文化,这世上有你这么当娘的吗!” 钱氏一看儿子起了劲,暴脾气就要收不住了,大儿媳一瞧事态不对劲,赶忙走到二人中间劝和。 “娘,您就别生气了,二虎也是孝顺,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给他娘,您瞧,二虎手上都烫得发红呢,定是为了给您尝上热乎的,才一直捧在手心里。” 钱氏听着儿媳的温言细语,也定睛一瞧,这才发现儿子的手指通红一片,是被热着了。 虽说自己这个儿子又馋又色又懒,可毕竟孝顺啊! 钱氏熄了气,这才正视起儿子方才说的那碗好吃到快死掉的豆花。 瞧着颜色纷繁,各样小料堆在上头,倒是好看得紧。 “行了,拿来给娘尝尝吧。” 二虎抽了抽鼻子,不情不愿的将豆花端给了钱氏,啜泣道:“娘,这可是儿子好不容易才买到的,季娘子那桶豆花都要卖光了,这最后一份可是儿子抢到的。” 钱氏刚要吃下第一口,大脑便捕捉到了关键信息。 “季娘子?哪个季娘子?” 二虎大大咧咧道:“就是上回咱们去签租契的那户人家,最貌美的那个小娘子呀。” 钱氏脸一僵,不敢置信望着自己这个傻儿子。 “你是说裴家?那个把咱们母子俩骂了一通的裴家?” 二虎老老实实点点头:“对呀,就是裴家,虽然季娘子已经许给裴家那小子了,可儿子就算只是尝尝季娘子的手艺,心里也觉得满足了。” 钱氏差点被气笑。 也不知道上辈子她是造了什么冤孽,生下了这么个缺心眼的玩意。被裴家的黄毛丫头指着鼻子骂了一番,还上赶着去吃新鲜热乎的狗屎。 “赶紧把这破玩意给我倒了,别逼老娘用扫帚抽你。” 二虎笑容一僵,想不明白自家娘怎么好端端的又生气了。 看着二虎那委屈巴巴的背影,钱氏虽气极了,可狠狠剐了几眼后又觉得这好歹是用吴家的钱买来的,可不能就这么浪费。 “等等,回来。” 钱氏紧紧皱着眉,又细细打量起那碗新奇的豆花。 “给娘尝尝。” 钱氏吃这种汤汤水水的玩意向来不喜欢用勺子,直接把嘴唇贴准碗面,张大嘴巴吸溜了一大口。 第29章 这吃进嘴里,嚼了两三口钱氏就觉得不对劲起来。 寻常的豆花哪有这么做的? 明明不过就是一碗豆花,这越吃,越觉得口感细腻丰富,不知是什么东西,软糯香甜不说,还有股奶香的糖霜味。 要是能把这东西放进自家大儿子的酒楼里卖…… 钱氏都不敢想象酒楼进账会多上几倍! “你说这是裴家人卖的?” 望着自家婆婆眼神逐渐变得阴险起来,朱月娥忍不住替那位季娘子捏了把汗。 她这婆婆,可是位生事的能手啊,只可惜他们初来乍到,不知钱氏这人有多凶险。 真是可惜了。 * 裴家破烂小院内。 临近黄昏,是用晡食的时候。 裴淮扛着锄头回来,刚一进门,便被桌上那集成小山堆的铜钱惊得锄头应声落地。 季菡脸上挂着得意的笑,瞧他这幅呆愣的模样,忍不住鼻子里哼了两声。 【没想到吧,我用钱就可以砸死你!】 【还不快跪下叫我女王大人。】 裴淮嘴角一颤,很快恢复了神智,语气有些惊讶道:“这都是你一早上赚来的?” 老太太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那是自然,菡丫头能干,那么多的豆花,回来的时候一丝也不剩了,那桶里跟被狗舔过一样。” 季菡扭了扭肩膀,骄傲的昂起下巴:“一共六百文,卖了二百勺。” 六百文?! 先前为了节省成本,裴淮便想出了用大勺来定一碗的份量,一勺便是一份,碗就用买家的,反正季菡就窝在人院外卖,村民们拿个干净碗也不过顺手的事,便省去了一大笔买容器的钱。 乡下人大多都是一家子住一个院,一户人家至少也有五口人,出工的壮丁们自然是要来上整整一碗才够的,有些为了给孩子尝鲜,也要直接买上一碗给孩子吃,其余人便再买上一碗共着吃。 这样一来,多半人家里是会买上三碗的。 这不,才一上午的时间,就赚上半两银子了! 不过仅仅是这些,季菡还觉得太慢。 这王土村不过百户,再怎么卖也有需求饱和的那一天,刚开始大家都觉得新鲜,自然都是会来买的,可日子一长,有些人吃厌了这味道就不会再来买了。 况且每天这么推着车去家家户户走动卖,也太废力气了不是。 “我想着,等到赚了十两银子,便去镇上摆个摊位卖这豆花,芦洲镇人流大,买的人也肯定多些。” 裴淮也很是赞赏这个想法,可听见季菡要去镇上,心中还是有些担心。人多的地方,若她孤身一人,受人欺负没人知道怎么办。 “那我早些把地翻好,种好苗后陪你一起去。” 季菡眼皮一跳,对上那张清俊澄澈的脸。 【他怎么突然……】 【难道是想勾引我,再占有我,再把我赚的钱全部……】 裴淮重重咳了一声,苍白的面上浮现红晕,眼中隐隐有愠色。 这些日子,他已经在努力接受季菡心中总是莫名其妙冒出来的羞耻想法,可每每听见,还是觉得害臊的很。 他想不明白这么单纯无害的一张脸,是怎么想出那么多的……无法言说的东西。 裴淮正经道:“这钱你自己存好,日后若是想做大营生,也算有了本金。不用想着接济咱们一家人,待我身子好些,会去山上狩猎,也能卖些银子度日的。” 季菡有些尴尬,没成想自己被揭破了心思,更没想到裴淮为人正直,压根没想侵占她的钱财。 她只能寻了个话题道:“淮哥儿……还会狩猎呢?” 老太太和气笑了笑,向她使了个眼色:“咱淮哥儿不仅在读书上用工,每年陪着官家的秋猎还次次都能夺得头筹呢!” 季菡两眼一眯,悄悄打量起裴淮的身材。 这些日子吃得少,虽说人是难免瘦了些,可不难看出臂膀宽大,腰间精壮的好底子。衣服贴着身躯,还微微勾勒出胸肌的形状。 再说,裴淮身高估摸着起码一八零加。 【身高,男人最好的医美。】 裴淮听得云里雾里,可瞧见季菡那双逐渐变得迷离的眼神,就知道她又要说些圣人不耻的言论了,赶忙出了门,逃似的走了。 老太太瞧着孙儿耳根发烫,含笑不语,只慈爱的看着季菡。 “淮哥儿刚刚那话说的不错,这些钱你都自己存好了,日后拿来做大营生,别忘了,上回大家筹集起来的钱可还有余呢。” 季菡其实也不过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一下,她也没想着把这钱都独吞了,毕竟这阿嬷老豆花可都有裴家人的功劳。 季菡往那堆铜钱中间一划,分了一半出来。 “老太太,我可不是忘您恩情的白眼狼,先前府中您对我的好,那可不仅仅像是一个主子心善。这钱今后咱们就分半,淮哥儿和嫣姐儿都出了力气,我想着等嫣姐儿学得再熟悉些,日后便让她在村里卖这豆花,到时赚的钱就不再分成了,全算是嫣姐的。” 老太太鼻子一酸,刻满沟壑的老手攥得紧紧的,心里头万般滋味交织。 活了快要入土的年岁了,没成想,到头来落魄的时候,居然是一个小厨娘伸出了援手。 这恩情她怕是还不起了。 第30章 季菡瞧着老太太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还硬是忍着眼泪不掉下来,那倔强模样看了就心酸,赶忙岔开了话题。 半晌,待老太太恢复了些平静,才想起一天都没见过孙女和小孙子了。 “嫣姐儿和霖哥儿呢?” 季菡看了看日头,计算着时辰也差不多了,站起身来在门口等着。 不多时,姐弟俩就出现在了视线里。 老太太走上前去,当瞧见孙女孙子手里那密密麻麻的白蛋时,头皮发麻,差点失了体统,尖叫出声。 “那、那是何物!” 第16章 那小小竹筐里,装着满满的黑土,土里边点缀着许多暖白色的蛋卵,上头还攀爬着密密麻麻的蚂蚁,光是看上一眼就觉着头皮发麻。 这看的老太太是胸口一闷,发堵得很,赶紧往后退了几步。 霖哥儿倒不害怕,额头上还沾着挖蚂蚁洞的汗呢,炫宝似的给季菡看自己的成果。 “嫂嫂,你瞧!我和二姐姐挖了这么多!” 裴语嫣竹筐里的蚂蚁蛋虽不及霖哥儿挖得多,数量却也颇丰,只是毕竟是个姑娘家,指尖捏着那竹筐的边缘,把竹筐离得自己远远的。 裴语嫣表情痛苦,拧成一片:“嫂嫂,这玩意真能吃吗?” 季菡点点头,柔声道:“这蚂蚁蛋滋养得很,到时候给你也尝尝。” 裴语嫣立马吓得摆了摆手,“不不不!嫂嫂,我、我就不用了!”,说完立马逃似得跑了,总觉着身上也有蚂蚁在爬。 待老太太恢复了些心神,这才试探问道:“菡丫头,你这是……” 季菡抖了抖筐里的泥土,“除了朝食,我还想出一道在晡食卖的吃食。” 季菡在现代研究地区食物文化时,就曾听说在北宋的时候,粤人喜爱用白蚁卵做下酒菜,直至现代,有些地区仍然还保存着这道吃食。 她也曾亲自尝过,蚂蚁蛋的做法大致为两种,一种为凉拌,另一种则为炖蒸。 前者制作起来方便快捷,只需取蚂蚁蛋和莴笋丝,配着姜、蒜、韭菜捣出的泥兑水,再加上胡椒、盐,就可以直接上桌吃了。只是胡椒在大乾价格高昂,一两胡椒便要一贯钱,对裴家来说实在是用不起。 后者则需要加上五六个打散的鸡蛋,配上小葱,将蚂蚁蛋上锅蒸,就成了一道炖蛋。 季菡倒是想用炖煮的法子,可做小锅便要上五六个鸡蛋,那也太费本钱了些。 反观用凉拌的法子,便捷不说,还只要将胡椒换成同样辛辣的食茱萸,便可以省去一大笔钱。 食茱萸长在野外,灌木丛或山地疏林里都有迹可循,其作用与花椒可堪比。 壮丁们出工一整天,酒水往往都是在晡食时配着用,这凉拌的蚂蚁蛋爽口又辛辣,刚好是道不错的下酒菜。而且这蚂蚁蛋的味道……很是上瘾。 从霖哥儿迷上看蚂蚁的那天起,季菡心中就起了心思,这些天她让霖哥儿去田埂里找蚂蚁洞的位置,为的就是能做出这一道吃食。 霖哥儿过去在相府中常被规训着,不是夫子教导,就是兄长斥令,这孩子心性只能压了下来。如今骤然落入乡野,受了季菡这有趣的任务,那好玩的性子便都被诱了出来,只觉得有意思的很。 “嫂嫂……能不能让我来帮你做呀……” 霖哥儿眼巴巴的瞧着季菡,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季菡正愁这蚂蚁蛋洗干净麻烦呢,一看来了个现成的帮手,当即就点了头:“成啊,只是你要当心些,别被这蚂蚁给咬着了。” 霖哥一听,两眼发光,提着竹筐便往那厨房去了。 老太太看小孙子那着急的模样,哑然失笑:“……这孩子。” 提起霖哥儿,季菡便不免有些忧心他的未来,这被流放的罪臣家眷们,虽然只是被贬为庶人,可官家说了,此生不允入京,那便是变相罢了霖哥儿科举的路。 “老太太,不知霖哥儿今后该如何?他如今年岁也渐渐大了,若是这科举的路子断了……” 老太太愁眉一垂,这正是她所担心的。 自己这小孙儿,虽是妾室所生,可在裴家与嫡子并无两样,裴淮将他的学业看得极为重要,甚至连霖哥儿的夫子都是上门求了许久才寻得的。 而且霖哥儿的志气不比他嫡兄的差,三岁便能背起诗文,五岁已能作简单的诗了。 若真是这么放弃了读书,是可惜了些。 “这事实在不好说……” 老太太眉间始终无法舒展开来,须臾后,只能叹了口气:“日后再看吧。” 季菡目光一暗,也忍不住替那省心孩子叹了口气。 * 翌日清晨,裴家人照旧起的很早,有了昨日创下六百文业绩的壮举,每个人都恨不得再将豆花做得好吃些。 “嫂嫂,你是不知道,现在王土村人人都认识咱们呢,还有跑我跟前的,让我给他留一碗的。” “昨日我去田里一晃悠,听说他们今早都准备好了,碗都放墙角备着,就等咱们去呢!” 季菡听着裴语嫣那打听来的消息,并不意外的笑了笑。 这豆花的新鲜劲,定是要热上个月余的,过完这段日子就难说了,得赶紧多攒些钱,去镇上人多的地方卖才成。 不过这王土村人的热忱她倒是没料到会如此之高。 第31章 季菡推着那辆独轮车,还未出田埂呢,便被围了个满。 “季娘子,你总算是来了!先给咱们谢家来上三勺,咱们碗都备好了,干净着呢!” “谢婆子,你别挤着人!季娘子,俺们王家先来的,让俺们王家先打上三勺!” “你们都让开!明明第一个瞧见季娘子的是我方婆子,挤什么挤呢!” 季菡一面笑得灿烂,一面还要调节客户情绪。 “都别急,都有都有!今日做的豆花多些,大家要多少都有的。” …… 季菡小小的推车便这样散了一拨人又来了一拨人,还未推着去村民们的院外头,一桶的豆花就已经卖了大半了。 待到家家户户都差不多要用朝食的时候,木桶里只剩下了最后三勺的功夫。 季菡抬头看了看仍旧围得满满的农户们,有些歉意一笑:“实在是对不住了,没成想这豆花卖的如此好,看这样子只剩下三勺了。” 这话一出,大家的反应更加激烈了。 “不成啊!季娘子,我可是等了快半个时辰了,这豆花必须全卖给我!” “季娘子,昨日我家孙儿吃了这豆花,好不容易半夜没啼哭睡了个好觉,您可一定要卖给我呀!” “季娘子……” 季菡没想到今日不仅卖空的速度提升了,连需求量也提升了! 正当她有些为难时,只听得后方传来一道铿锵有力的声响—— “都给老娘让开!” 这声音中气十足,带着风霜磨砺后的厉害,震得推车边上所有人都回过头去,不自觉的让出一条道来。 季菡一眼放去,来人膀大腰圆,瞧着那银盘脸,似是有些熟悉。 下一刻,季菡瞪大了眼。 这不是裴家的田主钱妈妈吗? 她可记得上回,嫣姐儿把钱妈妈和她那个猥琐下流的儿子怒骂了个遍,将人气得放出狠话的样子。 季菡立马有些警惕起来。钱氏今天来,莫不是来寻麻烦的? 她稍稍后退了几步,害怕钱氏突然做出些报复性的举动。 谁知钱氏只是睥睨了她一眼,便从腰间的钱囊里掏出了一手心的铜钱,用力拍在了推车上。 “剩下多少,全给我了!” 季菡往那堆铜钱扫了几眼,估摸着是有至少五十文的,买三勺豆花那是绰绰有余了。 只是钱氏这副做派,立马便惹了众怒。 “凭啥全给你?咱们可是在这等了许久了,钱婆子,别以为你有钱就了不起,这谁先来谁是后季娘子心里明镜似的。” “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横行霸道,真当没王法了不成!” 钱氏听见这些话,也不生气,只是嗤笑了一声,又从钱囊里掏出了一把铜钱。 这一把,估摸着又有个五十文了。 钱氏跟天女散花似的,把这些铜钱往天上这么一扔,这满天的铜币立马四散掉落开来。 瞧着尚还迷茫着的众人,钱氏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小拇指掏了掏耳朵:“愣着干什么?捡啊!” 这下方才还义正言辞的村民们才如梦初醒,赶忙低下腰捡着到处掉落的铜币。 这豪横的模样,看得季菡是一愣一愣的。 钱氏往那群人里随手拿了几个碗,递给季菡:“有多少就给我盛多少。” 季菡:…… 虽说过去两家人有过节,可是……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季菡把桶里最后几块豆花都给了钱氏,今日便要收车回家了。 临行前,她回头望了望钱氏。 和别人不同,钱氏吃得很是小心,每吃一口还要用勺子挑起来瞧瞧小料的模样。 那样子不像是专程来品味美食的。 倒像是…… 想要弄清楚是如何做出来的…… 第17章 日子又过去了些。 裴家卖这豆花的生意,日益红火,邻里乡亲之间也与裴家人熟络不少,知道他们是京城来的,还会邀着老太太来自家院里坐坐说说话。 老太太虽这一生都是金枝玉叶养出来的,可并不因为成了贫民百姓便怨天尤人,到了这个岁数,她也看淡了许多,旁人去寻她说话反倒是解闷,她也乐得说一说京城里的趣事。 这样来往了许多日子,王土村的妇人们便都知道裴家老太太宽厚好说话,虽说具体不知道这家人过去在京城里犯了什么事才来这,可听说老太太两个孙子都念过书,便立马觉着裴家人是受了冤枉才来的。 毕竟读过书的人,那可都是忠义正直的好人家,像他们这样的寻常百姓,想要送娃娃去上学,那可是难着呢。 裴家小院内,两三个婆子自己带了板凳,围在老太太身旁,听她说京城里的夜市有多么发达,当听见京城的夜市一直到三更天才打样,都瞪大了眼睛。 老太太说起京城的事,并不会得意洋洋,以此来标榜自身过去有多辉煌,更多只是像旁观者,诉说京城里繁华的场面。 这些婆子们也喜欢她说这些,她们只觉得老太太和钱氏那样的人完全不同,既不拿乔,也能同她们说些乡下人的粗俗笑话,很好相处。 “裴老太太,听说你们家季娘子又要搞新鲜玩意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啊?” “是啊是啊,前几日就听季娘子说要做道便宜的下酒菜来卖,也不知道要等多久,咱们的嘴巴可都馋了呢。” 第32章 老太太笑而不语,卖了个关子:“到时候你们可就都知道了。” * 裴家厨房里。 季菡将鲜亮绿油的莴笋切成丝放在陶碗中,取了一小碗洗净的蚂蚁蛋倒进其中。 洗好的蚂蚁蛋没有尘土,饱满白亮,只是此时依旧没有让人食用的欲望。 季菡素手纤纤,往那用来凉拌的大碗中加入五六勺盐,又倒入用葱姜蒜和食茱萸捣成汁水的蘸水,开始奋力搅拌,尽量让调料沾满所有食材。 末了,季菡还放了一勺自己熬出来的猪油。 霖哥儿在边上看得起劲,他从来没有见过蚂蚁的卵还能用来吃,眼神里满满都是好奇。 季菡夹住一筷子莴笋拌蛋,朝他笑了笑:“霖哥儿,你敢不敢吃?” 小孩心中既有些害怕,又有些激动,虽然这蚂蚁卵从未上过贵胄们的桌席,可看着在季菡一顿起死回生的操作下,渐渐闻到的辛辣鲜香,还是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嫂嫂,我敢。” 霖哥儿紧紧闭着眼,任凭季菡将那蚂蚁蛋放进自己的嘴里。 他鼓起勇气,嚼下第一口。 很奇妙,没有想象中的可怖,刚一入口便尝到咸辣味,那蚂蚁蛋咬开,居然带着点淡淡的甜味,细细品尝,又化成了杏仁、核桃味的奶香。 配上爽口的莴笋丝,二者味道交织,咸辣过后,刚好适合来上一杯小酒。 霖哥儿惊喜一笑:“嫂嫂,好吃!” 见他似乎还意犹未尽,季菡笑了笑,将筷子递给他,任他去吃了。 这蚂蚁蛋里营养很是丰富,霖哥儿吃了正好补补身子。 她计划着让霖哥儿在晡食的时候去卖这道小吃,只是刚开始定然没多少人敢吃这蚂蚁蛋,毕竟这东西吃得人少,大家都害怕吃了后有毒。 急是不能急的,季菡打算先每天拿出些少量做好的,卖豆花的时候免费添给客人,若是得到的反馈不错,再正式作为一个小买卖也不迟。 瞧着外头,太阳已经要落下来,季菡预计裴淮也要回来了。 古时说春耕夏耘,这春耕是极为重要的,将直接影响秋收时的产量。翻耕便是一项大活了,往后还有施肥、挑日子浇灌、巡田、除草等等。 这些日子,裴淮早出晚归,几乎包揽了地里所有的活,若不是他爱干净,回来必须煮水梳洗,定然是沾了枕头就会睡着。 为了以防家中唯一的壮丁出事,季菡变着法的做些油荤的食物。 因着裴家人是从京城而来,这口味难免偏向北方,季菡便炒了笋肉浇头,配上蒸好的老面馒头做馅儿。她刀工甚好,笋丝切得极细,和腌制过的肉渣炒在一块,很是开食欲,黄渍红亮的油水浸透了馒头盖,一咬下去就油香味十足。 此外还配了两个小菜,鸡蛋羹和蚂蚁蛋。 裴淮一进院门时,就闻到了满满的炒菜香味,那是一股子大火翻炒肉后的油香,勾得人肚里饥饿。 “淮哥儿回来了,洗过手后用饭吧。” 季菡这饭备得刚巧,一做完人就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裴淮专在外头等着她做好呢。 望见那桌上冒着香气的菜式时,裴淮只觉得满身的疲倦在此刻烟消云散,勾了勾唇,眼角泛出从未有过的暖意。他敛了眉,忽然瞧见桌上一道食材陌生的菜。 那晶绿的是笋没错,可那白花花颗粒状的…… 裴淮有些好奇,他好像从未见过还有这等吃食。 “那是什么?” 季菡正洗着手呢,飞快抬了头瞧上一眼,淡淡道:“蚂蚁蛋。” 没瞧着这话一说完,裴淮的脸色迅速变白了起来。 “蚂、蚂蚁蛋?” 季菡听着他这声音,似乎感觉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只努了努嘴,招呼其他人来上桌吃饭。 “嫂嫂,这笋肉馒头也太好吃了些!” 霖哥儿和嫣姐儿两人,吃得腮帮子满满的,嘴唇片都沾了油。 二人一口笋肉馒头,一口凉拌蚂蚁蛋,吃得很是开心,就连老太太,也连连夸了好几句这凉拌蚂蚁蛋爽口开胃。 季菡盯了裴淮许久,面前这男人垂头吃那馒头半天了,筷子却不见往那蚂蚁蛋去。 【难不成他还害怕吃这蚂蚁蛋?】 裴淮手上一僵,不动声色的看了季菡一眼。 须臾,裴淮咬了咬牙,捡起筷子,慢慢往那碟凉拌蚂蚁蛋探去。 季菡也紧紧盯着他的动作。 裴淮抬了眼皮,便瞧见小姑娘正牢牢望着自己伸向蚂蚁蛋的手,脸色更难看了,筷子在蚂蚁蛋上方微微一顿。 季菡满含希冀的看了他一眼。 【夹呀,这蚂蚁蛋很好吃的!】 裴淮眼神复杂,抿了抿嘴,最终只飞快的夹起一根没有沾上蚂蚁蛋的素笋丝,强冷着脸,放入口中。 季菡看了半天,只看见男人最后吃了一根笋丝,不免有些失望。 【真是没品,这玩意还能滋阴壮阳呢……】 裴淮浑身一颤,又恍如雷击。 简、简直恬不知耻! 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裴淮耳根红了一顿晡食的时辰,在洗碗的时候想了半天,终于想出了拯救季菡那满脑子黄色颜料的法子。 趁着还未入夜,裴淮找到了正在屋里头数钱的季菡。 第33章 “……你说什么?” 季菡对着那张禁欲的俊脸眨了眨眼,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你要教我读书?” 裴淮面容严肃正经:“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而且……” 裴淮似有幽怨的看她一眼:“读书可以清心明志,不会让你整天胡思乱想。” 季菡:…… 她也不明白裴淮突然要教她读书的想法是从哪冒出来的,只是无论她如何反抗,裴淮还真就动起真格来了,家中没有纸墨笔砚,他便用烧焦的炭火,在地上教起季菡先学会写自己的名字。 大乾的文字和现代相比还是相差许多的,许多字季菡只能看着形状猜。 这学字倒还是挺有必要的。 刚开始,季菡的确是收了心好好学的。 可是到后面,裴淮那冷清的嗓音,不平不淡的语调,让季菡脑袋晕晕沉沉的。面对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季菡一律选择转移注意力,水课程。 于是裴淮听到的东西愈发不对劲起来—— 【他的肩膀好像肌肉还挺结实的。】 【腿也好长啊,感觉比我的命都长。】 【嘴巴好像也……】 裴淮怒而斥骂:“不要脸!” 望着夺门而去的裴淮,季菡再次怀疑人生。 裴淮估摸着是真的有病。 明天不给他吃肉了。 * 日子过得飞快,季菡当前攒下的银两已经有了十两了,这去镇上做买卖的计划,也正式提上了日程。 然而还没等去芦洲镇里打探摊位,裴家便来了个不速之客。 一家人望着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苏花儿,一时间纠结得很。这热情迎接吧也不是,人家正虎视眈眈盯着裴淮的脸瞧呢,完全将他名义上的妻子季菡视为无物。这赶出去吧也不是,毕竟苏花儿手上正拿着一碗阿嬷老豆花呢,怎么说也是客人。 季菡算是知道了梁屠户被街坊们当面议论的原由了。 这苏花儿全然不顾自己已经嫁给旁人,一双眼睛风情万种的盯着裴淮看,直把裴淮那张死人脸看成了阴郁脸。 为了把两人是正牌夫妻的戏码演得更像些,季菡清了清嗓子:“苏娘子,不知您是有何事?” 苏花儿这才不情不愿的瞪了季菡一眼。 她扭了扭腰,将那碗豆花放在了桌上,自己寻了个位坐下来,丰满的唇瓣勾了勾,望着季菡道:“季娘子,你可知道这碗豆花,我是从何买来的。” 季菡皱皱眉,不理解她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裴语嫣当即大声呵斥道:“这还要问吗?这豆花是我嫂嫂做出来的,你显摆个什么劲。” 苏花儿嗤笑一声,并不生气,只抬起自己一只手瞧了瞧:“是吗?可据我所知,这豆花并不是从季娘子这买来的呢。” 季菡一愣,目光与裴淮的对视上。 两人面面相觑,心中都有了不好的预感。 “这豆花呀,吴家酒楼三日前便开始卖了,现如今,芦洲镇人人都去它那买。” 第18章 裴家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活,怔怔看着苏花儿。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花儿扶了扶发髻,一双眼调了蜜似得,望向裴淮那张俊朗的脸。 “郎君还不知道吧,吴家酒楼是咱们村钱妈妈的大儿子开的,她儿子吴大虎,早已把这道吃食添进了酒楼菜单里。” 裴淮蹙了蹙眉,略有怀疑:“你是怎么知道的。” 说罢,苏花儿不自然的别过脸去,眨了眨眼:“这碗豆花,是我那便宜夫君从镇上带过来的。季娘子做的豆花我也买过,这一吃就吃出了不对劲,问了一嘴才知道,原来是从吴家酒楼买来的。” 季菡目光看向桌上那碗与自己做的相差无几的豆花。 瞧着外观,确实是有七成像,芋圆、西米、红豆这三样小料也都有。 听村里人说过,梁屠户每月都会进村给苏花儿送银两来,有时还会带最时新的布料和钗环,想尽了办法讨她欢心。 这么一想,苏花儿说的倒有几分可信了。 只是,季菡不明白,她和苏花儿虽说不上水火不容,可也没到能雪中送炭的地步,为什么她会特意来提醒自己呢?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季菡还是警惕的问道:“苏娘子好心来告诉我们这事,恐怕是另有所求吧?” 苏花儿绽开一个明艳的笑,眼神又落在了裴淮身上,语气轻佻暧昧:“所求倒算不上……我只是想知道……裴郎最喜欢的颜色是什么?” 这话一出,季菡与裴家其余人面面相觑,没成想苏花儿如此大胆明显。 裴淮眼神一冷,敛了敛眉,看不出喜怒。 这苏花儿三番两次来自己面前挑逗卖巧,明知自己有了妻室还这般做法,当真是罔顾人伦。 瞥了眼同样一脸震惊的家人,裴淮便知道她这回也得不到好。 正当他要一口回绝时,那名义上的娘子倒是先开了口—— “青色!” 季菡朝着苏花儿友善的笑了笑:“苏娘子,我郎君他啊,最喜欢的就是青色,苏娘子若是不信,大可以问问咱们家其他人,都知道郎君素日最爱穿青衫了。” 苏花儿半信半疑的瞧向裴家其他人。 顶着巨大的压力,霖哥儿率先叛变了他大哥哥。 第34章 “没错!我大哥哥最喜欢的就是青色!” 霖哥笑得僵硬,只觉得一道寒光盯得他脊背发凉。 苏花儿这会信了大半,娇羞的捂了捂嘴:“那、那我下回穿青色的衣衫来见裴郎。” 还未等裴淮说话,季菡便抢先一步,笑得敞亮友善,牵起苏花儿的手:“其实苏娘子哪用得着如此麻烦呢,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这心里还有件事要求求苏娘子,您若是答应,别说告诉你他喜欢什么颜色了,您就是让他陪您一天,我也绝无二话啊!” 裴淮差点岔了气。 这等惊世骇俗的话……是如何说得出口的? 裴淮气得紧了,望向老太太她们,刚想着让她们主持正义,却见祖母暗暗剐了自己一眼,转而朝着苏花儿点点头:“是啊,苏娘子,不就是让我这不成器的孙儿陪你玩上一天吗,也……也无伤大雅啊。” 裴语嫣瞧着场面话风的方向,也顺势道:“没错没错,苏娘子,您放心,我大哥哥绝对给您伺候舒服了!” 裴淮:? 苏花儿兴许也是没想到裴家人居然如此配合,一时有些惊喜得怔住了:“真、真的?” 季菡用力点了点头:“我这事说来也并不难办,只需您我替和梁屠户带个话……” …… 苏花儿欢欢喜喜的走了,临前还与季菡好生捏了捏手,那架势哪像是情敌,简直就是义结金兰的好姐妹。 裴淮脸色难看,这才回头望着院里方才一个劲撺掇的几人。 霖哥儿讪讪的垂下头,嫣姐儿则往老太太身后躲了躲,全当瞧不见。 老太太咂了咂嘴:“行了,你也别使你那迂腐气了,菡丫头让你这么做,自然是有原因的,何须多嘴一问,她来咱们家都这么久了,你还不清楚她的为人?” 霖哥儿和裴语嫣也暗暗点头。 自从嫂嫂来到裴家人身边,不说过得有多锦衣玉食,可至少日日能吃上新鲜的饭食,全家人还有了赚钱劳动的营生。嫂嫂说出来的话,那一定都是有道理的。 看着所有人都替自己说话,季菡嘴角不可抑制的勾了勾,狡黠的望了眼对面的男人。 裴淮那张脸也逐渐从冷硬温软下来,他背着残阳,整个人沐在暗影里,紧缩的眉头也逐渐舒展。 裴淮眸子暗了暗:“你让苏花儿给梁屠户带的那话……是要做什么?” 季菡笑而不语:“到那时郎君自会知道。” * 吴家酒楼坐落在芦洲镇的南门大街上,这条街同那些价格低廉的店铺不同,面向的都是镇里有些钱财的人物,如王家珠子铺、唐家金银铺,都是门面装修繁华的,寻常人轻易入不得,素日光顾的无非是读书人和家底殷实的商户。 吴家酒楼便处在这条街的正中心,光是一楼便有五扇大门敞开着,来来往往的客人也都是衣衫整洁,有些谈吐的。 季菡同嫣姐儿站在吴家酒楼外,却被推搡着去了门口侯座的队伍里。 “今日排队买豆花的都听好了,来咱们这,需得最低花上五十文,才能点上咱们家的豆花,若是袋中没钱的,趁早散了吧!” 裴语嫣睁大了眼:“五十文?嫂嫂,他们不要脸偷了咱们的方子就算了,居然还得先花上五十文才能点上豆花吃!” 季菡也没想到,钱氏和他儿子不仅想出了这么个敛财的法子,还限制出了最低消费。 可即使那酒楼的小厮是这么说了,队伍里的人依旧不见减少,可见大家早就备足了钱,专门为了豆花而来的。 季菡反应倒还平平,裴语嫣却已经炸开了锅,鼻子都快要气歪了。 早知道那钱氏是个心肠黑的,那日她就不那么冲动了,现如今让全家的营生断送了不说,还得受这个窝囊气。 季菡握了握她的手,低眉道:“沉住气。” 两人等了一个时辰,才终于等上有空座的时候。 进了大堂,季菡自然不会白白给吴家送上那么多银子,她便只卡着低消的标准来,堪堪点了五十文,末了还被那小厮狠狠翻了个白眼。 “没钱来什么酒楼。” 裴语嫣颤颤巍巍的指着那小厮的背影:“他、他居然……” 季菡又是一番好加劝慰,才终于将人给安定下来。 方才她看过豆花的价格了,一碗就要二十文,比她那要贵上整整好几倍。季菡自然知道这其中的利润究竟有多大,左不过就是那几样食材,都是些产量大且价格低廉的作物,当初她定了五文这个价格,已是能赚上不少,更不用说吴家酒楼了。 瞧着外头那排长龙的场面,估摸着这几日已是赚昏了头。 季菡目光一冷,落在小厮递来的豆花上。 外表看不出一二,唯一能区别的方法就是入口亲自尝尝了。 季菡先是抿了一口素豆花。 这刚一入嘴,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甜了些! 几乎不用尝第二口,季菡就能预料到,如若再配上芋圆和红豆,那该是怎样致命的齁甜。只是这样细微的差别,第一次吃这豆花的人是无法区分好坏的,这东西本就凭口感新奇取胜,倒让人容易忽略甜度。 而且,她在细细的品尝后,又发觉了小料上同样也有不对劲的地方。 这芋圆表皮干裂,咬下去后要废好半天嚼劲,红豆更是全然没有细腻的沙质感,倒像没有认真筛压过。 第35章 这样一碗随意糊弄的半成品,也敢卖二十文? 季菡冷笑一声,将豆花递给了裴语嫣。 自这豆花的营生爆火后,裴语嫣便一直跟着季菡学着做,对于口味早已经熟透于心,这一尝就露出了嫌弃的神情:“嫂嫂……这哪比得上咱们家的豆花啊!” 甜腻不说,嚼起来废腮帮子还咔喉咙。 裴语嫣越想越气。 凭什么吴家酒楼拿着粗制滥造的东西,就敢如此坑骗百姓的银钱,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不成,我要去找钱氏那老婆子好好说道一番。” 季菡眼疾手快,拦下了她。 “你现在去,只会被诬陷咱们是坑蒙拐骗的,这本就是个哑巴亏。” 其一,这钱氏是裴家的田主,明面上两家也不好撕破了脸皮,若是人家反咬一口,恐怕还要吃官司。其二,这豆花的手艺会被学去,季菡心中早就有了预感,并不十分意外。 大乾子民,只要是个心灵手巧的,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会做豆花的,无论是咸甜还是酸辣,这豆花也翻不出什么花来。况且三样小料的原料也并不难估摸出做法,只要有心,琢磨个十天半月那也是能想出来的。 可惜便可惜在季菡没有抢占商机,赶在钱氏将方子琢磨出来前,去镇上开挂名的摊子。 有了商标,就算是有后人模仿,也不至落了话风下乘。 听着季菡这么说,裴语嫣更加憋屈了:“嫂嫂,难不成咱们就这么算了?” 季菡笑了笑:“谁说就这么算了的。” 她先前就想到了这层可能性,因此早已策划出了另一个营生。 “嫣姐儿,你可还记得之前我让苏花儿给梁屠户带的话?” 裴语嫣眨了眨眼,思量过后点了点头,先前季菡求着苏花儿办一件事,这件事便是让梁屠户铺子上的部分肉,用最低的价钱卖给他们。 可裴语嫣想不明白,买肉与这事有什么关联。 季菡勾了勾唇角:“咱们做新的营生,脆皮五花肉。” 裴语嫣有些迷茫,喃喃道:“脆皮……五花肉?这是何物?” 第19章 梁家猪肉铺落在东门大街上,此处与南门大街不同,来往都是赶工奔波的平民百姓,虽气度不比南门街的贵人,可熙熙攘攘热闹的紧,摊子错落有致,满目琳琅,什么东西都有。 光是从街道口走进去,季菡就感受到什么叫人挤人。 芦洲镇家产有底蕴的人虽不少,可更多的还是在本土艰难劳作,盼望早日买地,娶妻生子的穷苦人家。 东门大街的商铺,自然也是适应这类人群的,一眼瞥过去,都是些穿着素净简朴的,可也把许多摊铺围得个水泄不通,可见购买力很是蓬勃。 “梁大哥的铺子在那!” 裴语嫣眼疾手快,指了指不远处高高挂起的扬帆,正清晰写了“梁家猪肉铺”几个字。 梁屠户被围得严严实实,铺子前都是排队等着买肉的,连带着梁屠户边上的摊子也热闹起来,趁机做成了不少笔生意。 裴语嫣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苏花儿的夫君,想着村中人都说他相貌丑陋,也不知到底能丑到何种地步,才会被苏花儿如此嫌弃。 待她与季菡好不容易挤进了人堆,才终于瞧见了梁屠户的真实模样。 络腮胡茂盛杂乱,几乎要盖住他整张脸,眉毛也杂毛丛生,仿佛从未打理过,更夸张的是,这梁屠户身形庞大,臂膀足足有人家大腿那么粗。 难怪苏花儿打死也不跟他过日子,这寻常小娘子见了,也难免会心惊肉跳啊! 裴语嫣撇了撇嘴,也没掩住眼中的嫌弃。 这人上上下下看,唯一瞧着顺眼的便也只有那双眼睛了。 看完梁屠户是这幅模样,裴语嫣这回总算能共情苏花儿为什么老缠着人家的小郎君不放了。这搁给她做夫君,那还不如直接跳江算了呢。 似乎是察觉到了自己的眼神,对面的魁梧大汉手中刀子一顿,猛然停了下来,倏然朝她看来。 裴语嫣对上那双黑漆漆的眼,心中顿时觉着发凉,那感觉……就像是被饿虎盯上了一般。 裴语嫣赶忙别过眼,扯了扯季菡的衣袖:“嫂、嫂嫂,他看到咱们了。” 季菡熟练的扬起一个和善的笑,朝着梁屠户颔了颔首:“梁大哥,您忙着呢!” 瞧见裴语嫣身边的季菡,梁屠户这才逐渐恢复了素日那副憨厚老实的模样,僵硬的扯了扯嘴角:“您就是……季娘子吧?您先等等,等俺卖完这批肉。” 见他态度还算是和悦,季菡松了口气。 来之前,她还怕苏花儿在梁屠户面前不够分量呢,现在看来,苏花儿哪怕就是放个屁,那梁屠户也要当作宝似的猛吸几口。 她与裴语嫣退到边上,等着梁屠户卖完最后一批猪肉。 季菡心中依旧是有些忐忑的,她只求着苏花儿让梁屠户以肉价最低的价格,每日供卖给裴家新鲜猪肉,却并不清楚这价格最低,又能低上几文。 裴语嫣悄悄同季菡咬着耳朵:“嫂嫂,这梁大哥生意怎的这么好?” 明明方才进东门街的时候,还瞧见了几家猪肉铺,可梁家猪肉铺边上却是只剩羊肉铺或是熟肉铺,放眼望去还只属梁屠户摊前的生意最火爆。 季菡指了指正在切肉的梁屠户:“你瞧,他落刀精准,每个部位该有多少肉都了如指掌。而且,就算是多添了肉,也绝不讨要那多出来的银子,就当作白给的送给人家了。” 第36章 裴语嫣了然点点头,没看出来,这梁屠户还是个心眼实在的本事人。 梁屠户摊子收得快,擦了手便过来招待她们。 “季娘子,花儿都和我说过了,你们要的部位是猪五花,只是不知道每日需要俺供应多少斤肉啊?” 说到这,季菡蹙了蹙眉,略微谨慎起来。 前期投入自然不敢太大,况且她还摸不清楚这脆皮五花肉对不对芦洲镇人的胃口,怕万一做多了,会损失本钱,毕竟现如今她手上积攒的银钱并不算多,除去本金,还得将摊位费也考虑在内。 思虑半晌,季菡给出了一个保守的数字:“每日……十斤猪五花。” 梁屠户一听,笑容淡了下来。 原本他因苏花儿破天荒的向他嘱咐了件事而高兴,还正估摸着这季娘子要做的怕是个大买卖,这供需量起码每日二十斤起。 没成想,居然只堪堪要了十斤。 这……这哪怕是卖白肉夹面馍的,每日也得要进二十斤肉不是。 这么点买卖,还得压利润,实在不划算。 季菡瞧着这梁屠户的表情不对,便知道对方或许是嫌自己要的太少了,赶忙补道:“梁大哥,咱们这也是刚刚来镇上做生意,到底能经营得如何心中实在也是没有把握。要不这样,您便尽力给个数字,若是咱们日后生意做得红火,您再抬高价格咱们也是愿意的。” 这番软话一说出口,梁屠户的脸色顿时好上不少。 想了想,苏花儿素日能主动找自己说话已是不易,若这件事办得还不让她称心,岂不是更看自己不顺眼了。 反正,左不过也就十斤肉,实在是亏了些便随它去吧,铺子生意靠的也不是这一星半点的利润。 “那就……按一斤三十文来吧,不能再少了。” 季菡有些惊喜的瞪大了眼。 上回她来镇上时,便摸清这五花的价格大概是在五十文左右,梁屠户居然直截了当的砍了二十文?! 猪群喂养成本也并不低,况且一头猪至少得养到半年至一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出栏,时间成本也高。 这已经算是卖了一个大人情给裴家了。 梁屠户这实惠劲,就连嫣姐儿再看他的眼神也不一样了,只觉得这汉子虽然相貌丑陋,可很是有人情味。 “那可真要谢过梁大哥了!” 梁屠户兴许是生平第一次被两个俏生生的姑娘家夸赞,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挠了挠脸。 其实他能把价格压这么多,也是有原因的。 依他做了这么些年生意的眼光来看,季娘子能把这营生做起来难得很,且不说她岁数尚小,厨艺有碍,何况这里头的人情世故,歪歪绕绕的可不少,这季娘子瞧着弱不禁风,并不像能主事的。 想着是苏花儿的嘱托,又思及就算是亏本,也亏不了多久,才这么一口答应下来。 这成本算是压下来了,季菡又想起另一要紧的事。 这摊位还没个着落呢。 芦洲镇不过就东门和南门这两条街最为热闹,可南门多半是租赁铺面,随地摆摊的几乎不可见,整条街干净得很。相较下来,还是东门这地更适合,人流也多,还能摆摊。 “梁大哥,不知这东门大街的摊位租赁费大概要多少银钱?” 梁屠户在镇上住的时日久,对这些事自然也是有所耳闻的,怎么说也要比她们两个像无头苍蝇般打听得来得快些。 果然,梁屠户听完立马便想到一事:“你们要租摊位?正巧,隔壁就有一空的呢,那户主人家有亲戚升了官,现下连带着他们水涨船高,要搬去京城了,这摊位也就空了下来,现下正愁找不到人转让。” 二人闻言大喜,扭头回望,果真见隔着梁屠户不远处的一个摊位,正空虚着没人呢。 “那真是太好了,还望梁屠户能牵个线。” 梁屠户憨笑着点点头:“这倒不难,那户人家离这住得不远,只是……这摊位费有些贵了。” 季菡环顾了一圈,那摊位处在东门大街的中心位置,也属于最热闹的地方,这摊位费要得贵些也是应该的。 “那……大概需要多少银子?” 梁屠户伸出手比了个手。 “五百文?” 他摇摇头。 “五两银子。” * 两个小娘子愁眉苦脸的回去了。 裴淮也正赴完和苏花儿的约,脸色难看,一看便是被苏花儿骚扰的不堪忍受。 一行人这么撞上,季菡盯着裴淮那张实在收不住羞愤的脸,心情莫名好了些。 【他一定被骚扰的浑身上下只剩个裤衩子了吧。】 【这么大年纪了还害臊……真是少见。】 裴淮:…… 上一句他已然是能够做到云淡风轻,视而不见。可第二句,明明他还差一脚才过而立,何来“这么大年纪”? 况且,他害臊,那是君子之道! 虽说是面上的假夫妻,可毕竟也是担了个夫妻的名声,总不能在外头让人瞧见伤风败俗的事…… 裴淮眼中多为幽怨,被那苏花儿羞辱了一天,已然是身心俱疲。 幸而他学识颇丰,对着那苏花儿念叨了一整天的治国要论,直把人给念得兴致全无,这才肯放过自己。 今后这样出卖色相的屈辱事,再也不能任由季菡胡来了! 第37章 老太太瞧着他们几人一同回了家,倒是觉得新奇:“这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的,是出了何事啊?” 嫣姐儿最先叹了口气:“祖母,原先嫂嫂是想去镇上做新营生的,谁料这一问,满街的摊位费都至少得要五两银子。” 老太太也有些惊诧了,现如今他们家先前积攒的银子,即使是算上季菡自己的那份,也不过才十两多一点银子,这光是摊位费就要大半了,还不说支摊的成本,哪能有后续呢? 她眉间一皱,目光倏然落在裴淮身上。 孙儿从前能位居权臣,就是凭借手上千奇百怪的法子,总能想些奇招让雍王等人乱了阵脚,招架不住。 “淮哥儿,你可有法子?” 季菡不抱希望的抬起眼皮看了裴淮一眼,咂了咂嘴。 【他能有什么法子……】 【要不让他再去苏花儿那陪上几天,骗些银子来?】 裴淮脸一黑,攥紧了手。 “法子倒是有,而且还简单的很。” 季菡有些怀疑:“真的假的?” 裴淮那双曜黑的眸子亮了亮。 “镇上自不可能只有那吴家的酒楼,怎就不知,还有李家酒楼,王家酒楼呢?” 第20章 裴淮这阴招想得妙。 专程又去镇上向梁屠户打听了一番,这才知道吴家酒楼一直以来都有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便是同样位于南门大街的旬家酒楼。 旬家酒楼与其积怨已久,两家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隔空打擂台,从菜品到客流量,几乎相差无几,谁也没让了谁去。 可吴家酒楼这豆花一出,事态便完全换了模样,情况急转直下,现如今被架在火上烤的是旬家酒楼了。 眼瞧着客人们都去了敌军那,旬家酒楼的掌柜愁得日夜操劳,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始终摸不准那豆花是如何做出来的,就算是做出来了,味道也远远比不上吴家的豆花。 裴淮的意思是,反正这豆花已经被人学了去,倒不如将正版的方子高价卖给更需要的人,与其螳臂当车,不如坐山观虎斗,这样钱氏就算是知道了他们在背后动手脚,也只能咽下这个气。 “等着吧,那旬家掌柜的,定然是日日向神仙祈祷有人来救救他呢。” * 吴家大院内。 吴大虎和钱氏,母子俩贼头贼脑的往那账本上瞧了又瞧,硬生生要把那账本盯穿了才算作罢。 “儿啊,娘不是在做梦吧?” “娘啊,不是做梦,咱家这次真要彻底发达了。” 钱氏整整算上了十遍,手才颤抖着从算盘上移了下来。 谁能料到,她钱氏这一生本就过得富足美满了,临到老年,还又意外要发一笔横财。 吴大虎更是满眼呆滞,还未从这几日疯涨的流水中抽离出来。 他这酒楼虽开得大,可生意一直都被对面的旬家酒楼分走一杯羹去,可谁知道,就在前几日,靠着钱氏的撺掇指点下,吴家酒楼不但靠着收益狠狠打了旬家的脸,还大有飞速猛涨的意思。 经营酒楼这么些年来,吴大虎就没见过账上这么多钱过。 “……娘,幸好您劝动了儿子,让厨房里的师傅们连日钻研这豆花的做法。” 钱氏得意的笑了笑,满脸横肉也跟着颤动起来。 那日,她在尝到二虎买来的那碗豆花后就有预感,若是此物被吴家酒楼占为己有,或许能改变被旬家压制的局面。于是她费了浑身的老劲,终于劝动了儿子,让有多年庖厨经验的老师傅们毫不停歇的试验钻研,连续好几十日,终于试出了品相和味道最为接近的豆花。 “先前你还怪为娘是白啰嗦呢,怎么样,这账目上的钱总不能骗了你去吧。” 吴大虎笑得合不拢嘴:“今后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儿子绝不忤逆娘!” 母子俩相视一笑,这笑声震得屋顶都快响穿来。 瞧着面前这一幕,吴家大儿媳朱月娥皱了皱眉,洗衣的手顿了顿。 半晌后,她小声道:“可……若是让裴家人知道咱们学了他们的营生……” 钱氏和吴大虎笑容一僵,母子俩如出一辙,狠狠剐了她个大白眼。 钱氏当即就从摇椅上翻起身来,指着儿媳大骂:“晦气东西! 你吃屎了嘴这么臭?也不用脑子想想,那裴家租契都还在咱们手上,那命根都在咱们手中握着呢,就算知道了,他们敢放半个屁?” 吴大虎也厌恶的暼了眼糟糠之妻,用手给钱氏顺了顺后背:“娘,您可别为这贱人生气,您可是咱们家的大功臣,咱家还指望着您发财呢。” 朱月娥咬了咬唇,虽有些不甘心,可只能垂下头,乖顺的继续洗着衣裳。 她是被爹娘用三两银子卖给吴家的,嫁进来时才十五岁,时间一晃而过,现在都二十五了,可因着要里里外外操劳,面容早就苍老的不像话,更像那四十岁的妇人。 婆婆强势,丈夫不喜,她就算有心想要帮裴家人说话,可人微言轻,或许只能换来一顿毒打。 * 连着三天,裴家都未曾再去村里卖过豆花了。 这可把将豆花纳为日常生活的人给急坏了,这几十天每天都来买的人可不少,大家都习惯在早上来一碗季娘子做的豆花,一下子耐了三天吃不着,实在是馋得狠了。 可上裴家去打听,却只听得季娘子病了,全家都是一副愁容,哪还敢问什么原因,更不好去催着做豆花。 第38章 这第四天,村里小孩都闹开了要吃豆花,弄得爹娘们心烦意乱的。 方嬷嬷便是在季菡开售豆花时,第一位买上的,这些时日几乎每天都要买上至少两碗豆花。她家孙儿孙女都是嘴馋又娇气的,一天不吃上豆花就要熬哭到大半夜,如今都第四天了,那啼哭的大嗓门说什么也止不住。 她这老骨头实在是心力交瘁。 可孙子孙女本就瘦弱不爱吃饭,再这么哭下去,恐怕喉咙也不要了。 “不成,俺得找季娘子去。” 就算是生病,那也没有生上个三四天的吧?庄稼人哪有这么娇贵的。 方嬷嬷掏了些土鸡蛋,原本计划着上门探看时不好空手去,可这鸡蛋还没装好,便听得院外热闹起来了。 “季娘子!诶哟,你可终于愿意露面了。” “季娘子,这都好几天不见你卖豆花了,俺家娃可都要把我念叨晕了。” “别说家里娃娃念叨了,咱家八十岁的老婆婆都成日催我来季娘子这买豆花呢。” 方嬷嬷这老耳朵一听季菡来了,顿时心喜这鸡蛋也不用白送了,赶忙扯了扯襦裙往外头蹦跶去。 可瞧见季菡那张小脸时,方嬷嬷笑容也有些凝滞了。 这小娘子一张脸惨白的,脚步虚浮无力,整个人还得靠着身边的夫君搀扶着,尤其是那双眼睛,一看就知道哭过好几回了,又红又肿的。 “这……季娘子病可好些了?” 季菡勉强向她挤出一个笑容,又重重咳嗽了几声:“辛苦方嬷嬷记挂了,我已经好多了。” 说完,她的脑袋还往身边的裴淮胸膛里靠了靠,仿佛下一秒就能倒下去。 那裴淮倒是把她当个宝似的牢牢抱着,心疼的蹙了蹙眉:“都说了别让你来了,要是受了寒风怎么办?” 看得方嬷嬷这个老物都忍不住酸了酸牙。 毕竟是从未见过这等矫情模样的,方嬷嬷心中腹诽:不就是生个小病吗,平日像他们这样的农户,就算了染了风寒也要下地劳作的,哪就这么娇气了。 想想还是自个的孙子孙女们更为珍贵,方嬷嬷明面上还是故作关心询问:“季娘子,你这病可得快点好呀,你不在,咱们整个王土村都想着你那手豆花呢!” 没想到,她这话一说完,季菡那泪水便跟不要钱似的打了下来,在他夫君的怀里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直把方嬷嬷都搞慌了。 不是……她也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啊。 裴淮一边给怀中人轻柔顺着后背,一边脸色略有沮丧,叹了口气。 “嬷嬷莫怪我家娘子,这豆花……恐怕今后都不会再做了。” 这可把大家都惹急了。 “裴家哥儿,啥叫以后都不会再做了啊?咱家娃可都还想着这一口呢!” “这是出啥事了?好端端的营生怎么说做就不做了?” “难不成是……是季娘子身上出了问题?” 裴淮摇摇头,眉眼冷淡:“说来也不怕各位笑话,不知道是谁,把咱家豆花的方子研究出来了,还拿去酒楼里卖,弄得现在我娘子就算是想着继续做,可那原料也被酒楼买断了,得等个十天半月才有货。” 众人都瞪圆了眼。 这可是大事啊!王土村也就这么几十户的人,平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谁家有几口人都互相了如指掌,连一点儿腌臜事都能瞬间从村头传到村尾。 不知道是哪个黑心肠的,居然把人家的营生偷学去了,还闹得原料都断了。 眼下再看季菡那副悲怆的面貌,方嬷嬷瞬时生出许多羞愧来,人遭了这样下作的事,自个居然还觉着是她事多。 方嬷嬷这下只觉得胸口有团气,得好好喷出来。 “咱们王土村居然有这么阴险的小人?大伙们,季娘子一家也是刚搬来不久,这事如果不找出幕后元凶,咱们王土村的名声还往哪搁啊!” 其余人也响应道:“就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定得找出偷学的人来!” 季菡见目的达成,也不装柔弱了,抬头抹了抹眼泪:“各位乡亲们也知道,我这方子是从京城学来的,若硬要说那人也是从京城里学来的,咱们裴家绝无二话。可偏偏,这豆花在京城只有一家糖水铺有卖,且那方子早就失传已久,连我都是靠着老厨师们口耳相传,才研究出来的。” 裴淮瞧着怀中人说谎连带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更加佩服这人脸皮之厚了。 方嬷嬷听完,也是义愤填膺:“季娘子,你可别好心替那人找补了,就这么跟你说吧,咱这小村子,都是土生土长的地里人,别说去过京城的,就算是他祖宗去过京城,那咱们也都是知根知底的呀。” “是啊,我可没听说村里有谁去京城里待过的,还偏这么巧,和季小娘子一同弄出了这豆花的营生,这不明摆着就是抢生意来了吗。” “季娘子,你说说,到底是哪家酒楼学了你的营生,保不准咱们还都认识呢?” 季菡眨了眨眼,懵懂道:“似乎是……叫吴家酒楼的。” 村民们面面相觑,脸上都露出了大彻大悟的表情。 方嬷嬷冷笑着叉腰道:“哟呵,我说是谁家这么黑心呢,原来啊……这老鼠屎就是咱们村的吴大贵人啊。” “怪不得我前几日看钱氏鬼鬼祟祟的,和她儿子整日去酒楼里待着,原来是钻研这事去了。” 第39章 “就说吴家人都是个个不要脸的,平日里颐指气使惯了,对佃农非打即骂,这回还干出这等不要脸的事!” 季菡与裴淮对视一眼,继续开始飙戏。 “夫君……原来那酒楼是钱妈妈家开的……那咱们还是……算了吧。” 方嬷嬷一听她这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立马急了:“诶诶诶!季娘子,你这怎么可以算了呢!” 季菡怯生生道:“嬷嬷也是知道的,咱们裴家和钱妈妈签了租契,她还是咱们的主户呢,这要是得罪了……” 方嬷嬷愣了愣,一时也憋不出话出来。 确实,若是得罪了主人家,裴家人定然是讨不到半点好处的啊。 原本热热闹闹想要打抱不平的群众们,也一下安静了。 季菡擦了擦眼:“季菡谢过乡亲们了,咱们夫妻俩倒没什么,只是今后可怜了家里老太太,一身病拖着还不能治,给霖哥儿买鸡蛋补身子的钱也得重新攒了,原本还想着给嫣姐儿备笔丰厚嫁妆的……现下看来是不能了……” 在场人都不忍的眨了眨眼,叹了口气。 可末了,也只能重重骂一句吴家人的黑心。 * 近些日子,钱氏觉着很不对劲。 每每出门时,总觉着周围人在议论自己,素来奉承她的话也不见了,王土村的人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钱氏走在村路上,被看得这心里是愈发不得劲,隐隐觉着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果不其然,今日她刚一回家,便见着自家大儿子哭着喊着跑到自己面前,跪地抱住她的大腿。 “娘啊!不好了!酒楼出事了!” 第21章 旬家酒楼的掌柜是个相貌白净斯文的中年男人,眼下正弓着腰,给对面二位贵人倒着酒楼最为名贵的茶水。 “两位尝尝这峨眉雪芽茶,这可是顶好的茶。” 季菡品不出来个咸淡,裴淮微微抿过一口,却是忍不住颔了颔首。 这峨眉雪芽茶清醇淡雅,是千古香茗,可见旬掌柜是下了心思来接待他们的。 环顾四周,旬家大堂凄惨萧瑟,小厮们百无聊赖的倚在门框边上,眼巴巴看着客人们都涌进了对面的吴家酒楼。 一看便知,吴家酒楼的暴富,已经严重影响到旬家酒楼的生意了。 旬掌柜也正急得焦头烂额,今日这一听说来了对年轻夫妻,能助旬家酒楼解燃眉之急,他想都没想便将人给请进来了。 刚开始还以为是来坑蒙拐骗的,可细聊了几句,旬掌柜便差点止不住内心的激动,立马让后厨上了最好的饭菜。 “听郎君所说,原来这吴家之所以突然发现了这豆花,是学了你们的营生?” 裴淮点点头,神色冷峻:“我娘子好不容易才研制出了这道别致吃食,刚月余不过,便被同村的吴家给学走了。” 季菡也在边上搭腔道:“旬掌柜,您是不知道,那可是咱们一家人唯一活命的营生啊,那吴家招呼也不打,偷偷让手下人去钻研豆花的方子,弄得咱们现在这营生是实在做不下去了!” 旬掌柜眼中精光一转,大喜过望。 原先他还使劲想,吴大虎那个窝囊玩意他最清楚不过,这么些年来经营酒楼的本事一直屈居于自己,怎么就一夜之间开了窍,想出这等新奇的玩意,原来是偷了人家的法子。 他虽私下也偷偷让厨师们琢磨吴家豆花的做法,可始终比不上人家的口味,现如今豆花的主人冒了出来,总算是给了自己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既然二位有想将原来方子出售的意思……那不知……心中可有满意的数字?” 两人来之前便早就商议过,这豆花虽然受人追捧,可时间一久,再高的热情也会淡下去,再有这豆花定价若是高了也鲜少有人买账,如果要价太高,怕是旬掌柜会不愿意。 所以,思来想去,两人定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数字。 “十两银子。” 旬掌柜眯了眯眼:“十两银子?” 见他似有犹豫之意,裴淮继续激将道:“旬掌柜,不瞒您说,咱们这豆花当初就算只定价了五文一碗,不出一个月便赚上了十两银子,这小买卖利润都如此之高,更别说您这偌大的酒楼。” 旬掌柜点了点头,觉得裴淮的话确实有道理。 现如今该着急的不是谁在卖豆花,而是自家的客源都被吴家酒楼给带走了,吴大虎还弄出了什么最低消费,搞得顾客们不得不在他那花上许多银子吃上一顿,哪还肯来旬家酒楼这。 为今之计,是要用这口味强上不少的正版豆花,把流失的客源都拉回来。 旬掌柜索性大手一挥,示意账房拿银子出来:“拿十两……不,拿十五两银子来!” 对上夫妻俩诧异的眼神,旬掌柜略有奸商那馋相,拱了拱手:“我愿意再多出五两,不过还望您二位答应我,这方子,只卖给我旬家酒楼一个就够了,这规矩……大家都懂的。” 裴淮和季菡自然不是那昏头的。 这旬家酒楼在芦洲镇矗立多年,人脉和地位不容小觑,若是为了这么些银子得罪了,那恐怕是在镇上再也混不下去了。 季菡点点头:“那是自然,旬掌柜,也希望您答应我们一件事,对外便不要透露给旁人,是何人教会你们这豆花的做法。” 第40章 旬掌柜经商多年,明白他们也不愿惹上一身骚,当即就应下了。 “不过旬某还是希望……小娘子您能露上一手,好歹让我试试您这豆花的味到底能不能比过吴家才是。” 季菡早便预备着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也合情合理,便点了点头:“请掌柜的先驱散厨房中人,我这就做上一碗正宗的给您尝尝。” 旬掌柜赶忙答应,吆喝着酒楼里所有工人们都聚集到一楼大堂里,厨房里更是不许留下一人。 不知与裴淮喝掉多少名贵的峨眉雪芽,快心疼得旬掌柜心里冒血,季菡才终于端着一碗新鲜豆花走出了厨房。 “请旬掌柜品鉴。” 他那双眼,一瞧见季菡手中的豆花时便再也挪不开眼了,差点惊掉下巴。 先前多少重金求来的厨师都做不出,可面前的这碗豆花,卖相不仅与吴家的一模一样,甚至还远超吴家做出来的豆花。 旬掌柜赶紧接过去,拿勺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他先是抿了一口豆花。 这豆花带着淡淡的奶香味,和吴家那入嘴就齁甜的味道不同,一点也不腻人。 旬掌柜赶忙又送了一口芋圆、红豆、西米组合起来的豆花。 芋圆全然不干裂难嚼,弹嫩软糯,唇齿留香。而红豆更不像吴家酒楼的,甜死人不偿命,还硬得咔嗓子。吃下去甜度适中,还是细腻的沙质感。 就连这西米,也比吴家的颜色要更为透明,大小统一,含一大口咬下去也不觉得费劲。 他砸吧砸吧了嘴,半天也没回过神来。 季菡瞧着他这模样,憋着笑,喊道:“旬掌柜?怎么样,这十五两银子您可还觉得值啊?” 旬掌柜如梦初醒,嘴里还含着东西呢,便嚷起来:“值!太值了!” 这副狼狈模样让季菡忍俊不禁,扭过头去与后边的裴淮相视一笑。 【想不到这死人脸还是有点用处的嘛。】 【让两个本就看不对眼的相斗,还白得了十五两银子,这种阴险法子也就他这样阴险的人能想出来了。】 裴淮笑容一僵,默默又换上了那副标准的死人脸。 小心翼翼护着旬掌柜那递来的十五两银子,季菡心中美滋滋的。 这下,不仅不用担心摊位费的钱了,就连本金也不用愁了。 季菡恨不得抱着这钱亲上几口! 只是可惜,要想过上理想中钱多到能压死自己的日子,还远得很。 季菡撇了撇嘴,现如今的目标,还是快些攒钱,好早日能将裴家那口破败的小院换成大宅子。 * 这边,吴大虎正抱着他老娘的腿嚎啕大哭。 “娘啊!大事不好了啊,那旬家酒楼不知道从哪找的法子,也做出了和咱家一样的豆花,还只卖十文一碗!现在食客们都跑去他那买了!” 钱氏身形一颤,脸上肉都惊得抖了抖:“什么?!” 虽说自家豆花早晚会被人给研究出来做法,可真到这时,钱氏心中还是有些慌的。 毕竟这豆花原价也就五文钱,被自己和吴大虎调高到二十文一碗,怎么说也是有些亏心。 于是钱氏便只能想出打价格战,和旬家酒楼对着干。 “那、那咱们把价格调到五文!” 吴大虎震惊抬头,擦了把鼻涕,心仿佛在流血:“五、五文?” 这可比先前赚的要少得不止一星半点了。 钱氏咬咬牙:“没办法,现在就是和旬家打持久战的时候,那个姓旬的小白脸,老娘早就看出他不是个安好心的,当初就应该找人往他家饭菜里下点泻药。” 吴大虎仍旧跪地不甘的嘶吼,心疼那无辜流失的大批钱财。 母子俩还天真以为单靠压价格,便能让食客回心转意,根本没成想,旬家的豆花早就在味道上甩了吴家酒楼一大条街。 * 日子晴朗,天气已经全然入春了,扫了冬日的懒惰,集市上逛的人更多了。 趁着阳光不错,季菡带着一家子人都到镇上来逛逛。 老太太在这些日子里把腿脚终于养好了些,她流放前身子骨便还算硬朗,走了几千里路也只是把腿伤了些,修养了这些天,总算是能不用人搀扶了。 霖哥儿离上回来镇里已经过去许久,压抑这么些时日,看到热闹的街坊终于也活跃了起来。 “菡丫头,你带咱们来镇上,除了放松心情,可还有别的目的?” 老太太对着季菡挑了挑眉,果然,小姑娘笑了笑,指了指不远处两座酒楼。 “您瞧,左边是吴家酒楼,右边便是旬家酒楼。” 裴家人都放眼望去,只瞧见左边门可罗雀,右边却挤满了人,热闹非凡。 “要说这旬掌柜也是个会做生意的,专抓着吴家酒楼的漏洞去提升自家。不用花上几十文银子,就能买上豆花,那些招待客人的小厮们也个个和善亲切。” 老太太细细一观察,发现确实如此,旬家酒楼门前的小厮们个个脸上带笑,还给排队等待的食客们备了凳椅,甚至专门配了个说书的。 她从嫣姐儿那听说过,过去吴家酒楼的下人们态度嚣张至极,还看不起只花几十文的客人们。 这番鲜明对比,只要不是瞎了眼,鬼都知道应该选择去哪间酒楼消费。 这下,被偷学了营生的怨气终于是得到了释放,老太太也为季菡高兴。 第41章 只是可惜,这样好做的营生,之后只能放弃了。 嫣姐儿心头正舒爽着,又想起另一件喜事:“嫂嫂,既然这豆花的营生做不了,接下来是不是得考虑做那脆皮烤五花的营生了?” 季菡笑笑:“不急,咱得吸取上回教训,把咱家专属的挂幡制好了。” 她目光悠悠,穿越人流,一眼便瞧见向他们走来的清俊男子。他身形高挑,气质出众,像是山水墨画走出来的仙人,引得身边小娘子不断抛来惊艳的眼神。 裴淮拎着二人先前定制好的挂幡,眼眸幽暗,缓缓走到她面前:“拿到了。” 季菡就这么与他直直对视上,一时间没忍住,咽了咽口水。 【馋、馋死俺了。】 裴淮皱了皱眉头。 自己拿的并不是什么美味佳肴,何来馋…… 倏地一下,裴淮便明白了季菡这个“馋”的真正含义。 他背过身去,手中紧紧攥着拿方挂幡。 须臾,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庞逐渐爬上一丝诡异的红晕。 “……不要脸。” 第22章 流水潺潺,春意复苏,正是万物肆意冒头的时候。 如今地里被裴淮料理得差不多了,施肥翻耕后,便只需要播种,这会人才真正能闲下些来。 他旧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如今只剩下七七八八的疤痕,虽不美观,可好在并不影响发力。 下地这一件大事办好,接下来便该考虑旁的营生了,季菡那边的脆皮烤五花刚有了主意,自己也不能闲着,裴淮计划着做些捕猎用的器械,空了便上山。 在做清苦县衙的那几年,他早已享京城子弟们不敢想的磨砺,上官们结党营私,剩他一个清流末官,用俸禄来填补空缺,几箱从京城带来的白银,眨眼间便吞噬到不见底的地方,可百姓们的日子还是那么苦。 那时年少,裴淮还正是激昂热血的岁数,即使祖母娘家有意帮衬回京,他也言辞拒绝,誓要守在那吃人不见骨头的地。 有时穷到尽头了,便学会了自己种菜,偏僻陋地的山野里有各样特色的猎物,日积月累下,原本精壮的身子也变得硬邦邦结实了起来。 前些日子忙着田间的事,他便没有怎么锻炼身形,如今日子松泛些了,裴淮便宽了外衫打算松松筋骨,抬抬重物。反正是在和霖哥儿住的屋子里,只穿单衣也没人瞧见。 裴家院子小,自从豆花的营生不做了以后,季菡便嫌那方石磨太过占地,提进了兄弟二人的屋里。 刚巧,裴淮便将那方石磨拆分开来,偶尔搬搬用来练力气正是再好不过。 “呼——” 裴淮深吸了一口气,这石磨笨重不好着力,先头是需要攒好劲的。 鼻腔中也是跟随着手臂的运作,重重发出几声闷哼。 此时正是晨间,人也才刚起身,裴淮嗓子有些干涸,兴许是夜间被霖哥儿踢了被儿,吹了许久的风才导致的。 “一……啊……” 他嗓音喑哑,因着要用力搬那石磨,喉咙里总会不自觉发出些动静。 “起……嗯……” 不多时,裴淮便觉着没刚开始那么费力,清俊的额头上才泛出涔涔细汗,声音也带着些喘息来。 等到这么提拉上几十个回合,裴淮觉着这动作练得有些烦了,便把这方石磨放回了地上。 “哈……” 才刚这么一放,裴淮似乎听见门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是大脑中突兀传来的惊天动地—— 【卧草草草草草!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啊!也不知道害臊!】 【表面上装的这么正经,背地里居然玩得这么花?】 【真是寡廉鲜耻啊,寡廉鲜耻!】 裴淮愣了愣,浮着潮红的面上明显有几分迷茫。 他竟不知,在季菡眼里,何时锻炼身子也是寡廉鲜耻了? 难不成是门没关好,自个只穿件单衣,被她瞥见了? 【里面怎么没声了,不会发现我了吧?】 【好可惜啊……本来还想装作不小心闯进去看几眼的……】 【天天放这么个长相身材都不错的在我眼前晃悠……这不是考验干部吗!】 片刻后,门外没了动静,裴淮耳边也清净下来,可他蹙着眉想了半天也没想清楚,为何强身健体要害臊? 裴淮向来是个刻苦琢磨的人,他自幼如此,求学上若有一事想不明白,便喜欢日思夜想,总将未解的事萦绕在脑中。 眼下他正沐浴完,热气苒苒,水雾沾上眼睫,穿衣时也依旧想着这事。 关于季菡到底为何要害臊…… 裴淮系上腰环的手突然一顿。 他琢磨明白季菡的话了。 下一秒,裴淮那双向来冷静自持的眸子,宛若一湾被石子惊破的深潭,耳根倏地发烫。 “无耻……” * 王土村的田埂难行,季菡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平衡,离前头的男人远远的,偶尔飞快抬起眼皮瞥他一眼,瞧见那张臭脸,赶忙又低下头。 今日去那摊位主人家里商议转租,不是她非要叫上这死人脸,而是不得不叫。 也不知是不是吴家发现了,是自己给了旬家酒楼原版的方子,现如今吴二虎成天晃悠在裴家外头,贼眉鼠眼的模样一看就没安个好心! 第42章 毕竟她还是个女儿家,总得防着点。 只是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裴淮,这一路上被瞪了好几眼了。 好在这裴淮还没完全丧失神智,遇上淤泥地,还会伸出手扶她一把。 拿着梁屠户那要来的住址,季菡与裴淮到了镇上只是随口一问,便问到了方位。 “刁妈妈……是这家吗?” 季菡望着面前这座狭小破旧的宅院,有些怀疑梁屠户那话的真实性。 梁屠户明明说,这家人要搬去京城里头了,按理来说,这家底应该比较丰厚才对,怎么连个带宽敞院落的宅子都买不起。 裴淮也觉得隐隐有些不对劲,扣了扣门,等着主人家来。 年久失修的大门被拉开时还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撕拉声,一位骨瘦嶙峋的婆子出现在他们面前。 “您二位是……” 季菡不动声色的打量过她带着满身补丁的衣服和节俭的头饰,和善笑道:“您可是刁妈妈?咱们是听猪肉铺上的梁大哥说,您要转让摊位?” 刁妈妈迷茫的眼神马上便清明了过来,立刻喜笑颜开:“原来是贵人上门了!诶哟,快请进,请进。” 走进刁妈妈家的狭小宅院,季菡觉着这地不过也只比裴家好上那么一点点。 就连刁妈妈上来待客的热茶,也不过是茶末星子泡出来的,上头还有浮灰。 【这刁妈妈家的亲戚得是升了多大的官啊……居然连这么穷的亲戚也能提拔着去京城里住。】 裴淮敛了敛眉,也有疑虑。 寻常百姓遇上亲戚升官的,大多都是沾了近缘的血亲,这刁妈妈一家若是和那官员血缘颇深,那早应该离那官员住得近了才是,如今这样更像是被一朝提携到高位,这才连着远亲也鸡犬升天。 “昨日听梁大说了,有位季娘子看上了咱们家的摊,这几日要上门来说说话,没想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刁妈妈为人爽赖,一边说着话,一边掏上了早就备好的转租契约,递到了季菡面前。 “季娘子好生看看,咱这摊位还剩上一年的时间,当初租的时候本也是交一年十五两的银子,咱家要走得急,就免了您五两银子,只要十两银子。” 裴淮目光一条条扫过,倒确实毫无漏洞,条例都写得明白清楚。 这摊位费是二人早就知道的,季菡今日也带足了银子,双方成交的都很顺心爽利。 按了画押,再将十两银子亲手交到刁妈妈手上,转让租契到手,季菡便算是真正拥有了自己第一份正经营生。 她捏着那张薄纸,心中实在是喜悦。 这张纸寄托着对人生未来的美好期盼,她离躺在摇椅,被帅哥们簇拥喂着吃水果的路又近了一步。 裴淮的声音在耳畔突然冒起,他似是不经意间对刁妈妈提起:“您在芦洲镇住着应该也挺久了吧,瞧您身子骨也还硬朗,可毕竟上了年纪,平日还是要多注意的。” 刁妈妈惊奇的眨了眨眼,全然掩饰不住脸上的喜悦。 方才一番观察,瞧这两人郎才女貌的样,应当是一对夫妻,这季娘子自是不用多说,是位娇滴滴的美娘子。 可她身边这位,却是个更吸人的。她都这个岁数了,瞧见这位风姿勃发的俊年,还是忍不住把他的话听进心里,觉得甜滋滋的。 刁妈妈点着头:“诶诶诶,是,是要注意身子。” 裴淮话锋一转:“要我说,您一家到故乡度过晚年,不比去那陌生的京城要来得自在?” 季菡皱了皱眉头,有些摸不准他说这些话的意思。 刁妈妈被他看得害羞,挥了挥手:“我本也是这么想的,可我家老头子偏说我蠢,说那亲戚当了个什么厉害的官,咱们一家若是搬去了京城,两个孙儿今后可是能进最好的书院呢。” 裴淮面上好像被勾起了兴趣:“京城的书院?想必您那位亲戚应当也是顶厉害的人物了。” 刁妈妈颇为自夸的扬了扬下巴:“那是,听我家老头子说,好像是……是什么三品的大官呢!听闻他以前还在地方上做事,进不了京城,是什么王爷提拔,这才连带着咱们这些穷亲戚都沾了光。” 裴淮脸色一变,眼神晦暗不明。 季菡也听出了他这是在探人家的话,虽心中也有疑虑,但还是给他当下明显出神的反应给打着掩护。 “刁妈妈,您一看就是个有福的,咱也承您的福气,好好在您这摊位上做红火营生。” 刁妈妈被喜庆话奉承的高兴,便也没发觉裴淮的不对劲,与季菡客套互相恭贺了几句,便热情的将人给送走了。 路上,裴淮眉间忧愁不减,看得季菡愈发好奇。 刁妈妈那番话,到底是有什么不对? 似乎是看出了自己的疑惑,裴淮徐徐道:“我们被流放至此地,还不过三月。” 裴淮手指攥了攥。 “可现如今,雍王过去安插的党羽,都已经被提拔进了朝堂里。” 简短两句话,季菡便也发觉了事情的严重性,心中略有些不安。 “朝廷要开始乱了,这天下……” 他紧缩眉头:“也快要乱了。” 第23章 吴家大院内,个个都是愁容。 自旬家的豆花出来后,吴家酒楼的生意便一落千丈。 本以为只要将价格压低就能力挽狂澜,却没想到食客们不但不买账,反而还骂吴家黑心。 第43章 想起这事,钱氏就气得发狠,那些刺耳的话在脑中一遍遍萦绕。 “人旬家酒楼,豆花不仅比你们的好吃,就连店里的小厮们也个个和善,哪比你们吴家酒楼,去吃个饭还得看眼色,傻子才去活受罪!” “还想和旬家打价格战呢,也不瞧瞧你们家那豆花和人家相比,那是能入口的东西吗。” “就是,先前买个豆花还得花上至少五十文,就算旬家酒楼要贵上二十文,咱也不去这样的黑心店花钱。” 钱氏深深吸了一口气,胸口发闷的厉害。 吴大虎脸色也不好,酒楼是他开的,半数家财都在里面,只是没想到这钱还没赚几天,生意就直接如此惨淡了。 他还好奇过,为何人人都说旬家酒楼的豆花要更好吃,为此他还专门偷偷让人买来一碗尝尝。 这入了口才知道,旬家的豆花近乎和原版的一模一样。 旬家掌柜那个人他是知道的,奇技淫巧比不上他,也不可能真就让他这么好运,找到了完整复刻豆花的厨子。 唯一的可能,也就是裴家那原本的方子了。 钱氏狠狠啐了一口:“那天杀的一家子,早知道就该找几个地痞流氓把他们打得下不来床的,看他们还有没有力气作妖!” 吴大虎烦躁得很:“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村里人早就都知道这件事了,要是咱们真找人打他们了,那是真没脸往王土村住下去了。” 气得口干舌燥,吴大虎瞪了一眼边上侍候的妻子:“你干站着做什么?没瞧见我和娘都口渴了吗,上茶去!” 朱月娥低着头,不敢忤逆,赶忙应了声。 钱氏本就心情不好,瞧她这幅缩头缩尾的样就来气,嘀咕道:“不会下蛋的母鸡,家里还得多分她一张嘴,要我说,大虎啊,你就把她给休了,再娶个好生养的!” 钱氏嗓门本就大,说这话的时候也没有故意藏着,便都一字不落的进了朱月娥的耳朵里。 自己的丈夫自己最清楚,向来是个愚孝的,绝不会为了自己和他娘斗嘴,再说,吴大虎早也嫌了她。 果不其然,朱月娥只听身后的吴大虎风轻云淡道:“听娘的吧。” 朱月娥咬了咬唇,闭上眼睛,袖袍下的手都有些颤。 成婚十年,谨小慎微,讨来的是非打即骂,如今婆婆还挑唆丈夫休掉自己。 她不敢想,若是回到娘家,那吃人的爹娘又会把她用几两银子卖给哪家人。 虽面上还是和寻常般胆怯,可朱月娥心中已在慢慢萌生旁的活路。 倒了新鲜的茶水来,朱月娥便继续退到一旁,垂着头,让人看不清任何情绪。 到底是相处了十年的婆媳,钱氏觉得大儿媳不过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罢了,这样刺耳吓人的话早就说许多年,也不怕朱月娥心生异意,于是往下说的话也没再顾忌她。 “大虎,二虎,咱家就你两个读过书的,你爹又死的早,能拿主意的也只有你俩了,事情如今发展成这样,可还有什么法子啊?” 吴大虎愁眉苦脸,能想的法子他是都想了,让店里小厮们态度好些,可先前已经得罪了许多人,挽回不了。压价格也没用,人人还都反过来骂他一嘴。 他是真没办法了。 吴二虎每日跟着夫子读书,听着自家娘说出这样恳切的话,心里也软得不行,绞尽了脑汁想出出主意。 可夫子说的话,十句有八句他是听不懂的,若说还记得的……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钱氏和吴大虎的目光瞬间落在了他身上。 “二虎,你刚刚说的啥?” 吴二虎刚才也不过是强行逼着自己想出些书上的话,眼下见大哥哥和娘都用期盼的目光望着自己,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想了个阴损的法子。 “娘,咱们连季娘子家的豆花都能钻研出来,凭啥就钻研不出他们旬家的了,派个人去旬家酒楼里偷学不就成了!” 吴大虎和钱氏对视一眼。 是啊。 派个面生的,去旬家厨房里待几天,不就什么都知道了吗? 等到把方子学好了,再捣鼓些利人的活动,怎么说也能把一半人给拉回来的,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每日都在亏损啊。 吴大虎稀奇的拍了拍二虎的脑袋:“行啊二虎,咱家花这么多钱把先生请到家里来,这钱还没白花呢。” 钱氏也笑得合不拢嘴:“二虎是个聪明的,过几天娘就给你娶个漂亮媳妇,让你好好备考科举。” 吴二虎破天荒被兄长和娘亲夸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娘,儿子这么聪明,以后定能考上状元的。” * 裴家院里,季菡正用着笔墨,在纸上仔细涂画。 这笔墨纸都是老太太从别家那借来的,说来也怪,老太太明明一辈子都养在京城里,按理来说是看不上这些乡野村妇的。 可她却不像京城里的贵妇那般端持,这也不行,那也骄纵。她同上了年纪的妇人们很是亲热,这么相处着,有时还会突然有妇人上门送些果蔬来。 这笔墨纸便是老太太一开话,别人二话不说就肯借来的。 按老太太的话说,她在深宅大院里装了一辈子,临到快入土了才知道有这么快活的日子。 季菡扬着唇,浅浅笑着,待勾画完最后一步,将纸张铺展在众人面前。 第44章 “烤箱画好了。” 裴家人都有些好奇的凑上去看。 这张纸上,画得是一方呈椭圆状的围炉,四周都标注了用铁皮片围起来,里头中间绕了一圈细栏,似乎是可以用来挂东西的,此外,还置了个炭盆在炉子里头。 他们只听说过风箱和烤炉,还未听说过这烤箱。 “嫂嫂,这烤箱是你想出来的?”,裴语嫣捏着那方设计图,觉着怎么瞧都新奇,季菡的字虽写得歪歪扭扭,甚至有几个写错的,可能把这么个大物件的设计图清晰画出来,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裴淮也仔细瞧着设计图,对她又生出了几分意外。 季菡自然不想显得太过特立独行,便找了个借口:“这烤箱是我小时候,在乡下见过的。” 听见不是季菡亲自想出来的,大家这才少了些惊奇。 老太太盯着面前聪慧水灵的小姑娘,愈发觉得她头脑神奇,哪哪都挑不出毛病。 这若是自己的孙媳妇,那该多…… 刚冒出这样的念头,老太太就忍不住暗骂了自己一嘴。 哪能什么好事都让她们裴家人给碰上了呢,季菡这样的丫头,有养活自己的本事,若说今后要成亲,哪也得找个能让她毫无顾虑的夫家。 再说了,菡丫头若是不想成婚,凭她满脑袋的古灵精怪,生活得富足也是早晚的事。 “对了,嫂嫂,你待会若是要出门,可得带上大哥哥。今早我还看见吴家那傻二虎贼头贼脑的,在田上盯着咱们家这边偷看呢。” 吴二虎偷窥裴家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季菡也捉摸不出来这是他的意思,还是吴家人的意思。 老太太听了也皱了皱眉:“这吴家人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若下次见到他们,直接把咱家大门给关了,别惹那些个坏心眼的。” 裴淮冷了脸,想着过几日在屋子边上放些夹鼠的板子,好给吴家人长些记性。 正说着,门口就响起了扣门的声音。 素日并不常有人来拜访,若是有的,也是相熟的邻居婆子们,门一推就大咧咧闯进来了,没有会如此谨慎敲门的。 “谁呀?霖哥儿,看看去。” 霖哥儿跑得飞快,一打开门,便瞧见一张陌生的脸。 这妇人眨了眨眼,见是个小娃娃开的门,略放松了下来,神情依旧有些紧张,嘴唇嗫嚅道:“我……我是吴家的大媳妇,季娘子可在家吗?” 霖哥儿思索片刻,猛然想起方才祖母说过的话。 见到吴家人,直接把大门关了! 于是他就这么做了。 当老太太瞧见孤身回来的孙儿,正有些奇怪:“霖哥儿,是谁在外头敲门,你怎么不放人进来呢。” 霖哥儿严肃道:“她说她是吴家的大媳妇,祖母,霖儿听话,祖母说不让吴家人进来,我就绝不让他们进来!” 季菡嘴角一抽。 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实诚了。 老太太笑道:“让她进来吧,咱家人多,她也不能怎么样,瞧她要说些什么。” 不多时,霖哥儿便领着个身材瘦小的妇人进门了。 老太太上上下下打量着她,心中不免惊吓。 这妇人瘦得实在是有些可怕了,一张脸尖得可怕,那手腕细得都怕她一动就碎掉。 那吴家不是有钱人吗?怎么会把好生生的姑娘家养成这样? 季菡瞧见朱月娥的第一眼,就知道她一定在吴家过得不好。 朱月娥见满屋人都盯着自己,有些胆怯,目光慌乱的四处游荡,最后定格在季菡的脸上。 “您……您就是季娘子吧?” 她嗓音小,局促不安,季菡也不敢大声说话,生怕吓着了她。 “我是,娘子如何称呼?” 兴许是没想到会有人问她的名讳,朱月娥那双凹陷进去的眼睛瞪了瞪,接着僵硬的露出一个笑:“我、我叫朱月娥,是老吴家的大儿媳。” 季菡贴心的递上一杯水,拿了条凳子给她:“朱娘子请坐。” 朱月娥有些受宠若惊,红着脸坐下了。 “你们吴家人来有啥好事?不是又想来偷咱们家的方子吧。” 裴语嫣向来脾气爆,口无遮拦,心里想到什么就恨不得赶紧说出来,季菡拦也拦不住。 朱月娥一听她这带刺的话,立马就白了脸,很是无措道:“不、不是,我没想来偷……” 裴淮睨了一眼嫣姐儿:“慎言。” 裴语嫣撇了撇嘴,嘀咕道:“本来就是,要不是他们,咱们现在还好生做着那豆花的营生呢。” 朱月娥的脸更白了。 季菡正了神色:“嫣姐儿,祸从口出,你要改改急躁的性子了。” 裴语嫣看了看嫂嫂,须臾后,嚣张跋扈的气焰被浇得一干二净。 “……嫂嫂,是我错了,我改,我肯定改。” 季菡满意的点点头。 裴淮看在眼里,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古怪。 他怎么觉得……自己才是那个外人呢。 第24章 (二合一) 朱月娥抿了好几口茶,才平复了心情。 “我……我婆婆和吴大虎,他们新雇了个小厮,让人想办法混进旬家酒楼,偷学那做豆花的法子。” 说起正事来,朱月娥倒是不结巴了,一口气把想要说的都说了出来。 第45章 季菡与裴淮对看了一眼,气氛有些尴尬。 或许朱月娥是好心来报信的,可现如今他们与旬掌柜顶多算得上做过买卖,关系并没有多亲厚。这样关乎别人利益的事,按理说季菡并不需要去管的。 可季菡瞧着朱月娥说完这番话后,死死攥着自己单薄的袖口,仿佛是用尽了全部勇气。。 她定然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才敢来的。 一时间,季菡竟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又给朱月娥添了杯水。 “朱娘子,瞧您头上都冒汗了,喝杯茶水再说吧。” 朱月娥有些慌乱的举起杯子,她还没有被如此客气的对待过,生怕自己没把杯子拿稳,一不留神做了错事。 季菡眼尖的瞧见她手腕上面露出来的伤疤。 单是瞥了一眼,入目便有三四条大小不一的疤痕,明显是积年累月的旧疤了。 季菡笑容一僵,差点没稳住心神。 【她这是被……打的?】 裴淮抬了眼皮,往那朱月娥的腕间瞧去。 现下,再看看她这幅孱弱的身子,便什么都有了答案。 季菡别过脸去,须臾后,试探道:“朱娘子,您与我说这事是想借我的手替你料理吴家?可咱们还租着吴家的田呢,若是被发现了,倒霉的可就是我们了。” 朱月娥面红耳赤,语无伦次道:“我、我……” 季菡放了硬话,又把语气放软下来:“或者您先说说,为何寻到我们,想让我们帮您呢?” 朱月娥紧张的抠着手,垂下了头。 “前几日……我听婆婆和夫君说,我是不下蛋的母鸡,要把我给休了,娶个漂亮好生养的。” “他们经常打我骂我,对我也不好,若是被休了,肯定要把我送回娘家……我不想回娘家,爹娘看见我回来,一定会再把我卖掉的。” 她的嗓音颤颤巍巍,还发着抖,一时间听得人心里头酸涩。 方才埋怨过朱月娥的裴语嫣,此刻也有些不自然的往地上看了看。 季菡叹了口气。 她不是下凡的菩萨,这天下苦难的人那么多,若是都要去救,怎么可能救得完呢。 “可就算我帮了你,若是吴家要休你,你又能怎么办?” 朱月娥猛然抬起头,那双胆怯的眼睛陡然发亮:“我会伺候人!” 她胸膛起伏得厉害:“若吴家把我休了,我愿意来您这当牛做马,做个婢女也行,只要给口饭就成!” 季菡皱起了眉。 这朱月娥也不瞧瞧来的是什么地方,两间破草屋,一间破院子的,哪还用得起婢女。 再说了,若她真来了裴家,那不是直接告诉吴家人,他们倒霉是因为朱月娥在传递消息吗? 【真是愁人啊……】 看见小姑娘为难的表情,裴淮眼神悠悠一转,拉住了季菡的手臂。 他侧下头来,在耳边轻声道:“和我过来。” 也不知是不是裴淮的嗓音太过深沉,把季菡钓成了翘嘴,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跟着走了。 裴淮只是把她拉到了角落,轻声问道:“你想帮她,还是不想帮?” 季菡咽了咽口水,压抑住脑袋里的黄色废料,点了点头:“想是想,可这事若是插手了,难免惹一身骚。” 裴淮笑了笑:“我有法子,既不会被吴家人发现,还能坑旬掌柜一笔。” 季菡礼貌笑笑:“你真棒。” 【又要阴险了哥。】 裴淮的笑立马消失。 两人嘀咕了好一会,这才来到朱月娥面前。 季菡:“朱娘子,这事我们能帮你,可无需借咱们的手,你自己去与旬掌柜说就是。” 朱月娥立马慌了:“我……我自个去?可我怕……” 季菡拍了拍朱月娥的肩:“朱娘子,若想浴火重生,是得要受些痛楚的。你放心,虽然我不会出面,可我会向旬掌柜引荐你,旬掌柜是个会做生意的,定然不会叫你空手而归,有了本钱,你日后若是被休,也不至于只能回娘家。” 朱月娥蹙着眉头,思虑着季菡的话。 原先她胆子小,自是不敢直接找上旬家告发婆家的计谋,便想着寻了中间人。 可季菡这么说了,自然是防着自己,怕她和婆家是一伙的。 但她给的法子又确实妥帖,再加上肯为自己和旬掌柜引荐,这样日后即使被休,也有傍身的银子,能拿来做些小买卖生存下去。 朱月娥咬咬牙,最终还是点了头:“季娘子,我相信你。” * 芦洲镇热闹,地虽不大,可样样俱全。 季菡拿着图纸,正和铁匠铺的老板仔细阐述着这烤箱的做法。 “长高的椭圆,做大些,宽敞些,贵些没事,这东西咱家是要长久用的。” 铁匠铺子的大汉皱着眉头,半晌后,点头接下了这单子。 “行,这玩意就是看着复杂,其实好做的很,你把地址写下,明日找人送上门去。” 这定制的烤箱价格颇高,眼下只要交半两定金,待做好了,还要补上另外半两银子。 但好在明日就能拿到,还直接送上门,省去了许多时间。 季菡爽快的付了定金,接着又看了清单上的东西一眼。 五香粉、糖霜、盐、灰花炭。 古代香料价格高昂,可要想把脆皮五花肉做好吃,却少不了。 第46章 季菡寻到一家辛香店,一问价格,还是被吓了一跳。 “半斤一两银子?” 她悄悄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过幸好还有旬掌柜给的那十五两银子,再说这五香粉要用得也不多,只是起个增香提味的效果,买半斤已是能用上许久。 季菡掏出银子的时候,还是有些肉疼的。 “来一斤吧。” 这五香粉被店家装在瓷罐里,季菡不放心,担心洒掉,又用草纸护了几层。 只是她没想到,这要用钱的地方也仅仅是开了个口子。 五花肉需得用炭火炙烤,可不能用能燃浓烟的,得选无烟的炭,这样烧出来的肉才会带着淡淡的炭火香。 最便宜常见的灶炭自是不能用的,这种炭火大多用来烧火做饭用,会起大量烟雾。 好一些的,便是灰花炭和银骨炭,只是银骨炭价格昂贵,只有上等人家才用得起。 灰花炭虽不比银骨炭价昂,可一斤也要上半两银子了。 她便先只买了一斤,待日后赚了钱,再用盈利的钱去置办材料。 此外,季菡心细,还买了一斤的旧荷叶,专用来给客人打包用。她瞧着路边卖吃食的商贩们也是这么做的,隔油,还能装不少。 荷叶价格低廉,一斤只花了季菡二十文。 最后便是十斤新鲜的猪五花,只等着梁屠户驮上门来,亲手送到他们家门口。 * 翌日。 望着面前做的和自己预计中的毫无相差的烤箱,季菡心情澎湃激动。 “嫣姐儿,点火!” 烤箱要先预热,便关上盖子,将那炭火盆放里头烧着。 这期间,季菡便用来腌制猪肉。 十斤五花肉,切成几片大块的长方形,梁屠户铺子上的都是好肉,肥瘦相宜。 用刀刮去猪皮上残余的毛,再用干净的水数次清洗,这一步尤为重要,若是不将血水冲洗至干净,就会有很重的腥味。 等到洗干净,季菡用刀子往猪皮上头戳了好些个洞来,再翻了个面,将瘦肉部分也戳出洞,为得是让待会的腌制更加入味。 猪肉用的调料本就少,因此必须腌得足够,吃起来才有味。 季菡顺着瘦肉部位,刺拉拉滑了几刀下来,堪堪顶着猪皮。 “嫣姐儿,调料。” 裴语嫣双袖都撸了上去,干净利落,听着季菡的号令便赶忙做事,将一大碗腌制五花肉的调料水端了过来。 这碗水里头,是白糖、盐、五香粉兑的,季菡买了把发尾刷,沾了沾调料水,将每一片被切割开的瘦肉,里外都涂抹上了调料水。 五香粉泡得颜色鲜红,抹上肉里便自动上了色,季菡又用了大片抹了猪皮部分,立马现出亮泽,和涂了蜂蜜一样。 这样腌制了许久,待差不多了,季菡这才用穿肉的钩子,把这几大片的五花肉钩了起来。 烤箱上方圆扇形的盖子一被揭开,就能瞧见一圈用来挂肉的粗栏,季菡怕被烫着,便用了自制的竹棍子,尾端用绳子死死缠着把小弯刀,可以直接将钩子挂进烤箱里。 这么烤上些时辰,等到猪皮表面被烤得金黄,边缘酥脆的时候,再将竹竿上的小刀换成发尾刷,沾上白醋,涂抹到猪皮每一个角落。 裴语嫣在边上看着觉得好奇:“嫂嫂,涂白醋做什么?” 季菡:“这样猪皮外头会起许多小气泡,看起来诱人,吃起来口感也丰富。” 裴语嫣听得连连点头,她没想到一块五花肉也能搞出这么多花样,心中对季菡更加佩服。 涂完白醋,季菡又添了些炭火进去继续炙烤。 约莫过上一刻,已是能听见油水滴流的声响,裴家整个小院更是四处笼罩着这股要命的油香味。 风一吹,便将这味道散得十里飘香。 “啥味呀这是。” 方嬷嬷那老练的鼻子一抽动,还在田里呢,便闻见了不同寻常的香味。 她往四处转了一圈,最终目光停在不远处的裴家小院。 要说做吃食,整个王土村恐怕也只有裴家的季娘子能整出这动静了。 想了想过去每天买豆花的日子,方嬷嬷像是魔怔了一般,丢下田里的事务便往裴家赶去。 这一推门,方嬷嬷就闻到到了浓烈的肉香。 方嬷嬷咽了咽舌齿里的津水,对着季菡笑了笑:“季娘子,您这是又做什么好吃的呢?” 正巧来了个试吃的客户,季菡神秘一笑:“待会您就知道了。” 她将那烤箱盖揭开,顿时,扑鼻的肉香袭来。 季菡取了一块脆皮五花肉出来。 经过高温炙烤,肉里多余的油脂消失了,去掉了大半的腻味,可还是挡不住整块的油香。 季菡把整块的五花肉放在荷叶上,用刀开始切成条。 涂抹了白醋的猪皮表面成功烤炸出细腻的气泡,这刀与面上一接触,便发出好听的酥脆声。 她切出一整竖条脆皮五花来,剁成小块。 方嬷嬷在边上都快止不住口水流了。 季菡捡起一块给方嬷嬷:“方嬷嬷,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方嬷嬷馋得狠了,眼睛都亮堂起来,赶忙接过那块冒着热气油香的烤五花,没来得及吹气就急着放进了嘴里。 这一口咬下去,油脂包裹住坚硬酥脆的外壳,肥肉入口即化,瘦肉一咬就迸发出油水来,一边嚼,还有吃雪似的沙沙声。 第47章 方嬷嬷感觉嘴巴都要化开了。 神奇的是,这明明是块纯肉,却并不腻人,瘦肉不柴,肥肉香醇,吃得嘴唇肉上都沾满了油。 方嬷嬷吃完这一小块,还意犹未尽的吸了吸手指头。 “好、好吃!好吃疯了!” 方嬷嬷有些急不可耐的从腰间掏了钱囊出来:“季娘子,你这怎么卖的,赶紧给我来上一条。” 季菡勾唇一笑:“正巧卖上两个吉利的数字,六十八文。” 方嬷嬷掏钱的手一僵:“六十八文?” 这可都能买上只鸡了! 季菡瞧出她的犹豫,也并不急着催促:“这脆皮五花您买回家后,既可以用白面饼包着吃,也可以切成薄片下饭吃,若是觉着一条太多了,那买半条也成,只不过半条要贵上两文,要三十五文。” 方嬷嬷眼睛一溜转,听见半条要贵上两文钱,立马便选择了买一整条。 “给我来一整条!” 季菡笑得灿烂:“好嘞!” 方嬷嬷龇牙咧嘴,仔细数了六十八个铜板,虽然肉疼,可她更馋啊。 刚刚就是那么一口,她便完全不能控制住继续吃的欲望了。 家里人多,还有两个孙儿,买半条太少,一条刚好能让每个人吃出个味来。 裴语嫣在边上看得目瞪口呆。 就这么几下,第一单生意就做出去了? 她不敢想,若是到镇上开了摊,自家生意会火爆成什么模样。 这回应当总不会有人再偷摸学她家的营生了,一来这脆皮五花制作工艺繁杂,二来季菡已经准备了挂名的旗幡,必是万无一失。 等着方嬷嬷出了门,裴语嫣这才想着试试味道。 她捏起一块脆皮五花,放进嘴里,刚嚼了几下,大脑就宕机了。 酥脆又柔软的肉感在口中交织,肥肉抿开瞬间爆发出油汁,咸甜刚好,唇齿留香。 “这……这……” 这也太好吃了! * 晡食饭桌上,两菜一汤。 一道新鲜出炉的脆皮烤五花,一道炙鸡,一道大碗的三鲜汤。 主食配的是白面饼子,外加几片菜园里新鲜摘的绿菜叶,刚巧能配着肉食一起吃,末了还能添一碗三鲜汤滑滑喉咙。 方嬷嬷一家六口人,素日常吃的也不过是土里生出来的蔬食,像今日这般丰盛,实在是难见。 两个孙儿已经挥动起碗筷来。 “肉!好多肉!” “祖母,那五花肉好香,孙儿想吃!” 方嬷嬷宠溺着两个孙儿,取来小刀:“行,祖母这就给你们切肉吃。” 方家人都眼巴巴的盯着她把那一条脆皮五花给切成小块,清晰的听见刀尖碰上皮面时碰撞出来的酥脆声。 她拿着白面饼子,先是放了片生菜叶进去,再又放了两块脆皮五花进去,这样做了整整六个饼才肯停下来。 “都吃吧。” 方家人满怀希冀的咬上一口,饼子配着油脂爆香,差点把舌头都香晕乎了,生菜叶减了不少腻味,只觉得越嚼越香,吃完一口还嫌肉不够。 方家老头忍不住啧啧称赞:“老婆子,你这肉哪买的,倒是有滋味的很。” 方嬷嬷:“咱们村里还有谁的手这么巧?自是那季娘子做的,这一条,就要上六十八文呢。” 六十八文,向他们这样的农户人家,逢年过节买上一次便好,若是日日消费,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家中的财政大权尽在方嬷嬷手里,旁人也不敢说什么,甚至希望她还能大方点,下回直接买上两条。 毕竟这一条脆皮五花,人人吃上两块,很快就不见剩余了。 “还剩最后两块,昌儿,福儿,你们各拿一块吃去吧。” 两个小孩用手指捏着油滋滋的脆皮五花,跑下桌椅便往院外去了,毕竟是孩子心性,都想着和同伴们炫耀。 不多时,俩个孙儿就不见了踪迹。 方嬷嬷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两个顽猴。” 昌儿和福儿二人,自是跑到了平日孩童和消食大人们最爱聚集的地方,正是用完晡食的时候,这一块聚了不少人。 有眼尖的婶子瞧见这二人手上捏着块色泽鲜脆的香肉,便逗弄道:“哟,方家老大老二,你们这是上哪捡来的?” 见有人瞧见了自己手中的肉,方家两个小孩自然是被满足了炫耀的心,立马上前,当着那婶子的面咬上一口脆皮五花。 还都贱兮兮的配上了陶醉的模样:“嗯……婶子……这肉可真好吃,可惜你吃不着,俺奶说了,一条就要六十八文呢。” 大人自不与小孩计较,只是瞧着这两人一副尝了什么人间绝味的样子,边上几个婆子都笑出了声。 “方妈妈这是又遭了什么骗?六十八文,这都能买一斤多肉了。” “我看啊,这东西也就是看着好吃,这五花肉还能做出个什么花样,顶多就比平时的咸一些。” “嘁,小孩嘛,能品出啥好吃,啥不好吃?” 兄弟俩四目相对,都有些无措的想要解释。 “不……不是啊,这真的很好吃,比以前吃过的肉都要好吃!” 那婶子又调笑道:“你们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娃,又吃过多少肉?我看你祖母这又是被骗着了,赶紧回去劝劝她,让她把银子讨回来吧!” 第48章 兄弟俩急得眼泪都要挤出来了,见没人相信他们,索性一把将剩下的肉塞进嘴里,恨恨的嚼着,完了还要嗦干净手指,把油水舔干净才作罢。 边上的婆子们看了,待俩小孩走后才凑近脑袋嘀咕。 “诶,我瞧着好像是挺好吃的,你们看那两小子吃得这么香。” “闻着倒是不错……可是谁会花那么多钱就买一条?再好吃,那都是骗冤大头的。” “……不过我咋觉着,人都走了,这香味还在呢?” 第25章 (二合一) 今儿正是集市最繁华的日子。 只要是离着芦洲镇不远的村庄, 家家户户都会携着满兜的银子,来镇上采买些日常短缺的。 南门大街和东门大街,里里外外被挤了个满, 前者相对还空敞些,后者则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泄不通,到处都是商贩们的吆喝声和推搡。 季菡和裴语嫣提着食盒,本以为趁着天发亮出门已是大早,却没想到一脚踏入东门街时,差点都围不上自家的摊子。 五花肉在炙烤的过程中会缩水, 轻上个三两, 因此梁屠户每日供来的肉,最终也只不过做出十六条脆皮烤五花,这个数量很是谨慎, 毕竟是第一天做生意, 稳着点来总是没错的。 十六条脆皮烤五花说来还是有些占地方的,何况还有荷叶、细绳索、白面饼和案板小刀这样的杂物。 老太太年迈, 霖哥儿身子骨尚小,裴淮忙完田间事务,又马不停蹄的去山间里谋别的营生,最后剩下一个能帮忙的, 也只有泼辣大嗓门的裴语嫣了。 幸而裴语嫣只是脾气大,却不喊苦, 甚至很是愿意帮着季菡上街来吆喝买卖。 “嫂嫂, 就在前面了, 咱们的摊子你瞧见了吗?” 踮起脚, 二人伸长了脖子看,倏然发现了人群边上一抹悠扬飞荡的旗幡。 那旗幡上, 赫然印着七个大字——季家脆皮烤五花。 季菡扯开了笑,心情甚是愉快。 好不容易撇开人流,终于挤进了自家摊位里。 周围的摊位上早就都有人了,眼下正都好奇的打量着这新来的两个小姑娘,更多的是将目光放在季菡身上。 离她们的摊位不过两三个位置,便是梁屠户的摊位,现下季菡根本就瞧不见他的面,梁家猪肉铺被围得死死的,运来的新鲜猪肉更是一批接一批。 这一幕看得裴语嫣不由得有些艳羡:“梁大哥这生意可真好。” 季菡朝她安慰一笑:“咱们也可以的,梁大哥他做的是实诚生意,口碑有目共睹,咱们跟着他学,也一定能做好的。” 裴语嫣用力点点头,眼中顿时燃起了热情。 季菡先是铺了一层干净的荷叶放在摊位上,这边上的摊车都是固定大小,要如何摆,如何卖,全由自己决定,摊面算不上小,可也绝算不上大,刚巧能容得下两人。 案板、切肉的小刀也都摆放了上来,届时若是食客要切开的,迅速又方便。 最后上的才是重头戏。 旁边盯着季菡许久的摊主人们眼睛勾得直直的,很是期待她到底要卖什么吃食。 季菡和裴语嫣打开食盒,提起穿肉的钩子,一条条摆放在铺满的荷叶上。 这地人流汇聚,一点儿味道就很容易发酵得火热,这五花肉的荤香味一开,立马就引得过路人瞧上几眼。 她家摊位上挂了旗幡,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卖什么的。 除此之外,边上人又盯着季菡从另一个食盒里拿出了荷叶包裹的白面饼子,这白面饼季菡带的并不多,只有二十张小饼左右,大小都只适合尝试着吃那么一两口。 之所以会带白面饼子,是她想要趁着第一日开摊,讨个实诚的名声。 芦洲镇并没有人卖这种脆皮五花肉,这东西对镇上的人来说实在是新鲜了些,季菡便是担心过于新鲜的东西,会让人望而生却,害怕不幸踩雷。 所以这白面饼子,就是用来吸引过路人试吃的,一张小饼不过掌心大,试吃的脆皮五花也是切的细片,只用了半根的量。 事情也果然不出所料,连着过去数十人,都明显是对着这脆皮五花感兴趣的,特意多看了几眼,可还是没人肯驻足下来,问上一嘴的。 裴语嫣看得心中着急:“嫂嫂,他们怎么都只看着,不来买呀!” 季菡拿起一条脆皮五花,放在案板上,边切边道:“急什么。” 她先切上一条,摆在面上,这样看起来更加好吃。 季菡这边是风轻云淡着,裴语嫣却不行,她觉着嫂嫂定然是害羞了不敢吆喝,这才装作无事发生的。 裴语嫣在心底暗暗叹了口气,到底是长相漂亮的,下不去脸,看来这事只能由她来了。 于是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裴语嫣敞开了喉咙大声吆喝起来—— “脆皮五花肉!京城来的脆皮五花肉!免费试吃,免费试吃了!” 季菡正专心切着肉片呢,就被身边这声雄浑嗓子吓得浑身一颤。 她抬起头,那曾经的相府二小姐,正憋着一张脸,使劲的往外扯着嗓子,音量之大,把路过的人都吓了一跳。 第49章 这声音传的远,在人群吵闹声里也没落了下风,就连梁屠户也听见了。 他长得高大,抬起头遥遥看上一眼,便见到是老熟人。 季菡身边的小姑娘他是记得的,与自己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只是那时候只觉得她是个胆小的,看见自己都要害怕的往后躲,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洒脱的一面。 他所遇到的这样年纪的姑娘,脾气大多都含蓄,还是第一次瞧见如此霸道的。 只是瞧着这卖力的吆喝也并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那小姑娘还被过路人瞪了好几眼。 梁屠户不禁摇了摇头,他早就知道季菡这生意恐怕是难做,且不说她那吃食做的如何,要知道,太过新奇的玩意,在这小地方反而是行不通的。 想了想,还是念着是熟人的交情,梁屠户让边上人替他看着点铺子,自个则掏了钱,朝季菡那小摊子走去。 “季娘子。” 梁屠户朝着季菡颔了颔首,又望向方才留了个印象的小姑娘。 “这是我家二妹妹,唤语嫣。” 裴语嫣咽了咽口水,看着梁屠户那满身的腱子肉和茂盛的胡子,又往季菡身后躲了躲。 梁屠户略有些意外。 方才在远处那么瞧着她大胆的样子,丝毫不像是个害羞的,可为何偏偏又是见了自己便变得害怕起来。 梁屠户沉默住了。 季菡知道他为人憨厚沉闷,过来定是好心和她搭话的,于是主动挑起了话头:“梁大哥,您那的肉都卖完了?要不要尝尝咱们这做的吃食?” 梁屠户看了看摊面上的小白面饼,都是生意人,刚刚听着裴语嫣在那喊免费试吃,应当就是送这白面饼和肉了。 不过他本就对这道什么脆皮五花肉不抱太大期待,只因他长时间接触肉类,最是容易吃出肉里的腥味,便觉得季菡做的吃食也定然是有肉腥的。 况且,他也不想白占人家的便宜。 于是他摆摆手,挠了挠头问道:“季娘子,你这一条肉是怎么卖的?” 裴语嫣眼睛一亮,这一听,梁屠户似乎是要买的意思呀! 也不顾着刚才还怕着他凶神恶煞的,裴语嫣抢在季菡前头介绍起来:“一整条肉六十八文,是最吉利的数字,您是咱们家的老熟人了,就卖您五十文好了!” 梁屠户头皮紧了紧。 不是买不起,而是头一回听见这东门街上卖这么高价的吃食,心中略有些惊讶罢了。 他掏了钱囊,放了铜板在摊面上:“不用因着我是熟人便这样,你们的摊子第一天开张,我怎么好意思讨了便宜去。” 他语气干巴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在威胁人。 季菡还要推脱,便见梁屠户捡起一条脆皮五花转身就走,也没让她给切开。 裴语嫣看得目瞪口呆。 “他、他就这么走了?” 裴语嫣捡起那串铜钱,数了一下,不止六十八文,还多了两文呢。 季菡也有些惊喜。 这梁屠户虽面上看着凶恶,可心底里是个纯良的好人。 裴语嫣捧着那串铜钱撇了撇嘴:“……没想到苏花儿那人的夫君,居然是个正直的。” 前人说人面兽心,依她看,梁屠户便是那兽面人心。 梁屠户这边,他拎着一条油亮的烤五花回来,替他看管的铺子的伙计见着了,立马凑上去看。 “哟,梁大哥,你这是上哪买了卖相这么好的脆肉来了?” 伙计从上到下扫过,往肉的外壳上敲了敲,居然还有清脆的声响。 “这皮看上去看酥脆啊,定然好吃!” 梁屠户随手便把肉放他手里:“你既喜欢,便拿去吃吧。” 没成想他这么大方,伙计一下高兴的跳了起来:“梁大哥你可不是开玩笑吧?这么条好肉,你就给小弟吃了?” 梁屠户拿起刀继续埋头卖肉:“这肉我吃多了,什么味道的都尝过了,五花肉嘛,还能做出个什么花样。” 伙计羡慕的直摇头:“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便先替您尝上一口了。” 都是些走南闯北的商贩,不比文人雅士爱干净,伙计也不嫌那脆皮烤五花沾了满手的油,直接对着就啃了一大口。 这刚嚼了两下,伙计就瞪大了眼。 这……这肉为何入嘴即化啊? 外头的一层脆皮肉咬下去时还觉着有声响,可牙齿碰到下面的肥瘦肉时,居然就这么化开了? 油水散在唇间里,里头不知道是怎么腌制的,咸香味十足,更不带一点肉腥味。 这就算是大口干吃,也还是不觉着腻,这才是最让人觉着神奇的。 他都不敢想象,这肉若是配上米饭抑或是大饼,那该有多下饭! 没留神,待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居然直接吃完了半根的脆皮五花肉,吓得伙计赶忙喝了几口水,强逼着自己的馋意褪去些。 虽说梁大哥说了送他,可这一条肉怎么说也至少要卖上二十文的,他可不好意思就这么全给人家吃了。 他拿着剩下半截凑到梁屠户面前:“大哥,这你可真得尝尝了。” 第50章 梁屠户眼皮都没抬:“你自己吃吧。” 伙计急了,快步绕到他身前,语气很是真挚:“大哥,你别不信小弟啊,这肉真和别的不一样!” 梁屠户皱了皱眉,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往日这伙计可是个有便宜就占的,哪舍得记得给他留一口,今天倒是奇怪。 难不成,这季娘子家的脆皮五花真有那么好吃? “大哥,你就试试吧,小弟绝对不蒙您。” 梁屠户叹了口气,放下刀,也不擦手了,直接接过去便随意啃了一小口。 他还没嚼呢,便嘟囔道:“行了吧……”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完整,梁屠户眨了眨眼,似乎觉着有些不对劲。 他咬了下去,酥脆的皮面发出滋滋响声,整块肉像是一抿就开,化成了油水在舌头尖上缠绕。 偏偏奇怪的是,他一点也没尝到肉腥味,也居然不觉着腻。 这肉里似乎是提前被香料腌制过了,有滋有味,还没有猪肉那股浓厚的腥味。 为了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梁屠户又猛地拿起半条脆皮五花咬了一大口。 这回他咬的多,刚咬下去,油水便跟不要钱似的迸发开来,他都不明白季菡是怎么把肉烤得如此嫩的,还聪明的把皮面保存了,做成酥皮,大大的提升了口感。 那伙计瞧他那掩饰不住的震撼样,偷偷捂嘴笑了笑:“早说了吧,大哥,你这肉到底是哪买来的啊,我还不知道咱们镇上出了这等美味的鲜食呢!” 梁屠户此时可没心情听他说话了,满脑子都是这根好吃到回味无穷的脆皮五花,就连客人催促,他也破天荒的摆摆手,让人家等等。 眼瞧着梁屠户要把剩下的半根都吃完了,伙计才变了脸色。 “不、不是!大哥,你怎么全给吃完了?不是说都送给小弟了吗?诶诶诶!大哥……” 季菡这头,伴着裴语嫣不断吆喝下,终于来了个颇为感兴趣的路人。 这人上了些岁数了,穿得整洁,衣袍都崭新着,还留了一手美须,很是有仙风道骨那味。 见他驻足停下,季菡赶忙笑道:“这位客官,可要尝尝咱们家的脆皮烤五花?今日可以送白面饼子免费试吃,瞧您是个识货的,不妨来上一口?” 她一面说着话,手上一面动作不停,眨眼间就用小饼包了两块薄肉片。 那老者本就瞧着这摊上的肉摆得漂亮,这一看,老板娘把饭都送到嘴边上了,他能不受着吗? 当下便颇为期待的接过了季菡手中的夹肉饼子。 “既是免费试吃的,那我就尝尝。” 这饼子小巧,刚好两口就能吃完,刚吃上的时候只尝到外头的白面饼子味,没什么特别的,等咬到里头的肉之后,老者像是话本子里说的那般,顿时僵直了。 “这、这东西为何如此美味啊?” 季菡浅浅笑着:“这是我等从京城学来的脆皮五花肉,那可是用了宫廷秘方才做出来的。” 季菡编起话来一套又一套,把裴语嫣看得心服口服,更加崇拜她。 老者一听,还是从京城学来的吃食,顿时便了然了。 “怪不得,我说呢,这东西怎么能有这么好吃,原来是城里的。” 手上这试吃的眨眼就没了,老者还没尝出个味呢,便问道:“小娘子,你这肉怎么卖?” 季菡:“半条三十五文,一整条只要六十八文,我瞧您是个大方的,应当是要来上一整条的吧。” 老者捋了捋胡须,听的心情尚佳:“那是自然,只是一条怎么够,还是来上两条吧。” 边上有耳灵的商贩,听见他要买两条,立马调笑道:“哟,林神医,您大气啊,花一百多文买两条肉,可别看人家小娘子长得好看就迷了心窍啦。” 被称作林神医的老者从鼻子不屑的发出一声哼:“我能吃能喝能拉能睡,手上钱多买几条肉便要招你眼红了?我好心提醒你,耳鸣直须补肾,目暗必须治肝,有时间上我那医馆好好调理一下吧。” 季菡和裴语嫣差点没憋住笑,咬着牙才忍住。 没想到面前这位老中医,嘴巴倒是个狠毒的。 那商贩被刺了两句也不着急,二人本就是相熟的老街坊了,林神医的脾气镇里人都知道,便只是嘿嘿一笑,掩盖过去尴尬。 “林神医,你平时不是最挑剔了吗,怎么,这小娘子的脆皮烤肉就有那么好吃?” 林神医扬了扬嘴唇:“好吃,是真好吃,我大半辈子还没吃过这样的美味。” 瞧他那心神荡漾的模样,倒把周围人都勾得起了好奇心。 到底是有多好吃啊?把事多挑嘴的林神医都迷成了这样。 周围人有不少都是认识林神医的,他医术高明,甚至还有从外地赶来的专门去他的医馆求医,在芦洲镇鼎鼎大名。 眼见林神医都一口气买了两条,这不引得旁人也心生好奇。 很快,林神医拎着细绳绑的荷叶一离开,便有许多人围了上来。 “小娘子,给我来上半条。” “小娘子,我要一条,切成薄片。” 第51章 “我要切成块的。” …… 不出两刻钟,季菡的摊像是被强盗打劫了一般,空空荡荡,只剩下些干秃秃的荷叶。 白面饼子也被人连带着拿空了。 裴语嫣还没从打包的狂潮中回过神来,呆愣道:“嫂嫂……咱们就这么卖完了?” 季菡也眨了眨眼:“好像……是的。” 可是她们往这站,都还没过一个时辰。 整条东门大街,放眼望去就只有她们的摊子最早收摊。 看来每日只做十六条还是太过保守了。 季菡把剩余的东西清理干净,整完摊面,拎着食盒到了梁屠户面前。 “梁大哥,上次约定的每日供十斤肉,我觉着数量不对,还是再改改吧。” 梁屠户有些懵:“改?改多少?” 季菡吐出一个数字—— “加到每日三十斤。” 梁屠户正纳闷为何突然加上这么多,便远远的瞧见季菡那摊子。 干干净净,已经卖空了。 * 季菡和裴淮,一同将钱囊里的铜钱倒了出来。 哗啦啦的钱流声,看得每一个人眼睛都不敢眨。 等最后一枚铜钱落下,桌上的钱已经熠熠生辉。 怎么也没想到,只不过一个上午,二人便已经赚了这么多钱回家。 裴语嫣看得眼花缭乱:“大哥哥,我和嫂嫂是卖了脆皮烤五花才得这么多钱的,你这钱又是从哪来的?” 裴淮淡淡开口道:“不过是寻了两株铁皮石斛……” 季菡还未反应过来铁皮石斛是什么玩意,便见老太太一把冲了过来,瞪着裴淮。 “你……去摘铁皮石斛了?” 裴语嫣和霖哥儿也明显紧张起来,赶忙凑上去看他浑身上下有没有受伤的地方。 老太太更是气得话都颤了:“那铁皮石斛长在悬崖峭壁上,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摘到的。” 悬崖峭壁…… 季菡也不免心生敬佩了。 这可是一不留神就断送性命的事情。 铁皮石斛在现代有人工养殖,价格便不似从前那么昂贵,一小把就要上千元,可在古代,野生的铁皮石斛药材昂贵,生长在半阴半阳的悬崖缝里。 就算裴淮有幸在悬崖底部寻到了铁皮石斛,可岭南杂草丛生,湿润温暖,是蛇虫蚁鼠最爱待的地方,他从那里走一趟,若是被毒蛇咬上一口可就回不来了。 好在外面看着,裴淮似乎没有大碍。 裴淮拍拍老太太的手,示意她放心:“祖母,没您想象的危险,我这不是全须回来了吗。” 从前被雍王排挤的时候,他去了不少极寒贫苦之地,这些常识也是慢慢摸索出来的,只要有胆子,就不会失败。 这铁皮石斛价格高昂,两株便卖上了二两银子。 裴淮将那二两银子推到了季菡那堆钱币里。 “这些钱你先拿着吧,刚开始做生意,少不了要开销的地方。” 季菡没想到他好不容易赚来的银子,居然都给了自己,一时间怔愣住了。 【屁股翘腿长就算了,还是个会爆金币的?】 听着这粗俗的心声,裴淮脸一白。 ……早知道就不给她了。 * 季菡抱着钱匣子,在房里仔细数了起来。 加上先头做豆花盈利的,旬掌柜给的,今日卖脆皮烤肉赚的,和裴淮那二两银子,现如今她手头上一共有十七两银子。 原先本该是有三十多两的,只是用来买材料和日常起居用的东西便花去了一些。 这十七两银子,其中也包含着裴家那一份。 做豆花的时候,近乎是全家人出动,半数的家务活她也不用动手,有老太太和嫣姐儿霖哥儿他们,再加上做脆皮烤五花的营生,也是嫣姐儿一直在边上打点。 季菡决定分上一半给他们。 十七两银子,她只得八两半,剩下八两半就交给老太太,权由她来处置。 季菡将银子分好,这才掏出自己一直放在床底下二两金。 这钱是她刚来的时候,就打算用来买房开店用的,自己一直没有动过。 现如今他们住的小破院子,是店宅务提供的廉租房,就算又狭小、又破败,那每月也是要交上两百文的租钱的,再有做脆皮五花,肉钱、炭火钱、香料钱,别看她今日赚了一千多文,可成本就要去大半。 想要买房置田,还是太远了。 但日子毕竟是一天天的过好了,刚来的时候她们甚至只能煮没味的笋炖蘑菇,但现在不同了,餐餐都能吃上肉,还有不同的花样。 季菡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有盼头。 而且她还不用担心旁人会对她一个女子整日抛头露面指指点点,在官府户籍登册上,她就是裴淮的妻子,有正经做生意的名头,还不用白受嫁人后的催生、孝顺公婆之类的折磨。 况且,裴淮给她做名义上的夫君也并不差,脸好看,手好看,腿也长,身材也让人眼馋,每日光是看几眼就觉得心情也好上不少。 她顺心的叹了口气。 只是,要想等到能买房,又不知是猴年马月了。 第52章 * 第二日,梁屠户如约送来了整整三十斤肉。 只是他知道季菡这才刚做生意不久,手上余钱一定有限,便约定这肉钱三天一付。 与嫣姐儿忙了大半天,分了好几批烤,这才终于烤出了四十多条脆皮五花。 两人做完肉已经是累得不行,也点醒了季菡日后若想要做大营生,还得先留余钱雇人才是。 今日这些脆皮五花光靠放食盒是拿不下了,只得继续用推车装着,走了三里路才总算到地方。 这脆皮烤五花原是需要保温的,此时惠州城温度高,早就褪去了冬日严寒,虽然不比继续放烤炉里保温,可口感上,也只是略微差上一点。 等到有了钱能开铺子,她便直接在店里放几架自制烤箱,口感便更能上一层楼。 今日路上的人不比昨日多,可还是热闹的,季菡这刚一停下推车,便见不远处有人倏地站了起来。 “就是她!” “昨日我就是在她那买的烤肉!” 季菡和裴语嫣被这场面吓得呆愣,这才看清了那群人,似乎是早就蹲在边上等着自己来了。 裴语嫣嘴巴哆嗦道:“嫂……嫂嫂……他们不会要来打我们吧?” 季菡咽了咽口水,眼下已经在四处寻趁手的武器来防身了。 那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瞧着有些面熟,似乎都是昨日在她那买过脆皮五花的,中间还夹杂着些完全陌生的面孔。 一群人乌泱泱的压了过来。 “你、你们……”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啪”的一声,为首的人将钱囊甩在了摊面上。 “给我来一条脆皮烤五花!” 季菡与裴语嫣面面相觑。 紧接着,后头的人也依次掏出钱囊:“我也要!先给我!我一大早上就来了。” “我也一早上就来了,小娘子,先卖给我吧!” “……” 好一番拥挤下,季菡这才明白了,这群人不是来找事的,而是昨日吃了自家的脆皮五花后,觉得意犹未尽的食客们。 四十多条脆皮五花,在一顿拥挤下,只剩下了十几条。 裴语嫣目瞪口呆。 昨日本以为十六条卖的够快了,这才多做了些,没想到她们摊面还没收拾好,便都卖出去了? 周围的商贩们也都露出了羡慕的神情。 这东门大街,还有谁家做生意第二天便能做成这样火爆的局面? 有几个不信邪的商贩,硬是跑过去也买上了半条试试味,可最终也只能心服口服的把那剩下半根又买了回来。 季菡这花了钱定制的旗幡,在这时候也派上了用场,已经开始有人喊她季娘子了,只要这名号传的远了,慢慢整个芦洲镇上,就都有人知道东门大街的季娘子,卖的脆皮烤五花最是一绝。 临到晌午,季菡摊子上的脆皮烤五花便都卖光了。 她低着头开始收拾摊位上的杂乱,眼前突然有人敲了敲摊面。 季菡还以为是来买肉的,便头也不抬道:“今日的脆皮烤五花都卖完了,等明日再来吧。” 可那人却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怔怔的站在原地。 季菡心中觉得奇怪的紧,便抬头一看—— 眼前的妇人穿着丝线绣的花纹衣袍,那衣裳上甚至还有暗纹,手腕上也戴着只青玉的镯子。 那张脸越看越熟悉。 耳边乍然响起裴语嫣错愕的声响—— “王……王嬷嬷?” 季菡愣了愣。 王嬷嬷?在府中服侍老太太的王嬷嬷? 可她不应该跟着相府的下人们,一起被发卖到那烟柳之地做苦役了吗? 面前人头发丝虽已有银白之色,可气色尚佳,头上的簪子,耳边的钗珠,上上下下哪里像个奴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那大宅里的太太。 王嬷嬷眼中噙着泪,双唇嗫嚅,紧紧牵住裴语嫣的手。 “二小姐……您受苦了。” 第26章 (加更) 一屋子人, 看着贵妇模样的王嬷嬷坐在对面,彼此之间心情都有些奇怪。 王嬷嬷一见到老太太就哭上了,直把老太太也哭得两眼汪汪才作罢。 听说她是老太太的陪嫁丫鬟, 只有十几岁的时候就跟着老太太嫁进裴家了,二人之间感情很是亲厚。 季菡更好奇,她是为什么能来这的。 “那花柳地的婆子们,见我年纪比她们还要大些,便只让我做些洒扫的活。也是我身子不好,没去两天就染上了重疾, 她们怕我这病传染人, 就让官府又将我送回老家了。” 王嬷嬷岁数和老太太可堪比,在府中也算是最有资历的老人了。 老太太抹了把眼泪:“你来这里,你的孙儿可怎么办?你儿子和媳妇可还放心啊?” 王嬷嬷微微一顿, 拍了拍老太太的手:“主子, 你就放心吧,我毕生夙愿便是一直陪着您, 如今你遭了劫难,我又怎么能置之不理呢?” 老太太瞧着王嬷嬷上下这模样,知道她在老家应当过的也是不错的。 服侍自己的这几十年,她打赏过的东西, 零零总总算下来也颇为丰厚了,况且自己还听说过, 王嬷嬷给她儿子置办过几十亩良田, 还有一座宅院, 足够她后半生养老。 第53章 想着她丢下神仙日子不要, 却千里迢迢跑来这贫苦的地方陪伴自己,老太太心中感动不已。 “可是你来这地, 我们家连个给你住的屋子也没有。” 王嬷嬷听后不在意的摆摆手:“无碍,方才我瞧着你们这屋子附近还有空的屋子,这几日我便先住在旅舍,待联系好房子的主人家,我便同他租了房子搬过来住。” 季菡在边上瞧着,只觉得这主仆俩关系可真好,王嬷嬷居然不辞千里,把家产都带过来就是为了更好的照顾老太太。 似乎是才注意到一直没说话的季菡,王嬷嬷朝她笑了笑,握住自己的手。 “季菡姑娘,许久不见了,还是那么漂亮。” 季菡礼貌一笑,低头不说话。 王嬷嬷又悠悠道:“那日我亲耳听你说……你与咱们大少爷结了良缘,不知这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季菡微微一愣,看了看四周人,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老太太刚要热心肠的告诉王嬷嬷真相,便见孙儿暗下压住了她的手。 裴淮上前一步,轻轻用衣袖隔着手,揽住季菡的肩头。 “王嬷嬷,现如今,她已经是我户籍上认定的妻子了。” 季菡有些诧异,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王嬷嬷面前也扯谎。 不过她挺享受这种被帅哥揽进怀中的感觉。 于是季菡贴心的蹭了蹭裴淮的胸膛。 【嘿嘿嘿男妈妈……】 裴淮咬了咬牙,忍住那股子奇异的痒感,似是无意间问道:“王嬷嬷,你平日可是最疼你那几个孙儿的,怎么舍得他们,来这穷山僻壤呢?” 王嬷嬷干笑了几声:“儿孙自有儿孙福,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守着一群孩子有什么意思,倒不如陪着我的老姐姐,咱们一起共度晚年。” 说完,她又与老太太相视一笑,好似亲姐妹那样。 裴淮眼神幽暗:“时候不早了,王嬷嬷还要回旅馆,山间天暗就看不清路了,让淮儿送您回去吧。” 王嬷嬷自是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了。 裴淮推开季菡那张使劲蛄蛹的小脸,毫不留情的便扶着王嬷嬷走了。 季菡:? 不是,她才刚蛄蛹出个味来呢。 * 待到夜间,裴淮才回来。 只是面色很不好看。 老太太瞧他这副样子,略有担忧道:“是出了什么事了?” 裴淮眸光愈发凌厉,望向所有人:“王嬷嬷是雍王派来的。” 大家笑容一滞,都愣在了原地。 裴语嫣有些不敢相信他的话:“可是……王嬷嬷走之前还给咱们带了银子,还给霖哥儿带了时新的玩具呀。” 裴淮冷笑一声:“王嬷嬷素日有多宝贝她那孙儿?就算是我,也时常在祖母那听王嬷嬷说起她家孙儿,怎么可能会有人甘愿奔赴千里,不顾瘴气、毒虫、流民强盗的危险,跑到曾经使唤自己的主子面前,甘愿继续屈身做婢子的?” 他继续道:“再有,方才我送她回去时,观察过王嬷嬷的走路时的样子,她身上分明就有雍王行刑过的痕迹。” 雍王那夜召他进宫,偷用私刑时,也是用一根分叉的鞭子,一鞭甩下去便会绽出两条印记,头端却只有一条直线。 他扶着王嬷嬷的时候,装作不小心拉开了她的袖袍,果然瞧见了那鞭子的痕迹,再加上王嬷嬷立马做贼心虚想要挡住手臂的模样,裴淮基本上可以确定,王嬷嬷就是雍王派来的人。 皇帝或许在其中使了力,让雍王不至于直接杀了自己,可日子久了,雍王回过神来也难免会起杀心。 老太太摸着胸口,急促喘了几口气,便瘫坐到了椅子上。 “她……她来是要对我们做些什么?” 裴淮垂了垂眼睫:“雍王若是想杀我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来游说一个老婆子,定然是有别的目的。” 别的目的…… 一时间,屋子里的人都沉凝下来思考。 老太太很快恢复了些清醒神智,她未出阁前便跟着母亲学掌家的事,又常听父亲说起官场上的人情世故,夫君和儿子儿媳都死后,更是培育出了个宰相,靠的就是在大风大浪前还能稳住理智。 老太太手指点了点桌面:“他既不是来让你死的,总归也不希望看见你好……” 老太太眼神苍凉悲恸。 “他是想让你过得不明不白,不上不下,明明有满身抱负才华,却无地施展,蹉跎一生,空自折磨。” 裴淮轻轻一笑,略有些凄凉:“祖母看得真清楚。” 季菡看着他笑,却莫名心慌。 以往她只觉得裴淮阴险狡诈,总能想出许多利于自己的歪点子,可她一直没看出来,这人明明是满身的志向,却只能用在这些市井琐事上了。 这雍王是知道如何伤他最深的。 “今后家里头就先别顿顿吃肉了,饭食都做的粗坏些,也尽量不要让王嬷嬷见到咱们家的钱财。” 季菡心一沉,只觉得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她没想到,这预感来得如此准确。 * 王嬷嬷搬到裴家附近已经有几日了。 她来之前带了许多银票,租下一间乡间中等大小的宅院,也不过是随手的事,那房主一家早就搬去了镇上,这屋子空了几十年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租,立马就点头同意了,全当赚了一波横财。 第54章 而季菡敏锐的发现,王嬷嬷似乎一直在和王土村的人打听她们家的事。 光是她看到的次数,便有十几回了。 季菡不知道雍王到底对她做了什么,只知道自己得尽量离她远一点,别引火上了身。 殊不知,王嬷嬷的目光正巧就对准了她。 王嬷嬷在裴家院子里洗衣服,表面上是正正经经的劳作着,可一双眼睛早就把季菡看了个遍。 她这次被官员押着带到了岭南之地,一路上九死一生,若不是想着儿子一家还在雍王手上,她这把老骨头直接死了也无妨。 雍王让她监视这一家子,甚至要她将裴家人过得如何艰苦记在心中,回京时好好的向他述话。 面对这种近乎变态又无趣的要求,王嬷嬷没法拒绝,只因不止自己受了难,就连儿孙也被威胁着困在官兵手上。 就这几日的观察,王嬷嬷已经大概摸清了裴家人的生活状态。 从前最注礼数威严的老太太,如今竟与一群粗俗无礼的婆子们日日取笑,那些包含着牲口的字眼,实在是难以让她和从前的主子联系到一块。 向来敏学的霖哥儿,从前天不亮就点灯读书了,可如今日日睡到三竿不说,还成天在地里待着,说是和他大哥哥学如何种地,将来好能让全家人吃饱。 嫣姐儿就更不像话了,那以前是最跋扈爱美的,一根簪子就能让她动辄花上十两金子,可现在却一醒便捣鼓那什么脆皮烤肉的营生,搞得蓬头垢面,哪还注重什么打扮漂亮。 这几人堕落成市井小民的样子,每一样拿出去都能让雍王听的心满意足。 可偏偏只有一件事,让王嬷嬷百思不得其解。 村里人都说季菡和裴淮二人夫妻感情极好,连生病了都是裴淮扶着出门,恩爱的不行。 可她连着盯了几日了,这两人别说肌肤相触,就连偶尔同住一房的时候也没有。 总觉着有些不太对劲。 若是弄清楚了这两人根本就不是夫妻,那她也算了多了个回京上言的理由,便能早些和家人团聚了。 说干便干,用晡食的时候,趁着大家都在,王嬷嬷提了个建议。 “我瞧着我那的屋子空着也是白浪费了,不如把霖哥儿接到我那去住吧,正好夜间也多个伴,不会太害怕。” 老太太眉头一皱,刚想拒绝了她,却又听王嬷嬷道:“这样一来,菡姐儿便能和淮哥儿同住了,一直听闻他俩感情好,可这夫妻若是不能长久住在一起,再好的感情是要变味的。” 季菡捧着饭碗的手抖了抖。 这王嬷嬷是怀疑上她和裴淮不是真夫妻了? 她刚要开口委婉回绝,却见裴淮给她使了个眼色。 【……好好好,你玩这个是吧。】 季菡觉得这是裴淮先勾引她的。 “那便先谢过王嬷嬷了,嬷嬷不知道,我可想和夫君同眠共枕了!” 裴淮的自检守礼之心,又一次轻轻的碎了。 * 半夜。 裴淮望着纸糊的窗户上,外头映出来的昏暗人影,脸色略有些不自然。 他别过脸去,戳了戳对面季菡的胳膊。 “……你、你叫。” 季菡风轻云淡,挂着一抹暧昧的笑:“叫?叫什么呀?” 裴淮耳根一下子发烫了,闻着女儿家身上传来的淡淡花香,清俊的脸庞涌上潮红,死死咬住牙,憋出了两个字。 “那个!” 第27章 (二合一) 屋子透着淡淡的尴尬气氛, 季菡倒是悠闲一片,支着脸蛋盯着裴淮。 他都这个岁数了,按理来说在古代早就娶妻生子, 怎么连句完整话都说的羞涩自持? 窗外那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还在不断耸动,看得季菡也有些头疼了。 这王嬷嬷未免藏得太明显了些,先是找借口,入了夜还在老太太房中扯着闲谈,本以为两个人躲房间里尬聊半天她就会放心离去,却没想到这老脸皮还趴人墙角偷听起来了! 想着若是自己和裴淮不闹出些动静, 她是不会走了。 季菡瞧裴淮那就差塑座金身的呆板模样, 知道靠他怕是得耽误事。 于是她想了个不暴露真相,又会让王妈妈觉着裴淮生活不易的点子。 她对着裴淮眨眨眼。 “夫君……你就别生气了,我不过是和邻村的王麻子多说了几句话, 不小心碰到了手而已, 你至于生这么多天气吗?” 季菡嗓音是刻意捏出来的软糯甜腻,直把人叫得哆嗦。 她继续提高了音量, 好让外头的王嬷嬷听得清楚。 “还有上回的孙大郎,我俩也不过是正好碰见了,摔了一跤,人家好心才拉着我, 你瞧见了回来也闹脾气,非说我不检点。” “还有那张猎户, 我是见他人长得壮硕高大, 这才求他给我摘树上的果子, 没想到他中看不中用, 自己摔了不成,还把我给压了一趟。” “还有……” 这一桩桩, 已是听得王嬷嬷宛若误入瓜田的猹,死死捂着嘴不让自己叫出声来。 天呐,这季菡姑娘也太不拿大少爷当人了! 不知又扯到到了多少姓氏的男人,直把百家姓都要背完,季菡这才作罢,她累的口干舌燥,抬头去看裴淮,却瞧见这人轻松得很,就这么白着一张脸看着她。 第55章 “你……你刚刚说的是真的假的。” 季菡:? 裴淮慌乱的眨了几下眼睫,凑近她耳边小声道:“你真的和那么多人都……” 季菡:6 平时瞧他那副老谋深算的样,还以为他对所有事都洞若观火,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掉链子。 季菡狠狠的白了他一眼,转过身去,自顾自的开始演着戏。 “夫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以后我的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了,再也不招惹别的男人了。” 这话说得门外的王嬷嬷是嗤之以鼻。 刚刚被季菡点到名字的野男人,她是数手指头都数不清了,像这种偷腥惯了的,怎么会真收手。 王嬷嬷听得着急,恨不得扒开门缝,把耳朵放进去听。 她听到裴淮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就这么原谅了季菡。 这可气得王嬷嬷面目狰狞,狠狠空拍了一下大腿。 这大少爷糊涂啊!怎么能就这么原谅了她,这万一以后生出来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那岂不是得给别人养一辈子孩子了? 王嬷嬷咬着牙,还想继续偷听下去时,却听见一声细小的嘤咛声。 这声音似乎带着些娇气的笑,把王嬷嬷都听的老脸一红。 都是过来人,她自然知道这两人在干什么。 都听到这里了,王嬷嬷也达到了目的,这两人虽然不是假夫妻,可单凭季菡喜欢给裴淮戴绿帽这一点,就够雍王舒心一阵子了。 王嬷嬷提着裙角,大气不敢喘,自以为隐藏的天衣无缝,踮着脚尖溜走了。 屋里头的季菡,瞧见窗外那抹黑影遁走了,赶忙拉住了裴淮挠自己痒痒肉的手。 “痒、痒!别挠了!” 裴淮抿了抿唇,偏过脸去,望着地面,却忘了收回手。 季菡紧紧牵住他的手,只觉得掌心滚烫,整个人快被烧着了。 再看裴淮那张脸,已经是红到了脖子。 她赶紧一把甩开裴淮的手。 【这人别给烧成火棍了。】 【这算什么?快三十岁的纯情战士?】 裴淮猛地站起身。 他声音隐隐发着颤,似乎是想要为自己的凌乱找些借口:“君子比德如玉,修身如执玉,与年龄何关?你……你这是在羞辱我!” 裴淮拂袖而去,季菡看着他的背影,莫名想到了四个字。 落荒而逃。 半天后,季菡才反应过来。 等等……为什么裴淮好像听见自己在心里偷偷说他是三十岁的纯情战士了?难不成她不小心说出口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全是裴淮那副被冒犯到的隐忍模样,越想越来气。 不是,裴淮他有病吧?怎么又把自己给骂了一顿! * 又这么过了几日,裴家人强忍着半点荤腥不沾,还要给季菡摊子上的盈利遮遮掩掩,就当快忍不住时,王嬷嬷那终于传来个好消息。 她要回京了。 离去时,王嬷嬷还握着老太太的手,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诉说着自己有多不舍,若不是大家知道她心怀鬼胎,还真要被这感人至深的面孔给骗过去了。 告别了裴家人,王嬷嬷那前些日子还说疼的两条老腿,像是装了发条似得,疾步小跑着往村头去了,生怕裴家人还要留她。 看得季菡嘴角一抽。 不过王嬷嬷突然到访这事,还是给季菡提了个醒。 她得趁早搬离这里,若不然哪天雍王又起了兴致,这回只是监视,下回要人性命也说不定了。 离置田买房,季菡算了一笔,如今脆皮烤五花的每日盈利,扣去三十斤肉钱,炭火钱和调料钱,一天大概能入账三百文。 大乾民众一家子普遍每日能用上一百文,经商的自是赚得多些,三百文足够过得富足美满了。 可那只针对交通本就不便,在固定之地落地生根,早就有房的大乾百姓。 像她们这样被官府流放的,没有根基,只能白手起家自己奋斗,赚得再多,还是要交诸最后那间屋子。 只是她没想到,这安生日子还没过几天,就又招来了麻烦。 最先上门的,是一泼腥臭的夜香。 这味道,大家一醒,出了院便都能闻到。 还寻了半天的来源呢,找了许久,最终才发现居然是裴家的门前传来的,再定睛一看,木头里都是湿润的,还没来得及干呢。 本以为是哪来的野狗,半夜往他们家门上撒了一泡,便只是用水桶清了两三道。可第二天起来,那味道更浓了,甚至还蔓延到了裴家本就不宽敞的墙面。 这回,季菡明白,这是有人故意为之啊。 得罪人这种事,用脚指头想想,只能是同村的吴家了。 可偏生没抓到人,就不能拿人怎么办。 季菡压着火,去村里转悠了两圈,这才听说了吴家的近况。 “听说啊,那吴大虎的酒楼不知道是从哪来学来的新法子,对外称他家的豆花改良后已经完全超越了旬家酒楼,还只卖五文钱一碗。有这热闹大家伙不都得去凑吗?结果啊,你猜咋着,出事啦!” 方嬷嬷说起村头闲话起来,那是绘声绘色,周围人都聚精会神,嗑瓜子的声音都小了些。 第56章 “出事了?诶哟,方婆子,他家出啥事了?” “你快说啊,出啥事了?” 方嬷嬷清了清嗓子,压低声音道:“我也是听镇上卖瓜的老婆子说的,听说啊,有家夫妻俩的小孩就是看着便宜才去吃他家的豆花,结果……人给吃坏了。” 季菡也吓了一跳。 吃个豆花把人给吃坏的,也并不常见啊。 周围人心中都有些惊骇。 “这……这吃个东西……还能怎么了?” “难不成是他家豆花有砒.霜?老天爷哟,那可是要上官府的!” 方嬷嬷立马用手指点了点说这句话的婆子:“你说对了,真上官府了。” 季菡眉头一皱,没成想竟还会牵扯到官府。 她赶忙上前一步:“方嬷嬷,难道吴家酒楼真的下砒.霜了不成?” 方嬷嬷摇摇头:“不是砒.霜,却也胜似砒.霜。听说啊,那吴家是用了过夜的豆花,发酸了也只是多加了些糖拿出去继续卖,没想到碰上那本就肠胃弱的孩子,一碗豆花下去,上吐下泻了三天,找了林神医才捡回一条命,现还在那医馆里用汤药吊着呢。” 季菡咬了咬唇,心中隐隐有些恐惧。 她害怕是因为自己让朱月娥去找旬掌柜,才间接害了那孩子。 也不知道旬掌柜收到朱月娥的消息后,到底都做了些什么,有没有从中作梗。 这件事,还是要找朱月娥问个清楚。 正当季菡准备动身找人时,却又听方嬷嬷道:“不过那吴家人是真黑心肠,他家大儿媳,就月娥那丫头,被吴大虎打了一顿就休了,休了就算了,还大张旗鼓让媒人给他寻个年轻貌美的呢!” 季菡脚步一顿:“朱月娥被休了?那……那现在她人呢?” 方嬷嬷也有些迷茫:“好像被打完之后就从吴家跑了吧,也没人知道她跑哪去了,村里人都没瞧见她。” “现在好了,让他们一家作孽,媳妇跑了,酒楼也关了,就凭吴家人平日那爱挥霍的嚣张劲,你们看吧,不出几日就得下地种田了。” 季菡也大概明白了为何自家的门前会被泼夜香了。 想来是吴家想找个出气的人,可旬家掌柜他们已是得罪不起,便只能找个软柿子捏捏。 可吴家人怕是不知道,这世上除了明面上不敢反击,还有一种反击是润物细无声、让你哑巴吃黄连的。 当夜。 裴淮同季菡潜伏在田梗边缘,弯着身子,借助深坑把自己的行踪尽量隐藏起来。 裴淮手上还拿着一个大麻袋,季菡拿的则是一根大木棍。 很奇怪,除了两人说些虎狼之词的时候裴淮不给面子,其余时候,他总能配合自己想到的鬼点子,而且甚至比季菡还要更胜一筹。 季菡想的原本不过是把人套上,用脚踢几下便是了,可裴淮却觉得不过瘾,必须打上一顿才能给裴家人的鼻子伸冤。 蹲守了许久,才终于瞧见远处走来一个蹑手蹑脚的影子。 季菡借着月光一看,便见着吴二虎正提着一大桶夜香,在她家门口左顾右盼呢。 说时迟那时快,季菡与裴淮二人对视一眼,便飞快的冲身而上。 裴淮负责套麻袋,季菡负责物理攻击。 “让你这坏东西喷夜香!让你手贱!” 裴淮把那麻袋的绳子围着吴二虎系得死死的,别看季菡身子骨娇弱,可是做惯了吃食的力气活,一棒子下去,打得吴二虎哇哇乱叫。 “啊!痛死我了!别打了、别打了!” “求求姑奶奶了!别打我的脸啊!哎哟——” 等打得手臂都有些酸痛了,季菡这才停下来。 “今日算你运气好,姑奶奶我没瞧清你的脸,若是让我看清了,非得押着你去官府里讨个说法!说,你还敢不敢往我家门口泼夜香了?” 吴二虎被打得差点尿出来,当下就跪着抽泣:“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 季菡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瞧见门口还放着那桶夜香,嫌恶的捂住了鼻子,她使了个眼色给裴淮。 对方心领神会,只是用脚这么一踢,那桶夜香便全部洒在了吴二虎的身上。 吴二虎这边还正哀嚎着呢,便突然觉着自己的裤子湿了,还闻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骚味。 “呜呜呜……yue……呜呜……呕……” 季菡心中默默向裴淮比了个大拇指。 脚力惊人啊。 * 吴二虎哼哼唧唧的哭着回家了。 钱氏一见他鼻青脸肿,身上还散发着恶臭的模样,立马吓得站起身来:“儿啊!你这是怎么了?别吓娘啊!” 吴二虎捧着红肿的腮帮子:“娘……儿子被裴家人给揍了,他们……他们还打儿子的脸!” 钱氏瞪大了眼睛:“什么?!” 他儿子将来可是要考状元的,万一脸上留下个什么疤痕,那可就不能面圣了啊! 这裴家人分明就是想让他们全家完蛋。 吴大虎见弟弟被打成这样,心中也气得不过,当下就破口大骂:“好他个姓裴的,还有他那个不知道从哪娶来的妖精老婆,居然欺负咱们欺负到头上来了!” 第57章 吴大虎心里面最恨的便是那裴家的媳妇。 不知道这是从哪来冒出来的野丫头,想出来个豆花的法子不说,现在又在搞什么脆皮五花? 原本他想着,就算自己学了那野丫头做豆花的法子,她也不能说什么,只因为毕竟租的是吴家的田,凭她怎么闹也只能看着自己发财。 可他没想到,季菡居然会那么阴险,背地里找了旬家,把方子给了他们。 这事吴大虎也是估摸了好几天才估摸出来的,旬家不可能那么巧,把豆花的味道研究得如此透彻,只能是季菡这个方子的主人帮了他。 可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派去旬家偷学的小厮,回来后居然告诉他们,豆花好吃的秘籍就在于得做隔夜的豆花,还说旬家就是这么干的。 害的他信以为真,结果现如今关店了不说,还和那夫妇闹上了官司。 再过几日,他便又要去县丞老爷那听候审判了。 虽这事和季菡扯不上关系,可吴大虎打心里觉得,若不是她偷偷把方子给了旬家,自己就不至于想出让人去旬家酒楼里偷学,造成了这么个局面。 若是裴家与他相安无事,那现在自己还躺在床上悠哉数钱呢。 吴大虎气得狠了,重重的拍了一掌桌子:“不行,我一定要让裴家人吃吃苦头才成!” 吴二虎停了哭,抽着气道:“大哥,你、你要干嘛啊?” 吴大虎冷哼一声:“咱都偷了他家一次营生了,就不能偷第二次?” 钱氏正龇牙咧嘴的替二虎找干净的衣裳呢,一听这话,当下就赞同道:“说的没错,那裴家人都欺负到头上来了,把咱们家害成这样,这回一定要让他们知道厉害!” 只是这到底要如何才能得手,还得好好谋划着。 总不能再像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捞着好,还得吃官司。 钱氏眯了眯眼睛:“诶,二虎啊,我记得裴家是不是还有个丫头,就是上回骂你的那个。” 吴二虎想了想,点点头:“娘说的是裴家的二姑娘吧。” 钱氏勾了勾唇,眼里闪过一丝精明:“朱月娥那小蹄子被休了,你大哥哥正巧缺个媳妇。大虎啊,你干脆就把那裴家二丫头给娶回来,她刚来这不久,定然是没有婚配的,你若是娶了她,她早晚不得把裴家的营生给抖露干净了?” 吴大虎一喜,这倒是个好方法。 但很快,他有了忧虑:“可咱们两家已经结了仇,裴家哪还能让咱们娶她家姑娘?” 钱氏没好气的瞪他一眼:“你蠢啊!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哪天寻了那小贱人落单的机会,不就生米煮成熟饭了吗?” 吴大虎虽有犹豫,可看着弟弟被打成这样,心一横,便也默认了母亲的提议。 反正若是那丫头闹起来,至少在他们王土村,是万万不会出现姑娘家告状自己被毁了清白的,她娘家人也只能乖乖认命,把那丫头送到吴家来。 “咱们家银子还多着呢,放心吧,娘这么多年都给你存着呢,娶个媳妇还是绰绰有余的,更何况你别忘了,咱们家的田产也还不少呢。” 吴二虎听着钱氏都要给大哥哥娶第二个媳妇了,可自己还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一时间急了起来。 “娘……为什么不让我娶?明明我也到了娶媳妇了年纪了……” 钱氏撇了撇嘴:“你?让你去干那事?老娘还不知道你那个怂蛋,恐怕人还没抱上,就被那丫头揍得哭天喊地了。” 吴二虎缩了缩脑袋,委屈的又抽了抽鼻子。 钱氏那双凌厉的眼望向大院中紧闭的房门,半晌后,喃喃道:“也不知道朱月娥那小蹄子到底跑哪去了……” * 东门大街,来来往往都是吆喝声,其中有一处尤为拥堵,惹得旁人忍不住也凑进去瞧热闹。 这地便是季家脆皮烤五花。 季菡手艺好,这吃食又新鲜,没出几日,她的名号就在镇里起来了,现如今人人都在排队,若是来晚了便买不着。 为着能再让更多人买到,裴淮还替她想了个主意。 那便是新开一个名为“索唤”的服务,翻译过来就是现代的外卖,只不过要提前预订,第二天才能送货上门。 送货这事,自然是交给裴淮了。他除了要照管田间事务,还得去山间寻草药,一日忙下来正好剩些时间去送预订的单子。 嫣姐儿便在边上摆了个小架字,专用来记录地址和收定金,往她那队伍排的人也不少。 这人潮拥挤,刚开始本也引来边上商贩们的不满的。 可到后来,商贩们发现,季菡这排队的人群,有些等的无聊了,便还会连带着光顾他们的摊位,几乎每个人都沾了光。 得了好处,就没有商贩说不是了,甚至还希望季菡这生意再好些,让他们跟着也多赚点。 今日季菡同样忙得脚不沾地,正把手里打包好的肉递给前面的食客时,却见人群突然自动散开,形成了一条专属通道。 “让开,都让开!” 季菡的手愣在半空,还未收回来,便见着一张精致娇贵的脸缓缓从人群中现出。 第58章 她身后还跟着四五个丫鬟,五六个家宅小厮,好大的气派。 这位娇小姐挑了挑眉,那双眼睛微微上扬,睥睨着她。 “你就是那个卖猪肉的?” 季菡:…… 请尊称她一声:脆皮.火辣.炙烤.猪五花.的女王。 第28章 这位大小姐抬了抬下巴, 瞥了眼季菡摊上挂起的旗幡。 “听说最近镇上人人都来买你这的吃食,可我瞧着……” 她用手帕捂了捂口鼻:“怎么有股脏味呢。” 刚说完这话,边上就立马有想要替季菡反驳的, 毕竟排队来买的人这么多,若真有脏味,那把他们这些食客当什么了? “你这小娘子怎么说话的?季娘子的脆皮烤五花最是干净好吃,哪里来的脏味!” “就是!我瞧着明明是她的嘴更脏。” 闻言,她冷笑一声,侧过脸给了身侧婢女一个眼神, 对方立马心领神会。 婢女站到刚刚说那话的人前, 气势嚣张跋扈:“刚刚是你说的?你可知道,你刚刚冒犯的,是咱们县令的千金!” 季菡微微有些惊诧, 她没想到县令的千金也会来这鱼龙混杂的东门大街, 更没想到她会听说自己的名号,还专来上门找茬。 “……县令千金?难道是那位县令大人日日捧在手心的楚楚小姐?” “听闻前些日子, 镇上连夜烟火不停,就是县令大人在给楚楚小姐做生日宴……” “咱们可躲远点,别触怒了这位。” 那人听到了“县令千金”这几个字,立马就有些慌了神, 眼神躲闪:“这……这……是草民眼拙了,居然冒犯了小姐, 我、我这就走!” 说完, 他便两腿打颤, 钻似的扒开人群, 头也不敢回的跑了。 这下,周围也没人再敢说话了。 季菡看着大家的反应, 自然也能估摸出来这位县令在众人心中的形象来。若是那清廉讲理的,定是不会蒙蔽双目,以公报私,培育出来的子女也应答个个谨守本分。可若是那强权昏官,是绝不会警醒手下人的,儿女也恃宠生娇,张扬跋扈。 眼前之人不能惹。 季菡极力挤出一个笑容:“小姐莫看咱们这摊位简陋,虽然吃食比不上酒楼里的,可偶尔也是能入嘴试个味的,小姐若是想试试,不如明日我做好了,让人送到您家宅子去。” 江楚楚勾唇笑了笑:“你倒是懂事。” 她微微侧了身,看向方才替她生势的那个婢女:“云衣,你真没听错?爹爹说好吃的便是这个?” 云衣点点头:“小姐,江大人那日就是吃了阿贵买的这道吃食,还连夸了好几句呢。” 江楚楚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也不知道爹爹是不是年纪大了,嘴巴也不好使了,这种粗鄙的路边小摊也敢买来吃,还嘱咐了好几遍,也不怕把身子给吃坏了。” 她扭捏了半晌,才终于不耐烦的扶了扶发髻,给了季菡一个眼神:“明日带几条新鲜的来府上,记住,定然是要新鲜干净的,否则你这生意也别想做了!” 季菡装作惊恐的点头:“好好好,小姐,我都知道了。” 江楚楚见她这奴颜婢膝的态度,也很是满意,走前向云衣示意:“给银子吧,别说本小姐白吃人家东西。” 季菡刚要推辞,便见云衣从钱袋里掏出了一锭大大的银子。 “娘子,明日只需送上两条便是,我们小姐不爱吃太油腻的荤物。” 说罢,云衣便提着裙裳,赶紧追自家小姐去了。 季菡大脑疯狂运转。 两条……那就是一百三十六文铜钱,可这位大小姐出手大方,直接就甩了一两银子。 这不是赚大了吗? 看着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摊位,嫣姐儿这才缓缓起身,眨了眨眼。 “嫂嫂,我以前也像她这么讨厌吗。” 季菡:…… * 因着今日有额外丰厚的收获,季菡回去的路上,还专门买了三七分的五花肉和糯米,打算做雪花丸子吃。 平常家中做饭,大多是由裴淮来干,老太太年迈,也不能时常劳倦,霖哥儿岁数小,还没灶炉高。虽说君子远庖厨,可裴淮也不知道过去经历了些什么,洗衣做饭样样能成。 只是这个味道,实在只能用堪堪维持住生命体征来形容。 所以偶尔收摊的早,季菡也会亲自下厨。 这雪花丸子,有些类似于清淡版的红烧狮子头,可却比红烧狮子头的口感更加丰富。 现下正离用晡食的时间远着,这糯米便用温水先泡上几个时辰,等待糯米泡得能捏碎的间隙,季菡先把买来的肉给处理了。 三分肥肉,七分瘦肉的五花肉剁成细碎的肉末,等到成了团状,再撒些葱花进去。 这肉不怎么需要调味,季菡只放了一撮盐进去,末了加上半碗红薯淀粉,把肉团进行揉搓,均匀入味。 等着糯米泡好了,用三个指头一捏能被碾碎的时候,就能做雪花丸子的雏形了。 糯米沥干水分,铺在碗中,用掌心的虎口捏出一个圆形的小肉团来,往糯米碗用掌心滚几圈,最后才是至关重要的部分。 季菡找了个圆高的小碗,把肉丸子放碗里,拿着碗的边缘飞快转了几圈,不出片刻,原本还凹凹凸凸的肉丸子,立马圆润了起来,雪白漂亮。 第59章 沾满糯米的丸子直接上锅蒸,片刻后就能好。 “好香啊……” 这股清香从厨房直接飘向了院里,原本都各自干着手上的活,可偏偏被这股味勾得咽了咽口水。 霖哥儿脸上的笑都快藏不住了。 “终于不用吃大哥哥做的大葱炒小葱了!” 裴淮睨他一眼,默不作声的抿了抿唇。 除了这道雪花丸子,季菡还做了道趁手的肉沫炸酱面,用来做主食。 放油炒肉沫,加上些清酱染色,一小把白糖提鲜,盛出来便是肉沫浇头,往粗面上这么一浇,用汤水拌匀面条,再放些胡瓜丝,吃上去解腻爽口。 炸酱面配上雪花丸子,就像是麻辣烫配鱼丸。 “开饭啦!” 几人瞧着桌上那冒着热气的晶莹丸子,都觉得新奇的很,他们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肉丸呢。 “这外面包的是糯米,软糯弹爽,你们配着面条尝尝。” 老太太也没尝过这道雪花丸子,便第一个夹上一颗,咬了半口。入口是清香的肉味,不像红烧的那么油腻,里头的小葱包裹着肉香,细腻紧实,再吸上一口粗面,很是满足。 一家人便这么在热气腾腾的饭食中,有说有笑起来。 “祖母,你可是不知道,今天摊上来了个大人物呢,那嚣张的样子,简直我和以前的排场有的一拼。” 老太太憋着笑:“你也知道自己过往脾气骄纵了?” 裴语嫣撇了撇嘴:“我过去脾气不好,那是因为身份尊贵,可那丫头算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县令的女儿,至于那么狂妄吗。” 裴淮眼眸倏地冷了下来,语气有些急促:“县令?” 裴语嫣点点头:“是啊,旁边的人都说她是县令家的千金,得罪不得呢。不过有钱人都傻,明明两条脆皮烤肉只要一百多文,可她偏偏给了一两银子,你们说,这不就是冤大头吗?” 老太太笑得直不起腰:“你瞧瞧,过去你当富人的时候,可比她要冤大头多了,如今居然也能说出这样的话了,没成想咱们家虽然落魄了,却纠了你那劣根,有趣,实在有趣。” 老太太一说这事,裴语嫣就心虚的看了眼季菡,赶紧娇嗔道:“祖母!” 话说回来,季菡没忘了叮嘱裴淮明日送两条烤五花去县丞家上。 “淮哥儿,明日你可得腾出些时间来,这烤五花一做好就得拿食盒装着送去,那位千金是个挑剔的,别让她寻了毛病。” 裴淮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又从兜里掏出了二两银子。 “这钱你些拿去用吧。” 季菡看着他手上白花花的银子,便知道这是他卖草药得来的。 在山谷里寻草药是件危险事,季菡有些真害怕这死人脸出什么事,便想着拒绝:“我不要,你别再去挖那些草药了,山里蛇虫那么多,万一被咬了,谁能找到你?再说你上回已经给了我二两银子了,我真不缺。” 裴淮面无表情的把银子放她手上,像是被热水烫了似的,放下后便飞快收回来。 “上回那是给你做生意的,这回……” 他不自然的端起饭碗,装作不经意道:“是给你买首饰用的。” 季菡眨了眨眼。 给她买首饰用的? 桌上另外三人相视一眼,差点压不住嘴边的笑。 季菡有些摸不着头脑,裴淮这是怎么了,突然给她银子买首饰干嘛。 在她看不见的那处,霖哥儿悄咪咪对着裴淮挑了挑眉,小脸上满是得意。 大哥哥听他的果然没错,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女子为悦己者容,若是嫂嫂喜欢大哥哥,一定会买许多首饰来装扮自己的。 裴淮不动声色的继续埋头吃饭,心中却忐忑,不敢错过季菡的心声。 须臾,他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虽然他是好心,可是……】 季菡脸上逐渐浮出一种变态般的扭曲。 【我更想看他打扮起来……讨我欢心……嘿嘿嘿,早就觉得他身材好了……】 裴淮被猛的呛了一下。 那头的虎狼之词还连绵不绝。 【这宽肩细腰,翘臀腹肌的……要是跳掐脖舞一定也很带感吧……】 裴淮再也听不下去了,他猛的把筷子往桌上一放,拎着霖哥儿的后脖颈便将他拉到了屋外。 可怜霖哥儿还正美滋滋看戏呢,就被不明所以的抓走了。 “大哥哥!有话好好说,诶!诶!大哥哥!” 裴淮冷着脸将他放下来。 “说,你那些东西都是在哪里看的?” 霖哥儿害怕的往后躲了躲:“话、话本子啊?大哥哥你是怎么了,我瞧嫂嫂很高兴啊。” 裴淮咬了咬唇,狠狠的瞪了一眼他。 “好好读书!整日里净看些玩物丧志的话本算什么?没出息!” 霖哥儿觉得天大的委屈啊。 不、不是!明明当时大哥哥答应的很是开心,甚至还夸他聪慧,博闻广识,连这等讨女儿家欢心的方法都知道。 怎么才得了好,把嫂嫂乐成这样,就来劈头盖脸自己麻烦了? 霖哥儿越想越气。 第60章 “呜呜呜……大哥哥你活该孤独终老……呜呜呜。” 第29章 (二合一) 今日季菡起的比往常要早些。 送给县令宅子的东西马虎不得, 她专切了两条烤的最香的,放食盒里递给裴淮,叮嘱一下他路上脚步一定要快些。 “确保你到的时候, 这肉还热着,别让人觉得咱们敷衍了。” 裴淮沉默着点点头,捏着那食盒,微微张开了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又有些难以启齿。 季菡这头正忙着呢, 见他在原地站了半天了, 不由得有些奇怪。 “淮哥儿,你是还有什么话吗?” 裴淮眼眸闪了闪,不自在的咳了几声, 望向别处:“你觉得……我今日有什么……不同吗?” 季菡皱起了眉头。 不同? 她仔仔细细打脸过去, 溜了一圈,发现也没什么不同呀。 见她脸上为难起来, 裴淮狠狠咬了咬唇:“算了,是我多问了。” 他扭头便走,只给季菡留下一个莫名其妙的背影。 季菡有些懵逼。 “难不成……还有人的叛逆期会来的这么晚?” 季菡自然不明白一气出走的裴淮心中在想什么。 这人正捏着食盒的木柄,面色冷峻, 用力的把腹部的腰带给扯松了些。 明明是她想看自己为悦己者容,可他都如此明显了, 甚至甘愿把腰身绑得细些来, 来凸显……凸显…… 裴淮颧上浮了红印。 过去二十多年里, 他的世界便从未接触过男女伦理是何种天定的思想。 他只知道考取功名, 得了权势后为江山贫苦百姓做些实事。为此他甘愿放弃任何一时的情绪。 爹娘骤然染病离世,他不过守丧三日, 便撑着滴水不进的身子去往漠北押送军粮,途中既有毒蝎兽虫之扰,还要防着雍王党羽趁此机会谋害,光是这条命还留着,就已是万幸了。 而裴家人,甚至是官家,也都劝过自己早些娶妻,好成家立业。可他只觉得这些话荒唐又难为情。 朝堂上毒瘤未除,怎敢钻研男女之情? 可自那个小丫头不顾官兵手中冰冷大刀,冲上来抱住自己时,裴淮便不再那么想了。 钻研一个女子心中想什么,很简单,比任何朝堂之事都要简单。 可偏偏他就是做不好。 想到季菡方才那迷茫的神情,裴淮便有些懊恼。 她到底喜欢什么? 自己都舍身成……那样了,她无动于衷,那只能说明…… 裴淮恍然大悟。 她根本就不喜欢这样。 可余下他唯一知道季菡所喜欢的,便只剩下一样东西了。 钱。 每每看到钱,她便会笑的很开心。 裴淮皱了皱眉。 该如何给季菡搞钱呢…… 这么一路想着,便不知不觉到了县令家的宅子。 这处地方并不难寻,是整个芦洲镇最为繁华之地,住的大多是些富商,又或是考上了些功名的,家中底蕴深厚。 县令家的宅前挂了个大大的牌匾,上头写了个江字。 “请替我向江姑娘传一声,昨日她叫的吃食送来了。” 那守门的护卫显然是经过些调教的,虽听他这么说了也不肯轻易让人离开,只让裴淮在原地等着,他们去通传。 等了许久,才慢悠悠的跟出来个丫鬟打扮的姑娘。 云衣瞧了门外那高大男人一眼。 原本略有些烦躁的面孔,立马缓缓生出了笑。 “云衣姑娘,就是他,说是给小姐送昨日的吃食来的。” 云衣连忙点点头,笑容亲切:“小哥快随我进来。” 虽不明白要自己跟进去做什么,但裴淮眼尖的瞥到了江宅门口停留的马车。 这马车看上去其貌不扬,简单朴素,可细一看,那车轮都是用了上好的材料所制成,车外的蔽袍也崭新丝滑,透露着一股隐秘的殷实。 旁边还有一辆,可蔽袍都是亮丽的颜色,一看便是女儿家用的,必不可能是常出门应酬的官员会用。 主人家的马车在,便说明县令大人也正在家中。 裴淮垂了眼睫,掩住方才思虑情绪,跟着云衣进了宅子。 一进门,他便开始在大脑中记绘走过的地形了。 江大人虽不过是个小镇县令,可宅子里面却修得极为富贵,光是走过去的下人们,裴淮就见着六七八个了。 云衣领着他到了一处繁复的后院中。 “小哥请先在此处等候。” 云衣推了门进去,这才没拼命按捺住心中激动的心情,猛的窜到江楚楚面前。 “姑娘!您是没瞧见,方才那送吃食的郎君长得有多好看!” 江楚楚抬起眼皮,嗤了一声:“咱们镇上还有什么长得好看的郎君,都是些歪瓜裂枣,再说了,再好看,能有表哥好看吗?” 云衣急的就差把裴淮带进来让她亲眼见见了:“姑娘,这回来的这个恐怕表公子连一根头发丝儿也比不上啊。” 第61章 听她这么说,江楚楚倒是有些兴趣了。 自家那表哥,不光长得威武霸气,还年纪轻轻就做了府尹,很少有人能比得过去。 见江楚楚起了兴趣,云衣诱惑道:“奴婢现在就让他在门外候着呢,知道姑娘您好奇,这不,隔着屏风您就能见到。” 江楚楚笑着白她一眼:“死丫头,让他进来吧,记着,得让他在屏风外站着。” 云衣立马高兴的请人去了。 江楚楚往边上坐了坐。 这个位置正好,她能瞧见屏风那头的人,可别人却瞧不见自己。 这样也不算出格了。 云衣带着人进来了,江楚楚模模糊糊间先是瞧见了来人身姿挺立,如松竹般清冽好看。 待裴淮走近了,江楚楚这才看清了他的脸。 凌厉的眉,冷淡的双眸,挺直的鼻梁并不粗犷,反而有种画中人的美感,正是姑娘家们对好看郎儿会幻想出来的模样。 他皮相温润,骨相却让人觉着严肃庄重,偏偏就是这股子反差,让江楚楚觉得最迷人。 看了半晌,她才回过神。 回到原来的主座上,江楚楚顿了顿,小心翼翼放软了嗓子:“不知郎君唤什么名字,昨日好像并未见过郎君。” 裴淮蹙了蹙眉,他并不愿向陌生人透露太多事情:“在下单姓一个裴字。既然吃食已经送到,那裴某便先离开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走。 江楚楚赶紧叫住了他—— “郎君且慢!” 裴淮略有疑惑转向她:“江小姐还有何吩咐?” 江楚楚支支吾吾半天,想不出个能把人给留下的理由,便向云衣使了个眼色。 云衣自然懂,灵机一动,大声道:“裴郎君可别急着走,咱们家喜欢这脆皮烤五花的人多,今天这两条一下就吃完了,明天也还得您再送些来呢。” 江楚楚听着她给出的由头,立马从腰间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 “没错!这里是一两银子,还要劳烦裴郎君明日再送两条来。” 裴淮心中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条脆皮烤五花,季菡定的价格不是六十八文吗,为何这江小姐一下给了一两银子? 再有,大乾寻常县令一月俸禄也不过十五两,这江小姐是如何一口气便拿出一两银子买吃食的。 这细想,便能察觉出许多端倪来。 若是放在以前,他定是会告诉江楚楚无需这么多钱,可现在他刚刚琢磨出来季菡最喜欢的东西,这个原则便能被轻易打破了。 “是,明日我再送两条烤五花来。” 多出来的钱,便正好给季菡,她若是见了心中定然欢喜。 末了,裴淮装作无意道:“请问……江大人可在家中?” 江楚楚眨了眨眼,没想到他怎么突然就问起了爹爹,却还是依着答道:“他昨夜住在县衙里,说是处理公务去了,怎么,裴郎君找我爹爹有事?” 裴淮眸光曜黑,轻轻低下头:“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向来听闻江大人励精图治,想着去亲自替百姓们谢过罢了。” 江楚楚眼睛一亮。 这不就有了同他继续接触的理由了吗? “你想见我爹?好说,好说的很,等明日你来了,我一定让我爹在家中等你!” 裴淮没想到这江小姐如此热情,倒是给他免去了不少麻烦。 “那便先麻烦江姑娘了。” 江楚楚紧紧绞着帕子,依依不舍的看他离去的背影,等到看不到人影后,才如释重负般瘫坐在了椅子上。 云衣赶忙凑了上去。 “好看,实在是好看,云衣你瞧见没?他那一举一动都那么好看。” 云衣遮住嘴边的笑:“姑娘,奴婢觉着,这下表公子可要入不了你的眼了。” 江楚楚笑着和她打闹了一番,才突然想起来件重要的事。 “对了,你去打听打听,他有没有娶妻,或者有没有婚配。” 云衣动作甚快,这边江楚楚才刚放下话,不出三个时辰,她便打探清楚了情况。 “姑娘……那裴郎君他……他已经娶妻了。” 江楚楚立马问道:“是谁?” 云衣低着脑袋:“便是那日……卖脆皮五花的季娘子……” 江楚楚眯了眯眼睛,反而放松下来,往榻上悠闲靠了靠。 “那又如何?” 云衣瞪大了眼,有些慌乱:“姑、姑娘……” 江楚楚嘁了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可不愿屈身做小。” 云衣猛跳着的心脏这才安稳了些。 可江楚楚接下来又语出惊人道:“做不了什么,那便看看,瞧着不也赏心悦目吗。” 云衣实在无力反驳。 江楚楚挑了挑眉:“明日让父亲来我屋中用饭,不准让他再去县衙里住着了。” * 吴大虎接连几日都没蹲到裴语嫣落单的时候。 他也不知道是怎的,这丫头就和长了三条腿似的,一身使不完的牛劲。 每每看到她,要不就是跑的飞快,要不就是和只哈巴狗一样黏在那裴家儿媳的身边。 第62章 这已是他蹲守的第七天。 若是今日再不成功,吴大虎恐怕就会先疯掉。 过几日就要去县衙里听审判了,这事说来也不小,他们一家连夜筹集了钱庄上的银子,天黑送到县令家里去,足足送了一百两,那县令才肯点头。 这简直要把他心疼坏了。 如今酒楼一时半会是开不下去了,虽还有田产,可这么吃老本也到底不是个事,这些日子他盯着季菡那摊子,几乎要眼红坏了。 每日不过也就摆上几个时辰,挤破了头想要买的人多的是,一条便能赚去快七十文。 这等生意若是落在自己手里,恐怕很快就不止能在这芦洲镇发财了,去州府也能狠狠赚上一笔啊! 吴大虎想着那白花花的银子,便对着不远处的裴语嫣看的更紧了些。 也不知是不是上天眷顾,今日收摊的时候,居然还真的让裴语嫣给落下了。 “嫣姐儿,你先推着这桶子回去,若是不行就找梁大哥帮忙,腌肉的香料没有了,我得先去香料铺子买些来。” 裴语嫣看了看那辆有些笨重的小推车和木桶。 往常这车都是自己和嫂嫂一起推回去的,虽一人推着也并不难,但她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可瞧着季菡揉着酸痛的肩颈,还要去买香料时,裴语嫣便心软了。 她不该让嫂嫂这么累的。 于是她点点头:“嫂嫂,你就放心吧,我肯定不需要梁大哥帮忙的。” 季菡笑着点点头。 摊子上收拾的差不多,裴语嫣便一个人将推车架起来,又把桶子放上去用绳索绑着。 她力气小,推起来还是有些吃力的。 路过梁屠户铺子前,二人还不小心对视上了眼神。 裴语嫣一瞧见他那魁梧邋遢的样子,就心中发怵,只能尴尬的笑笑:“梁大哥。” 梁大沉默着点点头,看着她那踉踉跄跄的背影,一时间皱了皱眉头。 总觉着,那车下一秒就要翻了。 他盯着人姑娘的背影许久,连铺子上来了人买肉也没注意。 “梁大,你瞧啥呢!我都叫你三回了!” 他这才猛的回过神,低了低头,浑厚的嗓音不耐烦的发出声响:“要哪块!” “……” 等到送走了摊上几波人,这肉才卖了个干净。 梁大接了盆清水,蹲在铺子门口,想着把刀给洗干净。 他正搓着上头的污血呢,抬头间冷不丁的瞧见铺子前一个紫色的钱袋。 那钱袋眼熟,总觉着刚刚在哪里看见过。 梁大起了身,将那钱袋捡了起来。 上头有蝴蝶兰花的绣纹,还歪歪扭扭的刺了个裴字。 猛然想起,方才裴语嫣来铺子前和他打招呼的时候,腰上好像就正好挂着这么个紫色的钱袋。 兴许就是她掉的。 这生意人最看重的就是钱财,若是回家发现钱袋掉了,定然是要着急一晚上的。 梁大掂量了一下,发现这钱袋还挺沉,里头定是今日一天的盈利了。 于是他冲着里头的伙计打了个招呼:“把铺子收了,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伙计挠了挠脑袋,有些诧异。 “真是破天荒了……还没瞧见他这么着急过。” 梁大一路小跑,他体力本就异于常人,这么跑了许久也丝毫不喘个气,只是裴语嫣走的远了,眼下都出芦洲镇也没见着她的踪迹。 寻到一半,梁大发觉不对劲起来。 去王土村的路他是知道的,按着姑娘家的脚力,这么几刻钟里,最多也只能走到这里了,还不说裴语嫣推着一方沉重的车轮。 梁大顿住了脚步,细细想来还是觉着不对劲,于是一转身,钻进了大路边上的山林里。 若裴语嫣走的不是大路,那便只能是山林里了,此处杂草丛生,若是她真走了这处,那定然是有车痕碾压的痕迹。 果不其然,梁大搜寻不久,就瞧见了不远处一条道上有大片草丛被压踏的迹象。 他刚要顺着痕迹追上去,耳边便听着一声尖锐的叫声—— “救命啊!” 这嗓门颇为熟悉。 梁大来不及思考,赶忙就寻着声音的方向追了过去。 待走的远了,入耳的话便清晰了起来。 “闭嘴!你个小贱蹄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你放开我!你放开我!若、若是让大哥哥知道了,他一定会杀了你的!” “你大哥哥算个什么东西,一家子被流放来的贱民,别不识好歹!” 争执的二人终于落入梁大的眼里。 远远瞧着,那男子正死死按着姑娘的手,身形似乎有些熟悉,可他偏偏想不起来是谁。被他欺压着的那个姑娘,可不正是半天寻不见的裴语嫣? “放开我!放开我!你嘴巴臭死了,你有口臭知不知道!” 吴大虎生平最恨别人说他口臭,以往和朱月娥亲近的时候,只要瞧她露出半点嫌弃的样子,就恨不得一巴掌扇过去。 第63章 吴大虎气的面色张红,他没想到这裴家二丫头挣扎起来力气如此之大,恼火之时,便高高扬起一只手,就要给她点教训! 裴语嫣见着那巴掌要落下来,可躲已是来不及,自己被掐住了喉咙,便只敢吓得紧紧闭上眼,等着受完这巴掌。 “啪——” 裴语嫣抖了抖身子。 这清脆的巴掌声,如此响亮,还有股大力的风吹声。 可奇怪的是,她居然不觉得痛。 裴语嫣飞速睁开眼。 站在她面前的,是往日自己替苏花儿不值的可怖屠户,而方才还耀武扬威的吴大虎,早已被他一巴掌给打飞了出去,现下正捂着脸,不敢置信的看着梁大。 “你……你你你……” 梁大没发觉裴语嫣正看着他,他面色阴沉,就连平日最呆板的那双眼也变得充满杀气起来,往前跨了几步便将吴大虎提了起来。 吴大虎在他手中,就和兔子似的,拼命扑腾着想要逃脱巨掌。 “放开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我可是王土村鼎鼎大名的……呜……” 话还未说完,他便被一拳拳狠辣大力的拳头给砸得眼前一晕。 拳头像是石头一样落下来,吴大虎清晰的感觉到自己的鼻骨咔嚓一声,似乎错位了。 “别、别打了!梁大哥,他快死了!” 听着裴语嫣急切的叫唤声,梁大这才如梦初醒般,将吴大虎扔在了地上。 吴大虎已是起不了身,挣扎着爬了几下,又累得瘫在地上。 “我……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不敢了……” 梁大弯了腰,从他身上四处摸索,很快便摸到了一块玉佩。 他抛给裴语嫣。 “这玉佩你拿着,万一这厮反咬一口去报官,你也好歹有个证据在手上。” 裴语嫣还惊魂未定着,接过那玉佩便攥得死死,看了眼不远处已经是满脸血的男人,心中更加害怕。 梁大看了看她,这才意识到小姑娘身上的衣衫有些凌乱,转过身去,沉闷道:“理理衣裳,我送你回去。” 说罢,他便抬起了边上的推车,又将散落的木桶装了回来,那方对于裴语嫣来说沉重的推车,在梁大手上却和个玩具一样。 吴大虎痛苦的□□着动了动,裴语嫣吓得一惊,赶紧抹干了眼泪,起身整理好凌乱的发丝和衣裳,跟在梁大身后。 他走一步自己就走一步。 二人就这么保持着些距离,一前一后的往裴家走去。 直到终于见着了自家的房门,裴语嫣才撒腿冲进家中,抱着老太太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祖母……” …… 季菡提着香料瓷瓶到家时,才知晓出了这么件事。 她死死咬着唇,用力锤了一下桌子:“都怪我!居然没想到吴家那群黑心肝的还有这么一茬!” 裴语嫣现下已经被安慰过来了,抽了抽鼻子,将手搭在季菡手上:“不关嫂嫂的事,是我大意了。” 老太太一手扶着桌子,也是如劫后余生般叹了口气:“这回幸好有梁屠户在,不然咱们嫣儿就要受苦了。” 季菡没想到这事还是梁大哥帮了忙。 裴语嫣也怔了怔,这才想起来,方才自己太过害怕,好像还没有当面谢过梁大哥呢! 若是下回见到他了,一定要好好报答。 季菡叹了口气,自责之余,抬头瞧了眼倚在门框边上的裴淮。 他的脸隐在阴影里,让人看不出情绪。 可季菡还是清楚的瞧见了,他那双冷到要吃人的双眸,还有紧紧握住的拳头。 她略有些担忧。 裴淮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 * 天色渐黑,吴大虎才被一阵冷风惊得哆嗦起来。 他从地上艰难的撑起身子来。 口腔里满是血腥味,不用想都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吴大虎咬了咬牙,狠狠咒骂一声:“贱人!” 他踉跄着往前走,眼睛肿的根本看不清路,摔了好几个跟头。 山间夜晚猛兽出没,他不敢多做停留,只能硬着头皮,和个没头苍蝇一样胡乱飞。 这一撞,便好像撞到个软软的东西,还听见一声娇呼—— “哎呀,谁呀!” 吴大虎努力睁大了眼睛去瞧。 面前女人的脸若隐若现,红艳的唇,妩媚的眼,双手还贴在他胸膛间。 苏花儿捂了捂嘴:“哟,这不是吴家大郎吗?” 第30章 (二合一) 清晨。 昨日嫣姐儿受了惊吓, 季菡本也不愿再让她跟着去了,偏生裴淮还连带着担忧起了自己,怎么说都要同她一起去镇上。 平时两个姑娘家提起各样摆摊之物来都有些吃力, 今日有了裴淮,他一个人把那些东西扛在推车上,稳稳当当,丝毫不费力。 季菡两手空空,只管在后头悠闲的扯扯花草。 【虽然一路上要看着这张死人脸郁闷,不过他倒是挺能干的嘛……】 裴淮走在前头, 季菡没瞧见这人偷偷勾了勾嘴角。 想他还知道顾及着自己的安危, 季菡心中便有些欣慰。 第64章 【有夫如此,妻复何求啊!】 裴淮没忍住,发了声笑。 古人之话, 却被她改的本末倒置。 不过……听着却心中欢喜。 二人相顾无言, 明明心里头一兜子的话,可谁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到了镇上, 身边熟悉的商贩都瞧嫣姐儿没来,反而换了个标致俊美的郎君,一时间都有些惊异。 “季娘子,怎得嫣姐儿今日没来?” “是啊, 我还想着她我说说京城里的八卦事呢,这位是……” 季菡笑了笑:“嫣姐儿昨日回去的时候扭坏了脚, 在床上躺着呢。这是我夫君, 你们没见过也不奇怪。” 周围商贩们都和看怪物般望着这对夫妻。 他们本以为像季菡这种靓丽的美人儿, 定是配的那粗鄙的窝瓜, 毕竟鲜花插在牛粪上才是常见的事。可没想到,季菡美得娇俏就算了, 她的夫君也和画上头的神仙一样,两个人站在一块,简直就是绝配!天仙配! “季娘子,我可真羡慕你,你可不知道我家那死样,大着个肚腩,脚也不洗……” “哎,别说你家那个了,我家那个更是没眼看……”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 季菡抿住嘴唇,不让笑容太过放肆。 裴淮瞧她憋的厉害,冷不丁来一句:“想笑就笑吧。” 这张狂劲,因着这几句夸赞就找不着北了。 季菡扬了扬下巴:“怎么,你是我夫君,长得好看让别人说几嘴,给我长长面还不愿意了?不愿意一边去。” 裴淮瞧着她嘟囔着嘴,似乎真不想理自己的模样,便压了压嘴边的笑,提起两条新鲜烤五花便走了。 “在这等着我回来,一起回家。” 季菡怔怔看着他的背影,有些发愣。 裴淮刚刚对她说什么? 一起……回家? * 途经县衙,便见外头围了一大圈的百姓,都在交头接耳指着里头的审案现场瞧。 裴淮顿了顿脚步。 “诶哟哟,啧啧啧,到底是谁这么作孽啊,一家子的人都死了。” “还都是被火给烧死的,你说这到了地府里,不得化成厉鬼啊?” “这官府也是,这么大的命案,都拖了好几天了。” 几句带着明显指向性的话,立刻入了裴淮的耳朵。 往看热闹的人堆里扎了扎,他长得高,一眼就把里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瞧着情形,似乎是在逼问嫌疑犯,只是看样子,这嫌疑犯并不是他们要找的凶手。 裴淮略微思索,便做了副对此事颇为感兴趣的模样,拍了拍身边一位婆子的肩膀。 “这位妈妈,我看大家都围在这,是发生了何等命案啊?” 那妈妈回头一瞧这挺拔大小伙子,立马就露了笑,一五一十的和他说了起来。 “就前几天,咱们镇上有一家人啊,晚上全被火给活活烧死了。听说那大火烧得可厉害了,连整个房子都烧穿了,这凶手还没留下一点线索。” “这不,这事都出了好几天了,官府还没查出真相来呢。” 裴淮眼神一暗:“还有这样可怕的事?不知那被烧死的一户,家住何处,若万一离得咱家近,那可就要多防备着些了。” 那婆子瞧他说话也那么好听,毫不吝啬的指了指县衙外头贴的告示。 “就那,瞧着没?现在官府正满大街想着让人提供线索呢。” 裴淮闻言疾步走了过去,记住了上头的位置,便转身回头,换了方向。 那告示上的地址写得清楚明白,裴淮到的时候,只瞧见一间矮小的房梁架子,可见火势确实很猛烈。 按理来说,官府本是要封地界的,可这屋子实在被烧的太全了,便只能派几个人守着,不让外面的人进去。 好在这间屋子建筑简单,堪堪一间主屋,灶炉和茅房都摆在外头。 裴淮溜到了无人看守的墙外头,纵身一跃,便轻松站在了墙顶上。 一双眼细细扫过去,裴淮瞧见了几样东西过后,心中便有了些定夺。 他轻声翻了回去,动静很小,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路过那两守卫时,还正巧听见他们二人在谈论此案。 “我看呐,这事八成是仇杀。听说这家子穷得很,房子顶都是草盖的,若是为了钱,脑子坏了才选这家。” “你说的挺有道理,可谁能与他们有仇呢……” 裴淮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眸光一冷,大步往前迈去。 * 江家宅子里。 “爹爹你坐这!” “既然回来了,就哪里也不许去!只能陪着女儿!” 江楚楚强硬的拉着自家爹爹的手臂,将人给绑到了屋中。 江光满脸无奈,顺着女儿的意,挥了挥被揉乱的衣袖:“你说说你,爹爹这几日忙着审案你不是没瞧见,现下上头都等着我赶紧给个交代呢,你这么扣着我,小心你爹爹这官位不保啊!” 江楚楚不屑的瞧着他满脸的装腔作势,扭了扭腰:“我才不会信你这鬼话呢,查案就查案,你都在那县衙里待这么多天了,怎么,女儿让你陪着坐一会,你便这么不愿意了?” 第65章 江光诶哟了一声,调笑道:“我哪敢啊!您可是江家大小姐,就说这宅子里,有谁敢怠慢你?” 江楚楚这才满意,倒了杯新茶递给他。 江光这才刚审完嫌疑犯从县衙里出来,一回家就被女儿拉到了屋子里,说是要一起用饭,可毕竟是自己养的女儿,自然知道她还有别的目的。 “说吧,想干什么。” 江楚楚皱着眉头,往门口望了一眼,心中有些着急。 怎么裴郎还不来?不是说好了,今日会来送吃食的吗。 江光瞧女儿这一副魂牵梦绕的样,便也跟着伸了脖子,看了看门口。 “你这是……等谁呢?” 江楚楚没好气的撇了撇嘴:“没谁!吃饭吧!” 江光哑了声,摇了摇头,已是习惯了她这任性的小脾气。 过了半晌,便突然见着云衣快步走了进来。 “小姐!人来了!” 云衣提着裙摆,脸上满是压抑不住的兴奋,见江光在,只能飞快收敛了些。 江楚楚赶忙站起身。 “来了?快!快请进来!” 江光握着筷子,正惊疑女儿变脸似的态度,心中更加好奇,到底是谁要来了? 他还从来没见过江楚楚这副模样。 江光紧紧盯着门口,须臾后,一个身姿如玉、面貌冷峻的儿郎跟在云衣身后被引了进来。 “裴公子,咱们小姐已经等候您多时了。” 江光起了谨慎,满脸狐疑的盯着这长相好看的男人,又看了看自己女儿那不值钱的模样。 他当下就甩了筷子。 可江楚楚似乎是没听见动静似的,依旧眼皮不动的盯着裴淮。 裴淮这才瞧清了屋里的江光。 这不就是,刚才路过县衙时见到的里头那位主座吗? 居然如此碰巧。 裴淮行了礼:“早听闻江大人的贤名,今日一见,不虚此行了。” 江光不接他的话茬,冷哼一声。 意识到自己爹爹不喜欢面前的男人,江楚楚赶忙找了个理由,好不让裴淮那么尴尬。 “爹爹,你这是干什么呀!女儿听你说喜欢吃东门大街的脆皮烤五花,这才特意让人送到咱们家里来,女儿还特意喊了你来房中吃呢。” 江光一愣,这才猛然发现裴淮手中的烤五花。 他立马面色就有些难为情来:“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 江光清了清嗓子,强装威严道:“拿过来吧。” 裴淮双手呈上,将烤五花递给了云衣,让她去改片。 江楚楚有些得意,自己可是满了他的心愿,把爹爹给叫到面前了,想来他也会感谢自己吧。 “裴公子,你上回不是说有话要和我爹爹说吗?” 江光有些诧异,这些平民百姓,能有什么话能和自己说?无非是些种地插苗、鸡毛蒜皮的琐事,自己耳朵都听腻了。 但看在女儿的面子上,他还是敛住了几天不耐烦的神色,端坐在正上方:“你有何话便说吧。” 有啥一摞子的废话赶紧说完,别影响自个吃饭。 裴淮做了个揖,下一秒,声音如平地惊雷传进江光的耳里—— “大人,河池巷王氏一家惨遭灭门,此案并没有凶手。” 江光蹙了蹙眉,有些不敢相信这粗鄙的市井小人在说些什么。江楚楚也有些惊慌,站起了身,不明白裴淮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她虽久居深闺,可近日也是听说了这起案件的,困扰了县衙上上下下多少断案好手,怎得到裴淮口里,就成了没有凶手? 她害怕裴淮再糊涂,说些什么违逆的话来,引得父亲不喜。 “裴公子……你这是说什么呢,别说玩笑话了……” 江光眯了眯眼,伸出手:“让他继续说。” 裴淮面色波澜不惊,淡淡道:“请大人一一听我道来。” 江光偏了偏脑袋,拿起旁边的茶盏,颇为稀奇的瞧着他能有什么说法。 “第一,王家贫穷,河池巷那处且都是乞丐和三教九流之人的窝居地,地租便宜廉价,所以此事定不是谋财。” “第二,王家的主屋只有一间,一家人都挤在一张塌上,屋里的门锁也是从里头关的,外面的人如何也进不来,便免去了仇杀的嫌疑。” “第三,王家穷困,就连房顶盖都是用了草席铺着,若是火势一大,便会顷刻间燃烧整间屋子。” “第四……”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江光打断了。 “行了行了,你说的这些啊,我手底下的人早就查探清楚了,若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那我问你,就算他们一家子在睡梦里,可寻常人闻着动静便都醒了,哪还会乖乖仍由自己被烧死。再有,你说说,若是没有凶手,火源又是从何处而来呢?” 裴淮并不心急,拱了拱手,继续道:“这正是草民要与您接下来说的。” 江光呵呵一笑,却是再也不信,自顾自的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大人,案发地是不是留了几个碎瓦罐片?还有一尊菩萨像?” 江光一边嚼着脆皮五花,一边敷衍的点点头:“是啊,你去过王家院里瞧过了?” 第66章 裴淮点头:“我瞧那被烧焦的一方桌里,有一架高大的,瞧着那模样不像是用来吃饭或是读书写字的,倒像是为了专供菩萨,特意做的桌子。” 江光想了想,当初现场倒还真有这么架桌子,造型与寻常桌子不同,高瘦的。 “既有菩萨像,那便是要日夜上香供奉的,大人可派人去现场细细查看是否有香灰的痕迹。” “另外,至于王氏夫妇为何不起,是因为喝了足量的酒。若是大人不信,大可去那碎瓦陶片的周围看看,是不是烧的比别处要厉害些,还可问问仵作,虽说王家夫妇被烧的面目全非,可若是用些手段也是能查出来是否饮过酒的。” 江光猛的停下了筷子。 王家三口,除了王氏夫妇外,还有一个尚在襁褓的婴儿,虽没饮酒,可若是起了大火,一个婴儿又能做些什么! 他还想找出裴淮话中的破绽来:“可……可这火是怎么起来的?” 裴淮早有准备:“关键之处,便是那盖在房顶的草席。大人可去看看,那草席七零八落,做工粗糙,若是吹了风,便极易顺着缝隙掉落下来。而且王家当初铺草席,应当就是为了盖住顶上的缺洞。” 江光汗流浃背了。 他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看向裴淮。 江光咽了咽口水,僵硬的站起身来。 “快……快来人。快来人!” 江光火急火燎的出门吼道:“备马!备马!把仵作还有徐捕头都叫到河池巷去!快!” 末了,江光扭头一看,着急的住裴淮的手臂,拉着他便往门外冲去:“你也一同去。” 转瞬间,屋里就只剩下了江楚楚和云衣。 江楚楚看的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云衣也有些愣神:“姑、姑娘,裴公子这是直接把案给破了?” 江楚楚腿一软,直接倒在了座椅上。 方才,她还以为裴淮死定了,自己爹爹最厌恶虚张声势的人,可没想到,裴淮说的有条有理,直接让爹爹憋不住气,带着人就去现场认证了。 江楚楚笑了起来。 若是先前她还只是觉得裴淮仅有相貌尚佳的优点,那此事过后,便不知那么简单了。 这人是个能成器的。 * 已是过了晌午。 往常这个时候,季菡和裴语嫣都是要收摊回家的,脆皮烤五花也是卖的差不多了。 可出了嫣姐儿那档子事,她也不敢一个人回去了,再加上裴淮叮嘱过让自己等他一起回去,一时便这么困在了摊位上。 也不知道裴淮送个烤五花,怎么能送这么久的。 季菡百无聊赖的同周围人扯扯嘴皮,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这是心里有事。 “季娘子,你在想谁呢?从刚才就一直往那边瞧了,怎么,那里有钱捡不成?” 这些商贩婆子们都是上了年纪的,打趣起一个小姑娘来那是绰绰有余,偏偏季菡不是那样薄脸皮的小娘子。 她点了点头,拖着气息耸了耸肩:“是啊,也不知道我那夫君是不是被哪个妖精勾去了,到现在还没见到个人影。” 她这话逗的周围人都乐呵了。 “妖精?季娘子,这镇上哪有妖精比得过你好看啊?若是你夫君连着都分不清楚,那可真是白瞎了双好眼。” 季菡听的一个劲点头。 这些妈妈们简直是她的嘴替,把想说又不好意思说的都说出来了。 裴淮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污蔑成了何等可恶的男人,正快步往东门大街去。 季菡远远的便瞧见了他。 行色匆匆,额头上还沁出了一层细汗。 裴淮走到她面前,看到已经光秃秃的摊面,略有些自责。 “我回来的晚了。” 季菡努了努嘴,瞪他一眼,也不搭理他,自顾自的收拾起东西来。 【身上这么香,肯定是勾引小姑娘去了!】 【男人就应该钉在墙上才会老实,一个个都这么靠不住。】 裴淮看着季菡的背影,抿了抿唇,二话不说的将所有东西好在推车上,隔着袖袍,递给她一个鼓囊囊的钱袋。 季菡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裴淮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等回家了再看,这里人太多了。” 他嗓音暧昧低沉,一下就让季菡本就充斥黄色颜料的脑袋,更加遐想万分了。 什么东西回家了才能看。 季菡拼命按压住嘴角的邪笑。 烧。太烧了。 没想到裴淮表面上一副清心寡欲的样子,背地里还喜欢给些小惊喜。 季菡将那钱袋收进衣襟里,朝着裴淮悄悄眨了眨眼。 【又闷又烧,不愧是你啊。】 裴淮那张人畜无害的脸微微一愣,嗯? 季菡嘴角比机关枪还难压:【装,还装。引起我注意的手段罢了。】 一路上,季菡脚步快的和要去投胎似的,还疯狂催促着后头的裴淮:“快点!慢了就赶不上热乎的了。” 裴淮觉着有些不对劲,却又说不上哪。 什么赶不上热乎的?做饭吗? * 季菡喘着粗气,急不可耐的一把扯开裴淮送的钱袋。 第67章 明晃晃的银子闪着光,散发出智慧的光芒。 季菡手一抖,笑容渐渐消失。 居然只是银子……啊。 裴淮看着她的表情,本还等着季菡惊呼出声,喜不自胜的模样。可等了半天,他只在季菡的脸上看出了两个字。 失望。 【真的很喜欢收到裴淮送的东西,有种前菜是大葱炒小葱的感觉,啾咪。】 裴淮有些无措的慌了神,不明白哪里出了问题。 难道季菡最喜欢的不是银子吗? 可每次她瞧见银子,眼里都会放光,还笑的那么开心。 还是说,自己给的还是太少了? 江光为了酬谢他替自己保住了官声,破了这个乌龙案,特意给了普通人家一年才能赚到的五两银子来作为酬谢,听闻他正在找活计,甚至还给了份今后为县衙断案的差事。 听说一个月的俸禄,便足以让一家人温饱了。 裴淮蹙了蹙眉:“……怎么,是不喜欢这些银子吗?” 季菡看着他一脸的正经严肃,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个榆木疙瘩。干笑两声:“呵呵,喜欢,喜欢。” 【喜欢个屁。】 裴淮复杂的看着季菡离去的背影。 须臾,他垂下了头,燃起了斗志。 果然,是他给的还是不够多! 天色渐暗,到了用晡食的时候。 今日又是裴淮下厨,他倒没再做大葱炒小葱了,想着嫣姐儿昨日受了惊,便做了道软糯的芋头炖排骨,只不过芋头多,排骨少。 有着季菡在边上指点,他破天荒的做出了一道好菜。 霖哥儿瞧见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哥哥,你是不是被妖怪上身啦?今天的饭食看上去不会拉肚子诶!” 裴淮冷冷瞥他一眼,霖哥儿立马捂住嘴巴,躲到季菡的身后去。 见他这是找了个好靠山,裴淮决定将他这个想法扼杀在摇篮里,一把将季菡身后的霖哥儿揪了出来。 “昨日让你背的文章可背完了?” 霖哥儿扬了扬下巴:“那是自然!” 说完,便流畅无碍的背了出来。 季菡看的心生佩服。 “你这些日子……都在教霖哥儿读书?可霖哥儿他不是……”不是不能科举了吗? 她后面的话没说出来,是怕霖哥儿听了伤心。 裴淮只是抓了抓霖哥儿的脑袋,对着弟弟笑了笑:“霖哥儿喜欢读书,过目不忘。就算不能科举了,多读点书也是好的。” 霖哥儿咧开笑,露出了缺颗门牙的大嘴巴。 季菡瞧着兄弟俩这恭和的态度,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对。 她怎么感觉……裴淮这是另有打算呢? * 吴家东院的屋子里。 一男一女正颠鸾倒凤,溢出来的声响,让隔壁的钱氏听了都害臊。 钱氏死死捂住二虎的耳朵,对着那东院的方向啐了口唾沫—— “呸!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第31章 (二合一) 苏花儿光.裸着身子, 用两处丰盈紧紧贴着吴大虎的后背,雪白的藕臂抱上他的腰上。 “你说好了要娶我的,现如今我人都是你的了……” 吴大虎喘着气, 累极了,胡乱的摸了两把凑上来的软肉。 他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刚开始,苏花儿只是拉着他去了自个儿家里处理了下伤势,又是端来温水,又是柔声细语擦脸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就这么擦枪起了火。 今日苏花儿找上门来, 同他在屋子里说了许久的话,一瞧见她那脖颈下溜出来的风光,吴大虎便没刹住欲望。 现下事情有些复杂了。 “大虎, 你说话呀, 我还等着你的准信,去和爹娘商议呢。” 吴大虎大有那翻脸不认人的架势, 把苏花儿的手臂给一把挥开来。 他冷哼一声:“谁不知道你和镇上一个屠户早就成了亲,这事要是传出去,别说你了,咱们老吴家都是呆不下去的。” 苏花儿面色一僵, 那双妩媚的眼里透出几分尴尬,转而又换上一副娇柔的笑:“大虎, 我的事你还不知道吗?当初若不是我爹非要让我应许那娃娃亲, 我又怎么会甘心嫁给那丑陋粗鄙的屠户?你放心, 我和那屠夫从未有过肌肤之亲, 你……你昨夜也看出来了不是,我还留了红呢。” 吴大虎依旧闭着眼睛, 不加理睬。 这苏花儿性格虽很是对他的胃口,奔放大胆,和从前懦弱干巴的朱月娥完全不同,若只当一夜风流,那也算是佳话。 可偏偏这苏花儿求着让自己娶了她。 这不是同他原本的计划搅乱了吗! 他可还想着把裴家那个丫头娶进来呢。 见吴大虎不搭理自己,苏花儿心中也着急起来。 她就是看上吴大虎家底丰厚,镇上有酒楼不说,还有几百亩良田,最关键的是,吴大虎虽已过而立,可样貌端正,许是读过书的缘故,身上还有股子风流味道,最是吸引女人喜欢。而梁大粗鄙不堪,是个卖肉的屠户就算了,还长得粗笨邋遢,胡子拉碴,她是看一眼也嫌烦! 第68章 她瞧不上梁大,二人之间本就没半点夫妻情谊,这么耗着,和离也是早晚的事,他每月送来的那几两银子还不够自己打根簪子的。 要是嫁给吴大虎就完全不同了,丫鬟伺候着,穿金戴银着,当个阔太太岂不舒服!况且若日后自己嫁进来,等那钱氏一死,这些东西就全是她的了。 苏花儿不觉着这样有什么错,她并不是不想过顺心安稳的夫妻生活,可那都是建立在两人相互看得过去的基础上。她贪念钱财,这也是人之常情,想过上优渥被人伺候的日子也并没有错。 吴大虎长相入得她眼,家产又够她挥霍,过去因着朱月娥,自己才没有下手,可如今朱月娥都跑了,她还顾忌什么? 苏花儿使了劲,慢慢诱惑道:“大虎,你放心,只要你准了这事,就算是和我爹娘决裂,我也绝不在乎。至于我那粗鄙的丈夫,他是个怂包,我说一便不敢说二,只要我提和离,他绝对立马就答应!” 苏花儿又贴近吴大虎的耳边,含住他的耳廓,调笑道:“而且……你若是日后要娶妾,我绝不拦着,保管你想多快活,就有多快活……” 她翻了身,骑在吴大虎的腹上,像是个妖精般魅惑着吴大虎的神经,神差鬼使的,吴大虎便这么呆呆应下了。 应下也好,他能日日享受这般温柔乡…… 至于裴家那贱丫头,便纳进来做妾,也是无伤大雅的,反正都是他吴大虎的女人。 东厢房缠绵交戈的声音又起起伏伏来,二虎被钱氏捂着耳朵什么也听不到,只瞧着自家娘脸色很不好,似乎在狠狠咒骂着什么。 * 在家中休憩数日,裴语嫣总算是恢复了些神智,空了才突然想起,自个在家待了这么些天,好像还没来得及去谢过梁大呢。 这几天季菡和裴淮都很照顾她,给她做了不少补身子的吃食,现下养的精神也不错,力气很是充沛。 裴语嫣打算做道季菡做的吃食,雪花丸子,用这个来作为谢礼,送给梁屠户。 那日她虽看着季菡亲手做了,可到底还是从没尝试过,害怕浪费食材,便只用了星点的肉作为试验。 一连着试了好几回,做坏的都进了自己肚子里,这才终于试成功来。 “好香……” 她揭开锅,入目是个个又大又圆的雪花丸子,外头包裹的糯米雪白漂亮,晶莹软糯。 为着让梁屠户吃着觉得新鲜,她还特意挑的家里昨日才买的,这银钱就记到自己账上,到时候她再用自个的银子买些肉回来。 裴语嫣把那几个雪花丸子小心翼翼的装进盘里,摆的漂漂亮亮的,再把食盒注了热水,这样把盘子放在上头,就可以直接保着温了。 霖哥儿是闻着香味进来的,见二姐姐正做吃食,还是雪花丸子,立马馋的咽口水。 “二姐姐,你做啥好吃的,让我也尝尝呗。” 裴语嫣赶忙关上食盒盖:“去去去,这玩意儿小孩不能吃,吃了肚子里会长树的。” 霖哥儿嘴角一抽,看着自家二姐姐抱着那食盒,做贼似的跑了,生怕他上来抢。 “不给吃就算了……居然拿这种骗三岁毛孩的话来骗我一个堂堂七岁郎君?” 裴语嫣拎着食盒,满心欢喜的冲着镇上去了。 可这刚一迈开步子,她就又害怕起来。 若是再碰上那吴大虎,恐怕这回就没那么好运气能碰上勇义之辈了。 想了想,她还是带上了家中一把用来割稻的镰刀。 路上,她见着婆子便凑上去,几人一起同行,还恰好让她搭上个也要去镇上的婆子,这下就不害怕了。 眼下季菡还在摊位上,大哥哥却应是送完人后便去做事了,裴语嫣悄悄松了口气。 她和季菡都是女儿家,也更能相互理解些,若是看到自己送吃食给梁大哥,想来她也不会觉得奇怪。 可若是大哥哥在这,他定是要替自己送这一趟了。 裴语嫣拎着食盒,先是跑到季菡面前打了个招呼。 季菡这正忙着打包呢,一抬头瞧裴语嫣居然跑出来了,吓得手一抖,赶忙掐住她的双臂,上上下下打量了番:“你怎么一个人来了?路上可没遇到坏人吧?” 裴语嫣摇摇头:“嫂嫂放心,我是跟着村里的婶子一起走来的,路上没遇到旁人。” 这下季菡才放了心。 她本觉得这事始终是要做个了断的,吴家做出这样下作的事,定要去官府说道说道,可又想起古时,女子的名声有多重要,便只能先这么忍了下来。 她本是想花几十两银子,找人来把那吴大虎的孽根给一把子切下来的,可裴淮说那样他只会更逼着他去害别的无辜女子,自己便只能消了这个想法。 况且,裴淮和她说了,这件事他早就有了定夺,只让她和嫣姐儿安心等着,那吴大虎马上就要遭殃了。 季菡知道裴淮的本事,他要是犯起阴险劲来,那谁都比不上他。 只是,她心中还是有些替嫣姐儿担心。 “你就在这周围等着我,可别乱跑了。” 裴语嫣咬了咬唇,脸上浮了些红晕,嗓音压低道:“嫂嫂,我、我做了些吃食,想送给梁大哥,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第69章 季菡一愣,虽裴家私下里已经给过银两来答谢梁大,可他都拒了不收,但想来若是裴语嫣亲自带吃食去谢,他恐怕是不得不收下的。 这人情也不能半分不还。 季菡点点头:“你去吧,别走远了,去完赶紧过来。” 裴语嫣点点头,心情很是雀跃,朝着梁家铺子去了。 季菡在后头,那眼神是一刻不敢放松,瞧瞧客人,又瞧瞧裴语嫣的背影,很是忙碌。 梁大这边正埋头砍肉呢,他做事向来专注,听到客人要哪里的肉,便专心只割那一块,不喜欢同人闲聊。 因此,连着裴语嫣叫他好几声,梁大都没回应。 小姑娘有些无措的捏着手里的食盒,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肯搭理自己。 还是边上铺子里的伙计看不下去了,这才用棒槌戳了戳梁大的臂膀。 “梁大哥,人家都叫唤你半天了,你就忍心让这小娘子干等着?” 梁大皱着眉,这才有些迷茫的抬头望去。 裴语嫣被他那双眼睛盯的突然,这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了,有些尴尬的捋了捋发丝。 “梁、梁大哥,我有东西给你。” 梁大听完,把刀递给了身后的伙计,还不忘洗了把手,这才来到裴语嫣面前。 他沉默不语,只看着裴语嫣,似乎在等她开口说话。 裴语嫣头皮一紧,心想这人还真是木讷到家了,一句暖场话也不会说。 “这、这是我亲手做的雪花丸子,梁大哥,前些日子要多谢你的救命之恩了,这东西你一定得收下,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梁大接过食盒,把盖子揭开一看,里面还冒着热气,一股子清香四溢的味道。 看着裴语嫣紧张的神情,梁大也不好拒绝她了,那日发生的事,只要是个女子便都会害怕,他若是说不要这吃食,恐怕裴语嫣会更紧张了。 梁大道了声谢,满脸的胡须遮住了脸上所有表情,裴语嫣只得看着他的眼睛,尽力揣测出几分情绪来。 看到自己收了她的吃食后,裴语嫣松了一口气的样子,梁大想了想,以为她这是对要还人情这件事有负担,便劝慰道—— “你不用有压力,我不会和别人说起这事。况且就算那日不是你,我也会救的。” 裴语嫣怔了怔。 就算那日不是你……我也会救的…… 她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心情像是被车轮碾过去般难受,裴语嫣强撑着露出一个笑:“……是,梁大哥你人真好。” 说完,还没等梁大做出反应,她便一个转身,跑回季菡的摊上了。 梁大微微张开的嘴巴一顿,看她逃似的影子,又只能缓缓闭上了。 他本还想问问,要不要自己送她回家。 瞧着她去了季娘子那,兴许是不用了。 梁大自顾自的回了铺上,把那食盒往桌上一放,立马招来了伙计的注意。 “哟,梁大哥,还有小娘子送你吃食呢?这倒是稀奇呀。” 伙计一边说着,一边就要上手去揭那盖子。 这回梁大可没那么大方了,把食盒往回一放:“这是人家的谢礼,吃不得。” 瞧他脸上认真的神色,那伙计有些讪讪的收回了手。 “你今日是真怪……” 梁大瞥了眼斜对面的摊子,默不作声,又埋头切起肉来。 * 第二日,村中便发生了件要紧事。 季菡是被一阵子刺耳的哭声闹起来的。 她撑起身子,还睡眼惺忪着,坐定一听,有嗡嗡嗡的人言和摔砸声。 季菡吓得一激灵,赶忙推了推身边的老太太和嫣姐儿。 “起来了起来了,外头出事了!” 裴语嫣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糊里糊涂的被季菡套上了衣裳,还未彻底清醒过来,就下意识学着季菡动作,给老太太穿上外袍。 等到三人走出大门,那争吵闹腾的声音愈加响亮。 “淮哥儿!” 裴淮听见季菡的声音,回了头,瞧三人都起了,便牵起霖哥儿的手:“起来了,走吧,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村中就是这样,好事不传,坏事传千里,还得留给后代当饭后闲谈。 当一家子赶去时,已然聚了一大批人,只能在外头踮着脚看了。 “我今天不打死你这个女儿,我就不姓苏!” “老头子——” 瓦罐破裂开来的清脆响声,伴随着人群极速向后涌动,裴家人赶紧一个跳脚,这才没被挤着。 老太太捂着心口:“这到底是发生什么了?阿弥陀佛,怎么还动起手来了?” 旁边立马有吃瓜人员及时汇报消息—— “是苏家老爷子,吵着要和苏花儿断绝关系呢!” 听着苏花儿的名字,季菡才想起这号人。 不就是那位为了和裴淮朝夕相处,还特意上门讨好的苏花儿吗?听说她还是梁大哥的妻子呢。 那些日子她整日来烦裴淮,弄的他不得不想了个阴招,每每见了苏花儿就说些治国的大道理,弄的人家实在烦透了才肯放过他。 没想到再听见她的消息,居然是要和家中断绝关系了? 第70章 裴语嫣听见是苏花儿的事,原本眼神一黯,不想理的,可想着她毕竟是梁大哥的妻子,看在救命恩人的份上,她也应该瞧瞧情况的。 于是裴语嫣拉着那人,仔仔细细问道:“天下哪有和亲生儿女断绝关系的,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正问着,便听里面又是一声混乱的打骂纠缠,这回可激烈的多了,就连苏家圈养的鸡都飞出来了一只,把路过的狗都吓得夹紧了尾巴。 “哎哟哟,我不行了,你们要看戏你们进去,我这老太婆是受不住了。” 方嬷嬷一张老脸憋的通红,奋力扒开人群,吵吵嚷嚷的钻了出来。 裴语嫣一瞧终于遇见个熟人,还是前线吃瓜人员,立马就拉住了她。 “方嬷嬷,您出来的正好,这里面是怎么了?” 方嬷嬷喘了好大几口气,叉着腰,摇了摇头:“诶哟……诶哟……这苏老头太猛了,差点就把老婆子我也给打着了。” 等她回复过精神来,方嬷嬷这才与他们说道起来。 “这苏花儿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突然和她爹娘说自己要和离,气的苏老头发了狠话,说要与她断绝关系呢!” 瞧着裴家人脸上都略带迷茫的表情,方嬷嬷立刻就想到这一家子搬来不久,哪能知道那么多旧事,于是开了话匣子,一五一十的说了起来。 “苏家和梁家原本是世交,两家还指腹为婚过,说若是各生了个儿女,便结为婚约,订个娃娃亲。” “可没过几年,梁家夫妇就被饥荒给带走了,留着梁大一人,和他那个老祖母相依为命。说实话,从前口头上的话也算不得真,这娃娃亲,也得是娃娃的时候才亲,过了这么些年了,梁家夫妇坟头草都几丈高,更别说当初一句戏言了。” “可谁知道,苏老头子偏要较真,硬是把苏花儿嫁给了梁大,结果这成亲第一日就跑回了娘家,还说什么看着梁大那副样子,实在下不去嘴。” 季菡差点噗嗤笑出声,被裴语嫣盯着撇了撇嘴后,默默收回了笑。 这小心眼的丫头,别人是不能说她救命恩人一点点坏话了。 “现在啊,苏花儿和梁大也这么僵持着好几年了,苏花儿虽瞧不上梁大,可梁大那夫君做的实在是没得话说,每个月光是银子就要送去好几两,还不说其他什么首饰珠宝的,我估摸着梁大这个傻小子怕是把半数身家都搭进去了。” 作为现代人,季菡觉着苏花儿做的并没有错,被父母强逼着嫁给一个不喜欢的人,还是为了那当初所谓的口头之约,这不就是胁着苏花儿满足自己的心理吗? 只可惜这不是现代,周围人只会觉得苏花儿不识好歹,既不贤惠,又不孝顺,还常常挂念着别人家的郎君,简直浪荡风流! 苏老头那的怒吼声一回比一回要激烈,没过多久,里头就忽然没了动静。 “哎呀!苏老头子晕过去了!” “快掐他人中,掐紧点,快!” 一番喂水按穴的操作下,苏老头终于缓缓睁开了眼。 一开眼,便瞧着苏花儿依旧不依不饶的站在他面前,毫不顾忌,一字一句道:“我要和离。爹,娘,是女儿不孝,可女儿心意已决。” 见她态度,苏老头也凉透了半颗心,可苏花儿是从小看着养大的,夫妻俩又怎么会不清楚她的性格。 梁大几年来从未做过声,也从不到他们面前卖委屈,只说既然是父母之命,那他担了责任,就得好好照顾苏花儿,虽然不能到跟前照拂,好在还能赚钱,不让苏花儿在吃穿上短了任何妇人。 自己这女儿是个贪乐的,享了别人的心意许多年,如今骤然反悔,定然是有了更好的去处。 苏老头心中何尝不明白。 他心里明镜似的,只不过碍于最后一丝脸面,没有当场揭穿苏花儿罢了。 闻罢,苏老头和老伴对视一眼,二人心中便一下都有了答案。 苏老头被搀扶起了身,整个人摇摇欲晃,发间的银丝经过刚刚那么一番吵闹,就这么凌乱的挂在瘦削的脸颊边,整个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魂魄。 他喃喃道:“你要和离……行,正好今日乡亲们都在,取了笔墨来,按下手印,今后你我就再不是一家人。” 妻子的指甲狠狠戳进自己的手心里,苏老头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老伴怎会不知他的意思,很快反应过来,他这是在试探苏花儿。 若是苏花儿真应了,那就代表她是诚心要为了那不肯露面的男人和爹娘决裂。 苏老头子心中也忐忑不安,祈求着女儿能悔改,无需说什么软话,只说她不闹了,夫妻俩就能原谅一切。 可苏花儿并没有。 她冷冷盯了一圈周围看戏的人,勾了勾唇:“行啊,正好趁着大家都在,今日是你不愿让我和离,这才逼的我与你们断绝关系的。” “纸墨拿来,我这就按手印。” 苏家二老心如刀割,可话已经放出去,再也收不回来了。 “老头子……” 苏老头狠狠一闭眼,咬咬牙:“拿纸墨!” 苏老头年轻时也认过一些字,可到底老眼昏花了,拿起毛笔来颤颤巍巍。 第71章 苏花儿没读过书,自然也不会写字。 可父女俩也是杠上了,既然他们动不了笔,就请个会写的。 “大家伙们,你们可有会识字的?若是有会写字的,还劳烦来帮个忙!” 这种别人家里头的私事,自然没人敢掺和,场面便这么僵了下来。 可苏花儿这些年来撩拨了别人家不少的好郎君,现下围观的群众里,有的是家里儿郎遭她调戏过的婆子,看到苏花儿要和娘家人断绝关系,那可不兴奋起来了。 和爹娘断恩,这放在哪里,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呀。 于是有人便悠悠把眼睛盯上了在外圈看戏的裴家人。 “裴家淮郎,我记得你种地的时候,是不是还带着霖哥儿背过书?想来你定是识字的吧?” 裴家人都是一愣,没想到吃瓜吃到了自己身上。 苏花儿眼神有些复杂的看着被人群推搡出来的裴淮。 这是她生平见过最好看的人。只可惜再好看也没有用,她苏花儿过不了和他一样的贫苦生活。 苏老头子紧紧抓住裴淮的手,将笔递给他:“孩子,就请你帮这个忙了。” 裴淮被赶鸭子上架,虽有些无奈,但也不好掷笔而走。 他便听着苏老头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给他要写的内容,决不多添一笔。 末了,断恩书写好,这张纸便交由给了苏老爷手里,与他再无关系。 苏花儿看着这张纸,脸色冷青,不发一言,只飞快的蘸了印泥,按下了手印。 像是赌气般,苏老头也毫不示弱的立马按上自己的。 “从今以后,我们夫妻俩与苏花儿便再无瓜葛,若是哪日落魄了回头来寻我们,也莫怪咱们狠心了。” 苏花儿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拨开人群一把子冲了出去。 她一走,苏花儿的娘便再也撑不住,瘫在地上痛哭了起来。 苏老头爱面子,扯了扯她的手臂:“你这样像什么样子!要是让那丫头看见了,不知道要得意成什么样!” 妻子狠狠瞪他一眼,也不顾大庭广众之下了,抽泣着冲他哭喊—— “若不是你当初强逼着花姐儿嫁给梁大,如今花姐儿怎会与我们断绝关系!你为了自己的守信的名声,就全然不顾花姐儿的想法……” 苏老头听着她毫不掩饰的斥责,摸了摸鼻子,慢慢低了头,腰身弯得像把镰刀。 周围人见着也没什么可看的了,便都慢慢散了。 季菡将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算是看出来了,苏花儿和梁大这段孽缘,有大半是苏老爷子为了守个好听的名声才造成的,如今会发展成这样,不能把过错推到苏花儿一人身上。 只是她好奇,苏花儿为什么突然就要闹和离,甚至不惜和爹娘断绝关系? 不出几日,王土村便出了件大喜的事,圆了季菡所有的疑惑。 吴大虎和苏花儿成亲了。 第32章 (二合一) 裴家院子是村里最破落的了。 可偏偏大家都爱往那去凑。 过去因着一家人刚来, 彼此之间都不熟悉,鲜少有走动。如今几个月过去,王土村的人都对裴家人有了新的看法。 自从裴淮去县衙里得了份断案的差事后, 来裴家的人就更多了。 毕竟能和官老爷搭上话,怎么说都是光耀门楣的事,哪怕裴淮只是个连家世都无需审查的临聘人员。 方嬷嬷是搬着自家的板凳来的,她知道裴家就那么几张椅子,全家人都得挨着屁股坐才成。 “今日有什么新鲜事啊?” 裴家的女眷都坐在一块,季菡和裴语嫣围着老太太坐, 霖哥儿则在边上洗着自己弄脏了的衣裳, 竖起耳朵听村里闲话。 方嬷嬷接过季菡递来的茶饮果子,嘿嘿一笑,她就好这一口, 每日来闲聊有大半都是因为季菡的好手艺。 “前几日才听苏花儿入了吴家的门, 你们猜,怎么着了?” 季菡和裴语嫣同时出声:“怎么着了?” 方嬷嬷啧啧了几声:“也没怎么着, 就是新买了三个丫鬟,一箱子首饰还有两箱子的绸缎……” 三人都默默憋了笑。 瞧方嬷嬷的样子,哪里是觉得没怎么着,而是觉得人家过得太好了。 方嬷嬷砸吧砸吧了嘴:“你们知道买一个丫鬟多少钱吗?那苏花儿还专挑的服侍过贵人的, 一人的月钱就要二两!” 这数字,的确是把季菡给惊到了。 单是这三个丫鬟, 以后每月就要花去六两银子。 吴家虽然田产多, 可现在酒楼关了, 又没有进项, 这么多银子居然也舍得花出去。 “……那吴大虎可还真宠苏花儿,这银子说花就花了。” 方嬷嬷赶忙点头:“可不是吗!你说说, 咱们庄稼人哪个和她一样的,还得让三个丫鬟伺候着,那不是矫情是什么?做作的很!” 裴语嫣幽幽道:“方嬷嬷,我怎么觉着你这是羡慕了呢……” 方嬷嬷脸红起来,打死不承认,只逞强嘴硬道:“你们等着瞧吧,这吴家肯定得让苏花儿整垮咯,还有那钱氏,她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们还真以为苏花儿嫁进去是享福的?等着瞧吧!” 第72章 季菡本没拿方嬷嬷的话放在心上。 可逐渐就有些风言风语传了出来。 说是苏花儿每日要用花瓣沐浴,钱氏看了那些用钱买的花瓣心疼不已,竟将花瓣上涂了大粪,害的苏花儿臭了整整三日。 又说苏花儿和钱氏因着丫鬟伺候谁的问题起了争执,苏花儿要三个丫鬟全部听自己的,可钱氏却日日强占了去,不给苏花儿使唤的机会。 最后,演变成婆媳大战,愚孝的儿子自然只肯护着亲娘,苏花儿夜夜啼哭,哭了好几日才把吴大虎的心哭软。 近些天,不知她又使了什么手段,竟把吴大虎那颗偏心给纠了过来,也不只帮着他老娘了。 吴家这趟鸡飞狗跳,自然给王土村的人平添了无限乐趣,只是这场闹剧,还有个无人注意到的可怜人。 裴语嫣听着这些似真似假的传言,脑中莫名便想起个魁梧强壮的身影。 望着远处云雾吞山,裴语嫣咬了咬唇。 梁大哥……他还好吗? * 界身巷里。 吴二虎跟在大哥后头,手里备着一坛酒,就等着吴大虎完完整整从官府脱身出来后,好给大哥献上一碗畅快烈酒。 吴大虎近日春风得意,沉浸在新媳妇的被窝里乐不思蜀,小日子过得舒坦又得劲。 这界身巷是富贵地,开的都是金银、财帛交易的铺子,若是要从此处去官府,可要绕好几圈了。 可吴大虎就是要这么慢悠悠拖着。 早在开审前,他便献上了百两银子给县令老爷,已是听了无需忧心的准话。 所以今日这趟,他去或不去,到的早或是到的晚,都无太大干系。 那江大人可不是什么清明廉洁的好官,见了他那白花花的银子端上来,原先还一脸正派无私,瞬间就放了光,恨不得朝银子舔上去。 虽说花了一百两银子才平息下这门风波,可他还有百亩良田,这些钱对他来说不过是毛毛雨。 吴大虎心中盘算好,等今日这案子结了,自个就再送五十两去,这酒楼停业整改这么多天,要是再关下去,那可真就要出大事了。 他得快些让酒楼恢复正常经营,再想办法把裴家那个二丫头娶进门当小妾,得了脆皮烤五花的方子后,酒楼不就又起来了吗? 就这么一路遐想着美好的前景,吴大虎走到了衙门前。 吴二虎进不去,只能作为观审的百姓在外头瞧着,他知道哥哥上下打点了,是不会出事的,可心里还是莫名有些慌。 “哥……我在外头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的。” 吴大虎不耐烦的向二虎挥了挥手。 这案子还没开始判呢,自己这便宜弟弟就说得他好像回不来了一样,实在是晦气。 他瞧了眼当下堂里的人。 有两排衙役守着,左边是状告自己的夫妇俩,二人正恶狠狠的盯着自己,仿佛要把他的皮给扒了去。 吴大虎毫不在意的掏了掏耳朵,就这么随意一蹲,好像和逛集市似的。 那对夫妻恨毒了吴大虎,若不是因为他向食客卖了过夜的豆花,那他们的女儿怎么会用汤药灌了十几日才得稳住性命? 现如今,自己女儿还每日都得用昂贵的药材吊住心神,若不是林神医见他们一家可怜,肯拖延些时日,自己那苦命的女儿早就被这无良商贩给毒害了性命! 人一齐,便才有差役去上报给江光来判案。 吴大虎见状还朝着那夫妻俩笑了笑:“瞧着了吧,若是我不来,今日大人都懒得见你们。” 虽衙役们呵斥的及时,可夫妻俩还是听见这扎心窝子的话了,不由得心中更加气愤,觉得面前的人无耻到了极点。 “江大人到——” 吴大虎悠闲的挺了挺腰,一副“有人罩着我”的豪横模样。 江大人身后除了衙役外,还跟了个穿着深色粗袍的高挑男子,虽穿的破旧,可还是让吴大虎一眼就看清了他。 这……这不是裴家那小子吗? 因着住在同村,吴大虎偶尔也是在田埂间瞧见过这人的,这小白脸风姿出众,明明快过而立,却比自己还要俊朗几分。 吴大虎自恃长得风流多情,就连新娶的苏花儿也是这么夸他的,说他让所有女人见了都腿软。 现下更让他警惕的是,裴淮为什么会出现在这。 “你……你……” 他指着裴淮,嘴巴嗫嚅了几下,眼中满是不敢相信。 这小子不就是个种地的吗?怎么会突然跑到县衙里做起差事了? 江光睨他一眼,皱了皱眉。 吴大虎赶紧放下手,弯了弯身子,心中略有些惶恐起来。 自己曾经对他妹妹有过不轨,还学了他家娘子研制出来的豆花方子,他若是因此追究起来…… 可想起自己送给江光的一百两银子,吴大虎便又勉强心安了些。 江光可是一分不少的收下了,既然如此,那应当是不会出现差错的。 第73章 “堂下何人!” 两方依次介绍过自己的姓名与籍贯,接下来便是要进入正题了。 “吴大虎,徐氏夫妻俩状告你为了蝇头小利,不惜用过夜的豆花出去售卖,害得他家小女如今病危在床,无法起身,你可有辩解啊?” 这问题早是江光告诉过他的,只需走个过场,自个词都背熟了。 于是吴大虎哭丧着脸拱了拱手:“大人,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啊!草民不过是要将那桶过夜豆花倒掉的,可没想厨房进了贼,居然将草民后厨要倒掉的豆花给偷了去,还装作是草民酒楼里卖的新鲜豆花,现在出了这事,草民是冤枉的有口难辩啊!” “你!” 徐氏夫妻二人气得不轻,没见过如此不要脸的人,居然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吴大虎心中不屑的笑了笑,任凭真相如何,只要在上头的人看个钱字,那便都是捏造出来污蔑自己的谎言。 裴淮站在江光身侧,将吴大虎这幅得意模样尽收眼底。 这人还没意识到大难临头。 听完吴大虎的话,下一瞬,江光手中的惊堂木如雷声般砸下,震得吴大虎两腿一软,直接跪了地。 “你这面目可憎的奸商贪犯,进了公堂还妄想糊弄本官,来人,先杖责二十!” 吴大虎瞪大了眼:“什、什么?” 还未反应过来,吴大虎就被边上的衙役吊起了手脚,按在那受刑板上。 宽大的板子做的又薄又坚实,保管打下去一大片都能红。 没多久,公堂里就响起了吴大虎的惨叫声。 “啊!啊啊啊!痛!放开老子!你们这些杀千刀的……” “我错了!别打了,别打了!” 吴二虎看着自己哥哥正好好说着话呢,就被突然抓起来打起了板子,瞬间急的跳脚了。 “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打我哥哥,快放开他!” 江光看他一眼,对着衙役指了指外头吵嚷的吴二虎:“扰乱公堂,把他也抓进来打十大板。” 兄弟俩双管齐下,这边那个板子刚落下,那边的板子就刚好升了起来,惨叫声连绵不绝。 这幅惨状看得徐氏夫妻心中极为痛快。 比起自己女儿在床榻上昏迷着醒不来,这已经算是罚的轻了。 等到板子打完,已经是要了吴大虎半条命去。 江光却不顾这些,只继续判案:“吴大虎,你私令酒楼的伙计卖过夜的豆花,造成徐家小女诱发隐疾,至今病榻缠身,这是其一。其二,你殴打良家女,害得她眩晕呕吐,光治病就花上了好几两银子,这是行凶。” 吴大虎顾不上屁股的疼痛,当即喊冤起来:“县令大人!小人何时殴打过良家女了?这是污蔑!赤裸裸的污蔑啊!” 江光冷笑一声:“把人带上来。” 须臾,衙役便扶着一位孱弱瘦削的女子进了公堂。 吴大虎猛然一看,发现眼前状告自己之人,居然是失踪多日的朱月娥! “……你……你怎么会在这!” 朱月娥一张脸瘦的惨白,可瞧着身上穿的倒整齐干净,一双凹陷下去的眸子死死盯着他,看得吴大虎心中发毛。 那日他和娘又提了休妻,可朱月娥不知道发了什么疯,居然癫狂起来,还叫嚣着他们老吴家根本就不敢休她,没了她,家里就没人干活了。 一气之下,吴大虎不仅写了休书,还和钱氏一起把朱月娥狠狠揍了一顿,扔到了屋子外头。 没想到她居然出息了,敢来县衙状告自己。 大乾律法,若是妻告夫,得先受大刑,若是诬告的,还得入两年大牢。 因此吴大虎很快便放松了下来。 即使身上痛,他也硬要撑出一副强势样,过往只要自己这样看朱月娥,她便会立刻害怕的低下脑袋,不敢直视自己。 现在,他又用了这样压迫性的眼神盯着她。 可朱月娥只是肩膀抖了抖,眼神却并无退缩,反而指着吴大虎,对着江光开始哭诉:“大人,就是他,联合自己的娘来殴打民女,可怜民女在那荒郊野岭晕了一天一夜,运气好被人捡着了,这才没被虎狼叼了去!” 江光语气波澜不惊:“吴大虎,这妇人状告你之事,你可有辩词?” 吴大虎喊叫起来:“有!大人,这妇人本就是我妻子,她言语对我母亲不尊,甚至还扬言要杀我母亲,草民气不过,这才动手打了她,至于母亲,也是想要自保才推搡了她几下。” 吴大虎说起谎话来面不红心不跳,振振有词,仿佛事情真就像他说的那样。 “再有,大人,本朝律法规定,若是妻告夫,是要先受大刑的。大人,敢问她是否已经受过大刑啊?” 江光看向朱月娥,对方立马和早有准备似的,从袖袍中拿出一张纸来,这纸很是眼熟,吴大虎瞪着眼睛瞧了瞧,可不正是自家用的贵纸吗?! “大人,这是吴大虎给民女的休书,上头还有手印,您仔细比对,一看就知。民女既然脱了夫家,那就是自由良民,生死只由父母说了算,吴大虎与钱氏殴打我,明明就是藐视大乾法律,应当重罚!” 第74章 吴大虎怔怔看着冷静流利说出这番话的干瘦女人,仿佛从未认识过她一样。 这还是他那个畏畏缩缩,谨小慎微的糟糠之妻吗? 江光冷哼一声,将休书仍在堂案上:“吴大虎,证据确凿,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吴大虎此时仍不相信江光会定自己的罪,他可是给了整整一百两给江光。 咽了咽口水,吴大虎憋足了胆,颤颤巍巍说道:“大、大人,您莫忘了,您还收了我的……” 啪—— 又是一声惊雷。 江光向边上的裴淮使了个眼色,须臾,裴淮拿着一盘子的白银回来了。 “你想要贿赂本官,好让本官错杀良民是不是?” 江光起身,一把将那盘银子砸向吴大虎身上:“贿赂官员,再犯重罪,吴大虎,你胆子真是大的很啊,一连祸害了这么多人,连带着本官都算计上了!” 吴大虎这下再也坐不住了,瘫倒下去,战栗之间,冷不丁瞧见了高高在上的裴淮。 那双眼睛冰冷无情,像是瞧着一只蝼蚁,挥挥手就能轻易碾死。 吴大虎这下什么都明白了。 是裴淮,一切都是他搞的鬼! “你这小人!我要杀了你!” 衙役们蜂拥而上,江光气得官帽都歪了,当下就宣布了判决结果。 “罪人吴大虎,所犯数条罪行,罪不容诛!判,赔偿徐氏夫妇一百两银子,当即还清;每日行二十大板,连续数日,不可断停,直至朱氏肯谅解;名下的吴家酒楼立即遣散关业,永不得再开。” 毕竟没有出人命,江光也不好再判,再有,若是吴大虎贿赂自己的罪名也定了,总归对他的官声不好。 “此案了结,退堂!” 满屋子受了吴大虎迫害的人都露出了开心的笑,徐氏夫妇更是相拥而泣,朱月娥也觉得分外解气。 他们都看向那个长相俊美的男人。 裴淮只是微微颔首,便当做了回应。 徐氏两口子心中很是感激,若不是裴淮那日突然上门来,告诉他们破局之法,恐怕今日便真要被那吴大虎给翻案了。 裴淮指点他们,先借银子来雇个靠谱的妈妈,照顾好女儿。夫妻二人则直接连夜上州府,去府衙击鼓鸣冤。 上头不想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又怕徐氏夫妻真闹到省衙去,便只是发了封密信,略微点了点江光。 江光自然不会为了一百两银子就断送做官的道路。 而朱月娥,则是被吴家母子俩打了一顿后,头脑昏涨,迷迷糊糊的走到了山野里,幸而被裴淮瞧见的。 裴淮悄悄将她带了回来,又交给季菡悉心治疗,过了好些日子,她才慢慢能说话了。 只是不知季菡到底与朱月娥都说了些什么,让她的变化如此之大。 裴淮垂下眼睫,挡住阴冷的情绪。 嫣姐儿被欺侮的仇,也终于算是报了。 但仅仅如此,裴淮还是觉着不够。 他要让吴大虎再痛苦些,最好是失去所有,感受嫣姐儿曾受过的恐惧。 * 吴家两个儿子被血淋淋的扛回来,这下王土村算是热闹了。 苏花儿和钱氏没了个偏心的,这掐起架来了更肆无忌惮,吴家大院里妇人的吵闹声争斗不断,把听墙角的都快要乐坏了。 而苏花儿心情不好的原因还有一个,那便是吴大虎限制了她花钱的数目。 过去自己无论如何挥霍,吴大虎都二话不说给钱,虽看着钱氏心疼的咬牙切齿,可他还是愿意向着自己。 可如今最快活的事情没有了,她就连上街买块手帕,用了多少银子都要告诉吴大虎。 一打听,才知道吴家的酒楼没了,还赔了几百两的银子给别人。 看着每日要用担架抬去县衙受刑的吴大虎,苏花儿心中慌了起来。 酒楼没了,那家中就再没有营生了,若吴大虎撑不住刑罚成了个半身不遂的废人,那岂不是自己还得日日照顾他到死? 苏花儿可不愿才从火坑出来,又跳进狼窝。 想着家中还有几百亩的田产,苏花儿动了歪心思。 若是把这些田产私下卖掉一些,想来吴大虎也不会发现吧…… 第33章 (加更) 芦洲镇上, 南门大街的饮食铺子都在紧赶着备制夏日要用的食材。 眼下还有月余,这天气便要热了起来,且若是进了盛夏, 那滋味更要难受,那是恨不得日日都浸在水里。 因此,每每到了夏季,别说那些高门酒楼里要费心研究,连路边的摊子都得较着劲,看谁家能研发出最清凉解热的饮品。 季菡这几月攒下来的银两, 除去用掉的本钱, 已经攒了十八两银子。这银子赚的并不容易,天亮就要开始点炭火了,收摊回来, 还得再做批提前预定的给人家送去, 虽已经要比普通小摊贩赚得要多些,可实在是个力气活。 而且眼看着天气一天比一天热了, 这脆皮烤五花在夏日可就显得有些油腻了,季菡打算趁着季节变化,做出产品更新,还要把摊位更扩大一些。 第75章 夏日虽有荫蔽的敞篷遮挡路边小摊, 可毕竟还是在室外,莫说出行的路人, 就连季菡也不想多动弹。 “所以, 咱们真的要开一间铺子?” 裴语嫣显然对季菡这个决定很是赞同。 她早就觉着可以扩大经营了, 自己嫂嫂的手艺天下无人能敌, 若只是在区区一间狭小的摊位上大放异彩,那便太可惜了。 一家子人都围在一块, 开始细细商量起来该如何做,季菡把这件事告诉他们,也是想让大家都出出主意,以免漏了些自己没想到的。 “听说那些茶水铺子,早在这些天就开始进货准备了,咱们若想从里面脱颖而出,那动作也必得快些。” 老太太听季菡说这话也点点头,她可没忘记季菡在府中的时候,给她做的那些果子和饮水。 那可是在京城也难得寻见的。 只是不知道,季菡脑中如此多的奇思妙想,这回开铺子又要弄出什么花样来。 “菡丫头,我素日用的茶水果子,见多的也就是沙塘冰雪冷元子,水晶皂儿呀这些的,可这些大多都传遍天下各处,兴许每家铺子都会卖上几样,你可也是要做这些?” 季菡一听便知道这人找对了,老太太提醒了她,若是想用这个时代卖的常见的饮品,恐怕是难以和别人拉开距离。 只是到底要做什么,她现在也还拿不准主意。 场面一时间沉默下来,霖哥儿用缺颗门牙的上排牙咬了咬下嘴唇,眼睛咕溜一转,猛地想到件有趣事。 “嫂嫂,你可知道这几日我听到了什么好玩的?” 季菡笑着瞪他一眼:“你这成天不见人影的小滑头,是不是又不好好读书,溜到人家墙角下听闲话去了?” 霖哥儿挠挠头,被戳破心事般尴尬一笑。 “谁让我天生聪敏,大哥哥让我背的书,瞧几遍就会了。诶呀嫂嫂你先别扯这个,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裴语嫣没好气的看了看弟弟,催促道:“你倒是快点说呀,到底是什么事?” 霖哥儿神秘兮兮的压低了嗓音:“昨日我听方嬷嬷说,吴家的大儿子彻底病了,只能由着他媳妇来照顾,可不知怎的又和丫鬟好上了,苏花儿气不过,便直接拿着棍子要打他丈夫,气昏了头,连着前来劝阻的婆婆也打了。” 裴淮皱皱眉,上下打量了一番霖哥儿:“你整日都跑去听这些别人家的杂事了?” 霖哥儿心虚的缩缩脑袋,支支吾吾道:“我、我也是气不过那吴家学了嫂嫂辛苦准备的营生,还想害了二姐姐,我就是生气,生气他们欺负咱们一家人。” 季菡摸摸他的脑袋,温柔笑了笑:“霖哥儿长大了,知道为着家人着想也是好事,只是断不能再去听墙角了。” 霖哥儿听话的点点头,看季菡的眼神可要比看他大哥要虔诚的多。 裴语嫣正思量着霖哥儿刚刚的话呢:“这苏花儿可真是没眼力,嫁给这种人。吴大虎病着起不来床还要勾搭丫鬟,想来她也是气坏了,不然也不会胆大到连着钱氏也一起打。” 话锋一转,裴语嫣勾了勾唇:“不过我还挺感谢她的,像这种恶人就该有人教训教训,真是痛快!” 季菡跟着点点头,突然一顿,似是想起了什么。 “嫣姐儿,你刚才说什么?” 裴语嫣愣了愣,眨眨眼:“我、我说痛快呀?” 季菡摇摇头,语气有些急促:“不,上一句!” 裴语嫣被她这紧张的询问也搞得有些无措了,赶忙闭着眼睛想了想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我……我说像吴大虎这样的恶人,就应该有人教训。嫂嫂,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季菡脸上的喜悦藏不住,甚至还捏了捏裴语嫣的脸颊肉。 “不,你没说错,你说的很对,非常对!” 她想到要做什么主推的饮品了。 “你们觉得这个名字如何……就叫暴打渣男柚子茶!” 裴家人面面相觑,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可毕竟都是大户门庭养出来的人家,上过书院的,只是微微这么一捋,便能想出这个名字的含义。 老太太第一个拍起桌子笑出了声:“好啊!甚妙,菡丫头,你这脑袋莫不是妖精钻进去过,怎的能想出如此绝妙的名字?” 裴淮不动声色的掩了掩唇角的笑意。 嫣姐儿皱着眉头,须臾后,也捧腹大笑起来。 “嫂嫂!你这名字想的也太妙了,新奇的很,而且大家伙一听就知道卖的是什么。” 季菡本是想沿着现代的暴打渣男柠檬茶来的,可在这这么些日子,她还并未见过柠檬,想来这个时期还未传入大乾吧。 可这柚子便是不同了,摊上或是果子铺里,都能瞧见它的身影,有用柚片做成蜜饯的,还有用来下茶水泡着喝的。 “如今筹备食材的事还得先往后捎捎,眼下还得先找好出租的铺子才是,这脆皮烤五花也不能说就撇下了,最好能同这饮品一起卖。” 第76章 要找一个又能卖脆皮烤五花,又能卖茶水的铺子,确实有些难了。 裴淮抬了抬眼皮,对季菡道:“这事便交给我吧,我常在镇上走动,平日可多帮你留意着。” 季菡愣了愣,这才想起裴淮直接听命于江大人,因着破案速度在县衙里无人能及,江大人许了他随意走动的权利。 想来靠他找铺子是要稳妥些。 季菡朝着他微微一笑:“那便谢过淮哥儿了。” 裴淮轻轻抿唇,不动声色的转过目光。 裴语嫣略略一思考,便有了新主意。她和季菡做营生的这几个月来,同她学了许多东西,例如若单说半条烤肉三十五文,那买的人便少,但若要再加上一句整条只要六十八文,那旁人就会觉着占了便宜,本只想买半条的,也会买整条。 她觉着,既然有了这个新鲜的名字,便要想些与之相配的来拱起饮品的热度。 “嫂嫂,若只是单用这个名字来卖,客人兴许只会觉得新奇才来看看,时间久了,也就没什么人来了。但要是加上个故事……” 季菡马上就听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想说,编个故事背景来卖这暴打渣男柚子茶?” 裴语嫣点点头:“没错!如此一来,咱们家的饮品就都能被人记住了。” 季菡没想到裴语嫣在做生意上如此有天赋,居然不点自通,还想出了给产品批上一层强行升华的卖点。 裴语嫣滔滔不绝:“故事我都想好了,便是被渣男背信弃义,化悲愤为动力,努力赚银子养活自己!” 她这么说,季菡脑袋里倒是浮现出个人来。 这说的,不正是朱月娥吗? * 芦洲镇的某个巷尾里,此处淤泥汇集,伴随着阵阵恶臭,边上的屋子也破旧不堪,俨然就是一个乞丐窝。 季菡没想到朱月娥从自己家搬出去后,居然跑到镇上,租了这么间屋子。 那天裴淮将昏迷不醒的朱月娥带回来,季菡瞧见她身上各处伤痕,便知道她这是被打得狠了,赶紧偷摸着请了郎中,费心照顾许多天才将人给救活。 因着多出来一个人,裴家三个女眷还只得挤着睡,平日轮流照看着。 可她分明记得,旬掌柜是给过朱月娥些银子的。 裴淮带她停到一处矮小的房屋前便停了脚步:“就在这里了,我不便进去,就在外头等你。” 季菡点点头,这巷口里鱼龙混杂,保不准就有什么坏人,有裴淮在,她也心安许多。 “朱娘子!” 季菡小心翼翼敲了敲门,又喊了几声。 许久,门内才传来动静。 季菡立马又叫了句:“朱娘子,是我,我是季菡。” 门立刻就开了,朱月娥那张憔悴乌青的眼紧张往季菡身边瞧了瞧,见没有旁人,这才敢开门。 季菡被她这警惕的动作看得一愣:“朱娘子,你这是……” 朱月娥叹了口气,将她带进来后又小心的将门给关上:“对不住了,是不是吓着你了?” 季菡摇摇头,皱眉打量起屋里来。 这屋子简单的很,只有架床和桌椅,就连做饭的灶火也在这房里头。 朱月娥给她倒了杯茶:“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何住在这种地方。” 季菡确实觉得奇怪:“难道旬掌柜给你的那些银子,都被抢了?” 朱月娥摇摇头:“不,都完好的在我这。” 季菡蹙蹙眉:“那为何……” 朱月娥这才缓缓道来,原是吴大虎被判了之后,需得自己原谅他,官府才肯停了对他的每日杖刑。吴大虎便日日派人寻着她的踪迹,甚至还扬言若是找到了,还有赏金。 她与吴大虎做了十年夫妻,自然知道他不是个人。 若是被找到了,恐怕还要遭番折辱。况且,她存了心想让吴大虎受些皮肉之苦,这和她过去受的苦相比根本就不算什么。 季菡听后觉得她实在活得不易,可想想她这么躲下去也不是个事,便将来时的目的说了出来。 “朱娘子,我这次来找你,是想给你介绍份差事。我想开间铺子,有一饮品便叫暴打渣男柚子茶,我想着若是请了你来卖,这铺子或许开的起来。”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有些忐忑,生怕朱月娥以为自己这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 “你放心,每月的工钱我定然会开的比别人多些,我知道你身子不好,也无需做些力气活,只要将你过往的经历说给外头人听,像演话本子那样就行。” 朱月娥愣了愣,并不觉得被冒犯了。 她如今虽有十两银子在身,可碍于吴大虎在外头找她见不得光,也不能去找什么营生干,若是这么拖下去,自己迟早会被吴大虎给寻见,这银子也总有花完的一天不是。 她听着季菡说要自己演话本子,还有些羞涩起来:“可、可我行吗?我长得这么丑,话本子里的姑娘可都是仙女一样……” 季菡握住了她的手,其实朱月娥并不难看,只是瘦的有些过了头,五官都是标志的,多吃些油水长胖点便能养回来。 第77章 “你很好,无论怎样都很好,况且谁说你长得丑了,谁又说演话本子的一定要是仙女了?” 季菡拍拍她的手背:“你得自己对自个好才是,等有钱了,再给自己买些好吃食补补身子,这世上旁的都不重要,唯有你自己开心最重要。” 朱月娥眼眶逐渐泛了红,从小到大,从未有人跟她说过这些,哪怕是亲生爹娘。 想着反正回了娘家也是被抢占银子,再次卖掉的苦命,朱月娥咬了咬牙,点点头。 “季娘子,我答应你,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决不再为了不值得的人伤害自个了。” 季菡鼻头一酸,咬了咬唇。 “朱娘子,你再在这躲些日子,等我那铺子的位置选好了,你便直接过来替我监工,众目睽睽之下,有我的人在,吴大虎就算发现了你也不敢强行做什么。” 朱月娥点点头,心中激动不已。 她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洗衣做饭服侍别人了,却没想到被休了,还能找到另外新的期盼。 季菡看重她,甚至还把监工这么重要的活交给了自己。 朱月娥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心。 她定不会让季菡失望的。 第34章 (二合一) 未出几日, 裴淮便替季菡找好了铺子。 听闻季菡要关摊了,不少食客都赶着上来挽留。 “季娘子,你要是不在这干了, 那咱们还去哪买这么好吃的东西啊?” “季娘子,怎么好好的就不做了,实在不行,你再将价格卖高点,我也愿意买呀!” “是啊季娘子,倒是别关摊呀。” 季菡忍住笑, 她没想到这才几个月, 大家都对她做的吃食有了感情。 裴语嫣在边上打岔道:“你们都误会啦!咱们不是不开摊了,而是要把这经营给扩大啦,不开摊子, 开铺子!” 大家面面相觑, 脸上冒出惊喜。 “不是不卖了?是要开大铺子卖了?真的?” “诶呀!这下可太好了,季娘子, 你可要吓死我们,还以为你不卖这脆皮烤五花了呢。” “季娘子,你这铺子开了也好,省得咱们每天来排队, 有时候挤破了脑袋还抢不到半根。” 季菡笑道:“还要多些各位对季家摊子的支持了,大家放心, 等铺子开了, 除了脆皮烤五花外, 还有其他新鲜的吃食, 保管让大家满意。” 一听季菡还准备了新的玩意,食客们都乐了。 季菡手艺了得, 仅仅是一条肉就能做的这么好吃,更不用说别的了。 “看来这下咱们芦洲镇的人都有口福了。” “是啊,季娘子,只是不知你这铺子选在何处?可不要离咱们东门大街离得太远了才是。” 季菡知道做生意急不得一时,便将目光放在近处,依旧选了东门大街尚在出租的空铺子,至于南门大街,那都是些高雅之士们去的地方,还得等以后细细琢磨了菜品才能进攻。 至于铺子的选址,就在东门大街那一圈吃食店边上,很是好找。 “嫣姐儿,一会关了摊子,咱们也去看看要租的那间铺子吧。” 裴语嫣点点头,她熟练的将荷叶叠进食盒里,擦了擦摊面上掉落的碎渣,下意识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梁家猪肉铺。 依旧没有看到想看见的人,裴语嫣有些失望的愣了愣神。 季菡顺着她的目光而去,也瞧见了梁家猪肉铺上,只有个面生的伙计在忙活,客人也不似以往梁大在的时候多。 “也不知道梁大哥好些了没,苏花儿同他和离的那么快,想必也是捏准了梁大哥会心软。” 看了看裴语嫣出神的模样,季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试探道:“嫣姐儿,你不会……” 裴语嫣眨眨眼,有些无措,慌忙摆摆手:“嫂嫂你可别乱猜!我只是因为梁大哥救了我,这才不得不对他多关心些,不然……不然多没人情味啊。” 季菡皱着眉盯了她半晌,这才勉强打消了怀疑。 虽她无权干涉裴语嫣的婚事,可若她真对梁大有意思,自个儿是绝不会同意的。 且不说梁大是个成过亲的,虽说和苏花儿没有夫妻之实,可成过亲就是成过亲,难免对嫣姐儿不会像头婚的男子那般在意。 再有,说句冒昧的话,梁大那副尊容,怕是夜里瞧见了也会害怕吧…… 季菡这也是看在裴语嫣是自个名义上的小姑子,又在事业上帮扶不少才生出这些念头的。 想着嫣姐儿方才说是因为人情,季菡便替她拿了个主意:“要不这样,咱们拿上两条烤五花去他家中看望一二,一来谢了他上回的救命之恩,二来,也劝慰劝慰梁大。” 裴语嫣自是欣然同意,赶忙将挂在摊上的最后两根烤五花收了下来,生怕让人给买走。 季菡被她的举动逗笑了:“你也太心急了。” 裴语嫣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我这也是怕回去的时候天黑了……” 季菡默默抬头望了望挂在顶空的大太阳。 “嗯……” 也就过上三个时辰就天黑了吧。 第78章 * 两人找了伙计问到梁大的所住之地,听闻季菡是要去看望梁大,还露出了一副惋惜之意。 “季娘子,你们到时候多宽慰他些,骤然出了这样的事,梁大哥心里不好受的很,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么难受过呢。” 裴语嫣咬了咬唇,有些失神。 苏花儿居然对他那么重要吗?哪怕她根本就不将他放在心上过? 二人按着伙计说的地方寻去,没多久就找到了。 梁大这猪肉铺生意好,赚得钱也多,这么些年,在镇上也买下了一处小宅院。 “就是这了吧。” 大门敞开着,季菡前者裴语嫣往里走,刚一瞧见里头的布置就惊呆了。 四处都用白绸挂着,还有几张纸钱悠悠的吹到她们二人脚前。 乍然一看,这场景可不就是刚办完丧事的模样吗! 闻着这里头传来的香火味,裴语嫣嘴巴颤抖道:“梁、梁大哥他不会想不开就……就……” 季菡咽了咽口水,定了定心神:“你……你可别乱说,梁大哥看上去也不像因为男女之情就要死要活的人,你瞧他那憨厚劲,他哪懂。说不准是因为别的呢?” 裴语嫣心口狂跳,慢慢向堂屋迈着步子,半闭着眼睛,生怕自己待会见到了最不想见到的一面。 突然,一道高大的身影,像座山般挡在了二人面前。 “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 季菡和裴语嫣同时吓出尖叫,季菡还差点爆出国粹,猛地蹲下抱头。 她还在地上抱着头叫呢,便听裴语嫣没了动静,还定定的站在原地。 季菡鼓足了勇气,抬头一看,这才发现,面前的大山哪是什么鬼怪,分明就是憔悴版的梁大。 可几日不见,他是怎么突然变成这副样子的? 裴语嫣怔怔看着面前的男人。 眼眶浮肿,本就邋遢的胡须更加凌乱了,近乎要把嘴巴都盖住,身形还摇摇欲坠,全然不像过往硬气勇猛的模样。 “梁大哥,你怎么了?” 面对裴语嫣的关心询问,梁大只是淡淡垂下眼帘。 “季娘子和嫣姐儿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唤自己的名字,裴语嫣抿了抿唇,低头间,冷不丁瞧见他身后堂屋里的棺材。 裴语嫣又往那灵堂里认真一看,只见上面还立着一方牌位。 想起方嬷嬷说过,梁大哥从小和祖母相依为命…… 她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同时还有些罪孽的庆幸,庆幸梁大哥伤心并不全是因为和苏花儿和离。 季菡也冷静下了心神,瞧见了灵堂里的布置。 实在想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季菡只能有些沉重道:“梁大哥,你节哀。” 梁大干涩的眼睛动了动,嗓音低哑,显然是累了许多天了,轻轻道了声谢。 裴语嫣看见他这样子,心里怪不好受的,想来他忙了这么多天,定是连口新鲜饭食也没吃上过,便主动出声道:“梁大哥,你坐着,我和嫂嫂带了两条烤五花来,我去做了饭,正好将烤五花切了片配饭给你吃。” 梁大刚想要阻止她,可小姑娘也不知脚底装了什么,风一样就卷跑了。 他本想说,放着就成,自己照顾祖母这么多年,是会做饭的。 季菡觉得裴语嫣这样有些过于热情,为了避免让梁大察觉出来,她补道:“嫣姐儿也是想着感谢你上回的救命之恩,原本咱们全家都是要来感谢你的,可这丫头非说得亲自感谢才显得有诚意。” 梁大了然点头:“季娘子让她不必放在心上,当日不过举手之劳。” 季菡打量着他的神情,见他似乎没有别的心思,这才放心。 她还不知梁大这人真正的品性如何,虽从过去的了解,能察觉出来梁大是个老实的,可她还是要警惕些,不能让嫣姐儿掉了坑里。 裴语嫣很快就从厨房里端出一碗拼好的烤五花盖饭,似乎是考虑到梁大的体型,还特意加了许多的饭。 梁大看着面前这碗如小山般的饭菜,一时有些失语。 “……多些嫣姐儿的好意了。” 他熬了许多个晚上,头脑昏涨,胃口也不好,可不能辜负裴家两位的心意,便打算等人走了,放在锅里热着,有了胃口再吃。 可裴语嫣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梁大有些尴尬,被这双眼睛死死看着,这下不吃也不行了。 裴语嫣兴奋的催促道:“梁大哥,你快吃呀,咱们家的脆皮烤五花很好吃的,配鞋底都好吃,你快试试。” 被这热情的语调一感染,梁大拿起碗筷,想着好歹是人家好意,就算吃不下,他也要吃几口。 裴语嫣看着他吃下第一口,这才满意的笑了笑。 “怎么样,梁大哥,我嫂嫂做的烤五花可好吃了,我没骗你吧。” “你虽然伤心,可要顾及着身体,这样你的家人在天之灵才不会为你担心呀。” “梁大哥,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大哥哥,我大哥哥可厉害了……” 第79章 梁大一边听着这小姑娘唠叨,一边往嘴里送饭,不知道是不是被这热乎劲给感染了,梁大原本毫无食欲的腹里,忽然就觉着这碗盖饭好吃美味的很。 一碗饭很快就见了底。 最终是季菡的耳朵实在受不了,才一把捏住了裴语嫣的两片嘴唇:“师傅,别念了。” 梁大吃了些饭食,这些天消耗的力气也终于回复了些,握握拳头,也觉得有力气了不少。 “多些季娘子和嫣姐儿,等我祖母的后事料理完,一定上门来谢过今日好意。” 裴语嫣看他吃了饭有些精神了,可到底整体还是憔悴着,有些不忍心。 “梁大哥,我嘴巴笨,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你,可是大哥哥同我说过,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既然过去的都过去了,不如从头开始,过好今后每一天。想来你的祖母一定也不希望看见你如此憔悴的模样吧。” 梁大眼眸晃了晃,胡须下的嘴唇笑了笑,垂下头。 “是,祖母看到我这样,一定会托梦骂我的。” 季菡觉得她说的都已经差不多了,再多说下去就该越界了,于是拉着裴语嫣的手,就此道别:“梁大哥,既然如此,那我和嫣姐儿就先回去了,你一定要快些振作起来。” 梁大连忙起身要送,却见裴语嫣拉着她嫂嫂的手一顿,转头道:“梁大哥,你不要因为苏花儿伤心,她没有眼光,错过了你这么好的人,来日一定会后悔的!” 季菡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赶紧龇牙咧嘴的把人给拉走了。 梁大在原地愣愣发神。 虽知道嫣姐儿是关心自己,可他并没有为了苏花儿伤心。 他和苏花儿成亲,本就是因为祖母和苏老爷子撺掇着要完成两家的誓约,他对苏花儿以礼相待,也是为了个夫君的名头而负责,毕竟苏花儿本可以不用嫁给他的。别的补偿不了,就只能在吃穿用度上尽量做好。 苏花儿来找他和离,正是祖母离世的那日,他想都没想便按了画押,早就把这事抛之脑后了。 现下赚来的银子也没个需要的人了,他一介粗鲁大汉,用不上几两银子,又不喜欢去人多的地方凑热闹。 唯一需要孝顺的人也没了,一时间,梁大心底还真有些孤寂。 可他忽的想起嫣姐儿方才对他说的话。 从头来过。 他摸了摸脸上刺手的胡须,又看了看不知道穿了几日的外袍。 梁大打来几桶热水放在锅上煮开,又从屋子里寻了把细薄的削刀。 对着祖母在时用的镜子,梁大有些笨拙的上了手,削刀的力度不好把控,他只能尽量轻柔,可哪怕是这样,他还是不小心划出一道血痕来。 不过这点伤对他来说,和吹了风似得,手上更加小心,慢慢的也找到了诀窍。 等到将脸上胡须彻底刮干净,梁大见着镜子里一张有些陌生的脸庞,一时间自己都觉得有些怪异。 可想起嫣姐儿说的那些话,梁大心底有了力气,这才接受了这副新模样。 * 吴家东厢房里。 苏花儿望了眼床上闭目入睡的吴大虎,又开了窗子瞧瞧四周有没有人影,这才安心将门窗关紧。 她绕过吴大虎的床榻,打开了平日放珠环首饰的妆奁盒,除了上层明晃晃摆着的首饰以外,再拉开下一层,便是一叠厚厚的钱币。 苏花儿轻手轻脚的从袖袍里掏出两张新鲜的钱币出来。 把这几张同妆奁盒里的钱币放在一起,苏花儿脸上的笑愈发掩盖不住,用指头沾了点唾沫,开始点数起来。 兴许是数的太过忘我,苏花儿指头间还弄出了些声响来。 看了看床上安睡的吴大虎,苏花儿没在意,继续乐滋滋的数着自己卖田产赚来的银钱。 等到苏花儿把银票都好好藏了回去,出了门,房间这又变得静谧无声起来。 吴大虎这才睁开了眼。 他面色阴沉,愠怒的望向苏花儿刚刚坐过的妆台镜前。 “贱人……居然敢用老子的家产来攒钱……” 吴大虎双脚稳稳落地,身形稳健,他的伤其实早就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一直不让苏花儿碰他,这才让苏花儿觉得自己没有痊愈。 前几日吴大虎便察觉到了妻子的不对劲,每日总会消失那么半晌,哪里也找不到人,而娘还曾跑过来,说她亲眼看见苏花儿和一个陌生男人似乎交换了什么东西。 吴大虎也是商贾,自然敏捷的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对劲。 他赶忙趁着苏花儿不在,去书房里翻了翻自己的田产地契,这一看,四百亩田,已经被悄悄卖掉了五十亩。 兴许是发现的早,又或是苏花儿胆子小,只敢偷卖上这些地,损失还不算太大。 吴大虎知道了苏花儿藏银票的地方,便也有恃无恐了。 他打开妆奁盒,翻了许久,这才发现第二层里处,压着一叠厚厚的银票。 吴大虎数了数,却觉着不对劲。 寻常五十亩地,哪能得这么多银子! 若真是五十亩就卖了这么多钱,那……那还赚了不少呢。 第80章 吴大虎眼睛溜溜一转,立马想出个对策来,他将这把银票都拿了出来,放在掌心把弄,就这么专程等着苏花儿回来。 直到快要入夜,到了用饭食的时候,苏花儿才提着食盒推门而入。 一抬头,便瞧见个黑乎乎的人影坐在妆台镜前头,一动不动,怪吓人的。 “哎呀!” 苏花儿后退了几步,瞧见一双熟悉的眸子,这才松了口气。 “你不好好在床上躺着,跑下来做什么。” 苏花儿有些厌恶这个需要自己费心照顾的新夫君,过去瞧他顺眼,不过是因着他长相风流又有资本,如今病了这么些日子,瘦得有些尖耳猴腮的,她见了就烦。 吴大虎看着她走了进来,微微一笑。 “娘子。” 苏花儿没好气的瞪他一眼,刚把食盒放桌上,便瞧见他手上拿着的一大叠厚银票。 刹那间,苏花儿浑身的血都僵硬了。 吴大虎欣赏着她脸上的表情,漫不经心道:“说实话和关柴房,选一个吧。” 苏花儿心虚的颤了颤身子,瞧着吴大虎这副好端端的模样,她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吴大虎根本就没什么事,这些日子装着躺在床上,不过是想知道藏银票的地方在哪罢了。 苏花儿两眼一闭,挣扎一番,最终还是选了说出实话。 “……是……是我把田产卖给了镇里一个大富商,他急着买地种一批作物卖到京城,便想买咱家的地。” 想了想,苏花儿又替自己找补道:“我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等你病好了再把银票给你,没想到……你已经好了。” 说完,苏花儿还落了两滴泪,娇嗔的看了吴大虎一眼,好像在责怪他不告诉自己实情。 吴大虎轻蔑一笑,他并不在乎苏花儿有没有骗自己,他更在乎苏花儿为何能把田产卖上两三倍的价格。 “寻常一亩地的田价大概是三贯钱,可看你这银票数量,怕是一亩地就卖了六贯不止吧。” 苏花儿咬了咬唇,点点头。 没想到吴大虎哈哈一笑,一把将她搂在了怀中。 “娘子,幸亏有你,不然我还不知道上哪找这种冤大头呢。” 苏花儿一愣,赶忙从他怀中抬起头。 吴大虎摸了摸她的脸颊,幽幽道:“娘子,如今咱们酒楼是开不起来了,可光是用田产来赚钱,就能赚上酒楼里一月的盈利,咱们还担心什么?直接卖地,到时赚的钱,再开他四五间酒楼也不成问题啊。” 苏花儿撑着笑,顺着他的意点点头:“是,夫君想的比我要多。” 如今事情既然被发现,苏花儿索性也只能继续跟着吴大虎演下去了,若真是像他那么说,那以后吴大虎东山再起,开了酒楼,她不就能照样做她的阔太太了? 吴大虎朝她一笑,大手滑到苏花儿腰间,低声道:“娘子,这田产还要你继续卖给那富商了,不过可别再用这么小手笔去卖了,这样的冤大头不能轻易放手,咱们家一共四百亩,明日,你便带我去寻那富商,咱们大赚一笔!” 苏花儿听得心情澎湃,仿佛幻想的生活就在眼前,闭眼仰起头,接受吴大虎的热意。 * 芦洲镇县衙门外。 男人神色仓皇,皱着眉头瞧了眼门口的捕头,见着裴淮从里头走出来,赶紧把他拉到了巷子里。 “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玩我呢,选个这地来见面,生怕兄弟不被抓是吧。” 裴淮轻笑着瞧了眼他,挑挑眉:“何大哥这几日应当赚了不少了吧。” 何志才听了,挺了挺胸脯,笑眯眯比了个数字。 “多亏了裴兄,我只是放了点鱼饵下去,那肥鱼便一口咬住了,若这事能成,恐怕能赚个一千多两银子呢。” 裴淮不动声色的微微颔首,须臾,眼神冷了下来,声线也不如刚才亲和。 “记住,你我约定过的,拿到了钱就尽早离开这地,若是生事,你我都会没了性命。” 何志才无端的背后一凉,他赶忙点点头,心中觉得荒唐。 方才还那么和善的一个人,居然能转眼就变得冷血无情,半分脸面也不给。就连他这样见惯土匪强盗的恶人,也隐隐觉得心里发凉。 自裴淮将他从牢狱里保了出来,还告诉他一条生财之路后,何志才便将眼前人当做了再生父母。 可这人性子实在奇怪,不仅一分钱也不要,还让他拿了钱后躲远远的。 何志才也不愿再想多的,眼前人给了他一生都用不完的荣华富贵,若要费心去猜忌,以这人的手段,怕是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裴兄,你这法子可真厉害呀,把吴家的田产转手低价卖给旁人,再从中牟取暴利,我只不过与他们说金额太大,需得让人从钱庄取钱来,后日再交钱,那吴家夫妇就全信了,直接与我立了白契。” * 吴家院里。 吴大虎和苏花儿在家中来回踱步。 “那人怎么还不来送钱?”苏花儿已经往外头瞧过数次了,可依旧每见着人影。 第81章 吴大虎紧紧蹙着眉头,也急得很:“明明昨日说好了,怎么都这个时辰了还没来。” 四百亩田,那可是他们所有的家当了。 须臾,吴二虎终于从院外头跑了进来,喘着气,脑门上还挂厚厚一层汗。 吴大虎赶紧抓住了弟弟的双臂:“二虎,怎么样?是不是那富商送钱来了?” 二虎摇摇头,脸色苍白:“大、大哥,我去镇上找他,可周围人说,他昨日便早就搬走了,现下人已经找不到了……” 苏花儿腿一软,倒了下去。 吴大虎像被巨雷击中,不敢置信道:“什、什么?” 第35章 此时的何志才, 早已经坐上马车,腰间鼓囊囊的装着银票,回头望了眼逐渐化成小点的芦洲镇。 吴家四百亩地, 被他用一亩一贯的超低价给转手卖给了镇上富商,自己净赚了好几番。 如今得了这泼天富贵,何志才自然不肯在这停留。 这芦洲镇他是不会再回来了,唯一心中还有些挂念的,便是教给自己奇方的那位官府断案神手。 何志才相信,有一天, 裴淮定会声名远扬, 也许到时候,就是他们二人再次相见时。 看着消失在视野当中的马车,伫立之人轻轻勾了勾唇。 裴淮收回视线, 眼中晦暗不明, 侧头看了看身边的季菡。 “你会觉得我太过狠心吗。” 季菡沉默半晌,冷不丁开口道:“任何一个女子, 受过那样的恐惧,做亲人的只会恨不得将奸人千刀万剐。” 仅仅只是让吴大虎一家失了傍身的银子,已经算是仁慈了。 裴淮垂下眼帘,扯了扯嘴角, 话语间略微有些酸涩:“是我护不住你们。” 季菡愣了愣。 其实裴淮已经做的很好了,他能无声无息的成为县令身边最信赖的下手, 摆布局面, 反败为胜, 甚至还胆大到力保出何志才这样被诬陷入狱的草寇。 这其中若是错了任何一步, 都会招来杀身之祸。 季菡总算是明白当日老太太说的那一番话了。 雍王留着他的命,是想看他不成不就, 白有一身才华大志却无力施展,看着百姓们被吴大虎这样的恶人欺压又无可奈何。 可她想不出什么安慰裴淮的话。 他们这辈子,兴许就搭在这方乡野了。 季菡思量半晌,忽的跳了跳心,略有犹豫道:“如今吴家的田都被卖出去了,那……那是不是咱们家租的那六亩地也……” 裴淮脸色一僵,有些尴尬的抿了抿唇。 季菡这下恼火了,用力的捶了捶他的臂膀:“你说你!使坏心眼子还把你辛苦种了这么久的地给赔进去了,那可是你费了好大力气才种好的地!” 裴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支支吾吾道:“我、我错了。” 季菡气得脸红,一把收回自己的手,瞪着他不说话。 没半会,她就消了气。 “淮哥儿,不如咱们搬到镇上去吧。” * 此时的吴家院里,钱氏已经听说这个惊天噩耗,哭丧过好几轮,还晕了一回过去。 “那可是你爹攒了一辈子的家底啊!被你们夫妻二人就这么给人白白骗干净了?” 钱氏撕扯这大儿子的衣襟,要不是被二虎拦着,恐怕吴大虎真要被他老娘给吃了。 吴大虎一动不动,嘴巴抽动:“娘,你打死儿子吧,儿子也不想活了。” 吴大虎瘫跪在地上,双眸失神,就任由钱氏这么推搡打骂。 酒楼关了的亏损不提,原以为靠着四百亩地,怎么说也能依旧撑上几代人,可就这么全都被骗光了。 他喃喃自语:“完了……全完了……” 钱氏见他这副窝囊模样,两手一撒,对着天上就开始嚎哭起来:“苍天老爷啊!我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 撕心裂肺了半晌,钱氏才清醒几分。 她狠狠抹了把鼻涕眼泪,死死看着跪在地上的吴大虎:“说,你娶的那个祸害关在哪了!” “柴、柴房。” 伴着一声巨响,苏花儿本就战栗的肩头抖的更厉害了。 她顶着发肿的脸颊,顾不上嘴角还在流血,赶忙往角落里拼命钻去。 “小贱人,给老娘出来!” 钱氏一脚踢开了柴房的门,手里还拎了根手臂粗的棍子,披头散发,俨然是要动真格的意思了。 她一眼就瞧见缩在角落里头的苏花儿,见她脸上的伤也不为所动,反而气得牙痒痒。 “你这天杀的祸害,老娘早就知道娶你进门不会出什么好事!我告诉你,这几百亩地就是把你这条贱命要了,也讨不回来!” 说完,钱氏就高高扬起那粗棍,朝着苏花儿甩下来。 “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苏花儿嘴上疯狂求着情,却碍不过婆婆已经气昏了头,吴大虎也只是冷漠的看着这一幕,丝毫不加阻拦。 苏花儿被打得只能蜷缩在地上,护着自己的脑袋。 第82章 直到钱氏手上没了力气,这才肯停下来。 手一脱力,棍子便溜到了脚边,钱氏猛捶了几下心口,痛哭不已:“这可怎么办啊……老吴家就毁在我这不成器的儿子身上了,老头子,你在下面是不是要怪我?” 这画面,看得吴大虎羞愧低头,更加愤恨自己被那苏花儿蒙骗。 吴二虎看着哥哥和娘亲这痛苦的模样,心中也着急的很,家中的钱产全被卖了,那往后他就再不能过上那般舒服的生活了。 别的不说,单这一点,就急的吴二虎抓耳挠腮。 吴二虎动了动他那半年不开一次窍的脑袋,勉强挤出了个说得过去的办法。 “娘……大哥,要不咱们还是用上回那招,虽然……虽然这样收效甚微,可总比接下来咱们一家只能出去卖苦力活强啊!” 钱氏停下了哭声,怔怔看着平时粗笨的二儿子。 吴大虎也抬了抬头,无神的眼睛微微一动,略有些疑惑道:“二虎,你说的是上回哪一招?” 吴二虎缩了缩脖子:“就、就是大哥哥说的,大哥哥把裴家二姑娘娶进门,让她把脆皮烤五花的方子告诉咱们。” 吴大虎和钱氏对视一眼,思虑万千。 裴家要开铺子的事他们听说了,这说明人家的吃食在镇里基本上已经有了稳定的受众食客,就算他们吴家来插一脚,也不一定就能分得大饼。 可眼下,这已经算是他们家唯一能把握住的机会了。 吴大虎黯淡的眼神亮了亮:“娘,到时候知道了方子,咱们就把房子给卖了,去惠州城做这脆皮烤五花的营生,只要咱们家用心经营,一定能把这四百亩地给买回来的!” 钱氏咬咬牙,半天后,也只能点头答应。 吴家这座宅子,建的并不比镇里富商们的宅院差,本就是因为身处乡野,颇具乐趣,吴大虎才宁愿住在老家的,要是开价卖出去,没准会有许多富商出高价来买着养老。 这笔银子,就够他们一家做营生的本钱了,加上吴大虎之前就是做酒楼生意的,他有自信,能在偌大的惠州城里做出一番事业! 母子三人顿时像是被重新打了鸡血,精神抖擞。 “快,咱们去屋子里好好商量一番,这回定要把裴家那贱丫头给收拾服帖了。二虎,这回你和你哥一起去……” 几人的声音逐渐离柴房越来越远。 地上的苏花儿动了动身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感受到额头上传来的血腥味。 方才吴家人的话,她都听在耳里。 现如今事情到这个地步,吴家人不可能再对她好言相待,今后等待她的无非是打骂,刚才她还听见吴大虎要娶裴语嫣进门,这样一来,自己低微的地位更加可想而知。 苏花儿现在万分后悔,为什么当初不听爹娘的话,要和梁大和离。 哪怕他丑陋不堪,可也比吴家如此毒虐人要好万倍。 如今她得趁着吴家人还没有反应过来,赶紧逃出去。 苏花儿强撑起身子:“嘶……” 好不容易忍着剧痛站起身,可到底去寻谁护着自己,苏花儿却犹豫了。 爹娘已经和她牵了断恩书,若是自己再去娘家,那好面的苏老爹一定会将她赶出来送还给吴家的。 眼下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平日在吃穿上从来没有短缺过自己的前夫了。 虽然是自己对不起她,可苏花儿相信,自己这副样子出现在梁大面前,他那么老实憨厚的一个人,一定会帮她的。 定了要去寻的人,苏花儿立马捂着脑袋上流血的伤口,一瘸一拐的走出了柴房,心跳如擂,躲开所有人,往镇子里跑去。 * 芦洲镇。 一家老小今日都上了街,裴淮特意告了假,为的就是寻一间不错的的院落。 昨夜听说要搬去镇上,一家人都兴奋的没睡着觉。 就连老太太也不由得感慨,真是世事无常,过去的她哪能想到,自己活了这么些年,还能被换个居住激动的入不了眠。 老太太都如此把控不住,更别说其他人。 霖哥儿心中虽知道不能遐想过去,可还是忍不住期待在相府时,自己用的那间宽敞书房。 以前他最期待的时候,便是与大哥哥在书房,听他授学政论。所以,霖哥儿小心翼翼的牵了牵季菡的衣袖,抬头看着她:“嫂嫂,咱们可以住有书房的屋子吗?” 季菡点点头,捏了捏他软乎乎的脸:“霖哥儿想要一个书房是不是,好,嫂嫂尽量给你寻有书房的。” 见她一口答应,霖哥儿开心的快笑不见眼,末了却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贪心,赶紧补道:“嫂嫂,若是实在没有,那就不要有书房的。霖儿……也没有那么想要。” 瞧他明明想要,又担心自己太麻烦了的贴心劲,季菡这下更坚定要给霖哥儿寻一间带书房的屋子了。 第83章 不仅要有书房,还得给嫣姐儿一间单独居住的空房,嫣姐儿岁数也快大了,需要自个的独处空间,三个女眷整天挤着睡也不是个事。 只可惜他们一家现在还买不起房,只得租房住。 一些公租房他们都看过了,价格虽然低廉,每月只要几百文,可都是好几户人家挤在一堆,杂乱的很,还得上下爬楼梯,对老太太这个年纪来说很是为难。 私人出租的住宅便会好上许多,只是要找到合适却得花些力气。 一行人走着走着,便来到芦洲镇宅院聚集处的清水巷,这里屋子多,季菡想着问上几户人家,兴许能得到些线索。 走进去了些,裴语嫣突然皱了皱眉,出声道:“嫂嫂,咱们前几日找梁大哥,他好像就是住在这片巷子里。” 季菡被点醒了,欣然一笑:“是啊,我怎么忘了梁大哥呢,他在这清水巷住的久,一定知道哪里有出租的宅院。” 裴语嫣自告奋勇,按着记忆中刻画了许多遍的路线,朝梁大的宅子寻去。 “就是这了!” 一家人刚要敲门,便瞧见一抹颤颤巍巍的身影忽的在边上窜了出来。 裴家人惊骇的望着面前满脸是血的女人,赶紧后退了几步。 这女人疯疯癫癫,也不顾裴家人还站在门口,便猛地敲击起梁大的房门。 “梁大!开门!” 季菡皱着眉头,鼓着勇气打量起这女子的样貌,这一看不要紧,她惊讶的发现,这居然还是老熟人。 苏花儿用尽了全身力气敲门,衣衫上都透出了几丝血色,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看着甚是恐怖。 “吱呀——” 门终于开了,裴家人和苏花儿都顿了顿,直直望去。 男人面容硬朗,眼眸深邃,嘴唇像是被风沙磨砺般微微有些干燥,可正是这股糙劲更配合整张脸的氛围,刚强俊朗,很是威武。 苏花儿瞪大了眼睛,哪怕此时身上疼痛,也不及面前男人带给她的震撼大。 她从未想到,褪去满脸胡须后的梁大,居然是这副气宇轩昂的模样。 梁大皱了皱眉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围在自己家门口。 裴语嫣盯着他,脸霎时就红了。 她眨了眨眼,掩住心跳声:“梁大哥……” 第36章 屋里, 季菡倒了盆温热的水,用毛巾将苏花儿额上的血迹一一擦净。 “嫣姐儿,把那身衣服拿过来。” 裴语嫣咬着唇, 眼神幽幽的盯着苏花儿的背影,不情不愿的把衣裳递了过去。 她怎么也没想到,苏花儿会突然出现在梁大哥的家门口,还引得梁大将人给接进了自己的厢房里。虽然是权宜之计,可裴语嫣心中就是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过去抛弃梁大哥的是她,为何现在有了麻烦, 还腆着脸找回来, 还真当梁大哥是冤大头了不成。 裴语嫣嘟囔着嘴,一脸怨气的瞧着季菡照顾她。 季菡擦干了手:“苏娘子,这衣裳是梁大哥祖母的, 虽然款式有些老旧了, 不过眼下便只能委屈你了。” 苏花儿扭扭捏捏的接过这件灰扑扑的衣裳,抬眸望了一眼季菡, 见她正用手抹了药膏,要替自己上到手臂。 季菡抬头对上她的眼神,温和笑了笑:“苏娘子,忍着点, 兴许会有些痛。” 苏花儿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任她替自己细细上好药膏, 再柔柔的吹了吹伤口。 苏花儿只觉得原本疼痛的地方清凉一片, 就连着沉闷的心也凉快了几分。 她闷闷道:“……谢谢你们。” 她没想到, 裴家人居然会帮自己。 季菡没有问她这副模样出现在此处是因为什么, 反而一个劲的忙活,替她买药处理伤口, 还考虑到她现在蓬头垢面,寻来了可换洗的衣物。 吴大虎与裴家人之间的恩怨,她还没有嫁进吴家就已经是有所耳闻的,所以他们能帮自己,实在也是难得了。 季菡轻轻上完药,松了口气:“苏娘子,这外部的伤都用药膏涂了,但最好还是去寻个郎中来看看,若是伤了内里就不好了。” 苏花儿听着她话语间对自己的关切,咬了咬牙,死死攥着衣裳,还是觉得良心有愧。 这裴家人都对她如此了,如果她不将知道的都说出来,那恐怕没多久,裴家的姑娘就要遭罪了。 苏花儿猛地抓住季菡的手:“季娘子,你快些带着裴家姑娘躲起来吧,我听着那吴家人说,要强娶了她,逼着她将脆皮烤五花的方子交出来,再去惠州城做大生意……” 季菡瞳孔一紧,看向边上露出惊惧的裴语嫣。 裴语嫣往后趔趄了几步,眼眶开始泛红。上回被吴大虎拦路着拖拽去山林中的画面还记忆犹新,像是噩梦般浮现在自己面前。 裴语嫣嗓音都有些哭腔了:“嫂嫂……他们居然还不肯放过我……” 季菡赶紧把人给抱进怀里拍了拍后背,脸色冷峻下来:“嫣姐儿别害怕,如今苏娘子既然早早告诉了咱们,就一定有办法防着的。” 第84章 她没想到吴大虎贼心不死,竟还想着他们一家人手上的营生。 季菡现在只恨裴淮当初还是太过心慈手软了,就应当听她的,花钱找几个流氓羔子,把那吴大虎的孽根给剪了! 屋外,两个大男人也正静静听着里头传来的交谈声。 当裴淮和梁大听见了苏花儿说的那番话,都不约而同的紧蹙了眉。 裴淮眼眸中寒光渐起,隐隐有了杀意。 而梁大则也心生豪义,恨不得将这等奸害除之为后快。 他平生就最恨这些欺侮贫民百姓的豪绅贵商,因此就算是开个猪肉铺子,价格也是最低廉实在的,便是期望着白丁也能够吃上肉。过去是想着祖母孤身一人,若他惹了事必定连累祖母才万事忍让,可如今祖母已经不在了,世间再也没有了能让他惜着这条命的人。 二人对视上眼神,都在对方眼中读懂了某些东西。 梁大率先拱手:“裴兄,我此生最看不惯这些作奸犯科的小人,你要是男人,就许诺同我对付那吴家奸害,你要不是男人,那便由着看自己亲妹妹葬身虎口,我梁大去救!” 裴淮勾了勾唇,迎道:“梁兄侠肝义胆,裴某敬佩。梁兄放心,此事,正需你我二人共谋。” …… 几日过去,吴家人精神亢奋。 他们已经找到了靠谱的买家,商议好了吴家宅子的价格,只等把那裴语嫣掳过来便举家搬去惠州城。 此地离惠州万里,裴家人定然是不会再找到他们的。 吴大虎又想起被自己娘打得半死不活的苏花儿,这是唯一的变数,那日她趁着一家人不备跑了出去,吴大虎假惺惺的去了苏家看过,可人确实不在那。 他眯了眯眼,也不知道那日苏花儿有没有听见那事…… 想想她被钱氏打成了那样,若是别人见着了定早就报官了,可都过了这么几日,兴许已经被山中野兽分食殆尽了也说不定。 现下万事俱备,只等着裴语嫣再次落单,孤身进入他们一家人的视线。 “二虎,你确定这几日都看到了,裴家那丫头会去山上摘野果子?” 吴二虎肯定的点点头:“大哥,这几日我都蹲在裴家门口,那裴语嫣日日都要在这个时辰去山里摘果子,这一去便是好几刻钟。” 吴大虎这才安心继续蹲守。 为了能一次成功,这回,他们一家三口都来了,钱氏手里拿着蒙汗药,吴二虎则负责放风。 时辰一到,那裴语嫣果然如二虎所说,拎着篮子孤身一人出了门,看得吴家人大喜,赶忙也动起身来。 直至跟着人到了深山密林里,吴大虎心中愈加放心。 这丫头压根没注意到身后有人。 裴语嫣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动声色的瞥了眼边上两道暗影,半晌后,她忽的蹲下身,装作要捡地上的野蘑菇。 便是趁着这个空晌,吴家人猛地袭了上来。 电光火石之间,梁大和裴淮分别从两边冲了上来,一脚将吴家两兄弟给踩在底下,剩一个颤颤巍巍的钱氏,梁大那双眼狠狠一瞪,直接把人给吓得瘫软在地,再不敢说话。 裴淮轻轻向他点点头,下一刻,便见梁大只是微微动了动手,脚下的吴大虎便爆发出一声剧烈的惨叫—— “啊!” 伴随着骨骼移位的声响,梁大废了吴大虎一只手。 一只手,便够他一辈子庸庸碌碌,处处受尽人白眼了。 梁大刚要继续弄断吴二虎的手,便见方才还畏缩的钱氏不要命的凑了上来,哭喊着求他放过。 “求求你!不要伤了我两个儿子啊!你要杀要剐冲我老婆子来,我是个快死了的,你要了我的命好不好,你放过他们两个……” 梁大冷哼一声,并未心软半分,铁面无情道:“若你们做龌龊事前想到会有这一回,又何须让我来放过。” 说罢,梁大就要把吴二虎的一只手也卸断。 钱氏发出一丝惊吼:“不要!” 她死死上来抱住梁大的胳膊,哪怕并不能阻挡本分力气。 “我……我们走,我们现在就走,再也不回王土村!求求你放过咱们一家,求求你了!” 二虎的手不能断啊!若是断了,他就再没有科举的可能了。 钱氏哭得声嘶力竭,梁大与裴淮相视一眼,便缓缓放轻了力气。 裴淮冷冷看着他们:“想要我放过你们,只需把苏花儿的休书写出来,再有立刻离开王土村,永世不得回来。” 听见苏花儿的名字,吴大虎立刻就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虽不甘心,可看着弟弟尚还完好的两只手,吴大虎惨白着脸,虚弱无力的低下了头、 “……好。” 裴淮拿出早就写好的休书,在吴大虎断手的掌心上用刀划了一笔,直接就着鲜血画了押。 他慢条斯理的收回休书,居高临下望着吴家人:“赶紧滚,若是让我再看到你们,便不是断只手那么简单了。” 吴二虎也不顾身下湿濡一片了,踉踉跄跄的拉起他大哥,和钱氏逃似的跑下了山。 第85章 梁大紧蹙着眉头,看着逃窜的吴家人,略有不解对裴淮道:“为何不让我直接杀了他们一家。” 裴淮只淡淡看了一眼那几人:“过去我也以为,只有把人杀了,才算是解恨。可有人教会了我,要想折辱一个人,便是让他生不如死。” 梁大身子一怔,若有所思。 裴淮看他一眼:“梁兄,你空有一身好本事,说句得罪的话,若只用在宰杀猪肉上,实在是浪费了。” 说完,裴淮也不再琢磨梁大那表情,便转身护着裴语嫣下山而去了。 梁大皱着眉头,望着他的背影,久久回不过神来。 * 月余过去。 天气已添了几丝燥热,街上女子们也穿的多轻薄了些,过去人人都用着宽大的袍子里外三层的遮挡着,如今正是攒着劲比娇艳的时候,来来往往间便多了许多亮眼的颜色。 行人打扮已有如此巨变,更别说食客们的胃口。 东门大街的吃食铺子,各样特色的茶饮果子层出不穷,都在暗暗较劲,比着谁家的东西更能解暑爽口。 炮响阵阵里,东门大街一处铺子被围得水泄不通。 季菡站在盖了红布的牌匾前,笑得格外喜庆。 今日她穿着一身藕粉绿衣裳,在夏日中显得清爽怡人,沁人心脾。 时辰已到,早已焕然一新的朱月娥高高扬起锣鼓,重重砸下去—— “季家小食铺,今日开张!” 第37章 初夏暑气不浓, 可就这么站在日头底下,也难免心生躁意。 用完朝食,多数人家都会出门上工, 寻常还好,可入了夏便恨不得浸在冰窟里,只盼能早早下工后喝上一杯解暑清凉的饮品。 而季菡自是知道先声夺人的重要性,开业前几天,就请来了镇上的戏台班子。 她出手阔绰,直接就拿出了二两银子。 领头的老班主有些呆愣, 怔愣道:“这……这么多?” 平日他们戏班子办一场宴事, 撑破了也就半两银子,哪见过季菡这么大手笔的。 季菡微微一笑,神秘莫测道:“我此次请各位来, 也并非是让大家和以前那般正经演出, 所以这酬劳自是许的丰厚些,待会还要辛苦各位呢。” 老班主一听, 起了好奇:“娘子,咱们这戏班子也只会点吹拉弹唱,旁的怕是您吩咐下去了,这些兔崽子也蠢笨会给您搞砸, 您不妨先说说究竟要做什么,也好给咱们个底呀。” 季菡颔首:“这是自然, 老班主, 你无需担心, 这事简单的很, 只需几位穿上咱们店里定制的服装,再学会我写的一首曲子便成!” 她说话间, 已经拿出了早就制好的服装。 戏班子的赶紧围上去仔细翻看。 等到看完季菡定制的服饰,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巨型的娃娃头套,拿起来倒很轻巧,是用木片做的,外头用白纸包裹着,画了个小人。 瞧着倒是没有什么问题,可这小人的模样…… 老班主一脸难为情的指了指吐出舌头,一脸贱兮兮的小人:“这……这不会让咱们戴上去吧?” 季菡肯定的点点头,还嫌不够似的,拿出边上的红斗篷。 “还有这个,你们瞧,上头印着咱们铺子的名字,到时候你们穿上这个,再去街上唱我教你们的曲子,一定会有很多人来看的。” 这红色小斗篷上用白色的针线绣出了“季家小食铺”五个大字,鲜明的很,人群中一定是最亮眼的那个。 戏班子的伙计们面面相觑,都有些难以言说的羞耻。 想了想季菡给的报酬丰厚,老班主咬了咬牙,受了重创般应下了声。 这服装奇怪些……也没什么,毕竟他们唱戏的时候,也是穿的姹紫嫣红的不是。 想来这服饰上已经如此震撼了,那曲子定然会是雅致清新的,方才又听是季菡亲自写的曲子,老班主便更加放心了。 这娘子秀丽如花,姿容出尘,一看就是有涵养的,写出来的曲子定差不到哪里去。 老班主满含期待道:“娘子,那……曲子可有曲谱啊?” 季菡笑容一僵。 曲谱…… 她搓了搓手:“哪用得着什么曲谱,简单的很,我教你们唱就是了!” 老班主一惊,有些欣喜。 这连曲谱都不用,那可不就轻松多了吗! 季菡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这样,我先教你们词是哪些,劳烦各位都听认真了。” 戏班子一圈人点点头,严阵以待,有些害怕自己记不住的,还早早掏出了纸笔。 季菡站在大堂里来回踱步,一个字一个字清晰的从嘴巴里蹦出来。 “你爱我,我爱你,季家柚子茶甜蜜蜜。” “你爱我,我爱你,季家柚子茶甜蜜蜜。” 念完这两句后,季菡停下脚步,又给大家清唱了一遍。 半晌后,大堂安静无声。 老班主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愠怒,当下就厉声道:“娘子请我们来,莫不是故意寻咱们作乐!” 季菡一脸人畜无害的眨眨眼:“作乐?作什么乐?” 这大热天的本就火大,老班主若不是看季菡是个小娘子,早就与她闹开来了。 第86章 “咱们戏班子在镇上这么多年,不是没接过开业邀咱们去庆贺的,可哪有您这么戏弄人的?大白天让咱们唱些淫词滥调,你不害臊,我老头子还害臊呢!走,咱们都走!” 眼见老班主要带戏班子的人都回去,季菡赶紧把人给拦住。 “这、这样!我再加一两银子!” 听见她要加银子,老班主的脚停了下来,他有些诧异:“娘子,你真不是在寻我们作乐?” 季菡有些莫名其妙:“我为何要寻你们作乐?过几日这铺子就要开张了,我寻你们前来就是想扩一扩名气,班主怎会觉得……我是在戏弄你们呢?” 见他还是有几分不相信,季菡索性放了一两银子在老班主手里:“这样吧,您若是不信,我就先付了定金,事成之后,剩下二两银子如数奉上。” 老班主看着手上沉甸甸的银子,这才反应过来季菡是认真的。 他态度立马谦和起来,二人商议一番,便立马定下了这桩活计。 虽答应的爽快,可老班主打心眼里不看好季菡这样打名声的手段。 先不说别的,寻常新店开业,请戏班子都是来敲锣打鼓,吹些喜庆的曲子便是,哪有季菡这样编些什么爱和蜜的,让人听见了不得红个大脸吗! 他见季菡年纪尚小,许是刚嫁人没多久,这才自顾自的给了个解释。 这小娘子怕是第一次做生意,没经验,把话本子上听来的逸闻当真了。 虽有腹诽,可毕竟这单生意酬劳给的多,他还没傻到和钱过不去,便将这些话都烂到了肚子里,好好训导手底下的人把那首奇怪的曲子学会。 “嘶……还真别说……这曲子还挺上口的。” 这才听了季菡唱那么半会,脑袋里便全是那几句了。 季菡听着店里一时间满堂的季家小食铺主题曲,欣慰的点点头。 这宣传的事搞定了,剩下的,就是冷饮的重头戏了。 食物本身的滋味自然不用担心,季菡早就试错了上百次,最终出来的成品保管让人惊艳。 只是若只有食物本身出色,那还远远不够。 季菡瞧了瞧日头,晡食用完了,这太阳也快要下去了。 果不其然,她还未等上几刻,便瞧见一抹靓影进了铺子的门,季菡直直与其对视上眼,当即便愣在原地。 朱月娥扬着笑,大大方方的看着她:“季娘子,我来为你助力了。” 同过去的她相比,现如今的朱月娥简直脱胎换骨。从前她总是一副病态愁容,恹恹的畏畏缩缩,可自听了季菡的许诺,她便正视起自个儿的日子了。 吴大虎一家一走,她也无需再躲躲藏藏,用银子租了间落在官府边上的屋子,地方虽不大,可好在还有个小院,平日可以侍弄花草。此外,她还向林神医求了几个食补的方子,补气补血,吃的多了,人也渐渐丰腴起来,枯黄干燥的皮肤也微微白皙红润了几分。 她知道此番来的重任,精神劲更加比别人要足些,同季菡一对视上,便知道自己没有辜负她的期望。 做生意的,有了一个好的精神面貌才能上阵杀敌。 季菡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朱娘子,我就知道没有看错人。” 朱月娥就连笑也比过往要自信几分,回握住季菡的手:“当初若不是你点醒我,兴许我现在还窝在那阴沟里怨天尤人。娘子,你放心,这铺子我定要替你好好看住了。” 朱月娥这话并不是凭空放出去的。 她在吴家当了十年的受气包,只要有一点没做好的便动辄引来打骂,早已练成了一身的看家本领。 季菡单是站了片刻,便听着许多她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这桌椅的边角都得再重新打磨,如此锋利,若是有孩童打闹磕着了,那事情便大了,请师傅来重新做过。” “夏日蚊虫多,窗边的牡丹换成香叶天竺葵,再到每桌底下挂上驱蚊的香囊。” “这块脏布为何不及时洗净?就这么放在桌上,都引了多少蚊虫了?” 这一桩桩细致入微的本领,看得季菡目瞪口呆。 她白天要上上下下打点许多,进货食材,监看铺子修缮进度,单是一样就能消磨半天了。 季菡请来的那些小工们,也不乏有爱偷懒的,是她素日事情多顾不上,可朱月娥一来,这厉声呵斥的模样,立马就把人给吓得毕恭毕敬了,再不敢偷懒。 对季菡来说,可谓是减轻了不少重担。 铺子里有朱月娥监管着,她便可以放心筹备其他的。 月余过去,一切皆已完备。 * “你爱我,我爱你,季家柚子茶甜蜜蜜~” 还正清晨,家家户户刚踏出门便听见了敲锣打鼓的声响。 这曲子明显是好几人合唱而成,配合着笛声和锣鼓,魔性又上头。 镇子许久没有这样新鲜有趣的动静,一时间,人人都推开自家院门,伸了脑袋往外瞧。 这一瞧不要紧,一入眼便是几个身穿红色斗篷的娃娃头套,这娃娃长相奇特,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人看了心痒痒,只觉得又贱又可爱。 “这是谁家请了人逗乐呢?” 第87章 “这曲子还怪好听的,你瞧,我听了一遍就会唱了!” “他们唱的词也怪新鲜的,什么季家柚子茶?难不成是新开的铺子?” 人人都这么好奇着,一眨眼,手上便多了张宣传单。 【女子当街怒斥渣男是为何?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今日辰时,来季家小食铺为您揭晓真相!前五十位还送新鲜冰饮,暴打渣男柚子茶!】 季菡算是把吃瓜群众们的心玩得够透彻。 寻常的开业手段他们见多了,可从来没见过用吃瓜事件来吸引好奇心的。 都是一个镇里的乡亲,大家瞧见宣传单上说的这事,一下都给惊着了。 “这上头说有姑娘当街怒斥渣男?这是真的假的?” “管它真的假的,这后面说了,前五十个去的还有免费的冰饮能喝呢!免费的便宜不捡是傻子。” “就是就是,怎么算咱们也不吃亏,又听了新鲜事,又得了免费冷饮,不说了,我先去了。” 这首歌谣响彻在镇上每一个角落,人多的地方全都光顾到了,老班主看在季菡给的酬劳多的份上,也很实在的卖力干活,一时间,所有闲人都起了兴致,要去看看这季家小食铺到底在卖什么葫芦。 辰时,季菡看着从四面八方拥来的食客,满意的笑了笑,对着朱月娥微微颔首。 对方心领神会,高高举起锣鼓—— “季家小食铺,今日开张!” 话音落下,季菡也应声揭开了盖在牌匾上的红布,现出一块精美大气的匾额。 “今日前五十位进入咱们铺子的食客,都免费送一杯暴打渣男柚子茶!” 这话一放出去,立马便有人争先恐后的往铺子里面钻。 这铺子是裴淮给她找的,店面宽阔的很,原先是家花草店,大堂空敞,后头还有个露天的院子。 这样式刚巧适合季菡拿来卖两样营生,直接将账台改造成制作冰饮的地方,来来往往的人都能亲眼瞧见是如何制作的,实打实的放心安全,有些类似现代的奶茶店。而厨房连接着后院,院里便能用来摆放好几台烤箱,制作脆皮五花的速度也迅速提了上来,前头点完单,厨房便能立刻成餐。 不像从前的摊位,客人们只能买了拿回去吃,现如今铺子大了,客人们可以在大堂里吃,还配了米饭和饼子,只需添上几文钱。 这脆皮烤五花在夏日虽显油腻,可若是配着季家的柚子茶一起吃,那可谓是从头到脚都畅快。 更何况,季菡在铺子的布置上也是下了功夫的。 “哟!怎得如此凉快?” “你们觉着了吗?方才还热乎着难受呢,一进来就清风拂面,清凉的很。” 刚刚踏入铺子的食客们都有此感受,这四处去寻,才瞧见大堂里整整放了两三台冰鉴,风一吹,便有阵阵凉意不断袭来。 这还得感谢季菡没再往前穿几个朝代。 前朝藏冰量虽翻了近十倍,可还是奢侈的东西,寻常百姓哪用得起。可到了大乾,就连身上只有几个子,也能买上一碗冰饮吃。 在买冰上,季菡投入的成本并不大。 食客们身心都清爽下来,这下对这间铺子的好感更大了,抢到位置的食客迫不及待的坐下来享受着清风,没抢到的季菡也没让他们受了冷落,把铺子外头的遮阳帐挂了起来,大门也敞开着,好让外头的人也能感受到凉意。 “朱娘子!开始吧,大伙都等着您说故事呢。” 朱月娥点点头,走进了制冰饮的台里,襻膊绑着,带起衣袖,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 有些离得近的,瞧见这伤疤当下就倒吸了一口气。 朱月娥并不在意投来的各样目光,休憩的这些日子里,她做足了准备,就是要让这些非议助力自己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按着季菡先前就教过她的柚子茶配比,朱月娥在脑海中又细细过了一遍,这才动起手。 “各位可都瞧见我这手上的疤痕了?” 食客们面面相觑,没敢说话。 朱月娥练了大半个月的演技,在此时得以展现。 她一面做着柚子茶,一面含着悲怆,娓娓道来。 “小女身世悲惨,被爹娘用三两银子卖进了夫家,可婆母刁钻,夫君更是个脾气恶劣的,我入门十年,他们便打了我十年,有些是火钳印的,有些是木棍砸的……” 接下来,朱月娥将自己与吴大虎之间的恩怨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她言语激烈,带动着满堂子食客们的情绪,满腔的义愤填膺,听着她悲惨的遭遇,食客们恨不得把那吴家人大卸八块。 “这吴家人真不是东西!” “朱娘子说的都是真的,我作证,我大舅和她是同村,都说这吴家人不是好东西。” “朱娘子也太惨了,怪不得手上这么多伤疤,原来是受了这样大的委屈。” 季菡暗暗对着朱月娥抛去一个赞赏的眼神。 她没想到,朱月娥居然如此顺利的调动起了所有人的怜悯之心。 很快,要铺垫的已经完成的差不多,朱月娥便要开始说季菡教给她的那套打脸话术了。 古往今来,大家都喜欢看打脸逆袭的情节,朱月娥前头说的这么憋屈,就是为了后头能大快人心。 第88章 此时,她做的暴打渣男柚子茶也到了最关键的地步。 朱月娥拿出捣碗,又拿出杵臼,把剥好的新鲜柚子肉倒进竹杯里。 “后来,我得了季娘子的救助,暗暗养伤……” 她每说一句,这手上的动作便大力一步。 杵臼狠狠落下又升起,那柚子肉被捣的汁水乱飞,伴着朱月娥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看的人感同身受,仿佛自己就是即将复仇的朱月娥。 “我偷偷报了官府,又拿出趁吴家人不注意,当时写的那张休书……” 食客们屏住呼吸,咬紧了牙关,捏住拳头,都在瞧着朱月娥暴打柚子肉。 “县令大人当下就判了我那前夫三条重罪!” 朱月娥手上狠狠一捶,好像捶的就是那吴大虎。 “他每日都需受板子,直到我肯松口原谅,可我会轻易原谅他吗?不!可!能!” 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乳腺从未如此畅通过。 解气,太解气了。 朱月娥捶完最后一棍子,便娴熟的将捣好的柚子果肉倒进竹杯里,所有的糖水都是提前冰镇过的,转眼便制好了五十杯暴打渣男柚子茶。 季菡也适时出现:“今日小店开张,这五十杯冰饮就当讨个喜气了!还望各位今后也能多加光顾!若还有想多饮的,只需五文,便能带上满满一竹杯的柚子茶回去!” 现下大家都明白了季菡为何要给柚子茶取这名,便想着来都来了,虽然没抢上免费的,可听了朱娘子这爽快故事,怎么说也要花五文钱支持一下。 排在前台的食客,喝了一口这冰饮后便又激动的说不出话了。 他们之中有认识季菡的,知道她有一手做脆皮烤五花的好本事,可没想到连着店里的饮品也如此好喝! 入口清爽酸甜,方才吃了东西胃里觉得荤腻的,一口下去,立马觉得冰凉解腻,不仅如此,食欲还开起来了。 便在此刻,又有一股勾人的香味钻进鼻子。 裴语嫣端着好几盘脆皮烤五花盖饭从厨房里出来,色泽诱人,香气扑鼻。 “嫂嫂,你饿了吧,快吃,你还没用朝食呢。” 周围的食客看着这碗脆皮烤五花盖饭出了神,不约而同的咽了咽口水。 有尝过这脆皮烤五花的老食客,自然知道有多好吃,手上的柚子茶开了食欲,就想吃些有滋味的吃食。 “季娘子,你这换了铺子,可是能在店里用餐了?” 季菡等的就是这个:“那是当然,咱们的脆皮烤五花有三种主食可选,米面饼,您想配哪样都成,价格不过在原来的基础上添两文铜钱,一碗的话买半根脆皮五花便够吃了。” 有人心动道:“那……主食也和这姑娘碗里的份量这么多吗?” 季菡笑笑:“是,而且只多不少,实惠的很。” 食客们大喜,立刻就有人挥手道:“季娘子,给我来一碗!我就在这吃!” “我也要我也要!刚巧就用不着费力赶回家吃朝食了。” “还有这边也来一碗!” 季菡一一应过。 这下铺子算是热闹起来了,坐着吃脆皮烤五花的,站着等暴打渣男柚子茶的,这两批人还都大多都选择了两个都要,来了碗脆皮烤五花的,就要再点上一杯五文钱的冰饮。 忙到夜幕降临,季菡才总算能够歇下来坐坐。 她没想到铺子的生意居然能好成这样。 店里总共也就三人,只因季菡觉着她只是将原来的营生扩大了,若说火爆,也应当忙不过从前,所以也就没再多招帮手了。 可她失算了,这才开店第一日,就把三人给忙得脚不沾地,眼下腿都软了。 季菡虚脱的摆摆手:“不成,明日我得招几个小厮厨娘来,这生意再这么好下去,恐怕咱们的腿是不要了。” 裴语嫣和朱月娥也都累趴下了,不肯多说一句话。 好在她们今日赚的钱实在客观,季菡粗略一算,竟是摆摊时的数倍。 * 同样,此时的旬家酒楼里也正在清算今日的账本。 旬掌柜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瞪了一眼边上的管家:“今天怎么回事,为何盈利骤然就减半了?” 管家汗流浃背,弓着腰,支支吾吾道:“许、许是东门大街的季家小食铺开了,大家图新鲜,都跑去那了……” 旬掌柜微微一怔:“季家小食铺?” 管家谨慎道:“是,便是那位卖您豆花方子的那位季娘子。” 这下旬掌柜倒是意外了。 他没想到,这才短短几月,那小娘子就能开上铺子,虽说地段在那低廉的东门大街,可过往,从没有谁的铺子一开张,就能让他家酒楼收益减半的。 管家瞧着他的表情,试探道:“老爷,咱们是不是得小心点?” 旬掌柜眸光一暗,犹豫须臾,不耐烦的朝他摆摆手:“去去去,什么时候东门大街的铺子能同咱们酒楼相提并论了?季小娘子这也不过是开张第一日,这才去的人多些,她手艺本就不错,生意好也正常。” 末了,旬掌柜扬扬下巴,漫不经心道:“再说,她一间小小的铺子能翻出什么花样。” 第89章 第38章 眼看着快要入了盛夏, 苏花儿趁着没赶上最燥热的时候离开了。 苏母把一袋鼓囊囊的银两递到她手心里,双目含泪,依依不舍的同马车上的苏花儿告别:“花儿, 今后去了舅舅家,千万不要再闹小孩子脾气了,是爹娘对不起你……” 苏花儿死死咬着唇,只摇头否认,眸中泪光闪动:“我不怪爹娘,虽然爹没来送女儿, 可女儿知道这银子定是他凑出来的。娘, 过去是女儿太愚蠢,此番去了舅舅家,有了这银子傍身, 便能先从小营生做起, 待女儿出息了,再把爹娘接过来。” 苏母点着头, 欣慰的摩挲着女儿的手。 吴家人骤然离村,可偏偏没带上儿媳,若是让旁人知道了,不知又要有多少猜忌和麻烦。 苏家人一合计, 既然苏花儿如今已经被休,不如索性换个地方居住, 苏母娘家大兄家境殷实, 又住在惠州城做买卖, 听闻这件事, 立马就写了信让侄女来家中。 苏花儿也欣然答应,嫁入吴家这段日子, 她算是彻底留下了心理阴影,倒不如去往新的环境弥补伤害。 她心中牵挂的,除了爹娘以外,还有过去被自己万分嫌恶的梁大。谁能想到上天会与她开这般讽刺的玩笑,剃了胡子的梁大,分明就与她心中所想的男儿相差无几。 可梁大本就对她毫无情意,如今二人早已和离,便更说不得什么回头二字了。 苏花儿拍了拍母亲的手:“娘,你与爹一定要保重身子,待女儿安顿好,便每日寄银子回来。” 话说的差不多,苏母还来不及推辞,便听着船家的声音高高飘来—— “起船!” 母女俩相看无言,只能互相凝视,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的面孔。 苏花儿离开这件事,很快就让裴语嫣知道了。 她瞧了瞧往内院运新鲜猪肉的梁大,仔仔细细的盯了他脸上半天,见没一丝悲伤之意,这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 这些日子,她总能瞧见梁大。 因着季菡这铺子生意爆火,每日猪肉的需求量也越发庞大,梁大索性便把铺子上要卖的半数肉都供给了季菡的铺子,为了感谢她照顾生意,还会特意帮忙替铺子跑跑腿,搬搬东西。 天气炎热,梁大搬着重物,流了不少汗,裴语嫣眼珠幽幽一转,娇俏着跑到了制饮台。 “朱娘子,给我做一杯柚子茶,记着,要多放些冰!” 朱月娥微微一愣,接着便瞧见了这丫头的目光正紧紧盯着穿梭在内院的梁大。 相处了这么些时日,她也估摸出来了裴语嫣的心意,不由得哑然失笑,同对面无奈的季菡对视上眼神。 季菡叹了口气,却也只能示意朱月娥听了裴语嫣的,莫让她面子上挂不住。 旁观者清,她早就看出了梁大这人并没有谈情说爱的意思,在此事上,甚至比裴淮还更要木讷几分。她怕若是裴语嫣陷得太深,恐怕将来得出大事。 裴语嫣拿了冰饮后,便迫不及待的往梁大身边去了,掐着嗓子,娇滴滴道:“梁大哥……你累了吧,快喝,我特意为你准备的。” 梁大那双黑漆漆的眼盯着那凉爽的柚子茶,“多谢。”说完后便一饮而尽,全然没注意裴语嫣那满分爱意的眼神。 裴语嫣咬咬唇,又夹着声音道:“梁大哥,瞧你衣裳都破开了,不如脱下来,让我替您缝缝吧。” 梁大浓黑的眉毛一动不动:“这种细活你干不来,我缝的比你好。” 裴语嫣嘴角一抽:…… 似乎是想起自己这话太过伤人心,梁大讪讪咳了几声,随口关心道:“嫣姐儿,近日正是换季的时节,你瞧你都感风寒了,声音哑成这样,还是多休息休息吧。” 季菡同朱娘子死死咬住唇瓣,这才没有笑出声来。 裴语嫣干笑两声:“……呵呵,梁大哥真是细心啊。” 梁大那正直的脸庞坚定的礼貌一笑,便自顾自的继续埋头运猪肉了,只留着裴语嫣一个人独自在原地黑着脸。 看着这一幕,季菡才算是放心了。 梁大根本就没有想要再次娶妻的意思,恐怕这人脑袋里便没有这等心思,活像根木头,哪怕裴语嫣如何明示,他也根本反应不过来。 等着梁大把今天要用的猪肉都送完,季菡这才将本钱送了上去。 除了猪肉的成本外,她还特意多添了五百文铜钱。 “先前还要多谢梁大哥给咱们家找宅子了,如今我们一家人都住得极为顺心,这都是要托梁大哥的福。” 梁大在镇上住的时间长,因着开铺子,与周围人都相熟,很容易便给裴家人找到了想要的宅子。 就落在铺子不远处的清水巷,共有四间厢房和一间小书房,院子虽说不上大,可要用来晒药摆谷是万万没问题的,东家还是个实诚人,瞧着季菡是做生意的,并未狮子大开口,只要了个每月租金一两银子,像寻常这么多间厢房的宅子,每月好说也要二三两的,实在是宽厚的很。 梁大憨厚一笑,却并没有要那五百文:“当日我因祖母丧事而颓废,是季娘子与嫣姐儿点醒了我,找宅子这事,就当是我回报二位了,用不着如此厚礼。” 第90章 梁大这人固执,季菡知道自个劝不动,便也没强行拉扯了。 正以为要结束这场对话,却又听梁大补上一句:“再有……淮哥儿与我投缘,我已经将他当做兄弟,既是兄弟,也不用拘着这些了。” 听到这季菡倒是一愣,她倒是没看出来,裴淮不过同梁大见过几面,便这么快就成了好兄弟了。 不过想想,季菡却又坏心眼的觉着也在意料之中。 这两人,一个胜一个木头,两块难啃的木头凑一块了,可不就臭味相投吗。 临了,季菡又想起一事,便叫住了梁大。 她拿出下月采购食材的单子,皱了皱眉头放到梁大面前:“梁大哥,你在镇上走动的多,你替我瞧瞧,这盐价、米价,怎会突然涨的如此之快?难不成是那店铺的掌柜,看咱们铺子生意好,想要多揽些钱财不成?” 梁大沉眉一看,接过那张写了采购食材所需金额的单子。 略微一瞥,便发现了不同寻常之处。 过往盐价一直稳定在六十文一斤左右,左不过浮动在二三十文之间,可现在这盐价,却是直接飙升到了一百文一斤。 还有这米价也奇怪的很,一斤米从前只要七文钱,为何现在却涨到了十五文? 再往下一溜,梁大越发觉得疑惑。 不光盐价和米价,就连其他东西的进价也贵了,只是涨幅不太明显,没有盐米这些必需之物如此夸张。 不知为何,这些让他突然想起了近日官府发的公文。 “你近日可听说了?好似官府要……加税了?” 闻言,季菡紧紧皱着眉头:“加税?” 就她穿来的这些日子,只知道天下太平,轻摇赋税,要说突然加税,除非是朝廷动荡,出了什么事。 两人都心生疑虑,心中不约而同想到去问一个人。 “待淮哥儿回来了,看看他怎么说。” * 县衙。 印堂内,判官们集于一处,与独身的裴淮划分出鲜明的分界线,一群人离得他远远地,围着压低嗓音,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话。 裴淮对此置若未闻,只安心整理着新案件的上书,身姿挺立,执笔的样子都引人侧目。 有判官酸涩的瞪了他一眼,小声道:“装什么呢,不就受了江大人待见吗,还不是连个正经官职也没有。” 话虽这么说,可他们一个个都打心眼里佩服裴淮。 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奇人异士,得了县老爷的赏识,自他进了县衙这天起,不知破掉了多少积年旧案,大到谋杀案件,小到偷鸡摸狗,便没有裴淮破不掉的案。 裴淮来了之后,他们这些名存实亡的判官倒真一点用也没了,每日也就整理些公文,就差被人骂是吃闲饭的了。 虽说不用做事很爽,可这些日子,他们已经明显察觉到江大人的厌烦情绪了,尤其是裴淮完美的上报完一件案事后,江大人总要在满意之余骂上他们这些无用的判官几句。 若再让裴淮这么风光下去,恐怕他们只能沦落到扫地倒茶了。 “你们说……江大人不顾上头查探也要安份职守给他,莫不是想要他做上门女婿?” 他们可是好几次瞧见县令的千金来衙里寻过裴淮了,虽每次裴淮都爱答不理,可二人相识,这也是大家都看在眼里的。 当即便有人附声应和:“我看八成就是这样,要不然县令大人怎会随意招一个据说是被流放而来的庶民,兴许是不想要江小姐嫁去夫家受委屈,这才找了个上门女婿。” “没错,我猜也是这样!” 身后的议论声愈发狂妄,裴淮怔了怔身子,冷眸微微一扬。 手中执着笔的动作未停,他突兀出声,清凉的嗓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 “我娘子貌若天仙,能娶到她的人乃三世修来的福分,各位,你们若是有一人见过我娘子,便不会说出如此蠢笨的言论了。” 编排的声音一下停了,一群人有些尴尬,人群中偶尔能听见不屑的嘁声,可却还是安静了下来,都不再说话了。 他们只是畏惧裴淮在县里老爷心中的地位,可这并不代表,他们真会信裴淮那番话。 毕竟江大人的千金姿容娇艳,人人见了都会称赞。 见着周围逐渐安静,裴淮刚想继续办公,却突然听见了某人响彻云霄的心声。 【他、他、他、果然超爱!】 第39章 裴淮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倏地放大, 猛站起身来,盯着门口瞧。 判吏们见他这失了魂的模样,也赶忙顺着他的目光而去。 “他这是瞧什么呢?” “门口什么也没有啊?” 裴淮耳根发热, 快步走到门框边上,一回头,果真瞧见季菡正笑的灿烂。 他隐隐有些羞耻,想着方才那番维护的话,定然全被听见了。 “你……” 季菡便那么歪着头,靠在门框边看着他, 瞧他如玉般的脸慢慢透出层薄红, 心中觉得有意思的很。 方才裴淮可是亲口说,自己貌若天仙,能娶到自己是修了三世的福分! 第91章 季菡眼神幽幽扫过他结实的胸膛。 【他都这么说了, 若是此时不上, 更待何时……】 这心声的后半段还未听完,裴淮就觉着一股香风袭来, 腰身被紧紧抱住,季菡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胸前。 看着他明显错愕的脸,季菡扬唇一笑,感受到身前哪哪都硬朗的身子, 很是满意:“夫君……没想到你平时闷不做声,心里居然是这么想我的……” 裴淮身子僵硬, 女儿家娇软的身躯贴上来, 这是他从未领受过的感觉。 他有些乱了, 赶忙想要推开季菡:“大庭广众之下, 你这样成何体统!” 季菡撇撇嘴,依旧死死不放手, 挑挑眉,在他耳边小声道:“笨驴,我这可是在帮你,你瞧里头那群人,都要酸成跳脚鸡了。” 裴淮闻言,眸光一转,果真见到刚才奚落排挤他的那帮人,此时都愤恨咬着牙,眼红含泪。 这位突然出现的娇娘子,在夏日的冲击力绝对不小。 一身淡藕粉的裙裳,内里配了碧色,清新雅致,杏眼圆润,红唇饱满,就这么眼巴巴的趴在裴淮的胸前,二人甜腻腻的说着什么体己话。 “他、他居然有个这么好看的娘子?” “人比人比不得,一比就要气死人……” “我看他娘子可比江小姐还要美,怪不得他不做上门女婿,我要是有这样的娘子,恨不得成天待在家里守着……” 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裴淮倒是明白了季菡为什么突然抱了上来。 兴许是听见了那群人奚落自己,想要替他出一口气吧。 他虽不在意这些闲言碎语,可若是季菡听了不舒服,那就……那就由着她抱吧。 裴淮没再推开她。 季菡狡黠的笑笑,又大大方方的扯着裴淮的手,进了堂里。 “夫君,你素日在县衙办公,我看了心疼。今日特意做了热乎的饭菜,给你补补身子。” 旁人直勾勾的盯着她,当瞧见季菡从那带来的食盒里,拿出一道道鲜香的菜肴后,更加掩不住对裴淮的愤恨了。 “这是小鸡炖蘑菇,这汤可鲜了,熬了许久呢。” “这是乳炊羊,蘸了汁吃,拌着米饭。” “这是樱桃煎、西京雪梨,用了饭后闲时吃点零嘴,夫君,这些可都是我用心给你做的,你可都得吃了。” 裴淮怔愣着,全然没意识到四面八方迎来的嫉妒眼神。 季菡做的菜肴香气扑鼻,尤其是在逼仄的室内,勾的每个人都唇齿一动,腹中起了食欲。 碗筷递到自己面前,裴淮红着脸,赶忙从她手中接过,对上小姑娘期待的眼神。 “夫君,快尝尝呀,可好吃了。” 裴淮便在这亮堂的目光中,夹起一小块鸡肉,配着米饭,放进了口中。 他咀嚼了两下,就感觉有些不对劲起来。 看着裴淮的脸从红转白,季菡眨眨眼,笑得更灿烂了:“怎么样,夫君,是不是很好吃!” 【对不住了,嫣姐儿不小心把盐罐倒翻了,没人愿意吃,就只能委屈你了。】 【咱家穷,不能浪费粮食。再说,这几道菜的卖相嫣姐儿做的不错,旁人应当看不出什么吧……】 裴淮感受着舌尖传来的浓重咸意,嘴唇都快咬烂了,看着季菡那张笑盈盈的脸,只得僵硬着点点头:“娘子……做的真好吃!” 她没半分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甚至还嘱咐裴淮多吃点。 直到周围人嫉恨的眼神快要溢出来,裴淮才终于猛地将筷一放,朝着季菡扯了扯嘴角:“娘子,我吃完了。” 季菡瞧着他的脸都憋得惨白,也不继续逗弄了,把食盒里早就备好的饮品拿了出来。 “夫君喝些水,这柚子茶是刚刚做的,还冰着呢。” 裴淮眼神略微有些畏惧,手指僵硬,一时不敢再去接。 似是看出他心中所想,季菡狠狠憋住才没笑出声来:“夫君,喝呀。” 【这里面绝对没放盐。】 裴淮这才松了口气,谨慎的轻轻抿了一口柚子茶,等到没有察觉到异味,这才痛快的咽了几大口。 判吏们都要眼红坏了。 “给送饭就算了,他娘子怎的如此贤惠,还送冰饮喝!” “这小子到底是踩了什么狗屎运,能娶到这么好的娘子。” “那些饭菜可都还没吃完,要我说这小子就是被他娘子养的太娇气了,要是换成我,恨不得把碗底都舔干净咯。” 裴淮默默的闭上眼,感受着口中还未被完全洗淡的齁意。 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 因着裴淮身份特殊,在衙里来去自如,收拾完碗筷,他便一把拉着季菡去了外头的墙角。 裴淮阴沉着脸,也不说话,就这么幽怨的盯着她。 想着这事毕竟是自己不道德在先,季菡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出声道:“其实……我来这还有一件事想问问你。” 她盯着裴淮的脸,生怕他真的动了怒要找麻烦,好在对方只是叹了口气,便严肃道:“说吧,什么事。” 【情绪稳定的男人……更帅了!】 裴淮:…… 被男人冰冷的目光刺了两下,季菡这才想起正事来。 第92章 “这几日咱们铺子去采购的食材,价格都很奇怪,比平日要高上许多,再有,听说官府突然说要加税,所以我便想着,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淮哥儿,你在县衙办公,可有听到什么风吹草动?” 说起这事,裴淮的神色便愈加严肃了起来。 他点点头:“七日前上头派下来的消息,初听我便觉着奇怪,从前尚为相公时,朝中大臣都缔成暂稳赋税的政策,期间至少二十年不变,可这才多久,怎就突然会变了风向。” 季菡也皱皱眉头:“淮哥儿,你是说……是朝中有人带头提议加重赋税?” 裴淮眸子暗了暗,眉间忧愁不见减。 他自然知道兴风作浪之人是谁,可现如今寄身乡野,想要破局难于登天。 思虑半晌,裴淮抬眼,望着季菡:“这些日子辛苦些,能攒些银钱便多攒些,以便……” 他的目光在季菡担忧的眼神中慢慢黯淡下去。 “不时之需。” * 季菡将裴淮的话认真放在了心上。 连着几日,整条东门大街的商铺,唯有季菡家的铺子最晚打烊,热闹是最后断的。 铺子人手不够,她便请了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只做些笨重搬运的活计。 她将世道可能会变的消息告诉了朱月娥和裴语嫣,姐妹三人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管累日的疲惫了,加大了宣传力度,每天招待络绎不绝的食客。 在自身铺子味道过硬的加持下,很快,季家小食铺便人满为患。 旬家酒楼里。 看着账本上凄惨的盈利,管家在边上瑟瑟发抖,使劲看着掌柜的眼色。 “啪!” 一声重响,旬掌柜将账本狠狠甩在桌上,瞪着他,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居然连着这么多天亏损?我请你来可不是看着咱家酒楼分毫不赚的。” 管家也欲哭无泪,辩解道:“掌柜的,这、这情况也不单只有咱们一家啊,您去瞧瞧,别人家的生意可也好不到哪里去,都被那东街的季家食铺给抢走了!” 旬掌柜听了这番话,非但没有消气,火气还更大了。 “你这白吃食的还真拿我当傻子不成?纵使她季娘子再有本事,这东街南街,去的人从不一样,难不成南街这群贵人,还会为了她季娘子的吃食,屈尊去那种地方?你想诓人也别找这么愚蠢的借口吧!” 管家委屈的不行,当即就哭天喊地的拍了拍大腿:“掌柜的,我对咱家酒楼那可是问心无愧啊!这么多年了,您想想,我诓过您吗?” 旬掌柜冷哼一声,瞧见他这样子不像作假,这才熄了些气。 可越想管家的话,他越觉得不可能。 “那季娘子的吃食真有那么厉害?能让南街那群事精儿都上赶着去?” 平日里伺候那些贵人惯了,旬掌柜自然知道有钱人家的脾性,最是挑剔矜贵,不仅是对吃食挑剔,对用餐环境更是挑剔。 可东门大街向来是些小户人家去的地方,若没有本事,怎会引得这些人也蜂拥而至。 说起这个,管家的不得不佩服起来:“掌柜的,你是不知道,那季娘子的做生意的方式和别人完全不一样,不仅东西好吃,对人也亲切的很,去过的都说像回了趟家一样,每天还有免费的新鲜故事听呢。” 旬掌柜蹙了蹙眉,他没想到,季菡的铺子还真能威胁到自家的生意。 “要再这么下去,咱们家这酒楼是开不下去了。” 旬掌柜眼神幽幽一转,便掏起钱袋。 管家赶忙跟着上去,略有些疑惑:“掌柜的,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旬掌柜眼中精光乍起:“去瞧瞧,那小娘子的铺子,到底有什么过人之处。” 第40章 旬掌柜揣着饱满的钱袋迈进了东门大街。 刚开始, 他还得意的挺着胸膛,毕竟在自己的认知里,东门大街就该是乞丐贫民们去的地方, 自己能踏足便已是此地的荣幸了。 可当旬掌柜见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容后,便彻底把骄矜的嘴脸收起来了。 “掌柜的,那、那不是王公子吗?听闻他近日刚娶了惠州城最大绸缎铺的小女儿,没想到也有闲心来这……” “掌柜的,那不是孙夫人吗!她可是咱们店里的常客,怪不得这么些天都不来, 原都是跑这来了!” 管家瞪大着眼, 不敢置信的看着过去经常来自家酒楼的贵客们,居然一个个甘心排在季家食铺外头,就为了等着个空位出来。 奢贵的马车几乎要把整条街给堵住, 是真正意义上的水泄不通。 旬掌柜原先还高耸的肩, 一下便松懈了。 管家看了看前方排队的盛大场面,叹了口气:“掌柜的, 看来咱们也得排了。” 按理来说,这么些人,还都是些事多的,应当很快就有不耐烦掉头就走的, 可旬掌柜观察了大半天,发现人群依旧不减, 很快, 他便明白了原因。 季家铺子里头, 不断有清凉的冰风扑面吹来, 里面还坐了位说书先生,可这先生说的书不像平常见过的话本子, 而多是些复仇重生的爽快故事。同时,走到队伍里的人还都能收到一个刻了数字的牌号,这也是为了公平起见,防止生出插队的事端。 第93章 不仅如此,考虑到排队的客人们等的疲累,铺子还专配了便利的矮凳和冰镇茶水,别提多惬意了。 这么听着里头的爽文故事,抿几口冰水,旬掌柜居然觉着还挺舒服,半分没有因排队生出来的不快。 “陆依依一巴掌狠狠甩到陆青青脸上,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妄想和我抢?就算你是陆家的真千金,可爹娘真正在意的永远只有我一个!’” 旬掌柜听着这憋屈的剧情,浑然忘记来时的目的了,同边上排队的食客们一样,都紧紧咬着牙,等待着女主角打脸复仇,好好出这一口恶气。 等到听见了最高潮处,旬掌柜压根没注意到队伍前面的人都已进了大半,直到被身后人推搡了几下,这才反应过来。 他暗自心惊,这话本子不知是何等奇人所写,竟有如此让人上瘾的魔力。 一落座,他便赶忙问了问边上的食客:“郎君,这话本子你可知道是哪位大家所著?似乎从未听过这样好的故事。” 那食客指了指在账房里头捣鼓的季菡,努了努嘴:“喏,瞧见了吗?那就是季家食铺的季娘子,这些话本子也都是她写的。” 听到这,旬掌柜瞪大了眼,他没想到季菡一个开食铺的粗野小娘子,居然还懂这些笔墨上的玩意。 更让人心生佩服的是,她能想到给食铺添砖加瓦,利用新奇的故事来吸引食客。 若说来之前旬掌柜还对季菡不屑一顾,可现经历的这几样,足以抵消大半的轻蔑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更加焦虑。 “小二,把你们店里的吃食都上两份!” 他狠狠盯了眼对面的管家:“待会别说话,给我好好吃仔细了,咱们一定要琢磨出法子来。” 管家缩了缩脖子,心中忐忑不安,大抵也明白他要做些什么。 很快,小厮便端着两条新鲜的脆皮五花过来,各配了米饭和面条,还有两杯竹筒盛的冰镇柚子茶。 旬掌柜皱着眉,细细打量着这烤五花的卖相,虽说看起来诱人,可瞧着也只是普通的猪肉,又是怎么做到人人追捧的呢? 想着夏日待会吃这样的荤物会觉着腻人,旬掌柜便先拿起了那不起眼的竹筒杯,一口进肚,酸甜的冰爽瞬间贯穿全身,开胃许多。 “这……这……” 他有些讶异的瞧着手上的冰饮,完全没想到这不起眼的东西,居然会给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惊喜。 食欲大开,旬掌柜的目光看向桌上配的两样主食。 管家自然不敢先选,只能眼巴巴的等着他先选择。 想了想,旬掌柜还是选了看起来与肉更为相配的米饭。 他夹起一块切成片状的晶莹烤五花,外壳的酥脆程度,是刚用筷子碰上去就能体会到的,再挑起一坨米饭,二者一同送进口中。 很快,旬掌柜便被这入嘴即化的口感给惊的不敢动弹。 这肉像是妖精变得,绕着舌尖不断迸发出喷香的余味,让人忍不住吃了一口又一口。 对面的管家同样也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盯着碗里的烤五花,疯狂往嘴里吸食面条。 一顿风卷云残之后,旬掌柜双目失神,就这么有些茫然的倚靠在凳椅上。 半天后,他才慢慢叹道:“她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种神仙吃食的。” 管家还在砸吧着嘴,回味刚才品尝到的美味,瞧着掌柜的这般模样,略有些犹豫道:“那、那咱们还能赢过人家吗?” 旬掌柜垂了垂头,眉头锁得极深。 这个食铺实力强劲,是个不容小觑的,若真要打擂台,那可得费上不少功夫。 “掌柜的,不如这样,咱们再让他们装一份烤五花,咱们拿回去……慢慢研究。” 旬掌柜自然明白他说的“慢慢研究”是何意。 这生意人若是遇上利益冲突,可不会在乎那么多情面,旬掌柜微微颔首,便是默许了他的建议。 给小厮放了令,须臾后,立马就有用了荷叶打包好的烤五花送到眼前。 旬掌柜刚喜笑颜开的接过,一抬头,便见一张俏生生的脸。 季菡笑得极为灿烂,热情道:“这不是旬掌柜吗?许久不见了,没想到咱们这小店,居然还把您这位大人物给吸引来了。” 旬掌柜本就心虚,手上慌忙一抖,尴尬道:“……是、是啊,季娘子是个人物,咱们庐州镇都是知道你的手艺的。” 季菡眯了眯眼笑,并未说什么,只是扫了眼管家和旬掌柜。 “旬掌柜今日来得巧,我正等您呢。” 闻言,他微微一愣:“等我?” * 后院厅里,季菡领着旬掌柜瞧了一番。 “旬掌柜,这些烤炉总共五架,咱们院里小,也做不了大买卖,每日也只能供应那么多,还总有没占到位的人上门来问能不能再多做的,旬掌柜,您可知道我平日有多为难了吧。” 旬掌柜脸上迎着笑,暗暗扫了眼院里那些烤炉,发现样式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便试探道:“这些烤炉架子我从未见过,难不成……也是季娘子您做出来的?” 季菡笑不达眼底:“我一个女子,哪懂得那么多,这些不过是祖上传承的手艺,混个吃饭的罢了。” 第94章 从方才那一桩桩到现在,旬掌柜已经彻底明白眼前的小娘子根本没有想象中的好糊弄,身上本事大的很,不是能轻易得罪起的。 这脆皮五花和店内经营的手艺,但凡缺了一步,便都达不成这样的效果。 想了想,旬掌柜还是敞亮了些:“季娘子为何肯对我这个外人引见您的心血,恐怕不止是让我领略那么简单吧。” 季菡停了脚步,勾了勾唇:“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爽快,旬掌柜,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您会来也在我的意料之中。与其等着和您费劲力气相争,为何你我二人不结为合作,我提供方子,您提供更宽阔的场地,咱们共赢,何乐而不为呢?” 旬掌柜身形一顿,猛地和身边的管家交换了眼神。 他未料到季菡会一眼就识破自己的心思,更没想到季菡如此大方,不与他闹得难堪,甚至还愿意合作共赢。 这下,他的态度立马软了下来。 “这……既然季娘子有这大计,那我也定然配合!您说,该怎么做,我必定全听您的!” 季菡扬唇一笑,紧接着便拿出了早就拟好的契约。 这上头标清楚了,二人一个出力,一个出钱,季菡负责将脆皮烤五花的制作方法教给旬家酒楼,但所得收益得占四成。 这个比重对旬掌柜来说不多不少,刚好便能接受。 再抬头,旬掌柜看季菡的眼神简直就像在看一棵摇钱树,他有些怀疑道:“季娘子,你就这么大方的把赚钱东西教给了我,难不成……是有别的……” 季菡收了笑,郑重道:“旬掌柜莫要多心,我先前便是想要在南门大街开铺子的,可南街的租金昂贵不说,贸然换址还容易引得食客流失,所以我才觉着要稳着些来,慢慢经营铺子。可您来了,我便想,有了旬家酒楼那么宽敞的宝地,我这方子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实力,还省了日后租金和人力。” 这些话虽是季菡的本意,可她也还有另一层心思。 自裴淮告诉她多备些银两,以防世事无常之时,季菡便将挣钱的速度努力提升了上来。 后院的烤炉已经多制了几个,可还是赶不上供应量,季菡知道自家的生意好,便一定会影响周围同样开食铺的,而旬家酒楼就是其中那个最拔尖的,要想竞争,第一个冒出来的也定是他们。 她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去防备,正巧旬家酒楼财大势大,能很快赚上一笔巨大金额,还不用她去筹谋另开店铺的事了。 旬掌柜听了她的话,也觉得很有道理。 同季菡去了雅间,店里三位主事的女子都到了,双方一齐见证下按了画押。 绕了半天,旬掌柜满身舒爽的从季家食铺走了出来,望着那高高挂起的牌匾,啧啧称赞。 “这小娘子,真是不一般啊。” 第41章 今日未趁家家白雾升袅, 季菡便听着了淅淅沥沥的水声。 这处宅院什么都好,可偏偏就坏在房屋连得极近,有何风吹草动都能听见。 季菡在床上翻了几下身, 一直等着隔壁那水声停下来,才肯睁开眼,略有些躁意的起了身。 穿戴整齐了装束,刚一出门,便见着高大男儿今日收拾的格外俊朗,鬓发统被束在脑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 颊边还留着未擦尽的水珠,和往日的严谨拘束倒是不同。 季菡微微一动心神,眼睛溜溜转了几圈。 待裴淮走近了些, 替她抚凌乱发尾的功夫, 季菡闻着对方身上传来的清香味,有些诧异道:“这大早上的, 你昨夜不是才洗过澡吗?” 或许是过去谨守规矩,裴淮很爱整洁,从前再穷,也要取冷水净一遍身。只是不知今日这大早上的, 又扮成这般俊俏模样,是要作何。 【兄弟你好香……】 裴淮手上一顿, 嘴角抽了抽, 默默收回了抚平发尾的手。 “今日衙里会来位巡视的官员, 县令吩咐, 让每人都好好装束一番,莫让人觉了失礼。” 听他解释的如此郑重细腻, 季菡心中莫名一软,嘴上嘟囔道:“你们这县令还挺注重面子上的功夫,其实根本用不着人人都这么正经,只需将你这张脸摆出来,那官爷保管觉得你们县衙是最风光的。” 裴淮哑然失笑,飞快瞧她一眼,嘴角却不由自主抬了起来。 “说的什么糊涂话…” 今日衙里的事要紧些,裴淮便做了道顺手的朝食,熬了锅酱肉,再配了盆白面饼,一大家子埋头苦吃。 经了与季菡这么些日子的熏陶,他的厨艺也渐渐不再被霖哥儿嫌弃,有时还会挨两声夸。 手中攥着季菡硬塞进来的点心食盒,裴淮无奈的垂头看她一眼,直到瞧见小姑娘挑了挑两条细长的眉,他这才欲拒还迎的收了下来。 “记着了!这些点心你得都让他们瞧清楚了,若有人问你,便说是家中娘子做的,千万不能说是在外头买的。” 自从知晓裴淮在衙中与小吏们不对付,季菡便常常明里暗里想出些法子恶心那些小人,虽有时是伤敌一千自损三百,可看着季菡开心,裴淮便也由着去了。 第95章 拎着沉甸甸的食盒,沐着春日暖阳,裴淮向来严肃的脸也柔和了几分,到了县衙门口,还破天荒的同守卫打了几声招呼。 待他走后,守卫才面面相觑。 “嘿哟,方才可不是看错了?裴郎君朝咱说话了?” “没错没错,不光说话了,好像还笑了一下呢!” “这还真稀奇,平时见他那严肃样,可都不敢上去搭话呢。” 县衙里连着几日被里里外外整顿过,连房屋都是翻修过的,裴淮一踏入主屋,便察觉出了气氛的不同。 判吏们都来的差不多,规规矩矩的坐在案几边上,寻常喜欢来挖苦自己的也老实下来了,都大气不敢出的瞧着主位上的县令大人。 裴淮见状,也缓缓将食盒掩在身后,悄悄置在自个的案几上,这才上前见江光。 一瞧见裴淮,江光那双眼立马放了光,也顾不上他有没有尽礼数,赶忙拉起对方的手,马不停蹄的朝门口迈着步子。 “来不及了,小周大人马上就要到城门口了!裴淮,你做事向来稳妥,若是把小周大人侍奉好了,这月的银子少不了你的。” 江光握住了裴淮的手,动荡的心这才觉着安定了些,就像是在激流中寻到一根浮木。 自他将裴淮纳进衙里做判吏,没多久,衙里大大小小的案件便都被尽数解决,有些积年旧案,连线索都快湮没的,也都被裴淮一一结案。 不说这些最头疼的民间案件,就连上头颁布的棘手政策,官府不好施展开的,也总能被裴淮想出多种法子来,这段时间里,每每上头巡察,他们芦洲镇总能被夸耀上几分,彻底气坏了从前瞧他不起的同僚们。 对于重用裴淮这件事,江光是最为放心不过。 他查过官府的户籍,上头只记载裴淮是被流放而来,且永生不得回京。这样的人即使再有才能,可连孙辈也终生再无科举的可能。能为他江光誓死效力,也算是裴淮走运了。 裴淮默不作声的站在江光身后,静静等待那位小周大人的到来。 江光这人行事虽然浮夸,可这还是裴淮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简直是用了接待圣人的姿态。 他只听说小周大人同江光乃舅甥关系,虽是长辈,可外甥早已在官场崭露头角,年纪轻轻就要上京赴任了,这次是专程来答谢过往在舅舅家读书的恩情。 听闻这位小周大人才过弱冠没几年,便已是六品京官,在裴淮见过的同龄人里,算称得上佼佼者了。 “来了?好似是来了?裴淮,你瞧那马车是不是?” 顺着江光踮起脚寻觅的方向而去,入目,不远处缓缓驶来一架马车,车身帘帐都用了暗纹莲花的式样,虽不打眼,可细细一看,哪一处不是精致的。 正怔愣着,江光扯了扯裴淮的衣袖,压着声音急促道:“傻站着干嘛,快些同我去迎接。” 一干人眼巴巴的盯着那马车在眼前落定,江光早早的就扬笑凑了上去:“诶哟,外甥啊,你可算是来了!” 对着江光这样热烈的态度,车内人也未曾有大动作,甚至是等上了须臾,直至车夫将马绳牢牢扯进手心里,这才见着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慢慢撩开了帘帐。 车内年轻人生得儒雅斯文,很是有文官的风流韵味。 周穆清的视线在江光身上停了片刻,又往周围一扫,缓和了眉目,朗声道:“舅舅。” 这声舅舅立刻就定了江光那颗上下忐忑的心,江光一愣,猛然哈哈大笑起来。 周穆清下了车,江光便立即嘘寒问暖起来,足把周穆清看作一尊大佛。 “清哥儿,舅舅知你路途辛苦了,衙里备下了茶水,你且先去休憩,有什么事,待你身子爽朗了再说。” 周穆清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对于江光这般谄媚的态度也并未有丝毫不适,正欲往前走,余光中瞥到边上挺拔站立的身影。 不知是否想起了什么,周穆清脚步有些停顿,多看了那裴淮几眼,不过转瞬便又收回了目光,同江光进了衙里。 裴淮望着那徐徐离去的背影,目光却渐渐变得凝重。 这人,他竟是见过的。 * 衙内后院的厢房里,周穆清吹散了茶盏上的雾气,轻轻抿了口茶水,听着对面的江光滔滔不绝的话语,不做声响的将这碗难喝的茶水放回了案几上。 身后有侍女小心翼翼替他捶捏着肩,这是江光宅子里带出来的,挑了两三个手脚伶俐的丫头,专是为了服侍周穆清。 先前还怕外甥年纪轻,又为官不久,脸皮会有些薄的害臊。可看着周穆清极为放松的任貌美丫头捶捏着肩,江光还是忍不住暗暗感叹是自己迂腐了。 知他从家中赶来此处定是坐了好些日子的马车,江光也不挑烦心的话头,只说些家长里短。 “你此次回来,楚丫头不知该高兴成什么样,她自小崇拜你,成天念叨同你在家里待过的日子,待会若是见了你,定要欢喜上好一阵的。” 说起江楚楚,自个舅舅的女儿,周穆清挑了挑眉。 过去他家中贫寒,母亲不过嫁了个穷酸秀才,当初本以为是个能扶持上进的,可娘家看错了人,累着女儿过尽了苦日子。 第96章 那时年少,舅舅家对他来说是顶好的人家了,听闻能来舅舅家暂住读书,周穆清同母亲感激的抹泪痛哭,连带着对舅舅家中的所有人都带了层尊敬的意思。 江楚楚自是天真可爱,从前他一直这么觉着。 可直到入京做官,见识了太多繁华奢靡,反过头来便觉着表妹也不过是小家碧玉。 周穆清有些敷衍的应着:“表妹如今年岁也快到了,该是议亲了,若有合适的儿郎,我多替舅舅看着点。” 江光等的便是这句话,当下态度就更为热络了。 自己这个外甥天资聪颖,进了官场那是如鱼得水,若是搭上了他的船,说不准原本一眼望到头的官生还能往上进一进呢。 江光给周穆清满盈的茶盏又装模作样的添了新茶,语气亲昵道:“外甥,从你刚来舅舅家读书的时候,舅舅就知道你今后定是个有出息的。你瞧瞧这才多久,竟就入京做官了。” 周穆清从前科举中第,原本也是被授了个不要紧的小官,可不知为何是受了哪位贵人青睐,晋升的速度让人瞠目结舌。 他自是听出了江光话中的试探,因着是血亲,周穆清也没藏着话。 “如今朝中谁最蒙受圣恩?舅舅,也唯有那位,能叫我青云直上了。” 江光眨了眨眼,赶忙灌了几口茶水,挥了挥手,让几个丫鬟下去。 等到四下无人,他才颤着声音问:“是……是雍王?” 周穆清风轻云淡的点点头,瞧着江光那副面色发白的脸觉着有些滑稽。 江光虽只是一个毫不起眼的末尾小吏,可也熟闻京中势力。听闻那位最是廉洁爱民的丞相大人倒台后,朝中势力便都去了雍王那。 可雍王的心思,天下人再明白不过。 江光略有些紧张,咽了咽口水,面上一副担忧之色:“清哥儿……我虽只是个八品小官,可也知道树大招风的道理,雍王他用心不纯,若是将来真的出事,那你……” 后面的话他没说出口,便被周穆清凌厉的目光吓的顿住。 周穆清凉凉道:“舅舅还是听我一句劝吧,雍王势大,莫要违拗。我不过是走了他手下人的门路,便得了这样的好处。这些日子颁布的告令,难道舅舅就没察觉到什么不对吗?” 江光只觉着脊背猛然一冷,回想短短几月来明显是为了搜刮民脂民膏的政令,愈发害怕。 话说到这,江光已然是不敢问下去,赶忙找了别的话题。 二人闲聊许久,眼见天色渐晚,江光已让人备了马车,准备带人回宅子,今夜好生饮酒畅谈。 跨过门槛,冷不丁又瞧见裴淮的身影,周穆清蹙了蹙眉,待上了马车,这才微微撩开帘帐,示意江光道:“舅舅,那是谁?” 江光见他所问之人,心中也只觉着是裴淮气度非凡,引得外甥一问。 “不过是我近日新收的能人罢了,是个查案的好手,哪日给你引见引见,让你瞧瞧他的本事。” 周穆清一听,自是不屑一顾,以他如今的地位,哪有闲心去领会这等不入流的草民。 他只是觉得这人眼熟的很,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 可看了看裴淮从头到脚朴素陈旧的装扮,周穆清眉头一松,觉得还是自己记错了。 毕竟裴淮与那位,可谓是天差地别。 第42章 江宅。 江家夫人早已从旬家酒楼订来一桌顶好的饭菜来, 一屋子的人,瞧见迈进门槛的那俊逸青年,一下便闹开了。 江家大娘子给小丫鬟们使着眼色, 一碟碟精致的菜肴从食盒里传了出来,冒着热气,为着保温,也是想尽了法子,生怕这位小周大人有所不满。 江家姨娘倒是多,只可惜江光不给力, 这么些年, 统共只育了大娘子所出的江楚楚,家中唯一的男丁,还是近些年姨娘生出来的, 刚一落地便被抱去了大娘子那, 同江楚楚被娇惯着养大。 江楚楚与表哥一同相处过些日子,自是明白表哥如今的身份地位不是往日所比, 听了父亲几日训导,态度自然也难免要谨慎些。可弟弟年幼,尚不懂这世上还有他不能触怒的人,被奶娘牵着手, 小脸却是很不屑的盯着那人。 江楚楚立在母亲身后,瞥见了弟弟这般模样, 立刻偷偷捏了捏他的手臂, 恶狠狠道:“笑!不准让表哥见了你这副讨人厌的嘴脸。” 因着并不一个娘肚子里生出来的, 又觉着他分走了自己许多宠爱, 江楚楚一向不喜欢这个弟弟,素日也唯有她能震慑住这个混世魔王。 果然, 江小弟被姐姐一凶,立马便露出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前面的周穆清与江大娘子好一番寒暄,这才终于轮到江楚楚。 周穆清朝她轻轻颔首,柔和一笑:“楚楚,许久不见。” 江楚楚神情复杂,仔细看了周穆清许久,半晌后,才扬起笑回应:“表哥别来无恙。” 两人各怀鬼胎,端着笑互相落了座。 江大娘子很是喜欢这个后生,巴不得能让江楚楚同他续了从前的缘分,届时女儿若是嫁给了他,岂不是今后都要去那京城里住了。 江楚楚自然知道母亲的诡计,可看着她不断抛过来的眼色,心中莫名有些无所谓。 第97章 以前她总觉得表哥算得上世间最好的男儿了,可自从见过裴淮,便觉得周穆清也失了点颜色,从前的悸动早就找不到了。 殊不知周穆清也同她一样,与表妹再次重逢,只觉得寡淡无味,远不及京中娇花。 “清哥儿,你一路匆忙,定然没好好用过饭食。咱们这虽地方小,可到底你也是住过一段日子,京城佳肴自是比不上,可也别有一番味道。” 江大娘子笑着给周穆清张罗着,将旬家酒楼招牌菜都放在离他近的地方,又狠狠刺了呆坐的女儿几眼,直把江楚楚逼的没办法,这才慢悠悠应声,招呼着道:“是啊,表哥,这旬家酒楼你也是知道的,咱们小时候最爱他们家的葱烩兔,不过这么些日子过去了,他们家还有些别的菜肴更不错,喏,你前面那道脆皮烤五花便是了。” 周穆清是知道他这个表妹脾气的,向来不喜欢讨好奉承人,哪怕如今自己成了权贵,她也懒得费口唇心思。 听她说这道菜不错,周穆清便知道说的是实话。 视线扫过去,周穆清心中却是有些淡淡鄙夷。 这道菜不若别的菜肴看上去精美,用绿叶花果等物装饰,只是单单将肉切成了薄片摆放整齐 ,虽看上去好吃,可并无新奇之处。 可想想这乡野之地,见识浅薄也是难免,好坏不分。 虽这么想,可也不好拂了表妹的面子,周穆清便撩起衣袖,筷子夹起一片脆皮烤肉,敷衍下还特意挑了最小的那块。 “倒也一……” 话未说完,周穆清便瞪大了眼。 江家人都有些疑惑的望着他,一时间不敢动作,都怔愣在原地。 周穆清很快意识到自己失了态,重重咳嗽一声,倒没像旁人第一次吃到这脆皮五花的震撼模样,只是略微控制的又夹起了一块肉,只不过这回是拌着米饭。 江楚楚没忍住,悄悄咬着唇笑,好容易才没笑出声来。 “表哥莫要觉得害臊,咱们第一回吃到这脆皮烤五花可还要比你夸张。” 好在周穆清也不是那贪念口腹之欲的人,用了五六块肉,堪堪停了下来,饮了一杯茶饮。 兴许是为了缓解自身的窘迫,周穆清打趣道:“这旬家酒楼何时来了个这么厉害的厨子,想必是从京里请来的吧。” 闻言,江楚楚娇嗔着嘁了一声:“才不是呢,这菜呀,还是爹爹臣下之妻做出来的,就是因为味道实在太好,才让酒楼掌柜都腆着脸求着卖。” 周穆清有些讶异:“是舅舅手底下人做出来的?” 江光连忙点头:“便是你今日问我的那位。说来也是运气好,他自个儿不但有断案的天分,娶的娘子还是个做生意的好手。” 这话听得一边的江楚楚撇了撇嘴,酸溜溜的道:“是啊,表哥是不知道,那裴淮的妻子开了间饭馆,日日挤满了人,改日我带你去瞧瞧。不过这商户女儿家多沾铜臭味,你别瞧不上她做的饭菜就是。” 周穆清听了,并未多放在心上,只捕捉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名字。 裴淮? 他蹙了蹙眉,总觉着有知晓的大官里也有这个姓的,可思忖许久也找不到能与之对上的人物,便摇摇头,暂搁置到了脑后。 * 天气真正热了起来,裴家老小都将身上物件换了个新。 现在日子算是好过许多,不用再盖破棉絮做出来的被子,从前的粗布麻衣也换成了看得过去的装束。 季菡一身嫩粉薄纱短对襟,内里是雪白的衬锻,下身是清新的黄绿色,绾了发髻,用一根翠玉簪子简单相配着,整个人清爽淡雅,如夏日盈盈盛开的荷花。 裴语嫣刚从屋里出来,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副美人面,当时就愣在了原地,瞧傻了眼。 季菡抬头,也瞧见她了,望着裴语嫣手上那半大个西瓜,便顿时没有好气。 “你这是又要给梁大送东西去了?” 裴语嫣支支吾吾,想要把那比脸大的西瓜往身后藏,奈何手脚互绊,藏了个寂寞,眼见被季菡盯着,半晌,只能吞吞吐吐道:“嫂嫂,我、我是用自己的银子买的……” 季菡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你知道我并不看重这几两银子的,就算你是拿了家里的又作何关系,咱们如今本是一家人,有些话,也是看在这个份上才肯说出口的。” 裴语嫣心虚的把脸偏了又偏,堆着笑,小心翼翼的往门口踱去:“嫂嫂,我保证,就这一次了,送完这一次我便再不管他了!” 瞧着裴语嫣飞一般的背影,季菡只能无奈的戛然停声。 自知道梁大心中对苏花儿并没有男女之情后,裴语嫣便跟有了什么奋斗目标似的,哪怕季菡与她说过许多回梁大不是佳偶,来日家中能为她相看个更好的男儿,这丫头就是铁了心不回头,隔三岔五的往梁大家里去,哪怕季菡拼命对外用答谢帮工的幌子遮掩,也挡不住外头逐渐飘荡的闲言碎语。 幸而那梁大还是个木头脑袋,并不太明白这些男欢女爱的事情,还真以为裴语嫣次次来送东西都是为了答谢他在季家饭馆帮工。 第98章 屋内晃出一个慢悠悠的身影,是老太太扶着门框,听着了动静要往外看。 “老太太,怎的出来了?” 季菡扔下手中的物件,上前搀扶老太太。 近日阴雨天气较多,先前还好,老人家还能憋住不说,可时次多了,就连霖哥儿都能瞧出来祖母身上不痛快,常常捂着膝盖揉,偏生面上还要做一副轻松模样,不敢叫他们担心。 若不是季菡无意间瞧见她在躲在房里吃痛的表情,还真要以为老太太身子骨比钢筋还要硬朗。 裴家老太太眯着眼睛,看着不远处孙女离去的背影,也是无奈的摇摇头:“你说说她,莫不是这些年我没教养好?如今一个娶过妻的屠户,竟就能勾了她的心去。” 季菡语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虽说梁大人品贵重,可到底老太太以前是官宦人家出身的,骨子里总还是有那么几分清高,即使此时早已与庶民无异,可在子孙的婚配上还是不免高看些。 兴许是觉得到了这个境地,不给家中添乱已是万幸,老太太神色苍茫:“罢了,随她去吧。咱家再折腾不起了,等她撞得头破血流,便什么都懂了。” 说完,老太太自顾自的往里屋走了,因着腿脚疼痛酸软,便自觉缩到摇椅上,一个人呆呆的望着桌上木匣里的蛐蛐。 季菡顺着她的目光而去,看到她注视着的,正是霖哥儿从路上捡到的蛐蛐,说是给祖母闲来逗趣的。 夕阳袭进屋里,洒在老太太衰老孤单的脊背上,季菡倚在门边看着,心中莫名觉着不是个味。 老太太,似是将很多东西都看轻了。 到了这个岁数,季菡也很难再去猜透老人家的心思,唯一能想到的,便是怎样让老太太开心起来。 想想那蛐蛐还是霖哥儿抓的,季菡便不免想到了霖哥儿身上。 若是家中孩童出息,或许老太太见着了也会生出些期盼今后的希望。 季菡紧锁眉头,决定挑个日子,与裴淮说说霖哥儿如何才能有出息这件事。 第43章 清水巷梁家。 裴语嫣轻车熟路的敲了两三下门, 周边的住户们也早已见怪不怪,好事的婆子们也个个挤眉弄眼朝她笑。 “哟,嫣姐儿今日这又是送什么好吃的来了。” “咱们梁大可真有福气, 你说他一个汉子孤零零住着,平日过得定是糊涂随意些,幸而有了嫣姐儿,天天过起神仙日子哟!” “可不是嘛……” 裴语嫣那双眼猛地扫视过去,她过往娇蛮跋扈的气焰也不是白练出来的,虽现在脾气收敛了不少, 可若要装, 她也是能装出一副凶神恶煞样的。 果然,那些婆子们只见过脸皮薄的姑娘,哪见过这么凌厉的, 立马收紧了嘴, 悻悻的离开了。 裴语嫣从鼻子里重重发出一声哼,丝毫不在乎那些婆子会不会在背后议论自己刁蛮无礼。 礼数再多又怎么样, 忍气吞声的活法她不是没试过,可还不是被奚落嘲笑。 裴语嫣满不在乎她们,又抓紧理了理自己的仪容,紧紧捧着手中的西瓜, 生怕沾了灰尘。 门开了,梁大一见是她, 虽习惯了, 可还是有些疑惑, 一双黑亮的眸子盯着她, 沉声道:“嫣姐儿,有什么事吗?” 裴语嫣笑盈盈的将西瓜递了上去, 一双眼睛弯弯:“梁大哥,咱家瓜买的太多,一时间吃不完,我兄长说了,要我同你送些过来。” 梁大挠了挠头:“裴兄这也太客气了些,前日不才送过吃食来吗?再说之前的还没吃完,实在是太破费了……” 裴语嫣没等他拒绝,一股脑的把瓜放进了梁大怀里。 出于礼貌,梁大还是让裴语嫣进了屋,寻了茶盏,留她喝完茶再走,想了想,又从房里拿了些碎银子出来。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突然丧母,生活上难免有料理不清的,裴淮很是照顾他,常常让家中妹妹跑腿,送些吃穿用物来。 平日为了答谢,他会去季娘子的饭馆里帮忙做些杂工,可还是觉得有些愧疚,于是便想着以后就当买下这些东西,不然总过意不去。 “嫣姐儿,这些银子你拿着,就当是我买下这瓜了,回去替我谢谢你哥哥,莫让他再送了,若总让你跑一趟……你明白的,时间长了恐怕会有损你的清誉。” 裴语嫣眼睛一亮,也不知道听见了什么激动的,直忽视了他递过来的碎银子。 方才进来的太急,也没仔细瞧梁大,眼下裴语嫣细细一看,这才发现梁大那张坚毅的脸沾了不少汗水,往脖颈下淌着层细汗,可衣服却干净整洁的很,一看就是才换上的。 再看见院里摆的长矛,裴语嫣顿了顿,半晌后,才略有犹豫道:“梁大哥,你这是在……锻炼?” 梁大闻言,有些尴尬的点了点鼻子,把那长矛往身后遮了遮。 “随便练着玩玩罢了。” 练着玩玩? 不知为何,裴语嫣心中总觉得有些不安。 梁大身子健硕,平日抗猪宰牛都不在话下,天生神力,她可是亲眼见着他把吴大虎揍成何等惨状的,哪还需要练旁的东西来强身健体。 第99章 “梁大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别的打算?” 梁大似是被戳中了心事,硬朗的脸上浮上一层不自然,点了点头。 “嫣姐儿,我打算去参军了。” * 季菡重重叹了口气。 边上的霖哥儿不解的抬头望了望她,小心翼翼的凑了过来:“嫂嫂,你今日都叹上好几回了。” 才从衙役归家的裴淮听见这句,抬眸也看向她。 接收到一大一小疑惑的目光,季菡默默指了指角落里被阴天笼罩的裴语嫣。 “瞧瞧你妹子吧,自从了梁大那回来,便一直这样了。” 裴淮皱了皱眉,他是知道妹妹对梁大的心意的,虽无心阻拦,可很不想在这个要紧关头发生些什么。 “梁大都说了些什么?” 季菡道:“也没什么……不过是说了要去参军。他唯一的亲人没了,也许是想拼博些不同的人生,他要走了也好,省得咱们家姑娘天天累着贴上去做这做那。” 听她说这,裴语嫣一双噙满泪水的眼立马回过头看着她,嘴巴都快要撅到天上去。 季菡嘴里啧啧了几声:“行行行,不说你不说你,你若是实在舍不得,便让你大哥哥劝一劝那梁大,战场上刀剑无眼的,保不准就没命了。” 裴语嫣立马乞求似的把目光投向了裴淮。 谁知裴淮并未接应她的意思,眸光一深,也不知在想什么。 瞧着求兄长无望,裴语嫣更悲伤了,把头缩了回去,默默一个人啜泣着。 季菡看不下去,扯了扯裴淮的袖口,并不明白他为何不作声,她知晓两个男人之间情谊不错,若是裴淮娶劝,梁大保不准还真会留下来。 嫣姐儿是个冲动的,这万一为情所困,一时间做了傻事可怎么办? 谁知裴淮只是轻轻握住了她的手,且又附上了一个鼓囊囊的钱袋,季菡感受着其中的分量,还没来得及眼冒精光,就见裴淮郑重道:“时间不多了,菡姐儿,家里得需你主着事,我在衙里会警醒些,若有事,会立刻回家来报。” 季菡愣了愣,莫名挺直了腰背。 裴淮几次三番提醒她要做好出大事的打算,她就算再傻,也该明白未雨绸缪的重要性了。 如今她与裴家人是一条船上的,若风平浪静,自是岁月静好,可若遇上狂风暴雨,那她也要掌好船舵,不让这条船翻了才是。 若要让季菡谋划如何能不翻船,她只能想出一个法子。 便是让这条船用金银铁壁筑着,钱河运着一家子平安无事。 说干就干,接下来几天,季菡都跟打了鸡血似的,忙着打理饭馆的账目,还要仔细核对旬家酒楼那边的分成,她算了算,眼下赚的钱,足以能在镇上买一间不大不小的宅子了。 季家食铺里。 江家人早早的安排了婆子小厮们在门外候着,只等周穆清一干人到,立刻便让人上了好酒好菜。 素日肯屈尊来这小店的达官贵人也不是没有,饭馆里的人都习惯了,所以见着外头的大阵仗,季菡也只是略略抬头瞧了瞧。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来的贵人好似要特殊些,下人们先前就点好了晡食,生怕怠慢着了。 临近用饭的时辰,来来往往客人颇多,季菡手脚不停,行色匆匆间,额上也沁出细细密汗。 本就烦闷,季菡一个转身,恰巧碰上了迎面送餐来的朱月娥。 二人相撞,朱月娥手中的盘子倒是没什么大事,好端端的被她紧紧捏着。季菡却不同了,惊吓之下想要躲避热菜,脚下一踩,这就要倒下去。 “季娘子小心!” 朱月娥瞪大了眼,瞧着她就要摔了,伸出手想要去拽,可也不紧事,人就要挨上地面了。 偏生也来得巧,清风袭来的突快,一双大手牢牢将季菡细腰拦起,钳在怀中,与之细细对望。 季菡呆愣愣的看着眼前裴淮那张俊脸,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极为自然的把双手搭上他的脖颈。 裴淮温热的气息扑洒在季菡唇上,不只是听见了了什么,裴淮突然脸色一变,稍稍放开了季菡,清了清嗓子:“娘子小心。” 心中的旖旎一下被这声清冷的嗓音给戳破了,季菡一个激灵,嘿嘿笑道:“淮哥儿,你来的可真巧。” 裴淮微微测过脸去:“今日县老爷放的早,我便直接来铺子里帮忙了。” 说完,他扯了扯衣袖,也是极为利索的整理起铺子的事务,可靠的背影看得一旁的朱月娥连连称赞,对着季菡挑了挑眉:“季娘子,你可真是艳福不浅啊,想必你这相公……方方面面都很让你满意吧?” 季菡也是千年的妖精了,眼睛一眯,只露出一个老练神秘的笑,心中却苦涩的很。 都说<a href=" target="_blank">女追男隔层纱,若是让朱月娥知道,她到现在都没尝过裴淮是什么滋味,恐怕要遭耻笑。 季菡紧缩眉头,望着裴淮的眼神愈加深沉。 早晚有一天,她要把这层纱给烧到连渣也不剩! 又忙活了一阵,听着外头起了动静,季菡循声去看,见着有华贵的马车停下,便估摸着是那桌贵人终于来了。 第100章 做生意的自然要精明客套些,季菡用帕子随意擦了擦额上的清汗,一边示意后头上菜,一边往外头走去。 那马车只是堪堪停好,季菡的声音便悠扬响起了。 “贵人劳驾,小店已备好茶水饭菜,只等您挑嘴了。” 马车里,正欲起身的周穆清突地听见这样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不由得蓦然一愣,下车的动作也缓了缓。 边上的江楚楚不满的在后头瞪他一眼:“表哥,怎的突然不走了?” 周穆清对这个看不上眼的表妹同样没多上心,肯与来这本是为了再尝尝那日的味道。 踩着脚夫的脊背下了车,外头还有些暑热,引得他心头不快,皱了眉,心中的烦躁还未述之于口,便感受到一股荷香伴着缕缕清风吹了过来。 这股子风吹得身心舒畅,一下便让周穆清抬了眸,忍不住望去。 “贵人,饭菜皆已备下,荷花饮是冰镇的,最是爽口,暑气难耐,快些往里头请吧。” 季菡朝他微微一笑,侧了侧身。 周穆清却是愣住了。 面前的女子粉颊微红,兴许是忙于店中事务,几缕墨发无意散落在耳边,被风轻轻吹过唇边,无力的四处飘扬,又很快被只白皙修长的手撇进女子耳后。 裴淮突然走了出来,为季菡拢起耳边散发。 周穆清像是才回过神,眼眸一缩,警惕的打量起裴淮。 他的审视目光居高临下,裴淮却不卑不亢,做了个揖:“小周大人,真巧,在这遇到您。” 周穆清没有作声,若不是表妹两次三番强调裴淮娘子做的脆皮烤肉才最地道,他又怎会放着旬家酒楼的雅座不去,来这熙攘地方受罪。 裴淮他有印象,不过是个被舅舅瞧上几分本事的草民,实在无需理会。 周穆清不搭理他,等着江楚楚也下了马车,连个眼神也没给便进了铺子,倒是引得江楚楚一阵愧意,连连对着裴淮笑了好几下。 季菡还正疑惑周穆清与裴淮的关系,便见男人神色凝重:“菡姐儿,你先回去,这有我便够了,等回去了再同你解释。” 季菡心中有万分不解,却也只能暂且将疑问咽下,听他的先回了家。 这边的江楚楚痴望高大俊美的裴淮,边上的周穆清却盯着季菡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半晌后,周穆清唇角一勾。 “表妹,我瞧这芦洲镇,可也不比京城差。” 第44章 却说那梁大, 前些天才与嫣姐儿说了要去参军,今日便上门告之要出发了。 大家自然是惊愕不已,都没想到梁大会去的如此坚决。 季菡偷偷看了眼裴淮, 见着这人脸上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便知道这两人应早是串通好的,心中更为嫣姐儿不值了。 裴语嫣在她身后哭得凄凉,季菡一个没忍住,冷嘲热讽道:“梁大哥这主意来的也是真快,说去参军就去了。” 梁大微微颔首, 抿了抿嘴, 局促的解释道:“从前因着家中母亲身子病弱无法离开,现如今既有了机会,便、便要趁着壮年报效国家……” 话说到后头, 梁大黝黑的脸颊便不知为何有些心虚起来, 飞快的同裴淮拱了个手:“裴兄,就此别过。” 说完, 竟是转身离去,半分眼色也没给裴语嫣一眼。 裴语嫣哭得肩膀上下耸动,老太太见了,心中也不喜, 皱了皱眉:“好了好了,原本你就不该心系他, 虽说咱们不比从前, 可到底也是要脸的人家。那梁大一个成过婚的, 又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 你喜欢他作甚!” 老太太说这番话,自然是为着劝退裴语嫣的心思, 可落在小姑娘耳朵里,祖母却是在抹黑自己的意中人,一时间咬着唇瓣,小声嘀咕:“祖母你懂什么……” 看着梁大那壮硕的背影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裴语嫣柳眉轻蹙,眼中隐隐浮现担忧。 “也不知道他在战场上,能不能活下来。” * 忙忙碌碌间,季菡合计了账本,这才惊觉自个竟然已经赚了这么多了。 从旬掌柜那得到的分成就有百两了,再加上自家的食铺日日人气旺得紧,除去成本人工类的费用,已然攒下近二百两银子。 若非裴淮催得紧,让她们近些日子辛苦些多招待点食客,那是万万攒不下这么多银子的。 这二百两也够普通人家衣食无忧几辈子了,只可惜裴淮还觉着不够,便一头栽进那些凶残的案卷里,赚了江大人的赏钱,尽数存放在季菡手里。 一家子除了前些日子被送去学堂的霖哥儿,其余都忙得脚不沾地。 今日季菡回来得早,日头还没下去,霖哥儿也没下学,便坐在院里头择些花瓣打算做饼吃。 谁知她手心的花还没来得及摘下,便听着隐隐的啜泣声传进了小院。 “呜呜呜……” 本以为是哪家小孩遭了训斥,谁知那哭声却越来越近,直至霖哥儿淌着鼻涕水的脸庞骤然出现在面前,季菡手心里的花猛地被攥得七零八落。 望着素日古板严肃的小脸此刻哭得悲愤交加,季菡是既心疼又困惑,赶忙起了身,瞪着眼睛扶住霖哥儿的肩。 第101章 “怎的了?怎么哭成这样?是不是被人给欺负了?” 霖哥儿眼眶一红,脸上迅速涨红,赶忙擦干了眼泪鼻涕。 “没、没有!” 他有些羞赧的看向季菡,压根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辰回来,往日他都只敢在祖母面前哭鼻子,就连在大哥面前也极少落泪,没成想这么狼狈的一面让季菡给碰上了。 早知道嫂嫂在家,他就不哭的这么窝囊了…… 见他不肯说,季菡眼尖的瞥见了他手上拿着的残纸,那本该是一张完整的纸张,上头是先生布置的作业,早上她还见着霖哥儿捧在怀里高高兴兴带去学堂的,怎么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她一看,便知道霖哥儿是被人给霸凌了! 都是正值长身体的孩童,手底下没个轻重的,现在只是小打小闹,若是时间长了,那便要动真格了。 季菡立马意识到了事情的危险性。 把霖哥儿哭得通红的脸蛋用水擦了擦,小孩还在生怕她担心,嘴硬着不肯说真话。 “嫂嫂,我没事,我真没事,只不过路上摔了,这才哭鼻子的。” 季菡敲打半天也没从霖哥儿嘴里撬出半分有用的话来,气得两手叉腰,怪起裴家儿郎的迂腐气来。 冷不丁的,季菡想出个绝妙的法子。 她放软了声音,带了些哭腔,捂着脸,装作抽泣着断断续续道:“好啊,是我不配知道你们裴家人的事,只当我是个外人。既然如此,那我为何还要留在这里,我走就是!” 说罢,她便要甩袖朝门外跑去,霖哥儿急的在原地跳了起来,赶忙去追。 “嫂嫂!我没有!我没有拿你当外人!” 见季菡不回头,霖哥儿是真急了。 “嫂嫂你别走!都怪我,你别走!” 这一大一小的声音穿过庭院,正巧也落进了刚要进门的裴淮耳朵里。 于是季菡一出门,便见着张阴沉至极的冷脸。 裴淮的眸子死死放在她身上,不敢置信的动了动唇瓣,声音沙哑酸涩:“你……要走?” 季菡见他误会,刚想着解释自个不过是在逼着霖哥儿说真话,却被裴淮那双发红的眼吓的怔愣在原地。 季菡隐隐有些觉得不对。 她匆忙往后退了一步,赶过来的霖哥儿瞧见自家大哥回来了,立马顾不上脸面了,朝着裴淮哭喊道:“大哥哥,你快劝一劝嫂嫂,她要走了!” 季菡差点喷出一口老血。 还来不及把霖哥儿的嘴给捏上,季菡便觉着头顶上传来阴鸷的气压,她本能的一动不敢动,脑袋里空白一片。 裴淮的神情好像要吃人,她从来只见过裴淮不苟言笑或偶尔柔和的样子,什么时候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不、不是,淮哥儿,你听我解释……” 裴淮却是冷声打断了他,目光刺向霖哥儿:“你先进去,不许出来。” 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霖哥儿自然听见什么便是什么,脚下抹了油似的,没裴淮吩咐,绝不敢探头出来。 季菡有些微愣,不明白他为何要叫霖哥儿进屋里。 还没等想明白,她就觉得天旋地转,惊诧间已是被一只大掌强硬的推倒在墙角里。 裴淮毫无预警的钳住了她的脖颈,目光里几丝疯狂,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既然要走,那你从前心中对我想的那些又算什么?” 只一瞬,伴着清冽的冷风,季菡的唇瓣便被毫不客气的啃咬起来,裴淮掐着她雪白的颈,迫使她微微抬起头来,迎面品尝着这一切。 她能感受到无边的恨意,那样要将整个人吞噬的汹涌感情,让她手足无措。 二人唇齿湿濡,热意纵横,呼吸愈发沉重。 幸而这处墙角隔着路人,才没引得人笑话。 直至季菡脸颊酡红,眼睛湿润,喘着粗气,二人才分开而来。 裴淮发丝有些凌乱,反观季菡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季菡尚还回味在方才的余情里,身子骨都软了大半,嘴角的笑拼命压制不住。 裴淮还是用那副吃人的目光看着她,许久,似是才恢复几分清明,缓了缓语气。 “你若真要走,也得把银子都带上。” 季菡眨了眨眼,好半天才把酥软的骨头给扳正了些。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绝对不能让裴淮知道我是装的其实我根本就没想走不过他这样好帅啊还是不告诉他了吧】 某人神色一僵,紧接着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几步,震惊于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 裴淮紧紧盯着嬉皮笑脸的季菡,半天后,从牙缝里狠狠吐出两个字。 “无耻!” 只能可怜兮兮在院里头听动静的霖哥儿,骤然便瞧着大哥哥黑着一张脸进来,又见着喜笑颜开的嫂嫂在后头赶着安慰,只觉得云里雾里。 怎么才一会的时间,那阵子吃东西的声响一过,两个人就成这样了? * “所以……你本要呈给先生的策论,被人给撕坏了?” 霖哥儿委屈的点点头:“那江家小少爷素日就顽劣,是被城中先生们嫌弃坏了才不得不与我们上学堂的,今早瞧了我的策论,非说我的字丑不堪入目,领着他的小厮将我写的给撕了。” 第102章 季菡听了也气愤不已:“那你为何不告诉先生?为何还要瞒着我?” 霖哥儿低了低头,不敢看她,小声道:“大哥哥可是在江大人手底下办事,若是因着我得罪了他……那我、我……” 季菡没想到霖哥儿年纪虽小,心思却细腻缜密,连这一层都想到了,不免有些心疼他。 裴淮眸色一暗,抚了抚霖哥儿的后脑勺。 “再忍些日子。他既说你字不好看,那便让大哥哥替你摹,可好?” 霖哥儿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大哥哥的字可是得陛下亲赞过的,更是被天下学子奉为神作,从前他也总爱从书房里藏些大哥哥写过的字迹,碍着兄长的威严,从不敢妄想裴淮能给他摹作业。 若是让那江家顽劣看了,定是要佩服的五体投地! 霖哥儿立马点头:“好好好!就算被先生骂也值了!” 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裴淮心情尚佳,霖哥儿也不知他为何这样,只知道定然是方才和嫂嫂发生了什么,才做出这般如沐春风的举动来。 霖哥儿舒心一笑。 果然,这世上只有嫂嫂能制住大哥哥。 第二日。 果不出霖哥儿所料,江家小少爷本是又想来寻事的,见着了霖哥儿携带来的纸张,刚要喷些污秽的话,定睛瞧了却愣住。 周围的学子们见状,也都围了过来,当瞧见那纸上硬朗刚健的笔墨,都惊叹不已。 “这字得练到什么时候啊?” “这可比先生写的还要好看些!” “江公子,你可别像上回一样撕了人家的东西,裴霖写得出来这样好看的字,你能吗?” 霖哥儿脸上有些害臊,本想就此作罢说出真相,却见江家少爷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紧紧捏着纸张,怒气冲冲的走了。 “诶诶诶!别拿走啊,那可是裴霖写的!” 江少爷心中气不过,回了宅子,寻了所有会写字的人,可都比不过纸上的那笔字,本想找爹,可一想到自家爹写个公文还懒得让旁人代笔,顿时泄了气。 一时之间,小少爷还真不知道找谁。 闷闷不乐的在宅子里晃悠着,一个人影倒是恰时出现在了眼前。 周穆清正巧从江光的书房里出来,途经长廊,远远的瞧见了这位小少爷的身影。 他眯了眯眼,略有疑惑的看着小胖墩拿着一张纸跑了过来。 “表哥,能否帮我个忙!” 对着小辈,周穆清倒也有些耐心,徐徐点了点下巴:“说吧。” 小少爷递上裴霖的笔墨:“早听说表哥才学出众,能否替我写几个字,只要比这上头的字好看就成!” 周穆清淡淡一笑,随意接过那张写满文墨的纸,扯了扯嘴角:“小事,不就写几个……” 目光落在那纸张上,周穆清浑身一震。 “你说,这是谁写的?” 第45章 江家书房内。 周穆清两根手指死死攥着过往裴淮批阅过的文书, 眼底满是阴鸷,倏然看向对面的江光。 “所以这么些日子,舅舅便让他在眼皮子底下安然过着日子?” 江光咽了咽口水, 迎上侄子的目光,心中慌得很,结巴道:“有、有何不妥吗?这裴淮做事向来妥帖,是个可用的……” 周穆清一声冷笑打断了他,重重的将文书甩进了江光怀里,也不顾什么长辈礼节了。 “怪不得几十年来舅舅还在这等末流官位挣扎, 您若是去找人细查了此人底细, 便会知道做的一切有多愚蠢!” 江光一愣:“底细?这裴淮不就是个被流放的小吏吗?” 周穆清淡淡道:“小吏?呵,舅舅,你可知道手底下这个被你使唤多日的人, 便是裴相。” 江光皱了皱眉头, 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裴……相?裴淮……裴淮!这、这二人怎会是一个人呢!难道不是刚巧撞了名?” 此刻,周穆清才真是被气的笑出了声。 从前少时暂住在舅舅家, 只觉得舅舅能做上官,定是才华绝伦的天人,可如今一看,那都是被锦衣玉食堆砌出来的假象。 他这位舅舅, 花了钱买的官位倒也做的踏实,两耳不闻窗外事, 连朝中重臣早就换了一批也不知。 看着周穆清的表情, 江光才真正缓过神来, 猛地拍了拍脑瓜。 “坏了!” 因着侄子的关系, 他只知道周穆清与雍王交好,若是让雍王知道自己善用裴淮, 还每月给人发放丰厚月钱,怕是要直接杀了自己的头也说不定。 想清楚这层,江光吓得后背发凉,额上已是沁了层层薄汗。 “好侄儿,你快想想眼下该如何是好?若要被雍王知道,那、那咱们一家都不用活了!” 江光欲哭无泪,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耳光,更恨那裴淮欺瞒自己。 周穆清眼神幽幽:“眼下先将那裴淮提来才是,把人押在身边束着,做出样子来虐待一番,到时若雍王问起,也好有个交代。” 江光连忙点头应声。 第103章 他方要起身,却见身边亲信从老远就踉踉跄跄跑了过来,满脸的惊恐之色,安顿下去的心又立马提了起来。 “大人不好了!流民肆虐!此刻已经入了咱们地界了!” 江光两腿一颤,扶住桌椅。 半天后,喃喃道:“早知世道要变……却没想到来的如此快。” 眼见已是大乱,周穆清自不可再管那裴淮,利索起了身,睥睨着颤颤巍巍的江光:“舅舅,此番暴行声势浩大,侄儿好心提醒您,若想活命,赶紧收拾了同我等先北上吧。” 这话便是让他放弃镇上的百姓了。 为官不为是死罪,可江光因着周穆清这条线,怎么说也是有活路的。 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选择了这条路。 “快告诉夫人,让她拿上家底盒子,备马车逃吧!” * 马车晃晃悠悠。 季菡与裴语嫣双手紧握,老太太怀里抱着霖哥儿,四人脚下是早收拾好的包袱盘缠,银两提前就换成了银票,一共五百两,被好好藏在最隐蔽的地方。 季菡透着风吹起来的帘帐,瞧见了裴淮的背影。 虽看不到对方的脸,却也能想象出他此时的表情。 定是微微蹙着眉,却有条不紊的赶着马儿。 似乎是早有预料般,镇上流民袭击的消息一散开,裴淮便指挥起一家子人拿起包袱,直接便往门外买了许多天也没用上的马车里一扔。 旁人还尖叫着往家里清点盘缠的时候,裴家人已经踏上了北上的路。 裴淮说这群难民是从更南边来的,那等地方本就活着艰难,加上近些日子朝廷屡屡加收的赋税,暴动只是迟早的事。 季菡细细数了数所有的包袱,除了厚实的被褥衣物,还有各样干粮,就连水袋也提前备了好几个。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季菡从马车下方拿起一个匣子来,表情略有些沉重。 这里面放的是匕首,裴淮说了,若真到不得已的时候,只能放手厮杀一搏了。 季菡打开匣子,边上人一看里头的东西,也都噤声严肃起来。 “除了霖哥儿,咱们一人藏一把。” 气氛略有些沉重,望着周边不知尽头的草野小道,大家只能尽量坐得更近些,努力汲取些微不足道的温暖。 到第四日,所有人都有些疲惫了,好在眼下就快要到最近的溪州,听裴淮讲,溪州驻守的主将是位颇有本事的,守备尤为森严,等到入了城便没事了。 去溪州的道路慢慢从小道变成了大道,因着要入城门,这也是必经的地方。 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季菡每隔几下就要撩开帘帐看看外头的情况。 谁知,远远地她便看到一群人成群结队的慢慢涌了过来。 她细细一看,那群人衣衫褴褛,手上还拿着石头等利器,一看就是走投无路的流民,专在这蹲守入城的车队。 虽说这群人个个都弱不禁风的模样,可季菡明白,人一旦到了快要死的时候是顾不上许多的,况且这马车里的人都是些老弱妇孺,怎能抵挡上那几十个拿着器具攻击人的流民。 裴淮也瞧见了,厉声道:“坐好!” 两腿猛地一夹,裴淮挺直上半身,惊得马儿提高了速度,拼了老命往城门方向跑去。 那群流民一见几人要跑,便和饿狼似的跟着跑,仿佛是看到了活着的希望。 毕竟马儿日夜不休的奔波了好几天,慢慢的越发失了力气,而季菡则眼睁睁看着后头的流民就要追上来…… 裴语嫣已是怕的捏住了季菡的袖口,慌声大叫:“大哥哥他们要追上来了!” 裴淮并不被这样紧张的氛围影响,愈发定了精神,毫不留情的将马匹的速度又提了上去。 一来一回,已是见到城门口的影子了。 可偏巧就在此时,马匹彻底没了力气,任如何拉拽也不肯再放快半分。 流民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马车的边框,季菡甚至看清了那人手上被磨得锋利的石头,上面还沾着未干的血液。 大家心照不宣的掏出了匕首,就连老太太也毫不畏惧的举起凶器,将霖哥儿牢牢护在了身下。 “待会我挡在前头,反正也是快要死的人了,你们得了空,便快跑吧。” 嫣姐儿和霖哥儿同时红了眼,季菡望着她花白的斑发也觉得酸涩不已。 霖哥儿扑上去,拿过老太太手中的刀。 “霖儿长大了,祖母,让霖儿护着你。” 便在这时,那腿脚最灵便的流民已是能将手伸够窗帐里,霖哥儿下意识的挥起刀,却没想到自个儿的手腕被一下子挟持住,竟然是要将他整个人拖出去! 季菡几乎心脏都要跳出来了,和嫣姐儿赶忙举起自己手里的匕首,赶忙拉扯住霖哥儿。 马车要停下已是来不及,只听裴淮大喊了一声—— “毕安!” 霎时间,从那不远处的城门内突然钻出来一队兵马,似是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情况,宛如天神降临驰骋而来。 为首的是位面貌刚毅的男子,率先将抓着霖哥儿的流民拦下。 第104章 眼瞧着事情不对,这些流民撒腿便跑。 马车停了下来。 季菡这才发现,裴淮与眼前的将军竟是认识的。 陈毕安翻身下马,快步跑向裴淮,还未等他发话便单膝跪了地,拱手厉声道:“末将听从大人吩咐,安抚招顺那些流民,现如今溪州城内已有千余,都是壮年。” 裴淮微微颔首,将他托起身:“你做的很好。” 陈毕安看了看他身后的裴家人:“大人,先让亲眷们进城安顿吧,属下早备好了地方。” 裴淮望向那几双盯着自己的眼睛,没多加思考,便径直走到了季菡面前,紧紧看着她。 “这些日子我恐怕不能时常回来,你们且先在这里住着,毕安做事稳妥,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会让一队暗卫守在附近,出行定要当心些。” 季菡听着他这么嘱托,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有些着急道:“你要平安。” 裴淮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眸光柔和:“听娘子的。” 这回,没等季菡老脸红了嗔怪,裴淮便只留个背影给她。 世事动荡的极为诡谲。 这些日子,她们衣食不愁,有人伺候着,打听到的消息也更多些。 听闻不单是溪州,周边的好几个城镇都陆续有流民起义,裴淮将流民给组织起来,再让陈毕安去操练,这一路只攻官府,不袭百姓,队伍愈发壮大。 最让她意想不到的是,现如今起义军里最厉害的一位将士,竟是不久前说要去参军的梁大。 季菡自然意识到这应当是裴淮的手笔。 最高兴的还是裴语嫣,听说梁大不但没死,还跟着哥哥披荆斩棘,顿时兴奋的好几天没睡。 这场战事持续了太久太久,久到季菡已经记不清上次见裴淮是什么时候。 直到过了一个冬日,她才终于在暖阳沐浴的春天听见裴淮的消息。 雍王战死,他的亲信也将其所做的恶事一一抖落了出来,引得千人骂,万人耻。其党羽也被清算,其中就有周穆清等人。 京中的消息传来的晚,所以当季菡知道裴淮恢复官声,洗刷冤名后,这人已经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几个月不见,他瘦了许多,也沧桑了。 裴淮一字未言,不将长途奔来的疲倦说与她听,只轻轻将头靠在季菡耳边。 “官家说了,没亲眼见着我成婚,他想亲眼看看。” “所以,我们今日就启程。夫人觉得如何?” * 这场婚事可谓是旷古未有。 兴许是为了洗刷被雍王掌控的压抑岁月,皇帝这次是直接让皇后操办,还让长公主认了季菡为义女,说是要给她添底气,若是被裴淮给欺负了,还能回头来找皇家撑腰。 铜镜前,季菡看着被皇后连着喂滋补之物,气血极好的一张脸,不由得有些懵然。 身上明晃晃的喜服提醒她这不是在做梦。 “嫂嫂!你可知道,我方才从外头回来,街上满满当当都是来瞧热闹的人,我差点连鞋子都被挤掉了!” 裴语嫣满头大汗,提着鞋子有些狼狈的进来,生动证明了她说的话绝无假。 当瞧见了镜子前的人,大大咧咧的人儿立马噤了声。 “嫂嫂……你好美啊……” 面前女子娇美柔媚,不知何时已经端了几分沉稳,让人见了觉着震撼,却又心生敬畏。 “夫人,该盖盖头了。” 红纱落下,这一天是从未有过的熙攘。 直至傍晚,男人修长的手轻柔揭开盖头,季菡才觉得周围从未有过这么安静,静的连两人的心跳声都听得见。 裴淮有些恍神,面上浮现出几丝酡红,望着季菡不肯眨眼。 季菡好笑的白他一眼:“怎的,高兴傻了?” 裴淮郑重点头:“高兴,从未如此高兴过。” 用过交杯酒,接下来的流程自是不言而喻,季菡虽是有些流氓,可到底还有几分害羞。 谁知裴淮却掏出了一叠厚厚的家产。 “这是良田,这是京城宅子,这是裴家这些年积攒下的赏银,还有日后我的俸禄,你每月找了管家领就是。” 季菡眼冒金光,却还是有些犹豫:“这些……你都给我了?” 裴淮点点头:“你一向喜欢这些,每每瞧了都很开心。只要你开心,我再努力些,挣更多的银子。” 季菡噗嗤笑出声,大大方方的将家产都接了过去,撇了撇嘴:“不成,哪能让夫君一个人在外头拼搏呢。我早有打算,要将季家食铺开满天下,若是哪天皇帝不喜欢你了,夫人养养你还是不在话下的。” 裴淮知道她的本事,也知她不会甘于后院,欣然应允:“行啊,为夫也乐得当小白脸侍奉您。” 烛光朦胧,一对人影逐渐靠近,房间里只剩下细碎的水声。 鸳鸯交颈,良辰美景。 平安顺遂,白头到老。 ——完——